陆青柠似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她下意识的知道,其实这是她的前世。
她记起了自己在翎云仙门被藏哲唤醒,记起了藏哲终日耳提面命的告诉她,她是器灵,她的使命就是终将成为契约主人的一把法器。
她记起了她与炽飏的初识,看着他黑白分明的双眸明明是那般决绝,却始终不忍对一个生出了灵智的雪兔妖下手。
她记起了炽飏与她的朝夕相处,他会因为她的喜悲而牵动自己的情绪,他在乎她的一颦一笑。
哪怕他知道自己是混元珠所化,但他是把她当做一个人的。
所以,她也愿意成就他,为他奋不顾身。
炽飏想要修为增进,想要扬名修真界,甚至想要在仙魔大战时力挽狂澜。
她想,如若是炽飏,那么她也愿意舍身为他跳剑炉,成为他手中的利刃。
起码,这样,他们还在一起。
她的神魂融入惊靥剑之后,她残存的一点点神识看到,炽飏为她的死痛不欲生,甚至神志不清。
她没有那么伟大的希望他会忘记她,过得很好,而是很庆幸,她付出的一切是值得的。
而当她看到藏哲把神志不清的炽飏带到了一个偏僻的树林,想要杀了炽飏夺剑之时,她拼了自己最后一丝精元与藏哲同归于尽。
这也是她能为炽飏做的最后一件事了。
只要他活着,或许,他们还有重逢的一天。
可是,炽飏,他陨了。
陆青柠一行清泪缓缓地划过脸颊,她睁开了双眸,轻唤了一声“炽飏”,随即猛然坐起身来。
这间房子……是她以前在翎云仙门的房间。
她看到了守在自己身边的小念和小九,坐在她塌边竹椅上的明倾心笑盈盈地看着她。
还有一个白衣女子转身出了屋门,看背影,似是冷玲珑。
明倾心语气柔和道,“醒了?可还有哪里觉得不舒服?”
“师兄,我没事。”陆青柠叫了明倾心一声。
“你……你叫我什么?”明倾心手中摇着的扇子微颤,难得在他的脸上看到了几分动容,“你可是想起了……”
“师兄,我想去烈焰峰看看。”陆青柠声音颤抖道。
“好,我陪你。”明倾心眸色闪动。
小九出声道,“青柠,你既已醒,那我和小念就回去了。”
陆青柠点了点头。
小九和明倾心点头示意,随即和小念转身消失在了屋子里。
路上,明倾心未免陆青柠胡思乱想,便试图转移她的注意力,问道,“你是何时知道澹台师兄被藏哲夺舍的?”
陆青柠思忖了片刻,才缓缓道,“是悠苒告诉我的。”
“悠苒她还活着。她在哪里?”
明倾心一直以为,悠苒死在了那场仙魔大战之中,毕竟是一起长大的师兄妹,他也为此伤怀了许多年。
陆青柠轻叹道,“神农草可肉死人,活白骨,当时,澹台师兄被藏哲所害,濒死之际,是悠苒以其半生修为护住了澹台师兄的躯体,只是没想到,藏哲会从中做手脚,趁机夺舍。
试炼场上,藏哲之所以会魔煞之气肆意,是因为……”
明倾心蹙眉接道,“是悠苒自损其身,澹台师兄的肉身才会不保,引得藏哲魔气暴露,是吗?”
陆青柠道,“师兄不必为悠苒难过,她隐匿魔域,筹谋了多年,只为替澹台师兄报仇,如今,她也算是得偿所愿,能安息了。”
明倾心长长一声叹息,两人不再言语此事,一路直奔烈焰峰。
烈焰峰之上。
飞跃蹲在院子里,把灵果递到了火凤的嘴边,语气尽量轻快道,“小东西,这可是你最爱吃的果子,快吃啊!难不成你想饿死自己?”
之遥也一脸落寞地朝着火凤走了过来,“还是不肯吃?”
“嗯。”飞跃应了声。
火凤是炽飏的契约灵兽,与炽飏神识相连,炽飏身陨,它自是能够感知。
浩瀚和炎栖跟在之遥身后,脸上也少了曾经的朝气。
“我来试试。”
四人闻言,皆回头看向了来人的方向。
“师……见过陆姑娘。”
“见过师伯!”
几人朝着明倾心和陆青柠行礼,陆青柠走到了飞跃的身边,轻笑了一声,飞跃把手里的灵果递到了陆青柠的手中。
陆青柠看向了火凤,火凤仰天一声悲鸣,随即扑闪着翅膀去到了陆青柠的面前。
陆青柠伸手摸了摸它的头,把灵果递到了它的嘴边,火凤才缓缓张口。
几人见状,也纷纷松了口气。
陆青柠朝着炽飏的屋舍走去,明倾心转身吩咐几个弟子,“别臊眉耷眼的,你们家师尊向来清冷,难得把你们养的欢脱活泼,如今烈焰山这般死气沉沉,他死了都不瞑目!”
“是……”飞跃朝着明倾心拜了拜。
明倾心在飞跃的肩上拍了拍,几人转身也一起进了炽飏的屋子。
只见,陆青柠的手轻轻拂过了炽飏的桌案,不知为何,这桌案上已是空无一物。
“我记得之前这里有许多的法器图纸,是你们替师尊收起来了吗?”陆青柠问飞跃他们四人。
飞跃上前道,“师尊的东西,我们不敢随意处置,从未动过。”
陆青柠又伸手摸了摸炽飏的软榻,可惜,这榻上并不能再寻到炽飏的一丝温度。
陆青柠一路朝着炽飏大门紧闭的炼器房走去,推开了炼器房的两扇大门,她慢步进屋,她以为,她会看到许多不同的法器,可映入眼帘的,却是令她十分意外的许许多多的雕像。
石雕,木雕,冰雕,铁铸等等等等……皆是刻画了一人的音容笑貌。
而那人便是她,前世今生,一颦一笑,看着这些雕像,过往历历在目。
陆青柠抬手拿起了一个木雕,明明只有巴掌大,炽飏却刻画得十分精致,眉目传神。
描绘她的容颜,他又怎需图纸,他们的过往,早已深入他的心里,致死不忘。
这一刻,她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眼泪,一瞬间痛哭出声。
明倾心和飞跃他们四人见状,也是被这悲伤的气氛所感染,一瞬间红了眼。
“师妹。”明倾心往前走了几步,斟酌了许久,才出声安慰道,“炽飏他失去了你两次,每一次,都是撕心裂肺,痛不欲生,他等了你几千年。
他曾对我说,他努力成为修真界第一,不过是为了配得起你。
在他眼里,你便是他的天下。
他如此为之,只为当劫难来临之际,不用再看你走向火光的背影。
师妹,等待一个未可知的结果,太煎熬了,或许,这对于他来说,也是一个最好的结果。”
陆青柠闻言,哭声猛然顿住,她随手一个术法擦干了自己的眼泪,回头看向了站在门口的一行人,忽然轻笑了一声。
“是啊,等待一个人太难熬了,他又怎会舍得让我等他太久……”陆青柠一边说,一边看向了窗外展翅的火凤,嘴角扬起了一抹笑意。
“我相信,他会回来的!”
冬去春又来……
转眼,已过百年。
雾隐涧因着有储凝霜在此,哪怕已是初春,依旧四处可见薄雪。
一个身影自寒冰结界外破冰而入,惊得飞禽走兽一阵狂呼长啸,盘坐在老树下的储凝霜探查到了来人气息,却是嘴角上扬。
“小九,阿斯和小念成婚啊,你真不去?”陆青柠端着一壶酒,喝了一口,扬眉问道。
储凝霜起身摇了摇头,略感慨道,“算了,我对成婚这事,没什么好印象,何况,众人见我,或许会想到那段往事,也未必欣喜。
我就在此,有众妖相伴,甚好。”
“也罢。”陆青柠倒是没有再劝,而是转身走到了一株闪闪发光的小草前,把她酒壶中剩下的酒,细数浇灌在上头。
储凝霜见状,道,“她好不容易破土而出,你可别给浇死了。”
陆青柠却不以为意,“怕什么,她又不是普通的小草,她可是神农草!你又不是不知道,当年啊,她喝酒比我还凶!”
陆青柠浇完了小草,便要飞身离开,“走了,我去观礼了。”
“等等!”储凝霜叫住了陆青柠,在陆青柠回头之际,扔给她一个锦盒,“替我祝他们白首偕老!”
陆青柠接过盒子,应了声,转眼就不见了踪影。
喜乐门内,张灯结彩,各派领袖精英修士云集于此,比仙盟大会还要热闹。
而他们来此的目的,便是参加如今魔尊与魔后的道侣大典。
想来,也令人十分感慨。
仙魔对峙了数千年,经历了无数次的生灵涂炭,血流成河之后,终于,在这百年来和平共处,互通有无。
翎云仙门和鸣剑山庄经历了这百年的休养生息之后,依旧稳稳列于修真界翘楚之位。
如今翎云仙门的掌门洪子跃是魔后的义兄,而鸣剑山庄的新一代庄主金束和魔尊是挚友。
他们皆是这婚宴之上的座上宾。
而喜乐门二位门主祝清屏和冯安柔也是忙于待客,应接不暇。
冯安柔见翁枫林和斩常流二人并肩同行,满面笑意走了过来,立刻迎过去道,“这不是仙灵门掌门和魔族大长老么?有失远迎啊!”
二人皆是笑着送上了贺礼,翁枫林对冯安柔道,“不必客气,我们自便即可。”
冯安柔回手将礼物递到了炎栖手中,笑道,“贵客到访,我们怎能怠慢,青柠!过来!”
陆青柠慢悠悠地走过来,冯安柔看得心急,又拽了她一把,“快挪两步吧你,接客!”
说完,冯安柔和炎栖又去忙别的事了。
陆青柠打量了斩常流和翁枫林一番,玩笑道,“你们什么时候搞在一起的?”
斩常流白了陆青柠一眼,压着嗓子道,“前魔尊,注意你的用词。我与翁掌门本就是师兄弟,有过误会,却早已冰释前嫌。”
翁枫林笑道,“你们先聊,我去那边坐。”
陆青柠见翁枫林走了,才小声问斩常流,“有件事,我一直忘了问你,当初,救你回城之人,可是翁枫林啊?”
“嗯。”思及过往,斩常流不再是血气缠身,而是也能释然的一展笑颜了,“正是!”
陆青柠轻笑着点点头。
“什么时候回魔域?”斩常流问道,“当初你传位给阿斯之后,就消失不见了这么多年,可是逍遥自在的很那!”
陆青柠咧了咧嘴,立刻朝着走过来的明倾心去了,扭头对斩常流道,“你去找个地方坐,我去和明师兄说几句话哈!”
斩常流笑着摇了摇头,却是没有再深究。
祝清屏这边,也迎来了明倾心,恰好陆青柠也来了,三人便聚在一处说话。
“师兄,你来了。”陆青柠热络道。
明倾心的举手投足间多了几分稳重,少了几分不羁,他笑道,“烈焰山一别,多年未见,师妹可好?”
“好得很。”陆青柠笑道。
吉时已到,一双新人身着红色喜服入场,宾客如云,满堂喝彩,热闹非凡。
鞭炮震天响,烟花红霞在云端齐飞,一时间姹紫嫣红,绚烂非常。
陆青柠置身其中,那五彩斑斓倒映在她的眼中,是欣喜,更是希望。
又是一年春暖花开时……
鹊桥秘境入口处,热闹非凡,许多修士魔士在此摆摊吆喝,也有许多修士魔士自秘境进进出出。
一个五岁孩童晃了晃陆青柠的手臂,撒娇道,“陆青柠,我要吃灵果糖葫芦!”
陆青柠啧了一声,“你娘亲临行时特意嘱咐我,不许给你吃糖!”
于是,小孩儿故作深沉地叹了口气,“人生在世,连个灵果的糖葫芦都不能吃,那我活着还有什么意思!魔尊之子,也不过如此罢了!”
陆青柠被他逗的哈哈大笑,“说得对,给你买!”
陆青柠挑了好一会,选了个灵果最大看上去最水灵的一串,付了灵石,对老板道,“买一串糖葫芦!”
“好咧!您自己看着拿!”老板热情道。
陆青柠看着孩子笑了笑,随即伸手去够糖葫芦,她的手指尖却意外触碰到了另一个人修长的手指。
陆青柠转过身,想要与他理论,“喂,凡事有个先来后到,这一串糖葫芦是我……”
只不过,下一刻,她看到了那人面孔的一刻,世界瞬间安静下来,周围的一切都在退去,只有对面的人,占据了她所有的视野。
她听到他的声音透着疑惑,却一如既往的温柔,“姑娘,我们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陆青柠轻笑了一声。
原来,万年,也只如初见。
全剧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