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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裴承康见他一口一句“所知不多”、“误了国事”,  不由怒极,当即指着他骂道:“哪来的老匹夫,居然敢用这种语气跟我六哥说话?!”

    顾鸣负手笑道:“赵王年纪小,口无遮拦,  老夫不想跟你一般计较。”

    “你……”

    “老八!”裴承夜伸手拦住裴承康,  又看向顾鸣,“昌国公多虑了,  方才叔王只是在考察本王的学问。不过本王长年住在山中,  久闻昌国公之名,今日一见,  倒是有一件小事想要请教国公。”

    顾鸣看他年纪尚轻,又是在山寺里长大的,  哪能问得出多高深的问题,便想趁机当一回人师。

    “殿下请讲,  顾某自是知无不言。”

    “听说顾氏一族自前朝时就是簪缨之族,  深受前朝皇族的信任。”

    裴承夜一开口,便将顾鸣的老底掀了出来。

    顾鸣瞬间沉下了脸,一言不发,周围众人也是惊讶不已。

    裴承夜接着说道:“二十多年前,父皇兵临京师附近,  还是昌国公深明大义,率先打开了京城的城门以迎义师,这段旧事不知本王可有说错?”

    顾鸣本是前朝旧臣,  祖上几代人皆为前朝效命,  他年轻时更是娶了前朝公主为妻,  夫妻恩爱多年,  也曾传出一段佳话。

    太上皇的人马逼近京城之时,  顾鸣身为前朝的驸马,又是军中将领,未曾迎战便主动向太上皇示好,口称愿意作为内应,协助义师进入京城。

    后来的一切都很顺利,顾鸣为此出力不少,本朝建立之后,他因此被封为昌国公,顾氏一族上下也得以保全下来。

    顾鸣此举,可以说是识时务者为俊杰,但在世人眼中,也有卖主求荣之嫌。

    这些年来,顾鸣不时总能听到有人拿着这段陈年往事来指责他,心中早已波澜不惊。

    但他没有想到,当着这么多重臣的面,裴承夜居然也用这件事来下他的脸。

    顾鸣冷笑一声问道:“敢问齐王,我投效太上皇,驱逐前朝皇室,以免前朝异族继续为祸中原,我做的这些难道错了吗?”

    裴承夜轻笑道:“昌国公何出此言?昌国公身为本朝国公,功劳自是无需本王来评断。本王只是对旧事有些好奇,故有此一问,昌国公若是不想回答,本王收回这一问就是了。”

    “……”顾鸣的脸色不由一阵发青。

    郭存尚连忙劝道:“昌国公息怒,殿下只是随口问问,没有别的意思。国公也是上了年纪的人了,平日还是以修身养性为上。郭某记得,你的长子元洲今JSG年才十九对吧?这么年轻,还不到撑起门楣的时候,国公爷保重啊!”

    “你……”顾鸣顿时气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

    郭存尚这番话哪里是在劝?分明是在笑话他千万别气死了!

    “不对啊!”裴承康打量着顾鸣的脸,眼中满是疑惑,“昌国公看起来也有些岁数了,怎么他的长子才十九岁?”

    郭存尚干咳一声:“赵王莫再问了,这是昌国公的伤心事。”

    很多人都知道,昌国公的长子顾元洲,其实是继室夫人生的。

    三十多年前,顾鸣奉前朝末帝的旨意尚了帝女敏阳公主,两人成婚之后,敏阳公主陆续为顾家生下三子一女。

    然而等到前朝覆灭,本朝建立之时,这位前朝公主连同她所生下的三子一女,却在国公府中相继亡故了。

    这其中到底有几分是天意,几分是人祸,只有顾家自己知道。

    郭存尚劝裴承康别再往下问,本意也是想为顾鸣遮掩一二,以免彻底撕破脸,不好收场,然而在场众人还是低声议论起来。

    昌国公府的那段旧事,确实相当可疑。

    顾鸣听着周遭的议论声,心中平添无数怒火,当即一甩衣袖:“顾某身感不适,失陪了!”随即转过身,大步离去。

    晏振朝他离开的方向扫了一眼,回头对裴承夜说:“我和昌国公向来不和,这一次是叔父连累你了。”

    “妹夫此言差矣!”郭存尚接过话头,“分明是那姓顾的惦记着兵部尚书的位置,没曾想陛下把你召回京城了,姓顾的气得跳脚,这不,又暗搓搓地找茬呢!  ”

    裴承夜会意:“原来如此,承夜记下了。”

    “承夜,这事本与你不相干,你别出手,”晏振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今天宫里有宴会,你叔母还有明华都进宫了,待会你也去见见她们。”

    “……是。”

    不多时,鸿胪寺的官员过来说时辰到了,请众臣按照班次排好队伍。

    晏振和裴承夜等人这便走到各自的位置上站好,随后相继踏入了紫宸殿。

    待裴绍御驾亲临,众人连忙俯身下拜。

    四周龙旗招展,裴绍站在高处俯视群臣,不由心生万千豪迈之意。

    自今天开始,便不再是太上皇的开德年间,而是他的兴元初年。

    众人山呼万岁,又按着品级高低献上祥瑞之物。

    礼毕,裴绍的御驾先行离去,群臣也在鸿胪寺官员的引导下,陆续走出紫宸殿。

    晏英一直在殿外等着,见到晏振出来,连忙迎上前去,不免又东张西望起来:“爹,怎么没看到齐王?”

    裴承康从晏振的背后钻了出来:“晏大哥,六哥被二哥身边的张德望叫走了。”

    晏英笑道:“原来是承康啊!新的一年,又大一岁了!”

    裴承康挺起胸膛:“那是,我已经是男子汉了!”

    晏振拍拍他的肩膀,也跟着笑了起来。

    “陛下找承夜过去,许是有什么事,我们先去临仙殿。”

    临仙殿向来是元日筵宴的设办之处。

    早一些的时候,晏明华跟着郭存镜进宫拜见简皇后,母女二人来到椒房宫,其余的内外命妇陆陆续续也都到了。

    唯独不见裴昭阳。

    晏明华等了许久,始终没有看到她,正想去清泉宫找人,却被简皇后拦下了。

    “昭阳一早就去了长康宫,他们父女俩应该有话要说,还是别过去打扰他们了。”

    郭存镜听了,便让晏明华乖乖待着,别再到处乱跑。

    眼看着宫宴即将开始,女眷们在皇后的带领下,纷纷来到临仙殿这边,裴昭阳仍是没有现身。晏明华忍不住几次三番望向殿门,却始终没有看到裴昭阳的身影。

    郭存镜看在眼里,侧首低声吩咐道:“乖乖坐着,待会你爹就带着齐王他们过来了,你在旁边看着,别乱说话!”

    晏明华想起那位尚未谋面的未婚夫,不免有些紧张,偏偏这个时候裴昭阳又不在,心中更为烦躁。

    可这种时候,她也不便偷偷溜出去找人,只好老老实实地坐在一旁,就连跟在大长公主身边的萧宛晴好几次给她使了眼色,都没心思理会。

    没过多久,晏振几人也来到临仙殿。郭存镜看到丈夫,又朝他的身后扫了一眼。

    晏振明白她的意思,不等她问,先一步解释道:“承夜让陛下叫过去了,待会就来。”

    郭存镜眉尾微动:“见到人了?”

    晏振回头看到女儿也在望着他,微微一笑,转身坐了下来:“见到了,是个蛮不错的后生。”

    “他长得真的很像昭阳姐姐?”晏明华满脸好奇。

    晏振点点头:“确实很像,兄妹俩都是高个子,容貌也相差不大,不过昭阳的五官似乎更柔和一些。”

    晏明华抿嘴一笑,知道他长得像裴昭阳,也就不当他是陌生人了。

    郭存镜看了女儿一眼,又道:“长相如何并不重要,性情呢?他的性情怎么样?”

    晏振笑道:“称得上谦逊知礼,话也不多,只是看起来有些年轻气盛。”

    “这话怎么说?”

    “朝会开始之前,我和昌国公起了点冲突,没想到承夜一开口,直接把昌国公的老底掀出来了!”

    郭存镜倒不怎么认为,帮着未来岳父说话,不是理所当然的事吗?

    至于去掀顾鸣的老底,顾鸣的为人她最清楚,肯定是他先挑的头,自家王爷脾气这么好的人,什么时候主动挑过事?

    晏振又道:“承夜的学问也不错,自小习武,也学过一点兵法,我随口问了几句,他都答上来了。”

    郭存镜微微挑眉:“他还学过兵法?”

    晏振露出欣慰的笑容:“学得还不错。承夜这个孩子……该怎么说呢?等你见到他就知道了。”

    郭存镜也跟着笑了起来:“难得你这么夸他,看来这些年,他待在菩提山那边,还是蛮勤勉的,没有荒废光阴。”

    晏振打量着妻子的脸色,心想他是不是把人夸得太过了,忙道:“不过我才见了一面,哪能看出多少。他的为人究竟如何,慢慢再看吧!”

    郭存镜点了点头。

    眼下这个时候,大多数人都往临仙殿那边去了,宫中各处顿时安静了许多。

    张德望带着裴承夜离开紫宸殿,一路小心避开了其他人,最终来到清泉宫附近。

    张德望停住脚步,躬身道:“殿下,奴婢只能送您到这儿了!临仙殿那边的宫宴就快开始了,还请殿下早做决断,陛下说了,无论如何,他和皇后都会帮忙把这事圆过去的。”

    他的意思裴承夜明白,今日宫宴,裴承夜和裴昭阳注定只能出现一个。

    以哪一个身份出席,裴绍让他自己来做这个决定。

    他微微颔首:“我知道了,有劳张总管。”

    “奴婢不敢,奴婢告退。”张德望倒退几步,转身走远。

    陈景安还有灵思灵犀都在清泉宫的大门前等着,见他回来了,连忙迎上前来。

    “殿下?”

    裴承夜的目光穿过清泉宫的楼阁花树,远处飞起的檐角上,仙人走兽整齐排列。

    那里是太上皇的住处。

    “你们先留在这里,我去一趟长康宫。”

    正月初一,本该是一家团聚的好日子。

    然而太上皇的身体一直没有好转,御医也说了,此时的他不适合出现在人多的地方,以免生人太多,让他受惊。因此今天这个宫宴大开、君臣同乐之日,他却依然待在长康宫,哪都没去。

    守在他身边的,只有孙总管和几个用惯了的太监宫女。

    就在这个时候,裴承夜来到了长康宫的门前。

    孙总管早就知道他要来,无关紧要的人都被他叫走了,只留下妥当的人看守宫门。期间有几位太上皇的嫔妃前来求见,也被他设法劝了回去。

    见到裴承夜,他连忙疾步迎了上前:“殿下!老爷子在书房那边。”

    进了书房,太上皇正在书桌前提笔写着什么。

    裴承夜缓缓走到他的面前。

    “爹。”

    太上皇抬头,眯着眼睛打量了许久,终于展颜笑了起来:“是昭阳啊!今天怎么穿成这样?”

    裴承夜目光一闪,解释道:“爹,我是承夜。”

    太上皇一愣,继续打量着他,眉头紧皱:“你的声音怎么了,生病了吗?……唉!你小的时候,身体就一直不好,我和你娘都没少为了这事操心……不过,你每次喝药倒是不难哄,你娘都说你是她带过的最好带的小孩,可惜就是一身的病……”

    他絮絮叨叨,没头没尾地说起一桩桩旧事。

    裴承夜没有再解释什么,几步走到太上皇的身边:“爹,你在写什么?”

    “不是过年了吗?我正在写春联,待会就让他们贴出去。昭阳,你看看爹写得怎么样?”

    低头一看,纸是上好的碎金万年红,笔墨也皆是上乘,只是上面的字一片歪歪扭扭,有的还是缺胳膊断腿的。

    显然,他的病情又加重了!不仅忘了人,也忘了曾经掌握的学识。

    尽管此前御医已经提醒过,然而这一刻亲眼见到,裴承JSG夜依然觉得难以接受。

    他的父亲,正在一点点地忘掉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