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景安几人渐渐走远, 外面很快安静下来。
殿中狻猊炉燃着宁神香,香气袅袅,使人心静,左右无人在侧, 连奉茶的宫女也不知道上哪去了。
晏明华枯坐着, 裴昭阳一直缄默不语,她干脆也不说话。
殿中悄然无声。
一片安静之中, 晏明华突然明白, 眼前这人还是那个不坦诚的家伙。
有话也不直接说,想见的人呢, 也不直接过来找。
非得借着被表妹威胁这件事,趁机来试探她。
以她的性子, 但凡对他的事有丁点在意,肯定会立马赶过来。
即便没有看出柳如妍不对劲, 表兄和表妹单独见面, 瓜田李下,容易引人遐想,如果她还在乎他这个未婚夫,必定会心生警惕,进而迅速赶到。
晏明华端着架子坐得笔直, 只用眼尾余光悄悄打量他。
如果他只是数面之缘的裴承夜,她确实会有一点担心。
可他还是裴昭阳,相识多年, 深知彼此的秉性, 她能有什么可担心的?
只不过嘛, 既然他特意安排了人过来找她, 而她对柳如妍的转变确实也很好奇, 索性如了他的愿,过来看看。
殿中仍是一片静默,只有若有若无的视线不时向她这边投来。
晏明华不想再耗下去了,忽的站起身来,笔直朝裴昭阳走去。不想一时没留意险些没刹住脚步,站得太近了,裙裾几乎能碰到裴昭阳的裙角。
可这种时候,再往后退只会自削气势,她干脆站定不动,板着脸道:“你要是没话说,那我走了!”
转身踏出半步,一手已被人自身后拉住。
“明华!”属于裴承夜的声音随之响起。
晏明华早有所料,缓缓转过身去,继续绷着脸:“干嘛?”
裴昭阳目光有些躲闪,手间却渐渐握紧:“我送去的信,你看过了?”
“看过了。原来你给自己辩解的时候,也可以写这么多字,我还以为你一直都是言简意赅的,只会说‘近来无事,一切安好’呢!”
她并不擅于故作冷淡,说到最后,语气没有拿捏好,反而带出了几分埋怨。
裴昭阳心领神会,眸中顿添笑意,旋即缓缓握住她的另一只手,口中却说:“明华,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觉得不能接受的话……”
又是这一句!
那封信里面,就这一句让她最为恼火!
“谁想听你说这个?”晏明华当即挣脱他的手,一掌按在他的肩头将人推开,拉开彼此的距离。
裴昭阳撞上椅背,手间动作更快,一把扣住落在肩头的手,不肯放开。
被他这一带,晏明华重心失衡,险些栽落他的怀中,连忙用另一只手撑在椅背,方才站稳了。
可这样一来,她两只手都撑在裴昭阳的身侧左右,躬身与他四目相对。
“裴承夜!”
晏明华冷斥一声,颊边却迅速染上一抹绯色。
裴昭阳动也不动,笑着与她对视,随即伸手缓缓将她环住,动作中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试探。
“既然你不介意,那我们重新认识一下,那些不了解的地方也可以慢慢了解,你说好不好?”他声音温柔,带着几分讨好的意味。
晏明华不由卸下最后的心防:“原来我们还不够了解?”
裴昭阳笑了一下,语气却陡然严肃起来,眸光也牢牢将她锁定:“明华,你该清楚我是什么人。你听好了,我可不想再跟你玩什么姐妹情深的把戏!”
话中的暗示何其明显。
一时温言软语,一时又展露冷硬,欲擒故纵的把戏同样很明显。
晏明华看在眼里,忍不住笑了起来:“知道了!”
随即环住他的脖颈,矮身欺近,以额相触。
如兰般的气息突然靠近,然而随之而来的,却是额头一记互撞。
裴昭阳没有防备,直接被撞个正着,只好捂着额头无奈苦笑。
略施薄惩,趁着挣脱束缚,晏明华心满意足,旋身坐上扶手,侧首打量身旁的裴昭阳。
“那我现在该怎么称呼你?……昭阳哥哥?承夜姐姐?”
听上去好奇怪啊!
裴昭阳莞尔一笑,伸手将她环住,凝眸看着她:“是盛之。”
晏明华一愣:“什么?”
“叫我盛之。”
“盛之?”她重复着这个名字。
裴昭阳点头:JSG“没有其他人在的时候,你可以这么叫我。”
晏明华反复念了几遍,明明是初次听闻,却有一种似曾相识的感觉,仿佛她曾经念过无数次。
“你……以前用过这个名字?”
裴昭阳笑意渐深:“以后你就知道了。”
晏明华若有所觉,当下又板起脸来:“说吧,你还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明华……”裴昭阳望着她,却没有回答。
“还真的有啊?!”晏明华一怔,刚才她只是随口一猜,怎么就猜中了?
裴昭阳又靠近了些,声音温柔:“明华,总有一天,我会把什么都告诉你。”
晏明华歪着脑袋,很是不解:“你除了隐瞒身份,还能有什么秘密?”
“现在还不是说的时候。”
“是吗?”
低头一看,昳丽面容近在咫尺,晏明华哼了一声:“你也别高兴得太早,我这关好过,可是我爹娘那边还不知道你的事,瞒着他们这么多年,想过他们那关可没这么容易。”
她之前没说,是因为不想把事情闹得太僵。
但是爹娘他们迟早都会知道的,到时候他们会怎么想,晏明华心里也没底。
裴昭阳道:“别担心,我会说服他们的。只要你不介意,余下的事情都好说。”
他所在意的,从来只有她一人的想法。
原以为她上一世不在乎他的身份,仍对他芳心暗许,这一世无论如何也不会介意他假扮公主。
可是前些天,她骤然得知真相之时,下意识将他推开,此后又一直躲着他,虽不曾直接拒绝,仍是让他十分不安。
他不敢想象,这一世如果再跟她失之交臂,余生又该怎么度过。
朝思暮想的人就近在眼前,裴昭阳展臂将她拥入怀中。
好在,她没有走。
晏明华也不扭捏,直接依偎在裴昭阳的身侧,不时低头看他:“头还晕吗?”
裴昭阳轻笑一声:“我可没有这么弱?”
“是吗,那是谁小时候病歪歪的,还得扮成女孩子,才躲过一劫?”晏明华打趣道。
“……”裴昭阳不说话了。
转眼宫宴即将结束,晏明华见时间不早,便起身准备离开。
裴昭阳本想让她多留一会,但也知道两人关系不比从前,没有成亲之前,她不会像以前一样毫无顾忌,便让她回去了。
回到凝香殿,萧宛晴看到她,便问清泉宫那边发生什么事了。
晏明华不好直言,只说裴昭阳和那位柳表妹闹了点矛盾,把人送出宫了。
萧宛晴点点头,见晏明华心情不错,便将这事丢开。
殿中众人把酒吟诗,兴致不减。
张氏不通文墨,坐在一群官宦女眷中间,难免有些百无聊赖。周围这些贵夫人各有各的圈子,她尝试过几次,始终没能插得上话,不由更为郁闷。
原本她也结交过几位家世背景都差不多的夫人,可惜那几位夫人要么没来,要么觉得柳家没有结交的必要,已经不怎么搭理她了。
张氏也不想一张热脸贴上去,反而惹来对方的冷眼,只好独自坐在角落,旁观周围的热闹。
时间渐渐流逝,柳如妍迟迟没有回来,张氏焦心不已,之前分明只说出去走走,为何一去不回?
直到宫宴结束,这才有宫女过来跟她说,柳如妍在清泉宫胡言乱语,惹恼了昭阳长公主,眼下已经被长公主命人送出宫了,还让张氏回家之后好生约束一下女儿。
张氏大吃一惊,赶回家中一看,柳如妍正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呜咽不止,口中说着什么“宫里实在太可怕了”、“以后再也不敢进宫”……
诸如此类,翻来覆去的。
问她究竟发生何事,却又不肯说,只是一昧抽抽搭搭。
张氏仔细打量她,并没有挨打的痕迹,难不成是被骂了一顿,觉得没脸?
柳如妍始终不肯说,张氏只好去问家里的仆妇。
众人便七嘴八舌地说,姑娘是被宫里的人送回来的,回来的时候脸色苍白,一进家门就哭着跑回房里,谁也不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
房中,柳如妍抱着双臂,浑身缩成一团。她在出宫路上醒来,车里除了她,还有一个阴阳怪气的陈景安。
马车颠簸着向前,载着她不知驶向何方。
柳如妍惊惶不已,陈景安趁机威吓了一通,那时的她犹如一只惊弓之鸟,瑟瑟蜷缩在车厢一侧,再也不敢想什么青云之志,陈景安说什么,她全都点头答应。
等回到家里,独自一人的时候,她这才渐渐冷静下来。
是她异想天开了,妄图凭借一个秘密就能威胁裴承夜。以他的身份地位,想要无声无息解决掉她,甚至他们全家,实在太过容易。
今天她侥幸平安出宫,但也不知道裴承夜是否还有后招。
柳如妍越想越是后怕不已,连忙跑去找张氏,让她给老家的大姑写信,向她求助。
华灯初上时分,晏明华和钟令嘉也回到魏王府。
见过母亲之后,她匆匆回到房里,翻出之前绣了一半的锦缎,又仔细绷在绣架上,绣线也都整理好了,整齐放在一旁备用。
青霜觉得奇怪:“公主,不是说不做了?”
晏明华轻笑一声:“谁说不做的,我前两天只是偷了个懒罢了!”
青虹倒看出一点端倪,笑道:“长公主这是和昭阳长公主和好了?”
“什么和好不和好的,我们有吵过架吗?”她欲盖弥彰地反驳一句,指尖飞快下针。
裴昭阳本是男子,再给他做裙子,按理说并不是很合适。
可谁让这礼物是他自己向她索要的,他不穿也得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