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存镜侧首打量女儿, 说她和裴家老六感情好,可她从昨天到现在,从未主动提起他;说她不在意,眼下又知道拐着弯帮他说话。
她不出声, 晏明华也没有开口说话, 只定定望着她,眸光清亮, 一片坦然。
“想必他也不敢。”郭存镜冷哼一声, 将晏明华松开。
岂料她却不依不饶起来,苦着小脸抱怨:“什么不敢?他以前老是凶我, 难道就不是欺负人吗?”
“……”郭存镜静静看着她,仿佛早已看穿一切。
晏明华被她看得有些心虚, 渐渐低下头去,揉了揉胳膊。
“很疼吗?娘刚刚没注意。哪里疼, 让娘亲看看?”郭存镜知道自己手劲大, 总有控制不好分寸的时候,忙拉起晏明华的袖子查看。
然而衣袖下手臂一片雪白,并无异样,方知又被小丫头骗过去了。
不过她并不生气,反而搂住晏明华, 低声问她昨天可有好好吃饭,睡得如何。晏明华笑着说一切都好,郭存镜也跟着笑了:“真是没心没肺的丫头, 还是这么让人操心。”
晏明华乖乖窝在她的怀里:“谁让我是娘的女儿, 娘不操心我, 还能操心谁?”
“你说的也是, ”郭存镜笑道, 一手点在她的鼻尖,忽然话锋一转,“昨天裴家老六派人送了些东西过来,还想求见我和你爹,都被我挡回去了。”
晏明华心下一惊,她困在院中,对于外头的事一概不知,口中仍道:“挡就挡了,娘亲别生气,经常生气容易变老。”
“既然这样,咱们以后都不见他了?哎!想到他们家,我就头疼。”
“娘亲!”晏明华眼中满是遏制不住的焦虑。
郭存镜忍住笑:“不是不在意吗,着什么急?”
晏明华把头靠在郭存镜肩上,低声道:“女儿的心思,娘亲最清楚的。”
一时间谁也没有说话,片刻之后,郭存镜才道,“过些天是嘉平生日,圣上让我和你爹进宫,到时候你也跟着。”
晏明华眸光一亮,瞬间心领神会,连JSG忙问道:“那我该准备什么礼物?”
生辰礼的品类无非就是那几种,重要的是何种身份送出。
“礼物我帮你准备好了,”郭存镜顿了顿,“青虹的性子谨慎些,到时候你带着青虹,青霜那个憨丫头就算了。”
言语间带出几分责怪,原因可想而知。
青霜时常跟着她出门,无论裴承夜还是裴昭阳都见过许多次,居然不曾看出半点问题。
晏明华在心底叹了口气,点头答应下来:“女儿知道了。”
其实自从得知裴昭阳的真实身份,青霜一直如在梦中,这两日晏明华吩咐她做事,也总是迷迷瞪瞪的,这种状态确实不适合进宫。
晏明华在正殿待了半天,直到午膳过后方才回到自己的小院。她的禁足令并未完全解开,只允许她在王府里自由行动,至于出门那是万万不行的。
她倒也不急,每日或是陪着双亲说话,或是待在院子里逗猫看书,日子过得十分悠哉。
倒是祁律得知她被禁足,还特意找到晏振问了一句,可是因为她瞒着府里偷娶了昭阳长公主?
他当然也觉得这事荒唐,但是以昭阳长公主的身份,这种决定必定出自宫中,不能只怪她一人。
晏振不好多讲,含糊几句敷衍过去了。
于是祁律又找到晏英,一问究竟。
结果晏英只是叹气,见他再三追问,又开始感慨什么简简单单才是真,平平淡淡才是福,直接把祁律绕晕了。
晏英拍了拍祁律的肩头:“老弟啊,听我一句劝,咱们这样的一般人,日子过得平淡些,无甚波澜,无甚惊喜,不失为一种福气。奇闻异事固然有趣,随便听听就好,若真正身处其中,方知此中辛酸滋味。”
祁律仍是茫然不解,但也没有再问下去,身为外人,有些事确实不方便知道太多。
他轻叹一声:“我只是觉得,湘湘能为裴家做到这种程度,必定很在意齐王。”
“也许吧?”一听到裴承夜的名字,晏英的目光忽然迷茫起来。
片刻之前,他刚和这位齐王殿下在府外见了一面,一方面是出于长兄的职责,另一方面则是……
有些事情,他想亲自确定一下。
想他自幼长在京城,时常在东宫行走,出入宫廷无数次,对此居然一无所觉。
难不成他这双眼睛只是摆设?
晏英在心里长长叹了口气,和祁律分开之后,这才晃晃悠悠来到晏明华的院子,扔下一封信便甩手走了。
信是裴承夜送来的,得知她被禁足,他又登门被拒,只好拜托晏英当一回信使。
他在信中问她是否被父母责怪,又说会尽快想办法来见她。
这还是晏明华自恢复记忆之后,初次接到他的来信。
思及前世今生,种种变化让她感慨良多,然而一提起笔,却又踌躇却步了,不知该如何坦言。
沉吟许久,仍是没有头绪,索性当作无事发生,只回信说让他稍安勿躁,暂时也别往魏王府送东西,免得被人发现,捅到她的父母那里,反而不好。
至于见面,大可等嘉平生日那天。
送信的事无需再劳烦晏英,晏明华借口想吃外头的点心,直接派人去一趟聚鲜楼,顺便把信送过去。
时间一晃来到嘉平的生辰宴。
晏家几人来到椒房宫的时候,裴承夜早就在殿中等候。
裴绍的众多嫔妃儿女也来了大半,殿中满目华贵。
相距甚远,晏明华和裴承夜早早就看到了对方,目光相触的刹那间,满殿的人顿时化作虚影,周遭的声音也随之模糊起来。
晏明华望着远处那人,一身螭纹玄袍尽显皇族气度,然而抛开这身衣冠,眼前之人仍是她记忆中的那个人。
望着前方的那道身影,她轻轻启唇,低声说了一句:
久违了,裴盛之。
看到他们,裴承夜连忙起身过来,郭存镜一看,直接拉着晏振和晏明华从另一侧绕过去,来到他们的位置坐下。
此后她一直盯着,两人始终没能找到机会说话。
宴会很快开始,众人送上各自的礼物,又开始闲话家常。
说着说着,便说到皇长子裴元臻的准王妃。
这位未来的晋王妃是裴绍选的,家世只是清贵,并不显赫,容贵妃心里不甚满意,然而圣意难违,也只能认了。
听到有人问起皇长子的婚期,容贵妃强颜笑道:“臻儿还小,现下还是跟着老师读书为上。”
“妾身记得晋王的年岁,似乎比齐王大一些。”底下一个嫔妃道。
容贵妃抿嘴一笑:“再怎么样,也不能越过亲叔叔。”
于是话题又转向裴承夜和晏明华的婚期。事关亲王和长公主的婚礼,一切事宜裴绍早就命人准备好了,只差婚期还没有敲定。
众人很是热心,当即七嘴八舌地历数今年的吉日。
裴承夜身份尊贵,然毕竟年少,婚期定在何时并不是他能做主的,众人纷纷看向晏振和郭存镜。
郭存镜面色如常,却不接话,容贵妃看出气氛不对,连忙把话题岔开。
她在宫里也算颇有几分体面,偏偏近来总觉得宫中发生了很多事,她却始终一无所知。
入宫多年,她当然知道不该打听的事最好少管,但心里依然留有几分怨怼。
宴会仍在继续,众人对着今日的小寿星裴嘉平说了不少吉庆话,裴嘉平回头看看简皇后,依礼向众人道谢。
晏明华一直暗暗关注着裴承夜那边,忽见他使了个眼色,随即离席而去。
于是她也借口出去散散酒气,起身离开大殿。
她用的借口并不高明,郭存镜心知肚明,回头吩咐身边的侍女:“松雀,你也跟上去。”她倒是想看看,他们这一碰头,能商量出什么对策。
松雀躬身领命,旋即快步跟上晏明华的脚步。
廊庑悬着一盏盏宫灯,晏明华提着裙摆,自下方疾步而过。长廊尽头,裴承夜玄袍银冠,长身而立。
她忽然想到,他们所处的这座皇宫历经数朝,上一世的他也是在这里长大。
辗转两世,身份变换,不知他的心境有何变化。
思索间,脚步不由放缓几分。
见她迟迟没有过去,裴承夜快步上前,眸中是显而易见的关心:“明华,怎么了?在家的时候,没有挨骂吧?”
晏明华莞尔笑道:“蒙蔽双亲,受一番教训是在所难免的,不过爹娘他们向来疼我,你不用担心。”
裴承夜一顿:“我怎能不担心?”
今日的处境他早有所料,以他的能为,尽可以设局挽回晏振和郭存镜对他的好感。
但如此行事,不够光明磊落。
这一次他只想凭借真心实意得到晏家二老的祝福,而非那些旁门左道。
两人说了几句,裴承夜的目光不由频频落在晏明华的脸上。
“你在看什么?”晏明华问道。
裴承夜迟疑道:“总觉得你今天与往日有些不同。”
晏明华一愣,干脆别过身去,看向远处:“有什么不同,不还是我?”
“是吗?”裴承夜朝她打量几眼,没有再问下去。两人又说了一会儿话,这才装模作样地分开,各自回到席间。
裴嘉平的生日过后,是郭家那边的定亲宴,晏明华仍在禁足,定亲宴就没去。
几天后,萧宛晴闻讯找了过来。
进门之后还没说上几句,她指着身后侍女捧着的一枝桃花。
“今天出门的时候遇到齐王,听我说要来魏王府,就让我把这个带过来给你。真是奇了,你们不是常来常往的,怎么还需要我这只青鸟衔花相赠?”
不等晏明华回答,她又叽叽喳喳地说了下去:“昭阳也很奇怪,突然就嫁给你堂兄了,是叫晏珉对吗?她现在是你堂嫂了,我知道你一定很高兴。可是我祖母不是很高兴,说昭阳成婚,居然没有通知她,想必早就忘了有她这个姑母……”
其实她并不是想知道什么答案,只是见到闺中密友,下意识抱怨几句,一吐心中牢骚。
等她把话说完,这才想起今天登门,是为了关心好姐妹被禁足这事。
晏明华无法坦言,只好推说是因为堂兄和裴昭阳的事,她也在其中掺了一脚,帮着他们瞒着家里。
萧宛晴哈哈大笑:“你也真是大胆,这么大的事,怎么能由着你堂兄和宫里乱来?唉!虽然我和昭阳不对付,但也希望她能和你堂兄和睦相处。……对了,近日宫中宴会,怎么没有看到他们?”
“这个啊……”晏明华支吾道,“可能是因为他们新婚燕尔,想过几天安静日子吧?你不知道,他们都不是爱出门的人。”
“既是如此,合该他们凑成一对。”
“……”这话晏明华没法接,只好尴尬一笑。
转眼已至日暮,萧宛晴说祖母还在家中等候,起身告辞离开。
晏明华忙道:“宛晴,你先等一下。你回去的时候,路过齐王府,帮我把一样东西送过去。”
“行吧,反正今天我是青鸟。”萧宛晴重重叹气,两人看着对方,JSG相视一笑。
晏明华很快翻出一本书,郑而重之装入书匣。萧宛晴上前一看,封面微微发黄,显然是一本旧书,再看内容,偏偏是她最不乐意看的史书。
她并未多想,接过书匣:“放心吧,我一定妥妥当当地送到齐王的手里。”
挥别晏明华,萧宛晴登车离开魏王府,途径齐王府,得知裴承夜在家,便亲自将书匣送了进去。
裴承夜似有所觉,待萧宛晴离开,立刻独自回到书房,打开书匣取出一观。
只见书中某一段,有几个字的旁边落下几个墨色小点,显然是被人特意标出来的。
此外这里还夹了一张书签,拿起来一看,书签背后一行飘逸的草书,有别于晏明华惯常的笔迹。
上言道:
“于此于斯,何言不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