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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章

    桃花

    无边落木萧萧下,岁月更迭,转眼间,便是十月中旬,草木萧疏,松柏苍翠。

    院中那颗大槐树此刻已凋敝的差不多了,风一袭,残余的几片枯叶簌簌地发抖,终究还是抗争不过,被强劲的秋风打下来,一片焦蜷的枯叶便就这么落在了陆令晚脚边。

    她此刻却无心去赏这凋敝的景色,脚步有些急促,绣着萱草花的绸面布鞋便就这样将那残叶碾的粉碎。

    自上次安平伯之事后,她有意安居于府中极少出门。一来是因为她大伯为着陆宗麟之事几番奔波,只怕短时间内他没有心思给她相一门婚事。再者,她也知道自己与齐昭南之间力量悬殊,因此有意韬光养晦,避免与其正面冲突。只想着他不过是好胜心作祟,这才屡屡刁难于她。于是便想着自己安分几日,说不定他见了别家的好姑娘,将她淡忘了,岂不两相安好。

    只是今日她却不得不出趟府,因听奶娘汇报,彦儿最近屡屡魂不守舍,身上也总有淤青和擦伤。

    记得余月以前他也曾哭闹过,不想去上学堂。当时她问他缘由,彦儿却屡屡避而不谈,她也只当是他一时的心性。

    可这一月以来的观察,她总觉彦儿似乎有心事。因此今日特地抽空,往小时雍坊南边儿的毓灵书院而去。

    毓灵书院乃是国子监祭酒林大人致仕之后所创,请名师大儒专为京中的士林子弟启蒙,在这京城之中享有盛名。陆令晚也正是看中了这毓灵书院清正的学风,这才将彦儿送到此处研学。

    因着她与林夫人有些交情,她这才得以进入书院查探情况。

    马车停在毓灵书院门口,陆令晚将手中林夫人的亲笔书信交给护卫们查验,她与木香二人这才被放了进去。

    待她前脚刚进门,后脚又是一辆挂着香球的华贵马车停下来。京兆尹林嗣源也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他如今二十有二,面庞生的端正清雅。大约因着常坐公堂的缘故,眉宇习惯性地微蹙着,自有一股威严不可侵犯的气度,当真是一派肃然正气。

    陆令晚一路往学堂内走去,两旁皆是蓊郁参天的松柏。

    远远望去,其间房屋皆修的规整雅致,黑瓦白墙,迈步其中,便让人不自觉生出敬畏之心。

    待走近,便听见那学堂中传来朗朗的读书声,正是一群六七岁的孩童整齐诵读着大学里的一章: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善……”

    那清脆整齐的童声韵调,读得朗朗上口,尾音清正。

    陆令晚走着走着,便觉陶醉于其中,不禁也起了向往之心。

    此时学堂的屋舍内有一扇窗正半支着,陆令晚走到窗旁往里悄悄看去,但见彦儿端正的坐在书桌后,嘴上虽也跟随着众人朗朗读着,可眉宇间似有抹不开的忧色,人也有些心不在焉。

    见此情形,陆令晚原本已经松缓的眉头又渐渐蹙了起来。

    她站在屋外将这一堂课听了下来,只觉得那讲课的夫子有理有节,课讲得也生动活泼,而彦儿一节课似都有些神思不属,她想来想去也不得缘由。

    直到一堂课毕,众学子得了空闲,纷纷跑出来玩耍,三两人聚在一起或谈笑,或闲谈,或玩闹,或吃些小厮送来的零嘴儿点心。

    陆令晚四处找了找,这才见垂头丧气的彦哥儿从学堂的门里走出来。眼眶似有些红,一路低着头往西边的花园去了,陆令晚赶忙悄悄跟了上去。

    ***

    “你整天哭丧着脸给谁看呢!我要你做的文章呢!”

    陆令晚刚一走进便听到这句,停了步子细看去,只见一个脸蛋儿有些肥圆的富家小公子叉着腰,冲着彦哥儿喊道。

    他身后还站着两个身强力壮的小厮,瞧着阵仗很是吓人。

    彦哥儿似有些畏缩嗫嚅道:

    “夫子说了,诚乃人之根本。你想拿我的文章谎称是你所做,交上去应付夫子,此实非君子所为。恕……恕我不能从命。”

    那小胖墩儿一听他竟然还敢反抗,一气之下抬脚便要踹过去。

    好在陆令晚此时已距离两人不远,赶忙跑上前将彦哥儿护在了怀中。

    她跑得实在匆忙,那小胖墩儿的一脚来不及收回,正踹在她膝腕处。

    她整个人搂着彦哥儿跌到了地上,头上遮挡的帷帽落了下来。那小胖墩儿不意竟敢有人违逆自己的意思,叉着腰,拿手指着陆令晚斥道:

    “你是何人,竟敢阻拦本少爷!信不信本少爷将你也一并收拾了。”

    陆令晚哪有精力理他,只顾着上前查看彦哥儿身上有没有伤着。彦哥儿此刻见了自家姐,眼里憋了泡泪,有些委屈:

    “阿姐,你怎么来了?”

    陆令晚从怀中拿出帕子替他擦着脸上蹭上的黑灰,有些嗔怪又无奈地看了他一眼:

    “阿姐不来,你还想瞒阿姐到什么时候?”

    “说你呢!”

    那小胖墩不意自己就这样被无视了,气哼哼的走上前就要再踢陆令晚一脚。

    陆令晚此时却反应了过来,见到小胖墩儿迈着小短腿气势汹汹地扑过来,她随意抬手一推,小胖墩儿便一屁股跌到了地上。

    他身后的两个小厮吓得变了脸色,忙去扶自家少爷,一阵关切,这个问伤没伤着哪儿,另个问摔疼了没。

    小胖墩儿捂着几要跌成四瓣的屁股,怒瞪着陆令晚,满脸的不可置信:

    “你、你竟敢推本少爷,你知道本少爷是谁吗!”

    他说着,又拿着大拇指指着自己。

    “你现在站的地方,是我林家开设的书院。你知道我祖父是谁吗?他曾经可是那国子监的祭酒大人,连当今陛下也曾听过他的课。你知道我父亲是谁吗?他乃是朝中二品大元。你知道我哥哥……”

    “我管他是谁。”陆令晚怒瞪着他,“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家也是书香世家,便没有教过你这样的道理吗?仗势欺人,这便是你们林家的教养吗?”

    小胖墩儿见自己的话被人截断,那对方竟是丝毫不惧的模样。一时更气了,有些恼羞成怒,挥了挥手,索性对着身后的两个小厮撒气:

    “痴站着干什么!还不上去揍这两人,没见你家少爷受欺负了吗?”

    两个小厮得令只得上前,却被陆令晚冷冷喝住:

    “林家怎会养出你们这两个蠢奴!主子犯错,你们不但不加以规劝,反而助纣为虐。今日JSG你若敢上前动我们姐弟俩一根指头,你家少爷或许得人庇护,不甚要紧。只是此事一旦传扬出去,为保住林家的名声,你们两个的下场会如何,该想想清楚。”

    那两个小厮原本就被陆令晚的气势震慑住,此时听了这话,哪敢上前。两人对视一眼,有些犹豫。小胖墩儿见状气的直跺脚,朝他们两个骂道:

    “你们现在不听本少爷的令,回去本少爷就让祖母打你们板子!”

    话音刚落,便有一人从假山后转出来,此人正是林嗣源。

    他方才立在假山后,已将此间的情形尽收眼底。原本他今日便是来看他这顽劣五弟的,只因他昨夜考校之下见他屡屡应答不得,今日便想着来看看他在这学院之中究竟是如何表现的,不意竟撞见这么一遭事。

    “宇哥儿不得无礼,平日是怎么教你的?”

    那小胖墩儿原本还气势汹汹的,可一见着林嗣源,便如老鼠见着猫似的,顿时吓了一跳,往两个小厮身后躲。

    林嗣源眉头蹙得更紧,他原本人就有些板正,可眉心一蹙,严厉之势更显:

    “出来。别让我说第二次。”

    小胖墩儿畏畏缩缩的走了出来,垂头作了一揖:

    “大哥……”

    林嗣源皱着眉看了他一眼,才转向陆令晚此处,不料抬眼间却是惊鸿一瞥。

    少女的脸上因着薄怒,泛滥着一层淡淡的绯红。细眉微促,潋滟的红唇紧抿着,更显出几分冰冷绝尘之感。

    他一时失了神,察觉到自己的失态,忙作揖赔罪,却被陆令晚抢先了话头。

    “久闻林家累世公卿,诗书传世,持家严明,于后辈也教导有方。我陆家仰慕林家清正的门风,这才将小辈送往此间书院读书。不想竟是名不副实,一个小小稚童,竟敢光天化日之下在书院这般猖狂行事,实让我震惊。陆家虽不比林家繁盛,却好歹在士林当中也有些名望。今日之事,我定回府禀告尊长,必会向林家讨个公道。”

    陆令晚此刻将彦哥儿护在身后,她此时想想平日不知彦哥儿受了这小胖墩儿多少欺负,不禁心头有些火大,眉宇间是难得的激愤与凌厉。

    林嗣源听她说话间有理有据,言语之间不卑不亢,又想她方才一副拳拳护弟之心,而自己的弟弟却那般作为,自己枉为这京城的父母官,实在是羞愧难当,忙又恭敬行了一礼:

    “姑娘教训的是。此事实乃是我管束不严,对幼弟失了约束,才让姑娘与令弟受此羞辱。我今日定会好好教训这孽障,改日必定携他登门道歉,给姑娘和小公子赔罪。”

    陆令晚也知道自己实在是有些迁怒了,见对方这般谦逊知理,并无护短之意,怒气这才消散了不少,回了一个福礼:

    “方才是小女莽撞,还往公子雅量。登门道歉倒是不必,只是也要给我陆府一个说法。”

    说完便匆匆告了别,拉着彦哥儿走出了花园。人一走,林嗣源便转过脸来看着自己的幼弟,神色骤然严厉:

    “你今日的课不必去上了,先跟我回府。”

    说着又转向他身后两个小厮,“你们不知规劝,反倒替主子隐瞒,回了府,自去管家那领罚。”

    说完便带着自己的幼弟登上马车回了府。在将幼弟好一通责罚说教之后,弄清了原委,这才作罢。又罚他在佛堂跪上一日,将家训抄写百遍。便是太夫人来哭求,他也不理。

    在此间事了,他这才有些疲惫的揉了揉眉心,眼前浮现的尽是今日见的那位姑娘。远远瞧着一副弱骨风流,然而骨子里却坚韧勇敢。他沉寂了这么多年的心结,在那一刻猛然就被拨动了。此刻余音久久不散,他忙叫了小厮过来,去打探一下她是陆家的哪个姑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