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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7章 愧疚

    卓应闲下意识地抓住聂云汉的胳膊,  死死盯着地上那具尸体,大脑一片空白。

    怎么,怎么会这样?是冯兄弟得罪了什么人,还是因为自己……

    聂云汉一手握在腰间刀柄上,  谨慎地抬头四顾,  日头西沉,  月光还不够亮,后院陷入越发浓重的夜色中,  周围没什么动静,只有附近间或发出的虫鸣和犬吠。

    “在这儿待着,先别过去。”聂云汉从腰间挂着的一个小包里掏出火折子,  亮度拧到最大,走到尸体跟前蹲下,随手拿起一根树枝,把尸体上面盖着的树叶干草都扒拉开,  细细检查了一遍。

    卓应闲看这黑暗间一点蓝色荧光,即便再亮,也不由自主觉得后脊发凉,  况且眼前还真有尸体,那蓝光就映在尸体的脸上,  更显阴森。

    聂云汉抬头看他,语气不似刚才那么紧张,但仍旧阴沉:“这人都快风干了,  少说也死了一个月,想必你前脚走,  后脚他就被杀了。你来看看,这是那冯兄弟,  还是铁鹤卫。”

    卓应闲走到聂云汉身边,看着尸体已经风干变形的脸,声音有些发抖,“是冯兄弟……谁杀了他?”

    “看伤痕,应该是被人割喉而死,不是死于普通人之间的误伤或者谋杀。”聂云汉用树枝点着尸体脖颈处的伤痕,“凶手下手果决狠辣,连喉骨都险些割断,应该是个内行人。”

    卓应闲握紧了拳头,痛苦地闭了闭眼:“他一个村里懒汉,怎么会招惹那种人……他、他是因为我……”

    聂云汉站起身,拍拍他的肩膀,感觉到他浑身颤抖,心下一叹:“阿闲,先别看他。告诉我,那地窖在哪边。”

    是了,如果冯兄弟被杀,这事必定跟铁鹤卫有关。

    卓应闲心头突然划过一个不合时宜的想法——如果是那铁鹤卫为了逃出去而杀掉了冯兄弟,至少……至少两个人中活了一个,不然,冯兄弟死去这么久,那铁鹤卫想必也已经饿死了。

    他回身看了看,带着聂云汉走到后院一角,蹲下去用手拂开野蛮生长的野草,露出一扇小门。

    “我来。”聂云汉把他拽到一边,伸手握住门上的把手,使劲一拉——

    地窖门打开,露出下面的台阶,随之涌上来的,还有一股腐烂的腥臭味。这味道跟静海师父禅房里的那股味如出一辙,但比那通风顺畅的房间里要难闻上百倍。

    卓应闲心中一直残存的那一点点期望也落空了。

    饶是聂云汉见多了尸体,也忍不住想要呕吐,他立刻起身,把卓应闲拖得更远:“估计是那铁鹤卫。”

    即便他手脚迅速,卓应闲还是被那腥臭味顶得头晕脑胀,胃里翻江倒海,挣脱了聂云汉的手,扶在一旁树上险些将苦胆都要吐出来。

    “阿闲!”聂云汉担心地抓住他的胳膊。

    “咳咳……别过来!”卓应闲把他推开,扭过身子背对着他,又是一通狂呕。

    聂云汉无奈地看着他,也不再靠近,转头进了冯兄弟的屋里,找了烛台,用打火石点燃。

    卓应闲不让聂云汉过来,是因为他借着被胃里酸水辣得眼泪横流的机会悄悄哭了一鼻子。

    自从看见冯兄弟的尸体,浓浓的愧疚之情就攫住了他的心,令他难过得呼吸都不顺畅了。

    聂云汉之前担心得对,卓应闲没杀过人,他知道自己即便保证绝不拖后腿,要他下手杀人,他也很难做到心无挂碍。

    上次杀那细作他没有这么难过,是因为那人作恶多端,还杀了静海师父,杀人偿命,卓应闲心里能接受,可现在,冯兄弟和那铁鹤卫,两人都是无辜的。

    他害了两条无辜的性命!

    聂云汉举着烛台出来,手里拿了一个碗,他先将烛台放在地上,从水井里打了一桶水,盛了一碗端到卓应闲身边。

    “阿闲,先漱漱口,别叫酸水呛了嗓子。”

    卓应闲哭了一会儿,情绪稍平,接过水碗漱口。

    聂云汉又递过来一枚丸药:“这个放在嘴里含着。”

    卓应闲接过,乖乖放进嘴里,说话声音有点哑:“这是什么?”

    “苏合香圆,能辟除恶气。”聂云汉掏出布巾,将鼻子和嘴蒙上,然后端起烛台到了地窖旁边,他用树枝夹着一颗丸药放在烛火上烤,待到丸药散发出青烟,便将它扔进了地窖中。

    他沉吟片刻,觉得一颗不够,又点了一颗扔进去。

    那苏合香圆确实有作用,卓应闲含了一会儿,刚刚被尸臭熏得晕眩的大脑渐渐找回清明。他学着聂云汉的样子,也用布巾蒙住口鼻,凑了过去。

    没等他问,聂云汉主动解答:“这是辟秽丹,消一消地窖里的尸臭,一会儿我们下去看看。”

    卓应闲望着那从地窖里袅袅冒出的青烟,沉默了片刻才道:“你们平时会见到很多尸体么?连这些都带在身上。”

    “只是以防万一罢了。”聂云汉不想与他多说自己那些所见所闻,拉他起身,到水井边坐下,“先歇一会儿。饿么?”

    闻过那味儿现在只想辟谷,哪还会饿。

    卓应闲摇摇头,环顾四周,从那早就没有鸡的鸡窝棚上拆下来两块褐色板子,坐回聂云汉身边,掏出随身带的匕首,一笔一划地在其中一块木板上刻起了字。

    聂云汉只瞟了几眼,见他是要给那冯兄弟和铁鹤卫刻碑。

    刚才卓应闲呕吐,执意不肯让他靠近,他不用猜也知道怎么回事。这心软的小阿闲肯定把两人之死的罪责揽上身,心里不知道有多难过。

    可他也不敢劝,怕劝了叫对方更难受,只能任凭卓应闲自己慢慢消化这种情绪。

    于是聂云汉拿起另一块板:“那铁鹤卫,你知道他姓甚名谁么?”

    卓应闲手下一顿,没抬眼,夜色中只见他睫毛轻颤:“不知道。”

    “那便刻‘无名义士之墓’可好?”

    “好。”卓应闲点点头,但是从聂云汉手里抽走了板子,“我来刻。”

    他心里憋了一口气,觉得自己能做的,只剩下为这两人刻碑立冢,又怎能再让别人代劳。

    聂云汉便也没再坚持,坐在一旁思索这杀人者的身份,只是目前还没看过那铁鹤卫的尸身,很多事情也不能妄下判断。

    两人片刻无语,只听得吱吱呀呀刻木板的声音,不多会儿,两块板子便刻好了,端端正正阴刻魏碑体,一块写着“冯兄弟之墓”,一块写着“无名义士之墓”。

    刻好板子之后,卓应闲又跑去那冯兄弟身边,撕下衣袍下摆衬布,用水沾湿了之后,给他净面,算是整理遗容。

    聂云汉看着他瘦削的背影,心里隐隐作痛。

    这人之前那么怕鬼,此刻竟能给一具风干多日的尸体净面,可以想见他内心多么歉疚。若不是不合时宜,简直想把他拥进怀中好好安抚。

    虽然在对敌时杀伐决断,聂云汉自觉不是铁石心肠的人,只不过也没有那么多无处安放的柔情。

    而自从遇到卓应闲之后,他感觉自己好像多了一丝活气,七情六欲在胸中翻滚跌宕,早就丢失的那一部分灵魂正在慢慢补全。

    看不下去那人的形单影只,聂云汉起身进了屋里,把那冯兄弟床下垫的草席抽出来,抱到卓应闲身边,示意他可以用这个装殓尸体。

    卓应闲已经尸体衣物整理好,抬头冲聂云汉一点头:“多谢。”

    怕有损尸身,他也没再拒绝聂云汉的帮助,两人小心翼翼将冯兄弟抬起,放进草席中裹好,又用布条将草席缠起来,打算等一会儿离去时,将尸体带出去安葬。

    聂云汉凑到地窖入口闻了闻,感觉尸臭比之前淡了些,为了保险起见,他还是跟卓应闲用布巾掩住口鼻,端着烛台进了地窖。

    这地窖并不大,里面空空荡荡也没什么东西,由于多年疏于打理,实用性和密封性也较正常的地窖大打折扣,不至于闷死人,所以卓应闲当时把那铁鹤卫关在了这里,他还特意叮嘱冯兄弟,注意给地窖通风,别让人在里边闷着了。

    只不过地窖毕竟还是地窖,冯兄弟死后也没人来通风,里面又潮又闷,又加上四月以来天气渐暖,那尸体才会腐烂得如此之快。

    聂云汉把卓应闲护在身后,让他等在台阶处,等自己把墙上几个烛台全部点亮,能看清脚下道路之后,才让他过来。

    卓应闲一直没怎么吭声,老老实实站在原地,尽管下来之前已经想了千百种光景,可地窖里亮起光之后,他看到眼前的情景,眼圈立刻红了。

    那铁鹤卫的尸身腐烂几乎只剩森森白骨,身首异处地躺在地上,手骨上还缠着当初禁锢他的铁链,脑袋却飞在几尺之外。

    当初他也是个身强力壮的七尺男儿,仪表堂堂、器宇轩昂,现在竟零落得只剩一具四散的骸骨。若是当初没有用铁链绑住他的手,不管遇到什么袭击,他总还有一战之力,不会就这样毫无反抗能力地被人击杀——

    卓应闲脚下一滞,不由自主地屏住呼吸,内疚与悲怆的情绪快要将他灭顶。

    聂云汉蹲在尸身前仔细查看,见那大椎处的骨头断得干净利落,叹道:“行凶者将他一刀斩首,存的是必杀之心。”

    他站起身,环视周围,比划道:“地上没有打斗痕迹,尸身处的墙壁有喷溅的血痕,头颅附近的墙上有一块血印,想必是行凶者进来之后,一刀砍下此人头颅,头颅撞在墙上后才跌落在地。整个过程迅速而果决,一定是杀手所为。”

    卓应闲咬着牙,强行压制情绪:“所以……现在事实就是,在我离开不久,就有杀手到了这里,杀了冯兄弟和这铁鹤卫,他这是替我灭口么?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聂云汉深深看了他一眼,见他蒙着布巾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在烛光下泛着水光,眸子里透着令人锥心的悔意和愤怒,顿时不知道该说什么才好。

    安慰的话太无力,只能就事论事,于是他道:“此事颇有蹊跷,我们稍后慢慢理,你先不要多想。”

    卓应闲看看那尸身,轻轻问:“已经变成这样,尸身该怎么收殓?”

    “我去找块布,把他包起来。”聂云汉往地窖口走了两步,回头拉住卓应闲的手腕,“和我一起上去。”

    他不想让卓应闲一个人对着这尸骨。

    卓应闲没有拒绝,乖乖被他拉着,一起出了地窖。

    他们去了冯兄弟的房中,将他床上铺的单子取了下来,回到地窖将那铁鹤卫的尸骨包好提了上去。

    整个过程卓应闲不发一言,聂云汉说什么他都点头,直到最后,他要抱着那铁鹤卫的尸骨。

    聂云汉便随了他,顺手拿了一杆铁锹,然后将冯兄弟的尸身抱起,走到院外绑在了马上。

    卓应闲提着打包好的尸骨,心里只有一个念头:人没了血肉,竟是这般轻飘飘的。

    两人沿着村路默默无言地走着,也不知走了多久,终于在田地尽头见到了一个小山包,山包里有几处野坟,毫无章法地散着,像极了这土下所埋之人的宿命。

    一生颠簸,草草入殓,虽胜过被人扔在乱葬岗,往后却也无人会记得。

    聂云汉看了卓应闲一眼,卓应闲冲他点点头。

    于是两人牵马上了山包,在向阳处找了一块地方。卓应闲坚决不肯让聂云汉帮忙,他要自己挖出坟冢,将这两人安葬。

    聂云汉没插手,站在一边看他挖土,自己的心思有点乱,一方面挂着这个神秘的杀人者到底是何来历,另一方面又不由自主地分出心神,注意着卓应闲的一举一动。

    将两人入土为安后,卓应闲跪在两座坟前,心道:“两位兄弟,应闲对不住你们,但愿二位天上有灵,能助我找到杀人凶手,应闲一定会替你们报仇!”

    之后他便拜了三拜,起身到聂云汉身边,哑声道:“汉哥,我办完了。”

    聂云汉看着他,月光映出他额头上点点汗珠,抬手替他轻轻拭去,温声道:“那咱们走吧,看看路上能不能找个地方栖身。”

    两人一身尸臭味,定是不能去住店扰人,冯兄弟的家里虽然空着,但人是被他们牵连而死,自是不好在人家遗居中叨扰。

    好在没走多远,就见到一处破庙,看上去荒废多时,地上散着几处柴火痕迹,俨然已经成了过路之人借宿的地方。

    于是他俩便将马拴在庙外,拎着包裹行李进了庙中。

    卓应闲拾来枯枝,聂云汉驾轻就熟地架起了火堆,放了些随身带着燃料进去。

    火光大炽,树枝燃烧着,发出噼噼啪啪的声响,而在一旁清扫地上尘土的卓应闲却注意到,面对那火焰,聂云汉像是被针扎了一般,下意识地退后了一步,闭上了眼睛,仿佛在强行压制心中某种情绪。

    “汉哥?”

    聂云汉回头,对上他那关怀的眼神,勾起嘴角笑了笑:“没事,被烟熏了下眼。”

    “不用点那么大火,现在也不算冷。”

    “嗯,我弄小点。”

    点火是为了煮醋,醋散发出来的热气能去掉身上的尸臭。

    卓应闲了解他的用意之后,把这破庙搜了一圈,找到几卷破布,还有几个缺了口的瓷碗,应该都是之前借宿过的人留下的,倒是可以用来煮醋。

    聂云汉把火苗弄小之后,找了几块碎砖头垒起了一个简单的炉灶,便将从冯兄弟家弄来的醋倒进缺口瓷碗里,放在炉灶上煮,不一会儿酸酸的味道便充斥了整个小庙。

    然后他跑出去从树上砍了几根结实细长的枝条,围着炉灶三面搭起了架子,和卓应闲把外袍脱了挂在架子上,又能熏衣服,还能以衣服为屏障。

    卓应闲把那几卷破布抖擞干净,铺在炉边,等聂云汉把衣服挂好,两人便换上另一套衣服,把行李当枕头垫在脑下,躺在那破布上。

    折腾一天,情绪几番起伏,这会儿他们都很累,聂云汉便道:“快些睡吧。”

    卓应闲侧过身来看着他:“不用轮流放哨么?”

    “用不着,这会儿应该没人知道咱们在这儿。”

    “那便好。”卓应闲枕着手,缓缓闭上眼,没有转过身去背对他。

    挂起来的衣袍挡住了三面,他们靠着墙而睡,聂云汉感觉自己像是和卓应闲被包在了这处小小的地方,与世隔绝,安宁静谧,兵荒马乱的思绪突然就安定了下来。

    他看着阴影中卓应闲白皙的脸庞,线条柔和的下颌,还有那微颤的眼睫,轻声道:“阿闲。”

    卓应闲闭着眼:“嗯?”

    “你别多想。”聂云汉声音低得如同呓语,“汉哥一直都在。”

    “嗯。”卓应闲眼眶一酸,佯装无事,仍旧闭着眼,“我知道。”

    饶是他面上装作一切如常,此时此刻,情绪仍在胸中翻滚。孤立无援之时身边有人陪伴,就像是数九寒天有人给他披上一张温暖的毯子,从里到外都暖融融的。

    他此刻仍为牵连别人而内疚,却又因为聂云汉的存在而倍感安慰。这人就像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热度的火炉,竟熏得他眼睛发热,眼泪不知不觉蜿蜒而出。

    男儿流血不流泪,卓应闲知道自己不该哭。可无论怎么压抑,泪水它不听话,仍是要往外涌。

    他不敢抬手擦,怕一有动作就会被聂云汉注意到,因此就只能闭着眼听之任之,尽可能保持呼吸平稳,不让人觉察出异样。

    他感觉到身边的人动了动,熟悉的气息突然靠近,一双柔软的唇轻轻吻在了他眼角泪痕处。

    作者有话要说:

    汉哥:冲动了……

    辟秽丹、苏合香圆及用醋蒸汽去尸臭均来自前人智慧《洗冤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