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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闹心

    聂云汉耳力好,  这几句话自然听得见,但他心里沉甸甸的,不知该做什么反应,便面无表情地杵着。

    苗笙挨得近,  听得一清二楚,  此事他比游萧更早看出来,  现在也只是会心一笑。

    旁边向羽书却急了:“那你到底把左哥藏哪儿了啊?”

    “不在我的地头上,不然展眉手下能找着。”苗笙道,  “他虽然不常在五陵渡,但是这里到处都是他的耳目。”

    卓应闲愕然:“昨日在街上那些打手?”

    苗笙苦笑:“我没有养打手的习惯。”

    这话在卓应闲听来颇为心酸,原来全五陵渡的百姓都怕他们,  竟是因为这个。那些人不是苗笙派去的,而是段展眉的人。

    要杀人的是他,要护着的也是他。

    这不过是打着爱的旗号,铸就的一个牢笼。

    谁被关久了,  都会疯。

    苗笙看向聂云汉:“稍后我把地方告诉你,你拿着我的手信去救人。但是你们要小心,展眉既和独峪人合作,  没抓住你们,便是他的失败,  会令他在独峪人那里丢面子。所以不管是水貔貅还是独峪人,都会变本加厉盯着你们。”

    “多谢提醒。”聂云汉拱手,随即冷冷道,  “先前是我们疏忽,才犯了大错,  之后一定会倍加警惕。”

    “阿闲,昨夜你曾提过,  这次来到五陵渡,是循着独峪人的一个线索,是什么?”苗笙问道。

    卓应闲还以为他那时没听见,原来只是是避而不谈,连忙道:“是五陵渡黑市的印记,待宵孔雀图案的木牌,从独峪细作身上搜出来的。”

    苗笙若有所思:“也难怪,独峪人要的,想必不是什么普通东西,又或者是官府禁止买卖的,要去黑市才能寻到。”

    “会是什么呢?”卓应闲急切道,“我们想查两件事,一件是他们到底买了什么,好推断他们到底要做什么,另一件就是他们将这些东西运去了哪里,说不定我师父就被他们关在那边!”

    聂云汉突然问:“五陵渡的黑市是由谁把持?”

    “是另一拨人,为首的叫孔昙,所以才以待宵孔雀为其标志,其人非常神秘,鲜少现身于人前。水貔貅把持漕运,虽然势力遍布大曜各个码头港口,但是手伸不到当地商市交易这边来。他们或许会有合作,但各自地盘划得非常清楚,谁也不敢轻易越雷池一步。”苗笙道,“平日里我也不想了解他们私下如何往来,知道得越多越危险,但现在……我可以帮你们查一查。”

    卓应闲忧心忡忡:“小笙哥哥,你接下来什么打算?”

    “我?一切照旧吧。展眉不是第一次向我示威,我能活下来,他也不会觉得惊奇。”苗笙淡淡道,“只不过这次他手笔这么大,说不得也得赔我一座宅院。”

    那座院子原本也是段展眉送他的,他很喜欢,还有那把琴……只可惜都付诸一炬了吧,如同两人之间越来越单薄的情感。

    稍后万里风进来,告诉聂云汉审那活口的结果,跟苗笙说得大致不差。

    段展眉也不是非让他们要人命,这次放火,一是为了给苗笙敲个警钟,再就是想趁机在宅院里搜人。

    苗笙听了,也只是自嘲地笑了笑,那眼神里的神色却是极伤感的,又隐隐透着一股疯劲儿。

    卓应闲见他这样,着实担心。苗笙刚刚所说的话,只把他自己跟段展眉的关系大致总结了一下,当中还有多少内情,那真是如人饮水冷暖自知了。

    聂云汉浑身潮乎乎得有点难受,便想到院里晒晒太阳,他叫苗笙先养养精神,其余几人也都小憩一会儿,修整半个时辰便出发去救人。

    安排好之后,他便向门外走去,刚一踏进院子,便被朝升的暖阳刺了眼,恰好这会儿头正疼,光一照过来,他脑袋“轰”地一声,眼前一片金光,脚下不由趔趄,退了几步,撞在一个人的胸口上。

    那人牢牢撑住他,双手扶着他的胳膊,声音满含担忧:“汉哥,你没事吧?”

    聂云汉定了定神,回头看见卓应闲满脸忧虑,摇摇头:“没事,晒晒太阳便好了。”

    “你分明是头疼,我给你捏捏。”卓应闲不由分说,拉着他到院子里的长条石凳上坐下,让他躺在自己的腿上。

    聂云汉确实头疼得愈发厉害,大白天生火他觉得麻烦,身上晒晒太阳就挺舒服,虽然眼睛见光更难受,但闭上也就没事了,而且卓应闲的影子恰好帮他的头脸挡住阳光,倒也没那么刺眼。

    于是他也没瞎矫情,依言照做。

    卓应闲的手指柔软,略略有些发凉,轻轻按在他的太阳穴上,着实很能缓解头疼。

    聂云汉闭着眼,心无杂念地享受这片刻安宁。

    卓应闲看他皱着的眉头轻轻舒展开来,轻声道:“这次你们去救左哥,我就不跟着去了。我想跟着苗哥,行吗?”

    听了这话,聂云汉的心猛地一沉,脑中划过千万个问题,不知怎地竟想岔了,突然以为卓应闲不跟他走了。

    原本千方百计要甩开的人,现在却如此不舍,偏这不舍又没有正经由头,令他连阻止的话都没资格说。

    其实阿闲想去哪,告知他已算是礼貌,不告而别,他也没什么立场谴责,两人毫无瓜葛,人家自然来去自由。

    迟疑了一瞬,他紧紧闭着眼,字斟句酌地问:“哦?”

    本以为会遭到强烈反对,但是见对方反应却如此平淡,卓应闲心里也有些失落,但他仍旧认真解释:“去救左哥你们人手够了,多我一个不多,但是小笙哥……苗哥说要帮我们查孔昙和独峪人的交易,又要应付段展眉,我怕他左支右绌。而且你们的身份已经被识破,行走多有不便,我又不是赤蚺,进了绿绮琴也好假扮,不会引人注意,还能给你们传递消息。”

    他的手指轻轻按着聂云汉的头皮,聂云汉顿时感觉头皮一麻,本能抬手握住他的手腕。

    “你进绿绮琴要假扮什么?”聂云汉意识到自己刚刚想多了,悬得高高的心落了下来,但是一想卓应闲要去做“钉子”,就不免担心,翻身坐起,“那里三教九流什么人都有,各个眼尖得很,你若别有用心,被人识破怎么办?”

    “苗哥再不济,也是绿绮琴的老板,护我周全总没问题吧?”卓应闲被他抓得腕子疼,挣脱开,有意无意觑了他一眼,“我还能假扮什么,自然擅长什么扮什么。”

    聂云汉看着他被自己捏红的手腕,有点心疼,但也知道小狐狸在故意激自己,冷哼一声:“你十二岁就被人救出去了,能擅长什么?不过就是会唱点曲儿,现在嗓子还不成,我是担心你穿帮!”

    “这你就甭操心了,苗哥会教我。”小狐狸就是不怕被人激将,越激越来劲,“总算我面容和身段还似模似样,陪酒赌钱也不在话下,技艺也不算完全丢了。”

    “要点脸吧,看看你,再看看苗笙,你哪点像个小倌?”

    卓应闲撇撇嘴,很是不服气,他垂眸想了想,忽地起身,坐到了聂云汉腿上,一手轻轻揽着他的脖子,另一手牵着他的胳膊搂着自己的腰,柔声笑吟吟道:“怎么说这种话,汉哥当初不也觉得我好看吗?”

    聂云汉鼻端嗅到他的气息,自是心旌摇荡,但心里又窝着火,恨不得一把将人掀下去。

    这种亲昵简直就是内火外火夹着他炙烤,令他头越发疼了。

    卓应闲倒是敬业,看他皱眉便知那头疼并没缓解,揽着他脖子的手去捏他颅下的风池穴,又觉得这姿势不好用力,刚要起身,却被聂云汉按住。

    “急着跑什么?现在技艺退步,不先练练么?”聂云汉咬牙切齿,一想到这人要去跟那帮乌合之众、酒色之徒陪酒赌钱,心里就一股邪火,这会儿眼神一瞥,看见他肩膀上那块被火苗燎过的痕迹,便冷冷道,“衣服脱了!”

    “啊?”卓应闲本以为会撩得这人又羞又臊,没想到他突然变了路数,一时想多了,“脱、脱……”

    聂云汉点了点他的左肩:“想什么呢?看看你肩膀的伤。”

    “没事,不用看。”卓应闲松了口气,满不在乎道。

    “是要我亲自动手么?”聂云汉心一横,搂在他腰上的手用力,将人揽得更近,内心焦灼又怎样,哼,一个人焦不如大家一起焦。

    卓应闲便也没多言语,解开盘扣,褪掉左侧的衣服,露出瘦削的肩头。

    伤确实不怎么重,只从肩头到锁骨,红了一大片,还起了水泡,与他白皙的皮肤相对比,便显得触目惊心了一些。

    聂云汉不由地凑过去看,心疼连着身上也疼,伸手想碰又不敢,下意识地轻轻吹了吹气。

    卓应闲大大咧咧:“你看,就只起了水泡,抹点烫伤的药就成了。”

    屋门“吱呀”一响,卓应闲抬头,看见戴雁声站在门口,想走又不好意思走的样子,极其尴尬。

    因为在戴雁声的角度看来,卓应闲不仅“香肩半露”,而且聂云汉好像在吮他的脖子……

    铁汉心里郁闷,这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的,屋里还有个孩子,这俩人真是……太不自重了!

    卓应闲猜也知道这场景肯定叫人误会,只好主动招手道:“戴爷,我肩膀烫伤了,要不你也帮我看看。”

    聂云汉这会儿也回过头:“快来快来,把你那上好的烫伤药拿出来。”

    戴雁声松了口气:“稍等,我去拿药箱。”

    见人进了屋里,聂云汉粗声粗气道:“还不滚下去?!”

    卓应闲瞪了他一眼:“刚才我要下你不让,这会儿我偏不下!”

    不仅不下,还搂紧了他的脖子,满脸都是趾高气扬。

    聂云汉一手搂着他的后背,一手勾住他腿弯,将人抱了起来,转瞬便放在了石台上,接着便往屋里走,轻飘飘丢下一句话:“好好治伤,留了疤就不能颠倒众生了!”

    “谁要颠倒众生。”卓应闲低声嘟囔,“颠倒你就够了。”

    刚进屋就撞见拿着药箱出来的戴雁声,聂云汉道:“戴爷,一会给我脑袋扎两针,头疼,刚刚那凤爪按得一点力气都没有,不管用。”

    戴雁声不明所以,也不想明,机械点头:“哦。”

    院子不大,这话又似乎是聂云汉故意要说给卓应闲听的,声音提高了三分,卓应闲自然听得见,“哼”了一声:“幼稚!”

    游萧一直乖乖巧巧靠在苗笙身边,这会儿已经睡着了,苗笙搂着他,双目放空,正在发愣。

    见聂云汉进来,他的眼珠才转了转,有了点活气:“关着你们左哥的地方我已经写给刚才那位神医了,为了不让展眉找到才选了那,左横秋应该是安全的。”

    “嗯。”聂云汉挨着他坐下,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苗笙垂眼瞥瞥他:“想问我关于小弦儿的事?”

    聂云汉犹豫了一下:“你们少年的时候,在南风馆里,老鸨不是都会给你们吃一种药么,好叫身体别太过强壮那种……对身体损害大不大?”

    “因人而异。老鸨会看骨,她自然不会选那些长大了会变得五大三粗的孩子,但是为了保险,还是会给大家吃药。若是原本身体很强健的那些,可能会下药比较重,对身子损害得也厉害。像我们本身就偏瘦弱的人,反倒影响不大。”

    聂云汉点点头,愣怔了一瞬后又问:“你现在有这个药的药方吗?如果是制好的丸药,能不能给我一粒?”

    苗笙像是发现了什么有趣的事情,饶有兴趣盯着他,调笑道:“你想帮小弦儿调理身体?”

    “嗯,他练了十年武,身体好了很多,但戴爷说他还是有点虚,我想试试能不能治本。”

    “药方我没有,但可以给你几颗丸药,让你那戴神医参详——你若不想让小弦儿知道,下次见面我亲自给你。”

    聂云汉一拱手:“多谢。”

    “其实你也不必担心。”苗笙后脑勺靠着墙,微微侧着脸,眼角觑着他,“小弦儿只在柳心苑待了两年,他少年时就是杨柳一般的身形,老鸨不会给他下重药。况且那会儿他还没接过客,仍是完璧,身子不曾遭受过折磨,我看他现在生龙活虎,就知他没有大碍。”

    “那就好。”聂云汉似乎松了口气。

    苗笙促狭地勾了勾嘴角:“放心没有?”

    “放心了些。”聂云汉老老实实道,“老鸨子心比炭黑,未必在意你们死活,就怕她为了赚钱摧残人。”

    “比起吃药,别的才更摧残。”苗笙淡淡道,“有的地方逼着十三四岁的孩子出去接客,第一次受不住的,或者那些恩客玩得太狠,当场丧命的都很多。”

    聂云汉叹了口气:“太可怜了。”

    苗笙没再说话,气氛突然凝滞下来,聂云汉思索着他刚才的话,突然意识到他为什么特意提到卓应闲人“仍是完璧”,还问自己“放心没有”,顿时十分尴尬。

    “苗兄,我只是心疼阿闲,没有别的意思。”

    苗笙垂眼,轻抚着游萧的头发:“又有如何,人之常情而已。”

    聂云汉有点憋屈,被人误解纵然不爽,但其实说到底,他也没什么必要跟苗笙解释,只不过不想让人觉得自己是那般俗气的人而已。

    尤其苗笙跟阿闲关系还这么好,万一两人聊天叫阿闲知道,该怎么想自己?

    也不是,他就没想着这事儿让阿闲知道。

    矫情了好一会儿,聂云汉还是期期艾艾开口:“我……我没想过太多,只要阿闲能活得开心、健康就好。”

    “那你可要对他温柔。”苗笙冲他眨眨眼,“这孩子吃软不吃硬。”

    什么,你到底在暗示什么?

    聂云汉彻底郁闷了,自觉跟苗笙也不算什么熟人,聊这种事简直匪夷所思,别说自己跟阿闲还没什么,就算有什么,也不会跟苗笙交流这个,着实令人不适。

    “对了,阿闲说不跟我们去救左哥,他要陪着你。”聂云汉生硬地转移话题,“你要帮我们查独峪人的线索,他想从旁协助。”

    苗笙失笑:“真是想一出是一出,我整天在绿绮琴待着,平素里的使唤人大家都熟,没有身份可供他假扮——难不成要假扮小倌?”

    聂云汉表情一言难尽:“他就是这个想法。”

    苗笙没想到自己竟然说中了,神情滞了一滞,“这也……”

    “但赤蚺身份已经暴露,他跟着我可能更危险。”聂云汉道,“所以还麻烦你多照顾他。”

    “这是自然。”苗笙不知道想起了什么,突然笑了笑,“真是一点儿都没变……也罢,就交给我吧。”

    聂云汉无声地叹了口气。

    “可是扮小倌,免不了要跟人接触,你不介意?”苗笙话里有话地问道。

    又来了又来了……聂云汉感觉自己脑袋大了一圈,内心无比沧桑。

    这真是哪把壶不开,专提哪把壶。

    作者有话要说:

    汉哥:稍微有那么一点偶像包袱。

    阿闲:要过戏瘾了,开熏。

    苗笙——真·提壶艺术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