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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唤醒

    更夫刚敲过三更梆子,  戴雁声便听见外边传来聂云汉的噪鹃哨,大意是叫他带上赤心露,在南边二里地外的小树林见,换向羽书上来跟万里风作伴。

    万里风听了哨声,  便也以鹧鸪哨回复,  过了片刻,  向羽书敲响了他们的房门,戴雁声已经穿戴整齐,  直接从窗户跳了出去。

    他赶到小树林,没走多远,便见到聂云汉和卓应闲低声交谈着什么,  脚边躺着一个瑟瑟发抖的身影,蜷缩起来活像只虾米。

    这虾米正是孙公子。

    他吹了一夜凉风,清早身上露水直往下淌的时候才被人发现,路过的人也不知道怎么今天这么闲,  围着他指指点点,可一个个都不想惹事上身似的,没有人上前把他放下来。

    孙公子就这么被人围观了两个时辰,  垂着头不好意思求救,而且这么晾了一晚上,  他着了凉开始发烧,喉咙哑得说不出话,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欲哭无泪,  明白什么叫“上天无路,入地无门”。

    那孙府的人也沉得住气,  还以为自家少爷昨夜喝多了睡懒觉,辰时末才发觉不对劲,  进屋一看,人没了,这才四处去找。

    孙家人还以为是匪徒求财,将人绑走,敲锣打鼓地满城去寻,还张罗着悬赏,最后闹得孙公子被人拴在树上、罪状挂在身旁的丑态人尽皆知,最后灰溜溜地将人用床单裹了带回家去,又掏钱平息事端,希望这起丑闻能够到此为止。

    一天里,孙公子被喂了无数汤药,到了傍晚才退了烧,人也算醒过来了,可却像是吓傻了,瞪着眼不说话,不让人靠近,也不管天热,缩在被子里鼓成个球,一直哆嗦。

    孙员外就这么一个宝贝儿子,心疼坏了,见问不出来罪魁祸首是谁,只得让护院把孙公子的院子围了个水泄不通,卧房外更是站满了人,生怕他再次被人劫走。

    聂云汉和卓应闲来的时候,见到如此形势,颇有些伤脑筋。

    不过倒也无妨,那些护院在他眼里与木头人毫无二致,木头人再多,也顶不了什么事。

    两人换了夜行衣,轻盈落在孙公子卧房的屋顶上,借着院墙一侧茂盛树枝的遮挡,敛声息语地把那瓦片搬开,拆了个两尺多的窟窿出来。

    其实也不算没动静,这动静在聂云汉听来已经算是明目张胆了,无奈那些护院功夫太差,警惕性也不高,跟赤蚺比起来算是又聋又瞎,而且还毫无观察力,只知道四下张望,完全忽略了头顶这一片青天。

    卓应闲先轻轻跳入房间,将一旁侍奉的小厮敲晕绑起来,床上那藏在被子里的“肉丸子”一直瑟瑟发抖,根本对外面的情况毫无察觉。

    聂云汉随后跳了进来,掀了被子,把那肉丸子也打晕,从肩膀到脚捆了起来,然后返回屋顶,和卓应闲配合着将人从那窟窿里拖出去,一把扛在肩上,施展轻功,就这么悄无声息地走了。

    而那满院子的护院,没有一个发现的。

    孙公子一睁眼,发现昨晚两个蒙面人又出现在眼前,简直是噩梦重温,顿时三魂吓去了七魄,哑着喉咙苦苦求饶:“两位好汉,你们到底想问什么,我说,我都说!求你们问完之后把我送回去吧,这荒郊野外的,实在太太太吓人了……”

    “活该!”聂云汉鄙夷地踢了他一脚,“你祸害人家清白子弟的时候,没觉得吓人?就不怕他们半夜来找你?还给你送回去,想得倒美!”

    卓应闲不想在这人身上多浪费时间,再次询问关平野被绑走时的情况,那孙公子仍是死活想不起来,不仅如此,还一会儿清醒一会儿糊涂,活像得了失心疯。

    两人手里都没有“赤心露”,聂云汉本想着找戴雁声要一瓶,但后来觉得有戴雁声在,或许还有别的法子,干脆就把人叫了出来。

    戴雁声从哨声中听聂云汉要“赤心露”,便知他要审问人,于是将相关的药和银针都带上,匆匆赶了过来。

    他看那孙公子抖得像片寒风中的树叶,不禁皱了皱眉:“你俩下手也太重了吧,人能经得起这么玩么?”

    聂云汉听着别扭,“嘶”地一声:“戴爷,能不能换个词儿?我怎么听着这么别扭?”

    “爱听不听。”戴雁声蹲下,抓过孙公子的胳膊,号了号脉,沉着脸道,“他现在这样没法问话,还得把人弄清醒了才行。”

    聂云汉挠了挠头:“谁知道他就那么点胆子。”

    戴雁声掏出银针,把孙公子的脑袋扎成了个刺猬,然后起身,没好气地说:“怎么昨夜没把话问清楚?还来这第二回,幸亏他还没断气。”

    “不太相信这人说的话,今日又去市集上寻了佐证,发觉他说的确实是实情,才回来再详细问问。”卓应闲在一旁语气平淡道,“我们也没折腾他,走的时候人还好好的,是他被捆在树上一夜,不知道想起多少亏心事,自己把自己吓成这样。”

    他音调没什么起伏,但言辞中依稀透出些许不满,只是碍着戴雁声与聂云汉的同袍之情,才不便发作。

    戴雁声是习惯了跟聂云汉那样说话,本来也并没什么恶意,卓应闲此话一出,他才发觉自己好像有点没眼力见儿。

    但他跟卓应闲没到能开玩笑的那份儿上,一时之间也不知道说什么好,只得讪讪道:“等一炷香的时间,这人应该就能清醒了。”

    接着他便看见了聂云汉幸灾乐祸的表情,满脸的恃宠生娇。

    戴雁声不由地在心里骂了句贱人!

    为了不引起孙公子的恐慌,戴雁声让聂云汉和卓应闲待会儿不要开口,只由他来问话,于是接下来,三人简单商议了一下要问的问题。

    末了,卓应闲突然意味深长地说了句:“不知一会儿郭师爷还在不在府衙。”

    聂云汉顿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笑道:“为了翻看案卷,应该在。”

    一炷香之后,孙公子悠悠醒转,戴雁声把接下来要用的药也调好了,这是“赤心露”和“黄粱散”——一味能扰人心神的药剂混合起来的丸药——这掺杂起来的产物,混合作用后能够让服用者听从问话人的指引,尽可能身临其境地回忆当时的情境,以便想起更多的细节。

    给孙公子喂了药之后,戴雁声蹲在他跟前,问道:“现在什么感觉?”

    卓应闲和聂云汉还蒙着脸,站在孙公子面前,见他目光迷离,似乎还不如方才清醒。

    但孙公子却应声开口,声音虽是哑的,但却不抖了:“有些头晕目眩。”

    戴雁声在他眼前挥手,孙公子的视线便跟着他的手转动。

    “看得清吗?”

    “看得清。”

    “知道你是谁吗?”

    “孙伦。”

    戴雁声仰头看了眼聂云汉,聂云汉冲他点点头。

    经过一系列测试性的问题,确认药效已经发作,这孙伦已经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了,戴雁声便开始引导他回忆当日见到关平野被绑的全过程。

    “你仔细想想当日的情况。”他的声音十分轻缓,音调低沉柔和,在这漆黑的夜里,颇有些蛊惑人心的意味。

    孙伦双眼发直,似乎已经陷入思考,喃喃道:“那日……他说他干爹是韩方韩指挥使,还说我要弄不死他,他就会弄死我,那眼神……就像要吃人似的,我当真是吓了一跳,便没与他多说……”

    恍惚中,他似乎又到了那喧闹的市集,正带着人万般不服气地往家走,身后护院对主子的决定有些意外,在旁边喋喋不休地议论。

    “少爷,真就这么放过他?”

    孙伦瞪了那人一眼:“废话,韩方你惹得起吗?”

    “这人肯定是吹牛,他怎么可能认识韩方?还干爹?我呸!”

    “我记得林园的林老爷子是有个女婿在棠舟府当官,说不准他们真认识韩方呢?”孙伦糟心地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吧,算我宽宏大量,懒得跟他计较。”

    护院一个个都是莽夫,并不是本地人,又见识短浅,对此十分不以为然。

    “要是真认识,能怂到现在?这瘸子平日里连门都不敢出,前几个月连教书的活儿都丢了,听说只靠写话本过活,哪点儿像认识指挥使的样儿?”

    “就是!要我干爹是韩方,我还不得天天横着走,绝对不可能忍气吞声!”

    孙伦听了他们的话,想想也觉得是关平野在唬他,这人两年多以前才来的棠舟府,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跟个丫头似的,要真有个显赫的干爹,就算不到出显摆,也不会这么任人欺负。

    旁边一人又道:“少爷,今天他敢主动跟您挑事儿,这次要是放过他,将来他还不得骑到咱脖子上拉屎啊?这种人,就得一棍子拍死,拍得他再也不敢跟您叫板,还有那书童,到时候就得乖乖送过来!”

    “我什么人弄不到手,稀罕那个乡巴佬么?就是不能让人蹬鼻子上脸!”孙伦眉头紧皱,脑海回想起关平野方才狠狠瞪着自己的模样,心中怒火更盛,突然停住脚,大手一挥,“走,给他点颜色看看!”

    旁边护院纷纷叫嚣:“好嘞!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跟咱少爷犯横!”

    孙伦带人大步往回赶,回到方才两人对峙的路口,已不见关平野的身影,问了人才知道,循着那人所指的方向走到一处巷口。

    几个护院走在前头,刚一转弯,接着就往后退了回来,满脸惊恐地伸手挡住了想要冲过去的孙伦。

    “怎么了?”孙伦皱眉道。

    其中一人脸色煞白,小声道:“绑绑绑人……”

    “那瘸子?”

    护院哆哆嗦嗦地点头。

    “我看看。”

    孙伦不顾护院阻止,悄声探出头去,果然看见关平野已经晕倒,而两个人正一左一右地架着他,正小声商议接下来的对策。

    戴雁声低沉的声音传来:“那两人什么装扮?年纪几何?身高多高?”

    孙伦眼前的画面像是静止了,他盯着回忆中两个绑匪,喃喃道:“普通短打,一个黑衣,一个蓝衣,看起来三十岁上下,个子……比关平野高一个头。”

    “有没有明显特征?”

    “没有,样貌平平无奇。”

    “之后呢?他们怎么走的?”

    “之后……”

    孙伦眼前的画面再次动了起来,他眼见着那两个人架着关平野从巷子里出来,便赶紧背过身去,冲自己的小厮和护院挥了挥手,大家一起装作若无其事往回走。

    没走两步,就听见背后传来说话的声音,他悄悄回头看了眼,只见那两人搀着关平野,竟不遮不掩、堂而皇之地走在路上。

    旁边有人路过,关心地问:“哟,关少爷这是怎么了?”

    其中一人答道:“许是身子弱,晕倒了,我俩把他送回家去。”

    听到这里,聂云汉和卓应闲面面相觑,皆是一脸愤懑,没想到对方竟然这么大胆,竟在光天化日下当街掳人!

    戴雁声紧紧盯着孙伦:“然后呢?他们去找那书童了吗?”

    孙伦面容呆滞地摇了摇头:“不知道。”

    卓应闲小声跟聂云汉道:“望星不是四处找平野么?他怎么没有提及这件事。”

    “可能那时撞见的人已经离开了。”聂云汉眉头紧皱。

    “他们把关平野往哪个方向带了?你还记得么?”戴雁声追问道。

    孙伦目光涣散,微微蹙眉,努力回忆着,眼前再次出现了当时的情景,他迷迷糊糊看见,那两个人架着昏迷不醒的关平野,在他眼前不远处的巷口左转。

    “走到前边路口,他们就转弯了,那边的路很偏僻……”

    聂云汉看着孙伦的脸,想着这次可能又是白费功夫,郁闷地叹了口气。

    卓应闲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肩膀。

    “对了!我想起来了!”孙伦突然叫了一声,坐直了身子,所有人被他这一喊紧张得心都跳到了喉咙口!

    戴雁声伸手示意聂云汉和卓应闲冷静,认真地看着孙伦,音调没有起伏地问:“你看到了什么?”

    孙伦平复下来,像方才一样,喃喃道:“他们拐弯的时候,恰好撞见了一个人,那人好似很吃惊似地跟其中一个打招呼,问他许久未见去哪儿了。被问到的人似乎很不愿多说,敷衍了几句就走了。”

    “两人打招呼,有没有提到名字?”

    孙伦迷迷瞪瞪地看了戴雁声一眼:“提到了。”

    “叫什么?”

    “架着关平野的其中一人,被人称为‘火柱哥’。”

    聂云汉迅速跟戴雁声使了个眼色,戴雁声会意,继续问道:“这个人你以前认识吗?”

    孙伦摇摇头:“不认识。”

    三人顿觉失落,卓应闲安慰道:“没关系,有名字也可以查。”

    不料孙伦又晃晃悠悠道:“但我听说过他,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叫张火柱,曾是归梁府最好的铁匠,可是……他一年前失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