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学委护送上出租车后, 唐纳才动身回家。
这一路，他反复思考着学委的话，总算才打开了些思路。
如果“拯救世界”是他的“天上”，那一直陪伴在身边的莫黎, 必然是他的“人间”。
他不曾感受过自己在人间的体会, 才会因此一次又一次地错过。
对喜欢最好的回应, 一定也是喜欢。
唐纳承认，自己偶尔对莫黎心动过，但他更应该分辨出来, 那到底是不是喜欢。
如果他真的喜欢莫黎，他就有底气大声告诉对方，然后和对方在一起。
至于什么“路难走不难走”，压根不在他的考虑范围内。
他都是死过一次的人了！
还有什么路比黄泉路更难走的？
唐纳下定决心, 开始观察自己的喜欢。
而“观察”最好的时期——寒假，也恰好来临。
寒假，正好与春节捆绑。
许多镇子里移居到城市里的大人小孩, 也会借机返乡, 回到镇子里过冬。
这其中, 自然也包括很长时间不见的江可可和邱天。
五个小伙伴难得在镇子里团圆, 理所当然每天都要聚会。
少年人都已经长大, 不再像幼时那样, 软绵绵奶乎乎的, 像五个小团子。
可重聚在唐纳房间里玩耍时，他们就熟络得仿佛完全不曾分离一样。
“球，帮我拿个褥子, 我冷。”江可可对同校多年的邱天使唤。
刚进屋, 手里还捧着热地瓜的邱天一皱眉, “你自己不能去？我手忙着呢！”
“你不是站着吗？”江可可指了指自己膝坐的腿，“你体谅体谅体寒的女生好吗？”
“哟，现在知道要我体谅女生了？”邱天阴阳怪气，“又不是你管我叫‘姐妹’的时候了？”
“怎么了？是你先管我叫‘兄弟’的！”江可可不服。
“……算了。让着你。我去给你找。”邱天无奈把地瓜往江可可手里一塞，“帮我看着，我去拿毯……我叫你看着不是给你吃啊！”
两个城里回来的孩子，三言两语又互呲起来。
三个镇子里土生土长的孩子，看着对面二人，感觉他们似乎有了变化，又好像从来没变过。
长大后的邱天看起来还是肉嘟嘟的，但这人主张自己是“强壮”而不是“虚胖”。
因为身体总是套在宽松的潮牌里，小伙伴们也判断不出来这人到底是强壮还是虚胖。
虽然穿衣风格变得犀利，邱天的个性却依旧和善。
嘴上和江可可互呲，但她拜托他做的事，他还是会尽力做到。
长大后的江可可，也褪去了幼时小奶包的甜美感。
因为得以恣意成长，如今她在保留美丽外表的同时，还多了几分从容和自信，在表达自我时不会虚乏，反倒更有底气。
邱天很快就抱着毯子回来，扔到江可可身上。
虽然动作粗鲁，但刻意避开了头脸，不会砸疼她，只是开玩笑似的泄愤。
江可可攥着毯子，气呼呼地瞪邱天一眼，起身就要揍人。
邱天立刻借口要去拿个新的地瓜，溜出了房间。
回头看到三个目瞪口呆的小伙伴时，江可可立刻摆手澄清：“我跟他不是关系不好！”
也许是心中被想法纠缠，唐纳脱口而出，“我本以为你俩朝夕相处，关系会有质的改变？”
江可可诧异地看他，“怎样算‘质’的改变？”
“就是……日久生情那种？”唐纳试探着问。
江可可脸一红，眼神往这边三人中的一个瞥了眼，忙解释，“我跟他不可能！我俩都很确定不可能！只能说‘距离产生美’吧？我和他总能碰见，都嫌弃死彼此了。”
“啊？嫌弃？”唐纳错愕地张着嘴。
江可可解释：“嗯！在他眼中，我压根不是个女的，长得多好看也没有魅力。在我眼中，他压根也不是个男的。平心而论，我俩关系确实很好，但也不可能再有什么突破了。”
“这样吗……”唐纳若有所思。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距离产生美’的吧？”江可可笑着看向三人，“我看你们仨离得很近，关系就越来越好啊！”
听到她这么说，向北马上与唐纳莫黎划清“界限”，说：“我符合我符合！我跟他俩不在一块时会想念。等纳非要纠缠我干嘛的时候，我就烦了。”
“什么？！”唐纳大怒，瞪着向北，“猴你居然烦过我？”
“如果是这样，那至少纳和花不符合这个定律吧？”江可可掩嘴笑，“他俩我看是越亲近越要好。”
向北却摆手，“不不不。你不知道，他俩也符合。最近他俩关系也别扭得不行。”
听到这话，唐纳不服气，喊道：“我跟莫黎明明就很好啊！一直都很好！没烦过彼此！”
似乎为了佐证这一点，唐纳转向莫黎，求证追问：“是吧，莫黎？”
莫黎点头，随他心意重复，“对，我和唐纳一直都很好。”
结果听到这段对话，向北爽朗大笑，还越笑越大声，险些滚到江可可脚边去，“还说你俩关系好呢！你俩都直呼全名了！”
闻言，唐纳一怔。
竹马就坐在他的身边，似乎往他这儿看了过来，但他却不敢回视过去。
唐纳意识到，自己不知什么时候，居然开始对莫黎叫不出亲昵的单字。
因为他无法对莫黎随意了。因为他开始在意对方了。
……
和小伙伴们的团聚，一直持续到春节前。
每年春节前，唐纳也依旧信守幼儿园毕业时与丁老师的承诺，会给她寄一幅自己的画，并等待对方的回信。
从幼儿园辞职后的很长一段时间，丁老师的抑郁状态都在反复。
但因为有了支撑，她坚强地接受治疗，顽强地撑了过去。
后来，丁老师有了能力，去城市里打拼生活，只有过年期间才会回镇子里。
她和唐纳的每年约定，顺理成章改期在过年前。
今年的画寄出后的某天，唐纳听到了邮差大叔的呼唤。
这回，他从邮差大叔手里取得了两个包裹。
一个是丁老师寄来的一个U盘，另一个则是保送流程顺利的通知书。
因为注意力被那个U盘吸引，唐纳回到房间和小伙伴们汇合后，第一反应就是先看看里头有什么，暂时忽略了通知书。
U盘插-进电脑后，小伙伴们定睛一看，唯一的视频文件被赫然命名为——
“《白雪公主》彩排花絮”！
那段高清黑历史当即闪进脑中，唐纳反应神速，大叫着企图把笔记本电脑合上。
但小伙伴们也瞬间回想起来了，必不可能让唐纳得逞。
邱天和向北配合默契，迅速压制唐纳四肢，江可可则敏捷地抢过电脑，点击播放软件。
被压制的唐纳毫无抵抗之力，只好回头朝竹马呼救：“莫黎！帮帮我呀！”
“对啊！还有花在呢！”向北把唐纳提起来，直接丢进莫黎怀里。
邱天点头附和：“花你抱紧了啊！就唐纳这身板，压根用不着两个人出动，你一个人肯定抱得住！”
唐纳：“……”
莫黎：“……”
当意识到所谓“喜欢”的存在时，两人的肢体接触就变了味道。
感觉到竹马的身躯垫着自己，唐纳只能任人手臂松松圈着自己，僵硬得一动不敢动。
莫黎在他耳后轻声问：“我要用力抱着吗？”
还和人质有商有量的。
唐纳耳廓烧热似的红起来，“轻轻的吧，我不挣扎。”
却没说不让抱。
两人的尴尬，在视频播放的那一刻缓解了许多。
因为画面中，扮演魔镜的向北和扮演皇后的邱天，比不出谁比谁滑稽。
“太社死了！”向北捂着脸，“不看了不看了！”
邱天更是蜷缩成一团，“救命，本想看女装纳尴尬，结果我先被自己尬死了！”
唯一穿了王子服看起来依旧很时髦的江可可，满意地捧着笔电欣赏了全程。
甚至看到白雪公主唐纳和头顶花花莫黎时，她还能津津有味地评价，“纳和花那个时候就很养眼了嘛！也不知道纳在别扭什么！”
——“这段老师会帮你存起来，等你长大了，在你婚礼上给你放出来。”
丁老师对小莫黎说话的声音在视频中响起。
视频中，本因穿女装闷闷不乐的小唐纳，当即笑得满地打滚。
而视频外，向北和邱天也领会到了当时没能体会到的笑点，笑得滚成一团。
众人皆在笑。
唯独唐纳笑不出来。
一瞬间，他恍惚地想：
如果真的和我在一起了……
莫黎还能有婚礼吗？
视频播放完，邱天注意到了角落里的另一个包裹，问唐纳：“这是什么？”
“啊！”唐纳这才记起分享好消息，“是保送流程的通知结果。老师说，如果寒假期间收到了这个包裹，保送这事就稳了，到时候等录取通知书就好。”
“这么大的事你现在才说？！”邱天又喜又责怪，立刻拆包裹看内容。
几个小伙伴凑在一块，眉飞色舞地谈论着保送相关的话题。
不知是谁问了一句，“花呢？纳保送这学校了，你第一志愿会报这儿吗？”
“对啊，毕竟你俩的同窗纪录这么多年都没断过，大学期间是不是也要继续保持啊？”
唐纳没跟竹马聊过未来，刚好此时话题堆到这了，也很好奇莫黎的回答，便看了过去。
在伙伴们的注视中，莫黎垂眸思索片刻，才说：“我妈前几天跟我说起出国的事……”
猴可球：“出国！”
唐纳：“出国？！”
四人异口同声，三人组一时忽略了唐纳语气的变化。
向北、江可可和邱天立刻凑到莫黎身边，边庆贺边打听出国计划的细节。
唐纳没有加入他们。
他还有些懵。
本以为，这一世，莫黎不会因为逃避他，而再次选择出国……
但似乎，唐纳这一次，还是要失去他的竹马了。
……
当天的聚会解散后，唐纳一直不太高兴。
因为刚获得了幼儿园录像，又回忆起丁老师也有同性倾向，他便忍不住给她打了个电话请教。
听到唐纳的陈述，丁老师丝毫不讶异，声音依旧温柔且清甜：
——“我其实有预感。你当年粘着我的时候，我就感觉到莫黎对你的占有欲了。只不过那个时期的孩子对伙伴都有独占欲，所以也不代表什么。因此对我来说，你们后期发展到相恋与否，都是正常的。”
“可是……”唐纳有些委屈，“不在一起，就一定要分开吗？莫黎他为什么一定要出国呢？”
——“他有说过原因吗？”
唐纳想起竹马对重生前出国的猜测，便回答：“可能是在我身边会难受？”
——“是的。”丁老师轻柔提醒道，“对暗恋且告白过的人来说，待在心爱的人身边却只能看着，真的很残忍。”
通话结束后，唐纳脑海里反复徘徊着两个字：
残忍。
唐纳没有过暗恋的体验，所以不知道……
暗恋中等待的感受，竟然可以用“残忍”来描述。
既然如此，自己的“喜欢”，是不是也没那么重要了？
还是要抓紧之间，给莫黎一个答复吧？
唐纳这么想着。
在新一次小伙伴们的聚会上，唐纳趁莫黎离开房间取东西，向其他三人试探了他们对同性恋的接受程度。
毕竟他如果真的和莫黎在一起了，是不会瞒着这三个人的。
听到唐纳“我有一个朋友”的标准试探后，向北和邱天两个男生还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敏感的江可可却首先体会到其中的微妙情绪，按住了唐纳的手背，认真问：“你这个朋友，是叫‘唐纳’吗？”
听到江可可如此回应，再注意到唐纳的表情……
向北和邱天这才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
三个人都严肃起来。
唐纳没想到掉马就在一瞬间，慌张片刻，立即找补，“我只是问问，我还不确定我到底是不是同性恋呢……”
“对方是谁？”江可可直接问，“是莫黎吗？”
唐纳：“……”
她怎么这么强？！
听到江可可如此猜测，再注意到唐纳的表情……
向北和邱天下巴都快掉到地上了。
唐纳知道瞒不住江可可的直觉，也不再隐瞒，“但我们都还不确定。”
“怎么会不确定？是他不确定，还是你不确定？”江可可问。
“是我不确定。”唐纳如实回答。
“唐纳。”江可可难得直呼他全名，认真攥着他的手，说：“我不在乎你是不是同性恋，但我在乎你是不是自愿。你与任何人交往，务必是因为你喜欢，好吗？”
“……”江可可坚定的目光令唐纳感动，他内心的惶恐削减不少。
一旁的邱天回味过来，“等等，这么看来，你们该不会都要内部消化了吧？只有我一个是单身狗？！”
比起“同性恋”，邱天的关注点偏到了“单身狗”上，显然也是毫不介意前者。
“你说什么呢！”江可可松开唐纳，捡起一个抱枕砸邱天，“谁内部消化了！别胡说八道！”
“我是不是胡说你心里没点……唔唔唔！”邱天险些被江可可捂死。
这俩又若无其事打闹成一块，唐纳却注意到，只有向北一直一言不发。
他看过去，恰好向北抬起头，与他对视时表情凝重，看起来很是不悦。
难道，向北不接受？
唐纳心脏狂跳。
不吭一声，向北直接起身，沉默地走出了房间。
打闹的江可可和邱天停了下来。
“他怎么那么凶？”
“这是干嘛去？”
咚——
屋子里的人本还懵懵的，紧接着，大伙儿一齐听到屋外肉-体撞击肉-体的闷响，和铁盘子倾翻的声音。
几人立刻冲出去，只见门外，莫黎捂着脸被击翻在地，铁盘里的水果滚了一地，向北则还没收回出拳的姿势。
一看就知道，是向北打了端水果回来的莫黎。
“猴你干什么！”唐纳惊叫一声，正要冲过去查看莫黎的伤势，却被向北挡在了身后。
向北怒不可遏，指责地上的人，“你是在弯掰直吗？唐纳明明不确定，你为什么要拿出国威胁他？”
莫黎吐了口中血水，冷静地回应：“我没想过掰弯他。”
“向北你误会了！”唐纳想解释，却被江可可拦了下来。
江可可对他眼神暗示，低声说：“让他们说开吧，别留下龃龉。”
“那你想什么呢？”向北指指身后的人，“他拿你当兄弟，你对他存了什么心思？你这阵子跟他若即若离的，是在用关系要挟他吗？”
莫黎：“……”
“我警告你，莫黎。你给我好好配合，把这件事主动解决好。别傲慢地逃避，然后让唐纳跟个舔狗似的追着你跑！”向北怒目而视，“我把话放这了，不管出什么事，我站唐纳这一方！如果被我知道他的妥协是你强迫的，我不会放过你！”
莫黎：“……”
也许是楼上的动静太大，惊动了楼下的老人，外婆的声音传上来：
“怎么了？是有人摔倒了吗？”
顾忌有老人在，向北没再把事闹大，气愤地走了。
邱天和江可可不放心，当即追了过去，伙伴们的聚会就这样不欢而散。
怕被大人们发现，在莫黎的嘴角肿起来前，唐纳就带着人潜回了对方房间。
结果一进屋，莫黎的半边脸就红肿起来。
唐纳吓得立刻帮他检查伤口，好在里面只是蹭破了皮流了点血，没有伤得很严重。
他立刻找了个冰袋，贴在人嘴角敷着。
“你告诉他们了？”莫黎轻声问。
“对不起，我没想过会这样。我本来只是想试探……”唐纳低声解释。
“试探着试探着，就被他们发现了？”
“嗯……”
“你不用自责。”莫黎抬手揉开他紧蹙的眉间，“比起怪你，我更好奇你怎么出柜的？直接说你喜欢我了？”
“咳咳……”唐纳被竹马直白的话击得脸红，许久才说，“我倒是希望我是那么说的。”
“嗯？”莫黎歪着头。
唐纳深呼吸之后，鼓起勇气说：“莫黎，你再等我一下！很快了！我在自己掰弯自己了，马上就好了！”
没料到他会这么说，莫黎的眸光颤了颤。
这被打的人不自怜，反倒怜惜起他，说：“笨啊，不要为了我掰弯自己。也不要为了我而喜欢我。”
“其实……”唐纳低下头，坦白道，“我很希望自己能爽快地说‘我喜欢你’，这样你我都会轻松很多。但你不允许我这样，我就，很为难……”
“我不想强迫你，不想你伪装。我要的答案从始至终只有一个。如果不是这个答案，别的我都不要。”
莫黎对他认真地说——
“除了真心喜欢我，别的我都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