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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个祝酒所引起的鼓掌声几乎还没有平息,只见坐在靠近餐桌下端的一位在上衣下面穿着粉红色背心的年轻先生变得很烦躁,坐立不安,显而易见他亟欲发言来发泄一下自己的感情,机警的塔浦尔马上觉察,决定抢先开口。因此他又站了起来,态度庄重而又自大,他说他相信大家会允许他建议再一次干杯(全体表示无限欢迎之后,塔浦尔先生就讲开了)。他说他确信那天晚上他们可尊敬的主人和女主人的殷勤招待——他可以说是辉煌接待——一定给大家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掌声经久不息。)虽然他这是初次有幸快乐地参加晚宴,他跟他的朋友多布尔认识已有很长时间,而且同他很亲密;他与多布尔一向有着事务上的联系——但愿在座所有的人都像他一样了解多布尔。(主人咳了一声。)他(塔浦尔)能够把手按在他的(塔浦尔的)胸口上宣布他确信在世间的亲属关系中,从来没有过一个人、一个丈夫、一个父亲、一个兄弟、一个儿子能胜过多布尔。(哄堂响起了“对啊!”的喊声。)大伙儿看见他今晚处在他的安宁的家庭怀抱中;他们应该在次晨见到他置身于艰苦的工作任务之中。翻阅晨报时他是平静的,签名不苟且妥协,答复陌生的申请者的问话时态度庄严,对上级恭恭敬敬,对当差们则态度雍容华贵。(喝彩声。)他对他的朋友多布尔的优秀品质既然已经作了这番他该得的证明,那么在多布尔夫人这一问题上他还能说些什么呢?他还有必要详说那位和蔼可亲的女士的品质吗?不,他不愿意使他的朋友多布尔难堪,他不愿意使他的朋友小多布尔先生——如果他容许他有幸如此称呼他的话——难堪。(小多布尔先生刚才正大张着嘴要把一只特别好的橘子塞进去,此时中断了这一动作,摆出一种十分忧郁的、很得体的模样。)他要简单地说——而且他确信这是一种所有听他这么说的人都会欣然赞成的想法——他的朋友多布尔胜过他所认识的任何人,正如多布尔夫人远远超过他所见到过的任何女士(除她的几位女儿之外)一样;最后,他要建议为他们可尊敬的“主人和女主人干杯,愿他们幸福长寿!”

    大家在欢呼声中干了杯;多布尔致谢以后,宾主便全到客厅里去与太太小姐们再同聚一堂。在晚宴前因害羞不敢跳舞的小伙子们,现在既能说会道,又找到了舞伴;乐师们,很明显,趁客人们不在的当儿曾经为了迎接新年而大喝起酒来;舞会一直举行到新年的凌晨才散。

    我们还没有写毕上文句子中的最后一个字,附近一个教堂的钟便  地敲出十二点钟的音响。那钟声有点令人畏惧。严格说来,它在此刻并不见得比其他任何时候更给人留下深刻的印象;因为在其他时候,时光溜得同样快,而且是在人们不知不觉之中飞逝的。可是我们是以年纪来计量人的寿命的,这庄严的钟声警告我们已经越过横在我们和坟墓之间的又一个界标了。不管我们装出若无其事的样子,我们仍然会不由自主地想到,下次的钟声再宣告另一个新年来临的时候,我们可能既不觉察到我们常常忽略的这个及时警告,也感觉不到这会儿在我们内心燃烧着的热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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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  英国政府机关办公处。

    第四章  埃文斯小姐和鹰园

    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是一个木匠,是一个小个子的按日受雇的木匠,他的身材显然在中等以下——也许接近矮小。他的脸又圆又发亮,他把自己的头发仔细地捻到两眼的外角上,形成通常称作“夸张者”的那种半鬈发。他所挣的钱完全够得上他的需用,每星期挣十八先令至一英镑五先令不等——他的风度极佳——他在安息日穿的背心使人眼花缭乱。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既然具备这些条件,怪不得到处博得异性的欢心;因为女人们曾经被差得多的实际条件迷住。不过塞缪尔对她们的奉承讨好毫不动心,直到最后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姑娘的眼睛上,那以后他觉得自己命中注定是她的配偶。他来了,征服了她的心——求婚,并被接受——爱上了她,也被爱了。从此威尔金斯与杰迈玛·埃文斯便“形影不离”了。

    埃文斯(或者采用她的一帮熟人中最流行的发音,把它读作“爱文斯”)在早些时候从事缝鞋滚边这一有用的职业,后来她又干上编草帽的活儿。她和她的妈妈、两个妹妹四个人在坎登镇上最僻静的地区协调地居住着;而威尔金斯先生就是来到此地拜访她们的。那是星期一的下午,他穿着一身最好的服装,他的脸更亮,背心更鲜艳了,两者都达到前所未有的程度。当时她们一家人正准备吃茶,见他来访,高兴非凡。那可是一顿小小的筵席,有二英两那种每磅值七先令六便士的蔬菜和四英两最新鲜的蔬菜;而威尔金斯先生为了增添这顿餐的风味并取悦于埃文斯太太,还带来了一品脱河虾,由一块干净的围巾整整齐齐地包着。这会儿杰迈玛正在楼上“把自己洗干净”;因此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便坐下,与埃文斯太太闲谈家庭经济,两个小埃文斯小姐则把一小片一小片点着了火的牛皮纸塞到水壶下面的炉算子间去把水煮开,以便泡茶。

    “我刚才在想,”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在谈话停顿的片刻中说道,“我在想,今晚带杰迈玛去鹰园,”“哎呀!”埃文斯太太大声嚷起来。“天哪!多好啊!”最小的埃文斯小姐跟上了一句。“告诉杰迈玛穿上她那件白色平纹细布衣服,蒂利!”埃文斯太太怀着做母亲的焦急心情尖声嚷道。过了一会儿杰迈玛走下楼来,身穿一件衣领用领钩细心地扣住的白色平纹细布长外衣,围着一条由许多别针别住的红色小披巾,头戴由红色缎带点缀的白草帽,脖子上挂一条小小项圈,手腕上戴一副偌大的手镯,脚穿丹麦缎鞋和透孔袜子,手上戴着白色棉线手套,手里抓着一条折得很仔细的麻纱手帕——全身打扮得十分体面,活像一位有身份的小姐。接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便和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一同走了,后者握着配合衣服而用的手杖,顶端镶着镀金球饰,使街上的人们普遍地又羡慕又妒忌,埃文斯太太则感到心满意足,两位小埃文斯小姐更是高兴非凡。出于世上最幸运的意外,他们一转入潘克拉斯路,杰迈玛·埃文斯小姐所该碰上的,除了她认识的一个年轻姑娘同她的  男朋友以外,还能是谁呢?——而且有时事情的变化是多么不可思议——他们竟然也是去“鹰园”的。于是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被介绍认识了埃杰玛小姐女友的那位年轻人,他们便一同继续往前走,一路上说说笑笑,开起玩笑来。他们一直走到彭吞维尔的时候,埃文斯女友的男朋友请两位小姐进入王冠酒店,尝点儿果汁甜酒,她们羞红了脸,咯咯地笑,又用精致的手帕遮住了脸蛋儿,最终才表示同意。她们既然尝了一口那种酒,就容易劝她们再尝第二口了。于是他们便坐在外边花园里喝果汁甜酒,望着驶过的一辆又一辆公共马车,直到该去“鹰园”的时候,他们才继续上路,由于担心赶不上在圆顶大厅里举行的音乐会,飞快地走着。

    “多美啊!”他们走进园门,相当深入“鹰园”以后,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异口同声地说道。那儿有由砾石铺砌、栽着各种植物的美丽的走道,以及油漆和装饰得像许多鼻烟盒的一格格茶座;杂色的灯将它们艳丽的光彩散布在客人们的头上,供跳舞用的那块场地已经用白垩粉划出,以便客人涉足其中。在园子的一头,一个摩尔人的乐队正在奏乐;另一头,则有一个与前者唱对台戏的军乐队在奏乐。此外,侍者们还端着一杯杯尼格斯酒和掺水的白兰地,以及一瓶瓶烈性黑啤酒,奔来奔去。这边姜汁酒就要卖光了,那边在进行恶作剧。人们朝圆顶大厅的门口蜂拥而来。简而言之,整个场面正如被这些新奇事物,或果汁酒,或这两个因素,共同刺激之下的杰迈玛·埃文斯小姐说的,是一种“令人眩惑的刺激”。至于那个音乐厅,从来没有过任何地方及得上它一半壮丽。在那儿有专为歌手们配备的乐队席,全部油漆过,还镀了金和安了厚玻璃板,还有那么好的一架风琴!杰迈玛女友的那个年轻先生低声说它值“四百英镑”,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却说“这也不贵”,两位女士都完全同意这个意见。听众们坐在环绕着厅堂的、升高了的座位上,真是座无虚席,人人都在尽可能舒服地吃着,喝着。音乐会刚要开始的时候,塞缪尔·威尔金斯先生为自己和另一位年轻人要了两杯掺水朗姆酒来“暖和暖和……”,外加两片柠檬,还“为两位小姐要了一品脱雪利酒和一些藏茴香籽  [1]  甜饼干;”要不是有一个蓄着一大把连鬓胡子的先生拼命盯着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另一个穿花格呢背心的拼命  向她的女友眨眼,他们会觉得很舒服很快活的。于是杰迈玛·埃文斯女友的年轻先生显出恼火的征兆,开始咕哝着:“有些人就是没有礼貌”,“真倒大霉了”;转弯抹角、含糊地暗示要某人的脑袋搬家。杰迈玛·埃文斯小姐和她的女友忙威胁说,如果他再说一个字,她们就会当场晕倒,这才阻止了他把话说得更露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