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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 跨山越海,故人远来(二)

    雒阳城东的酒舍里,袁氏兄弟正对坐饮酒。

    当初同在一处饮酒的众人已然星云流散,偌大的雒阳城中,如今能坐在一处饮酒的也只剩他们兄弟二人。

    袁绍的思召剑被他解下扔到了一旁。

    如今雒阳城中极不安稳,街头游侠仗剑横行,恃勇伤人,不少朝中官员都在街头被刺。

    即便是袁绍这个闻名雒阳的袁家子,方才在街上也曾数次被路上的游侠挑衅,好在如今他每次出行都会带着心腹颜良。

    他抬眼打量了一眼正站在门外把守的颜良,又看了一眼对面身上衣衫凌乱不堪的袁术,强忍着笑意,“公路,早就和你说过,今时不同往日,出行之时要带上些人手。好在你还习过些剑术,不然今日只怕到不得此处了。”

    自觉流年不利的袁术岔着脚瘫坐在木桌之后,随手拿起桌上的酒水喝了一口,嘴里骂骂咧咧,“也不知这些日子城中的游侠都发了什么疯,被我砍倒了几人,还是有人不断涌上来。好在我有一身好武艺,不然今日差点阴沟里翻船,折在这些无名之辈手上。”

    “如今宦官在朝中重新得势,这些刺客自然就是他们用来清洗朝堂的手段,不过是学些故人旧事罢了。这么多年过去了,却还是新瓶装旧酒,着实是有些让人失望。”袁绍也是饮了口酒,“当年的虎牢狱为何而起,都是一样的缘由。”

    “侠以武犯禁不假,可若是不曾有其后的利益推动,谁也不会心甘情愿的拿出命来。”

    袁术撇了撇嘴,倒是不曾对此事反驳,反倒是开口嘲讽起袁绍,“你这个四世三公的天下楷模倒是看的清楚,只是看的清楚又如何?身负天下之望,为何还不出手一匡天下?”

    他坐直身子,死死的盯着袁绍,嘴角带着些嘲讽的笑意,“于你袁本初而言,对付这小小的宦官还不是手到擒来?”

    “对付宦官不难。”袁绍似是不在意袁术的言语挑衅,他将手中酒碗放下,重新倒满一碗,“只是如今除掉宦官的时机还不曾到罢了。”

    袁术嘲讽一笑,只当袁绍大言不惭。

    自桓帝以来,多少外戚士人筹谋除掉宦官,可最终反倒是都死在了宦官手中。

    陈蕃,窦武,哪个不是大名鼎鼎,天下闻名的的人物?

    最终还不是费尽心思,一事无成。

    “他们是他们,以儒家行事自然做不成,可你我不是他们。”袁绍拍了拍一旁的思召剑,“你我这一辈,总是要胜过前人的。”

    他低声笑道:“更何况他们的所作所为,本就是从根子里便错了。霍乱天下的根由,又岂只是在宦官。”

    “你无非是想用那个何进罢了。”袁术嗤笑一声,“你莫要忘了,何进也好,宫中的何贵人也好,当初都是借着攀附宦官才能走到如今这个位置,此人为求所用,左右逢源,未必可信。再说此人不过是杀猪屠狗的出身,能当什么大用。”

    袁绍笑了笑,“当不当得用,只看你如何用罢了。”

    袁术打量着袁绍的神情,觉的自己似是忽略了一事。

    他忽的想起,往日里总是跟在袁绍身边的许攸这几日竟是不见踪影。

    “说来倒是有几日不见许子远。”袁术试探一句。

    袁绍饮了口酒,随口道:“子远有事,前去冀州访友去了。”

    袁术见他神色并无异样,也就不曾将此事放在心上,反倒是转头打量起身处的酒舍。

    当初一同饮酒之人,如今死的死,走的走,冷清的很,他叹息一声,“分别日久,说来也不知玄德他们如何了。”

    “如今玄德坐镇一方,孟德在家中乐得清闲,也算是难得的好事。”袁绍笑道,“总好过你我在这个豺狼环顾之地整日里担惊受怕。”

    袁术叹了口气,“说来也不知何日再能与他们重聚饮酒。”

    “重聚饮酒?”袁绍笑了笑,“下次相见,是饮酒还是拔剑,谁也说不准的。”

    他将一侧的思召剑抽出,横在手中,手掌自剑嵴上抹过,剑上的寒光自袁术脸上照耀而过。

    “公路,你任侠有意气。可你身为袁家子,也该有横戈挥剑的觉悟。”

    袁术沉默片刻,倒是难得的不曾讥讽袁绍,只是开口问道:“剑指何人?”

    袁绍收剑回鞘,后仰倒去,轻声笑道:“谁知道呢?”

    那便要看到时站在他身前的是何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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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豫州谯县,有两骑迎着清晨的鸡鸣声驰出县城。

    出了县城,两骑直奔郊外的竹林。

    “子廉,我要你准备的饭食你可准备下了?”左侧马上颇为高大的骑士随口问了一句,此人正是随着曹操返乡的夏侯惇。

    被夏侯惇询问之人,则是与曹操相同处境,被宋家之事牵连罢官回乡的曹洪。

    曹洪嬉笑道:“莫非这般小事元让还不放心不成?我做事可是出了名的牢靠。”

    “大事我自然放心,只是小事上你着实难让人放心。”夏侯惇笑了一声,“咱们难得来看望孟德一次,来之前我可是要你准备些上好的吃食,你当时也是应下了的。”

    曹洪撇了眼手边的食盒,笑道:“元让安心,都是上好的吃食,孟德定然喜欢的紧。”

    两人不再多言,策马直奔竹林而去。

    竹林之中,曹操正坐在竹舍之外读书,手中是一策当初好不容易才从蔡邕那里求来的孙子兵法,其上多有笔墨,勾勾画画,显然是时常翻阅。

    此时远处马蹄声起,夏侯惇二人已至,曹操却是不曾起身相迎,而是将原本放在一侧的木桌搬到身前。

    “今日你们二人又给我带来了什么好吃食?”曹操看向翻身下马之后走来的自家兄弟。

    曹家和夏侯家向来牵扯极深,难分彼此,他们这一辈更是亲若兄弟。

    两人来到曹操身前,随意落座,曹洪将食盒放在桌上。

    夏侯惇扫了一眼曹操手中的竹简,笑道:“自然都是好吃食,来看望你阿瞒,又如何会敷衍了事。”

    只是随着曹洪将食盒打开,把食盒之中的饭菜摆上木桌,另外两人的面色立刻垮了下去。

    酒菜倒是不少,不过多是些花不了几个钱的素菜。

    “子廉,这就是你说的好吃食?”夏侯惇咬牙切齿,“其中连一道肉菜都不曾有?”

    曹洪倒是一副理所当然的神情,“孟德如今隐居竹林之中,正是清心寡欲之时,这青斋素菜才是好吃食。不然若是大鱼大肉吃惯了,只怕再难吃的下此处的饭菜。”

    曹操笑了一声,“如此说来,还要多谢子廉替我考虑了。”

    “无需如此,都是自家兄弟。”曹洪拿起快子先吃了几口,随后招呼起两人,“滋味甚佳,着实是难得的好吃食。”

    “日后你早晚要被这吝啬的性子所累。”曹操气笑一声。

    三人吃喝饮酒,一时之间好不快活。

    “如今时局动荡,孟德在此处隐居倒也是件好事。”夏侯惇叹了口气,将打探来的如今雒阳城中的消息告知了曹操。

    “朝中时局纷乱至此,倒是早有征兆,也算不得突然。”曹操将手中的快子放下,“自阳球等人身死,宦官重新当权,朝中再无能压制这些宦官之人,陛下行敛财之事也是越发放纵起来。朝中官职随意售卖,难免要让士人不满。那些横行街头的游侠,其实说不好是哪边的人手。”

    “孟德此言就有些偏颇了,可未必所有人都不满。于富贵之人而言,能花些钱财,买上个官职来当当,还是划算的很的。日后说不得咱们曹家也能花钱买个三公来当当。”曹洪笑道。

    曹操笑道:“即便有如此机会,你曹子廉舍得?”

    曹洪憋了半响,最后还是实话实说,“舍不得。”

    曹操看了他一眼,笑着摇了摇头,“再说如此官职又有何用,平白让那些自诩名士之人看不起罢了。难道我曹家出了三公,于他们眼中就不是宦官之属了不成?”

    曹洪二人没言语,这宦官之后的身份历来都是曹操的心结。

    曹操饮了口酒,叹息一声,想起了如今远在北海的刘玄德。

    “说来当初我与玄德倒是同病相怜,我无正名,却有家世。玄德无家世,却有个汉室宗亲之名。如今却是被他先行了一步,坐镇北海,施展抱负。我倒是真有些羡慕他了。”

    “孟德也无须如此,你之才略本就不在任何人之下,如今只是差个机会罢了。早晚会有时来运转之机。”夏侯惇安慰一声。

    “我自然不是自轻自贱之人。”曹操笑道,“不过暂发牢骚而已。”

    “今日天色大好,正适宜去郊外狩猎。”他站起身来,“久不曾一起狩猎,今日就看看谁打的猎物多些。”

    随后他看向曹洪,“也可顺手打些牙祭,还是要吃些荤腥的。”

    曹洪一跳而起,笑道:“孟德说的是,今日定要你看看我的手段。”

    曹操笑了笑,返身去竹舍之中去取弓箭。

    如夏侯惇所言,如今他不过是屈己以待天时。

    ………………

    塞北,高柳县城的城楼上,西风漫卷,吹扬起角楼处悬着的汉家旗帜,猩红如血。

    天高地阔,一望千里,时有苍鹰盘旋天际。

    和连死后,鲜卑内乱不停,终究还是走上了分裂互斗之路。

    檀石槐生前苦心经营的统一之策,于他死后不过数年便分崩离析。

    治乱有时。

    鲜卑,正在等着它的下一个豪杰出现。

    城墙之上,披着火红大氅的吕布与身着儒衫的臧洪正低头朝着城下望去。

    西风吹拂之下,两人衣衫咧咧作响。

    登高而视,远处隐约可见之人渺小如芥子。

    “如今和连已死,鲜卑四分五裂,再也难有南侵之力,环眼也回了幽州,我再留在此地也无甚意思了。”吕布面向西南,朝着远处望去,“这几日我也会离开高柳,返回并州。”

    “奉先勇略过人,此次东来,为国家之事几番舍生忘死。我替高柳,替幽州那些被救下之人谢过奉先。”臧洪稍稍沉默,随后还是再次开口,“只是奉先能积攒下如今的名声不易,日后需做抉择之时,还是要多多思虑。”

    驻守在高柳城这边塞之地多日,臧洪早已察觉出这些真正站在战争一线的边地之人心中的恨意。

    守家护国,舍生往死,自然如此。

    只因身后便是家乡亲人。

    可若有朝一日,时机得宜,枪口倒转之时,只怕他们也不会有半分迟疑。

    身有故土之人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如今并州以北大半土地已然落入鲜卑与匈奴人之手,失了家乡的并州人。

    吕布闻言一笑,“日后的事,谁说的准呢?只是如今倒是有一事,还要请子源通融一二。”

    “不答应。”不待吕布说完,臧洪已是摇头拒绝了下来,“当日玄德离去之时,再三叮嘱我要好好看顾张辽,万不能被你诓骗了去。”

    “好个刘玄德,难怪当日不曾带走张辽,原来早就做了算计。”吕布笑骂一声。

    这些日子他时常去寻张辽,旁的不说,单是胆识一事,此子远超旁人。

    “当日玄德之意是他不会带走张辽,你也不得带走张辽,就将他先留在高柳。至于日后他将投效何人,由他自家作决断就是了。”

    吕布点了点头,应了下来,“如此也好,免得玄德到时说某胜之不武。”

    “你们两人倒都是颇为自信。”臧洪笑了一声,“说不得最后张辽反倒会选择留在这高柳之地,守护这边地之人的家乡。”

    吕布一愣,侧身打量了他一眼,“不想子源还藏了这般心思。”

    “你和玄德眼光不差,你们同时看重之人,日后定然是个好人物。而护佑这边塞之地的,也需是豪杰。”他笑了笑,“边塞之地固然荒苦,可世上男儿,哪个又不爱这铮铮铁甲,塞上孤烟呢?”

    吕布顺着他的目光看去,孤烟笔直入云去。

    “是啊,哪个男儿不爱这大漠孤烟呢。”

    ………………

    夜黑风高,去往剧县以北寿光县的偏僻小路上,有几人正相互搀扶着前行。

    夜色浓重,只能靠着天上洒落的月光来分辨前路。

    几人身上都或多或少的带着些伤势,持剑走在最后的,正是当日自国相府中离去的王修。

    他身上伤势尤重,血渍已经染满了前襟,随着走动,不断有血珠低落在地。

    只是几人之中王修的武艺最好,加上他又素来是主事之人,如今这般危局之下,只有也只能他来断后。

    走在他身前的陆杏不时回头望上他几眼,目光中露出些关切之色。

    当日他们自相国府中离去,虽说是有感于刘备的仁义,心中无愧。可刺客最重然诺,到底是他们毁约在先。

    因此王修便找到了此事的中间人,不止将定金还了回去,还赔偿了不少钱财。

    本以为事情就这般掀过去了,为防事情有变,他们也打算离开北海,去往他地。

    不想刚刚出城便碰到了城中豪族联手派出来的人手,好在他们身手都不差,这才勉强逃走了出来,可惜如今各自负伤,身后的敌人也深知养虎为患的道理,自然也不会就这般放任他们这些刺客离去,故而一直在他们身后衔尾追杀。

    “此事由我而起,若是那些人追来,事不可避,我自留下阻拦住他们,你们不必管我。”王修随手抹掉嘴角的血迹,以他身上的伤势,能走到此地已是用尽了心力,再走下去,只会成为众人的拖累。

    “这可不是你王叔治该说的言语。”陆杏气笑一声,“当初你寻我们来,说好的要行大义之事,行义天下。如今不过稍有挫折,便要自暴自弃不成?”

    其他几人也是附和着陆杏。

    他们都是当初王修游历天下时寻到的人手,自然都是志同道合之人,不然也不会有人愿陪他做这舍命又无利可图的勾当。

    王修叹了口气,也不再多劝,彼此之间的性子都熟悉的很,多劝也是无益。

    众人话音刚落,身后脚步声响起,数十人持着火把朝他们逼了过来。

    王修几人立刻转身,各自持兵刃以待。

    “你们这些江湖刺客果然最是信不得,坏了我家家主的大事,以为赔偿些钱财就算了?”走在最前的鹰鼻汉子讥笑道,“还是把你们的命也留下才好。”

    王修吐了口气,“赴义而死,也算不得冤枉了。”

    汉子掂着手中的长刀,目中露出些讥讽之色,“也不知那刘北海有何本事,竟能让你们这些以刺杀为生之人舍出性命不要。”

    “燕雀安知鸿鹄之志。”王修笑道,“你这般甘心为人鹰犬之人,又如何识得大义二字。”

    “不识大义,可却能要你的性命。”汉子狞笑一声,便要招呼着手下人飞扑而上。

    “不想初来北海就碰到如此有趣之事,倒是不枉坐船而来。”

    在王修等人前方,忽的走出五六十人来,为首之人一身素色衣衫,眉目俊秀,身后披着一件黑色大氅。

    此人微微仰着头,双手背负在后,语出惊人。

    “没我牵子经在,他刘玄德果然做不成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