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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进宫赴宴

    绳索束缚下的白衣身影明显僵直。

    宋玉绰心中暗笑,嘴上却不依不饶,“那你为何那日在凉亭,要反咬本宫的嘴,你晓不晓得有多疼?日后或许还要留疤。”

    她放下了公主的矜贵,似乎真的在埋怨一个人。

    不出所料,对面佯装镇定的俊脸,耳根已悄无声息红了个透。

    那张薄凉的唇上,她分明瞥到了一条属于她的痕,血腥且暧昧。

    宋玉绰心里一抽,嘴上不再撩拨,只猛地抱住白衣长影,脑袋埋在宽厚的胸膛。

    “你真是让人恨极,活该今日被捆。”

    她抱得不甚舒服,因他身上捆着绳索,她这才抬起头来,望住谢长安清澈的眉目,“念奴拴得紧了,疼吧?”

    谢长安依旧抿着唇,一言不发。

    她绕到身后为他解开绳索,绳索一落到地上,谢长安只感觉腰身再次被一股力量环住,有几缕淡香从后方袭来。

    他正欲开口,便又失语。

    宋玉绰也没发现自己这么能缠人,大约是太怕失去。

    “被当众扒尽衣裳,吊死在沉香阁门前了!”

    前世连庭的话犹如梦魇久久不能消散,即便那人不是真的谢长安,她还是很怕。

    谢长安终究还是开了口,声音潺潺,“宋玉绰。”

    他唤她宋玉绰,不是长公主,亦不是欣阳。

    她埋首在他宽厚的背上,圈紧了一分,“我在。”

    谢长安喉结微动,却窘迫地一笑:“你能过来么?”

    宋玉绰乖乖松手绕了过去,暖阳斜照,和风煦煦,院中的榕树在他俊美的眉目上投下一片阴影,微风吹动碧叶飒飒作响。

    男子眸色一沉,突然牵过她的手,俯身下来。

    她似乎忘记了呼吸。

    只怔然望着眼前放大的俊脸,那片微凉而柔软的触感一如梦中,唇上的触感微离了一分,她听他声音沉沉:“闭眼,宋玉绰。”

    后脑又突然被手掌托住,他不再温柔,而是加重力道,唇上隐隐作痛,她似乎是又被咬了。

    在他圈住她腰身的一刻,宋玉绰忽然心惊地闭上眼睛。

    他们难道是,两情相悦了?

    而后,宋玉绰在公主府腾出了一方别院,特意安置下谢长安。

    他虽为琴师,却自有风骨,宋玉绰一直担心他受外界流言所扰,更怕他住下来不习惯,便忙让下人多栽了些翠竹在他院中,盼着能让他生出几分熟悉之感。

    白日里谢长安抚琴,悠扬的琴声穿过府墙飘入大街小巷,她坐在一旁饮茶看书,有时会眷恋地靠在他的肩上,恬静安然。

    就这么过了月余,转瞬到了中秋月圆时节。

    早晨宋玉绰寻到谢长安时,他正穿一身款式风雅的白袍,静坐在院中青玉石桌旁,待她走近,才发现他是在同自己下棋。

    旗盘上摆满了黑白的棋子,似乎局势正是紧张,但他神色一片淡然,薄唇浅浅勾起:“你来了。”

    她在对面落座,撇了撇他执着黑子的指尖,“你怎么自己下棋呢。”

    她说这话是心疼的,不管她如何陪他,却终究让他一个人寂寞了。

    她随意擒了枚白子,摆在棋盘上空余的位置,他缓声笑道:“公主,此路不通。”

    她微红脸,“我,我不会下棋,不过要是你喜欢下棋,日后我便招些有才学的幕僚入府,让他们陪你好么?”

    她又握住了冰凉的手,微微蹙眉,“天这么冷也不多穿些衣裳。”

    “长安,你有什么喜欢做的事都告诉我,我会的就来陪你,不会的就寻人来陪你,这样就不会觉得孤独了,成吗?”

    嗓音近乎讨好。

    白衣修长的身影目光深邃,似看穿了她一般,让她无所遁形,宋玉绰不由转了个话题,“今日是中秋节,晚上我需得进宫赴宴。”

    “……”这似乎不是个什么好话题,但她终究抓回了重点,十分认真道:“晚上我会求皇兄同意我们的大婚,让他颁旨……你…将是我唯一的驸马。”

    你将是我唯一的驸马,这大约是一个公主能说出最动听的情话。她霎时间心跳加速,白净清秀的脸颊也染着微红。

    谢长安的目光也定定落在她身上,说不出是深情还是深邃。

    他又喉结一动,修长的身影突然隔着棋桌欺身过来,触在她红唇上,“静候佳音,殿下。”

    男人低沉的声音如泉水一般流淌过她周身。

    宋玉绰突然想到,他只身来了上京,从前只听过他的名扬大戚的名讳,却从未知道他的身世,连皇兄都说他神秘。

    她不是疑心,只是觉得,他要真是一个人活在这世上,无亲无故,未免也太过寂寞。

    她握住他的手,暖暖地想着,如今有她。

    用过午膳,她又同谢长安待了一会儿,他在院中抚琴,琴声戛然而止,突然抬眸看向她,“公主……当日若不是这琴音,你我会相识么?”

    他分明丰神俊朗,是个坚毅的男子,但他每次抚琴都会让人觉得分外寂寞。

    宋玉绰停下了替他剥栗子的手,柔柔看他:“只要你是谢长安,我总有一天会听到你的琴音,我如此喜欢你,也不只是因你擅琴。”

    “某一日我从沉仙阁回来,夜里躺在床榻上,满心满脑都是你的影子,害我不能入睡,那时就醒悟过来,我一直在等的人,就是你了。”

    前世,宋玉绰一心执着于搭救自己性命的男孩,以一块羊脂玉佩错认连庭,对他百依百顺,堕入深渊。

    是以重生后,宋玉绰也曾坚定要将恩情与爱意区分开来。

    可没想到,兜兜转转,还是陷给同一人。

    她后来再见到谢长安,便是在沉仙阁舞乐的高台上,一眼认出了他腰间系着的羊脂玉佩。

    很快一名身形瘦削的琴师前来讨要,这东西并不贵重,谢长安不吝赠予。

    宋玉绰忍不住阻止了他,也许,是从那时候,命运已在悄然转变。

    谢长安注定成为她的劫。

    刚刚那样一番表白心迹的话,也如此露骨,她一字一句,认真讲给他听,再也没有躲避,投在白衣身上的,是安稳坚毅的眼神。

    重活这辈子,她发誓自己会护好谢长安。

    前世玩弄她于鼓掌,危及皇兄,祸乱大戚江山的连庭,也必然不得善终!

    谢长安听完这袭话,脑中仿佛思索了什么,忽地沉眸一笑,山河失色。

    锦袖拂过长琴,一掌肆意轻落弦上,一指熟悉地勾了根弦线,嗓音沉沉,眉目庄严,“这首曲子名唤《长安》,我从未弹与其他人听。”

    一节音起,琴音走势磅礴,荡人心弦,宋玉绰欲放回案上的栗子险些滚落了满地。

    被绿漪在闺房中唤起时,宋玉绰恍惚忆起自己方才做了个梦。

    梦中有座金碧辉煌的宫殿,明亮灼目,耀眼的殿中有方金色的锦塌,锦塌上侧躺了个白衣飘渺的男子,眉目如峰,俊眸微阖,似在小憩,沉静安然之态。

    宋玉绰想,这是座世间最辉煌的金殿,圈住了她的琴师。

    绿漪道,“公主,您需得梳洗了,马车在府外候着呢。”

    宋玉绰揉了揉眉心,“长安呢,那些膳食点心可都送去了么?还有沉仙阁的那位张画师……可去请了?”

    她只是听闻从前他在沉仙阁时与这位画师颇有些交情,便吩咐人去将画师请来,今日是团圆的佳节,她并不想让他心里冷清。

    绿漪为她绾着发髻,嘴边支吾道:“本来是要去接的,楼武在回廊碰见了谢琴师,不对,碰见了未来驸马爷,便多嘴了几句。”

    “后来驸马爷说,无须做这些事,便将楼武拦下了,楼武本想回禀公主,但公主又尚在休憩,只好作罢……”

    绿漪垂下头,仿佛等着宋玉绰的责罚,但宋玉绰只是神游着,不言不语,半晌醒过神来,又细声对绿漪道:“时辰不早了,便梳个简单些的发髻罢。”

    半个时辰后,宋玉绰装扮完毕,穿一身绯红鸾凤绣裙衬得神采奕奕,她临出发前,又绕道去看一眼谢长安一眼。

    她终究放不下他,也因为今晚待做的事不由得紧张,她想,自己大约还需要他的鼓励。

    待走近他暂住的院落,未入院门便听得他一声轻笑如琴音入耳,她顿住,一众侍女也随之顿步。

    隔着院墙又传来一名少女娇俏的声音,“哥,又这样说我,你烦不烦。”

    少女一顿,又嗔道:“方姐姐也在,你就不知道给我点面子么?”

    她的谢长安,低缓的声音清晰传来,一如天边那轮孤月:“宁笑,你分明已经成年,怎么还跟孩子般。”

    一旁又忽响起一道她熟悉无比的声音。

    属于沉仙阁阁主方卿卿,人如其名,佳人如斯,“宁笑可不是长大了么?知晓你在这里,特意缠着我来陪你过节,不晓得哪里再去找这样一个好妹妹!”

    宋玉绰只觉得头有些沉重,大约是发髻上的钗環置多了的缘故。

    半晌她沉默着转过身去,在绿漪微微震惊的神情中,迈步离开。

    恢弘的公主府外早早停好了华贵的马车,车夫为她放下矮凳,绿漪小心翼翼地扶她踏上去。

    掀开锦帘时,她回望了公主府一眼。

    那一眼仿佛要将层层院墙中那一方白衣望穿,最后绯色凤影终是俯身钻进马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