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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变弊、迁任(五)

    在那年轻人被书院除名之后,夏元龙便紧锣密鼓地开启了整治的措施。

    他为了让改革的进展稍微加快些,便要先安抚众人,稳住书院内部的情绪。他随即搞了一个发俸制度,大约规定的是,‘凡在官低微及无官者,均可月领薄银’,叫人们一应到账房记名领俸。这里头不少书生都是闲人,听到有如此好处,忙不迭去报了名字,发了几锭碎银出来。

    这些书生拿了银子,即纠合几个闲人,花天酒地,一下午花费光了。待明日来院,又打算携同僚们去水亭看景。

    “如今断乎是去不得了。”一人摇头道。

    “怎么?”

    “你们不知?”另有明白的说,“夏副盟准备拆亭子喽!”

    几人面面厮觑,叹道:“那趁其还未动手,咱们就先逍遥一阵罢。”

    “你们想得容易……已经将瓦片扒了,两三个杂员守着呢。”

    “这岂能行!咱们找宋知事讨讨说法。”

    “宋知事那天害得那位同僚被赶出去,成天顺着夏元龙的毛捋,何必找他!”那人一摔酒碗,气愤地反驳道。

    “姚先生好像一直不服他,哀求他去,何如?”

    一人跺脚道:“好,姚先生有骨气!咱就不信夏副盟能和他翻脸!”

    话到此处,正见姚效古从门口走来。一伙人便急忙凑上去,笑呵呵地行了礼。

    姚效古摘下毡帽,捏在手里,皱着眉:“诸位同僚,有话请讲。”

    “姚先生,那夏元……夏院长想拆了水亭,明摆着不想让我们舒坦。这也小事,但他从而若得寸进尺,我们都受不了哇。”

    姚效古虽然对夏元龙颇有质疑,但也是想为书院竭力尽忠的,生怕闹出事端。他便踌躇地踱了两三回步,看着他们:“夏院长在此事上的确欠妥了。我身为书院中人,应当帮你们争口气。不是出气,是‘争气’,到时尊重一下院长,不可过于冒犯了。”

    “大家都省得!您只管带晚辈们去。”那人说罢,作了个‘请’的手势。

    姚效古摩挲着帽顶,犹犹豫豫地走过去。

    “你们进,”姚效古扶着门板,看看众人,“这种事我也不好打头阵。就说‘姚先生带我们来问的’,若情况有变,我即会来。”

    这群人也不好在他面前多言,便都点了头,径闯入屋。

    夏元龙坐在桌前正写着字,听见脚步声急促地作响,笔头略一停顿,墨迹都花了。

    “什么事?”夏元龙把纸放在一旁。

    为头的书生应付式地行了礼,然后说:“夏院长,水亭如何拆了?那东西也不碍人眼睛,留着也好一舒雅致……”

    “书院乃我等同僚议事之所,不宜游山玩水。”夏元龙板着脸。

    那人气得笑起来:“整日管甚么书楼,算何要紧事!”

    夏元龙将笔一撂:“说吧,谁让你来的?”

    这些人毫不慌张:“姚先生叫我们讨个说法,望院长明察。”

    夏元龙起初不信,门外却悄然来了一声咳嗽,叫他有了丝紧张。

    “事关大局,任何人都不能随性。”他仍旧固执己见。

    那些人激动地摇摇头,为头的甚至‘啪’地拍了桌子。

    夏元龙猛然抬头,眼睛像簇簇的火苗,盯得他很紧。一推他的胳膊:“拿开。”

    那人恐慌地低下头,慢慢将手移开。

    “好吧,”夏院长冷冷地说,“你们回去,待我想想。”

    看样子他们是胜利了,但没人高兴得起来,他们畏畏缩缩地退下,从屏风后听见夏元龙说了这样的话:“我不会需要他们这类人……”

    夏元龙叫了管账房的人过来。

    这位仁兄身穿青布衫,黑色的长裤,踏着暗蓝色的靴子,叫做王镇圭,字晋圭,举人出身,身管苏州盐课。其生得脸形圆阔,长眉高鼻,体型显得胖些,唯有眼睛深邃。他办事有条不紊,气性十分平和,就算有人在他面前骂得唾沫飞溅,恐怕都不会有什么反应。

    他在书院被围期间,也是那些人中的一份子,不过未曾向院长自告奋勇、表现一二,所以在人群中并不显眼。夏元龙认识他是在此之后了,那时账房缺人,查名册见有一个管盐课的,便紧急调过来用。却正因此举,才歪打误撞发现一位人才,他只用一副算盘,便将账簿理得井井有条,叫夏元龙不住称羡。尔后发俸一事,把银子全都发付得明白清楚,竟无一人来抱怨给得差了。院长更高看他一眼了。

    夏元龙的脸上很少有笑容,但当见王镇圭箭步赶来,不自觉地笑了。

    “晋圭,这么快就来了?”

    “院长所托,不敢怠慢。”他的声音雄厚而严肃。

    夏元龙感叹道:“若整个书院都像你一般好了……”

    “您想查几个人。”他却不啰嗦一句,直接进入正题。

    “我不知道方才那带头闹事的叫什么名字,”夏元龙拍着他的肩膀,“故而求之于汝。”

    “长什么样?”

    “四方脸,脸上长着点麻子。”

    王镇圭从容说道:“是姓杜。既然去领过银子,索性直接查昨日发俸的册子便可。”

    “你还不如问问姚先生,他刚才在外面站着呢。”

    “是。”王镇圭转身就走,跨出门槛,姚效古还在旁边愣得出神。

    王镇圭也不怕打搅他,上来便问:“那几个闹事的书生您见了么?”

    “王盐课,抱歉啊,实在没注意。”姚效古道。

    “不必叫盐课,在这我是账房先生。”他平静地说。

    “对,那么王贤弟,王贤弟你觉得怎样?”

    “我在问您,请姚先生不要打岔。”王镇圭看似平常的语气里仿佛带着刺。

    姚效古听完,吃了一惊。他不曾见过哪个苏州人有这么和他说话的,被尊敬惯了,这下子反而不太适应。

    他脸一红:“王账房,我没注意,之前说过了。”

    “我有耳朵。”王镇圭道,“您说的不对。因为这帮人就是您引的,对么?请足下实话交代。”

    姚先生的脑袋‘嗡’地一响,差点没断了气——这么一个小官竟要拿自己立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