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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人君的决断(上)

    季沧亭回去找穆赦的时候,便瞧见他满身狼狈,一向好干净的他无心收拾,而是对镜子惹愁闲,满脸幽怨。

    季沧亭:“……”

    季沧亭走过去踢了一脚他的凳子:“我就走了半日,你这满脸抓印哪儿来的?去招谁家的猫了?”

    “我谁家的猫也没招,就那个小皮崽子!他竟然喊我男大姐!!!”

    于是季沧亭就听穆赦先是痛斥了汉人教育之缺失,让这么小的娃儿就口出此等伤人恶言,你大越上国前途堪忧云云,直到季沧亭出声喊停,他才讲起了事情的前因后果。

    穆赦做了多年游医,每到一个新地方,便习惯性地四处寻觅新药材,顺便去四处打听有没有昏迷不醒的傻子给他试试新药。

    他的姐姐穆瑶,多年前因州府征辟美人,被捉去了中原,穆瑶性情刚烈,不肯屈从,半路上便服毒自尽,被人送了回来,幸得其母妙手回春,勉强保下性命,自那之后便是一个活死人。

    这些年来,穆赦四海奔波,就是为了研制秘药唤醒她姐姐,在来岐山郡的之前,他便趁着给成钰治病搜罗了不少药材,研制出一个偏方子,他在牲畜身上试过,疗效不差,便打算找人相试。只是一路上人多眼杂,一直未有机会,直到今日出门,有个毁容的小姑娘在药堂前跪着,打听了一下,便晓得这小姑娘在为她时日无多的祖母找神医相救。

    左右他四处找不到合适的病人试药,便哄骗那小姑娘带他去看了一下她祖母,那祖母的确时日无多,穆赦瞧着还有那么一成的希望,便劝小姑娘死马当活马医,说得小姑娘哭了小半时辰后,得到她的同意,这才回到驿站来配药。

    “所以,你为了让药性温和一点,就去捅老子的小老婆?”季沧亭面无表情道。

    “什么你小老婆!我就取那么一点子血,就那么做血糕都不够的那么一点子血,那小王子就嗷嗷叫地来咬我。”穆赦愤愤不平地露出胳膊上几块小小的牙印,“你看他给我咬的!”

    季沧亭听了,略一想,便不免感慨这事儿真是有缘分,复又疑道:“你以前不是说马浑身可入药,就是马血没用吗……”

    “普通拉车的马当然没用,你看那匹叫什么西瓜的娇贵马,高颈长膝,和别的马都不是一个精气神,我怀疑是匈奴那边的马王血脉,你再看它的待遇,食必精麦药草,饮必清泉雨露,就这两日,喝的水都是随从特地带来的,人都没这么金贵,它的血能和寻常的牲畜比吗?”

    “好吧好吧,人命关天,这事儿我做主了,取血就取血吧。”季沧亭又赔笑道,“不过它还是个宝宝,能不能少取一点,要不然抽我的血也行,我小时候也是吃着我老相好做的山珍海味长大的。”

    “滚滚滚滚,人血太酸,别污了我的药……”穆赦转头一想,忽然觉得今天季沧亭殷勤得不正常,脑子冷静下来想了想,狐疑道,“不对,你今儿怎么这么热心?我回来前好像听路过的书生说什么郡里有桩老婆子和离案,和那李姑娘的情况差不多……你快说怎么回事,不说我就不治了!”

    季沧亭无法,只能把徐鸣山给卫瑾的考验一一道出,又好言相哄,承诺去不计代价狂吹一波枕边风给穆赦加钱等等,穆赦这才勉强接受,不过脸色还是不爽。

    “你摸着良心告诉我,你们中原人真的觉得打耳洞的男人都是男大姐吗?”穆赦幽幽道。

    季沧亭:“我摸着良心告诉你,北边的匈奴也戴耳环,没人觉得那是男大姐。”

    穆赦:“我不管,你去给那皇孙耳朵上打个耳洞,不然我不信。”

    季沧亭:“……”

    季沧亭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唉声叹气道:“你要真在意,那我刚才特地在驿站对面的首饰店买的银耳环就退回去了,这可都是厄兰朵的精品——”

    穆赦一把抢过来:“医者当悬壶济世,怎能和小娃娃计较,给我两天,我保那老奶奶能跑死鬼差。”

    ……

    岐山郡百姓们这两日便指着李家的热闹看,每日都有闲人在官衙前游来荡去,果不其然,第二日晚上,便有人看到官差们把李氏父子放了出来。

    “看吧,我就说,清官难断家务事,到底还是得给人放出来。”百姓们心想。

    李氏父子一放出来,便满城找寻李婵娘和伍氏的下落,打听了一下午,遭了无数人白眼,才听说她们被接到城东接待官家贵人驿馆里去了。

    李氏父子为这两日牢狱之灾火冒三丈,坐在驿馆门前便闹了起来,逢人便叫说狗官强抢他家女儿,闹到半宿,仍闯不过驿馆门口的护卫看守,便有乡邻嘲笑道——

    “只知道撒泼有什么用?有本事,你也学你家小孙女,去衙门告啊,左右那炀陵城的石太尉昭告天下说要大赦,今年的囚犯罪减一等,小罪从无,估计你们就是因为这个被放出来的。没钱没权,想找婵娘,不妨再去官衙那儿闹一闹,也许他们怕了你们了,也就把人交出来了。”

    李氏父子出身贫贱,但李翁平时颇有狡辩之才,受了鼓动,一拍大腿便扯了人家一块白布,逼着路边驿馆算命的写了个歪歪扭扭的“冤”字,倒系在额上,便带着一干好事的百姓冲去了衙门,砰砰砰地敲起了登闻鼓。

    围观的百姓们嗑瓜子的嗑瓜子,抱孩子的抱孩子,挤在一拨儿看热闹,还没聊上两句李家父子平日里恶行,官衙前三扇大门便齐齐打开,收拾得十分精神的官役鱼涌而出,分列两侧,一个主簿走出来宣告道——

    “今日太守徐大人亲自审理,郡中百姓,皆可入堂旁听。”

    人群中倏然一静,在他们看来,徐鸣山几乎是当地人眼里的地仙,德高望重,以一人名望让这偏僻的岐山郡成了文人墨客如织的风雅之地,而今竟然亲自审理这桩百姓眼里的小案子。

    李氏父子被带至正堂,见公案后坐着一个不怒自威的皓首老者,眉目庄严,四周阵仗亦与之前截然不同,腿立时便有些发软。

    “下跪何人,状告何事?”

    李家儿子先前在衙门外叫得声音最大,现在左右环顾一番,总觉得旁边衙役手上的棍子红得血亮,讷讷不敢言语。那李翁见儿子不吭声,但想到自己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立马便挺直了腰板子。

    “我父子二人乃是郊东李家之人,我家有一个女娘,小名婵娘,之前带着她祖母私逃出家门。我父子二人担忧之下,打听到婵娘如今在城东那个大驿馆里,我们想进去找人,那驿馆里面的官儿仗势欺人,扣住我家婵娘不还,还请徐大老爷为草民做主。”

    “所以是你们二人状告驿馆主人?”

    “对、对对,”李翁道,“我家婵娘年前虽自己跌倒撞坏了脸,但遮一遮还是俊俏的,那驿馆里的官儿若是看中了我家婵娘想纳了她,也得按照规矩办事,怎有强行便把人掳去了的道理?”

    李家儿子嘀咕道:“怎么说也是个活人,总得给个二三十两银子……”

    “哼。”徐鸣山面若寒冰,道,“被告上堂陈情。”

    堂外的百姓忽然一阵喧闹,被差役分开两侧,一个穿着儒衫的小公子帮忙扶着一个盖着白布的木竹床走上公堂,身后跟着一个高他两个头的少女,那少女嘴角到下巴有一条难看的伤痕,看见李氏父子的瞬间,眼里便涌上仇恨。

    别人还没说话,那李家儿子见了少女,便暴怒而起,扑上去就要扇她的脸。

    “小畜生,原来你在这儿——”

    旁边的衙役眼疾手快地把李家儿子挡了回去,同时旁边的主簿冷冷道:“咆哮公堂,一次杖责二十,若公堂行凶,少则入狱十年,只警告一次,李生,好生思量。”

    李家儿子面皮抽动了一下,便蹲在其父身后,目光怨毒地看着他女儿。

    卫瑾小小的身躯在李家儿子动手时,就挺身挡在李婵娘和伍氏之前,见他被制服下去,才转身叉手行礼道:“学生卫瑾,日前审理伍氏与李家和离之事,未得结果,唯恐李氏父子被释出后报复行凶,特将李婵娘与伍氏安置在驿馆里。”

    李婵娘满眼悲戚地看了一眼旁边的竹床,将白布掖好又展平,才跪下来向徐鸣山磕了个头:“民女李婵娘,拜见徐大老爷,卫小郎君仗义保护我与奶奶,并非如李氏父子所言。”

    李家儿子怒道:“你这白眼狼,怎么喊你祖父和父亲的?!是谁辛辛苦苦把你拉扯这么大,你这个忘恩负义的东西……”

    李婵娘道:“养育我的人是奶奶,与你何干?你们二人只会拿祖母卖绣品的钱去学贵族买人家什么寒食散的药渣,服了药便借故殴打我和奶奶,地里的田这几年你们可有碰过半分?!”

    李家儿子还在叫嚣:“反了反了!若是放在过去,老子早就把你丢进河里喂鱼!!”

    主簿冷眼瞧着那叫嚣不断的李家儿子,手里的墨笔一刻未停。

    “够了。”徐鸣山无需惊堂木,用指节敲了敲公案,堂上便安静下来,“李氏父子,你二人刚刚状告卫小郎君掳掠民女为妾,如今李婵娘矢口否认,可还要继续告下去?”

    “这……”

    卫瑾看上去只是个小孩儿,而李婵娘已经十七八岁,自然不可能是什么掳掠民女之事。堂外人群里传出嗤笑声,李翁面红耳赤,道:“草民无话可说,只求能带婵娘和伍氏回家。”

    这时,卫瑾道:“既然无话可说,那边该轮到我们这边了——学生日前负责审理李家夫妇和离之事,如今已多方查证,欲状告李家父子杀人之罪!”

    李翁从他们进来时便一直盯着那铺着白布的竹床,见李婵娘神情,便猜到伍氏可能已经死了。如今听卫瑾亲口确认,呆了一小会儿,便扭头故作不知。

    李家儿子见没人再拦他,挪过去把白布掀开了一个角儿,便吓得一屁股坐在地上,爬到他爹身后:“爹、爹,娘她……咱们怎么办?”

    “闭嘴!”死无对证,加上之前听人说有大赦的恩典傍身,李翁气定神闲,“小郎君十指不沾阳春水,自然不知道农家人干活总免不得个磕磕碰碰的,老夫与伍氏六十年夫妻,难免平日里有所磋磨,让人传歪了去。我看大人还是莫听信小儿胡言乱语,死者为大,看在她多年为李家操劳的份儿上,让老夫把伍氏带回祖坟安葬吧。”

    作者有话要说:  季沧亭残废了:奶爸!救命!

    成钰夜盲症:奶爸!救命!

    伍奶奶昏厥了:奶爸!救命!

    穆赦(自闭.jpg):你们还欺负人,还让我奶你们,气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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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十章 人君的决断(下)

    “你们有什么资格让奶奶回去……”李婵娘红着眼睛,忽然重重地在地上叩了几个响头,直叩得额头见血,“今日皇天后土所共见,徐大老爷在上,民女要状告李氏父子谋害亲人!若今日能得公道,民女从此遁入空门,为徐大老爷祈求长生,若不能得——”

    “李婵娘。”徐鸣山打断她,道,“公堂之上,详叙案情便是。”

    李婵娘声声泣血:“五天前,他们二人为换取吸寒食散的钱,欲将我卖与邻村人做续弦,我不愿,他们便拿绳子捆了我架上驴车送到邻村,奶奶趁他们路上休息,想偷偷把我放走,却被他们二人发现。李生追上来先拿柴刀砸了奶奶的后背,李翁后到,用拐杖把奶奶打倒在地,又拿石头一下下、一下下砸奶奶的头!起初奶奶还能说话,我求李生快去找大夫,他就在一边冷笑,直到奶奶没声音了,才愿意把她抬上驴车带走……”

    说到这儿,李婵娘抽泣起来,堂上一片静寂,只剩下主簿的毛笔在纸上游走的声音。

    “……回家后,李氏父子便出门喝酒,到了晚上,奶奶便不行了,我拿了彩礼的钱,去到处求大夫,大夫来开了几帖吊命的药,可奶奶却还是没醒。李氏父子回家后,发现彩礼钱被我换了药,又将我打了一顿,李翁让儿子去外面捡张草席回来,我就知道他们想把奶奶直接埋了……就连夜带着奶奶逃出了庄子。”

    李婵娘说得声泪俱下,便是连堂外怀着看热闹心思的人也为之动容。可这里是公堂,凡事讲求以证服人,徐鸣山听后,神色并无变化,转而对旁侧道——

    “主簿。”

    那主簿停下笔,抽出一卷案宗,道:“李婵娘所言,昨日衙中已派差役核实,郊东村中的确有村民看见了伍氏被装在驴车上带回宅子,但目击之人听李翁言,是伍氏自己摔伤,并未承认出于殴打。至于案发之地,由于连着两日秋雨冲刷,血迹难以辨认,并无切实证据可以指证。”

    徐鸣山道:“李氏父子,你们如何说?”

    李家儿子眼神闪烁了一阵,沉默不语,那李翁此刻却是气定神闲道:“草民冤枉,婵娘自幼便受伍氏溺爱,目无父兄,以至于养出她这个骄纵任性的性子。自从嫁的人不合她的心意,她便哭闹不休,岂不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恩将仇报,罔顾她奶奶的疼惜,借着亲人之死生事,依草民看,若是大人由着她这般装可怜,往后天底下的儿女一旦受了委屈,就都敢理所应当地不遵孝道、谋害父母了!”

    “你胡……”

    李婵娘气急,一旁的卫瑾抢先一步,肃容道——

    “那你是不承认杀人之事了?”

    李翁叹道:“小郎君,前几日看你前呼后拥的,无非是想充英雄,强按一个罪名给我们这些贫弱之人,可没做过的就是没做过,便是伍氏在公堂上显灵,也会为我这个结发夫君证明清白。”

    李家儿子帮腔道:“对对对,我家的事,本就该按着家法办。”

    卫瑾年纪虽小,但毕竟身怀皇族教化,无形中便流露出一股贵胄应有的威严。

    “杀人是国事,不是家事。”

    被他审了两日,李翁虽老成精了,但也有点怕他,便道:“小郎君口口声声说老夫杀人,验伤的大夫是你们的,仵作也是你们的,你们说什么便是什么。草民命贱,也容不得你这般糟蹋,除非拿出证据来,否则就算闹到阎罗殿前,老夫也占着理儿!”

    卫瑾回头看着堂外挤挤挨挨的百姓,朗声道:“家师说过,我朝之所以与匈奴蛮荒不同,乃在于我们知礼义,明廉耻,人如树木,一生走来,不知消耗多少父母之精血,百姓之耕耘,故每一人性命皆是珍宝,不可轻弃之。一人行恶有悔,天子便以仁教化,使之明礼知耻。而不知耻、继而毁伤他人性命者,不配教化,只配刑罚。”

    ……是个仁君,与先帝相比,若是临朝理事,显然欠些威慑。

    徐鸣山静静看着卫瑾,心中刚浮现此评语,便又见卫瑾大步向前,掷地有声道——

    “大越刑律,杀人者囚二十年,杀亲者边关徭役终身,杀亲而不认者,腰斩弃市!李氏父子,最后再问一次,你们选择教化,还是选刑罚!”

    腰斩!弃市!

    李家儿子胆寒起来,莫说腰斩弃市,以他的懒惰,连那边关徭役数年都不能接受,惶惶然望向其父。

    李翁咬牙道:“小郎君没有证据,就不要随意诬赖人,我等都是清清白白的好人!那日是婵娘路上意欲逃婚,祖母为了追她回来,才不慎跌落,以至于摔得重伤,我等念及亲情,才为婵娘瞒下此事,没想到这小畜生竟不知好歹,反而诬陷长辈!此等不孝不义的恶毒之女,我李家不要也罢!”

    徐鸣山道:“公堂之上,不容谎言,这就是你的证词?”

    李翁看了一眼李婵娘身后的伍氏遗体,那白布下海露出一截伍氏常戴的破烂手镯,便笃定伍氏已死,发誓道:“没错,若老夫与伍氏之死有一分关联,愿受油锅烹炸!”

    “你、你们还要不要脸面?我脸上这道伤,是你们吃了那劣品寒食散,发起疯来用剪刀划烂的,等我伤一好,便想匆匆把我嫁了个麻子……那人可已经六十有余了!奶奶不愿意,你们便动辄毒打喝骂。”李婵娘气得声音颤抖,转而指着李家儿子道,“还有你,你除了生下我,和我有什么父女情分?还不如街边的一条野狗,那是你母亲,祖父打她,你却在一旁叫好,喝了酒,还要学上一学……好在我娘早年便远走他乡,否则早就被你有样学样地打死了!”

    在场的所有人,李家儿子都怕,可唯独李婵娘,他从前便打惯了,也习惯了女儿的顺从,猛然这般激烈地叱骂他,一时间所有的焦躁不安都化作怒火。

    “反了反了,老子今天不打醒你,枉为人父!”李家儿子手掌高高扬,正要去扇她的脸时,李婵娘身旁的竹床发出一声响,忽然踉踉跄跄坐起来一个老迈的身影,在众人的惊呼声中翻下来,紧紧地把李婵娘护在怀里。

    李家儿子满腔怒火骤然熄灭,腿一软一软倒在地上:“爹、爹,娘她……娘她索命来了!”

    “奶奶……”李婵娘呆住了,反手去抱住了尚未完全清醒的伍氏,直到感觉到伍氏的身躯还是温暖的,这放声大哭起来。

    世上只有她的奶奶,即便是去了鬼门关,只要她在哭,便是爬也要爬回阳间护着她。

    “奶奶!你回来了,我知道你不会丢下我一人在这世上的……我知道……”

    怀里孙女的哭声逐渐唤回伍氏的神智,她抬头缓慢地看了看四周,略显茫然,最后定格到李氏父子惊骇的面容上。

    多年的虐待,伍氏已习惯了压制住那些本能的恐惧与乞怜的冲动,尽量平静道:“你们以为这些年我……我当真不敢去反抗、去杀你们泄愤?只不过我若走了,世上就没人护着婵娘了。这些年,你们欺我比你们多留了一分善,要我的命,我便给你们,可婵娘……我不能让她重走我这一辈子。”

    对于行走于黑暗里的人而言,只要有那么一束光,就足以支撑她渡过难熬的长夜。

    无数个血腥味的夜里,他们就是彼此的光。

    刚刚口口声声说伍氏若醒来必会证明他清白的李翁此刻面红耳赤,随着四周鄙夷憎恨的目光投来,李翁猜到了接下来会发生什么,适才伪装的狡赖面孔登时崩裂,怨毒道:“贱妇!你们串供敢骗我!当时就该把你们都杀了!”

    “放肆!”徐鸣山猛然一拍惊堂木,古井无波的神情骤然转怒,“阴狠小人,事已至此,不思悔恨,还敢污蔑他人!容你在世,人世间焉有法理?!口口声声说与你无关,现在还敢在公堂之上狺狺狂吠,左右!拿下杀人恶徒!数罪并罚,三日后腰斩弃市!”

    李翁被几条水火棍架着按在地上,大吼道:“石太尉三日前就已经颁布诏令大赦天下,你们判我死就是和石太尉作对!是和朝廷作对,就是叛党!”

    徐鸣山冷笑一声:“莫说通王还未登基,便是登基了,也不敢管到老夫头上。至于你口里的石太尉,马上就要下去陪你们父子了,到时尔等尽可在阴间喊冤。”

    “腰斩、腰斩……”李家儿子看着他一向跋扈的父亲被人抓了起来,当即冷汗俱下,双眼血丝弥漫间,恍惚想起来之前那些岐山郡百姓的闲言碎语。

    建昌这边要和炀陵打仗了,若是仗打起来,谁管得了你是黑是白,是达官显贵,还是流寇要犯,到时身份一洗,谁都不知道……

    李家儿子趁还没有人注意到他,立时恶向胆边生,冷不丁地抽出一个正押着其父的衙役的腰刀,转而扑向他觉得最容易制服,但身份也最显贵的人。

    “拿下!”

    徐鸣山昂然怒喝,四下差役唯恐误伤了卫瑾,犹豫的那么一息,忽然堂外有个女子自人群里闪身而入,就近的衙役只觉得身侧冷风一掠,手里的水火棍便被冷不丁地抽走了。

    “你——”

    “借用一下。”

    季沧亭用左手快速掂了掂那沉重的水火棍,不早不晚,刚刚在李家儿子离卫瑾只有一尺前,一棍扫出。

    堂上谁也没看清楚她的动作,只听得呼地一声撕风响动,同时令人牙酸的骨碎声响彻鸦雀无声的公堂,李家儿子整个人直接被打飞了一息,重重跌在地上,两条小腿弯折成怪异的方向,他呆愣了一两息后,从未有过的剧痛袭击了他的脑海。

    “啊……啊啊啊啊我的腿!我的腿!爹!!!!”

    “我没你这孝子。”刚刚那个动作,似是用力过度,季沧亭将水火棍交换给发呆的衙役,活动了一下微微发酸的左手,“为免误会,我先说了,《刑堂九律》三章六节第九十四条,公堂之上若已定罪的犯人行凶或逃逸,在场之人皆有权阻挠,生死勿论。”

    季沧亭出手的瞬间,徐鸣山几乎是立刻便站了起来,紧紧盯着季沧亭,见她伤情未再犯,便暗自松了口气。

    “人证已指认,相关物证由伍氏堂后指认入档,今日到此为止,主簿,结案。”

    刚刚一直奋笔疾书的主簿翻了翻之前的笔录,恭顺道:“回太守,李家郎君三次咆哮公堂,共计二百二十杖,分三次受刑,敢问先从那一笔开始清算?”

    季沧亭微微露出意外之色,随后便恍然——这徐老头还是有点私心,难怪比平日安静了许多,原来是为了多记几笔这李家父子的帐。

    堂上李氏父子的咆哮声渐渐化作哀求痛哭,而堂外的百姓也都拍手称快。看到教化百姓、声张正道的任务已完成,卫瑾送了一口气,不再关注李氏父子的下场,待交代人去安置好伍奶奶和李婵娘后,便急急追出门去。

    “刚刚那个季谋士去哪儿了?本宫有话想问问她。”

    “皇孙容禀,季谋士本想多留一会儿,但国公的马车过来把她接走了。”

    卫瑾面上疑惑更深,老实说他自己一点学武的天赋都没有,可饶是没吃过猪肉,却也见过猪跑。刚刚季沧亭使的那水火棍横扫一式,即便常人看来是随手施为,但仍是难掩一股无匹的霸烈之势。

    ……他必须得问问成国公,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作者有话要说:  皇孙卫瑾主张程序正义,恶人再穷凶恶极,不能以权势倾轧,不能以武力相迫,先教化,教化不成再刑罚,所以他会是个守业的人君。

    ——————

    而季沧亭主张的是非法正义,遇到这种又贱又狠的人,她都是打了再说,反正不亏。

    越武帝早期的作风杀戮极重,遇匈奴侵扰百姓,从不留俘虏,一律杀之,也造成了后期执政时举步维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