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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四章皆兵·其二

    “卖乌云马了, 十金一头, 中原的客商看一看咯。”

    匈奴的集市上,马是极为重要的物资, 在草原上行走不能没有马, 一匹好马能帮人躲过很多危险,比如狼群。

    滞留在匈奴的中原客商们在马贩子里挑迷了眼,他们和其他许多外邦人一样,都是奔着乌云马的大名而来的,只是放眼望去, 尽是些皮毛漂亮腿长有力的马儿, 一时间便分不清哪种是真正的乌云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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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个越商来回打量着一匹被强烈推荐的黑马, 半信半疑道:“你这当真是乌云马?”

    “这当然是纯种的乌云马。”匈奴的马贩子将身后的铁笼上的湿牛皮一揭开,露出铁笼里被锁住的奴隶, 道:“你看我这儿, 还有乌云国的战奴, 这马就是他家养的, 当然是真的。”

    越商皱了皱眉, 但身在异邦, 也不敢多说什么, 道:“我要的可是五十匹,听说乌云国的战马都被征用去打仗了,你这儿当真有这么多吗?”

    “有有有!”那马贩子眼睛一亮, 搓着手道, “你看这腿长, 这毛色,不信我让人牵出去跑一圈。”

    说着,他还真的让一个年轻贩子将黑马牵走,就在就近的马场里跑了起来。

    这黑马起速极快,第一声鞭子响时就如离弦之箭般飞了出去,转眼把同样在马场里试骑的马匹甩在了后面。

    “怎么样?”马贩子得意洋洋道,“这样的速度还能骗人?”

    越商考虑了一下,虽然十金一匹太贵,但是只要是纯种的乌云马,带到大越后,倒手就可以翻倍,正要唤人取金子来订下,忽见一个女子撑着栏杆翻进马场,绕着黑马打量了起来,又是看牙齿又是摸尾巴。

    “这位姑娘,挑马请去马厩里,这匹乌云马是别的客人订好了的。”

    季沧亭嗤笑一声,道:“你管这叫乌云马?”

    马贩子脸色一变,道:“这当然是纯种的乌云马,不懂不要乱说。”

    那越商也是个仔细的人,当即让人停止交割,上前问道:“姑娘看着像是我大越之人,对这相马有讲究?”

    季沧亭摸了一把柔软的鬃毛,按着它喘个不停的胸膛道:“乌云马是最好的战马,之所以最好,不是因为它跑的最快,乃是因为它耐力足。你这马虽然面窄毛顺瞧着挺像的,但尾巴要比真正的乌云马短了一截,更像是东厄兰朵的黑河马,更重要的是,它才跑了两圈就喘成这样,估计不到越境就得累趴下一半。”

    普通的黑河马好的也至多几十两银子一匹,决计卖不到乌云马这个价格,而最重要的是,正值战乱,马力如果不足,遇见兵祸那连逃跑的机会都没有。

    马贩子急道:“我厄兰朵的大军踏平了乌云国这是全天下都知道的,有乌云马有什么奇怪的,莫不是你们汉人要压价才搬出这套说辞?!”

    他这么一说,周围其他的匈奴马贩都看了过来。

    “虽然有王妃庇佑,不代表你们汉人能在这里随意放肆!”

    “说得这般头头是道,倒是把你口中更好的马牵出来比一比啊。”

    季沧亭有袭光这种草原马王的神驹,足可甩最好的乌云马百十里地,眼前这些市集上的凡驹就更不必提。不过袭光太过扎眼,此刻被她放在日逐王领地外围的偏僻林子里藏着,此刻并没有带过来。

    不过,成钰却是有的。

    他惯乘的那马车上四匹黑云盖雪就是乌云马,此次出使时也带了一匹过来。

    一群马贩的盯视下,不等季沧亭开口,便有个随从牵了一匹白蹄乌来。这马一进场,众人便觉出不同来,它的头颈始终高昂,四蹄要比在场所有的马匹要大上一圈,其步伐稳健,光滑油亮的长尾摇摆间几乎扫到地面。

    其实马贩子们大多也是识货的,只是想赚中原人一笔,这才沆瀣一气挂羊头卖狗肉,此时一见这匹马这般神骏,立即便有人低叹出声。

    “这匹乌云的品相,至少七百金!”

    “谢了。”季沧亭接过缰绳,对那愣了神儿的越商招了招手,让他来看马蹄上的蹄铁,“外行也不必怕,乌云国人驯马有道,虽说不是全部,可因为马蹄宽,跑起来本就很稳,马蹄铁都是薄的,有的甚至打了几个洞减轻重量。”

    越商恍然,瞪了那马贩子一眼,道:“原来如此,在下姓殷,乃是陇东的粮商,幸得姑娘相助,让我不至于损失惨重,有机会必会报答,请。”

    她这匹马一亮出来,众马贩便知道不是他们能惹得起的,围观了片刻便散了去,只留下刚刚那拿黑河马骗人的黑心马贩唉声叹气。

    季沧亭却没离开,走到他摊子前问:“险些忘记我来是做什么的了,你还卖不卖?”

    马贩郁闷道:“姑娘好眼力,不过我的马儿虽然不是乌云马,但也是难得的黑河良驹,贱卖是不可能的。”

    季沧亭道:“我不要你的马,我要这个乌云国的战奴。”

    马贩诧异地看了她一眼,只觉得这人奇怪,乌云国最值钱的就是马匹,而他们的战奴远不如吐罗国的强壮,只能用作去危险的地方探路。不过既然有人买下,他也没多问,收了三两银子便把战奴交给了季沧亭。

    季沧亭一得到战奴,便马上将他的镣铐解了,在战奴警惕的目光下,她单刀直入地问道:“你是不是乌云国的驯马人?”

    国破家亡,这个乌云人对人的防备心极重,闻言扭头道:“我不会驯马。”

    “不必隐瞒,刚刚那马贩吹捧那黑河马时你就一脸不屑。”季沧亭也不多说什么,从怀里拿出一只巴掌大的角笛在他眼前晃了一下,“认得这个吗?”

    那角笛通体玉白,好似由象牙磨成,尖头呈琉璃色,尾端钻了个孔,系着一条缠丝绿松石穗子。

    那战奴的眼中明显波动了一下,季沧亭又道:“它的主人告诉我,只要有人吹响白马笛,乌云国遗留下来的战士就会开始复仇。”

    那战奴看似羸弱的双肩忽然挺直了些许,看着季沧亭道:“告诉你这句话的人是谁?”

    “伊陵阿木尔,你们国中最后的王室的血脉。”

    战奴缓缓跪下来,将那白马笛的坠子贴在额头上,虔诚地念着些什么,随后他站起来,对着季沧亭用不甚流畅的汉话道:“我从匈奴这里听过,大越的英雄冀川侯救走了太子。我感谢你们,也相信你,如果你们与匈奴为敌,乌云国的战士将全力协助。”

    “这片领地内还有多少同族,你尽管找回来,另外……”季沧亭丢给他一把弯刀,“战士可不能没有刀。”

    那乌云国的战士一时动容,向季沧亭行了一礼后便离开了。

    “竟还真的有用。”季沧亭将那白马笛的穗子在手指上绕了两圈,甩到手心里,却怎么也瞧不出什么神异来,直到她将这白马笛送到嘴边吹出个呕哑嘲哳的破音,身边那头一直高贵优雅姿态的乌云马却冷不丁地小步溜来拱了一下季沧亭。

    季沧亭弄得一脸莫名,只得转头问博古通今的老师:“阿木尔把这东西给我时,我只知其然,不知其所以然,你可晓得这白马笛的来历?”

    成钰抬手抚摸了一下身边的乌云马,道:“厄兰朵有传说曰——曾有仙人乘白马渡过草原圣河,恰遇天女坐着青牛顺流而下,一见钟情后结为夫妇,他们的后代便成了厄兰朵诸部。据传二位仙人逝去后,留下青牛琴、白马笛两样遗物,前者乐声美妙,在祭祀上演奏可使献祀的部族来年水草丰美、牛羊成群,如今收在匈奴王庭。而后者则更为神异,相传若有昆仑神真正的血脉演奏,便能召唤万马奔腾。”

    “真的?”季沧亭试着对旁边一匹小灰马吹了几下,却只得它一个白眼,“看来也不过是个传说罢了,不过召你这说法看来,乌云国也算是厄兰朵的一部分了?”

    成钰点了点头,道:“草原诸部分属同脉,若他日阿木尔复国成功,携大军踏平王庭成了新的单于,也不必意外。”

    即便这都是些没着没落的后话了,季沧亭还是很给面子地展望了一下,表示回去就开始让阿木尔学着处理政务准备将来当单于云云。

    “……言归正传,你这么配合,想来一句猜得到我为什么要收归乌云国的残部了?”

    “日逐王这般富庶的领地,都难得见到一匹纯种的乌云马,所以你断定兰登苏邪将乌云国所有的战马都征为军用了,也即是说,兰登苏邪那三十万大军中,最精锐的数万骑兵都配备上了乌云国的战马,放眼天下,没有任何一支军队能和这样的骑兵正面相抗。”

    成钰说着,仿佛看到了季沧亭那一肚子坏水正咕噜噜地冒泡。

    “然而,但凡有马,必有驯马之人,兰登苏邪的骑兵虽然无解,但是他们的战马却是有主的。试想与兰登苏邪正面交战时,待他一下令冲锋,就让乌云国驯马人齐齐吹响召唤马群回栏的号角,其兵锋便会立即为之一滞。”

    而在战场之上,气势一滞,便是生死分晓。

    季沧亭道:“你可真没意思,这都被你猜到了,你这心机城府不来战场上坑敌岂不是人生一大遗憾?依我看不如直接回崤关把我爹捆了送回家吃饭,我们扛大梁算了。”

    “临阵指战非我所长,季侯的处境亦非外人可轻易窥知。另外,兰登苏邪为了这一战已准备了三年,你可怕过他?”

    “怕?”季沧亭笑了一声,眼底神光灼然,“他准备了三年,我准备的可不止三年,自十二岁上阵杀敌起,我便知道孰王孰寇,终有一日会在战场上见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