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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十三章绝处·其六

    “门外的杂兵已经清了, 如何?可要进宫去宰了石莽?”

    一夜血战,成府之外血腥冲天, 直至天色拂晓, 独孤楼才提着满是鲜血的剑回到成府里, 而此时成钦正抱着皇孙卫瑾在等他。

    “辛苦独孤前辈了。”成钦也看到了门外的惨烈情景,一时震动不已。

    独孤楼生平罕有开杀戒,更怕接踵而至的麻烦,这一次算是破例中的破例, 道:“如何?接下来要不要杀进皇宫里宰了石莽这厮?”

    成钦深吸一口气,看得出独孤楼平静神情下略略露出一丝疲倦之色,道:“皇宫中足有上万禁军,前辈虽剑术举世无双, 但也不可能接着以一敌万,还请先生不要在炀陵空耗体力,稍后我会安排人去开启密道,请前辈带着皇孙秘密离开炀陵。”

    “只带皇孙一人?”独孤楼看向成钦身后,那房中好似还有孕妇的身影一闪而过,“你夫人庾氏和家中老小如何是好?”

    成钦握紧手心, 道:“成钦虽出身岭南,幼蒙家训需超然世外, 但我身长于炀陵,我心从于大越, 如今家国有难, 岂能逃避?夫人她……”

    “我与夫君一体同心。”庾氏不知何时将满头珠翠卸下, 长发挽起,道,“独孤前辈尽管带皇孙离开,我庾氏一族在炀陵好歹是军伍出身,今有奸臣祸国,若此刻只顾周全自身,那置炀陵百姓于何地?”

    “风眠……”成钦唤了一声妻子的闺名,道,“是我连累你了。”

    “你是因为我父母族裔也在炀陵才留下来,何谈连累。”庾氏握住夫君的手,目中慢慢的皆是柔色,“天下兴难,非止匹夫,妇孺亦当共进退。”

    成钦此时方才真正定下了神,对独孤楼道;“熬过这一夜,炀陵中还可依托于风眠母家所在的兵马司撑住些时日,只是如今守城的恐怕皆是石莽的人,要派个合适的人将炀陵城中异变之事传到崤关去……”

    说话间,独孤楼忽然抬头看向一侧的院墙,道:“何人?”

    一个异族面孔的少年顺着院墙跳了下来,他眼圈红着,哑声道:“我要去崤关,成大先生,求你让我去崤关,让我去告诉郡主,长公主病逝了……”

    ……

    一个时辰前,宫中。

    “大人,这不合规矩,太尉大人不允任何人将长公主的遗体带离。”

    “她是长公主,多少给一个体面。”

    石梁玉缓缓将棺盖合上,对着身后的勉强露出几分感激神色的赵公公道,“带公主离开吧,她毕竟是郡主的母亲。”

    赵公公神色复杂地看了他一眼,拱手深深一拜:“多谢廷尉相助,恕我多言,若廷尉当真看在小郡主的份上,还请劝石太尉莫要对大越皇室赶尽杀绝。”

    石梁玉摇了摇头,自看到遗诏以来,他的眼底都透着一股诡异的狂热,道:“这不是我能决定的事,除非遗诏上的事能成真。”

    赵公公一惊,道:“这怎么可能?莫说小郡主是个女儿身,难以服众,便是她是个男儿身,这炀陵城里里外外都被封锁住了,遗诏要如何送到崤关去?”

    “所以,我要一样可以取信崤关守军的信物。”石梁玉紧紧盯着赵公公道,“父亲今天已经在试龙袍了,必然不愿意亲身冒险远赴崤关接手那里的大军,我会向他要来这个差事……长公主托付了公公什么东西,不妨让我转交。”

    赵公公犹豫了若久,将怀里的青竹香囊交出来:“侯爷与长公主虽分居多年,但伉俪情深,骤闻公主死讯,必然心情激动,侯爷若问起,请廷尉转告侯爷,公主走得很安详。”

    “自然。”送走了赵公公后,石梁玉转身前往前殿。

    刚刚靠近,便听见石莽一声盛怒——

    “一千人被一个人杀得片甲不留?拿什么昏话糊弄于我?!”

    “不!石大人,末将没有说谎,那剑宗独孤楼一人横剑当关,□□甲士都试过了,无人是他一合之敌!不是末将不尽力,是将士们不敢上啊!”

    石梁玉循声行去,只见殿内身上还搭着件赶制龙袍的石莽正暴跳如雷地将丢盔卸甲的于统领踢翻在地。

    “那独孤楼我也见过,我知他是个高手,可也不至于如你所言的这般宛如神魔,定是你与那成家叛逆达成了什么图谋想谋害于我!左右,推出宫门外斩首以儆百官!”

    石梁玉将于统领被带下去时对石莽露出的一丝仇恨神色看在眼里,垂眸踏入殿内:“父亲。”

    “你来得正好。”石莽喘匀了一口气,坐到皇帝所坐的龙椅上,抚摸着龙头道,“崤关军情紧急,为父要你去崤关一趟,再带五万南方诸州的守军去支援苟正业,有了这部分军队,加上苟正业的手腕,便能将季蒙先架空,最好让他在关外和兰登苏邪同归于尽,季蒙先一死,大事便可成了。”

    如今宣帝驾崩之事尚在消息封锁中,朝臣百姓还以为是宣帝委托石莽惩治叛乱的太子余党,等到季蒙先一死,石莽再无后顾之忧,届时便可谋朝篡位。

    石梁玉看着他道:“父亲打算对卫氏宗族如何?”

    “卫氏一族余下的皇脉,傻的傻小的小……哦,真要说还得算上一个新入宗祠的卫沧亭,到时若有朝臣不服,倒是可以让你娶了她。”石莽刚说出来,复又否决了这个主意,“算了,她同成钰素来不清不楚的,还是莫招惹她了,你且去崤关吧。”

    石梁玉前面点头,后面却问道:“父亲,即便你登基后,也对成氏无从下手吗?”

    “你舍不得灞阳公主?”石莽冷笑一声,道,“你见过的女人太少了,待改口叫为父父皇的时候,自会有无数美人好挑的。为父不是怕他成氏,而是以那岭南成氏在南方的势力,一旦听说炀陵易主,恐怕要裂土为王,所以为父才要将炀陵中的成氏族人抓起来逼他们臣服。”

    石梁玉道:“我知道了,这便动身去崤关。”

    “慢着。”石莽靠在龙椅上,眯起眼看他,“梁玉,为父相信你,可莫要因感情误事,在这世上,只有为父和你是一条船上的,莫要自毁前程。”

    “梁玉谨记。”

    石梁玉缓缓退出去,回望了一眼在夕照里字迹逐渐在阴影里扭曲的正殿牌匾,一言不发地离开,直至行至宫门前,看见头上罩着黑布正要被推出宫门斩首的于统领,唤人截住了他。

    “廷尉大人有何吩咐?”那些侍卫知道他是石莽唯一的儿子,说话里多少带出些敬畏。

    “父亲吩咐我去崤关,路上凶险,让我留下于统领一路调度军务,放了他吧。”

    侍卫迟疑道:“可石大人刚刚还盛怒不已……”

    石梁玉道:“一切后果,由我担保。”

    侍卫们无话可说,只得放了于统领。

    “多谢廷尉!”死局逢生,于统领眼里的绝望一扫而空,起身刚要拜,却被石梁玉托住手臂。

    “父亲没有赦免你。”在于统领诧异的目光下,石梁玉声音冰冷道,“人的命和权位,都是自己争的。我去崤关这几日,请你至少为了自己的命,帮我做几件事……”

    ……

    崤关。

    老彭在地牢里被铁窗外的火光和喧闹声吵醒过来,这是他被关在地牢里的第二日,每隔一个时辰,便会有一个哑巴狱卒开门来灌他麻药。

    这会儿也不知是习惯了药效还是他体格好,清醒得早了些,他拱坐起来,揉了一下酸痛的脖子,瞥了一眼铁窗,看见一片小小的天空上,几条红烟窜天而上,一下子清醒过来。

    青烟紧闭城门,红烟开城迎战,这是季蒙先走时通令全军之事。

    如今城外红烟已经足足有四五条了,唯一的解释是……城外苦战多时,崤关城门还是未开。

    “彭护军。”隔壁牢房的囚犯也认识他,略略有些畏惧道,“我见你被药翻了许多次,应当不是因为犯事被送进来的,出了什么事?”

    事到如今了,老彭也没有什么好隐瞒的,呸了一声道:“崤关里出了匈奴的细作,诓着那狗官要害死我们!还有那天杀的石莽老贼,在炀陵篡位假传圣旨……呸,老子都不知道该先骂谁了,妈的,怎么这么多坏事全凑在一起了!喂,你想不想趁乱逃出去?”

    囚犯立即激动地凑过来:“彭护军,我晓得你是山匪出身,怎么想通了?你要愿意一声令下,咱们这些地牢里的兄弟们都愿意和你上山去。”

    老彭道:“那行,你先把衣服脱下来咱们换换……”

    一刻钟后,哑巴狱卒端着麻药下了地牢,地牢里的牢房都差不多,他寻到穿着甲胄的那间时,本来装昏的穿着老彭甲胄的囚犯一跃而起,掐着狱卒的脖子把他按在地上,反手就把药喂给了他。

    “快快快,把他钥匙抢了!”

    老彭在隔壁见目的达成,连忙让对面囚犯把门打开,待牢门一开,拔腿便往外跑。

    地牢里别的狱卒看见他跑出去,愣道:“老彭,你什么时候在地牢里的?外面闹得很,别去城门啊!”

    “为什么不去城门?”

    “是侯爷打回来了,咱们自己的守军想出城去接应侯爷,可苟正业这狗东西派了两万的京畿卫堵着城门死活不让开,大家都在城门口对峙着呢。”

    阵前内讧,是兵家之大忌,也是到此时崤关守军为何没有和京畿卫冲突起来的主要原因,一旦他们城里也打起来,那就真的全完了。

    老彭拖着被麻药给药得发虚的四肢,在一片混乱的人群里靠近城门,此时他已能听见城外震天的厮杀声,而城中那些麻木的人还在固执地守着城门。

    “你们都疯了吗?侯爷就在外面,你们害死了于老将军,还想害死侯爷?!侯爷若有个万一,到时候谁来守城?!”

    “匈奴就在墙下,开城门才是送死!”

    他们不知道,他们正在把大越最强的守卫送入死关。

    老彭眼前发昏,转身奋力爬上旁边的鼓楼,从鼓手手里夺过鼓槌,一通征鼓响动敲了起来。

    京畿卫的守将一愣,待看见鼓楼上是老彭,大怒道:“谁?!谁在敲出征鼓!难道不怕督军降罪吗?!”

    老彭见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按着气喘吁吁的胸口,大声道:“去他娘的狗督军!石莽弑君篡位,派的天使传的是假圣旨!他根本无权指挥崤关,我在他们帐外都听到了!这时候还管什么罪不罪的,匈奴要打进来了,不开城门救侯爷,大家都得死!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