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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五章为王·其四

    半日前, 通王湘州的岔道。

    “再加把劲, 快!”穿着吞狼军甲胄的将士在高坡上远眺,坡下一群人互相呼喊着将写着“炀陵”二字的界碑费力挪动着,待挪出一尺半寸、拖出一条土痕后, 那些大汗淋漓的将士这才作罢, 同其他人一起转移到了附近的林子里。

    此时林子里已藏了不少吞狼军的将士, 不过他们并非前来伏击谁,而是征集了附近城镇里擅长制作风筝的工匠。

    这些工匠是紧急从附近的城邦里征来的,连夜加急赶工出了百余面妖物图腾的风筝, 这些风筝大多描绘得巨眼、长喙,约似大雁的模样,且扎风筝的竹条上缠着些带血的碎肉条。那些工匠们最后检查了一下手里风筝的结实程度,趁着风高之时便放上了天。

    随后整个林子静寂下来,将士们抬头看着天上飘飘荡荡的风筝, 有人不禁问道——

    “那些求救的黑鹰会上钩吗?”

    “不知道, 主公在边关也算与匈奴打交道多年了,素知匈奴驯鹰勇悍,所过之处不会放弃一切猎物,但愿这些加了麻药粉的风筝能拦下一两只来。”

    匈奴足有十万大部队仍在湘州观望, 只待炀陵方面派出的那五万传出捷报,便会立即放弃南下建昌,直奔炀陵而来。到时国都倾覆,整个中原群龙无首,势必会被占领了国都的匈奴进一步蚕食鲸吞。

    越军也知道眼下面对的状况有多艰难, 匈奴传讯依靠的是人力与驯鹰同时传讯,以确保军情无误,人力好拦,而驯鹰则是素来让越军无从下手,这才熬出来一出风筝计,打算让从来没见过中原风筝的草原鹰见识见识汉人的智慧。

    但是,一切的前提是,季沧亭要率领着那些畏畏缩缩的潞洲等地守军在正面战场上将那五万匈奴全面压制,他们才会派出驯鹰传讯。

    将士们焦虑地等待着,不少人早已汗流浃背。

    “太阳快落山了,炀陵那边再不占上胜机,天一黑,驯鹰就看不到风筝了。”

    时间一点点过去,就在远处的山阿吞噬掉半个落日时,远处陡然传出一声声厉啸,将士们连忙凝神望去,只见天边三四只驯鹰朝着前往湘州的必经之路而来,它们飞得歪歪扭扭,时而俯冲,时而怒拍翅膀,显得异常狂躁,甚至中间特意暴躁地绕飞了一圈,撕碎了一只归林的山雀。

    “来了!”

    放风筝的工匠们全神贯注地操控着手里的风筝轴,他们俱是个中老手,轻轻一扯,妖面风筝便斜斜拦在驯鹰必行的空中,装在风筝上的铃铛也随着细线的扯动不住响了起来。

    驯鹰们第一时间注意到了横在前面的几十面风筝,立即发出刺耳的叫声,似乎注意到了空气里诱人的血腥味,这让参战了半日未进食的驯鹰们立时耐不住了,它们仔细盘旋着观察了片刻,其中有一只先行试探,利爪一张,迅速扑过去撕碎了一只风筝,并撕扯下了一小块风筝上缠着的肉条。

    很快其他的驯鹰们感觉到了这些大风筝不过是些纸老虎,肉虽少但唾手可得,便立时扑向了那些风筝。

    很快一面面破碎的风筝从空中落下,那些驯鹰也不知不觉越飞越低,终于接二连三地从空中栽倒下来。

    “摔死一只,还有三只,快!”

    将士们动作极快,从下方的林子中早已布置好的网址里小心取出那些驯鹰,打开它们腿上拴着的字条,有通晓匈奴语的人阅读了一番后,大喜道——

    “主公出手果然所向披靡,先是言语激那骨都侯阵前决斗,连斩匈奴三名大将后率军掩杀,现在那骨都侯被两面包抄在炀陵附近的景观山上不敢下来,只盼那右贤王来救!”

    适才还萎靡的士气顿时为之一振,他们迅速将早已准备好的假情报换了下来,弄醒了那些驯鹰放飞后,便藏了起来,等到远处的官道上,两个匈奴的传信兵快马加鞭从官道上飞驰往湘州,他们才安下心来。

    “网已布下,就看炀陵之战后,匈奴大军上不上钩了。”

    ……

    炀陵。

    战事怎会落得如此地步?

    这个问题骨都侯想不通,也不敢去想,他也能感觉到,季沧亭手下的那些兵将并没有那么强,一对一的话,他匈奴战士一换二并不成问题,可差别就在于对方的主帅敢冲到阵前,而且无人可伤她分毫。

    ……简直就如魔神降世一般。

    “这……她到底是个什么东西?!”他愤怒地摔了手里的令旗,“弓箭手呢!谁能射杀她,赐一州之地!!”

    匈奴军中从来不乏神射手,可无奈那个戴着嘲风面具的人几乎是陷阵于匈奴之中,倘若乱箭太过密集,射伤了自己人,反而有可能为越军打开豁口,给人可乘之机。

    耳边不断传来战线崩塌的消息,骨都侯一咬牙,道:“弓箭手!不论敌我,不惜代价,全力射杀灞阳公主!”

    部族间结成的脆弱联盟最怕出现阵前这般临阵让人去送死的事,骨都侯命令一下,马上便出现不少质疑的声音,但毕竟听从他命令的人居多,一声声弓弦拉满的声音响起,占着优势从上往下飞射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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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山下的季沧亭一枪挑飞一个匈奴,抬头望见自己的强势终于激怒了对方,回头道:“盾!”

    身后的盾兵立时整齐划一地上前,里三层外三层地将步兵团团护住,箭雨维持了百息后,势头便减弱下来。季沧亭继续指挥着越军按刚刚的节奏继续将余下的三万多匈奴往景观山上逼。

    “主公,景观山乃是个谷堆的斜坡,他们的战马尚有余力,倘若把他们逼上山顶,他们借着下坡之力冲杀下来,我们恐怕无法抵挡!”

    “我知道。”季沧亭的面容没有分毫动摇,“相信我。”

    山上的匈奴也正有此意,他们最强的手段永远是骑兵冲杀,这一点在依靠地形俯冲的情况下尤为致命,任是季蒙先再世,也绝不可能有任何力量能与匈奴的骑兵正面相较。

    “这是你们自己找死!”骨都侯此时已经退到了山顶,一拳砸向手边秋季的枯木,残枝败叶纷纷而落中,他高喝道:“收缩阵型,精锐聚集到山上来!准备冲杀!只要冲出去与右贤王的援军汇合,我们就赢了!”

    此时右贤王还没有给他派出去求援的驯鹰有所回应,不过他仍有信心突破季沧亭的包围圈,毕竟季沧亭率领的人虽多,如此绕着景观山包围上来,分散在四面八方的兵力绝不可能挡得住他的骑兵。

    只要突围出去,他必让这些汉人知晓惹怒厄兰朵儿女的代价!

    山下,季沧亭终于停下了搏杀,拍了拍意犹未尽的袭光,退回到阵中,眼睛死死地盯着漫山遍野的三万匈奴最终在景观山的山顶上汇聚起来。

    这场战役分晓的时刻终于来临,战马的嘶鸣声仿佛在那山顶的枯林里酝酿着,准备饮尽他们连日来的心血。

    一阵干冷的秋风从衣领与袖子间灌入,季沧亭面具后的眼睛轻轻闭上,高举右手,道:“放火——”

    带着桂子香的风一路从惊惶的炀陵里掠过,掠过颓圮的城墙,掠过骇然失色的人群面孔,夹带着火油与干柴的气息,伴随着四面燃起的火焰,一路投身进被烧灼的皮肉所发出的悲鸣声中。

    炀陵人曾年年为之乐道的景观山红叶,在季沧亭一个“火”字之下,陡然间化作了一片死亡火海。

    三万匈奴,一路从北方烧杀抢掠至此,未曾伤筋动骨的匈奴,终于在国都前为他们的罪业付出了代价。

    ……

    “结束了。”

    庾氏在炀陵的城墙上,看着漫天飘飞的灰烬,听着渐渐消失的悲鸣,捂着腹部脱力地滑坐下来,这个时候,她终于被允许了哭泣。

    “我……带他回家,余事勿扰。”

    她仿佛用尽了力气,带着她永远见不到生父的孩子,一路蹒跚着跟着其他一样筋疲力尽的人,扶灵离开了。

    没有人再去劝她留下来主持大局,所有守城的人,包括以前或许是石莽麾下的人,此时都只能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城楼下,静默了良久,才有人堪堪回过头来,劫后余生的喜悦这才缓缓爬上面颊。

    “我们活下来了!是……灞阳公主!是她!”

    “烧得真是痛快!”

    “还等什么,我们下去开城门!”

    然而此时城门前已经轮不到他们城墙上的人了,数不清的将士、百姓、官吏挤在城门前,在景观山上的大捷传遍炀陵的时候,他们已经开始动手自发地打开城门迎接胜者了。

    此时已是月上天心,季沧亭等到景观山上的火光渐息,读了一封来自于湘州的传讯后,旁边有心腹低声提醒道——

    “遗诏。”

    看着周围的军人中那些或狂热或期待的目光,她知道自己现在该做什么,虽然她知道,走出这一步之后,她或许就要彻底和从前自由自在的自己诀别了。

    ——无所谓,反正也没有什么好失去的了。

    比起她来,来自潞洲等地跟着季沧亭取胜的守军则是更为无措,他们原先应该归属于石莽所领导,一开始也没有指望自己能打赢这场仗,无非是被季沧亭胁迫到这里来,等回过神时,昔日被他们想象得如洪水猛兽的匈奴就已经葬身火海了。

    他们从没做过英雄,甚至在当地还被当做兵痞,而今走入炀陵这个世上最繁华的所在,两边的夹道欢呼反倒是让他们迷茫起来了。

    一路浑浑噩噩地走到内城时,他们才陡然反应过来这个时候要去见的是石莽。

    策马走在最前方的季沧亭则是分外冷静,直直走到了宫门前,对她而言现在才是真正的战斗。

    而在内城之中,最为惶惶然的自然是石莽,此刻他不得不捡起了自己摒弃了多时的朝服,让人将仍在玩皮影小人的通王架好,再次整理了一下他身上不大合身的朝服,连同一个战战兢兢的司礼太监,一起到了宫门前。

    “通王殿下,门前有上千儒生等候,到时门一开自会有人牵头高呼万岁,待所有人跪下,你必须及时说一声‘众卿平身’可知晓?!”

    通王一脸懵懵懂懂,直到身边的太监强行哄了两句,才嘿嘿笑道:“众卿平身!”

    石莽叹了口气,回头看向身后的石梁玉,他有心杀季沧亭,现在怕的就是石梁玉坏事,故而没将埋伏刀斧手的事告知于他。不过这番捧通王登基的计策到底是出自于石梁玉,石莽此时也不得不流露出几分父子亲情。

    “梁玉,若是为父能挺过这一关,明年就把你母亲的坟迁过来。”他说。

    石梁玉微不可查地点了点头,低声道:“父亲有心了。”

    厚重的漆红宫门向两侧缓缓打开,炀陵外的万家灯火将整个城池照得如同白昼,石莽勉强堆起一脸笑意,让人扶着他认为理所当然是为正统的新君步出宫门,令他意外的是,左右两侧的大道上,那些他本以为傲气的儒生,此刻却跪得笔直,仿佛就在等待着他们一般。

    “诸位,今匈奴南下之际,宣帝重病驾崩,为保天下不至于震荡,故而隐瞒多时,如今危机既解,国不可一日无主,为保社稷安危,今本官愿辅佐通王殿下——”

    他还未说完,宫门两侧的儒生便已开口:“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石莽诧异非常,还以为要废些唇舌才会让这些素来硬骨头的儒生承认痴愚的通王,没想到他们直接开始山呼万岁了。

    “石、石大人……你看——”有幕僚颤抖着指向远方。

    石莽这才惊怒地发现这些儒生虽然是跪着,但却是面朝城外的方向,而从灯火通明处缓缓策马而来的,便是他曾经瞧不起,如今至为恐惧的人。

    时隔近一年,他眼里的季沧亭此时已经全然脱去了当初的少年气,只远远一瞥,那股宛如实质的杀意就仿佛逼在眼前。

    “你们都疯了吗?喊谁万岁?!宣帝陛下的胞弟才是唯一的皇帝人选,她?!她不过是个公主的女儿!”石莽几乎扭曲了声音。

    有儒生握紧了手里已被洒满全城的字条,寒声道:“吾受圣贤书,知天子守国门,君王死社稷。守国门者,方为天子,敢问石太尉——今守国门者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