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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杀!

    炀陵郊外, 南巡防营地牢。

    卫瑾站在木床上,全神贯注地趴在地牢的铁窗下观察着外面的动静, 外面此时火光幽微,数不清有多少新兵聚集在校场上。

    “……什么事儿啊,大半夜的不让人消停。”

    “将军说是有什么机密的事要告诉我们, 说是让我们大展拳脚的时候到了。”

    “哦?咱们这么快就能上阵杀敌?就能像隔壁村老郑一样,砍个人就能有官当?!”

    这些士卒在前几天还大多是些农户, 至少在卫瑾被抓进牢房之后,就未曾见过这些士卒哪怕练过一次兵, 倒是好吃好喝地被供养着, 每日营寨里多的是些来路不明的读书人,高声宣扬着如今朝中有贼子作乱, 意图颠覆先帝打下来的江山云云。

    卫瑾观察了许久, 在今夜已经察觉到了不祥的苗头。

    被征来的农户已经有了千余人,拿到武器之后也只会新奇地瞎比划,连个教官都没有, 倒是群情激奋, 摩拳擦掌地想建功立业。

    心里已有猜测,果然很快,校场上来了一张熟面孔。

    “……诸位将士。”似是很嫌弃广场上这些农户的所谓军容,本不该漏夜在此的于统领微不可查地皱了一下眉,但仍是继续道, “本将乃先帝身侧禁军统领, 总摄炀陵宫禁内外防卫, 当年,也曾亲眼目睹乱贼闯宫!”

    此言一出,下面的新兵们立马骚动起来:“大家听说过!是平叛有功的于大人啊!去年在东市口看您砍了那些反贼狗官的头,真是痛快!”

    待呼声稍歇,于统领继续道:“将大家召集在此,实属无奈,当下虽无外忧,却有内患。大家都晓得,先帝功勋卓著,人所共见,但偏有那些庸碌的旧臣,不知感恩,意图灭尽卫氏嫡系。这大越盛世,乃是先帝和将士们以血换得的,岂能容那些旧贵权阀摘了果子去?”

    新兵们听到这儿却是有些不解,于统领继续道——

    “近日市井中有些许传闻,称太尉大人想辅佐通王登基,而成国公却是支持皇孙,两方争夺不休,在此我便直言了——此乃谣传,无论皇孙还是通王,只要是卫氏皇朝血脉,为臣者皆当扶持。只是问题在于,卫氏皇族血脉凋零,而当即世家权贵,又以某几家为首,倘若这三条血脉为阴谋所绝嗣,那……前朝也不是没有出现过,世家夺国之事!”

    一片喧闹之中,地牢里的卫瑾听得脑子一片空白,继而所有的真相,一时间都宛如拨云见日般展现在眼前。

    “难怪他一直按兵不动……难怪他们从来不在夺位之事上正面争斗……难怪……”卫瑾跳下木床,道,“舅舅!我们不能等了,这是个陷阱!通王和石太尉从头到尾都是个局,他们真正要对付的是老师!”

    卫瑾走到牢门口观察环境,外面的狱卒正不耐烦地往里嚷嚷着让他们安静,尤其在听见外面隐约有行军的势头,心里更是担忧。

    “舅舅,咱们得马上回炀陵告诉老师这个消息,要是晚了让他们取得大义之名,不止师父要中计,外面这些农户们可能就是他们开战的祭品……舅舅?”

    穆赦此刻正缩在墙角,道:“有……个问题。”

    卫瑾:“对,这里面确实有问题,舅舅的意思我懂,我们现在无兵力在手,需得想法子阻止这些农户进京。”

    穆赦:“我不是、不是指这个……”

    卫瑾转念一想,恍然道:“哎呀,多亏舅舅提醒,我真笨!王大人带来的北方部队就驻扎在城外梅山大营,何必舍近求远?!”

    穆赦:“什么玩意儿,我说的是老、老鼠——”

    “老师?”卫瑾皱眉道,“是啊,无论如何我们也得想办法通知到老师才是……”

    刚说到这儿,忽然牢门外烛光窜动,狱卒嫌弃的声音传过来。

    “嘘,外面大人们在讲正事,今天本不该放你们进来探监,这里面有闹事的刁民,明早是要押出去受审的,送完饭赶紧走!”

    狱卒不耐烦的话语和掂铜钱串的声音逐渐远去,两个仆妇身后,一个荆钗布裙的女子提着食篮走过来,环顾了一圈,径直往卫瑾这边走来。

    向婉婉抬起头,在卫瑾诧异的目光里,道:“长话短说,包子里是配好的牢门钥匙,外面的狱卒半个时辰后药效发作,你们可以从伙房小门出去,那伙夫以前是我家的忠仆。炀陵天亮前要彻底封锁,只有我这个官眷可以出入,把你要说的话告诉我,快。”

    她动作极为利索,卫瑾在她递过食篮的瞬间,握住她的手腕,极为认真道:“炀陵现在进去便是九死一生,我不能让你去送死。”

    “谁都不去送死,才会有人死。”向婉婉搭在他手上,一点点掰开,“我知道你已经有了决心,至少,给我一次报仇的机会。”

    卫瑾一咬牙,将身上一只绢袋放在她手心里:“这是东宫正玺,如果你有危险,就把它交出去,没有它我就是庶民一个,而他们若敢杀持玺之人,便是天下诸侯共诛之。”

    “你……”向婉婉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两厢无言间,穆赦终于颤抖出声——

    “有好心人……来帮、帮帮我,赶走墙角的老鼠吗?”

    ……

    “我从不喜这样的雨天。”

    “为何?”

    “因为你曾经也是在这样的雨天离开的。”

    铮錝一声弦音响,遥遥散入帘外淅淅沥沥的雨幕里。季沧亭一边听着久违的琴声,一边将旧甲系在身上,这一身轻甲,艳烈得一如当年的鲜衣怒马。

    那时季沧亭年轻,心里模模糊糊地装着边关,装着百姓,他不愿让她为难,便从未说过任何挽留她的话,或是拿终身去绊她。

    救国救民之道,他未能分神去做的,她想学便倾囊相授。总想着,女儿家很快便大了,等一等也无妨,只是没想到流年使转,一至于今日。

    随着弦声渐起,门外亦是整装待发,成钰看着她戴好面甲,将剑器倒提在手,声音沉静地回道——

    “那你要从今日起喜欢上雨天,因为我也是在这样的雨天回来的。”

    像是落进土壤里的春种,心里忽然便定了下来。

    成钰单手抱琴,牵起她的手:“这一回,莫再走远了。”

    ……

    “太尉大人,成国公的人马开拔了。”

    “他可是亲自来?”

    “尚未可知,我们只看见他的车驾确实在队伍中。”

    半杯温茶在掌怀里逐渐变冷,石梁玉阖目若久,对着尚有些不安的下臣们淡淡道——

    “他到底是上钩了。”

    新被召来的巡城校尉乃是头一次上了石梁玉这条船,掌握五千兵马的他,此刻有些慌乱,不由直言道:“太尉大人,恕末将直言,成国公既已坐视皇孙葬身火海,那便表示他已经同意与通王联手,那我们岂不应立即先下手为强?”

    “放肆,大人的安排,你这莽夫懂什么?”

    “嘘——”石梁玉放下茶杯,示意幕僚们安静,“皇孙没死。”

    那校尉大惊:“什么?!”

    石梁玉道:“本官一开始就知道,他答应支持通王,乃是为了控制住他背后那些不安分的世家。一旦世家尽落他掌握,无论今晚我和通王谁死,他都是赢家。而如果我是他,确定利益大于对先帝的挂念时,无论如何就不会先选杀我。”

    “成钰敢杀通王?”

    “当然,通王是个痴愚之人,百姓们嘴上不说,心里却都希望大越不可因一个傻子而误国,死便死了,至多嘴上骂两年。而先动我就不同了……我是先帝最信重的旧臣,在座的诸位,也因为先帝雪仇而洗脱了当年追随先父的污名,无缘无故杀我,他师出无名。”

    校尉听得心焦,半跪下来道:“太尉大人,末将虽见识浅,也深知成家乃三代辅臣,其能为不可轻忽。末将身家性命皆托付于大人,还请尽快下令,一一破去您说的这两个赢面啊。”

    “破?”石梁玉摇了摇头,眼里流露出一抹阴郁与癫狂的味道,“我不止不会破他的局,还要给他第三个赢面……”

    这一夜的炀陵,风雨凄号,雨幕里,街头出现了无数提着灯的人影,细一看,竟都是朝中数得上的权贵,他们并未像是要血洗朝纲一般,而是各个朝服加身,穿过雨幕,齐齐涌向成国公府。

    “请成国公携皇孙一见!”

    这几百人,宛若惯行夜路的鬼魅一般,齐声高喊。

    片刻后,国公府的大门缓缓打开,驻守在国公府的徐翰林冷着脸走出。

    “诸位上官,若下官记得不错,诸位皆是石党中坚,何以冒雨前来?”

    “我等,奉太尉大人之令,恳请国公即刻带皇孙卫瑾,入宫继位称帝!!”

    徐翰林脸色一沉,这些老家伙嘴上说着好话,语调里的恶意却满得快要漏出来了……他们明知道,皇孙刚刚被“烧死了”。

    徐翰林冷冷道:“今日实非吉日,诸位大人若有心,明日朝堂上——”

    “我等今日一定要见到皇孙!还是当真如传言一般,成国公刻意将皇孙逐出国公府,换取世家支持!而皇孙,已经被尔等杀了!”

    雨水小了,这诛心的声音,已是惊醒了不知多少百姓人家的好梦。

    徐翰林道:“尔等休要胡言!国公为国为民——”

    “倘若真的为国为民,何不出来一见?!还是说,已率领府兵前去围杀大越皇室最后的血脉!”

    徐翰林沉默不语,因为此时此刻,成钰的确不在府中,而他们的兵马,也的确去了通王府。

    沉默便是默认,于是攻讦的声音无限扩大——

    “自成国公回京,交结权臣,勒令世家归顺,以红衣王驾之名威吓百官,更是谋害皇嗣,妄图断绝卫氏血脉!证据便是成国公欲使通王与皇孙鹬蚌相争,待两败俱亡之后,便顺理成章由你成氏窃据江山!你成家枉担三世忠名,而今落在你成钰手中,竟想杀尽皇族自己称帝!尔何敢有此虎狼之心!”

    “大越卫氏,岂能亡于逆贼之手!”

    “杀反贼,振皇纲!杀反贼,振皇纲!!杀!!!”

    潮水般的杀声从街巷那头传来,马车里的石梁玉深吸一口气。

    “成钰,我不杀你,皇位代我杀你……这一局,你可想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