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文学作品 > 人类简史畅读系列 > 第62页

第62页

    第十五章

    科学与帝国的联姻

    地球距离太阳多远?许多现代早期天文学家想方设法寻求解答,特别是哥白尼主张宇宙的中心是太阳而非地球之后,就吵得沸沸扬扬。许多天文学家和数学家都想解出这道难题,但众家得出的答案却有极大的差异,无法达成共识。终于,有人在18世纪中叶提出了可靠的测量方法。每隔几年,金星就会从太阳和地球之间直接通过,形成看似金星从太阳表面划过的“金星凌日”现象。而根据从地球各处观看金星的角度有些微不同,能够观察到金星凌日的时间长短也有所不同。只要从地球上不同的大洲观察同一场金星凌日,用简单的三角函数就能算出太阳到地球的准确距离。

    当时天文学家预测,下一次金星凌日是在1761年和1769年。于是,欧洲人派出船队前往地球四方,希望能尽量从各个最远的角落来观察这个现象。在1761年,科学家从西伯利亚、北美、马达加斯加和南非观察。时近1769年,欧洲科学界更是不遗余力,远途前往加拿大北部和加州(当时还是一片荒野)。而且,伦敦皇家自然知识促进会(The Royal Society of London for the Improvement of Natural Knowledge,一般简称英国皇家学会)认为这还不够。为了得到最准确的结果,他们认为绝对有必要特地派一位天文学家到西南太平洋。

    于是,英国皇家学会出资出力毫不吝惜,派了一位杰出的天文学家查尔斯·格林(Charles Green)前往塔希提岛。然而,既然这趟航程如此昂贵,如果目的只有一次天文观测,岂不是太过浪费?因此,除了格林之外,同行的还有8位其他学科的科学家,队长则是植物学家约瑟夫·班克斯(Joseph Banks)和丹尼尔·索兰德(Daniel Solander)。在这个远征队里还有几位画家,专门负责绘制途中必然会遇到的新土地、植物、动物和人类。船队配备了班克斯和英国皇家学会所能买到的最先进的科学仪器,船长则是詹姆斯·库克(James Cook),他不仅是老练的水手,更是声名卓著的地理和人种学家。

    远征队于1768年离开英国,1769年在塔希提观察到金星凌日,接着前往考察一些太平洋岛屿,抵达了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最后在1771年回到英国。这趟远征带回了数量惊人的天文学、地理学、气象学、植物学、动物学和人类学资料,成了以后许多学科得以发展的重要基础,并引发欧洲人对南太平洋的诸多想象,也启发了后世的博物学家和天文学家。

    医药领域就得益于库克船长的这场远征。当时,讲到要航行至遥远的彼岸,大家都有心理准备,有一半以上的船员无法抵达终点。他们的最大克星并不是愤怒的原住民、敌人的战舰,或思乡情切,而是当时还一无所知的坏血病。得了坏血病,人就会变得慵懒昏沉、心情沮丧,而且牙龈等软组织还会出血。等到疾病恶化,就会开始掉齿、出现伤口且无法愈合,病人开始发烧、黄疸,无法控制四肢。在16到18世纪之间,坏血病估计夺走了200万船员的生命。当时没有人知道坏血病的病因,而且不管用什么疗法,水手还是大批死亡。一直到1747年终于有了转机,英国医生詹姆斯·林德(James Lind)用患上坏血病的水手进行了一场实验,分成控制组和各个对照组,各自给予不同的治疗。其中一组采用的是当时治坏血病的民俗疗法:吃柑橘类水果。而这组患者也迅速康复了。虽然当时林德还不知道究竟柑橘类水果有什么是水手所需要的,但我们现在已经知道正是维生素C。当时典型的船上饮食都明显缺乏维生素C,远航的水手通常只吃饼干和牛肉干,几乎没有水果或蔬菜。

    虽然英国皇家海军并未采信林德的实验结果,但库克船长信了。他决心证明这位医生是对的。于是,库克的船队带着大量的酸菜,并且每次只要登陆,就下令水手必须多吃新鲜蔬菜水果。在库克手下的所有水手,没有任何一个因为坏血病而丧命。接下来的10年里,世界上所有的海军都改采用库克船长提倡的海上饮食,拯救了无数的水手和乘客的生命。[1]

    然而,库克远征队还有另外一个远非良性的影响。库克除了是个经验老到的水手和地理学家,同时还是海军军官。虽然远征的绝大部分经费来自英国皇家学会资助,但船舶本身是由皇家海军提供。同时,海军调派85位装备精良的水手和士兵同行,船上也配备船用大炮、步枪、火药和其他武器。毕竟,远征取得的大部分资料(尤其是天文、地理、气象和人类学资料)都具有明显的政治和军事价值。有了坏血病的疗法之后,英国便能派出海军前往地球最远的另一端,对全球各大洋的控制力也随之大增。对于许多库克“发现”的岛屿,他都声称从此归英国所有,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澳大利亚。库克这场远征奠定了英国占领西南太平洋的基础,征服了澳大利亚、塔斯马尼亚和新西兰,让数百万的欧洲人殖民到新的土地;但也造成许多本土文化灭绝,原住民几近灭种。[2]

    在库克远征后的一世纪间,澳大利亚和新西兰最肥沃的土地都被欧洲移民掠夺强占。原住民不仅人数锐减90%,幸存者也严重受到种族歧视迫害。对于澳大利亚原住民和新西兰毛利人来说,库克远征队带来的是几近毁天灭地的灾难,至今尚未复原。

    而在塔斯马尼亚岛上的原住民,遭遇甚至更加悲惨。他们原本遗世独立,生存繁衍长达上万年,但在库克抵达后短短一世纪间,就几乎被灭族。欧洲殖民者起初只看上岛上最肥沃富裕的地点,接着就连荒野之地也不肯放过,有组织有计划地杀害所有原住民。最后仅存的一些人被赶到一个新教的集中营,传教士一片好意(但心胸并不特别开明),循循善诱,希望给他们灌输关于现代世界的生活方式。他们要塔斯马尼亚人学习阅读、写作和信仰基督教,以及操练各种“有用的技能”,例如缝补衣物和耕作。但他们拒绝学习,变得越来越忧郁,不再愿意生育后代,对生命完全放弃希望,最后终于踏上一条唯一能逃离这个科学、进步现代社会的退路:死亡。

    令人不胜感慨的是,就算死后,科学与进步并未就此放过他们。塔斯马尼亚人的遗体被人类学家和博物馆长以科学之名取走,进行解剖、测量长度和重量,再分析发表成所谓的科学文章。接着,他们的头骨和骨架再被陈列在博物馆里,成了人类学的藏品。一直要到1976年,塔斯马尼亚博物馆才终于愿意松手,让楚格尼尼(Truganini,通常被认为是最后一位离世的纯种塔斯马尼亚人)的遗骨得以安葬,此时她已经去世了100年之久。[3]英国皇家外科医师学会(English Royal College of Surgeons)也是到了2002年,才归还她的皮肤和头发标本。

    所以这样说来,库克的船队究竟是有武力保护的科学远征队,还是有几个科学家随行的武力远征军?这个问题就像是问车子的油箱该说是半满还是半空一样,其实两者皆是。科学革命与现代帝国主义的关系密不可分。对于库克船长和植物学家班克斯来说,科学和帝国根本就是一家。就连倒霉的楚格尼尼也分不出这两者的概念有何不同。

    为什么是欧洲?

    如果我们看看,从北大西洋的一座大岛,一群人竟出发征服了远在澳大利亚南边的另一座大岛,这可以说是史上最不可思议的事件之一了。在库克远征之前不久,不列颠群岛和西欧还不过就像是地中海世界荒废的偏远后院,人们从没听说过它们有任何重要性。就算是前现代唯一上得了台面的古罗马帝国,财富也多半是来自北非、巴尔干和中东的行省。当时古罗马帝国的各个西欧行省还只是一片荒凉的大西部,除了矿产和奴隶之外并没有什么重要性。至于北欧更是偏远荒凉又野蛮,毫无征服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