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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7页

    在印度河流域文明之中,曾有一个大城摩亨佐–达罗(Mohenjo-daro,印度语“死亡之谷”),在大约公元前3000年一片繁华,但到了公元前1900年却遭到摧毁。在英国之前,不管是孔雀王朝、笈多帝国、德里的苏丹,还是伟大的莫卧儿帝国,这些印度统治者从来没对这片废墟多瞧上一眼。然而,英国一项考古调查在1922年发现了这片遗迹,派出考古小组加以挖掘,就这样发现了印度最早的伟大文明。而这点在之前没有任何印度人曾有意识。

    另一项可以看出英国科学好奇心的,则是楔形文字的破译过程。楔形文字曾经是中东地区长达3000年左右主要使用的文字,但可能在大约第一个千禧年开始的时候,能够识读这种文字的人就都已过世。从那时之后,虽然当地居民常常看到刻有楔形文字的纪念碑、石碑、古遗迹和碎锅碎盆,但从来不知道该怎么读着这长相怪异、有棱有角的文字,而且据我们所知,他们也从来没有任何尝试。一直到1618年,欧洲人开始发现楔形文字。当时西班牙在波斯的大使前往古代城市波斯波利斯(Persepolis)的遗迹参观,看到了这些文字,而且居然没有人能向他解释。欧洲学者口耳相传,知道发现了一种未知的文字,让他们好奇心大作。1657年,欧洲学者发表了第一份来自波斯波利斯的楔形文字抄本,后续的抄录越来越多,在接下来的两个世纪间,许多西方学者都为了试图破译而大伤脑筋,但没有人成功。

    到19世纪30年代,一位名为亨利·罗林森(Henry Rawlinson)的英国军官被派往波斯,要协助波斯以欧洲的方式来训练军队。在他的闲暇时间,罗林森便在波斯四处游览,某天当地向导带他来到札格罗斯山脉(Zagros Mountains)的一处悬崖,让他看看巨大的贝希斯敦铭文(Behistun inscription)。这则铭文大约高15米、宽25米,是在大约公元前500年由波斯国王大流士一世下令刻在这处悬崖上,而且分别使用了三种楔形文字:古波斯语、埃兰语(Elamite)和巴比伦语。虽然当地民众人人都知道有这处铭文,但没人读得懂。罗林森相信,只要能破译这些文字,他和其他学者就能够了解当时在中东各地大量出土的文字究竟是什么意思,那样便可说是打开了一扇大门,能够前往远古被遗忘的世界。

    想要破译这些文字,第一步就是要能精确地加以抄录,好传回欧洲。于是,罗林森冒着生命危险,爬上这处悬崖,把这些奇怪的字母全部抄了下来。他也雇用了几位当地民众协助,其中最主要的是一个库德族的男孩,他得爬到那些最难抵达的地方,好抄下铭文的上半部。1847年,这项完整并准确的抄录终于完成,送往欧洲。

    罗林森并未就此满足。虽然他身为军官有军事和政治上的任务要完成,但一有空暇时刻,他就不断研究这份神秘的文字,想方设法,最后终于让他成功破译了一部分的古波斯语碑文。这项工作之所以相对简单,是因为古波斯语和现代波斯语的差别并不太大,而罗林森对现代波斯语知之甚详。了解了古波斯语的部分之后,就让他掌握了解码埃兰语和巴比伦语部分的关键。于是,这扇大门终于敞开,让我们仿佛听到了古代喧嚣繁忙的声音,有苏美尔集市的人声鼎沸、亚述国王的洪亮宣告,以及巴比伦官僚之间的种种争论。如果没有像罗林森这种现代欧洲帝国主义者,许多古代中东帝国的命运就不会像现在这样为人所知。

    * * *

    另一位重要的帝国主义学者是威廉·琼斯(William Jones)。他在1783年9月抵达印度,担任孟加拉地区最高法院的法官,从此对印度深深着迷,不到半年就成立了亚洲学会(Asiatic Society)。这个学术组织致力于研究亚洲的文化、历史和社会,其中又特别以印度为重。在两年后,琼斯发表了他对梵文的观察,成为现代比较语言学学科的奠基之作。

    梵文是一种古老的印度语言,后来成为印度教神圣仪式中所用的语言。但琼斯指出,梵语竟然和希腊文、拉丁文有惊人的相似之处,而且这些语言也都和哥特语、凯尔特语、古波斯语、德语、法语和英语若合符节。例如梵文的“母亲”是“matar”,而古凯尔特语则是“mathir”。据琼斯推测,所有这些语言一开始必定有共同的来源,那是个古老而已经被遗忘的语言祖先。就这样,他是第一个发现后来称为“印欧语系”这套体系的人。

    琼斯的研究之所以重要,除了是因为他提出了一项大胆(而且正确)的假设,也是因为他发展出了一套能够系统化比较语言的过程。其他学者也采用了这套研究方法,于是就能开始系统化研究世界上所有的语言发展。

    语言学这项学科得到帝国的热烈支持。欧洲帝国相信,为了让统治更有效,就必须了解这些属民的语言和文化。当时,英国派驻印度的官员必须在加尔各答的一所学校上课三年,上课内容除了英国法律,也得读印度法律和穆斯林法律;除了希腊语和拉丁语,也得学梵语、乌尔都语和波斯语;除了数学、经济学和地理学,也必须学习泰米尔、孟加拉和印度文化。学习语言学之后,对于了解当地语言的结构和文法大有帮助。

    有了像威廉·琼斯和亨利·罗林森等人的研究后,欧洲征服者对于帝国的情形了如指掌,不仅超过以往所有征服者,甚至连当地民众都得自叹弗如。而更多知识也带来了明显的实际利益。印度人口有数亿之多,而英国在印度的人数相较之下少得荒谬;要不是因为他们所拥有的知识,英国不可能得以掌握、压迫和剥削这么多印度人达两个世纪之久。从整个19世纪到20世纪初,靠着不到5000人的英国官员、4万到7万个英国士兵,可能再加上大约10万个英国商人、帮佣、妻小等等,英国就征服并统治了全印度大约3亿人口。[10]

    然而,帝国之所以会资助语言学、植物学、地理学和历史学,并不只是为了实用因素。另一项同样重要的原因,在于科学能够从思想上让帝国合理化。现代欧洲人开始相信“学习新知”一定是好的。正因为帝国不断产生新知,让他们自以为自己的管理代表着进步、正面、积极。就算到了今天,讲到地理学、考古学和植物学的历史,还是不能不提欧洲帝国直接或间接的协助。例如讲到植物学的历史,很少会提到澳大利亚原住民为此受尽折磨,而只是大肆赞扬詹姆斯·库克和约瑟夫·班克斯。

    此外,帝国取得新知之后,至少理论上应该能有益于当地被征服的民族,让他们享受到“进步”的好处,例如获得医疗和教育、修筑铁路和运河,以及确保司法公正、经济繁荣。帝国主义声称,他们的管理不是某种泛滥的剥削行为,而是一种利他的举动,是要照顾这些非欧洲民族。以英国作家拉迪亚德·吉卜林(Rudyard Kipling)的话来说,这是一种“白人的承担”:

    挑起白人的承担——

    派出最佳的子民——

    让自己的子嗣形同流放

    只为了满足俘虏的需要;

    穿戴所有重装备,

    服务那些烦躁野蛮——

    新掳获、性格阴沉的人民,

    他们一半是魔鬼,一半是幼稚的小孩。

    当然,事实往往会戳破这些虚构的故事。1764年英国征服孟加拉地区,当时这是印度最富有的省份。这批新的统治者除了横征暴敛之外并无心治理,所实行的经济政策简直是场灾难,短短几年后便导致孟加拉地区大饥荒爆发。饥荒始于1769年,在1770年达到顶峰,而且一直持续到1773年才结束。在这场灾难中,有1000多万人死亡,相当于全孟加拉地区的1/3。[11]

    事实就是,不管是只讲到英国的压迫和剥削,还是只讲到“白人的承担”,都不是完全的事实。毕竟,欧洲各帝国以这么大的规模做了这么多的事,不管是想站在哪一边,都可以找到许许多多的事件加以佐证。你觉得这些帝国就是邪恶的怪物,在全球各地四处散播死亡、压迫和歧视吗?随便把他们的罪行列出来,就足以编成一部百科全书了。你觉得这些帝国其实为属民提供了新的医药、更佳的经济环境、更多的安全吗?随便把他们的成就列出来,也足以编成另一部百科全书。正因为帝国与科学密切合作,就让它们有了如此强大的力量,能让整个世界大为改观;也是因为如此,我们很难简单断言它们究竟是善是恶。正是帝国创造了我们所认识的世界,而且,其中还包含我们用以判断世界的意识形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