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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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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如果信用这个概念真是如此美妙,为什么以前从来没有人想得到?当然,他们其实早就想到了。在所有已知的人类文明中,信用的概念都曾经以不同的形式出现,至少早在古苏美尔人的时候就已经存在。过去的问题不在于有没有信用的概念,或者知不知道如何使用这种概念,而在于当时的人并不相信“明天会更好”,所以并不愿意延展信用。毕竟当时的概念,总觉得黄金时代已经过去,未来顶多就是维持现况,而且可能更糟。用经济学的概念来讲,也就是他们认为财富的总量有限,而且还可能萎缩。因此,当时不论是讲到个人、王国还是世界,大家普遍并不相信过了10年会能够生产出更多的财富。商业看起来就像一场零和游戏。开了一家面包店之后,确实可能会取得利润,但一定是因为抢了隔壁面包店的利益。如果威尼斯蓬勃发展,一定是抢了热那亚的资源。如果英国国王钱财滚滚,一定是瘦了法国国王的荷包。整个世界就像是一块大饼,切法各有不同,但总之就只有一个饼,不可能变得更大。

    正因如此,许多文化都认为赚大钱是种罪恶。耶稣就说:“骆驼穿过针的眼,比财主进神的国还容易呢!”(《马太福音》,19:24)。如果整个饼就是这么大,而我又拿了一大块,一定就是对其他人不公平。于是,富人一定得把他们多赚的财富拿出一些,捐给慈善机构作为赎罪。

    这么说来,如果全球经济这块蛋糕也只有固定大小,信用贷款并无利可图。毕竟,信用就是“今天的蛋糕”和“明天的蛋糕”之间的价差,如果蛋糕的大小不会改变,信用贷款也就没有意义。除非你相信向你借钱的面包师(或国王)会从对手那里抢来更大的一块饼,否则借他钱的风险岂不是太大了吗?因此,在进入现代之前,想要贷款难如登天,就算真的贷到一笔款项,通常也是小额、短期、高利率。这样一来,想创业的面包师觉得前途茫茫,而如果是国王想筹措盖宫殿或发动战争的资金,除了增税之外几乎别无他途。这对国王来说问题不大(只要属民还肯乖乖听话就行),但如果是某个厨房女佣,就算有了开面包店的伟大梦想、希望能力争上游赚大钱,也只能继续刷地打扫,做着白日梦。

    这其实是种双输的局面。因为信用有限,想要筹资创业就难上加难。因为创业停滞,经济就不会增长。因为经济没有增长,大家就认为经济不可能增长,即使是手上确实有资金的人,也不愿意提供信用贷款给别人。于是,对于经济停滞的预期,就确实造成了经济停滞的结果。

    会变大的饼

    接着,历史上出现了科学革命和关于进步的概念。所谓的“进步”,是在承认我们的无知之后,认为只要投资进行研究,一切就能变得更好。这个想法很快地就应用到了经济上。只要是相信“进步”的人,就会相信各种地理发现、科技发明和组织发展,能够提升人类生产、贸易和财富的总量。发现了大西洋的新航道而大发利市,并不需要牺牲过去在印度洋的旧航道。推出新的产品时,也不一定就代表要减少旧产品的产量。举例来说,我们开了一家法式面包店,并不代表过去的传统面包店必然关门大吉。民众会培养出新的喜好、吃得更多。我赚钱,不代表你就赔钱;我变壮了,不代表你就得饿死。全球的这块饼,可以有变大的潜力。

    在过去500年间,这种关于进步的概念说服了全球人民,将越来越多的信任交付给未来。正是这种信任创造了信贷;而信贷带来了实实在在的经济增长;正因为有增长,我们就更信任未来,也就愿意提供更多的信贷。这种改变并非一夕之间,经济比较像是云霄飞车,而不是热气球。虽然途中起起伏伏,但大方向十分明确。现在全球的信贷如此盛行,不管是政府、工商企业还是个人,都能轻松取得大额、长期、低利率的信用贷款,金额远远超过他们现有的收入。

    由于相信全球经济这块大饼可以不断变大,最后终于产生了一场革命。1776年,苏格兰经济学家亚当·斯密出版了《国富论》,这可以说是史上最重要的经济学著作。在《国富论》的第一卷第八章,亚当·斯密提出了以下的创新论述:如果地主、织工或鞋匠赚得的利润高于养家糊口基本所需,就会雇用更多助手,好进一步提高自己的利润。利润越高,能雇的助手也越多。由此可见,民间企业的获利正是社会整体财富和繁荣的基础。

    目前听到这种说法可能觉得十分普通、了无新意,但这是因为我们就活在一个资本主义的世界里,亚当·斯密的理论早就是生活的一部分。从电视新闻里我们每天都可以听到类似的主题以各种不同的形式出现。然而,亚当·斯密明确提出:人类全体财富的基础,就在于希望增加个人利润的自私心理。这一点可以说是人类历史上最革命性的概念,而且还不只是从经济的角度,也包括道德和政治的角度。他其实告诉我们:贪婪是好的,而且我们让自己过得好的时候,不只是自己得利,还能让他人受益。“利己”就是“利他”。

    于是,亚当·斯密让我们认为经济是种双赢的局面,我获利就是你获利。这样一来,我们不仅可以同时享受这份变大的大饼,而且正因为我这块变大了,你那块也会跟着变大。而如果我变穷,因为我买不起你的产品或服务,你赚不到钱也会变穷。如果我有钱,你才能把东西卖给我,所以你也就跟着富裕。亚当·斯密推翻了传统上认为财富与道德彼此对立的概念,这下天堂的大门也会为富人而敞开,而有钱也就是有了道德。在亚当·斯密这个版本的故事里,人会变得富有不是因为剥削邻居,而是因为让整块大饼变大了。随着大饼变大,人人都能受益。这么一来,可以说正是有钱人推动了经济增长的巨轮,让人人都得益,他们可真是整个社会里最有用的典范。

    然而,这一切的立论基础必须取决于富人是不是用这些利润来新建工厂、雇用新员工,而不是将利润浪费在无生产力的活动上。所以,亚当·斯密不断强调的是“利润增加时,地主或织工就会雇用更多助手”,而不是说“利润增加时,守财奴就把钱全部藏得死死的,只有算钱的时候才拿出来”。现代资本主义经济的一大重点,就在于出现了一种新的道德标准:应该把利润拿出来,继续投资生产。这样一来,才能带来更多的利润再重新投入生产,再带来更多的利润,如此不断循环。所谓投资可以分成很多种:扩建工厂、从事科学研究、开发新产品。但不论如何,重点就是要增加产量,转为更多的利润。在新的资本主义教条里,最神圣的开宗明义第一条就是:“生产的利润,必须再投资于提高产量。”

    资本主义之名正是由此而来。所谓的“资本主义”(Capitalism),认为“资本”(capital)与“财富”(wealth)有所不同。资本指的是投入生产的各种金钱、物品和资源。而财富指的则是那些埋在地下或者浪费在非生产性活动的金钱、物品和资源。例如,如果有位法老王,把所有的资源拿来盖了一座不具生产力的金字塔,他并不是资本主义者。某个海盗劫掠了一条西班牙运宝船,把一整箱闪闪发光的金币埋到加勒比海的某座小岛上,他也不是个资本主义者。但如果是某个辛勤工作的工厂工人,把收入的一部分拿去投资股票,他就算是个资本主义者。

    现在说到“生产的利润,必须再投资于提高产量”,大家可能觉得十分平凡无奇。但对于人类整体历史来说,大部分时候人类并没有这种概念。比如在前现代时期,当时的人们认为生产这件事并不会造成太大的改变。所以,如果不管做什么,生产都不会带来太了不起的利润,为什么还要把利润重新投入生产呢?因此,中世纪贵族所信奉的伦理就是要为人慷慨、奢华消费,把所有收入用来举办各种比赛和宴会、发动战争、投入慈善,以及兴建宫殿和教堂。很少有贵族会将利润投资于提升庄园的产量、寻找更佳的小麦物种,或者寻找新的市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