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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6页

    [9] Walker and Bailey, ‘Body Counts in Lowland South American Violence,’ 30.

    第十九章

    从此过着幸福快乐的日子

    在过去的500年间,我们见证了一连串令人惊叹的革命。地球在生态和历史上都已经整合成一个单一的领域。经济呈现指数增长,今日人类所享有的财富在过去只有可能出现在童话里。而科学和工业革命也带给我们超人类的力量,以及几乎可以说无限的能源。不仅社会秩序完全改变,政治、日常生活和人类心理也彻底改观。

    只不过,我们真的更快乐了吗?人类在过去5世纪间积蓄的财富,是不是真的让我们找到了新的满足感?有了取之不尽的能源之后,我们是不是也得到了用之不竭的快乐?如果我们往更久之前回顾,认知革命以来这动荡不安的7万年间,世界是不是真的变得更好?到现在,阿姆斯特朗的脚印还留在无风的月球上,而3万年前也有个不知名的人,把手印留在雪维洞穴里;他们究竟谁比较快乐?如果后来的人并没有比较快乐,我们又为什么要发展农业、城市、文字、钱币、帝国、科学和工业呢?

    历史学家很少问这样的问题。他们不去讨论秦朝人是不是比先前采集为生的人更快乐,伊斯兰教兴起后,埃及人是不是对生活更满意,也不讨论欧洲帝国在非洲崩溃之后,数百万非洲人的幸福受到什么影响。然而,这些可以说是最重要的历史问题。目前大多数的意识形态和政治纲领,虽然都说要追求人类幸福,但对于幸福快乐的真正来源为何却还是不明就里。民族主义者会说政治自决能够带来快乐。共产主义者会说无产阶级专政能够带来快乐。资本主义者会说自由市场能够创造经济增长,能够教导人类自立自强、积极进取,所以能够为最多人带来最大的快乐。

    如果经过仔细研究,结果全盘推翻了这些人的假设,情况会如何?如果经济增长和自立自强并不会让人更快乐,又何必将资本主义奉如圭臬?如果研究显示大型帝国的属民通常比独立国家的公民更幸福,例如假设阿尔及利亚人被法国统治时比较快乐,那我们该怎么办?这样一来,要怎样评价去殖民化,民族自决的价值又该怎么说?

    这些都还只是假设,原因就是历史学家至今还在回避提出这些问题,更不用说什么时候才会找出答案了。学者研究历史,但只是点出了一切的情形,像政治、社会、经济、性别、疾病、性、食物、服装,而很少有人提到这些究竟如何影响人类的幸福。这是我们对于历史理解的最大空白之处。

    虽然很少有人提出对于快乐的长期纵观研究,但几乎所有学者和大众心中都多少有些模糊的定见。常有人认为,历史不断进展,人类的能力也不断增加。而一般来说,我们会运用能力来减轻痛苦、满足愿望,所以我们想必过得比中世纪的祖宗们更快乐,而他们又一定比石器时代的狩猎采集者更开心。

    然而,这种进步论却可能有些问题。正如我们所见,新的倾向、行为和技能不一定会让生活过得更好。例如人类在农业革命学会了农耕畜牧,提升了人类整体形塑环境的力量,但对许多个人而言,生活反而变得更为艰苦。农民的工作比起狩猎采集者更为繁重,而且取得的食物种类变少、营养较不均衡,染上疾病与受到剥削的可能性都大增。同样,欧洲帝国开枝散叶,同时将各种概念、科技和农作物向四方传播,而且还打开了商业的新道路,大大提升了人类整体的力量;但对于数百万的非洲人、美洲原住民和澳大利亚原住民来说,这几乎完全算不上是好事。历史一再证实,人类有了权力或能力就可能滥用,所以要说能力越大就越幸福,看来实在有些天真。

    有些反对这种观点的人,就会站在完全相反的立场。他们认为人的能力和幸福之间正好是负相关。他们认为权力使人腐化,人类有了越来越多的能力之后,创造出来的是个冷漠的机器世界,并不符合人类实际的需求。人类的演化,是让我们的思想和身体符合狩猎采集生活。因此,无论是转型成农业还是后来再转型到工业,都是让我们堕入不自然的生活方式,让我们无法完全实现基因中固有的倾向和本能,也就不可能满足我们最深切的渴望。就算是都市中产阶级,过着舒适的生活,生活中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狩猎采集者猎到长毛象那种兴奋和纯粹的快乐。每次出现新发明,只是让我们与伊甸园又离得更远。

    然而,如果认为每个发明都必然带来阴影,似乎也流于武断,就像是深信历史进步无法避免一样。或许,虽然我们与内心那个狩猎采集者越来越远,但并不全然是件坏事。举例来说,在过去的两个世纪里,现代医学让儿童死亡率从33%降到了5%以下。对于那些本来无法存活的孩童或者他们的家人朋友来说,难道这不是让他们的幸福感大增了吗?

    还有一种更微妙的立场,就是把历史分成前后两段讨论。在科学革命之前,能力还不一定能带来幸福。中世纪的农民确实可能过得比狩猎采集者更为悲惨。然而在过去几世纪间,人类已经学会更聪明地使用能力。现代医学的胜利只是其中一个例子,其他同样震古烁今的成就还包括让暴力事件大幅降低,国际战争几乎已经烟消云散,而且大规模饥荒也几乎不再发生。

    然而,这种说法其实也流于过度简化。首先,这里只根据了非常小的时间抽样,就做出了乐观的评估。大多数人类是要到1850年才开始享受到现代医学的果实,而且儿童死亡率急遽下降也是20世纪才出现的现象。至于大规模饥荒,一直到20世纪中叶都还是大问题。国际战争一直要到1945年后才变得罕见,而且一大原因还在于核子末日这项新的威胁。因此,虽然说过去几十年似乎是人类前所未有的黄金年代,但想知道这究竟代表历史潮流已经有了根本转变,又或只是昙花一现的美好,目前还言之过早。而且,要对现代性加以评价的时候,实在很难避开21世纪西方中产阶级的观点。但我们不该忘记,对于19世纪韦尔斯的煤矿矿工、中国鸦片烟的瘾君子,或者塔斯马尼亚岛的原住民,观点必然相当不同。楚格尼尼的重要性,绝对不下于《辛普森一家》里的老爸霍默。

    其次,就算是过去半个世纪这短暂的黄金年代,也可能已经播下未来灾难的种子。在过去几十年间,人类用了无数新方法干扰地球的生态平衡,而且看来可能后患无穷。有大量证据显示,我们纵情消费而不知节制,正在摧毁人类赖以繁荣的根基。

    最后一点,虽然智人确实取得了空前的成就,或许值得沾沾自喜,但代价就是赔上几乎所有其他动物的命运。人类现在取得许多物资和资源,让我们得以免受疾病和饥荒之苦,但我们是牺牲了实验室里的猴子、农场里的奶牛、输送带上的鸡,才换来这些让我们扬扬得意的成就。在过去两个世纪间,有数百亿动物遭到现代工业制度的剥削,而且其冷酷程度是整个地球史上前所未有的。就算那些动物保护团体指出的现象只有1/10是事实,现代农业产业也已经是史上最大规模、最残暴的罪行。要评估全球幸福程度的时候,只看上层阶级、只看欧洲人、只看男性,都是巨大的错误。而且,或许只看人类也同样有失公允。

    快乐该如何计算?

    到目前为止,我们讨论快乐的时候,似乎都认为这是由各种实质因素(例如健康、饮食和财富)建构出的产品。如果某个人更有钱、更健康,就一定也更快乐。但这一切真的这么理所当然吗?几千年来,早就有哲学家、神职人员和诗人反复思索快乐的本质,而且许多人都认为,社会、伦理和心灵因素对幸福感的影响,绝对不下于其他物质条件。有没有可能,虽然富裕社会里的人类荷包满满,却因为人际疏离和生活没有意义而深感痛苦?有没有可能,虽然我们的老祖宗生活条件较差,但因为与家人朋友、宗教和自然关系紧密,所以反而生活得比较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