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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8页

    有没有可能,第三世界国家之所以会对生活不满,不只是因为贫穷、疾病、腐败和政治压迫,也是因为他们看到了第一世界国家的生活标准?平均来说,埃及人在前总统穆巴拉克的统治下,死于饥饿、瘟疫或暴力的可能性远低于在古代法老拉美西斯二世(Ramses II)或埃及艳后克丽奥佩特拉统治的时期。对大多数埃及人而言,这根本是有史以来物质条件最好的时刻。在2011年,理论上他们应该要在大街上跳舞庆祝,感谢安拉赐给他们这一切的财富才对。然而,他们反而是满怀愤怒,起身推翻了穆巴拉克。原因就在于,他们比较的对象不是古代的法老王,而是同时代的美国总统奥巴马。

    这么一来,就算是长生不老也可能会导致不满。假设科学找出了能够医治所有疾疾的万灵丹,加上有效抗老疗程和再生治疗,能够让人永葆青春,那么,最可能发生的事,就是整个世界感到空前的愤怒和焦虑。

    那些无力负担这些医学奇迹的人(也就是绝大多数人),一定会愤怒到无以复加。纵观历史,穷人和受压迫者之所以还能自我安慰,就是因为死亡是唯一完全公平的事。不论再富有、权力再大,人也难逃一死。光是想到自己得死,但有钱人居然能长生不老,就会让穷人怒火中烧、不可遏抑。

    而且,就算是那极少数负担得起的,也不是从此无忧无虑。他们有太多需要担心的了。虽然新疗法可以延长寿命、常葆青春,但一旦真的死亡,仍然是无可救药。这么一来,原本自己和所爱的人应该能够永远在一起的,但就得更需要避免意外,不能被卡车撞到,也不能被恐怖分子炸成碎片!像这些理论上可以达到长生的人,很有可能一丁点儿的风险也不愿意承担,而且一旦真的失去配偶、子女或密友,他们感受到的痛苦更会高到难以想象。

    快乐的化学成分

    研究快乐的时候,社会科学家做的是发问卷调查主观幸福感,再将结果与财富和政治自由等社会经济因素结合。至于生物学家的做法,虽然也用一样的问卷,但结合的是生化和遗传因素。他们得出的研究结果令人大感震惊。

    生物学家认为,我们的心理和情感世界其实是由经过数百万年演化的生化机制所形塑。所有的心理状态(包括主观幸福感)并不是由外在因素(例如工资、社会关系或政治权利)来决定,而是由神经、神经元、突触和各种生化物质(例如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构成的复杂系统而定。

    所以,不管是中了彩票、买了房子、升官发财,或是找到了真正的爱情,都不是真正让我们快乐的原因。我们能够快乐的唯一原因,就是身体内发出快感的感官感受。所以,那些刚中了彩票、刚找到真爱的人,之所以会快乐地跳了起来,并不是因为真的对金钱或情人有所反应,而是因为血液中开始流过各种激素,脑中也开始闪现着小小的电流。

    但很遗憾,虽然我们总是想在人间创造出快乐的天堂,但人体的内部生化系统似乎就是对快乐多有限制,只会维持在恒定的水平。快乐这件事不适用于自然选择的原则,一个快乐的孤独隐士将会绝种,而两位整天焦虑的爸妈,却能把基因再传下去。快乐或痛苦在演化过程里的作用,就只在于鼓励或阻挡生存和繁衍。所以也不难想象,人类演化的结果,就是不会太快乐,也不会太痛苦。我们会短暂感受到快感,但不会永远持续。迟早快感会消退,让我们再次感受到痛苦。

    举例来说,演化就把快感当成奖赏,鼓励男性和女性发生性行为、将自己的基因传下去。如果性交没有高潮,大概很多男性就不会那么热衷。但同时,演化也确保高潮得迅速退去。如果性高潮永续不退,可以想象男性会非常开心,但连觅食的动力都没了,最后死于饥饿,而且也不会有兴趣再去找下一位能够繁衍后代的女性。

    有学者认为,人类的生化机制就像是个恒温空调系统,不管是严寒还是酷暑都要想办法保持恒定。虽然遇到某些事件会让温度暂时有波动,但最后总是会控制调整回到原来设定的温度。

    有些空调系统会设定在25℃,也有的会设在20℃。至于人类的快乐空调系统,也是人人设定有所不同。如果说快乐的程度是由1到10分,有些人的生化机制天生开朗,就会允许自己的情绪在6到10分之间来回,大约稳定在8分附近。像这样的人,就算住在一个冷漠的大城市,碰上金融市场崩溃而丧失了所有积蓄,还被诊断患有糖尿病,还是会相当愉快乐观。也有些人,就是倒霉有着天生阴郁的生化机制,情绪在3到7分之间来回,大约稳定在5分附近。像这样的人,就算得到了密切社群的支持,中了几千万的彩票,健康得可以当奥运选手,还是会相当忧郁悲观。事实上,如果是这位天生忧郁的朋友,就算她早上中了几十亿的彩票,中午又同时找到了治愈艾滋病和癌症的方法,下午帮忙让以色列和巴勒斯坦达成和平,晚上又终于和失散多年的孩子团聚,她感受到的快乐程度仍然顶多就是7分而已。不论如何,她的大脑就是没办法让她乐不可支。

    想想你的家人、朋友,是不是有些人,不论发生多糟的事,还是能保持愉快?是不是也有些人,不管得到了多大的恩赐,还是一直郁郁寡欢?我们常认为,只要换个工作、找到老公、买了新车、写完小说,或付完房贷,做完诸如此类的事,就能让自己快乐得不得了。然而,等我们真正达到这些期望的时候,却没有感觉真的比较快乐。毕竟,买车和写小说并不会改变我们的生化机制。虽然可以有短暂的刺激,但很快就会回到原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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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然而,先前的心理学及社会学研究也得出了一些结论(例如平均而言,已婚的人比单身的人更快乐),生物学对此要怎么解释?首先,心理学和社会学的研究只证明了相关性,但是真正的因果方向有可能和研究人员的假设正好相反。确实,已婚的人比单身和离婚的人更快乐,但这不一定代表是婚姻带来了快乐,也有可能是快乐带来了婚姻。或者更准确来说,是血清素、多巴胺和催产素带来并维系了婚姻。那些生化机制天生开朗的人,一般来说都会是快乐和满足的。而这样的人会是比较理想的另一半,所以他们结婚的概率也比较高。而且,和快乐满足的另一半相处,绝对比和郁闷不满的另一半相处来得容易,所以他们也比较不容易离婚。所以,确实已婚的人平均来说比单身的人更快乐,但如果是个生化机制天生忧郁的女生,就算真的找到好老公,也不一定就会比较快乐。

    此外,大多数生物学家也不是完全只看生物这一套。虽然他们主张快乐“主要”是取决于生化机制,但也同意心理学和社会学因素同样有其影响力。毕竟,我们这套快乐空调系统虽然有上下限,但在这个范围里还是可以活动活动。虽然超出边界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结婚和离婚却能影响心情在这个范围内的移动方向。那些平均就是只有5分的人,永远不会忽然在大街上开心地跳起舞来。但如果嫁了好老公,就能让她三不五时感受到7分的愉悦,而更能避开3分的沮丧。

    如果我们接受了生物学对于快乐的理论,历史这个学科的重要性就大减;毕竟,大多数的历史事件并不会对我们的生化机制有什么影响。虽然历史可以改变那些影响血清素分泌的外界刺激,但却无法改变最后的浓度,所以也就无法让人变得更快乐。

    让我们用古代中国农夫和现代香港企业家为例。假设我们这位古代农夫住在没有暖气的小土屋里,旁边就是猪圈;企业家住在拥有各种最新科技的豪宅,窗口就能俯瞰南海的浩瀚海景。直觉上,我们会觉得企业家想必比农民更快乐。然而,快乐是在脑子里决定的,而大脑根本不管土屋或豪宅、猪圈或南海,只管血清素的浓度。所以,农夫盖完了他的土屋之后,大脑神经元分泌血清素,让浓度到达X。而在现代,企业家还完最后一笔豪宅房贷之后,大脑神经元也分泌出差不多数量的血清素,并且也让浓度差不多到达X。对大脑来说,它完全不知道豪宅要比土屋舒适太多,它只知道现在的血清素浓度是X。所以,这位企业家快乐的程度,并不会比那位足以当他高高高高高祖父的农夫来得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