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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道格拉斯知道,改变的关键在于通过对比而形成的思维。他说:“诗人、先知和改革家都是图像创造者,这种能力是他们获得力量和成就的源泉。他们通过对现实的反思来看待世界,并努力消除现实与理想之间的矛盾。”这种敏锐的洞察力已经远远超出了人类在看到图像时的反应,它描述的是蛹破茧成蝶的本质。

    如今,人们生活在一个充斥着图像的世界上,美学的力量要么不言而喻,要么极易被忽视。所以,在他人毫无意识的情况下,我们可以借助图像真实的力量前进。道格拉斯是在一个人们无法忽视美学的力量的时刻发声的。后来,摄影、显微镜和望远镜的发明证实了以前只存在于人类想象中的一些东西。达盖尔摄影法出现后,有人开始试着拍摄月球的表面,拍摄那些能想象到但尚未完全看到的图像。12从欺骗、欺诈到错觉,它们不断挑战着视觉独有的权威性。于是,人人都会问:“我怎么知道眼前所见的就是真实存在的?”聪明人需要能怀疑眼前所见之物的真实性,而想要公平公正地看待现实,就得接受视觉的局限性。

    正是因为视觉失去了其独有的权威性,我们才有了丰富的想象力。不过,不能看到眼前的景象依然令人不安。1872年,加利福尼亚州的财阀利兰·斯坦福(Leland Stanford)对马奔跑时是否可以四条腿同时离开地面十分好奇。彼时,逐格摄影法尚未发明,此事还无法定论。斯坦福聘请埃德沃德·迈布里奇(Eadweard Muybridge)拍摄马奔跑的照片。13与达盖尔摄影法发明后的情况类似,当时,全世界的人都在试图拍摄肉眼无法完全看到的东西,比如月球上的景观。迈布里奇发明了一项定格物理运动的装置,由12台摄像机组成,每台摄像机之间间隔60厘米,放置在斯坦福位于帕洛阿尔托的占地3237公顷的庄园内。这些摄像机以1/1000秒的速度拍摄,由在跑道上飞奔的马匹触发。第三天,迈布里奇对这套装置做了调整,证明了马奔跑时“无支撑运动”的确是存在的。1878年,该装置系统得到了完善,位于帕洛阿尔托的轨道也重新进行了测试。14

    不过,人们关注的重点是由此产生的结果:迈布里奇后来发表了系列照片《动物的运动》(Animal Locomotion),展示了人类的视觉无法捕捉到的其他运动,促进了电影的诞生。当然,人们或许会忘记它所要传达的东西——通过验证视觉捕捉到的行为而产生的奇迹无处不在。15

    震撼是双向的,人们可能会在“微小”和“浩瀚”之中迷失。16通过显微镜,我们可以“发现一个迷人的世界”,并向世界提供一个“惊人的启示”。在19世纪与20世纪之交,因为一场意外事故而发现了X射线,它常常被认为是一条通往新的可能性的道路,被视为“一束崭新的光线,而在此之前,肉、木头、铝制品、纸和皮革都是一样的物质”。当时,许多人认为它就像“那些古老的阿拉伯小说一样神秘”。不仅科学发现挑战了视觉的假定准确性,从错觉画到P. T.巴纳姆(P. T. Barnum)的马戏团,视觉娱乐活动也对视觉的假定准确性发起了冲击。世纪之交,这种“眼前所见之物的准确性的降低”,使人们更加重视那些无法完全窥见的事物。

    在被感动的时候,所见和记忆的机制是人类走出濒临毁灭的方式。道格拉斯就依他所见,描述了人们创造现实的过程。

    当我们接受视觉的局限是看到展开与深度的方式时,扭曲、扁平、水平的世界就会变得更加充实,变得和正义一样真实。过去,彩绘和印刷的图像色彩都很单调,但随着透视法的出现,图像的展示方式有了无限的可能性。17想要朝着公正的现实前进,无论是对集体还是对个体来说,都需要与内在的失败接触。完整的视觉体验,来自对当前和过去错误的视觉形式的认知能力。

    我参观了道格拉斯那座位于华盛顿阿纳卡斯蒂亚一座小山上的庄园,从这里可以俯瞰美国国会大厦。我看到了形状不规则的书房,道格拉斯就在这里写演讲稿和书信,书房正对着三件东西——一个有玻璃橱窗的书架、一面贴满了照片的墙以及一扇能看到广阔景色的窗户。道格拉斯向来以四海为家,他住在阿纳卡斯蒂亚是一种政治性的行为,而非为了逃避。不过,有一个很奇怪的地方,那就是他的书房离正门旁边的客厅很近,并且没有门。道格拉斯把书房布置得井井有条,可以看出,他的生活与演讲的力量、创作图像的力量以及透过窗户可以看到的一个全新的想象世界是共生的。

    房子后面有一间没有窗户的小屋,那是一座只有一间房间的砖房,只有约10平方米,这是道格拉斯按照他出生时住的奴隶小屋的样子而建造的。外面的山顶上有一块草坪,这里就像是道格拉斯生命中的分界线,右边是一片绿色的马里兰州,是他出生并被奴役的地方;左边是华盛顿州,是他成为一个显赫人物的地方,也是他向美国参议院提出法案的地方。去世后,道格拉斯的遗体被安放在了美国国会大厦。18

    道格拉斯说,他十分肯定,这个话题需要得到进一步的探讨。他曾这样说:

    也许有一天,图像对人们思想的影响力会为那些比我更有能力的人提供一个主题,让他们能够公平公正地看待它的力量。

    从那以后,这一想法超越了时间的界线,由当今时代的国家领导人和思想家继续阐述。

    如果低估了美学的力量,那么人类失去的就绝不仅仅是天赋和表达的自由,还有从自己都没意识到的失败中振作起来的方法。美学的力量不仅是一种感觉、一种奢侈的生活或者从生活中得到的片刻喘息,还是从经验中收获愿景以挣脱荆棘之路的重要方法。

    在写这本书的时候,我的一位摄影师朋友提出了一个很恰当的问题,即如何看待所谓的失败、可疑的开端以及几乎不可能发生的转变。答案是:找到尊重失败的方法,不让自身可以从中挣脱的道路被遮挡,就让失败发生,毕竟它已成为人的生命和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感受到由失败唤起的不平凡不仅是以反向思维看待世界,在多数情况下,只有通过失败,我们才能创造幸福的生活。

    尾注

    1 能够帮我们理解美国南北战争期间的残酷的,莫过于德鲁·G.福斯特(Drew Gilpin Faust)的学术研究著作《这受难的国度:死亡与美国内战》(This Republic of Suffering: Death and the American Civil War)。这本书使我们能更准确地理解为什么道格拉斯对图像的看法会如此不同寻常和深刻。战争是一件非常沉重的事情,而图像不仅是一种纪念,更能让人看到很多无法想象的画面,比如战时生命的逝去。

    2 后来,海德格尔将这描述为一副“世界图景”。W. J. T.米切尔(W. J. T. Mitchell)认为,西方哲学的关注点是图像而非文字。如果说米切尔为他所说的“元图像”做出了辩护,指出这些图像上虽然没有信息,却能激发人们去思考它是如何产生意义的,那道格拉斯则进一步说明了这一点,向世人展示了图像是如何改变现实的。

    3 道格拉斯对林肯的评价也是如此。在道格拉斯最著名的演讲中,“自力更生”被提了50多次,他详述了不可思议的“自力更生”的人们的崛起,也提到了失明的弥尔顿。巨大的收获和辉煌的成就是人类的功劳,也是虚弱、纤细的身体的功劳。钱宁(Channing)身体状况不乐观;弥尔顿失明;蒙哥马利身材矮小,还有点女性化的特征。但对这个世界来说,他们比1000个桑普森(Sampson,美国前职业篮球运动员)都重要得多。这次演讲以林肯的事迹结束,他在这次演讲中特别强调了林肯的事迹。

    4 道格拉斯从一开始就阐明了,所有人都是相互依存的,完完全全的“自力更生”不可能存在。我们所珍视的一切,“不是从同时代的人那里获得的,就是从那些在思想和发现领域领先于我们的人那里获得的。我们要么乞求,要么借,要么偷”。此外,道格拉斯还将两性都包括在内。毕竟,直到生命的最后一刻,他都在为妇女争取选举权做演讲。道格拉斯认为白手起家的人是那些通过有序、持续的勤奋,展示了“人性的最大可能性,且不论是什么肤色和种族”的人。没有人是完全“白手起家”的,道格拉斯认为,这是一个谜,这些崛起是“没有预兆且意想不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