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都市言情 > 养大的皇帝是病娇 > 第47章 、47

第47章 、47

    ◎他像只被抛弃的小狗◎

    新帝登基,许多前朝积弊的问题亟待解决。

    朝臣们有些不太放心尚为年幼的新帝,但好在太后是个明事理的人,又有长公主摄政,他们都是誉王一派出身的人,延续的是李乘风的仁政,以后的日子一定比现在好过得多。

    夜半时分,薛庆从兵部走出,前来接人的小厮关心道:“老爷今日出部也太晚了,家里头夫人和少爷都等急了。”

    薛庆扶正自己的官帽,微微躬身走进马车里,疲惫的靠在马车上,“近来事多,又赶上登基大典,这不到一年换了两个皇帝,边关的粮草该送也得送,兵马又不能轻易削减我是紧赶慢赶都看不完那些折子啊。”

    小厮跟在马车外,宽慰他说:“日后朝堂上有长公主摄政,她一向是温良能干的,一定能把朝政理清,老爷您也能轻松些。”

    马车在路上慢慢的走,接近夜市末尾,路上的灯只有几盏还亮着,夜市上的小商贩也收拾了东西准备回家休息,京城复归夜的宁静。

    薛庭阖目休息,深深吸了一口气,“说的也是,长公主不像太上皇一样没章法,她是个心里有谱的。”

    小厮道:“之前长公主逃出京城那阵子,小人还担心太上皇会不会对咱们家下手,好在天佑长公主,如今总算是功成名就,万事顺遂,日后最好也别起什么风浪,等新帝安安稳稳的长大,大靖国就有望了。”

    常年跟在主人身边,小厮说的也都是薛庆的心里话。

    马车驶回薛府,出门迎接的并非看门小厮,而是一个金吾卫,面色严肃,走上来扶薛庆进门。

    薛庆疑惑地看着他,进了府门之后才问:“这么晚了,金吾卫何故上门?”

    金吾卫答:“今日下午,护送太上皇出城的人马遭受袭击,太上皇不知所踪,薛将军带了人前去追踪,现在也没有找到人。将军害怕太上皇会回到京城里来,特派属下带了人保护薛家。”

    “太,太上皇逃跑了?”薛庆吓得眼睛都睁大了,紧张的抓着金吾卫的袖子问,“他跑什么呀,退位诏书是他亲自写的,连他的亲信都被长公主收编了,他还想干什么呀?”

    没有人能猜到太上皇的想法,还坐在龙椅上的时候他就想一出是一出,当初在宫宴之上逼婚寒了多少臣子的心,哪怕他逃跑了,如今也是翻局无望。

    薛庭不仅当初放跑了玉明熙,昨夜又给玉明熙开了城门,一来二去,是把太上皇得罪了个透。

    ===第72节===

    “庭儿他在外面不会有危险吧?”薛庆担心道,“能被太上皇记恨的人可多了去了,他不会要一个一个把人都杀了吧?”

    想象着那血腥模糊的场面,薛庆差点一口气没提上来。金吾卫忙安慰他,“大人不必忧心,太上皇虽然逃跑,但他身体已经不复从前,只要有足够的人手,一定能制服他。”

    院子里来了人把忧心忡忡的薛庆扶进屋里,金吾卫赶忙叫的人把府门关好,院子里的灯也点亮,彻夜值守。

    宁静的春夜里吹着凉凉的风,公主府的大门紧闭,院子里横七竖八的躺着一片护卫,周身没有血迹,像是睡着了一样。

    主院外的墙上靠着一个女使打扮的姑娘,是刚出院子就被人打晕了放在那儿,身边是熄灭了的灯笼。

    公主府是今日才改的名字,牌匾挂上去还没有几个时辰,许多要整修的地方也没来得及修,府里的家丁丫鬟也少的可怜,长公主忙于公务,还没来得及给府里添置人手。

    四周格外宁静,缺乏打理的草木肆意疯长,夜里的潮气在灌木丛中凝聚成水滴落进土中。

    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身后,缓缓打开了门。

    漆黑的夜幕之下站着一个有些狼狈的男人,他身上衣衫破了几处,好像刚从水中爬出来,外衣松松垮垮的挂在身上,伤痕累累的身体被裹在玄衣里,只露出一截雪白的手腕,垂落身侧。

    夜色昏暗,玉明熙站在门口看他,视线落在他垂在身侧的手上,白净的手腕上是一圈又一圈的勒痕,再向下靠近手掌的位置被砸的血肉模糊,流到手掌上的血液已经凝固了,空气中隐隐散发着腥气。

    一见裴英惨淡的面色,便知他强行挣脱枷锁,怕是这一双手都废了。

    浑身雪白的青年站在院中低着头,有些胆怯的偷看她一眼。绸缎般的发丝湿漉漉地黏在脸侧,他轻抬起手掌扶住自己的左臂,像一只被雨浸湿的小狗。

    被玉明熙看的久了,他有些心虚似的说:“姐姐,我听说你今天受封,我想过来见你一面。”

    微凉的夜里,男人冻得发抖,脚下踩着一滩水,衣服上湿哒哒的往下滴水,玉明熙冷冷道:“你神通广大,既然想来,自是没人能拦得住你,见也见了,太上皇就请回吧。”

    看她没有一点动容,裴英心中恐惧,哪怕玉明熙恨他厌恶他也比如今这样冷漠无情的对待他要好的多。

    “姐姐,我觉得好冷……”

    他颤着声音,一双浅色的眼眸小心翼翼的看向她,像个流落在外的乞儿看着衣着亮丽的玉明熙,想被她拥抱,想依偎在她身旁,想从她身上得到哪怕一点爱意。

    玉明熙双臂抱在身前,冷漠的语气没有一点波澜,“城外的道观不会让你缺衣少食,你如今还有着太上皇的名头,想来陛下也不会让你暴尸街头,丢了皇家颜面。”

    若不是为了拉拢裴英身边的旧臣,她早就了结了他。如今他是蛊虫侵身,伤痕累累,想来也活不了多久了。

    玉明熙如今是权势顶天的护国长公主,碾死他就像碾死一只蚂蚁一样,但她不想脏了自己的手。

    她就看着裴英日复一日的忍受病痛的煎熬,然后在无人在意角落里孤独的死去。

    在门口站的久了,对着他也无话可说,玉明熙将匕首藏在袖子里,走出书房,从他身边绕开,要去外头看看。裴英能站在她面前,想来是把她府里的人都制服了,这样一个没法控制的疯子放在院子里,晚上睡觉都不得安稳,得找人过来将他扭送出去。

    她刚走到院子里,被无视的男人就从身后拉住了她的手,似乎是觉得自己沾了血的手会弄脏她的手,裴英的手向下滑落,只轻轻捏住她的衣角。

    颤抖的声音在后面低低响起:“我知道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玉明熙攥紧了手中的匕首,不动声色道:“松手。”

    裴英犹豫了一会儿,松开了手。看着与自己不过一臂之隔的女子,她曾经那样温柔可爱,现在对他冷若冰霜。

    眼眶中的泪止不住的流下来,在她面前,他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哭着求她:“我知道我不是东西,但是我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我知道错了,只要姐姐能出气,你打我骂我我都认,只求你不要不理我。”

    刚迈出步子的公主定在了原地,她侧过身来,“跪下。”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天上被风吹动的云。

    裴英看着她的侧脸,她瘦了一圈,原本丰润的脸如今更显娇弱,脸上抹了脂粉,身上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花香味,是他最喜欢扑在她怀里轻嗅的味道。

    她的容貌并没有什么变化,但那双眼睛却再也不会对他流露出哪怕一丝的在意。

    他的心好痛,比发病时的蛊虫噬咬还要痛上千百倍,极度的痛苦让他眼泪像水一样流下,视线渐渐模糊,他跪在地上,在她面前放下了男人的尊严,膝盖隔着湿透的衣服与地面接触,刺骨的寒冷传来,他整个身子都被寒意侵透。

    玉明熙转过身来看他。

    她给他留了体面,让他做一个有名无实太上皇,已经是仁至义尽。偏偏他还这样贼心不死的来纠缠她,说什么认错什么原谅,她最后一点耐心都要被耗尽了。

    心底燃起的愤怒让她高高抬起手,握在手里的匕首在夜色中闪着寒光,落下匕首,刀尖距离他的脑袋只有半寸的时候,裴英抬起头来委屈的看着她。

    眼神相碰之时,玉明熙忙收住匕首,只这一瞬间的迟疑,她就再也下不了手了。

    裴英不是赵洵。

    他的血会弄脏她的手。

    玉明熙愤愤将匕首甩出去,恨道:“你说知道错了,那你错在哪儿了?”

    裴英苦苦支撑着随时都会倒下去的身子,痛苦道:“我□□熏心,骗了姐姐,还让你……我一定会补偿你的,无论你要什么我都给,我求求你不要不理我,不要让我一个人去那偏僻的道观。”

    玉明熙冷笑一声:“本宫如今是长公主,你现在还有什么值得我要的?是你这条命,还是你这有名无实的太上皇?”

    裴英膝行两步跪到她面前,湿透的衣服拖在地上染了灰尘,又脏又皱,他却丝毫不在意,身体的不适无法让他回神,一双哭红的眼睛定在玉明熙身上。

    “姐姐,你杀我一刀吧,只要能让你解气,我什么都愿意。”

    所有的暴戾疯魔在她面前都落到了尘埃里,他极力放低自己的位置,从孤傲的野狼落魄成了任她欺辱的小狗。

    可悲的是,玉明熙不屑于欺他,连多看他一眼都觉得厌烦。

    刚刚那一刀若是落下来,裴英心里可能还会好受一些,可玉明熙偏偏没有,连一个让她赎罪的机会都不给。

    她不怪罪他,不原谅他。

    是彻彻底底的抛弃他了。

    男人心底满是恐惧,他受够了一个人在黑暗中摸爬滚打的日子,没有人爱他也没有人在意他,从高高在上的位置跌落下来,陷在淤泥中爬不出来。

    “姐姐,我从小无父无母,我不知道要怎样对一个人好,我害怕失去你,所以我越抓越紧,我……我真的错了。”他哭喊着,身子一寸一寸伏低,一头磕在了自己的手背上。

    面对着他痛苦的哭嚎,玉明熙心中已经无法再起波澜,“裴英,我不能再相信你了。”

    有些错,犯一次就够了。

    她轻轻俯下身去,在他面前半蹲下来,手掌捏着他的脸强迫他抬起头来。

    指尖冰凉的触感让她怀疑自己碰到不是人而是一块寒冰,他的身体冷的像是从河里爬出来的浮尸,他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与行尸走肉又有什么两样。

    玉明熙平淡的说:“我知道欺骗你是我的不对,从一开始我接近你的心就不纯,我想对你好,也曾经想过对你好一辈子,不管这好是真的还是假的,我们都是一辈子的亲人。”

    裴英缓缓抬眸,从眼睫之下窥探着她脸上的表情,看到她眼中的平淡渐渐泛起波澜,质问他,“我为你脱了奴籍,教你习武读书,供你衣食住行,你生病了我在你身边照顾,你写了错字我一笔一画教你改正,别人找上门来欺负你,我替你撑腰。而你呢,你对我做了什么?”

    他心虚得不敢应答,女子的语气更加激动,“我为你做了这么多事,而你只看到我想要利用你的身份夺取政权,你囚禁我,侮辱我,在那么多人面前逼我嫁给你,这就是你所说的爱?你把我当什么?!”

    裴英被她的怒意吓得哭得更厉害,“姐姐,我知道错了,我不是人,我连狗都不如,求求你给我一个赎罪的机会。”

    玉明熙咬牙说:“这话我也对你说过,我说我知道利用你对你不公平,我知道是我的错,我说我们可以商量,可你给过我机会吗?”

    他们两人之间横了巨大的沟壑,从前他害怕这个生人,咬她打她,她也从不生气,还在人前维护他的颜面。

    后来,他们成了姐弟,住在一起,成了一家人。

    贪心不足蛇吞象,他心底肆意增长的渴求毁了这一切,他得不到她,连二人之间的美好回忆也一并失去了。

    他哭得眼睛疼,他浑身都在疼,他的心脏跳的越来越慢,随时都会停下来。

    如果他死了,玉明熙会原谅他吗?还是会在几十年的时间里把他忘却,能陪在她身边的人,终究不会是他。

    “姐姐,别丢下我……”

    男人的声音越发虚弱,支撑不住身体的手臂像干枯的树枝一样折了下去,裴英半边身子都趴倒在地上,玉明熙后退半步,看着他这副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样,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眼眶涌出的泪水划过眼角,流在了地上。他的身体那么冷,眼泪却是温热的。

    看着她的身影从院门边消失,裴英连抬头的力气都没有,拖着傀儡一般的身躯倒在地上。本不属于他的月亮,哪怕追逐再久也终究不属于他。

    他又回到了一个人的黑夜中。

    天空中的乌云被风吹着缓缓移动,渐渐能看到月亮的光透过乌云洒下来。

    玉明熙走在院子里,因为生气走的比平时都快一些:再怎么说也是太上皇,明目张胆的从护送的车队里逃跑,脸都不要了,还要来她面前认错求原谅,简直就是故意来给她添麻烦。

    一路上瞧见了好几个晕过去的丫鬟家丁,玉明熙没时间把她们挨个叫醒。

    一路走到外院,瞧见了被打晕的杨宏青竹,他们靠在门边上,显然是守门的时候被打晕的。玉明熙走过去,揪住杨宏的衣服使劲晃,好一会儿都不见人有反应。

    从这儿出去找金吾卫要半个时辰,去府衙就更远了。玉明熙没办法,揪住他的衣领,猛的在他脸上打了两巴掌,手掌火辣辣的疼。

    突然传来的痛感让杨宏从昏迷中醒了过来,看到眼前的玉明熙满脸愤怒。杨宏意识到自己护驾不力,赶忙站了起来,“公主,您怎么会在这?”

    放眼望去满院子都是像他一样被突然打晕过去的人。来人显然手下留情了,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背后偷袭,也没有下杀手。

    杨宏紧张道:“难道是太上皇过来了?”他摸着自己的后脑勺,感到一阵钝痛。

    玉明熙气道:“他人现在就在我院子里躺着,本宫让你们看家护院,你这办的什么事儿啊?这么大一个人闯进来,你们这一群人竟然都对付不了他?”

    回忆当时的情况,杨宏也说不出来,解释说:“属下也不知道,这门也没开,也听不见什么声音,就一个回头的功夫,青竹就被打晕了,我当时还以为他是睡过去了,正准备过来查看,然后我也被打晕了。是属下失职,还请公主恕罪。”

    生过气后,玉明熙摆摆手,“算了算了,也不全怪你们,本来他也是个不要命的人物,赶紧把人都叫起来,然后去把太上皇带走。”

    “带到哪里去?”

    “还能带到哪儿,他夜半闯入民宅,袭击朝臣,当然是送到刑部大牢里去。”玉明熙怒甩衣袖,“把人押过去的时候,记得让狱卒给他多上几个枷锁,本宫就不信,他还能长了翅膀再飞出去!”

    杨宏有些犹豫,为了确认玉明熙不是气急了说胡话,又问一遍:“公主,太上皇可是有皇族血统的,即便是没了权,也还是当今陛下的皇叔,送进大牢是不是有点儿……”

    玉明熙看着他,正色道:“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他今日能摸进本宫府里,明天就有可能闯进皇宫,若是当今陛下有不测,你能替他担了这罪责不成?”

    “公主恕罪,是属下多嘴了。”

    杨宏不敢再怠慢,赶忙叫醒了一众被打晕的护卫,随即去主院里提人。

    借着夜色掩盖,昏迷的太上皇被人架着肩膀拖了出去。

    府里下人过来把院子里打扫了干净,玉明熙才放心进屋去休息,将匕首放在枕头下,才勉强心安了一些。

    第二日一早,玉明熙前去上早朝。

    坐在龙椅旁边的珠帘后,玉明熙看着下头群臣与从前别无二致,龙椅上的小皇帝格外乖巧,一面看着大臣们,里面又偷偷转过头来看她。

    她一身淡粉色的盛装,裙边绣边用金丝绣了祥云,头顶带了一顶金冠,中间镶着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珍珠,是世间绝无仅有的珍宝,象征着无上的权威和荣耀。

    吏部尚书傅琛出列道:“启奏陛下,三日后春试即开,今年来京中参加考试的举子人数众多,臣奏请陛下拨派金吾卫维持考试院秩序,以免人多杂乱,生出是非。”

    小皇帝等了一会儿没听到玉明熙的应答,转过头去看她,玉明熙朝着他点了一下。小皇帝便奶声奶气对下面说:“准奏。”

    “谢陛下。”

    紧接着礼部尚书出列道:“启奏陛下,臣已将近古稀之年,身乏体弱,自觉担不了礼部尚书这一重任,请陛下允许臣告老还乡。”

    小皇帝不过九岁,坐在龙椅上,脚都够不到地。他听得懂下面的老头在说什么,没有问询玉明熙的意思,直接道:“爱卿年纪大了,也到了该安享天年的时候,那你把现在的公务交接好之后,就回家乡去吧。”

    听了皇帝的旨意,礼部尚书心中喜悦,却迟迟没有退回去,直到听见摄政长公主说,“礼部事忙,既然大人无法胜任,便接了陛下的旨意,回乡去吧。”

    听罢,礼部尚书心中的重担终于放下,跪地谢恩,“臣多谢陛下恩典,多谢长公主恩典。”

    随即,玉明熙又问,“如今礼部尚书职位空缺,众卿可有推举人选?”

    下头安静了一会儿,有个臣子站出来说,“礼部尚书一直关系着我国的外交礼仪与祭祀典礼等国之重事,臣推举巡南御使林枫眠担任此职。”

    ===第73节===

    林枫眠在任的时候,礼部上下无一不心悦诚服,其他各部的人也将他的功绩看在眼里。如今人走了,留下一个礼部找不到合适的人来打理,着实让人忧心。

    玉明熙道:“林大人确实是料理祭祀礼仪的好手,但他人在通南府,短时间回不来,众卿可推举其他人选。”

    大理寺主是陆万出列道:“臣推举光禄大夫陈宗毅。”

    此人玉明熙也曾有所耳闻,他本是李禄一派,后来李禄被打成了残废,裴英也没有放过他的同党,裁撤贬官,一个都没留下。而这个陈宗毅没有明显的把柄,被夺了实权后,在家赋闲了好几个月。

    玉明熙道:“本宫记得,陈宗毅原本是工部的人,贸然接触礼部之事怕是应付不来,如今工部侍郎的位置还空着,就让他去那儿吧。”

    陆万躬身谢恩,“谢长公主惜才之恩。”

    “众卿家可还有人选推举?”

    有一个站在最后面的臣子走出来,说道:“公主若是不放心外道人从事礼仪,臣推举礼部员外郎玉凤暂时担任此职。”

    听名字,这是个女官。

    玉明熙没有一口同意,问道:“员外郎是六品官,从六品直上三品,爱卿确信此人可当此重任?”

    那人道:“回公主,臣也不过是个四品官,勉强能上议事殿。公主让臣等推举有才之士担任重职,臣看重此女的才华,觉得她可以为陛下为公主分忧。”

    玉明熙考虑了一会,鉴于她并不了解玉凤,只能说:“本宫会好生考虑此事,下朝之后让玉凤去御书房,给本宫和陛下见一见。”

    “臣遵旨。”

    朝堂上更换新帝,事务繁忙,早朝持续了两个多时辰,一直到中午才散朝。

    坐在上龙椅上的李澈硬撑着没有乱动,在玳令的指引下走下龙椅,走到议事大殿后才敢大声说话。

    他站在原地等着玉明熙走过来,回头见她,欢天喜地的笑着迎过去,仰慕道:“姑姑,你好厉害啊,两个多时辰坐在那一动不动,还听下面那些人又说这个又说那个,我脑子都要糊涂了,你竟然能一下子处理那么多事。”

    玉明熙轻抚着走到面前的孩童的脸,蹲下身来问他,“刚才大臣们说的话,你能听懂几分?”

    李澈露出了迷茫的表情,摇摇头,带着婴儿肥的脸不好意思地低下去,“他们好好说的时候我就能听懂,但是有的时候就听不懂了。”

    “怎么说?”

    孩子稚嫩的声音认真道:“就像那个要辞官的,我之前看了礼部的折子,的确是混乱不堪,我还想怪罪他来着,但是想想他年纪的确大了,做官做到这个年纪很不容易,就不忍心斥责,放了他回老家。”

    玉明熙点点头,“用官用人要知人善用,像这种身在其位却不能把事做好的,就要给他们安排别的去处,他今日辞官是有自知之明,像这种就不能过于怪罪他从前的过错。”

    李澈似懂非懂,“先生教过我,但我不知道原来当皇帝要做那么多的事。”

    玉明熙耐心教导他:“皇帝身上担负了很多责任,只有你成为一个贤明的君主,才会国泰民安,少有事端,需要你处理的事才不会再像今天这么多。”

    反而言之,像裴英那样只顾着巩固自己的权力而闹的朝堂上事堆成山,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姑姑,等到我成为了一个好皇帝,你还会帮我处理这些事吗?”

    “你现在年纪小,从政理政之事可以慢慢学,等你长大了,可以自己处理政事,姑姑就把大权还给你。”

    “可是我害怕,我怕我做不好,惹姑姑生气。”

    玉明熙煞有其事道:“姑姑要是生气了就罚澈儿一个月不许吃糖。”

    李澈圆嘟嘟的小脸瞬间皱起,委屈巴巴。

    玉明熙使使劲把人抱起来,因为生养的好,九岁大的孩子抱着分量十足,她柔声哄道:“澈儿不用害怕,现在有姑姑在,你做不好的事我可以帮你做,但是以后,姑姑总要离开你,澈儿要学会自己给自己做主。”

    小皇帝依偎在玉明熙怀中,良久才答一声,“我知道了,我以后会好好学的。”

    二人从议事大殿离开,长孙怡就在外头等着,看见二人走来,笑着过来从玉明熙手中把儿子接过去,让他站在地上自己走。

    长孙怡替儿子整理整理衣服,问他:“今天上朝没有乱动弹吧?”

    小皇帝站得笔直,“没有,澈儿可乖了。”

    长孙怡站起身来看向玉明熙,“我让御膳房备了午饭在秋音阁,明熙你也来一同用饭吧。”

    过一会儿还要在御书房面见臣子,玉明熙没有过多的犹豫,点了点头。

    一行人往秋音阁走去。

    身在高大的朱墙中,玉明熙心里一片宁静,她曾经在这儿度过的并不为人知晓的日日夜夜,曾让她无比煎熬的每一天,在她心上刻下了伤疤,然后留在了记忆的角落里。

    这皇宫里的几乎每一个人都知道她当时的窘态,但他们没有一个人敢张嘴说出来。

    被她烧毁的宴梅宫在长孙怡的授意下正在重新修建,路过帝华殿时,能看到宫苑里头逐渐被捣塌的宫殿,粉尘漫天,满地都是断壁残垣。

    登基大典结束后,玉明熙做第一件事就是下令将帝华殿推倒重修。

    那个密室,那些曾捆过她的金链子,绝不能留下半点痕迹。司衣局那件皇后的嫁衣一直没有补好,玉明熙叫手底下的人取了去,扔进火炉里烧了。

    所有的痛苦记忆都会被埋在心底,哪怕不能彻底遗忘,也绝不能再让更多的人知道她的不堪。

    吃了午膳,陪同李澈在御书房里见过了玉凤,考了她一些问题也见了见她的言谈举止,玉明熙很满意这个女官,便让皇帝开口,许了她礼部尚书一职。

    直到下午玉明熙才从皇宫出来,坐上自家马车回府,府里也有一堆事在等着她。

    刚进府门就见刑部的人站在前厅上等她,看到人回来了,忙上来向她请安,“小人给公主请安。”

    “你过来有什么事?”

    那人道:“昨夜公主府里扭送过去的那位……在牢里格外不安分,屈大人不知道是要将他送去府衙查办,还是关多久,想着是公主送去的人,便差小人过来问问公主的意思。”

    脑海中回忆起昨夜的男人一副脆弱虚脱的模样,没想到他进了牢里又折腾起来,玉明熙心烦道:“他犯了错,送去府衙审问就是。”

    来人又说:“本该是送去府衙的,但……毕竟是皇家体面,真要过了明面,外头百姓免不得要议论,咱们新帝年纪还小,根基不稳,万一被太上皇这不好的名声牵连,事情可就大了。”

    同是一个家族,都是李姓,打断骨头还连着筋。皇家真要出了这么一个被送上公堂的太上皇,那就是全族丢脸。

    玉明熙咬紧牙关,叹息道:“罢了罢了,我随你走一趟吧。”

    “多谢公主体恤。”

    回到公主府坐都没来得及坐一下,出门去上马车赶去了刑部大牢。

    刑部后一排一排牢房,玉明熙让随行的侍从们跟着马车等在刑部外,只带了小燕一个人进去。

    走到最里层的地牢,踩着台阶走下去,明媚的阳光从头顶照下来,落在地上形成一条明显的分界线,玉明熙踏进潮湿的地牢中,嗅到腐烂的草味还有些许血腥味,她忍不住咳了两声。

    引路的狱卒走在前头,抱歉说,“这地牢里不干净,公主这样的贵人屈尊大驾,小人实在惶恐。”

    被关在牢房中的犯人们穿着白色囚衣,披头散发的扒着门求饶,看到有贵人过来,更是放大了声音喊冤。

    玉明熙不将这些哀嚎听在耳朵里,这地牢里关的都是重刑犯,不是杀人放火就是作奸犯科,只等着秋后问斩。

    她心中惊讶:裴英竟跟这些人关在一起。

    但想了想,裴英疯起来根本没人能控制得住,关押重刑犯使用的镣铐最重,牢房也最结实,的确是他该呆的地方。

    走到里面,越发潮湿昏暗,两旁的牢房里也不再有人,狱卒依旧没有停下脚步,同玉明熙说道:“因为里头那人叫嚷起来的声音太过骇人,就把他单独关在里面,还请公主见谅。”

    玉明熙拿帕子在面前挥挥,想要散掉鼻尖那股潮湿的霉味,“没事,你们说的对,顾及着皇室的面子也不能姑息了他。”

    又往前走了好一会儿,拐过弯去,隔着好几间廊坊看到了那个身着玄衣的男人。

    地牢里晒不到阳光,墙上开着一扇小小的窗,只比人的脑袋大了一点,让人能看到外头的蓝天,却不能从牢房中逃脱。

    玉明熙在牢房前停下,狱卒开了门放她进去,随后走了出去,将钥匙交给了小燕,消失在长公主视线中。

    被关在地牢里的男人散着头发跪在地上,双手被锁链捆住,腰上有一个沉重的枷锁,连着沉重的铁链钉身后的墙上。

    他看起来很疲惫,察觉到面前有人也没有力气抬头,看到那粉红的绣鞋出现在视野中,他猛的抬头,露出一张俊美但苍白的脸。

    他的眼睛哭肿了,眼睛上一周都是红的,身上穿的不是囚服,是昨夜被打湿的衣服,此刻已经干了,沾了牢房里的霉味,那他整个人显得格外颓废。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冷冷道:“本宫听说你在牢房里闹腾的厉害,如今看来,是折腾累了?”

    裴英一见到她就觉得心里委屈,咬着嘴唇不敢说一声不是,沙哑的嗓子说:“如果这样能让姐姐出气,我在这待一辈子也行。”

    牢房里只透着一点光亮,玉明熙见他满脸灰尘,气道:“那你闹腾什么?是想让整个刑部都知道你尊贵的太上皇在这牢房里面受苦吗?”

    “我不想的……”裴英仰着头看她,好像失去了力气似的,“蛊虫在我体内发作的时候,我生不如死,控制不住自己……所以才……”

    十八岁的年纪,不知受了多少伤,承受了多少痛苦。

    玉明熙觉得心痛,恨自己拿裴英没办法,他如今这个身子,正常的时候一人打一百个都不怕,发病的时候像个疯子一样,发病过后就像纸一样脆弱,随手一碰就会碎掉。

    对待投诚的臣子她尚且仁慈以待,眼前这个可是太上皇,真要惨死地牢,她怕是要落个刻薄寡恩的名声。

    玉明熙把心一横,松口说:“你只要答应我能老实呆着,别再动歪心思,我就让人把你接回宫,找所安静的宫苑让你养病。”

    裴英想也没想就拒绝了她,呆滞的眼神可怜道:“我不想去宫里……我只想呆在你身边,能让我看着你就行。”

    他不敢再奢求爱意,远远的能看她一眼就行。不然,他实在不知道自己再活下去还有什么意义了。

    玉明熙气道:“你还得寸进尺了?”

    裴英不答。

    可玉明熙知道他的本事,说不定等他发病了,连这个地牢都困不住他。他对她的执念就那么深吗?

    说到底还是她一开始就不该招惹他。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新帝方才登基,朝中事物繁杂,一团乱麻一样等着她一件一件去理清,要是赶在这个时候再为太上皇举办葬礼,只怕她这个摄政长公主还没光鲜几天就累死了。

    权衡利弊之下,玉明熙叹息一声:“那我把你接进公主府里养病。”

    听罢,裴英眼中闪起光亮,高兴的点点头,“我一定听话,绝对不给你添麻烦。”

    玉明熙看他一眼,补充说:“你进我府里这件事不能让外人知道,你不能在外人面前露面,也绝不许近我的身,一旦你犯一条,我立刻就把你扔出去。”

    感受她态度的缓和,裴英开心的笑了起来,这辈子都没这么高兴过,“从今以后,我生是姐姐的人,死是姐姐的死人,我什么都听你的。”

    玉明熙摇摇头,背对着他离开牢房,留下冷冷的一句:“随你怎么说,反正我不要你了。”

    作者有话说:

    感谢在2022-03-12 23:05:37~2022-03-13 23:42:54期间为我投出霸王票或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哦~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Alki咩咩5瓶;我爱不二家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最新评论:

    【喜欢上一个不喜欢自己的人真的好哀。舔狗是真的可怜】

    【哈哈哈,男主终于吃瘪了,让他知道女主的厉害】

    【女主心软了】

    【来了】

    -完-

    ===第74节===

    第48章 、48

    ◎“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春光和暖,将近黄昏时分,街上依旧有很多人,口中谈论的是近日里京城的大事。

    街尾的几个妇人坐在一起晒太阳,手里剥着果子,闲聊说:“听说太上皇被送去城外的道观养病了,就他那性子,竟也肯离宫去外头?”

    “哟,齐家婶子,你连宫里的事都知道?”

    那妇人自豪的夸口,“我家那口子有个亲戚在宫里做内官,这种无关紧要的事,多少能透露点出来。”

    “咱们这些做百姓的连太上皇的面都见不到,哪里能猜到他的性子,不过年前我也偷偷瞧见过太上皇骑着马出城,好像是去追捕逃跑的郡主来着,那个时候偷看了他一眼,那面相,像是个天煞孤星呢。”

    “可不是吗,太上皇在位的时候不纳妃嫔也不立皇后,直到退位了身边也没个知心人,如今孤零零的去了道观,说不定是看破红尘,要在里头做道士了吧。”

    “太上皇做不做道士我倒不关心,我就期盼着我家侄子能考个好成绩,今后我们家就有指望了。”

    “对了,再过半个时辰,考试院就开门了吧,今天考试结束,你还不赶紧去看看你侄子?”

    “去什么呀,考试院外头里里外外都是人,我剥了这果子,等他回来了,给他送过去补补身体,那考试院可不比外头能住的舒坦。”

    谈话间,几架马车从妇人们身旁的路上跑过,急急忙忙赶去考试院。

    院外已经聚集了许多等着举子考试结束出来的人,一层一层围的水泄不通,马车只能停在最外围。

    三年一考的春试持续了三天后顺利结束,在考试院里待了三天三夜的举子们走出院门,有的被自己家人接走,也有州府来的,没有亲人在京城,便与同行的举子一起离开。

    几个小厮在外头睁大了着眼睛朝着门口张望,终于瞧见了自家公子,上去把他手里的书箱拿过来。

    “公子终于出来了,老爷在那边等着呢,家里备了酒菜,就等着公子回去让公子好好补补身体,在考试院呆这几天,公子都瘦了。”

    张祈安圆润的脸瘦出了一个有棱角的下巴,他抬手摸了摸,笑说:“瘦一瘦也好,母亲把我生得太好,我比几个哥哥都胖些。”

    小厮笑道:“公子说笑了,您就算再胖上一圈,那也是个俊美的公子,多少千金姑娘瞧见了都要心动呢。”

    闻言,张祈安脸颊微红,轻轻拍他一下,小声嘀咕:“别乱说。”

    小厮会意,引着张祈安从人群中走出,小声在他身边道:“长公主府的人昨日就送了礼品到咱们府上,还传话说是公子考试结束之后若是有空,可到长公主府上坐坐。”

    听到与玉明熙有关的消息,张祈安心中不免激动起来,低声问他:“爹爹知道这事吗?”

    小厮面上有些为难,“老爷也知道,但是他好像不是那么高兴,现在长公主正是当红得势的贵人,像咱们这样的门户,就算是高中的状元也是高攀了人家。”

    张祈安微微一顿,温润的脸颊泛起淡淡的粉色,“我知道爹爹在愁什么,但是我对长公主之心……并非一朝一夕,若是真能与她成就一段姻缘,我此生就无憾了。”

    主仆二人说着,走到了自家马车边,上了马车后,张祈安与张贯对坐,一旁坐着的是母亲吴氏。

    父母二人对他嘘寒问暖,确实都没有提及玉明熙曾派人上门这件事。

    张祈安隐约察觉到双亲的意思,忍不住问出口:“爹,娘,我听说长公主让我有空去她府上拜会,我瞧着明天就是个好日子……”

    张贯清咳一声,脸色僵住了,“你与长公主还是少来往的好。”

    张祈安紧张道:“为什么?”

    “男子汉大丈夫当顶天立地,长公主是什么人,她如今扶持幼帝,有摄政理政职权,权位比皇帝还高,你要是真同她结亲,咱们张家怕是也要被卷到朝廷斗争中。”

    坐在一旁的吴氏也说:“安儿,咱们家不比那些王侯将相尊贵,你要真做了长公主的人,家里也不能给你什么助力,万一长公主日后为了巩固权力联姻收宠,你一个大好的男儿,难道真要在公主的院子里跟一群男人头争宠斗法吗?”

    张家有三个儿子,大儿子只是个普通的商户,二儿子在外头打理自己的田庄,只有小儿子张祈安品学兼优,得入春试。

    家里好不容易出了这么一个举子,眼看着考完试了,孩子不担心自己的名次,却一门心思想着去见长公主。父母两个忧心的狠。

    其中道理,张祈安自己也懂。若玉明熙只是个郡主,他们二人在一起还能相敬如宾。但如今她已经是长公主了,权比皇帝还要大些,虽然也有圈养男宠的权力。

    但张祈安相信她绝不是贪恋男色的人,做不出利用联姻来巩固权力这种事。

    说服不了爹娘,张祈安只能说:“毕竟长公主府里的人都来传话了,若是儿子不去,怕下了长公主的面子,爹娘就让儿子去一次吧。”

    夫妻二人互相对视一眼,点头默许了他。

    湛蓝的天空中飘着几片云彩,像被手扯散的棉花一样零零散散,被风吹着在天上飘动,像是滴在染缸里的颜色渐渐融入湛蓝。

    与考试院相隔不远的长公主府中,泥瓦匠正坐在屋顶上修补房瓦,房檐下的园子里,好几个园丁在修整草木,还有几个丫鬟婆子正在草丛里面栽种花木。

    今日阳光温暖,迎面吹来的微风也是温和的,玉明熙特意叫人把桌子椅子从后厅里抬出来,她就坐在后院里听下头的人来禀。

    小燕将外头人递来的文书念给玉明熙听,旁边桌上坐了来府里务公的女官,专门记录长公主的旨意。

    “大理寺那边收了几个案子,是沛国公家的公子去酒楼吃酒时与人大打出手,将对方打断了一条腿,他们已经查清了确有此事,不知如何判罚,还请长公主定多。”

    晒着温暖的阳光,整个身子都舒坦下来,玉明熙心情不错,处理这些糟心的事也得心应手,回她:“既然是犯了错,就应该受罚。沛国公年纪大了管束不了他的儿子,太后也碍于亲戚颜面不能例行约束,那就我来当这个恶人吧。让大理寺秉公执法,给予重罚,好好威慑一下沛国公家不懂事的人。”

    “是。”处理完一件事,小燕便将奏折递给女官,女官在上头写下旨意后送还给原处。

    “礼部尚书玉凤上书来说,礼部侍郎对她颇有微词,倚老卖老,故意给她使绊子。”

    玉明熙眉头微皱,“她年纪还小,资历也不够深,让她坐上这个位置,下头人指定会有不服气的,告诉她凡事要学会沉得住气,不要因为一时意气毁了自己的名声。”

    “户部尚书邹诚上书写明了太上皇的俸禄,问这笔银子日后是送去外头道观还是让长公主代为转送。”

    听到有关裴英的事,玉明熙刚才还轻松宜人的心情渐渐拧巴起来。

    当时实在看不下去他在牢中半死不活的模样,这才趁着半夜把人接进自己府里。对外头只说他是被送去了城外道观,没有人知道太上皇被她养在家里。

    关于这俸禄,他人又不在道观,送去城外未免浪费,让她代为转送就是凭添一条烦恼,每日从她手中过的折子数都数不清,哪有别的心思来管他一个月几百两的俸禄。

    “告诉邹诚,就说日后太上皇的俸禄日后由我来管,我来供养他,不用再让户部单独再开这一份了。”

    小燕疑惑道:“这……合适吗?”

    玉明熙不甚在意,“我的俸禄养这满府的人都绰绰有余,他吃的不多,平日里吃的药贵一些,我也是能供得起的。就怕他有了银子不做正事,还是好生管控更稳妥。”

    小燕点点头,又道:“兵部尚书薛庆提议裁减西南军一千人,每年可以节省军费三万两白银。”

    “四公主嫁去了西梁,有这层关系在,我们跟西洋的关系这二三十年都不会太差,西南军的确可以裁剪些人,准了。”

    玉明熙说完后缓缓闭上眼睛,身子被阳光晒得暖洋洋的,过了好一会儿也没听见小燕继续说下去,睁开眼睛去看,小燕一脸惊喜的把文书递给玉明熙,“这是林大人的奏折。”

    将折子拿到手上,看着那熟悉的笔迹,玉明熙会心一笑。

    折子上写了林枫眠这几个月在通南府与苗疆的边界线上所见所想,他甚至跑到苗疆去待了一个月,考察了许久才上书这个折子,认为大靖与苗疆的百姓们可以和睦共处,但苗疆的国王是个刚过二十岁的青年,做事有些冲动,可能会因为他个人对大靖的态度影响两国之间签订协约。

    玉明熙伸过手去,接了女官递过来的毛笔,亲自在折子上批奏,让他在苗疆注意安全,等到协约签订结束后就会把他调回中央。

    大大小小的事一直处理到日头正午才结束,女官和另外两个文官抱着折子下去,小燕叫人过来把桌子擦干净,上了两碟点心一壶茶。

    结束公事后便是自己家里的私事,管家刘叔和杨宏过来询问她的意思。

    杨宏禀报的事简单一些,无非是护卫里来了几个新人,又有几个人因为娶媳妇请了一段时间的假。

    他说完了之后,刘叔有一大堆事儿等着问,从府里栽种的花树种类,到官员公爵们送来的礼,还有泥瓦匠修缮的院子和府上丫鬟家丁的采买。

    问过了这些琐碎事后,才问出最重要的一件,麦色的脸堆起笑来,眼角的皱纹都深了几分。

    “住在偏远那位,说是想见您。”

    说起他来,玉明熙刚捏起点心的手就松开了,不悦道:“本宫不是说过了吗,只要按时给他送饭送药别死了就成。他以为让你来求我两句,我就会多看他两眼?”

    刘叔是公主府里的老人了,玉明熙刚自从太子府出来立郡主府的时候,他就是府里的管家,自然知道玉明熙与裴英之间的纠葛。

    公主府里的人都知道太上皇被养在府上,但玉明熙不允许有任何人称呼他的身份,渐渐的,下人们也都改回旧称,只叫他“少爷”。

    虽然玉明熙态度坚决,刘叔却没有立刻退下去,而是说:“并不是少爷让老奴来求的,是伺候少爷用药的丫鬟说听见少爷夜里做噩梦哭,一直说着想见您,断断续续有四五天了。”

    裴英十二岁入府的时候,刘叔就在府里,也算是看着他长大的,少年长成了男人,心性却一天比一天脆弱。

    收拾整洁的庭院被阳光照的明亮而温暖,修剪整齐的灌木靠在窗边,萌发的新芽泛着绿意。

    站在桌边的小燕为玉明熙斟了一杯茶,清热去火。

    玉明熙端起茶杯来一饮而尽,口中留着温润的口感和苦涩中的回甘。

    没有听到长公主的吩咐,刘叔继续道:“少爷他年少时候没过过好日子,后来跟在公主身边才读了书习了武,他自然是拿您当最亲近的人看待……”

    被拔去了利爪和尖牙的狼蜷缩在偏僻的院子里偷偷哭泣。一想起他来,玉明熙总会觉得心痛,哪怕是养歪了,她也无法完全忘记两人共同度过的岁月。

    行至如今,她还是孤单一个人。

    听闻张祈安参加春试,她心中为他感到高兴,却也有些不安。期盼着他能考个好名次入朝作官,为她和皇帝分忧,却隐隐担心,他名次太好,然后娶她做驸马是委屈了他。

    她有惜才之心,不想因为儿女私情断送了张祈安的前程。

    想到这里,她心中并没有多少伤心,而是自然而然的开始考虑,等到赏花会的时候再相看一下别家的公子。

    轻松的心情之下是已经枯萎的心,她不觉得如今会有人真心爱她,也不觉得自己还有爱一个人的能力。

    心如死灰的她从来都无法理解裴英的心情,他是怎么样爱一个人爱到疯魔,因为一个执念越走越错,哪怕知道是错的也义无反顾的一头撞进去。

    有这样的决心和毅力,用在别的地方一定能成事,用在她身上却是白费了。

    不过他能力的确很强,做个戍边的将军绰绰有余,只是开始读书的年纪太晚,涉及到朝政文书一类,就有些力不从心。还有那一□□爬一样的字,难为了朝臣们能看得下去。

    玉明熙转头问小燕,“今天下午还有什么安排吗?”

    小燕想了想,“英国公家的孙子满月,送请帖来请您去吃酒。还有三王爷家今晚举办赏花会,请您过去一观。”

    玉明熙喝了一口茶,缓缓道:“英国公那儿送礼过去就行了,至于李禄,他之前顶撞太上皇,近来听到风声说他在背地里议论我,这次请我过去准没好事,不用理会。”

    “这两个您都不想去的话,那今下午就没什么事了。”小燕说着,看向刘叔。

    刘叔忙求说:“还请公主垂怜少爷,老奴实在是心疼他身染重病,只怕是时日无多……”

    自从把人接进府里后,玉明熙一次都没有去看过,到如今有十多天了。

    他在府上还算老实,玉明熙冷了他这么多天,他也不吵不闹,乖乖吃饭吃药,连请来给他看病的太医都说裴英近来少有发病的情况,恢复的还不错。

    但也只是恢复的不错,身体里的蛊虫不挖出来,他照样活不成。

    玉明熙觉得心里很乱,一想到会看见他的脸,就又生气又纠结。但想想他孤零零一个人,这辈子都没有什么大的欲望,就只想着见她一面。

    就算是可怜可怜他吧。

    玉明熙站起身来,理了理坐皱的衣裙,特意将发上尖锐的簪子取下来,让一旁陪侍的丫鬟送回她房里去。

    “把桌椅都收了吧,我去偏院一趟。”

    声音落罢,刘叔跪地道谢,“多谢公主体恤,老奴替少爷谢谢您。”

    玉明熙走出院子,沿着一条搭在竹林里的小路,走去了偏院。这院子本是修了来让犯错的小姐公子关禁闭的,平日里连下人都不会靠近这边。

    围绕在竹林里的小院子,地上洒落竹叶的影子,与明媚的阳光一起在地上交汇出一幅水墨画。

    ===第75节===

    有竹林的隐蔽,这里不比外头暖和。吹进来的风也有些凉,玉明熙收紧了外衣,走到院门边,推门而入。

    一方小小的庭院里立着一个身形高挑的男子,耳边只听得见风吹竹叶的声响,他背对着门,一半长发用深蓝色的发冠束起,剩下一半散在肩上,长发及腰。

    犹记得他最喜欢穿蓝色的衣服,只是后来做了皇帝就换上了深邃的玄色。如今穿了一身淡色的蓝衣,比穹顶的天色深不了多少,颜色更深的腰封将他精瘦的腰身勾出硬朗的曲线。

    听到门边传来声音,男人迟钝了一会儿,转过身来,露出手上捧着的小碎花,原来是站在那里摘花丛里的小花。

    偏院缺乏打理,种的花也是最便宜最简单的小花,正是春日暖时,外头原野上花开的美丽,一抓一大片,都比他手上的要好看许多。

    男人一张脸清冽宛如冰雪,丝绸般的发丝垂落肩上,乌黑细密的睫毛底下,一双晶莹的浅色眼眸懵懂地望过来,宛如稚子。

    站在门边的女子只是看着他,并不再往里多走半步。裴英看她肌肤娇嫩,透着花苞般的淡粉,知道她这些日子虽然忙,但一定没有太多烦心事,心情好了,神态也很放松。

    她竟然会来看他。

    裴英微张的手掌上是一捧细碎的花,春花开的烂漫,他本想一支一支摘下来托人送给她。如今人到了跟前,身上穿的是一尺百金的云锦苏绣,挂在腰间的玉佩晶莹剔透,脖子上的珍珠项链温润有光泽,头上戴的发饰更是以金为底镶嵌宝石。

    她就像是一个仙子,短暂的出现在面前。让他看到自己的不堪不配,连手里的花都不好意思递出去,缓缓合起手掌。

    他不敢靠近,就站在原地对着她微笑:“姐姐怎么来了?”

    说完了听不到她回答,裴英局促不安起来,不知道是哪里做错了,她上门来训斥,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原因。

    他躲闪的眼神让玉明熙看了莫名生气,之前还在她面前发疯,这才过了多久就跟个无辜的小白花一样,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什么恶人,故意关了他在这儿。

    玉明熙向他走去,发间的金饰碰撞间发出细碎的声响,“我听人说你想见我?”

    裴英低下头去,“我只要知道你好就行了。”

    玉明熙站在他面前,抬起头来捏住他的下巴,“你只要乖乖在这呆着别给我惹事,我自然能过得好。”

    裴英没有驳她的话,只因为她稍稍用力的指尖触碰到了他的皮肤而发出几声闷哼,仿佛是只被人捏在掌心里肆意揉捏的幼犬,那闷哼声里透着委屈,连眉毛都垂了下来。

    面前的男人乖的不像话,玉明熙却不相信他,她早就受够了裴英的装模作样,故意说话激他,“如今春试结束,朝中的事一天比一天顺,我也要为我的终身大事做准备了,如今我还能留你在这住着,等到我成了亲,府里有了驸马,太上皇还是另择别处居住为好。”

    裴英的眼睛落在她身上,偷偷看她的裙角,看她的袖子,还有那戴着珍珠项链的脖颈,他的心好痛,可如今的他连句错话都不敢说,生怕连她最后的一点同情都留不住。

    “那姐姐一定要嫁一个爱你的人,我就是死了,也能瞑目。”

    他的语气温柔而隐忍,玉明熙听在耳中竟有一丝动容,甩开手,“我嫁什么样的人不用你操心,日后有多少喜欢的都收到府里来做男宠,那也是我自己的事。”

    闻言,裴英眼中不但没有愤怒,反而闪起了一丝微光,轻声问:“那……姐姐可以留我在府里做个男宠吗?”

    他说话的声音很小,却在玉明熙耳朵里砸下一记闷雷,脑海里不可控制的幻想出身材绝美的男子衣着单薄,跪在她脚边服侍的模样。

    她脸色涨红,被这羞耻的话听的脸上发热,果然是乡间小地方出来的,真是一点礼义廉耻都不顾。

    “你还要不要脸了?我真没想道太上皇竟如此自甘下贱!”

    说什么收男宠不过是为了激他说的气话,玉明熙真没想到裴英不但不为此生气,还想着赖在这里做什么男宠。

    玉明熙后退半步,立马转身离开。

    身后的男人想要伸手拉住她,却怕她生气,只敢站在原地,对她说:“因为我爱你,只要能在你身边呆着,只要你能好,我怎么样都无所谓。”

    经历了起起落落,得到又失去,失去又得到,他渐渐明白,爱一个人是他自己的事,就算不能得到她的回应,能够爱她,能够看到她,就已经是他的幸运。

    玉明熙停下脚步,听了他的话,心中泛起酸涩,低声道:“可我并不爱你。”

    裴英望着她的背影,虔诚道:“没关系,无论你爱不爱我,我都爱你。”

    女子沉默了一会儿,攥紧了手掌,转头看他,眼中满是不解:“你为什么这么执着?明明知道不会有结果。”

    他看着她的眼睛,心脏被酸涩感填满,眼眶里盈满泪水,哑声道:“姐姐,你是这个世间唯一一个在乎过我的人,或许那些关心照顾在你眼里微不足道,我曾误以为你是为了利用我才对我那么好,但现在想来,你对我是有过真心的。”

    “我知道我以前做的不对,我每天每夜都在责问自己为什么要伤害你。姐姐,我想你好,哪怕没有结果,因为爱你,我才感觉生命才是有意义的……”

    男人哭的梨花带雨,晶莹的泪滴一点一点打在玉明熙心上,她的心忍不住揪痛起来。

    世间真的有这种人吗?

    因为爱她而疯魔,也因为爱她而清醒。

    作者有话说:

    论一个幡然醒悟的病娇如何逻辑自洽

    ◎最新评论:

    【码字没动力?来瓶营养液!写文没灵感?来瓶营养液!营养液——对作者大大最深沉的爱~】

    【撒花】

    【我来了】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