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书网 > 心理哲学 > 九败一胜 > 团队决定生死

团队决定生死

    2004年3月,他们在清华大学附近的海丰园租了一套130平方米的房间开始创业。在30平方米左右的客厅里摆了3张桌子,每人一张桌子,面对面工作。每人一个卧室,睡的是一百多元一张的折叠床。

    王兴的中学同学赖斌强加入了这个“不老实读书、不好好工作、整天尽瞎折腾”的团队。赖斌强是这三人中唯一一个计算机专业出身的,本科毕业之后去了北电网络工作。工作两年多,他也面临着职业规划下一步怎么走的问题,如果继续在北电干,每天做的事不怎么来劲儿,花3个月时间,最终就改了几行代码,还卖了几十万美元。“大家心里都有朦胧的创业想法,创业是迟早的事。如果没有引爆的话,可能会迟几年才发生。”赖斌强说。王兴的回国成为这群伙伴共同创业的引爆点。

    其实对一个年轻的创业者来说,他的合伙人的选择范围并不大,通常就是同学或者同事。因为这两者是平常能够高频率接触到的人,只有高频率的接触,才能比较好地了解彼此。其他关系很难建立起深厚的信任。在团队小的时候,基于私人关系的信任很重要,因为创业起步很难,一无所有,白手起家,挫折重重。只有彼此信任,才能互相扶助,迈过难关。

    自然,在团队的扩张过程中,这种纯粹的个人关系建起的纽带会逐渐淡化,维系团队的纽带逐渐演化成明确的游戏规则,以及共同的理念、价值观和梦想。

    赖斌强辞去在广东的工作,将东西搬到北京海丰园,屁股还没坐稳,就问产品怎么样了,我们先看一看。王兴和王慧文说:“现在还没有呢,我们在学编程。”

    这里需要说的是,王兴是比较少花时间在编程上的,王慧文后来理解王兴为什么要拉着他创业。一方面是,王慧文也是创业爱好者;另一方面,上实验类课程时,他们俩搭档,常常是王兴出主意,王慧文动手。“王兴的父亲是企业家,做企业家没必要事事躬亲。我是农民的儿子,我的出身给我留下的印记是,我得认认真真地干活。”

    赖斌强来了之后就负责前端代码,而王慧文负责后端代码。王兴被解放出来,观察外部世界的情况,去了解这个世界上产品的变化、市场的变化。

    王兴不参与编程,王慧文和赖斌强对此没有任何抱怨。他们知道,这是团队必须做的事,无论如何,必须有一个人不能陷入日常技术工作里。大家都埋头做技术,就没有机会关注外部世界,会跟这个世界脱节,创造出来的产品只是满足假想中的需求,也会错失可能会发生的时代的大趋势。

    王兴能够多次抓住互联网的潮流,除了跟王兴本人的思维方式有关,还与三个人一开始的分工方式——让他从烦琐细碎的技术活儿里解放出来——有关。

    这是三个人第一次创业,不过他们看了很多有关创业的文章,吸取了前辈们的很多教训,了解了很多创业的禁忌。

    有篇文章讲的是,为什么团队看起来很好,结果做砸了。那是一个家电行业的创业团队,成员原先都在一家公司里做高管,由于公司老大的进取心变淡了,大家有点儿郁闷,说要不我们这帮人就一起出来做,重起炉灶,一个负责技术,一个负责市场,一个负责资本融资,一个负责渠道。这个组合听起来很好,结果团队解散了,公司倒闭了。

    倒闭的原因是,每个人对创业这件事能扛多久,没有确定一个希望值。兄弟们一年不赚钱能不能行?两年不赚钱能不能行?十年不能赚钱行不行呢?有的人能扛很久,有的人扛不了那么久。

    相似的还有苹果三位创始人的故事。1976年,苹果创立时,史蒂夫·乔布斯21岁,史蒂夫·沃兹尼亚克26岁,罗纳德·韦恩42岁。韦恩很早就退出了创业团队,他年纪大、有孩子、有家要靠他养活,他和乔布斯、沃兹尼亚克的抗风险能力不一样。

    当时在水木清华BBS创业版,王兴他们学到了很多东西。有些人转发的一些有真知灼见的文章,让他们对创业有了一些基础认知。

    王兴他们还在清华读书的时候,就有创业团队成名,但后来没做好。有人就写文章分析他们为什么没做好,其中一个原因是创始人股份比例一模一样。大家就知道了,一个创业团队里必须有大股东,必须有能拍板的人。

    他们从别人的案例里学到了很多,知道在合伙过程中会出现哪些问题,该怎么合伙,钱该怎么算,个人的付出该怎么算,如何避免大家分道扬镳。很多团队散伙是因为分钱不均,不欢而散。

    王兴等人意识到,合伙人碰到分歧时该怎么解决,就是确立公司治理结构的重要依据,大家“愿赌服输”。什么事情谁决定,归根结底由CEO决定,这就是游戏规则,大家得认。

    从后来十年的发展来看,一开始这个只有三名成员的小团队,就做对了一件事。后来扩张到数千人的美团网也受益于这笔精神财富的遗泽。那就是尊重游戏规则的理念。

    王兴他们的启动资金是30万元。王兴大概出了十多万元,王慧文和赖斌强各出了几万元,三个人将每个人的工资折算进去,加一下,除一下,算出各自股份比例。王兴是大股东。

    王慧文家庭条件不好,读中科院研究生的时候每个月实验室发1400元,他花钱大手大脚,退学的时候账户上只有2000元。他找同学借了五六万元做股本。“我从来没有想过,自己手上只有2000元就跑去创业,胆子很大,我是安全感很强的人。”

    从2003年到2006年,创业3年,王慧文前前后后借了20万元。我问他:“为什么大家愿意借给你钱?”他回答:“因为读书的时候,我非常勤奋,所以很多人觉得这个人不会成为骗子。勤奋的人不会成为骗子。即使做一件事欠了别人很多钱,他也可以通过勤奋的方式挣钱把钱还掉,不管是干什么辛苦的活儿。”

    王慧文家庭条件不好,花钱心里没数,出的钱还是借的。王兴则相反,家庭条件很好,花钱节省。他的第一笔创业资金来自在国外读研究生时省下来的奖学金。王兴的父亲王苗跟我说过,在美国理发一次要30美元,王兴觉得太贵了,买了理发工具,自己给自己理发,还把理发的照片发给父母看。

    这是王兴、王慧文和赖斌强的第一次创业。由于他们比较好学,从别人的创业经历里吸取了不少经验教训,他们很多东西还是搞得像模像样,比较正规的。这个团队一直没有散,就是因为很多事情做得有章法,按规矩来。

    就像他们把王兴解放出来看外部的世界,就是因为他们看了很多资料,知道技术创业很难成功的原因是东西卖不出去,不符合市场需求。这让他们形成了观念,合伙创业要有分工,一定要有人专注外部世界。

    人如何有长远的眼光?你不天天观察外面的世界,只顾埋头干活儿,哪里来的眼光呢?

    校内网的诞生:引领SNS浪潮

    海丰园的房间没有暖气,冬天只有小小的取暖器供暖,不顶事。王慧文说:“关于海丰园的回忆,阿赖的第一印象是冷。”

    除了冬天有点儿难熬,他们过得很快乐。王慧文说他们是“典型的无产阶级,没有什么可失去的,心态非常好”。他们每天晚上做到一两点钟,早晨八九点起来,牙都不刷直接干活儿,中午饿了再去刷牙吃午饭,每个周末会有一天去爬山,另一天就讨论手头做的东西。

    当时六度空间理论很流行,按这理论,你只要通过六个人的关系,就能找到你想要找的任何人。那时候,王兴他们对SNS的理解就停留在六度空间理论上,比较教条,没有很深入地去理解社交平台。

    开始,他们考虑如何获得种子用户。他们希望通过获得手机里储存的手机号码来建立用户关系,有点儿类似于今天的微信,可以提示你存的手机号码里哪些人拥有微信。但他们根本没有实力做这件事。他们又开始研究如何让用户使用手机扫描名片,这样就可以获取人与人之间的联系关系。当时扫描识别技术不行,手机性能也不好,所以这事的难度很大,于是放弃了这个办法。最后,他们还是选择了做简单社区的方向,通过邮箱注册,登录网站,邀请好友加入,这就是“多多友”。

    由于这个团队的技术不靠谱,直到2004年9月,第一个产品社交网站“多多友”才上线。多多友没收到什么好的反响,于是他们开始尝试别的项目:活动邀请网站“电邀”、替海外游子打印照片寄给国内家长的网站“游子图”、拼音输入法just input、wap中继站(wapj.cn)……

    从2004年9月到2005年9月,项目换来换去,平均两个月一个。他们一边做一边看,很多东西做出来发现不太对,有的甚至还没做完就发现方向不对。

    可以说,在2005年下半年前,这三人处于创业蜜月期,每月拿着1000元做生活费就过得很开心,生活充满幻想。到2005年下半年,这个创业团队士气低落。夜深人静的时候,赖斌强躺在床上想着创业的事,有点儿着急。他们陷入了迷茫,脑子里有隐隐约约的前进方向,但怎么试都没有什么反应,明明知道前面有一个金矿,这里挖挖,那里挖挖,都没挖出金子来。

    2005年,对于王慧文来说,家里还发生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家里人眼巴巴地指望出一个博士,结果王慧文回家说自己退学了,这对家里人打击很大,爷爷气病了,查出得了癌症,却不让他知道。家里条件不好,又要给爷爷治病,经济压力大。王慧文创业两年,手里一分钱没有,亲人治病需要钱,这是现实的问题。他借了一笔钱帮爷爷做了手术,手术很成功。这事对王慧文影响很大,觉得自己不太靠谱:幸亏手术做得及时,治病不需要太多钱,如果需要很多钱的话,就完蛋了。王慧文有点儿危机感了。这时候,团队也开始有点儿动摇了。

    2004年起步的SNS,当时国内有二三十家,发展都不理想,2005年网上有一股反思SNS的思潮:是不是SNS不适合中国人?美国人开放,才会把照片贴到网上去。中国人保守,注重隐私,把自己照片贴到网上,让别人指指点点,多不像话啊。这个东西可能在中国没有前途。

    到底SNS有没有前途,王兴他们不怀疑这件事。

    第一,他们本身就是铁杆的社区用户。读书的时候就热衷于在BBS上吵架。BBS上也出现了各种各样的东西,例如一个人吵不过另一个人,就注册一个马甲帮自己吵。后来演变成,注册马甲伪装成敌人跟自己吵,水平表现得很差,把敌人的形象拉低。这些经历帮助他们了解互联网上的社区是怎么样的,对他们做社交网站帮助很大。

    第二,他们意识到自己做错了一件事,只开发产品,没有市场推广。他们看到美国很多产品一下子火起来了,认为产品本身做好了就会火,不需要推广。反思的时候,他们形成认知:再好的产品也得去推广。在此之前,他们一直觉得应该做出一款尽善尽美的产品,一推出来就是杀手级应用,人见人爱。事实上,没有必要做出杀手级应用,先做出满足用户核心需求的功能,其他的可以在用户使用中快速迭代、改善。使用的人多了,应用就好用了。

    第三,用户定位不清晰。他们做的网站是给所有人做的,结果导致所有人认为这个网站跟自己没关系。他们应该为一部分人做一个网站。

    2013年的王兴决定做一件事,是把所有东西考虑清楚再去讨论能不能做。但在2005年不是这样的,他还是很稚嫩的创业者,生活经验不丰富,当时只懂校园,就做针对校园用户的网站。

    1999年陈一舟创办的ChinaRen在学校进行推广,那时王兴他们正在上大学,因此他们对网站推广能给学生带来什么样的影响有亲身体会。如果有人告诉刚上大学的学生,有个网站很多人在用,学生是不会无动于衷的。

    王兴他们翻看多多友的数据,发现用户以一周一次的频率访问网站。他们开始琢磨这个问题:多多友上什么东西都没有,为什么用户还一周来一次?他们觉得自己找到了答案:因为这些用户是被自己朋友邀请来的,或者邀请自己朋友来这个网站,每周登录网站看看自己真实生活中的朋友在做什么,互相留个言,发个私信。

    在互联网反思SNS的思潮里,很多人也讨论SNS到底是陌生人社交还是熟人社交。很多人觉得是陌生人社交,上网是为了认识不认识的人。但王兴他们觉得应该做一个熟人社交的网站。这就是他们做出的最重要的决策:做一个基于真实关系的社交网站。

    今天看来,这是顺其自然的决定,但在当时是不同寻常的。当时有一句话很流行,在互联网上你不知道跟你聊天的,是一个人还是一只狗。那时候,中国互联网用户还没养成在互联网上留下真实信息的习惯。

    王兴他们做出这样的决定,不仅仅是自己观察到的数据,还有个重要原因是当时已经有一个基于真实信息的社区网站了,只是没有大张旗鼓地宣传这一个点。那就是前文提到的陈一舟的ChinaRen。这家网站让他们意识到,在网上留真实姓名不是问题,问题在于,你有没有什么东西让用户觉得留下真实姓名是有价值的。ChinaRen是基于班级同学关系做出的网站,这个环境让大家主动自觉地留下真名实姓。只是ChinaRen做产品的人并没有清晰地意识到这个主张。

    如何让大家觉得该留下真实信息,王兴他们在做校内网的时候始终围绕着这个问题来做。

    还有,这次要进行推广,别瞎改产品,能用就行。

    从时间线上来说,是这样的:2004年2月4日,Facebook成立,仅向哈佛学生开放注册。2005年上半年,王兴三人开始讨论要不要做校园SNS,年中发现Facebook的存在,看起来还不错。不过,那个时候最火的社交网站还是Myspace。谁也没有预料到Myspace的没落,以及Facebook席卷全球的火爆。2005年下半年,他们决定试着模仿Facebook做一个校园SNS网站。他们在多多友的基础上,重新进行了改版。

    2005年12月8日,校内网正式上线。这一次,他们挖到了金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