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乌托邦与桃花源

    如同道家的“华胥国”,儒家的“大同世界”,被称为东方的“共产主义社会”的“桃花源”,是中国人自古向往的理想境界和美好未来。

    一直以来,说大午庄园是桃花源的人,并不多,更多的人叫她乌托邦,也有人说桃花源就是乌托邦。

    2005年5月,原中央组织部副部长李锐在大午庄园过了88岁的生日。孙大午陪同老人一行到公园散步,在惠儒亭,李老口占一绝相赠:

    “社会如何主义哉?一支红杏出墙来。

    荒原忽现桃源记,到此谁人不畅怀。”

    孙大午开始认真思索桃花源与乌托邦究竟有什么异同——

    从去年(2004年)的一些报道上,我看到很多人都说我有乌托邦情结,所谓“亿万富翁的乌托邦梦”,我总不理解,因为我没有想过搞乌托邦,或者说我意识不到自己有什么乌托邦情结。我说过,我想建一个祥和的社区,我认可“世外桃源”这个说法,但我从来没想过把乌托邦和世外桃源联系到一起。

    听得多了,我就想,到底什么是乌托邦?看过一些资料以后,我发现乌托邦和桃花源有着很大的区别,甚至是完全不同的区别。

    乌托邦的概念,也是一个美好的社会理想。“乌托邦”本来是托马斯.莫尔写的一部拉丁语的书的名字,全名是《关于最完全的国家制度和乌托邦新岛的既有益又有趣的全书》,它出版于约1516年。乌托邦的原词来自两个希腊语的词根:ou是没有的意思,另一个说法是eu是好的意思,topos是地方的意思,合在一起是“没有的地方”或“好地方”的意思。它是一种理想国,并非一个真实的国家,而是一个虚构的国度,有着至美的一齐,没有纠纷和异议。今天乌托邦往往有一个更加广泛的意义,它一般用来描写任何想象的、美好的但是无法实现的理想的社会。像欧文、傅利叶搞的空想社会主义实验,就被人们看成共产主义乌托邦。但是,我搞的实践和他们是不一样的。

    乌托邦是一个想象出来的人类社会,包括一种虚拟的政治制度、意识形态或说生活方式,而不是一个自然形成的人类社会。它是在能人的带领之下,人们共同创建的一种社会,是一种人们都认同的大同理想。在莫尔的书里,乌托邦是一个完全理性的共和国,在这个国家里,所有的财产都是共有的。对照历史,太平天国就有类似的这种理想追求,宣传实现“有田同耕,有饭同吃,有衣同穿,有钱同使”、“无处不均匀,无人不饱暖”的大同社会。他们也提倡“天下为公”。这应该说是人类的一种很美好的理想,实际上很难实现。因为能人们搞的大同社会,不是一种自然形成的和谐社会。

    那么为什么东西方不约而同产生这种类似的理想呢?我想是因为人类总想生活得好一些,公平一些。自从有了贫富差距,尤其是有了官富民穷的差距,有了管理社会的政治压迫制度,有了“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这些差别之后,更明显地体现在穷富差别上,人类就开始追求公平、平等的生活,追求一个没有剥削没有压迫的大同社会。孔子也有对这种终极理想国的追求,他论述道:“大道之行也,天下为公,选贤与能,讲信修睦。故人不独亲其亲,不独子其子。使老有所终,壮有所有,幼有所长,鳏、寡、孤、独、废、疾者皆有所养。男有分,女有归。货恶其弃于地也,不必藏于己;力恶其不出于身也,不必为己。是故谋闭而不兴,盗窃乱贼而不作,故外户而不闭,是谓大同。”(《礼记.礼运》)西方人也有这个追求,乌托邦就是从西方来的。也就是说,历史上的人们几千年以来一直在追求这个理想。所以自古以来,不管是起义也好,革命也好,改朝换代也好,都是在追求这个目标,它的号召力也在于此。人们杀贪官,要公平,要正义,最后都想要平等,要均匀,走向了一个极端。桃花源的社会形态绝不是这样的,桃花源和乌托邦的差别太大了。

    陶渊明的《桃花源记》,讲的是秦代一些人为躲避战乱,找到这么一个地方隐居起来,形成了一个小社会。“自云先世避秦时乱,率妻子邑人来此绝境。不复出焉,遂与外人间隔。问今是何世,乃不知有汉;无论魏、晋”。桃花源中,“土地平旷,屋舍俨然,有良田美池桑竹之属。阡陌交通,鸡犬相闻。其中往来种作,男女衣著,悉如外人;黄发垂髫,并怡然自乐”。误入桃花源的渔人将外面的世事沧桑一一讲给人们听,“余人各复延至其家,皆出酒食”。从以上不难看出,桃花源至少有两个内涵,首先它是逃难者的集合体,其次它是祥和地生活在一起的一个自由人的联合体。它既是一个自治的社会、一个自治的小天地,没有政府的概念,又是一个和谐的社会,尽管有穷有富,但是穷人和富人能和谐地生活在一起。我想这才是桃花源的本意,它不同于在政治制度的管制之下形成的那种物质上平等的社会,它是一种自治社会,是和谐的。在一个自治社会里,有穷富矛盾,但这种穷富矛盾不是对抗性的,而是可以自我调节的。因为一个自由的社会是有道德约束力的社会,在这样的社会里,财富是流动的,穷富是可以互相转化的。富人必须行善积德,遵从道德的约束,才能守住自己的财富,如果违背道德,人们就不会再和他交往、共事,不会再和他做买卖,他的后代也会将财富挥霍掉。我觉得桃花源在历史上应该是真实存在的,我是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想到美国的开国先贤们,想到美国历史上著名的《“五月花号”公约》。1620年11月,一批分离派清教徒由于受到英国国教的残酷迫害,和一些贫苦的渔民、农民、工匠、契约奴一起,乘“五月花号”迁居到北美。在看到新大陆的海岸线的时候,他们签订了一份公约,后来被称为《“五月花号”公约》。这其实是一个自治公约。这个自治公约奠定了北美13个殖民地的自治原则,其历史作用不亚于后来的《独立宣言》,在精神意义上可以说是美国的第一部宪法。300年后,美国人编辑了一本名为《美国赖以立国的文件》的书,这个公约被列为第一篇。就是这个自治公约,奠定了美国联邦州制度的基础,形成州邦联,后来形成了美利坚合众国。所以,美国建国是在《“五月花号”公约》约定的这个趋于自治的基础上,自然联合形成的社会。美国现在还是这种传统,以各州自治为主,以政府形式为辅。实际上美国各州,都有独立的自治权甚至是立法权,其实美国就是我们中国意义上的那种世外桃源的联合体。

    美国联邦政府以掌管外交、国防为主,内政则以各州自治为主。这一帮英国人为免遭迫害逃到新大陆,就好像古代的中国人为躲避秦代的战乱逃到桃花源去,他们的起点是类似的。问题是,为什么《“五月花号”公约》能够成功延续下来,形成美国联邦州的基础,而我们的桃花源却消失了呢?这就是大环境的问题了。因为当时的美国是一片新大陆,有生存扩展的空间,那种制度能够生存扩展下去。如果他们仍然在英国,这种自治公约根本实现不了。就像在中国,桃花源一旦开放,不但在秦朝、晋朝无法生存,就是在近代也容不下它。因为中国的传统就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在这种专制之下怎么会容得下这样一个能够讲自由讲自治的地方呢?外部环境绝对不会允许你讲自由,讲自治,所以“此中人语云:‘不足为外人道也’。”这就是为什么桃花源要成为一个独立的封闭的空间的原因,没有独立的空间,就没有自由,没有自由,就没有自治。

    乌托邦也需要一个独立的空间,可是乌托邦在争取到独立的空间以后,就变味了,因为它的根子还在专制的基础上。为什么说它的根子还是专制的呢?因为它的起点就不是自治自由的。公权力原本是一部分私权力的让渡。独裁固然是专制,但没有自由,没有相互的妥协和让渡,只有民主,同样会归向专制。就像太平天国,它追求的是天下大同的社会,但是最后真的争取到了空间,却建立了天朝,归向了极权。这个组织在开始形成的时候就不是一个自由自治的社会,而是在能人带领下要创建的一个大同社会。不像“五月花号”上的人们,一上岸就是平等的。所以乌托邦的实质就是一种民主极权性的组织,尽管乌托邦追求的目的很好,却实现不了。包括欧文和傅立叶,他们跑到美国去搞乌托邦实验,据说一时取得了成功,最后那种成功仍然无法发展下去,无法达到一个和谐社会。所以尽管乌托邦也需要空间,也能够创造空间,但是当它得到这个空间以后,它就展现出一种专制的制度、专制的生活方式了。

    所以,我想,大午集团搞得可以说是桃花源这种生活方式,但绝不是乌托邦的生活方式,我也没有乌托邦情结。我追求的是一种自由和谐的社会形态能在大午集团体现出来。剖析一下大午集团,这儿原来也是一个独立的封闭的空间。20年前,这里是块荒地,水电不通,道路不通,远离管制也远离尘嚣。但是,实际上我们的创业空间又非常狭窄,与政府各部门发生的冲突也很多。就我本人来说,我的作用就是撑起这个劳动空间,真正对人们的生活和生产经营我没有干涉过。我让企业顺其自然、信马由缰地发展,人们的生活也保持一种很自然的和谐的状态。我提到以共同富裕为归宿,就是要避开相同富裕。共同富裕不是相同富裕,而是有差别的富裕,生产资料的不平等能带来生活资料的大体平等。人们在生活上没有太大的差别,在政治上不讲高低贵贱,在企业中做到民主决策,专制执行,就可以形成一个可持续发展的比较和谐的社区。

    由此我联想到现在美国一些企业家的子女,包括温州一些企业家的子女,很多人都不愿继承上一代的位置,不愿子承父业当老板,他们更愿意自由择业,愿意去给别人打工。我觉得这种人生选择或许更为真实地表现出了一种自由意志,不再有历史负担,不再被动地承受社会压力和心理压力,自由地走自己的路,选择自己喜欢的职业来安身立命。这或许应该是一个趋势。其实,当老板并不是一个好差事,他是很辛苦的,而且他充其量能享受到多大的财富?一个企业家,更大意义上是在创造财富、为社会管理财富,他本身并不能享受到多少财富,常常是他的后人乃至社会在分享他创造的财富。所以说,社会的和谐与否不在于财富分配是不是均匀的尤其是生产资料是不是均匀的,一个和谐的社会必须是自由的,自治的,也就是说在生活上是自由的,在政治上是自治的,人人各得其所,各守其分,这样的社会,我认为就是桃花源。

    大午集团应该说是赶上了一个好的时期,赶上了国家的改革开放,有了改革开放,才有大午集团,才有大规模的养殖业、饲料业、种植业、食品加工业陆续发展起来。总得有这样一个时机,国家有这样一个大的政策,加上有我这样一个人,才有这么一个空间、这么一个机会来把这片荒地变成桃花源。20多年来,我们一直在实践,在感悟,但心中并没有预设过这样一个桃花源,可以说,大午集团是自然而然地在实践桃花源的理想。我们在实践中总结出“不以盈利为目的,而以发展为目标,以共同富裕为归宿”这样的指导思想,我相信,坚持这一指导思想,就能实现桃花源的理想。

    去年,为纪念2003年的事件,我写了两首诗,其中有一首:“回首噩梦已经年,亲人仍旧泪涟涟。别说晴天愁阴影,本分农民耕田难。自由劳动生财富,淳风化雨多善男。不是大午花一点,万国遍呈桃花源”。“自由劳动生财富”好理解;“淳风化雨多善男”的意思是,在纯朴、和谐、自治的民风的潜移默化下,那些野蛮好斗、靠拳头说话的人也会转变为善良的人,也会讲合作、讲平等,没有了压迫和强制,也就没有了暴力和反抗,这种淳朴的民风会形成一个和谐的社会。我说“不是大午花一点”,意即大午也不是一个独立的桃花源;“万国遍呈桃花源”,意思是,放眼世界,这种生活方式已经遍布全球。可以这么说,凡是人们能够祥和地生活在一个共同的家园,有一种自由、民主、共和的生活方式、生存状态或者说一种社会形式,那么它就是一个桃花源。

    以此来看,世界上很多国家就是一个大的桃花源。我想,咱们国家也会走向一个和谐的社会,形成一个大桃花源。“共建和谐社会”,这应该是一个必然趋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