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奇怪的是,蕹菜端上桌来,报名:有凤来仪。当时我就有些晕。普
通的蕹菜,再怎么联系,与凤也扯不上边啊。细看,蕹菜清炒。盘子很大。上面栖息一只凤凰。蕹菜是整条的,没有切碎。凤尾是叶子,上面洒些红白相间的蒜片与辣子丁,很漂亮。洁白的蒜瓣,红红的辣子,绿油油的蕹菜。翠绿的蕹菜变成了美丽的凤凰。化腐朽为神奇,就这么简单。清爽,生动。像极了。
蕹菜不是腐朽。它是大好春光。它青翠的绿色早已让人置身蕹菜地。蕹菜地是什么样子?我见过。故乡太多。阡陌葱茏,整整齐齐的一片绿。那就是春光。春光给人的感觉不只是欣欣向荣。春光就是怀春。怀春是什么感觉?怀春就是焦急不安,心里空旷一片,需要急切地放进什么才舒坦。满满的一盘春光来了,正好能满足你。大好春光里有凤来仪,心情大好,胃口大增。蕹菜入锅前青绿色,出锅后的菜叶竟变成了翠绿。这时最好下箸。动作须快,冷了会变成墨绿,发黑。色淡了,味就淡了。大好春光稍纵即逝。快乐总是短暂的。只一会,凤飞走了。
在南方,有叶的蔬菜都称为青菜,这是一个大概念。青菜里包括蕹菜。青菜通常不切碎,整个下锅。除了炒,还有一种南方吃法,把青菜放进开水里焯一下,捞上来后,再放些调料。有凤来仪就是这一种吃法。我到现在还在回想博白蕹菜的滋味。怎么说呢,我想到两个字比较贴切,糯香。蕹菜没有青涩味,也不苦,与我以前吃过的空心菜大有区别。故乡的空心菜有一丝的清苦,而且清脆。博白蕹菜不是,不是很脆。脆不都是好事。蕹菜就不宜。如果满嘴里都是脆生生的嚼着,就少了温柔。博白蕹菜的糯香就是温柔,先是凤落梧桐翩然惊鸿的一瞥,紧接着浓郁的糯香迷住你的舌头和牙齿,那是恋人之间香吻的缠绵。
凤飞走了。齿颊留香。博白蕹菜果然名不虚传。回味,意犹未尽。还想吃,怎么办。主人似乎早已摸透了客人的心里。最后一道蕹菜端上来。却是清汤。有个大气的名,叫青龙过海。白瓷盆里盛着清汤,几条青龙卧于其中,清爽,简洁,又极传神。其构思之精巧,想像之丰富,令人拍案叫绝。有凤来仪。青龙过海。一桌简单的宴席,变成了龙凤呈祥。这是多么令人开心的事。
我故乡的蕹菜都叫空心菜,是在旱地里生长的。我记忆中似乎没见开过花。不知什么原因。我怀疑是不是一茬一茬的苗割去之后,就很难开花。当时自留地里种空心菜,是因为能反复采摘。一段时间之后,又长出新叶。南方的蕹菜较多是在水田生长。在博白,我看到许多的蕹菜田,却不知道里面是不是有水,或者是不是没有水而变成旱蕹了。
但是我在城郊的南门塘,看见几亩真正的水蕹。这是一种延续了两千年的种植方法。水蕹,就是在水里生长。像水葫芦吗,不是。用筏种。就是说,把蕹菜种在水筏上。水筏的材料是竹子。南方竹子多,砍伐,编成竹筏。竹筏上布满小孔,蕹菜的种子就放在里面。及长,茎叶皆自竹筏孔中生发。时间长了,就是满满一筏碧绿的蕹菜。竹筏置水中,随河水上下,任意放流。或系于河岸,或泊于池边,走走停停。袅袅婷婷。像个山野的女孩。
蕹菜一旦长成,则茎叶茂盛。采摘之后,不几日又长出新叶。离离水上草。采采复采采。哪里能采得尽呢。一年里,大部分时间都可以采摘。蔬菜当中,能如此持久采摘的,除了韭菜,就是蕹菜。采蕹菜,简直就是壮乡人在水边的一场对歌。对歌者是青年男女。歌是情歌。小伙撑了竹排,去河里采蕹菜。水流甚急。小伙紧追不舍。总想牵着她。姑娘左右躲闪。最后,山歌唱完了,小伙追到了姑娘。牵着她的手。水流走,她也走。欲走还羞。蓝天。碧波。绿菜。清风阵阵。山野花香。花是蕹菜花,像百合。
我从玉林到博白,是专程去寻访王力的。王力在当地声名之大,可以淹没整个博白县。我用的《汉语史稿》(三册,中华书局1980年版)早就翻烂了。王力故居在县城西郊的新仲村。王力就出生在这里。童年也是在这里度过的。皇皇巨著,一代大师。大师之所以能成为大师,是他拥有一颗温暖之心。哪怕是一棵小草,他都可以产生悲悯与关怀。王力曾考证过博白的蕹菜。他认为,博白蕹菜可以与越南河内蕹菜相媲美,是天下奇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