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邦尼··罗西先生?”
“我是,先生。”
机场面签,工作人员拿起护照,照片和眼前这位老人做起了对比,相较于照片,他老了许多,黑发与银丝交杂,被整齐的压在帽下,面庞皱纹纵横,有老年斑浮现在脸庞的各个角落,他身穿一身西装,看制式应该有些年头,即便被他烫染的没有褶皱,也因岁月的洗礼而显得略微寒酸,表皮松弛的双手正相交在一起,握成拳头正放在肚脐前,有些浑浊的双眼与工作人员对视时,尽可能的展露出善意。
“你在镁国生活了三十多年,为什么想回来。”
“我想家了……”
与工作人员犀利的眼神对视,这已经步入耳顺之年的亚洲老人思考片刻后给出了答案。
钢印打在护照上,一阵乒乒乓乓的声响后,他的护照顺着窗口被工作人员递出,他可以回家了,那个三十多年未曾回过的家。
“欢迎回家,罗西先生。”
……
与人类一样,城市也是有寿命的,不同之处在于,人死后会被埋葬,而城市死后,会将人类埋葬。
随着新兴化的街区所代替传统风格城市建设,大量人类生存过的痕迹让过去的繁华街道成为了脏乱差的代名词,仅有为数不多的走运街区才会成为传统风格符号中不可抹去的标志,可他的家,显然不在那种能够成为景点的街区。
穿过被大量难民占据的商业街,每每路过这些老旧商铺,他总会怀念这条街的美丽风景,只是现如今,白天未被收拾干净的零碎成为了夜间的垃圾,夜晚放纵后的残留物又很难被人清理干净,一来二去便成了如今这如同垃圾堆般的模样,隔三差五便能从角落中见到正在酣睡的难民和流浪汉。
这里成为了当地人都嫌弃的贫民窟,也是旅行团导游禁止游客夜间参观的危险地带,暴力屡见不鲜,人口拐卖时有发生,就连住在这里的人也没什么安全感可言,理所当然的,这里成为了罪犯们的温床。
一个行将就木的老人路过这里有多危险,看那些还没有睡着的流浪汉们凶恶的眼神就很清楚,若非是光天化日之下,在主路上不方便动手,同时邦尼看起来也不太像是有钱人样子,不然此刻他应该已经躺在地上任人搜刮了。
万幸的是,远离这处于老城区中心的街区后,偏僻角落却能入眼,此时已经入秋,街道的边角被明黄色银杏叶堆满,隐藏起了老旧城区边边角角的不堪,在萧瑟之气的映衬下,倒是显得这破旧街道有种寂静衰败的美感。
他步伐缓慢,像是被时间不停拖拽着脚掌,怀中捧着一束鲜花,径直走向墓园,与墓地的管理者聊了几句,简单辨别一下方位,走向这次出行的目标。
眼前的墓碑应该有段时日无人过来祭拜了,黑色理石被风雨吹打,表面有明显的灰尘痕迹,他轻轻下蹲,从怀中掏出毛巾将墓碑擦拭干净,看着镶嵌在墓碑上贴放的女人照片,比他离开时更为苍老一些,但依旧是自己熟悉的模样。
鲜花放于碑前,包裹花束的牛皮纸张被风吹出轻微沙响,他张了张因有涎水而油亮的嘴唇,开启闭合,最终还是一句话没有说出来,只能伸出手掌,轻轻抚摸着冰凉的石碑,闭目怀念着,曾经抚摸她头发的样子。
银杏树又开始顽皮,被风挑逗后,大方的送给秋风自己仅有的礼物,树叶缓缓飘落,轻轻遮盖住了女人的相片,像是不愿再看到男人那早已老去的脸,亦或者,是不愿男人看到如今自己风韵不再。
风冷,与水一致,无孔不入,轻易穿透了邦尼的衣物,他感到了寒冷,便不久留,起身时,抖落身上的树叶,方才注意身边有几个年轻的男人沉默着伫立一侧,其中几个不愿与邦尼对视,在对视时双眼飘向四周,感觉莫名的尴尬,唯独一个中年男人眼神冷漠,并未是看待陌生人的无视,而是存在着针对于淡淡的敌意。
几个男人都不像好人,暴露出的身体部位上都有着风格类似的刺青,穿着也不正式,或者说是很不得体,在墓园这种肃穆场合显得格格不入,站在邦尼身前,像是正要图谋不轨的街边混混。
邦尼与站在人群中体态有些肥胖,一脸络腮胡的男人对视片刻,男人向邦尼走来,但看起来不像是要跟邦尼交流的样子,反倒是邦尼,眼神闪烁,显得有些紧张,见男人即将与自己错身,还是没忍住悸动,轻轻呼唤着男人的名字。
“安德鲁。”
“嗯。”
“这是你的朋友吗?方便给我介绍一下吗?”
邦尼抬起双手到胸口,双手交错,面露善意的对安德鲁一行的同伴微笑点头致意,这番姿态也得到了对方的回应,几人尴尬又的微笑回礼,但仍一声不吭,颇有种忐忑的感觉望向安德鲁,希望由他来介绍自己。
“他们没必要认识你。”
究竟是错开了身子,男人走到墓碑前,轻轻拂开盖在母亲相片上的树叶,单膝跪地,双手杵着墓碑对相片上的女人轻轻一吻,把邦尼带来的鲜花拿起扔到一边,才回答邦尼的问题。
“我只是想跟你聊聊,我很想知道你现在生活的怎么样。”
“不需要,我生活的很好,只要你不出现在我面前,我就高兴的不得了,我不想在我妈妈的墓碑前跟你吵架,你走吧。”
“不,我只是……我只是……”
久未相逢的父子,邦尼将话咽了下去,没有说什么,如今安德鲁敌视他,任何的劝慰和告诫都会激起安德鲁的反感与怒火,在过去的三十年中,他从未在安德鲁的生活中扮演过父亲的角色,那如今,他也没有这个资格对安德鲁的人生进行干预,邦尼只是觉得亏欠,亏欠到面对儿子的误入歧途都一句话不敢说。
如果他在,安德鲁是否会像别人的孩子一样上个大学坐在办公室喝咖啡打打电脑?学习不好的话也可以在某个修理厂或者工厂过着安稳的生活?一想到这儿,痛苦的滋味便弥漫上了心头,他这幅打扮,显然生活困苦,他的纹身,显然与帮派有关,儿子成为了黑手党的底层喽啰,在三十年后的再见面时,邦尼真的很自责。
但,仍是一句话不敢说,面对一个还不记事时便抛妻弃子的父亲,安德鲁有资格像孩子一样对邦尼抱有逆反心理,或许不打扰,才是如今父子二人最好的相处方式。
“我只是……希望你能平安。”
安德鲁没有回答,甚至没有回头,只是厌烦的挥了挥手,像是赶走在身边飞舞的恶心苍蝇,邦尼见状,没有说话,临走之前摘下礼帽,轻轻对一行的友人轻鞠一躬,转身离开。
“安德鲁,就拜托你们照顾了。”
……
(三十五年前)
“邦尼,后天我不想见到托雷斯回家。”
“我向你保证,老板。”
“卡莫拉欠你一个人情。”
年迈的男人起身,绕过办公桌,轻轻走到邦尼的身边,亲切的拍了拍邦尼的肩膀,对着旁边正要起身相送的人摆摆手,亲自送邦尼离开。
房门关上,明亮的阳光被遮挡,狭长的走廊重新昏暗,邦尼站在会客室门口几秒钟后,才转身离开,偶尔会遇到核心人物的家属,时不时的摘下礼帽致意,直到走出别墅,踩在覆盖石子的路面上,钻进自己的老凯迪拉克,驾驶离开庄园后,停在路边,放倒座椅,双手抱头,目光飘忽的望着车顶,陷入沉思。
他要出名了,如果他后天真的干掉托雷斯的话,但这并不值得他高兴,换做十年前,他还是个毛头小子的时候,他可能会兴奋,给与死敌迎头痛击,干掉老教父的儿子足以令他在这座城市成为鼎鼎大名的人物,甚至成为新的黑道偶像。
可现如今,混迹帮派这么久,他逐渐明白,成为帮派份子,专门为帮派做脏活的人不能活的太过高调,高调的生,就会高调的死。
但任务交到你手上了,你就得去完成,你干成了这活,会有一线生机,若是拒绝,才真的十死无生,思虑一阵后,他调直了椅背,把车窗摇上,一脚油门,驾车离去。
……
日落后不久,大片乌云随之到来,不久雨滴便落了地,在极短的时间内,大雨滂沱,虽缓解了夏季的燥热,但雨水与仍带有温度的地面接触,升腾起的大雾像是一堵高墙,遮挡住了视野。
酒吧外,有人趁雨在门口解暑,搂着靓丽的美人谈笑时趁机乱摸,只是听见咣当一声,就连暴雨都无法掩盖这巨大的声响,本能的顺着声音向远处张望,直到几秒后,一对车灯才透过浓雾照射过来,又是几秒,才见其型,一辆四四方方的老款蓝色凯迪拉克慢吞吞的开到门前,才让观察着车辆的男人松了口气。
卤素灯泡点亮时伴随着高温,雨水划过灯罩时被蒸发,淡淡的水雾围绕着光柱缠绵,车辆熄火,车门打开,伸出一把黑伞弹开,黑发黑眼的亚洲男人从车上下来,将西装重新整理笔挺,叼在嘴边的烟头忽明忽暗,对着门口的男人挥了挥手。
“嘿邦尼,刚才是什么声音?”站在门口的男人问道。
“没看见前面有个水坑,就开进去了,应该是磕到底盘了。”
“好吧,吓我一跳。”
邦尼没有再接话,三两步上了台阶,把雨伞收起,甩了甩雨水,交给男人身旁的女子后,直接进了酒馆。
大雨已经下了几个小时也没有停歇的样子,这自然影响了酒馆的生意,只有几个浑身痞气的男人带着女伴饮酒,见邦尼进来后起身客气的打了招呼。
同样对着他们摆了摆手,邦尼走进吧台,随手打开一瓶茴香酒痛饮一口,酒保递过来一把钥匙,他接过后,走进藏酒室,里面有一扇铁门,推开铁门,一股热气便扑了过来,夹杂了汗水、酒精与香烟的味道,又酸又呛人。
不过邦尼已经闻惯了这种味道,面无表情的听着从屋内传来的大呼小叫,眼前看到是一张张赌桌,筹码铺满了绿色的台布,端茶倒水的年轻女孩们穿着贴身的服装围着各个赌台转悠,看到熟人赢钱后热情的从背后搂住男人,笑咪咪的收下他们顺手递过来的小费。
面红耳赤的赌客并没有注意到他的出现,而能注意到邦尼的女孩们与荷官也不会出言打招呼来分散这些已经上头的赌徒们的注意力,仅仅是点头示意后,他就进了侧屋,一个永远不会面向赌徒们开放的房间。
屋内,一只雄狮在笼中酣睡,听到开门声被惊醒,见到邦尼后才重新回到原来的位置躺下,显然雄狮早已习惯了他的存在,安静的卧着,只有眼珠在跟随着邦尼移动。
另一旁,还有一个铁笼,蜷缩着一个浑身赤果,满是鲜血的男人,双手被吊在铁笼上,双手之间埋藏着脑袋,看样子正在打盹儿,邦尼见状,一脚踹向铁笼,将男人惊醒,面带恐惧的望向邦尼。
“我是让你在这儿睡觉来了?最后一天时间,再拿不出钱,我真的会把你喂狮子。”
“邦尼我……”
又是一脚踹在笼子上,把男人的讨饶也踹了回去,邦尼坐在老板椅上,喝了口酒,将嘴中的烟蒂扔进男人的铁笼中,向昏黄的灯泡吐出一口青色薄雾后,才缓缓说道“我需要安静,你也需要安静的考虑考虑是钱重要还是命重要。”
男人老老实实闭嘴,而邦尼将最后一点茴香酒一饮而尽后,从抽屉中拿出一把左轮手枪,将子弹填装完毕,塞进裤腰,叼着烟卷,满是醉态的离开了房间。
室外,雨声间歇,乌云散去后会迎来更大的月亮,坑洼泥泞的路面积攒的雨水倒映着月光,他脚步虚浮,连踩了几个水坑才勉强爬进车内,一脚油门,溅起水花,大排量引擎轰鸣,眨眼间,便疾驰而去。
……
时光流逝,日上三竿,经济高速发展的都市已经开始繁忙,每个人的穿着打扮都非常时髦,毕竟这是战后经济奇迹的意大利,是那个服装箱包都被全世界哄抢的时尚之国。
一个黄皮肤黑发的男人却逆着人流向住宅区行进,他的步伐凌乱,手中拎着黑色的外套,衬衫上还有没干的酒渍,虽然穿着也算得体,但大清早喝成这样的人总会让清醒的人避之不及,没有人搀扶,就这般晃晃悠悠的前行,进了一座公寓楼。
拿出钥匙,尝试几次后打开信箱,从大衣中随意掏出手枪扔进信箱中锁好,坐上电梯,到五楼,五零三,就是他的家。
“咚咚咚……开门,开门!”
脑袋贴着房门维持身体的平衡,右手握拳用力砸了几下门,冲屋里的人大声叫嚷,很快,房门被打开,一位金发的女士系着围裙手里还拿着饭铲,看着门外醉醺醺的男人也发起了火。
“邦尼,为什么你总是要大清早才醉醺醺的回来!别人的丈夫每天早上都会精神抖擞的出门工作,而我的丈夫却每天晚上不知道去哪儿鬼混到早上才回来!我真是受够了!”
“放屁,你受不够,你根本离不开我。”
不顾女人的惊叫,他抱着女人的身体将她举起,女人拿起饭铲朝着邦尼的脑袋上轻轻拍打以示恐吓,却难以起到丝毫作用,被邦尼轻松扔向沙发。
“安德鲁还在睡觉,而且我还在煎饼……”
这话提醒了邦尼,小心翼翼的抬起头,像做贼一样凑到婴儿车旁,看着还在熟睡的安德鲁,他不禁松了口气,哄孩子这事儿他来不了,万幸没把这小祖宗吵醒,不然这一上午就别想干别的事儿了。
他缩回头,女人还被他压在身下,双手抱怀怒目直视着邦尼,见状,邦尼竖起食指放在嘴巴嘘了一下,才压低了声音,用蚊子大小的音量凑到女人耳边。
“那我们悄悄的来。”
“你滚吧,锅真要糊了!你再不正经我就把安德鲁喊醒。”
邦尼立刻举双手投降,规规矩矩的坐在一旁,将衬衫脱下,直穿着一件白色坎肩,露出精壮的肩膀,见女人慢吞吞的爬起,又没忍住朝她屁股上轻轻踹了一脚。
“不是锅要糊了吗?还不快去?”
“你个王八蛋喝死算了,我好改嫁个好男人,嫁给你真不知道我是做了多少错事。”
“早上吃什么?我要饿死了。”
“我做什么,你就吃什么,你没有资格挑三拣四!饿死了最好。”
话虽如此,早餐却很快被女人端上餐桌,一杯咖啡和刚烙好的玉米饼,邦尼双手叉腰来到餐桌,见又是吃这个,皱起眉头,手指捏住圆饼,翻了个面又看了一眼,就扔在一边。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我是骡子吗?还是牛?烙的已经糊了……”
话还没说完,便被女人驳斥“还不是你做的好事,你不想吃可以不吃,你给家里留下的钱只够做这些,你还想吃牛角包和德国热狗吗?想吃你就多赚些钱回来!”
“我还不能抱怨两句了?”
“我就是给你炖屎,你也得给我吃了。”
“我还就不吃了!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说罢,他向前俯冲,扛起妻子的动作与刚才如出一辙,只是这次的目标不再是沙发,而是房间里,骂声怒斥渐渐消失,直到许久后伴随着孩子的哭声一同响起,她衣衫不整的出去喂奶,邦尼则着躺在床上吃着已经凉透了的玉米饼,等孩子又睡着后,双方也没了火气,大眼瞪小眼一阵,酒后的困意也涌了上来,他闭上眼,在这明媚的正午阳光下,趁机入眠。
……
新一天的到来,一如既往的被噩梦所惊醒,妻子还在一旁酣睡,他轻轻俯身,不敢亲吻妻子的额头,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她惊醒,他只是像是野狼,轻轻嗅了嗅妻子的气味,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家门,气温最低的时间,风有些大,微微冷,他裹了裹外套,从信箱中拿出手枪,塞进怀中,将车点燃。
等待时,点上一根烟,目光时不时的不自觉透过车窗望向楼上那还未亮起灯光的窗,这是他寻觅已久的温柔港湾,使他能在爱自己的女人身边入眠,可显然,他这种人没资格过这种生活,做了这行就要明白,很多事注定无法成为自己想要的那个样子,他这个专门为帮派做脏活的人,想找到一处灵魂的归宿,注定是痴人说梦,即便是他把母子隐藏的很好,好到这么长时间也没有别人发现她们的存在,可这个过着血雨腥风刀口舔血日子的男人也无福享受这样安逸的生活。
他,也是他所渴望的美好伊甸园的破坏者。
干掉别人一家几口,转身回到自家抱着孩子享受天伦之乐?显然不切实际。
所以会不自觉的怕,怕黑夜,怕有一天,死敌会找到这被隐藏着的心灵乐园,用枪火把这一切都打个粉碎。
想远离,又不舍,想拥抱,却在血液和酒精的刺激下越来越难以控制这颗逐渐暴躁的心。
将烟头扔到窗外,摇上车窗,最后看一眼这使他无比留恋的家,晨光微启,阳光初升,目光也随之凶狠,如择人而噬的野兽,今日要开血盆大口,一脚重油,朝远方驶去。
而就在他走后的下一秒,温暖的黄光亮起,妻子站在阳台边,目送他离开时,手掌轻轻擦拭了眼角。
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若真什么都不清楚,才是真正的谎言。
昼伏夜出的生活作息,抽屉里的假胡子与胶水,袖口零星的血迹,偶尔会在信箱中翻出的手枪,所有的线索连接在一块便是她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敢提及的沉默真相。
她是黑手党成员的妻子,在发现这令人恐慌的事实后,爱人也放松了对于身份的保密工作,两人就这么知根知底,却又装作毫不知情的维持这段婚姻,只是每次丈夫如今天一般凌晨出门时,她总会站在窗边,祈祷他的平安归来。
毕竟邦尼是孩子的丈夫,是家庭的支柱,也是她当年无怨无悔与之走入婚姻殿堂的爱人,即便他是黑手党。
那也认了。
……
作为新派黑帮,卡莫拉并没有继承老派的传统,以血脉为纽带,维持家族的团结和秩序,反而进行着无序的扩张,拉拢各个国家的移民,如南美洲人与亚洲人,甚至在别国成立分部,为帮派的d品事业打开世界航线。
从哥伦比亚、墨西哥等产地开始,途径欧洲,最终到达美洲大陆,成本一美元的d品经过运输,最终的收益能在成本价的后面加三个零,这样夸张的暴利令无数人眼红,而其中掌握着巨大贩运产业链的黑手党团体之间的厮杀也因d品而越发的白热化。
或许你早上起床,喝着咖啡,翻看着订购的报纸,会对主版刊登的黑手党火拼致一到两个人死亡新闻不以为意,但实际情况是,每一次火拼的死亡人数,后面再加一个零,才是真实的死亡数字。
无数的仇杀,理不清的恩怨,每周数起的火拼让各大帮会成员都如惊弓之鸟,不断游走于生死之间,绝对不是开玩笑,精神每天都在高度集中,压力也在不停的积累,导致成员之间的火拼越发的凶狠,已经逐渐开始由金钱所引起的摩擦转变成了死敌之间的残忍复仇,这般病态的生活,已经持续了三年之久,至于什么时候能结束这糟糕的一切,对于如今的邦尼而言,仍是未知数。
而今天,他将亲手,为这段新老帮派的恩怨血斗,再次添上浓重的一笔。
……
新一天的凌晨,还未日出,妻子还在一旁酣睡,他轻轻俯身,不敢亲吻妻子的额头,生怕自己的动作会将她惊醒,他只是像是野狼,轻轻嗅了嗅妻子的气味,随后蹑手蹑脚的走出家门,气温最低的时间,风有些大,微微冷,他裹了裹外套,从信箱中拿出手枪,塞进怀中,将车点燃,仰头最后看一回家中的窗,灯未亮起,他驱车驶离。
而就在他走后的下一秒,温暖的黄光亮起,妻子站在阳台边,目送他离开时,手掌轻轻擦拭了眼角。
与他生活了这么久,她若真什么都不清楚,才是真正的谎言。
昼伏夜出的生活作息,抽屉里的假胡子与胶水,袖口零星的血迹,偶尔会在信箱中翻出的手枪,所有的线索连接在一块便是她心知肚明,却丝毫不敢提及的,沉默的真相。
她是黑手党成员的妻子,在发现这令人恐慌的事实后,爱人也放松了对于身份的保密工作,两人就这么知根知底,却又装作毫不知情的维持这段婚姻,只是每次丈夫如今天一般凌晨出门时,她总会站在窗边,祈祷他的平安归来。
毕竟邦尼是孩子的丈夫,是家庭的支柱,也是她当年无怨无悔与之走入婚姻殿堂的爱人,即便他是黑手党。
那也认了。
……
午间,人流量密集的街上,他在电话亭中给虚无缥缈的人打一通电话,目光四处游离,试图寻找周围同样隐藏起来的杀手,毕竟这么大的活儿不可能让他一个人去做,教父的儿子出门,少说也要七八个身手稳健的保镖陪同,尤其是在如今这样恶劣的局势下,随行人员自然只多不少。
这样的阵容他自然需要帮手,而人手是老板安排的,各自之间虽然任务相同,可未必会认识,这样也是邦尼所需要的,免得被逮住一个后拔出萝卜带出泥,让自己也陷进去,目前对于同伙的寻找,也只是防患于未然,如果真有熟人的话,他还需要再次的乔装打扮省得被熟人认出,把危险系数降到最低。
最终寻找无果,看了一眼手表,他走出电话亭,手拿咖啡杯,隐藏在一家理发店的灯箱旁,假模假样的翻看着刚才的时尚杂志,线人的消息是准确的,托雷斯抵达时间与邦尼推算出的抵达时间相差不大。
根据情报,这次他要和一位议员共进午餐,老板强调如果是议员先到场的话就只能暂时放弃刺杀,选择分散人手在托雷斯能够回家的三条路上进行堵截,这样的结果是邦尼不想见到的,一旦在托雷斯回家的路上动手,人手就要分开行动,那么危险系数将会大幅度的提升,很容易从单方面的射杀变成大规模的火拼,那种情况下想要杀掉一个被层层保护,甚至不排除穿着防弹衣的人而言,难度实在太大。
邦尼不想冒这个险,但事情的进展并不能由他来决定,一切都要看老天爷的旨意,他只能默默注视着这家刚还客满的餐厅,拒绝新上门的顾客,逐渐排空餐厅的人员,而后迅速打扫起卫生准备迎接太子和政客的大驾光临。
大约五分钟后,一列黑色车队缓缓由东行驶而来,是托雷斯没错,这对于埋伏在此的杀手而言是绝好的消息,托雷斯车队的鸣笛声,对于这些杀手而言,便是敲响托雷斯死亡的丧钟。
饭店的老板已经从门口走了出来,翘首以盼贵客的登门,笑容满面的揉搓着双手,直到车队停下,由一位壮汉率先下车搜身确定无误后,他才敢靠近那辆夹在车队中间的蓝旗亚,为这位主角轻轻拉开车门。
一条粗壮的大腿踩在地上,一瞬间,邦尼额头上便出现了细密的汗珠,心脏跳动的频率增加,那个身材高大魁梧的男人终于从站了出来,面带微笑和餐厅老板握手的刹那,邦尼立刻注意到街边有几个人开始向餐厅的方向移动,他紧随其后,紧握大衣中的枪械,垂首迈步朝前方前进。
枪响,并非是邦尼率先进行攻击,这枪声来自于邦尼的右前方,有同伙从街对面直径跑过来对着托雷斯的后脑直接一枪。
这枪太过于急躁,准头不够精确,只打中了托雷斯的右肩,一声惨叫后,随行的保镖立刻反应过来,将托雷斯搂在怀中,向不远处的车辆狂奔,准备带着托雷斯逃离现场,而其他保镖则立刻予以还击,一场火拼还是没法避免,大批的路人尖叫着四处逃散,只有双方人马依旧拔枪对射。
可就在托雷斯强忍疼痛拉开车门时,一股热流流淌到他的头顶,他抬头望了一眼,将他搂在怀中,用身躯替他遮掩子弹的保镖前额中弹,子弹强烈的旋转使它穿过头部时,将后脑打出一个巨大的窟窿,大量的鲜血夹杂着脑部器官残渣冲刷到他的脸上,他不由自主的望向子弹袭来的方向,一个亚洲面孔的男人带着礼帽,手中举着一把左轮手枪,黑洞洞的枪口正对准自己,让他下意识的准备掏枪还击,可惜,他不是速射枪手,对方手中的凶器,率先喷出火舌,胸口一阵剧烈的疼痛,灼热的子弹击穿了他的胸骨,温度能够瞬间将肌肉烫熟,而后抵达了他的心脏,最后在左侧锁骨上钻了个眼儿,紧接着是脸上,他可以明显感觉到他的眼球被打爆了,子弹斜着从眼眶射入,劲道比钻头要强劲百倍,眨眼的功夫就冲出了头骨的防御,从耳朵上方大概三厘米的位置射出,紧接着又是一声枪响,打穿了他的喉结,通过骨传导他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颈椎被子弹从中间穿过,使他的头颅不自觉的向后仰,大量的血液从鼻孔涌出,他最后能看见的,就是这带着小羊皮手套向他射击的男人,从容的走进小巷中,然后……就没有然后了,他重重的摔倒在地,压在那率先一步死亡的保镖身上,目光无神,没有闭上眼睛。
邦尼以一个刁钻的角度绕到了保镖的背后,成功的袭击了托雷斯,他能够清楚的意识到,托雷斯死了,死在了他的手里,将枪重新放回怀里,他紧了紧风衣,压低帽檐快步穿过小巷,身后的枪声越来越密集,卡拉什尼科夫机枪的啸声不停回响,钢铁、混凝土、玻璃、甚至是人的都成为了它攻击的目标,但这已经跟他没有了任何关系。
他飞速驾车逃离,撕扯掉了嘴角用胶水固定的胡须,双脚交替踩住鞋跟,把鞋脱掉的同时带出了塞在鞋坑里的报纸,摇下车窗,将大了三个码的皮鞋扔给躺在街边睡着午觉的流浪汉,坚硬的鞋底砸在头上,把流浪汉砸醒,可当他抬头看是谁乱扔东西时,邦尼已经驾车右转进入了另一个街区。
老旧的街区,这是属于卡莫拉的底盘,被邦尼占为己有的破旧厂房除了他,没人有这里的钥匙,这本来是邦尼用来拷打他人的处刑地,如今也再没了作用,今日所穿的一切衣物扔进油罐做成的火桶,倒上汽油一把烧了个干净。
拆下车牌,扔进下水井里,他换乘了自己的那辆老旧凯迪拉克离开了这里,直奔港口,客船正在验票,他拿着官方办理的假证顺利登船,站在夹板上,到处是欢声笑语,风和日丽的今日,海鸥在头顶盘旋,轻风吹动发丝,他扭头,望向碧蓝海面,又看了看他来时的方向。
三十分钟,从地狱到天堂的路程只有几公里,但对于黑手党而言,前往天堂,还需要一张满手鲜血换来的门票。
不,不是门票,只不过是一张体验卡,天堂只是短暂的假期,他最终将登陆另一块大陆,那里,仍有鲜血和死亡在等待着他,目的地是芝加哥,一个被五大家族掌握在手中的地方……
船笛轰鸣,扬帆起航,风更大了,他背对大海,找长椅坐下,望向家的方向,点燃香烟,拇指与中指捏住烟头深吸一口,海风扑面使烟雾弥漫在脸上几秒,遮挡他因忧愁而皱起的眉,左手捋了捋在风中飞舞的头发,在阳光正好的下午,他靠着椅背,闭目养神。
……
斗转星移,月牙上升,明媚的阳光被黑夜所代替,餐桌上,女人的笑容依旧明媚动人,一双满是褶皱的手撑着沙发靠垫,给身体一个支撑的力,男人缓缓起身,带着粗重的喘息,步伐蹒跚的坐在餐桌旁,月光让白发银亮,也让背对着它的面庞陷入黑暗。
倒上一杯清水,看不见面容的老人正饮着,忽然,动作哽住……
“叮铃铃~叮铃铃~”
自从回到意大利后,他总会害怕半夜接到陌生的电话,亦如他年轻时很恐惧敲不开的房门,望向那老式座机的嗡鸣,尖锐的铃声挑动着神经使其高度紧绷,他轻轻将杯子放在桌上,蹒跚着向电话走去,双手用力蹭了蹭上衣胸口,拭去那电话铃响一瞬间就冒出来的冷汗,缓缓的伸向听筒,轻轻抬起话筒后并未放于耳边,就这么在半空中停顿了几秒后,在逐渐挪移到耳边,嘴巴开启闭合数次,才紧张着说出一句“哪位。”
……
回国后,他只见过安德鲁一次,是在墓地,当时在土地里埋葬的是他的妻子,这一次,他将再次与安德鲁见面,依旧是在墓地,但这次被埋葬的,则是安德鲁本人。
他的儿子死了,死于帮派仇杀。
身中三枪,三枪都是致命伤,胸口两枪,颧骨一枪,以至于他下葬前,都不能展露面孔与亲友告别,他只是盖着白布,睡在了他深爱的母亲旁边,邦尼就站在一旁看着,没有哭泣,没有崩溃,只有哀极心死的面如死灰。
葬礼上宾客不多,曾与他一同来过墓地的朋友也没有来到现场,这就是帮派生活,他们不会为了一个喽啰吊唁,他死了,便失去了价值,而帮派却仅仅只需要将他的尸体带回,并给予家人一定的安家费。
来客都是安德鲁的一些邻居,没有哭泣,只是走个过场,在牧师夸大其词的赞扬品格中,三三两两的献上鲜花就离开,唯独一个女孩,在第一捧土浇灌在棺材上时嚎啕大哭。
萨拉,安德鲁的女儿,他的孙女,今年只有十三岁,看的出她与父亲的关系十分亲密,以至于她一直阻拦他人为安德鲁进行体面的掩埋。
生活中的葬礼并不是像电视剧里演的那般冷静,依旧会有人崩溃哀伤,做出些不理智的举动,甚至于多年以后提起逝者时依旧垂泪难以释然,萨拉应该就是这样的人。
好在安德鲁的妻子将她拉开,安德鲁得以入土,但萨拉仍然泪止不住,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这让邦尼心中也开始酸楚,如果他当年没有杀了托雷斯,或许他也会死于后续的帮派斗争,但那时他即便死了,可能安德鲁也会想此刻的萨拉一样为他哭泣,对邦尼而言,死并不会令他感到恐惧,一个满手血腥的人唯一的良知就是他这种人死了活该,他只是需要一个人,需要一个他的孩子为他哭泣,他需要一个人能在他死厚惦记着他,那样的结局足以令邦尼满意,而不是现在这样,让他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孩子去死。
他没有控制住自己的脚步,不自觉的向萨拉走去,轻轻俯身,从怀中掏出手绢递给萨拉,可就在邦尼以为她要接过时,萨拉却一巴掌扇在他的手上,将手绢打落,被湿润的泥土所侵染。
“我知道你是谁!滚开!离我远一点,如果不是你,我爸爸不会加入黑手党,他不加入黑手党他就不会死了!我恨你!我不需要你可怜我,滚啊!”
她不是一个乖巧的女生,一个街头混混也养不出一个乖巧的孩子,她的头发染的五颜六色,嘴中脏话连篇对邦尼不停的进行言语攻击,甚至没有安德鲁妻子的阻拦,她就要起身殴打邦尼这个七旬的老人,她是这样富有攻击性,眼神凌厉如同小老虎,邦尼就这样怔怔的看着她的眼睛,反倒是被她骂的像是个抬不起头的孩子,垂首不停的向后退去。
直到她被安德鲁的妻子拉走,其他宾客也不知邦尼的身份,将他劝离,这场在墓地上的闹剧才得以停息。
他被撵走了,在他儿子的葬礼上。
脑海中一直浮现着萨拉的话,心中的痛苦便开始如同被掀起风浪的海绵,涟漪不止,一直泛到他内心的最深处,他只能走到不远处配合遗体下葬的警员车旁,佝偻着腰,手轻轻搭在警车窗上,语气虚弱无力,又充满悲伤的问道。
“先生,杀害我儿子的凶手找到了吗?”
“额……我们一定会尽快抓捕凶手的,一定会为你们讨回公道,请你放心先生。”
得到的回应是警方心虚又带着怜悯的回答,帮派仇杀很难找到凶手,就算费尽心思确定了凶手,等找到凶手时,他也保不准被别人杀了,就是这样的混乱,以至于最让警方头疼的案件就是黑手党的犯罪活动。
但对于一个风烛残年的老者,尤其是一个失去孩子的老人而言,过于遥遥无期的话语或许会带给这个时日,本就不多老人更大的打击,他只能委婉的做出承诺,可能这番话他说出口,内心都会汗颜吧。
没了下文,他只是摘下礼帽轻轻向警官鞠躬致意,就这样踱步离开,警方不再关注这位老者,葬礼也不需要他的到来,他的到访,与秋季的树叶落在水面一样,只在某一瞬间掀起细微的波澜。
……
夏季雨,乌云短暂遮盖了灼热的太阳,在细雨中有暖风吹拂,透过半敞木窗吹送到房间内,吹起轻纱窗帘在空中飘荡,房间很安静,只有老人假寐时的悠长呼吸声响,只是在这呼吸中,偶尔会夹杂着一些咳声,破坏傍晚静谧的氛围与雨声白噪音所带来的倦怠感。
他不是很喜欢在卧室睡觉,通常都会在这老旧的沙发上入眠,电视或收音机带来的声响能让他产生困意的同时,又不会因为过分的安静而产生压抑感。
不久后,他苏醒过来,拿过桌上的老手表与天色判断日出与日落的界限,老朽的大脑需要更多时间来使人清醒,木讷坐在沙发上沉思许久,他才缓缓起身,右手握拳放在口前遮挡住咳嗽所带来的飞沫,拿起薄毛衣披在已经驼背的身躯,双脚不能抬高,拖鞋摩擦着地板走向厨房倒了杯清水。
距离安德鲁的葬礼已经过去了一年半的时间,他每周都会去警局询问案子是否有了头绪,但始终都是被告知案件仍在调查。
哪怕使用自己的方式去寻找凶手,对于一个垂垂老矣,并且与本土黑帮断联了三十年的老家伙而言,基本也是与警方得到一样的结果,他老了,真的没用了。
或许这就是冥冥之中的天意,自己没有横死街头,自己的孩子便作为了补偿,承担了他所犯下的累累罪行,这就是一报还一报吧。
只是这一年多的时间,他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衰老,精神支柱的崩塌让他丧失了对生活的最后一丝寄托,他没有保护好妻子,也没有保护得了儿子,生活的目标他已经完全找不到了。
最近又开始出现了胸闷,消瘦,浑身无力等症状,让他能意识到自己似乎得病了,毕竟老人能比年轻人更迅速的感知自身的薄弱,但他已经接受自己快要死亡的事实,并且做好了充分的准备迎接死亡的到来。
雨声间歇时,乌云带走了最后一丝躲藏在山后的光辉,换上衣服,拎上要洗的衣服与垃圾下楼,把衣服扔进洗衣房的公共洗衣机,等待洗涤时翻看着洗衣房提供的兜售假药和推广蚂蟥吸血疗法包治百病的所谓医学报刊,偶尔会把报刊中他人写下毒·品贩子联系方式这页撕掉扔进垃圾桶,逐渐的,双眼开始出现重影,文字在视线中被不断复印,他开始无法掌握身体的控制权,像是喝的酩酊大醉一样打起了摆子,最终双眼一黑,倒在了地上。
……
医院,夜如同白昼,他身穿病号服,倚靠在病床上翻看着如今的时尚杂志,还不错,今年流行的复古风潮很像他年轻时流行的款式,比前几年那些露的越多越时髦的风尚好多了,能让他很轻易的接受这种风格,就像他很轻易的接受了自己病重的事实。
“目前手术已经排到下半年了,我不建议你等,你的病拖不了那么久的先生。”
“好的。”
“至于手术的费用,大概需要四十万,这不是个小数目,还是希望你能尽早准备。”
“算了,我没那么多钱,也不打算治了。”
“那,祝你身体健康,罗西先生。”
杂志收起,放在一边的床头柜上,他翻了个身,面向窗外,才发现雨又开始下了,比黄昏时下的更大,在路灯照应下,他已经能笼统的把街道看个完整,他眼神游离,试图通过俯视街道来寻找一些生活的气息,可深夜,街边除了流浪者的帐篷就是满地的生活垃圾,沉迷毒·品的瘾君子漫无目的的冒雨闲逛,时不时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动作。
他与这些人一样等待死亡,或如他这般坦然接受,或跟下面这群家伙一样不去揣测明天与意外到底哪个先来,总之他将死在这里,与这些不曾相识,但同样灵魂溃烂的草芥一起,成为这腐朽城市下的累累白骨。
……
“嘿,邦尼,身体还好吗?”
昨晚救护车尖啸驶来自然闹出了不小的动静,周边的邻居这么些年住下来也算熟悉,对一人走路回来的邦尼表达了问候,当然,也仅此而已了,这个老头年轻时不是好人,虽然邻居们都不清楚他究竟做过什么,但过着安稳生活的人还是能感受到恶人的气息,就像温顺的小鹿对狼一样天生敏感。
这么些年没人愿意靠近他,如果他在镁国赚了大钱衣锦还乡,或许还会有女人看在钱的份儿上试图跟他一度,但他只是个落魄到像逃难一样回到这破旧街区讨生活的穷酸老头,于是他只能孤独,总有人能从楼上对家的窗户上看见他一个人在沙发上发呆,但依旧没人去怜悯,这是他自找的,老街坊可是听闻过他抛妻弃子的烂事,所以在感受到孤独的侵袭时,自然也没有人施以援手。
回应了对方的话,两人便无交流,各自朝家走去,房门上贴着电视业务的缴费单,对于一个老公寓而言并不算贵,但原本就不富裕的邦尼从来也没有彻底付清,撕下单子,只看了一眼名头,信封都未曾打开,随手捏成一团,开门后扔进垃圾桶,昨晚窗户没关,落进来的雨水倒是已经被阳光晒干,在地毯上晕出一块明显的水渍。
呆坐在沙发前,窗户在沙发后,阳光斜射进来,映出了灰尘的影子,却将客厅的前半部分切割,他隐藏在黑暗中,背对着阳光。
每当这时,安静到连灰尘之间的碰撞似乎能听见,他闭目养神,一如既往的孤独,而此这般的孤独,并非是没人说话,没人一起共进晚餐,没人打来一通安慰的电话,而是来自于,回到家后忽然发现的,原本不曾发现的凌乱。
他把一直扔在沙发上的毛毯盖到身上,本想像往常一般进入睡眠,可脑中所想的事情却给了他年迈的大脑一份来之不易的活力,他在想的事包括自己今后的生活、要不要给自己定做一口棺材,以及……妻子离世当天,她应该也跟自己一样,孤独的等待死亡吧。
他不禁扭过头去,望向窗下的餐桌,那个估计是被他气死的女人还在阳光下灿烂的笑着,只不过已经有很久很久,她都只是在笑,没有再说过一句话了。
心绪繁杂,双手抱头望向天花板,正在头脑风暴时,许久未被人敲过的房门突然有了动静,下意识的,邦尼从沙发上坐起,但并未直接起身开门,直到敲门声第二次响起。
“咚咚咚。”
敲门的声音很大,并且没有节奏,就像是邻居家讨人厌的孩子故意扰人清梦所敲出来的声响,他没有回应敲门声,多年来保持的警觉性让他赤足走向门口,侧身朝猫眼外看去,直到一头五颜六色的头发映入眼睛,他很意外的打开门。
“为什么你在家还这么晚才开门?”
“萨拉?”
那身高还不到一米六的女孩一脸的不满,撅着嘴一把推开了堵在门口的邦尼,毫不客气的闯入了这份静谧之中,将手中那破旧的尼龙布编织袋扔向沙发,便直接朝着厨房走去,打开冰箱翻找着所有能吃的东西。
她看上去饿坏了,一升的牛奶邦尼只喝了一杯,她打开盖子后直接对嘴将牛奶一饮而尽,打了个嗝,并不淑女的用袖子擦了擦嘴,将牛奶盒向后方随意一扔,就又拿起吐司面包往嘴里塞。
邦尼怔怔的看着她狼吞虎咽,不由的走过去,离的更近些看她大口吞咽着自己未来几天的口粮,半晌,见她的进食速度放缓,他才开口道。
“你怎么会知道我住这里?”
“我爸的记事本里有你的地址。”
“你母亲呢?”
“前几天我睡醒的时候她就不见了,家里所有值钱的东西都没有了,她一毛钱都没给我留下。”
她出奇的平静,像是老早就预见了这一天的到来,这冰冷的语气就像是讲述一个跟她没有任何关联,也丝毫没有打动过她的悲惨故事,毕竟她的母亲也不是什么良家妇女,那些好女人是不会跟黑手党小喽啰有任何瓜葛的。
咀嚼着面包,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的望着大敞开的冰箱,等咽下这口面包,又继续伸手翻找食物,可惜,冰箱里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她没有找到什么还能生食的东西,把冰箱门关上,她一屁股坐回到沙发上,将邦尼的毛毯推到一边,从自己带过来的袋子中拿出化妆品为自己补妆,自说自话道“我要住在这里一段时间,赚到点钱我就会搬走,到时候再付给你房费,现在就这么欠着。”
“没关系,如果你没有去处,就留在这儿吧,不要提什么房钱。”
“呵也对,我老爸说你欠他的,等我找到去处搬走以后,咱们就算两清。”
她的轻描淡写,这般若无其事,在稚嫩的面庞上涂抹不该属于这个年龄段的妆,邦尼看着她,久久无言,对于孙女,他完全不了解,此刻也不知是该庆幸她足够坚强,还是该悲哀她过度的早熟以及只有饱受磨难才能练就的冷静。
她的化妆技巧并不好,但胜在容貌出众,白人血统给了她分明的五官与协调的头身比,华夏的血统又将面容与气质进一步柔和,使她即便顶着一头彩虹披肩长发也能显露美感,红唇与雪白肌肤的经典搭配足以让任何一个女人都能在不经意间流露出一丝丝的女人味,即便眼前这个孩子只有十四周岁。
扣上粉底盒自带的小镜子,随手扔进包内,她杵着脸,脸颊的婴儿肥被挤在嘴边,圆嘟嘟的样子才让这浓妆艳抹的女孩展露出点点的娇憨与俏皮。
“我的房间在哪?”
邦尼指向曾经安德鲁的房间,她领会,带着自己仅有的行李走了进去,邦尼没有前去帮忙,尽可能的不去干扰她的私人空间,他知道,这孩子讨厌他,他现在要做的,只能是尽量避免被孙女讨厌,让她能更安心的留在这里,毕竟她真的走投无路了。
……
对不起,这篇真的给我写麻了,祝大家新年行大运,虎年发大财。
(本章完)
第五百三十章 《赎罪》下
蒸汽向上不断顶动着锅盖,逐渐由水渍顺着锅沿向火焰流淌,他忙乱的关掉一侧炉灶,左手还在不停搅拌着超市买来的成品肉酱罐头。
他不会做饭,甚至连速冻食品的热度都掌握不好,几十年来从未有过任何进步,一不留神,肉酱的汤汁也收的太紧,导致它看起来更像是一道菜,而非是一碗面条的卤,面条过一遍水,浇上肉酱,这是他平时的餐食,可毕竟家里来个孩子,他有些烦恼的翻找着冰箱,将里面所有的蔬菜拿出来,简单的摘了摘烂叶子,用刀切成段,倒上些沙拉,这道夹杂着青椒、洋葱、芹菜等乱七八糟组合的蔬菜沙拉就制作完成。
一道一眼看上去就是速冻食品,一道完全没有进食欲·望的绿化带拼盘就是今天的晚餐,邦尼整理了一下高领毛衣,极度不自信的走向萨拉的房间,敲了敲门。
“吃饭吧。”
“马上。”
他退回餐桌,双手交叉搭在桌面上,安静等待着萨拉的出现,也没等多久,她走了出来,见到桌上的食物,没有任何表情,像是平日里吃惯了这种东西,拉开凳子坐下,轻捋鬓角的发丝,略微侧头吃了口面条,咀嚼时轻轻点了点头。
“能吃?”
“在家,我也吃这些东西,居然还有沙拉,还不错……”
她没有挑食的毛病,这让邦尼轻松了许多,毕竟他的钱包可没能力吃那些美味佳肴,但这不是让她可劲吃垃圾食品的理由,她还在长身体,营养方面确实要加强。
又想到今后的生活,她住在这里是可以,但总不能一直圈在房间里,或者让她在街头厮混吧?总归是需要做些正经事的,而她这个年龄,唯一能做的正经事只有学习这一条路了。
“你在哪里念书?”
“干嘛?”
她有些警惕的瞪了一眼邦尼,但又想到邦尼是自己的祖父,即便她不想承认这个抛妻弃子几十年的混蛋是她亲祖父,可血缘关系却依旧存在,老实说,若不是父亲总是在酒后咒骂这个老人,导致她被言传身教后也对这老人十分反感的话,照老头现在的所作所为,她对邦尼的观感并不算坏。
她略微放松了警惕,主动退让自己的心理防线,说到底,她也不过是个孩子,情绪随时都写在脸上,她卷了卷面条,同样带着对未来的茫然感回道“已经休学了半年了。”
“回去上学吧,明天我带你回学校办手续。”
“不要。”
已经是一个新的学期了,曾经的同学都已经升到了下一个年级,而她要是回到学校的话,是一定要留级的,对于一个上学只是为打发时间,和小伙伴们玩的孩子来说,在熟悉的环境,重新接触新的人,难免会产生抵触情绪,这个年龄的班集体中,也不会太欢迎一个半路杀出的同学,这点邦尼是理解的,所以对于萨拉的抵触也不意外。
“我觉得像你这样开朗的孩子,融入新的班级并不会很……”
“我说了不要,我的事情你少管,我说了,我会去赚钱,等我赚到钱了我就离开,不用你给我安排怎么样生活。”
不愉快就这样产生了,在一个孩子本身对你就有反感的情况下,叛逆期的孩子将会忤逆所有企图控制她走向不喜欢的生活轨迹的人,她放下餐具,恼怒的头也不会走进房间,只留下邦尼愣了几秒,随后失声发笑。
他从未感受过孩子的反抗精神,自身也衰老到不会如同年轻父母一样心中怒火万丈,在年迈时抚养一个处于叛逆期的孩子,对他而言像是许久没有尝过甜味的老化味蕾上放着一块糖,没有年轻时感受的那么清晰,却仍能品尝到其中滋味。
独自吃完这顿饭,将饭碗清洗干净,身体的不适感逐渐涌了上来,疼痛开始逐渐加剧,面不改色的将碗盘刷完,只有额头的汗水能证明此刻他的疼痛有多剧烈,吃了几粒止痛药,家中毕竟有了孩子,他只好放弃在沙发上睡觉的习惯,躺在床上,疼痛感依旧没有丝毫的减少,他这才意识到或许他该去医院弄点药来保守治疗,不然自己或许等不到这孩子重新走上正轨的那天。
……
接下来的几天,同处一室的两人其实很少见面,主要原因并不是她总是呆在房间里不出来,而是邦尼多了很多事情要做。
做检查、拿药、独自一人上学校给萨拉办复学手续,等一切工作都准备完成已经是五天以后的事了。
拿上复学文件让邦尼轻松了不少,去商场采购了些食材时发现钱包里的零钱又少了几张也没有打扰他的好心情,孩子嘛,不喜欢吃自己做的东西,去外面买些快餐吃也是很正常的事情。
直到回到的路上,目光不经意的一睹,他脸上的笑容逐渐消失,靠边停车后,表情严肃的向刚才看见的方向走去。
一群年轻男女坐在马路的护栏上嬉笑着,其中那几个男孩明显是南美洲人,跟几个女孩调笑时手也并不老实,这样不规矩的动作让邦尼十分反感,他走到几人边上,没等开口,穿着有些暴露的萨拉第一时间便发现了他,惊诧的转身想逃,却被邦尼叫住。
“萨拉,我们该回家了。”
她没有傻乎乎的停下,反而步伐迈的更快了,甚至在逃窜时也不忘披上刚才压根不想穿上的外套。
“萨拉,跟我回家!”
她终于停下脚步,面带尴尬的笑容缓缓转过身,望向刚才对她动手动脚的南美裔男孩,轻轻摆了摆手,才垂着脑袋走到邦尼身边。
年轻的女孩总是有更多机会跟一些小混混扯上关系,仅仅几天便聊的火热也并非不可能,更何况还是在邦尼所住的街区,这个遍地人渣,有个工作都算正经人的地方。
顺着萨拉的视线,邦尼与那看起来年纪不大的男孩对视,在对方眼里看不到一丝的紧张忐忑,十分坦然的咀嚼着口香糖,甚至还有一丝挑衅的意味。
这种眼神邦尼并不少见,总会出现在南美裔的脸上,这些家伙天生的放荡轻浮,在抱团后更是一副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样子,打从几十年前那批南美裔到达意大利时起,他们就是这种表情,直到现在都没有变过。
毫不避讳的对视,直到萨拉上了车,他才缓缓转身离开上车,车上,萨拉双手抱怀望向窗外一声不吭,直到回到家中,她还是没有好脸色,直径想要回到房间。
邦尼彻底忍不住了,即便知道接下来是一场争吵,他还是没有顾忌的教育起了这个明显误入歧途的孩子。
“你应该离他们远一点,这些家伙不是什么好人,对你的未来没有一丁点益处。”
“是,他们不是好人,你是,你才是一个抛妻弃子的大好人。”
让邦尼意外的是两人的矛盾并非以争吵来发生,她的反击是以冷嘲热讽的方式展开的,但说真的,这句话真的戳到了邦尼的痛处,无论什么时候,这都是邦尼的痛点。
“说出这句话可以让你远离他们吗?如果可以你随便怎么样说都可以,但你不能否认和这些人厮混对你而言没有一点好处。”
“起码他们能带给我快乐!能让我忘记我也是个被抛弃的孩子!他们也是被抛弃的人,我跟他们一样!就是被你们这种人害成这样的,我说的不对吗?我爸爸和奶奶不是被你害死的吗?”
冷嘲热讽阶段告一段落,或者说是进一步升级,说的邦尼哑口无言,或许是看邦尼理亏没了话说,她开始进一步乘胜追击,再次扩大邦尼心中的裂痕。
“你敢说出你离开的原因吗?跟哪个女人浪迹天涯了?我没见过我的奶奶,但我爸爸一直告诉我她是个好母亲,她不像你!也不像我的妈妈!为什么你们可以这么狠心,宁愿带走狗,也不愿意带我走……”
她用言语攻击着邦尼的内心弱点,自己却哭的悲伤,或是她这才意识到,她的心里同样有一道伤口,由邦尼挥刀,刺出了三代人内心的疤。
泪水打湿了廉价的眼影和粉底,痛苦在她稚嫩的脸上刻画着痕迹,她浑身颤抖,止不住的打着哆嗦,邦尼木讷的看着她,逐渐认同了她痛苦的源头依旧是自己这一观点,或许自己的陪伴会让她不存在,但在母亲抛下她的那一刻,她应该也希望自己不存在。
他的脸色变的苍白,是情绪波动引起的疾病疼痛,但身体的痛苦此刻已经被精神上的痛苦所压制。
而她的崩溃又来的过于迅猛,如同决堤的大坝瞬间倾倒出的洪水,可能在生母离开后,她的每一个夜晚都在积攒着失望,最终在与邦尼的冲突中爆发,击溃了两个人的心理防线。
双腿无法支持她继续站立,她缓缓的靠着墙坐在地上,将脸埋在双膝中,将整个人都蜷缩成小小的一团,才让邦尼真正意识到未满十四周岁的孩子到底该是什么样,远比他平日里看到的那张涂满粉底的脸要来的弱小,而这个弱小却没有人呵护的孩子,则是他的孙女,而不是走投无路,依托人情住进自己家的租客。
血缘的纽带,它存在,将两人越束越紧,拽着邦尼的双腿向前走去,在她的身旁蹲下,轻抚她的发丝,她却仍对邦尼有着抵触心理,一把将邦尼的手掌摔落到一边,埋头大吼了一声。
“别碰我!”
“我不会抛弃你的,生活重新回到正轨吧,手续我已经办好了,回学校去吧。”
“……”
她的学校并不是什么优秀学校,相反十分的差,坐落在城市另一角的落魄街区,来此上课的孩子多数是蹭着免费教育的移民儿童,校园环境可想而知。
可即便是这样,当邦尼把车停在学校门口时,她的眼神依旧直勾勾望向教学楼,嘴角带着一丝微笑,看得出来,她实际上是对新的学习生活是有所期待的。
在邦尼的陪同下,两人一同进去教学楼,现在恰好是课余时间,一进到楼内就能听到孩子们吵闹玩耍时发出的巨大声响,满走廊都有孩子乱窜,脏话连篇不太能入耳。
她似乎也觉得这样的环境有些羞耻,即便她在跟朋友们玩耍时同样也是如此口无遮拦,但看着邦尼并没有在意的样子,才让她松了口气,却又在松口气的时候感觉有一丝丝的奇怪,不知道为什么,她开始关注邦尼的情绪了。
再次入学很顺利,或许是都在这一片街区生活,萨拉的家庭情况学校老师们或多或少都清楚一些,所以对待邦尼的态度也相当的客气,毕竟在意大利,尤其是在那不勒斯这一黑手党犯罪活动极为猖獗的地域,没人敢得罪跟黑手党有所关系的人。
由校长代领走到如今萨拉的班级,看着萨拉对班级同学做自我介绍后落座,直到老师重新开始讲课,邦尼依旧没有离开,刚加入班级的萨拉与其他同学产生了鲜明的对比,全班三十多个学生,只有她一个装模作样在听讲,按照邦尼对她的了解,大概一天之内,她就会彻底融入班级,调皮捣蛋的一份子了。
可即便这样,她也是上学了,可以极大程度上避免跟街区内的小混混们扯上关系就足够了,邦尼对她的要求没那么高,不会将她寄托于幻想,希望她长大以后能成为某某系科学家等等听起来就让人搞不懂的职业,以他的经济实力和这所学校的师资力量,也培养不出那样的顶尖人才,他只是希望萨拉能走上正途,以后找个同样安稳的男人度过余生,这就是他唯一能对妻子和儿子做出的弥补了。
但是,尽管她已经坐在班级里,像是青春荷尔蒙弥漫的空间中唯一一个保持清醒的孩子,可班里还坐着几十个明显就不是乖学生的刺头,学生未必就比社会上闲散的那帮混蛋纯善,一想到这儿,邦尼又开始担心起这些孩子中会不会有人搞七搞八,甚至在校外都“赫赫有名”,这个年头,孩子们总能很轻易的接触到那些不该接触的东西,尤其是在这种落魄街区的校园内。
邦尼这才意识到,养孩子就像是一个烦恼连接另一个烦恼串成的珍珠项链,数不清的、甚至是没必要的担忧时时刻刻被挂在心口,直到她真的成长,行为足够理智后,才会得到自己的信任,放手任她离开自己的世界去闯荡。
他站在教室门口逗留了许久,脸上挂着淡淡的微笑,她也注意到了邦尼的停留,时不时会撇上两眼看看邦尼,虽没有语言交流,但邦尼站在着也确实吸引了不少同学的目光,老师不得已,只好挥挥手,把邦尼的目光吸引过来,伸出右手,做出轻离开的手势。
摘下礼帽,放在胸口,对老师表达歉意后,他带上帽子离开,班级里多数学生失去了观看的目标,却依旧没有丧失聊天的兴趣,热闹的教室中,萨拉不觉间,脸上流露出丝丝的笑容,最终将书本立起来,躲在书后轻轻发笑。
……
将这辆老车停在楼下,邦尼哼着意大利民歌,拎着新买的蔬菜准备上楼,就在即将进入楼门口时,余光一瞥,一群孩子正坐在不远处的长椅上,同样也在望着他,这群孩子中,正有上次和萨拉混在一起的南美洲小子。
四目相对,这群孩子纷纷起身,带着不怀好意的笑容小跑着朝邦尼这边冲了过来,邦尼没有逃跑,只是安静的看着这些小孩跑过来,他们基本都穿着哥哥留下的宽大运动服,里面套着运动背心,廉价的粗重首饰在脖子上甩的叮叮当当的响,跑时风吹进衣服中,将衣服吹的鼓起,像极了膨胀起来五颜六色的气球。
“还认得我吗?”
那小子跑过来,表情嚣张,扬起头用鼻孔对着邦尼,嚼着泡泡糖,双腿来回的换着承重脚,像是个多动症一样对邦尼进行着挑衅。
邦尼喜欢这孩子的肢体动作和表情,他再熟悉不过这种德性,这帮南美人永远都装不出一副凶狠的样子,只能靠着放荡的动作和遍布全身的刺青来显示自己是出来混的,从很久之前,他们就是这幅姿态,直到被邦尼抓到进笼子里,被他像掐小鸡仔一样被打到奄奄一息,才会收敛起来。
“你是这些人的老大?”
没有回答这小孩的话题,他表情很温和,扫了一眼周围这些高矮胖瘦各不相同的孩子,语气同样和善,反问起了站在人群中间的男孩。
“是啊,我来跟你算算账。”
“要多少钱?”
回答令男孩一愣,他本想吓唬一下这老头,警告他不要阻碍萨拉和他的亲热来往,如果能敲诈来一笔钱解决跟兄弟们一起飞一根就最好不过了,可邦尼并不打算按照流程来,这让男孩忽然感觉到一丝心慌,可环顾四周,身边站着这么多兄弟,又让他重新有了勇气,提了提肥大的牛仔裤,配合着兄弟们一起哈哈大笑两声,蔑视的盯着邦尼的脸,撅起下唇,双手插进裤兜,歪着脑袋点点头。
“你被敲诈过很多次了?很识相嘛,你年纪太大不禁打,老老实实掏钱给我吧。”
“我手里有东西,你自己拿吧。”
又是一阵疑虑,可兄弟们正在看着呢,他没过多犹豫,只是动作幅度轻了很多,缓缓伸出手掌放在邦尼的裤兜上,小幅度的摸了摸。
“在后面。”
男孩抬头,和邦尼对视,见邦尼还是一脸平淡,他的动作更加的小心,轻轻摸到后腰的位置,一块坚硬物品的触感很清晰的反应在了他的手心。
跑!
男孩是见过真家伙的,也上手摸过,这东西的形状很符合自己的猜想,在街头混的必须要有高度的警觉,所以他没有任何迟疑,立刻放下邦尼裤子上的手,双手扶地,像野兽一样迈开大步,准备向邦尼的背后转移。
这时候转身逃跑是最傻的行为,你转身的这一秒,对方可以拔枪就射,距离这么近的情况下根本没有办法躲闪,唯一能有概率活命的办法就是趁着这老头年纪太大,动作迟缓,钻到他背后,让邦尼自己转身,从而让自己有机会反击,或者控制住邦尼。
这孩子绝对有人教过他怎么死里逃生,并且自身心理素质也不错,反应更是上佳,这么点年纪能做出正确应对的办法,邦尼很欣赏,但从来没有人能躲过邦尼的枪口,即便他现在的动作比年轻时迟缓太多。
一袋蔬菜落地,他带着笑容,一把左轮手枪迅速从腰间拔出,顶在了刚想迈步的男孩头顶,瞬间,谁都没有了动作,谁也不敢有动作。
“抱歉,你输了小子。”
男孩不嚣张了,只是双腿跪在了地上,举起双手头像,嘴里不停的讨饶,看得出,他是第一次被枪指着,眼泪以极短的时间速滑而下。
邦尼看了看明显是被吓傻的一群少年,才慢慢弯下腰,仍带着笑意,伏贴在男孩耳边说道“你很想让我认识你?”
男孩摇头,不停的摇头,语言中带着极度的恐慌,双手合十放在面前,仰头剧烈的喘息。
“但我现在很想认识认识你,你是谁,先……生?”
缓慢的语速带着明显的恐吓意味,远比男孩气势汹汹奔来时惊悚,同时拇指也将撞针慢慢拉开,男孩跪在地上,能清楚听到弹簧被逐渐拉开的响动,让他语速更快的讨饶。
“饶了我,我错了,放过我吧……”
“你可以不说,我也能知道你是谁,包括你有没有父母,你是谁在抚养,有没有兄弟姐妹,我都能知道,我老了,不想浪费头脑来记得你这个胆小懦弱的小角色,但下次我再见到你,我会登门拜访的,你懂我的意思吗,小子?”
“我知道了,对不起先生……”
掉在地上的蔬菜被另一只手捡起,邦尼收起枪,轻轻捏住男孩的脸颊,扯起皮肉摇晃两下,脸上的笑意直到现在才收敛起来,又看了看跟随男孩一同到来的少年,轻轻在男孩脸上扇了两巴掌。
“胆小如鼠就别出来混了,像你这种人永远也进不了帮派的门,你没戏的,不过也好,这样你就能避免某天被人拿刀子一点一点割开你的脖子,给老鼠当晚餐,回去老老实实做点什么吧,别再让我看见你就好,对了,离萨拉远一点,不然割开你脖子的肯定是我,还不带着你们的老大去公厕换条纸尿裤?”
说完,邦尼没有再去看他们,像是没有发生任何事一样,拎着蔬菜走进电梯,只是在电梯门被彻底关闭前,少年能透过门的一丝缝隙看到一双充满杀意的眼睛。
……
第一天上课结束,是由邦尼去接的,项链上又多了一颗珍珠,一个长相不错的女孩从一个脏乱差的街区坐公共交通工具到另外一个脏乱差的街区,不被骚扰算你运气好,所以邦尼甘愿多折腾两趟,也要开车把她接回来。
看得出来,她心情不错,放下书包坐在沙发上补妆,邦尼也问过她既然不出门为什么还要化妆,得到的回答的是为了在照镜子时可以让自己看到一张足以让自己自信起来的脸。
女孩们总是善于发现脸上的某处小小瑕疵,不管是他人的脸,还是自己的脸,而这一处瑕疵会让女孩觉得自己脸上全是瑕疵,对于容貌,女孩们总会严于律己,宽以待人,丑的是别人的脸可以,丑在自己脸上肯定是不行,所以用些能掩盖瑕疵的工具来让甩掉烦恼,用一个,甚至几个小时来保持一天的心情舒畅,对女孩子们来说这是很值得,同时也是回报率超高的投资。
她是这么说的,邦尼并不理解。
所以他只顾着做菜,侧耳倾听着萨拉的抱怨。
“付费电视台为什么一个都没有啊?你到底有没有交过电视费啊?”
“……”
“你自己一个人在家的时候到底在干嘛?换做我的话非得无聊死不可,你说话啊。”
“明天我会去交费……”
她的态度显然有些回温,但并未到完全解冻的程度,嘴里不停的抱怨,忍不住的喊无聊,换做是年轻时的邦尼,估计会把她从楼上扔下去,但现在,他的心情不错,听着她的抱怨,手忙脚乱的做着晚餐,做不喜欢的事,听不喜欢的话,就这样突然间有了意义。
她也不再回家后就把自己封闭在狭小的房间内,而是留在的客厅,把抱怨说给邦尼听,试图以不那么羞耻的方式,为这个孤独老人的生活添加些许的烟火气。
晚餐上桌,没有聊学习,邦尼能猜出结果,没必要把一个脾气暴躁的学渣往她头疼的话题上引,邦尼对她的期望也不是这个,只是看着她抱着自己的古董级收音机,扭动旋钮,调一个她感兴趣的电台。
一个访谈节目,主持人和一个邦尼并不认识的,但明显在萨拉这个年龄段很有知名度的嘉宾聊的起劲,讲着不粗俗却很搞笑的趣事,或许萨拉很希望邦尼也跟着笑笑,毕竟她从未见过邦尼开怀大笑,他永远是那么波澜不惊,却又满怀心事。
但很抱歉,他真的理解不到访谈话题的笑点,只顾着低头细嚼慢咽下今晚的吃食。
可他这样,也让萨拉开始觉得电台节目有些无趣了,她杵着脸,翻动着盘中的面条,忽然好奇的开口。
“邦尼。”
“嗯?”
“你那些年……去哪儿了?”
“镁国。”
“啊?你去镁国了?哪个城市?洛杉机还是钮约?”
她忽然激动起来了,双手扶着桌面,离邦尼近了些,重新打量起这个穿着复古,显得寒酸的爷爷,这不奇怪,对于一个生活在落魄城区,从没有感受过繁华的女孩而言,接受了美式宣传的狂轰乱炸后,难保不会对繁华的城市和纸醉金迷的生活有所向往,或许以她那渺小的世界观无法在脑海中幻想出高楼林立的摩登城市,但她能够认识到那里好吃的多,好玩的多,就足够令她心生羡艳了。
“芝加歌。”
比较于她的激动,邦尼则仍低着头努力吞咽着食物,这冷淡的态度并未让她有所不满,而是迫切的想知道他能给自己带来的信息。
“芝加歌?有些耳熟,那里好玩吗?”
“不好玩。”
“骗人,怎么会不好玩,你说实话,你是不是跟别的女人跑了?去那边潇洒快活去了?”
女人?让他背井离乡抛妻弃子跑去镁国的可不是一个女人,而是一个男人,可要是说为了个男人,邦尼怕她想到某些不好的地方去,至于真相,他会一辈子烂在肚子里,只好撒谎。
“嗯。”
这回答让萨拉十分不满,厌恶的看着邦尼,刚才那一点点温情立刻消失殆尽,她没忘记这一切不幸的源头来自于这个男人,也不会因为几天的相处就可以理解爷爷当年犯下的错误,她只是强忍着,强迫自己不去跟这个把自己照顾的很好的爷爷翻脸。
“呵,果然……你真不知廉耻,那个女人呢?怎么你自己回来了?她没跟你回来?把你抛弃了?”
“死了。”
“死了?怎么死的?”
邦尼没说话,只是放下叉子,右手握拳,竖起大拇指,轻轻在脖子上划了一下。
“噗,你吹吧你,哈哈,肯定去了镁国,好玩的太多,你这个土老帽配不上人家,信用卡也刷爆了,人家就把你甩了,活该!。”
脑海中有画面了,电视里总是这么演让她也觉得故事如同这般发生十分合理,她忽然有种大仇得报的快乐,笑的停不下来,甚至愈演愈烈的到起了桌子。
邦尼看着笑到发癫的萨拉,脸上没什么表情,低下头重新拿起叉子翻拌着盘中的面条,卷了一口放进嘴里,忽然笑出了一声。
轻轻咀嚼,将面条咽下,又一次放下叉子,手掌捏着额头,遮挡住了面容,掩盖了表情,跟着她一起笑了起来,逐渐的,笑声再也控制不住,笑的直咳嗽。
她想要的两人一起开怀大笑达成了,却不是她想要的结果与效果,看着这满头银发的爷爷低头大笑,她收敛起了笑容。
“好笑吗?”
没有回答,邦尼只是摆摆手。
谷娄 “那就不要笑了。”
“好……”
几秒后,他控制住了笑容,抬起头,看向天花板,萨拉不确定刚才是不是自己看错了,她好像……看到了邦尼眼里泛起了泪花。
她忽然觉得邦尼说的并不是真相,而他抛妻弃子的真相……如今已经不重要了。
逝者已矣,没法回头了。
……
他离开意大利的第五年,意大利对黑手党进行了清扫,卡莫拉的领袖被玛菲亚枪杀,大批卡莫拉成员锒铛入狱,至此卡莫拉一蹶不振,甚至一度消失,而玛菲亚也没能逃过清洗,只能收缩势力,低调的从事一些正规业务,尽量避免越过灰色地带,伸手碰触那些原本赖以生存的黑色经济来源。
不过扫黑工作也不是真做出了成绩,在群龙无首的状态下,小规模黑·手党的争斗开始频繁发生,民众的生活并未得到过多的改善,仍然每天过着在枪声下四散逃命的日子,直到“光明聚会”的出现,这个以经济犯罪为主要经济来源的组织邦尼了解不深,只知道他们很有钱,比曾经的卡莫拉和玛菲亚还要有钱。
而他自己虽然躲过了卡莫拉覆灭的劫难,却迎头赶上了fb,i的黑手党大清洗,以钮约黑手党为初始,芝加哥的五大家族也难逃法网,覆灭的比意大利还要彻底,他自己也因倒卖燃油以及暴力犯罪而判处二十五年刑期。
出狱时,镁国黑道已经彻底没落,许久再未出现一位领袖级别的人物,黑人社区的底层混混成为了社会对于帮派的普遍认知。
反倒是意大利的黑道在千禧年后重新复苏,卡莫拉、玛菲亚、光明聚会等黑手党重新开展业务,甚至进军到了合法行业,成为了表面上合法合规的财团。
可他这次回来,并非是为了重新回到卡莫拉,即便他以曾经的身份回到卡莫拉后便是毫无争议的元老级成员,说不定还能领取到帮会提供的大额养老金,可现在的帮会早已经是全新的人员结构,全新人员组成,他老了,脏活估计也干不动了,他能提供的价值,仅仅是依靠帮会元老的身份,为现在的骨干顶罪,最终死在大牢里。
浪迹天涯几十年,他回到意大利,只不过是因为想回家了,回到那个妻儿生活的地方苟延残喘,仅此而已。
但守着妻儿终老的愿望,他并没有做到。
……
“哈哈哈,是吗?那我们明天去看看?那个讨厌鬼来了,算了,不说了,没心情了。”
教室嘈杂,当门被推开时,萨拉能感觉到一股子人气儿扑面而来,相较于走廊温度偏高,带着些许油脂、汗液和廉价沐浴露的味道,谈不上好闻,甚至在第一口吸入这空间的气体时,会下意识的憋住呼吸,直到到达极限,才会强迫自己努力去适应。
她的到来没有让教室内的气氛变的冷淡,只是让坐在她隔壁的几个小姑娘翻了几个白眼,原本带着笑意的脸挂上了寒霜,扭过一旁,不让萨拉入他们的眼。
正如邦尼所料,融入新集体并没有这么容易,孩子们总会在最初的一小段时间里对新人表示友好,可一旦新人做出一丝令她们不欣赏的动作或语言,情况就会急转直下,直到全班的男生或女生,甚至是一起去排挤这个半路进来的新同学。
萨拉被人讨厌倒不是她说了些惹人讨厌的话,只是她坐在这里,就会让班里的女生觉得扎眼,因为她很漂亮,比全班的女生都要漂亮。
相较于这些生活在城市底层家庭的孩子,她显得很健康,皮肤白皙,五官柔美,身材并不稚嫩,化着看起来不错的妆,还染了一头在他们看来十分时髦的彩虹头发,漂亮的就像是个未成年的女装模特,反观他们,由于生活中大多吃的是速冻食品和高热量垃圾食物,导致班级内的孩子出现了两个极端,要么特别胖,胖的进教室开门都得侧着身过,要么特别瘦,瘦的像是每天只靠流食过活。
唯独相似的,是他们同样蜡黄的肤色以及脸上或多或少存在的雀斑,而萨拉不一样,不一样到坐在这里就没法让人忽视她的客观存在,她很快就成为了班级男生最新的梦中床伴,也成为了女生的眼中钉,肉中刺。
毕竟她的性格太过慢热,足够悲惨的生活令她很难打开心扉,却在女生的眼中成为了同样出身贫困却端着架子的碧池,让那些最开始并不讨厌她,想尝试着跟她交流的女生也投入到了一眼看见就烦萨拉的女生阵营。
由于她的上学的路程最远,难免是最晚到的,她刚落座,老师进了教室开始上课,这时全班只有她一人跟随老师的进度掏出书本翻看,这倒不是因为她转变了性子变的热爱学习,只是加入班级的时间尚短,连同学的名字都叫不全,女生们又暴露出明显的敌意,让她下意识保持距离,而书桌附近的男生都胖的惊人,身上总是散发着一股子酸味和油味,别说跟他们聊聊有的没的了,能强忍着不干呕就算成功了。
正因如此,为了打发无聊的课上时间,她只好跟着老师的节奏,听着如同天书一般的课题,时间久了倒也能发现一些乐趣,比如移民老师奇怪的口音,或者他们在黑板上书写时上衣被扯高,露出各种各样颜色的内裤,这能让她偷偷笑会,直到困意找上头,趴在桌上睡个春秋大梦。
今天困意来的晚了点,估计是昨晚睡的实在太香,让她在课上多听了一会,翻到下一页,她愣了一下,看着书本中满是辱骂和贬低的文字,不屑的嗤笑一声,随手撕掉书页,团成团,刚想塞进裤兜准备下课时扔掉,却听到旁边传来窃窃私语与偷笑。
对于一个从小便混迹街头,又在父亲身边听过许多黑手党腥风血雨的孩子来说,让她不会太在意这种低端的羞辱和排挤,这种小打小闹从来都不会被她放在心上,直到她看见一个女孩伸出双手食指在眼角边拉扯了一下……
那团还未放好的纸团飞过隔壁座位,直直的砸在了那个女生的头顶,这如挠痒痒一般的攻击算不得什么,却让那些女孩找到了可以名正言顺教训萨拉的机会,呼啦啦,桌椅板凳被挪动出刺耳声响,几个女生站起身,不过还没等她们率先发难,萨拉寒着脸质问。
“你再做一边那个动作试试。”
“做又怎么了?”
那女生刚抬起手,一杯清水直接泼在了她的脸上,随后咚的一声,萨拉手中的摇摇杯脱手而出,砸在了那女生的脑袋上。
战斗就这样在极短的时间内打响,在其他人都没反应过来的情况下,几个女生扑上前,用女生打架的惯用伎俩,扯头发,抓挠,上脚踹,当然,萨拉除外,她真的很会打。
砸拳,用肘,书本的尖锐角,甚至是其他同学带来的水杯等钝器,扯着她们的头发不留余力的朝着女生们的脑袋上砸,以至于四个女生打萨拉一个人都没有占到什么便宜,很快就有两个女生趴在地上捂着脑袋,头顶有丝丝的鲜血流出。
其他人这才反应过来,急忙拉住还在不停撕扯的几人,使事件得以平息,该送医的送医,该进校长室的进入校长室。
……
“你好,我是萨拉的监护人,请问有什么事……好吧,我马上过去。”
当邦尼来到校长室时,萨拉正神神在在的站在窗边向外看,看邦尼进来,眼中没有委屈,也没有犯错后的紧张,换了个站姿,就这么直视着邦尼的眼睛,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罗西先生。”
“萨拉,你有没有受伤?”
“没,我很好。”
她被人拽掉了一把头发,导致她的发色出现了断层,但对她而言,这已经是一场大获全胜,赢了就等于没受伤,她可不是柔柔弱弱的姑娘。
邦尼放心下来,这才转头对向他打招呼的校长问好,这番举措,让校长有些尴尬,邦尼明显没把他放在眼里,可问题是他知道邦尼家是什么背景,根本就不敢得罪,只好尬笑着起身准备向邦尼说明具体情况,不过……估计是不用了。
“你就是那个小碧池的爷爷?看看你家小杂……”
“你会不会说话?”
其余四个女生的家长都在,最开始挑事的女生母亲见到邦尼进来起身作势要打,毕竟她的女儿被打的最重,现在正在医院缝针呢,这女人很胖,身板看起来能装下两个邦尼,嘴里辱骂着萨拉,手也抬了起来,吓得校长赶紧拉住这女人,同时也有几个老师来安抚其他被打女孩家长的情绪。
邦尼也冷下了脸,扭头望着在一旁默不作声,同时对那女人的辱骂充耳不闻的萨拉,指着那肥胖的女人问道。
“我不在的时候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罗西先生,请你也冷静一点,除了其中一个孩子需要去伤口缝合之外,其他孩子都没什么大伤,我们坐下来聊可以么?”
“你闭嘴,萨拉,她这么骂了你多久?”
训斥校长一句,邦尼看着萨拉,表情有些吓人,让萨拉一阵发呆,她从没见过这样的邦尼,两人相处时,他总是笑呵呵的和气样子,和她印象中的亚裔没有任何区别,任凭自己怎么讥讽和嘲笑,看待她的眼神都是那么柔和,但现在他却愤怒的像是一只年迈的狮子,只因为那个女人骂了她,他却突然翻脸,即便老到吃过人的血盆大口没剩下几颗利齿,也要保护自己。
他太老了,弱不禁风的样子像是被人一推就会咽气,她忽然很怕那个粗壮的女人碰到他,可能只需要一下,这个老人就会永远离开她。
可他的话语和眼神却让萨拉说不出滋味的难过,刚才脸上那云淡风轻逐渐消失,取而代之的,孩子见到爷爷时第一时间就应该流露出的委屈。
她双手背后,右手不停搓捏着左手手指,声音逐渐弱小的同时还带着一丝眼泪即将夺眶而出的沙哑,她低着头,把脑袋埋在五颜六色的发丝之中,脏兮兮的帆布鞋脚尖踮起,不断摩擦着地面,忍着眼泪,还装作不在乎的回答道“她没骂我几句。”
“我骂你又怎么样?ch……”
女人指着邦尼,k的发音还没读出来,邦尼弯腰拿起桌上的烟灰缸,照着女人的脑袋就砸了下去,若非是邦尼如今力气薄弱,这一下估计脑浆子就会被砸出来,女人两眼一黑,顺势倒在沙发上,在他人惊恐的眼神中,他拿起钢笔紧握手中,对准女人的脸猛扎了六七下,锋利的笔尖刺破皮肉,在脸上扎出好几个还冒着蓝色钢笔水的血洞,以及一条深度大约五毫米,长度七八厘米的血痕,血肉翻开,露出里面的白色颧骨,鲜血瞬间流淌下来,这一下校长室内的所有人全都傻了。
女人头很硬,并没有被烟灰缸砸晕,在短暂的眩晕后就感受到了剧烈的疼痛,捂着脸发出刺耳的惨叫,直到这根钢笔戳在她的喉咙前。
“你在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里的人命太多,以至于他动手的时候从来不会考虑这个人会不会被他杀掉,笔尖没有捅爆她的眼球直接戳进脑子已经算她命大,他拽着女人的头发,两人的面部距离不超过十厘米,女人能清楚的看到他蜡黄的眼睛和布满眼球的血丝,更能感受到他要杀掉自己的欲·望,这时,她已经忘记惨叫,忘记了回答邦尼的话,只有裤子有水渍晕开。
“不要侮辱我的家族和我的孩子!”
他手中的头发拽的更紧了,直接把这魁梧的女人从沙发扯到地上,校长室内,没有其他人敢上前,只有萨拉反应过来,哭喊着抱住邦尼的肩膀,不停的劝慰着已经许久没有发飙的邦尼,在邦尼动手的一瞬间,萨拉已经对邦尼的过往有了基本的猜想,他不是浪荡子,不是抛妻弃子跟野女人离开那不勒斯的混球,他是……黑手党。
安德鲁从没当着他的面动过手,但她在安德鲁与他人通电话时,时常会听到类似“我的家族”、“我们的人”、“我们的事业”种种词语,在那不勒斯,很少有人敢在大庭广众之下谈起家族,只有这些生活在社会阴暗面时,才会把家族挂在嘴边。
“邦尼,我求求你,别杀了她。”
“邦尼,我没有事,你放手吧。”
“邦尼,算了吧,饶了她吧。”
“邦尼,快放手,你杀了她,你会进监狱的,你想抛下我吗?”
“爷爷,我害怕……”
她唤醒了已经失去理智的邦尼,她搂着邦尼的脖子,将脸轻轻贴在邦尼裸·露在外的肩膀上,他能清晰的感受到泪水的温热,以及萨拉的体温,温暖……这是他多年未感受到的。
“算了吧……爷爷。”
手掌穿过发丝,有油腻感在手掌中,他扔掉钢笔,将那女人的头油和鲜血一并抹在了女人的衬衫上,整理一下老旧的西服,他从内衬从拿出一叠钞票扔在桌面上,气息仍然紊乱,他粗喘几口气后,才望向同样看着自己的四位家长。
“自己拿钱,去缝针,拿了钱,就私下解决,如果你们想报警,我就在这儿等着警察来逮捕我,你们可以打电话了。”
不要说这几位家长了,校长看到邦尼恢复理智后,都想打电话报警,可他知道邦尼家的背景,正忌惮着犹豫不决,其他人也听邦尼说关于家族的话,也不太敢轻举妄动,甚至除了被邦尼刺伤的女人,其他家长都想拿钱走人了。
“要么,我给奥维拉叔叔打个电话吧……他会帮我们解决这件事的。”
听到奥维拉三个字,其余三个家长钞票都不要了,瞬间走人,校长也立刻打消了报警的念头,只是苦着脸看向仍躺在地上,鲜血直流的女人。
奥维拉,这条街区的老大,卡莫拉的成员,与安德鲁属于同一个家族,两人关系走的非常近,有人,有枪,能做脏活,仅凭这三点,在这条街区,狗都得绕着他家走。
没人不害怕奥维拉,甚至于校长都想劝女人赶紧拿钱走人,否则真要是让奥维拉找上门,估计会一颗一颗敲掉她的牙,再让她像吃药片一样顺着水把牙咽下去,只是劝告被伤害者忍气吞声,他实在不好意思开口。
万幸,女人看校长这幅样子,选择了相信邦尼家和奥维拉真的有交情,也是因为奥维拉实在名头太响,甚至这个名字所带给她的恐惧都超过了眼前这个亲手给她“整了容”的老人,她选择忍下这口气,而忍下去,也无疑是个正确的选择。
拿上钱,校长起身拿出一件t恤让女人能挡住脸,目送女人离开去医院缝针后,背着手,有些尴尬的看向邦尼。
“校长先生,明天萨拉可以来学校吗?”
“这……当然,萨拉是我们学校的学生,为什么不能来?”
站在窗边目送邦尼离开后,校长长舒了一口气,这么多年,他是第一次面对这种情况,看着自己办公室被弄的一团糟,他抽出几张纸巾,独自蹲着擦拭着地上的血迹……
“……”
“谢谢你今天站在我这边……”
走到车前,萨拉总算鼓起了勇气,轻声在邦尼旁边悄咪咪的说了一句,幸好邦尼的耳朵还很好使,才能把这感谢听进耳朵,他表情没有变化,拎着她的书包放进后排,才说道。
“我说过,我不会抛下你的,下次她们要是还敢惹你,继续揍她们。”
“你会一直挺我?”
“当然,我会一直挺你的。”
她有些脸红,低着头进了副驾驶,拧开上次还没喝完的水,轻轻的抿了一口,这次说话的声音稍微大了一些,像是接收到了邦尼给予的勇气,犹豫半天,才搓着白嫩的小手说道。
“谢谢你,爷……爷。”
“嗯?你说什么?”
“我刚才说那么小声你明明都听见了!”
……
“这样行么?你看看。”
“不要……”
镜子前,她披着塑料袋,紧闭着眼睛不敢睁开,生怕见到令自己心碎的一幕,可架不住邦尼的催促,只能把左眼张开了一条缝,看了看头发,其实……也不是那么难接受,邦尼正端着小碗和梳子站在身后笑呵呵的看着,见他像是十分满意,反问道。
“你觉得这样好看吗?”
“那也得洗过才知道,去洗洗吧。”
“需要等一会才能去洗吗?”
“没关系,说明书上写的是抹完就可以去洗了。”
“哦。”
她的彩虹头被拽断了,成为了她这几天的心事,最终她还是听从了邦尼的建议,重新将头发染回来,抛弃了她一直觉得很完美的靓丽发色,只是由于上次的事件,家庭遭遇了重大的经济危机,只能由邦尼亲自操刀来让萨拉改头换面。
“我的耳朵黑了!洗不掉了!”
“一会拿酒精擦擦看看会不会掉吧。”
她在浴室大呼小叫,不停的抱怨着邦尼的手法低级,邦尼坐在沙发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回应着,手中翻看着报纸,寻找看看有没有自己现在还可以做的工作。
他没有养老金,而养孩子是个大开销,虽说萨拉没有什么特别大的开销,只是购买些零零碎碎的东西和吃食,但从她到来之后,家里的支出呈直线上升,让邦尼感觉到了不小的压力。
再加上买药也是一大开销,不过这还不是最要命的,更令邦尼感到郁闷的是在学校发生的这档子事儿已经掏出了他小一半的家底,可以说这份钱是留着给自己买棺材的,但邦尼却没有后悔做,毕竟这份钱换来的是萨拉对他的信任,哪怕把给自己买墓地的钱掏出来,他也心甘情愿。
翻看着报纸的招工面板,邦尼开始犯愁,里面没有一项工作适合他,里面要么是招收一些高学历人才,要么是招收一些技术工种,剩下的是一小部分卖力的活,这都不适合他,如今的他肩不能扛,手不能提,那些招工的老板见到他去面试估计立刻就会选择拒绝。
正在邦尼愁眉不展时,卫生间被推开,她搓揉着头发,懒散的走了出来,今天的她没化妆,穿着宽松的居家t恤和肥大的短裤,皮肤白皙有着出水芙蓉般的稚嫩柔软,薄唇微微翘着,两条细眉纠缠在一起,脚上估计是有水,巴掌大的白皙脚丫踩着大了好几码的塑胶拖鞋发出噗嗤噗嗤的声响,靠着卫生间的门框,白了一眼刚回头看向她的邦尼,看来并不满意这不太显眼的发色。
“这下顺眼多了。”
“这哪儿好看了?”
“我说的是顺眼。”
“嗤……你在看什么?”
“报纸。”
“我当然知道是报纸。”
见她出来,邦尼怕她发现家里的经济状况糟糕后徒增负担,索性合上报纸,拿出电台搜索起能入耳的节目。
梳子穿过秀发,结节处被拽的咯噔咯噔响,还湿润的头发遮盖着半张俊俏的脸,去冰箱拿出苹果,抢占了沙发的大半位置,将邦尼挤到边角处,拖鞋一甩,咬下一口苹果,脚掌在邦尼的白色背心上蹭了又蹭,还不忘张开粉嫩的脚丫擦干指缝中的水渍。
她这没骨头的样子也不知道是在哪儿学的,邦尼和她的奶奶从来不会这样摊成一滩,眼看她翻着白眼,宁愿反掰着手胡乱摸柜上的遥控器,也不愿转动下身子把遥控器抓在手里,这懒惰的姿态让邦尼直磨牙花子。
打开电视,找到自己感兴趣的频道,或许是电台的声响混杂了电视的声音,她听不清,放大了音量,又觉得过大太吵,便用双脚脚跟轻轻锤着邦尼的肚皮。
“小点声!我在看电视!”
逐渐敞开心扉的她表现的过于不拘小节,邦尼无奈,只好关了电台,时不时的撇一眼萨拉,不由的有些好笑,这样一个开朗的性格也不错,像是安德鲁的孩子,而安德鲁,则有些偏向他妈,只是每当这个时候,邦尼总会恍惚间从萨拉的身上看到一些他们的影子,让他很难不感慨,这样温馨的生活来的太晚了。
陪同她看着毫无营养的电视节目,心中却很难讲注意力集中到电视本身,萨拉和自己的关系逐渐缓和后,他开始迷恋上了这样的时光,他喜欢这种安心的氛围,像是漂泊的孤舟终于停靠在了气候最为宜人的港口。
可越是这样,他越是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自己的身体上,时刻告诉自己,他的病已经很严重了,或许在不久后就会离开她,任她一个人留在这个世界上闯荡。
所以他总是会时不时的看上她一眼,能多看一眼是一眼,多看看这个唯一值得他在乎的孩子,可越是看她,越是很难放心的下,想留下,想活下去的想法就会一点点的加深。
萨拉其实也没看进去多少,即便是很好笑的笑点也因为脑中的胡思乱想而笑不出来,那天从学校回来之后,她越发的感觉自己的祖父身上的谜团太多,一种少女的好奇心在她脑中正与理智不断纠缠,一次次被得过且过的声音劝慰着放弃。
她很想知道这个祖父身上曾经发生了些什么,却又担忧触碰到邦尼的伤心处以及一些不该谈论的禁忌话题。
她如同祖母一样,与邦尼保持着默契,在大体上明白他曾做过什么但不去追究,却又总是被那些事情扰得心烦意乱,毕竟出生在帮派家庭的她,多多少少会对那些血雨腥风的故事充满幻想。
儿时父亲在睡前给她讲晚安故事时,总会说起几十年前那黑帮最为猖獗,火拼最为凶猛的时代,每次都会让她像是听恐怖故事一样害怕却入迷,而现在坐在她身边的人,就是那个时代的家族成员。
但她也明白,一个被逼到远走他乡的家族成员,绝对不会是一个无足轻重的小头目,他可能在那个年代是个叱咤风云的人物,而这种人的事,最好不要去问,即便邦尼对她疼爱有加,但隔墙有耳,一丝丝的线索被人听进去,就有可能成为邦尼锒铛入狱的罪证,不问,是她对祖父和自己最好的保护。
“菜应该好了,吃饭吧。”
锅里炖的菜看时间应该好了,他拨开萨拉的脚,起身关火端菜上桌,今晚的主食是玉米饼,主菜是番茄牛肉,相比于前几天,他的手脚麻利了不少,几分钟后便开餐。
看得出,萨拉讨厌玉米饼,并且他的厨艺也不至于在短时间之内突飞猛进,导致卖相并不好看,逐渐肆无忌惮的萨拉,开始对菜肴评头论足起来。
“每天都吃这种东西,而且烙的已经糊了……”
邦尼一怔,目光朝着餐桌对面的萨拉看去,这眼神很奇怪,让萨拉有些不自在,她还以为是自己说话被讨嫌了,开始绞尽脑汁试图缓解这一尴尬的气氛。
“好吧,好吧……我会吃干净的,可以吗?你干嘛这么看着我?”
“没事,吃饭。”
因为血缘,两人能在一张餐桌上进食,同样也因为血缘,造就了太过于相近的性格,这让邦尼不禁错愕,仿佛几十年前的事,就发生在昨天一样,又一次的精神恍惚,让他诧然失笑,摇摇头,安抚这不知自己做错什么的孩子,他将煎糊了的玉米饼塞进嘴里,咀嚼着,将三十年前的回忆咽下了肚子。
……
。
第五百三十一章 《赎罪》(完)分段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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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学校,萨拉的人际关系并没有因为一场争斗向好的方向转变,相反,班级里的同学得到了不少的小道消息导致他们对萨拉产生了惧意,即便是那些沉迷于萨拉美貌的男孩也不敢再靠近,生怕为自己和家庭惹上不必要的大麻烦。
于是,她变的更孤独了,除了上学放学的路上有邦尼陪伴,其他时间想要找一个能陪她说说话的人都难,她并非是生性孤傲的人,自然也会觉得寂寞,但对于同学和老师的疏远也无可奈何。
合上书本,下课铃响后老师立刻提包走人,这种学校的老师跟学生毫无感情可言,只是来混日子度过余生的老油条,可即便是接受余生命运的人,面对这些丝毫不担忧今后人生的孩子们也觉得无力和绝望,慢慢的,学会放弃,学会充耳不闻,学会不与学生在业余时间产生任何交流,成为了他们的必修课,这样在未来的某一天,电视上播报新闻是出现这些孩子身影时,他们也不会觉得惋惜和难过。
无论这些孩子未来的角色是施暴者,或是受害者。
打闹开始,男孩甚至在教室后方摔起了跤,打闹的课桌都被碰撞的挪了出去,但不管他们闹的再疯,他们都在避免与萨拉的距离过近,其他观看打闹的同学也是如此,让萨拉周围一米内成为真空地带。
她开始厌倦上学了,没有玩伴,老师别扭的口音她能学个七八,总共也没几条内裤的老师今天穿哪条裤衩也被她琢磨出了规律,无聊透顶的日子让她感受到这是在浪费自己的生命,每天只是坐在这,连脑电波也不会产生波动是对生活最大的冒犯,她想走走,去寻找快乐,哪怕短暂的快乐对今后没有任何帮助,但在那一刻,起码自己赋予了时光快乐。
收拾了书包,起身离开教室,没人关注她,或者是有人关注,但没有人愿意问她要去哪里,客观的存在,却在主观上已经消失。
顺利的走出校门,连学校的安保都不敢阻拦,可眼前没有繁华的街道,没有人来人往的过客,只有无所事事的流浪汉路过时抛过来的恶心媚眼和口头花花,她站在校门口,却找不到方向。
随意走走吧,就当是放松放松心情。
围着学校走了一圈,还是没有确定好要去的地方,走的有些累了,便坐在围墙外的一颗树下纳凉,就在这时,墙内有书包扔了出来,砸在地上,扬起了尘土,灰尘正好扑在萨拉的脸上,她抬头,有少年正翻墙,遮挡了阳光,像是电影里遮天蔽日的英雄或者反派,就这么跳到了她的面前,第一次见面,是惊吓的会晤,两人都被吓的一哆嗦。
“嘿……”
“嘿……”
尴尬的问候,那少年有些身材高挑却瘦弱,针织毛线帽压着过耳的暗红色自然卷发,脖子上的项链发出悦耳的声响,像是寺庙中的钟声,有余音在环绕。
似乎觉得坐着跟人说话并不礼貌,萨拉起身,双手握着斜跨包肩带,小指轻轻拨动下柔软有光泽的黑发,低头没有直面少年的目光。
“你是刚跳下来吗?”
“算是吧……”
“受伤了吗?在这儿坐着。”
“没。”
“额……乔森。”
“萨拉。”
手掌简单的碰触,萨拉诧异于少年的手掌并非看起来那般羸弱,反而有些粗糙,带着角质层的坚硬质感,而这带有厚茧的手掌在触碰萨拉娇嫩的手掌时,却已经没有太多感觉。
“我是三年级的学生,你呢?”
“我……一年级。”
“准备去哪儿玩吗?就你自己?”
“就……随便转转。”
“那一起?正好我也要去玩。”
“去哪儿?”
“朋友的派对,要来么?”
她看了看主教学楼墙体上的时钟,已经过了午休的时间,再有几个小时邦尼就会一如往常来到校门口等待自己,于是想了想,摇了摇头。
“算了,我祖父下午会来接我。”
“好吧,既然认识了,就交个朋友,我在学校……其实没有什么朋友的,拜拜,我先走了,你……如果实在没什么事情做,就回学校吧,毕竟这是街区,即使是白天也没那么安全。”
说罢,他拎起书包,拍了拍上面的尘土,拎在背后,准备横跨马路,朝着一条不知名的小巷走去,萨拉站在马路对面,面带犹豫,直到一辆车子驶过,人影再次出现时,他已经在深巷之中了。
忽然,她喊了一声。
“乔森!”
“怎么?”
“有酒么?”
“狠货管够。”
她不再犹豫,一辆车飞速驶来,在差点撞上她之前,抵达马路中间,翻越了护栏,朝着那个叫做乔森的少年跑去。
……
无名的小路,破旧的房屋,这曾经也是她的家,各个族裔的老人在路边赌博,年轻些的正放着流行的音乐跟着节奏跳舞,乔森与这些人十分熟络,称兄道弟后依旧没有停下脚步,一直走到街区末尾的一幢房屋,离得老远,便能听见里面的音乐。
乔森上前,敲了敲门,很快有人敲门,是个中东人,比他们两个年纪大的多,留着胡子,厚厚一层胸毛在太阳下直反光,他热情的拍了拍乔森的肩膀,见还有意外来客,热情的张开双臂轻轻拥抱了一下萨拉,但这个拥抱,她十分反感。
屋里还有不少人,有男有女,都比他们的岁数要大,桌上摆着酒,乔森带她走进房间,不管是谁用过的酒杯,就倒了杯酒痛饮半杯,然后交给萨拉,犹豫过后,她还是喝了进去。
这里没有好人,萨拉清楚,但她并不怕,因为她的父亲是这个街区最坏的人,即便他死了,他的名号在这儿,没人敢拿她怎么样。
果不其然,很快,有人便认出了她,脸色有些不太好的拉过刚才那个中东人去了一边不知道说些什么,随后,乔森也被叫了过去,当他们回来的时候,动作和语气已经客气了许多,没有那么的自来熟了。
乔森表现的不是很自然,坐在破旧的沙发上,手指一直扣着已经破裂的沙发表皮,他们拿出了所谓的狠货,各自点上谈天说地,吹着牛·逼,但他们却没有给上萨拉一根,因为这些狠货都是奥维拉放出来的,给家族血亲玩这个,而且还是个十来岁的女孩,纯粹嫌命太长。
她只喝酒,这些人也只同意她喝酒,或许换做其他女孩来到这儿,就别想保留某样东西回到家中,他们的办法有很多,足以轻易使女孩误入歧途,但她不一样。
没人劝酒,她也喝的很少,因为再过几个小时邦尼就会来接她,她不能露出马脚让邦尼察觉到她逃了课,基本上九分果汁,一分酒水,她来这儿,不是为了把自己灌的酩酊大醉然后被一群脏兮兮的大汉上下其手的,她什么都懂,所以敢随便跟人走,她来,只不过是想找人聊聊天,借着酒精,抒发抒发感情,仅此而已。
慢慢的,他们也适应了萨拉的存在,并且明白萨拉绝不是一个被安德鲁保护的很好的乖乖女,所以,他们开始放肆起来,就像往常的派对气氛一样,但放肆的目标绝不是萨拉就对了。
乔森坐在萨拉的旁边,直到一个多小时后才彻底放松下来,他跟萨拉谈了很多,多数都是学校里的事,包括他为什么在学校里没朋友是因为学校里大部分都是小屁孩,除了打闹玩耍就剩下满脑子的青春期荷尔蒙,而他不一样,则需要讨生活。
他是出来混的,即便混的不好,是最底层的小人物,也不是学校里那群生活在性·幻想中的白痴少年少女可以交际的对象。
又是对萨拉表达他的羡艳,他说他想加入卡莫拉,这样就会有大钱赚,他崇拜安德鲁,因为在他的世界中,这就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即便是死了,即便是被人拿枪打的身体破破烂烂横尸街头,这也是少年想要追逐的生活,他要成为大人物,对此,萨拉没有做任何评价。
时间到,她准备离开了,由那个胡子中东佬护送着离开。
“没关系,我自己回去就行,你们玩你们的。”
“得了吧,你要是出点什么问题,奥维拉肯定会宰了我。”
她其实很想说,奥维拉和她的父亲并非像想象中那么友谊深厚,毕竟他的葬礼奥维拉都没有到场,但想到当时在场的还有不少警察,也就保持了沉默,接受了胡子佬的好意,送回到了学校门口。
这一切都很顺利,并未被邦尼察觉,但萨拉清楚,这是出于邦尼对自己的信任,他在相信着,自己不会再和那些混混再有什么交集,但她注定令邦尼失望了,她很孤独,她需要朋友,而她的好友列表中,至今仍未存在一个善良的孩子。
……
周末,与乔森的一次游玩,没有其他人参加。
或许是那些能跟乔森玩到一起的人渣始终明白他们两个到底是未成年人,所以在离开那间破旧房屋后,那些已经成年的人不会经常参加由乔森或者萨拉举行的活动,对于他们而言,与小孩子们一同玩耍被别人见到是一件非常羞耻的事情。
他们的童年和幼稚的想法被困在了那间老房子里,永远不可能出来,当他们走出房门时,只会是装腔作势,逞凶耍狠的地痞流氓。
告别邦尼,她将自己打扮成熟出门,对此邦尼并未阻拦,和朋友们玩耍,在童年意义中的占比远大于看不完的书籍和写不完的习题,这就是快乐教育,快乐为主,只是萨拉也并未告诉邦尼,今天的玩伴,只有一个大她两岁的男孩。
乘坐公交,转站到乔森附近的街区,下车后不久有不少人带着异样的眼光上前搭讪,有单纯以骚扰女性为乐的混球,也有一些是色·情杂志和黄·色录像制片厂的皮条客打算从萨拉身上赚到一笔中介费。
底层街区出身的女孩在发育后会有很大一部分会去从事色·情产业,毕竟有钱人家的孩子可不会去干这个,可市场毕竟在这里,有大量的消费者会为了这些东西买单,自然就会有人去做。
而招纳艳星的绝佳地点便是低收入街区和移民街区,除此之外,最大的录像带女主角渠道便是偷渡被骗的异国女孩,这种脏活自然少不了黑手党的身影,虽然安德鲁做的并不是这个,但很明显,情·色服务这么一块大蛋糕自然也少不了卡莫拉的参与。
贫民窟女孩和偷渡客,是从事色·情服务女性的最大来源,占据了市场女性份额的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老爹是帮派成员,街区有不少姐姐也凭借这事儿赚钱,萨拉自然也会懂得其中的一些弯弯绕绕,看多了那些年轻貌美的女孩凄惨的回到家乡,她从小就懂得了面对这种人该如何保护自己。
不去和他对话,一句话都不要跟他们这些皮条客说,哪怕你说的是一句拒绝,甚至是骂人的话,这些脸皮比城墙还厚的皮条客瘾君子都会继续喋喋不休的跟你攀谈,企图在你严防死守的心理防线内突破一丝丝裂缝。
更不要以自己还未成年作为理由去回绝对方,他要是知道你还是个孩子就会更加变本加厉,即便这不合法,但现在这世道,炼铜的渣滓不要太多,一个还没成年的孩子价值远比一个普通的成年女人更值钱,年龄越小,长相越甜美就越值钱。
皮条客的攀谈一直到乔森找上门后才结束,面对这个面孔嚣张,并且手一直插兜的小子,骨瘦如柴的皮条客很难再鼓起勇气继续对萨拉进行骚扰,只能尴尬的笑笑,滑稽的做一个绅士礼后匆匆离去。
“你该直接扁他的,就他这个病恹恹的样子,你又不是打不过。”
“走吧,别说废话了。”
没有搭理净出馊主意的乔森,她率先扭头朝着另外一辆公交站的方向走去,乔森看着皮条客匆匆离去的身影,抿了一口唾沫落在地上,紧了紧挎包,跟上了萨拉的脚步,两人今天的目的地,是全市唯一一家水族馆,一家已经开了几十年的水族馆。
安德鲁从未带萨拉去过水族馆,他总是尽量避免与家人同行,而萨拉的母亲则总是许诺萨拉,答应带她去水族馆看海豚,却总是一而再再而三的食言,因为母亲总会在该去水族馆的那天发现一些比去水族馆更重要的事情。
而乔森这么多年来,水族馆这个词汇就从没有在他的生活用语里出现过,甚至那一抹迷人的深蓝色,在他匮乏的精神世界中都从未出现过。
于是在一场闲聊中,萨拉将这件耿耿于怀多年的心事以抱怨的方式说出来后,得到了乔森的附和,他有很多想看的美景,有很多想去的地方,虽然水族馆并未在其中。
但水族馆这个从未被加入过他必去选项的地方,却在萨拉开口的一瞬间被他列为了人生最想去的第一目标。
……
哪怕是世界上最破败的城市,依旧会有富人存在,而水族馆就位于这座城市的一条富人街区和几条中产街区附近。
映入眼帘的街景便的繁华起来,街道上巡逻的警察数量也开始增多,这辆破旧的公交也即将到达终点,而他们两个也是这辆车上唯二的乘客,像是在告知二人,这是他们不应该来的地方。
有色人种的数量逐渐减少,道路的卫生条件也在逐渐变好,路边的人流量也开始密集起来,不像是萨拉或乔森所在的街区那样即便是白天,除了流浪汉和混混以外也极少有人在大街上逗留。
今天有球赛,城市的小球队依旧有不少的支持者穿着主队球衣在街边闲逛,路边的商家也将餐桌摆放在路边,不像萨拉家附近那样即便是超市都需要安装防弹玻璃和铁窗。
即便是在公交里,两人也能闻到甜品的香气,在萨拉这个年龄,面对甜腻腻的香气,很难保持视线不会受到鼻腔嗅到的香味引诱。
她将双手插在兜里,毛线帽下黑色长发披在肩上,白皙的皮肤在面部没有表情时总会给人一种冷漠的感觉,但目光却与室外餐桌上的那块蛋糕纠缠,眼看着叉子刺进柔软的蛋糕胚内部,她不是没吃过蛋糕,也不是最近没有吃蛋糕,只是这块蛋糕的卖相,比她常吃的要精致许多,对于精致的甜点,女生总是能很轻易的幻想出它可口的味道。
忽然,窗外有庞然大物将车窗遮挡,蓝白色涂装的豪华大巴与自身乘坐的破旧公交停在同一路口等待路灯变色,对面车窗有金发男孩额头贴着玻璃向外张望,恰好与她四目相对。
过耳的金色长发在阳光下反射着光,五官立体的英俊男生身穿蓝白笔挺西装校服,友善的笑着与她挥了挥手,她没回应,表情依旧冷淡,只是垂下头,用长发遮挡住了面容,伸手轻轻摆弄了下塞在耳朵里的硬耳耳机,在数码产品飞速更新换代的今天,她那老旧的索尼磁带随身听依旧放着她最喜欢的歌。
看样子应该是学校组织的旅游,她并没有与对方结识的想法,目光转向一侧,不再将视线的焦点放在对面这些家庭环境优越的少年们,反倒是乔森嗤了一声后,动作有些不自在,扭过头看向另一边的车窗。
这是发自内心的嫉妒,是无法改变生活后的无力仇视,每当这些人出现在身边时,都会把困苦之人的目光吸引过去,随后像是直视太阳般的迅速闪躲,仿佛是怕见的太久,会留下酸涩的泪。
变绿灯后,大巴起步更快,在下一个路口时,已经不能再见大巴的身影,剩下的几站,两人话少了些,不再对那些没见过,或者没体验过的事物评头论足。
因为就在刚刚与富家子大巴相聚那短短一分钟,从他们眼中透露出的那种习以为常的平静,让两人意识到了,刚才的那些谈论到底有多土老帽。
到站,下车,步行一公里,到达目标地点,两人按照提前制定好的计划,顺利的站在水族馆门口,只是令两人有些不适的是,那辆崭新的大巴也停在这里。
估计他们早已经进了馆内,车内只有司机在驾驶位上呼呼大睡,呼噜声大到隔着车门都听的清楚,有冒失鬼没有关上车玻璃,半截书包背带半挂在外面,乔森目光逐渐转向了背带,却被萨拉使劲拍了一下后背。
“别想着干坏事。”
“就算我不碰,十分钟之内也会丢。”
“那也不该是我们拿。”
萨拉那么正义么?当然不是,换做任何一个贫民窟的孩子,见到这种好事都会选择立即下手,免得错过小赚一笔的最佳时机,萨拉也同样如此,这时的制止,多数是出于对这繁华地带的敬畏,以及尽力想去融入这片和谐。
乔森克制着本能,缓缓缩手放进裤兜,咬了咬下嘴唇,扭头看了一眼萨拉。
“万一里面有几百块呢?”
“谁会给小孩子这么多钱?”
“也是……”
其实几块钱也至于让他下手了,只是乔森心里多少也有些打鼓,听萨拉给了个台阶,悻悻的收了手,去到一旁等待萨拉换票回来。
……
这是一片蓝色的梦幻之地,即便已经是许多年前就开始营业的水族馆,馆内设施已显得有些破旧,可对于两个从未踏足过任何游乐场所的少年而言,眼前所见还是过于梦幻。
色彩艳丽的庞大鱼群从头顶游过时,使少年脑中对于美的概念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冲击,原本对于美的土气认知逐渐被更为绚烂壮阔的画面所取代,这便是眼界的提升,即便是设备陈旧的水族馆,对于二人来说也像是走入了未来世界,替换了脑海中仅靠图片获取的浅薄信息,也难免会让人产生要有钱,要看比这更美的画面的贪欲,即便是成年人也会如此,更不要提两个孩子。
“还要走吗?”
乔森被眼前的蓝所吸引,目光随着游动的小鲨鱼移动,但刚才的争论在他心里仍然有所芥蒂,为了争口气,他反问萨拉,而萨拉看着这一切,说不出话来。
从小的梦,今天圆了,这种认知上的虚幻感与眼球所带来的真实产生了极为激烈的冲突,她忽然想要落泪,并非为了眼前的美景,而是为了那个曾经许诺过自己无数遍,要带自己来圆这场梦的母亲。
母亲食言了,或许未来再也没有相见的可能,遗憾与憎恨的不断交织,又与前往水族馆的路上所见的一切结合,她至今不能理解为何母亲会抛下她不管,但她大致理解了一个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人要带着同样没过过几天好日子的女儿前去游乐场的不安。
那种将会变成提线木偶的不安。
他们看的入神,步伐逐渐缓慢,不大的场地却花费他们三个小时的时间去观赏,恨不得记下每一条鱼的特征与名字,直到离开水族馆时,才还回味着刚才那一抹美妙的蓝色。
准备返程时,却发现那辆大巴车还停在门口,还有一辆警车停在一边,带队的老师与学生一同向警察说着什么。
“果然丢了啊。”
想起背带漏在外面的书包,萨拉并不觉得奇怪,在她的认知里,这种情况下东西还在才是奇怪,却没想到衣袖被乔森拉起,一声轻飘飘的话语也落入了萨拉的耳中。
“快点走。”
她瞬间头皮一紧,脸上虽然还强装着淡定,脚步却与乔森步调一致,他最终还是没能禁得起诱惑,动了人家的东西。
两人与大巴的距离不近,并没有吸引到旁人的注意力,很轻松的绕到了水族馆的另外一侧,这时两人的心才放了下来,她有些恼怒的甩开乔森的手,质问着:“你疯了?我不是说过了不要去拿么?”
“放心,我全程背对着摄像头,三十秒不到就解决了。”
“你知道有摄像头还敢去拿?”
“萨拉,你看……”
他从包里掏出了一卷纸钞,在萨拉的面前晃了晃,又飞快的藏进了包里,向四周打量了起来,这卷钞票都是散钞,面额不大,可即便这样,也够让萨拉吃惊了,哪怕卷在里面的纸钞面额更小,二百块也是打不住的,这对于二人来说毫无疑问是一笔巨款,瞬间让萨拉打消了火气。
“一共有多少?”
“不到五百,里面还卷了几张整钞,看样子也是个爱存钱的家伙。”
他在厕所里已经数了好多遍,哪张票子缺了个角他都记得清楚,只是出于面子,让自己显得不是那么激动,他并没给萨拉报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这么多?一个孩子手里的现金?”
今天的所见所闻让她长了见识,但这件事无疑是让她最为惊讶的,邦尼从不亏待她,一天给她三五块钱也算不少了,起码在学校的那群孩子中手头算是比较宽裕,饿的时候能买片披萨喝杯饮料之类的,更多的学生手里是一分钱零花钱都没有的,毕竟父母都没有稳定的收入来源,不靠捡、偷、抢这三种经济来源,学校里的孩子兜里永远比脸干净,这也是为什么贫民窟有那么多少年罪犯的原因。
“有你一份。”
“算了,我不要。”
倒不是嫌弃这钱来源不干净,只是一码归一码,什么都没干就分了笔票子是在有些不好意思,她只是摇了摇头,便转身离开,留乔森在原地愣了一会,才快步跟上。
等待返程的公交,乔森说要上个厕所,她依着公交车站牌,在金色的光芒下,望着那些因主队胜利而喜悦欢呼一同大合唱的球迷出神。
孩子们被父辈抗在的肩头,笑声清脆,传入了她的耳朵,母亲拎着孩子的用品轻轻托着孩子的后背一同歌唱,这是她从未感受过的幸福人生,她看着,不禁有些出神,直到一只纤细却粗糙的手掌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想什么呢?”
“没。”
她摇了摇头,双手插进上衣口袋,坐在车站前长椅上,双腿伸直交叉,脚跟立于地面左右摆动,脑袋靠着广告板,目光仍直视前方,却忽然被一方形的纸盒挡住了目光。
乔森没说话,她也没有,只是接过了纸盒,打开后,是草莓奶油蛋糕,很小一块,只有拳头大小,即便是想夸赞一下,也只能说是小巧精致。
叉子贴在纸盒上,她小心的取下来,生怕收不住力剐蹭到了这精致的小点心,蛋糕只有在真正要吃它时对其进行破坏才是神圣的,意外的破坏造型是对这神圣的亵渎。
在吃之前,她靠近蛋糕嗅了嗅,动物奶油的味儿要比植物奶油正很多,这是她从未闻到过的香气,叉子毫不费力的刺穿胚子,像是打开了某种带有致命诱惑的魔盒,香味扩散,连站在一旁的乔森都闻的清晰。
他扭过头,故意不去看萨拉,南美人与欧洲人一样无法拒绝甜食的诱惑,他不停分泌的口水也在透露着对于高级甜点口感的好奇。
叉子伸过来到乔森的嘴边,奶油蛋糕上还叉着那块最红的草莓,他看向萨拉,她没说话,也没笑容,只是低头摆弄着插着随身听的凌乱耳机。
他有些脸红,默默坐在萨拉身边,身形有些僵硬,梗着脖子轻轻张嘴含下蛋糕,而后不敢看她,目光随着球迷移动。
甜的,很甜,比想象中要甜的多。
公交到了,仍然是靠着车窗的位置,当黄昏的光照在身上时,二人如同那欢呼雀跃的球迷一样,如同街边每个充满笑容的人一样,没有了来时的戾气,像是从怨气中解脱的鬼,融入到了这再平常不过的一天之中。
……
“怎么样?玩的开心吗?”
“还不错。”
到家时,邦尼正在厨房忙着,她扔下包,跳起来摔在沙发上,手背摸向额头,还带有些许的高温,脸倒是不那么红了,她翻起坐起,靠着沙发椅背,看着忙碌的邦尼,笑容怎么都难以收敛起来。
手上的打蛋器还在不停搅拌,邦尼看着满脸莫名其妙笑容的萨拉,有些纳闷的伸出头也看了看镜子,确认了自己脸上没有东西,好奇的问了一句。
“笑什么?”
怀春的少女总是难掩心中喜事,总是会在有关于这种问题上,被问到时控制不住笑容,她也如此,脸上的笑容又放大了些,脆生生的笑容像是只狡猾的小狐狸,没有说话,只是直勾勾看着邦尼,又缓缓的躺倒在沙发上。
作为过来几十年的的过来人,萨拉这明显不正常的状态让他很快便意识到了什么,瞬间板起了脸,放下手中搅拌的蛋液,大步走向沙发,站在沙发椅背后弯腰瞪着萨拉的脸,希望能从她的脸上看出些更明显的痕迹。
“你干什么?吓我一跳。”
她嗔怪着抬起大腿,脚丫蹬向邦尼的脸,却被他随手挥开,见他如此严肃,萨拉有些心慌的转过身,将脑袋埋在了两个靠枕中间。
“你恋爱了?”
“才没有,你瞎想什么?”
“我警告你萨拉,谈恋爱不是你现在应该做的事。”
一个靠枕被扔过来,他伸手抓过,重新扔了回去,对于心中的猜测已经确定了七八分,萨拉这掩耳盗铃般的狡辩更让他感到恼火,忽然就觉得有些恍惚,疼痛与眩晕感迅速涌了上来,让他本就不好的面色变的惨白。
手指捏着靠背,关节已经捏的发白,急促的呼吸声并未被埋藏在靠枕中的萨拉听见,邦尼不再说话,蹒跚的走向餐桌,服下随身携带的药,安静的忍耐着痛楚,萨拉并未发觉异常,反而因为刚才简单的几句争吵,没有看邦尼一眼,径直走向了自己的房间,开门时,她没有直接进去,背对着邦尼不知在犹豫什么,几秒后,她并未回头,进了房间,关门时将门锁死。
……
第二天。
邦尼按时起床,收拾好个人卫生后,简单煎了几片面包,冲了两碗麦片后,走到萨拉房间轻轻敲响了房门。
“该起了,吃饭了。”
门并未上锁,甚至连门闩都未卡入门槽中,拳头轻而易举将木门推开,在一阵牙酸的合页惨叫声后,邦尼看到的是空荡荡的房间。
没人,在没有惊扰到邦尼的情况下,她便离开了,这让邦尼脸色很不好,但并未怒骂出声,只是那种本就不算温和的脸变的更加冷若冰霜。
房间很简洁,并未是萨拉爱干净,床下地毯上随意丢弃的三角裤头便是一个懒丫头最直接的证明,只不过是邦尼没有那么多钱来为萨拉购置更多女孩子应该拥有的家具罢了。
被子也没叠,扭的像根麻花一样扔在床上,他走近,手掌伸在被子下感受着温度,还带着一些余温,看样子并未走太久,此时是七点一刻,根据经验推算,她离开家时最早不会超过六点三十。这让邦尼沉重的心情略有转晴,起码不是半夜溜出去便再也没有回来。
虽说这种街区白天治安也不算好,但总比晚上强上不少,清晨算是这条街最安全的时间段了,如果萨拉敢半夜溜出去玩的话,他一定会让萨拉知道什么是禁闭,成年后才能解除的那种,毕竟绑架和囚禁,邦尼可太有经验了。
推测出萨拉离开的时间段,他放心了些,将她随意乱扔在房间内的衣物归拢到一起,放进脏衣桶后,他并未立刻出去寻觅萨拉,虽然本身没什么胃口,但依旧忍着不适将早餐吃完,在病后努力照顾自己,也是一个老人应尽的责任,吃饱饭,才有力气活着。
他这才注意到沙发前茶几上,水杯压着一张纸条,经过折叠后不大一点,他翻开,萨拉在上面写了不少字,一是抱怨他管的太宽,对于昨晚邦尼的态度,她感到很不满,现在十三四岁的小女孩春心萌动过于常见,尤其在贫民窟内,这么大点的孩子有些就已经完成了成人礼,向着加辈前进了,十五六岁做父母对于这些连小孩嗝屁套都舍不得买的贫民窟孩子而言也算正常,只有活在过去的,那些经历过意大利经济复苏,三观塑造在教育水平过高的年代的老人和新时代中产以上家庭,才会认为这种事非常他吗的离谱。
而贫民窟的这些难民和最底层的无业游民对于太早生育这件事的态度则与社会主流认知恰恰相反,要知道生育补贴对于无业家庭的帮助是巨大的,虽然他们得到的救济金和补贴基本不会花到孩子身上就是了。
生活在这种环境下,萨拉也难免会觉得邦尼管的实在太宽,只是互有好感而已,还什么都没做,就要求和男孩保持距离,这样强硬的态度自然无法让甜蜜感上头的十四岁女孩满意,于是她也对邦尼做出了警告,如果再要干涉她的私生活,那她可能会在将近临盆时才会回家。
看到这儿,邦尼耳朵真的嗡鸣了一下,这张纸条像是压缩了大量的瓦斯,在邦尼将它翻开后,瓦斯开始泄漏,接触到了邦尼内心的怒火后,瞬间将邦尼引爆。
他穿上外套,左轮手枪插在后腰,拎着车钥匙气冲冲的出了门,他要去找萨拉,狠狠收拾她一顿,即便他再宠着萨拉,这种威胁也让邦尼下了狠心,另外也要见见那个小子,让他知道知道死字该怎么写。
至于萨拉在哪儿,纸条上已经写清楚了,她今天正常上课,只是不要邦尼送,晚上也会回家,今早的离家出走,只是给邦尼一个下马威。
带着满腔的怒气,疾驰到学校,他这辆老爷车差点把保险杠颠掉了,他没进学校,而是将车停在了一个隐蔽的角落,抓贼要抓脏,抓早恋也要抓个现行,只要看到两个小屁孩有任何逾矩的动作,就可以站在制高点对其进行批评,不给萨拉任何反驳的余地。
看中午放学还早,他个哈欠,自从患病后,他明显感觉到自己的体力下降飞快,精神头也越来越萎靡,健忘、嗜睡、无力、疲惫、各种负面状态让他应付如今的生活越来越吃力,若非如此,当萨拉离开家关门的一瞬间,他绝对会被惊醒。
他打了个盹儿,一觉睡到放学铃响,下车,找个隐蔽的角落蹲守,毕竟这种学校除了他,也没几个能接送孩子上下学的家长,明晃晃的站在学校门,那萨拉先发现邦尼的概率远比邦尼率先看见她的几率大。
很快,他便见到了人,这让他长舒一口气,起码她还在上课,没有打算跟某个混小子浪迹天涯,不过他没有彻底放下心来,毕竟未来会不会发生这种事谁也不能保证。
他下车,背靠着车等着她缓缓走出校门,本来窝着火的心也因为见到孩子平安而逐渐落地,只是两条眉毛却不自觉的皱起。
她好像很孤独。
自打她从正楼出来后,就没见过她跟哪个同学打过招呼,甚至连点头说句再见的人也没有,其他的孩子在嬉戏打闹,甚至有些不知廉耻的男孩会趁着女孩笑容满面时占女孩的便宜,搂搂抱抱,触碰一些不该触碰的地方,但他们却全部都避开了萨拉,像是对某种不祥之物有着极大恐惧而与她保持距离。
邦尼的记忆力还算不错,他很清楚的记得有几个与萨拉同时走出校门的孩子跟萨拉是一个班级的同学,但比起其他陌生的孩子,他们似乎对萨拉更加的抵触,哪怕是与她并肩行走,对于这些孩子而言都是一种难以克服的障碍。
而萨拉则低着头,步伐缓慢,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时不时的触摸着对她而言有些大的硬耳耳机防止掉落。
很快,其他学生都离开了学校,只剩她一人落在后面不急不缓的走着,一缕柔和的风吹动她的头发,柔软且富有光泽的发丝有了波动,在阳光下闪耀着一阵阵的波光,只是她似乎被右侧刘海中那一缕略长的头发刮到了眼睛,突如其来的不舒适让她停下脚步,白皙的小手搓揉着眼角,双眼紧闭后,又使劲眨了眨眼,睁眼时,眼睛微红,应激的流下了一滴泪水,她不自觉的抬头,发现自己才走到校门口,而校门口外,一个穿着朴素大衣的老人正皱着眉头望向她。
一时间,两人都没有说话,只有微风吹动地面上的枯黄落叶,在两人之间那长达二十米开外的广阔空间中飘然划过,耳中没有了同学的嬉闹声,没有了学校难听却对她而言如同天籁的铃声,没有了嘈杂的汽车引擎轰鸣声,只有风拨动树上还在咬牙坚持未曾掉落的树叶而发出的沙沙声响。
一滴眼泪终究还是掉落了下来,将正巧飘落在她脚边的细长树叶打湿,将它擒住,只留还未打湿的叶子边角在微风中挣扎。
邦尼忽然理解了萨拉昨晚为何那般开心,被这种孤寂感包围着的少女或许真的需要一个男孩对她展露笑容,需要那个男孩抚摸她柔亮的发丝,给她炙热的拥吻,给她克服被恶意排挤的勇气,而这个被遭人排挤恐惧的女孩,能回报给男孩的,也只有比体温还要更加热烈的情感。
这是他一个老人所无法给予的包容,是他这个老人不想接受却又能够理解的感情,这并不代表着他就同意萨拉去跟那个未曾谋面的男孩正式发展,对于那个男孩,他还需要进行考验,直到他通过了自己这道关卡,才能让时日不多的邦尼放心的把萨拉这个不省心的孩子托付给一个他讨厌,又不得不接受男孩手上。
“怎么就你自己?”
他勉强自己露出笑容,迎接着女孩来到他的面前,接过女孩空空的书包,掏出手绢递给萨拉,她没嫌弃,即便她至今理解不了为什么有纸巾这种快捷省事的产品的当下,还会有人土里土气的时刻备着一张洗过无数次,却依旧洁净的手绢。
车子停放的地方离校门还有些距离,两人走着,没有再因为男孩的事发生任何争吵,就像往常一样,前后脚的前行,萨拉握着手绢,手有些颤抖,使劲擦了擦眼睛,却发现越擦越多,为了控制情绪,避免邦尼发现她的“不正常”,她努力调整着呼吸,勉强控制住了眼泪,她望着邦尼的背影,还是没有忍住,小跑了几步,将不大的手掌塞进了邦尼的手心中。
“可以牵着我吗?”
邦尼脚步一顿,转身低头看着这个仰头看着自己的孩子,轻轻弯腰拿过她手中的手绢,轻轻擦拭着她的通红的眼角,带着一丝笑意,又起身,将小手紧握在自己宽大的手中,接着朝前走。
“好,牵着你。”
他终究还是老了,老的不成样子,即便是一只胳膊的距离,他微笑着在前面走时,也未曾听到被他牵在身后的女孩,隐隐约约的啜泣。
……
公车上她双眼无神的靠着车窗,任凭心仪的男孩握着她的手,他似乎是想传递给萨拉某种精神上的能量,但绝望的萨拉并不能接收到这股能量。
车到站,地点并不是两人日常碰头时的老地点,他不放心这样失魂落魄的女孩独自回家,便主动承担下了护送女孩回家的责任。
她仍然有些头重脚轻,但是比在医院内需要被人搀扶才能勉强站立起来要好的多,步履虚浮的她,至少现在已经不在需要靠乔森架起她的胳膊。
这还是乔森第一次到这边来,环顾四周将路标记住,他跟随女孩直到楼下,听到女孩说话才回过神来,看向脸色苍白,双眼红肿的女孩。
“我到家了,你回去吧。”
“自己可以吗?”
“没事,你回家吧,路上注意安全。”
牢记女孩的叮嘱,他用力点点头,稍微后退了几步,但并没有转身离开,而是希望目送女孩上楼后,再准备离去,可见萨拉脱力的样子,连步伐都难迈出一步,他心里就像被刀割了一下似的,没有忍住,快步冲过去,将萨拉抱在怀里。
“坚强一点,我会陪着你的。”
“可是我还想要他陪着我,我昨天又惹他生气了,我一想到我就好后悔。”
他已经忘了这是萨拉今天第几次在他怀中哭泣,一遍又一遍将他灰色的衬衫打湿,使他胸口处多了一块不均匀的白色轮廓。
他不知道该去怎么安慰一个父亲被枪杀,被母亲抛弃,现在连最后一个亲人都要失去的女孩,哪怕是他这种穷到家里人生病就喝止咳糖浆,目睹过好几个亲人并没有因为“神药”而起死回生,最终死于疾病的男孩,也在憎恨上帝为什么对于他的心上人这般刻薄。
许久,将女孩再次安慰好,把上次海洋馆的“意外收获”全部交给女孩,他承诺要将她所爱的人留的更久一些,即便听医生说,那是一笔他从未敢想拥有的天文数字,但他这只生活在富人狗窝都不如的贫民窟蟑螂,还是想尝试着,为自己喜欢的女孩努力,为她逆天改命。
目送女孩上楼,他才离开,双手插兜,有些惆怅的想着到底该去哪儿弄些钱财来给邦尼的爷爷买些必要的药品,一时间头疼的脑子快要裂开,随脚踢开一粒石子,却发现这粒石子滚落在了一群少年的脚边。
“萨拉的新姘头?”
乔森抬头,冷静的望着坐在路边护栏上的少男少女,回答:“有事么?”
被邦尼吓到痉挛的少年依旧狗改不了吃屎,咀嚼着口香糖,脸上露出一抹无法隐藏的猥琐笑容,不停的抖腿,揶揄的看着眼前这个穿着连他都不如少年。
“没事,就是想问问你,我扔掉的表子你玩的舒服吗?你现在曰过没?”
“草拟吗的……”
乔森低声骂了一句,连带着肺部的空气都随着这句脏话一起排出体外,他本就不是一个能很好控制情绪的人,外加萨拉的痛苦也让他心头压了一股剧烈的无名之火,他没有胆怯,直接将手伸进挎包中,掏出一根甩棍,照着找事的男孩头上打去……
……
她必须承认,昨天早上写的那张纸条有一定的报复承认,是对邦尼宣泄着不满,但她并未真的过早离开,而是隐藏在一边,一直盯着楼门口,直到邦尼气冲冲的开车离开后才敢回到家中,前往邦尼的卧室,准备偷出邦尼的银行卡,将海洋馆那份不义之财存进去,希望自家的老头能糊里糊涂,没有发现这笔小财,随手将其花掉。
但她无论如何也没有想到的是,她并未找到银行卡,反而找到了一份病历,以及瓶瓶罐罐的好几种药品。
绝望的情绪像是肆意生长的藤蔓,不断的攀爬至她的内心,这种无法与命运对抗的无力甚至要超过父亲的离去,毕竟这次……她要亲眼看着自己的最后一个亲人离世,等到邦尼离世后,她将彻底的失去依靠。
她没有去向邦尼坦白自己看到了这份病历,她清楚自己这个拖油瓶已经成为了邦尼的心理负担,解决她的生存问题是邦尼心里最为急迫的需求,如果这件事从一个人知情变成了两个人知情,那么对于自己的安置问题则会立刻提上日程,她毫不怀疑邦尼会把她托付给一个能信任的人,然后离开再也不会跟她有任何联系。
混帮派的人都这样,像是野猫野狗一样,逃避家庭的温暖,会选择在某个角落死掉,无论是他杀还是自然死亡,这就是黑手·党的宿命,她父亲是这样,她的爷爷也会是这样。
所以就装作不知情吧,直到他们再也不会相见为止。
她在楼道里躲了好久,拿出小镜子仔细检查自己的状态,虽然眼皮还是肿的,可泪红已经消退,她拍了拍脸颊,给自己打气,然后拿出钥匙,在推开门的一刹那,脸上重新挂上了笑容……
……
“这个给你。”
相约在初次见面的那棵树下,一卷用皮筋捆好的散钞砸进萨拉的怀里,乔森带着帽子与她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靠着隔壁的那颗树坐下,三根手指反向捏住烟嘴,环视一周后,放在嘴里抽了几口。
钱不多,大概只有管装口香糖一样粗细,也没有什么大额的钞票,零零散散加一起三十几块钱,但对于两个穷苦人家的孩子而言,这已经是非常大的一笔数额了。
“哪儿来的?”
“你收着就行,过几天我再给你拿些,加上水族馆那回来的钱,够买些药了。”
他装作不在意的扭过头去,并没有回答萨拉的问题,将燃烧到尽头的香烟戳在地面上画着圈,直到全部火星都熄灭后,才将烟头丢出老远。
萨拉却瞬间扑向乔森,一把拽走乔森的鸭舌帽,见他嘴角还渗着血,鼻青脸肿的凄惨模样,不由的红了眼眶,却没有向其他女孩那样嘘寒问暖,反倒是一拳打在了乔森的胸口,好悬没把乔森打背过气去。
“你到底是怎么了?你老实告诉我,这钱是哪来的?”
“放心吧,跟我脸上的伤没关系,不过是打次架而已,像你不打架一样。”
萨拉刚进学校时的1V4壮举早已传遍学校,乔森也早有耳闻,为了直接堵住萨拉的嘴,他选择了正面互怼,让她尽快忘了自己会为何如此模样。
她的心智确实不如乔森那边机敏,一句话让她反应了许久都没想到该如何反击,只能动手在他身上多招呼了几下,便翻过了篇儿,把注意力全部集中在了这本不应该出现在乔森手里的纸钞上。
“那钱呢?钱哪儿来的?”
“给你你就收着就行了,攒够了钱就给你爷爷一个疗程的药,我答应过你,让他多陪你一段时间。”
“你别给我打马虎眼,你不跟我说清楚,我不会拿这笔钱,如果……你能告诉我,这钱就算是我向你借的。”
她握着纸钞,还是没有抵抗的住为邦尼攒钱买药的诱惑,她之前已经注意到了邦尼药瓶子里的药物已经所剩不多,很明显,自己的存在外加自身生病的原因已经把邦尼逼的探金粮绝了,或许这是他最后的药物,如果她没钱给邦尼买药的话。
乔森当然不会坦白自己究竟干了什么勾当,正准备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可他实在没想到萨拉刨根问底的精神会这般执着,一句话,便让已经找好的理由又被乔森重新咽回了肚子里。
“你不告诉我也可以,那我也不回家了,就一直跟着你,看你到底是去做什么。”
她的态度坚决,乔森也不知道该如何辩解,也不敢再去看她的脸,只能撇过头,不再说话,但他这样的反应明显不被萨拉所认可。她出奇的愤怒,死命的拽着乔森的衣服,扯开他的外套,将刚被乔森递过来的纸钞用力塞进他的衣服内。
“拿走,我不需要了,别给我,以后也别给我!我会自己想办法,把钱拿回去!”
乔森想躲,挣扎着推搡萨拉伸到衣服内的手,两人肢体上的摩擦偶尔会碰触到已经受伤的脸,他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抓着她的两只胳膊推到一边,大吼了一声。
“我说了我会帮你!问这些东西有必要吗?有钱拿出买药就好了,你管它是怎么来的干嘛?你就理所应当的收下不可以吗?”
“不可以!我讨厌你把事情都藏着掖着不告诉我,我讨厌你这样的态度!无论你这钱是偷来的还是抢来的,我都认了,但是我不能让你一个人承担后果!”
少女的力气终究不能跟乔森相比,她被推到地上,却没有松开拽着乔森外套的手,外套被扯的变形,抻的老长,乔森站起身时,衣服已经彻底变形,没有了恢复原样的可能。
“松手!”
“乔森,告诉我,如果连这种事情你都要隐瞒我,我们俩就没有再来往的必要了,你看着我!我真的不想……我真的不想再失去你了。”
乔森一瞬间身体有些发僵,撕扯衣服的力度逐渐减小,他低下头,与坐在地上垂泪的萨拉对视,她的眼泪打湿了眼影,清澈的双眼流下的却是浑浊的泪水,他第一次见这样的萨拉,内心的挣扎在这一刻剧烈起来。
“我爸爸瞒着我去做买卖,结果他死了,我妈妈瞒着我打包了所有行李走了,我爷爷也在瞒着我一个人等死,为什么你也要瞒着我?为什么我什么事都不能知道?为什么我必须要被动的去接受,我不想一个人承受这样的事情了,乔森……别去了,求你……”
他泄气了,看着此刻哭泣的萨拉没有了再挣扎的力气,一屁股坐在地上,将帽子砸在地上,沉默着许久没有说一句话,直到哭累的萨拉控制好情绪,失望的将钱递给乔森后准备离去时,他才缓缓开口。
“市内有些老车比较好撬,大胡子给了我一把万能钥匙,很多人会把零钱遗漏在车上,只要车没坏,他们根本发现不了丢了几块钱。”
“可这也是犯法的。”
“除了犯法,我还能做什么?我们这些小屁孩上哪儿能搞到那么多钱?”
对于盗窃,萨拉是不怕的,小时后她也做过这样的事来买些吃的解决嘴瘾,只是最近因为邦尼的言传身教,她尽可能的避免再犯类似的错误。
对于生活在贫民窟里的孩子来说,他们跟本意识不到盗窃的后果有多么严重,甚至他们的家长会鼓励他们去盗窃来填补家用,这样的成长氛围下,他们根本无法抵抗无人看管的财物放在眼前的魅力,除非它真的不够吸引人,否则这些孩子一定会下手。
萨拉也跟他们一样,只是在尽可能的控制贼瘾,避免给邦尼添麻烦,可现在摆在她眼前的是更需要去解决的问题,这一刻,她自然是会动心的。
“带上我。”
她坚定了想法,再犹豫一番后,主动提出跟随乔森去进行犯罪活动,此刻她急切的需要钱来解决生活的困难,而摆放在眼前的一小卷纸钞,则成为了她的救命稻草。
“不行,别开玩笑了,这种事人越多越显眼,我自己去就行,你把钱存起来就好,万一……我哪天没有回来,起码钱在你这儿,能帮你解决一些问题。”
“我还是那句话,如果非要让你背着我去做事,那你的钱我就不会要,我不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冒险搞到的钱,哪怕我再需要钱,我也不会。”
两个半大孩子争吵了许久,乔森才无奈的点头答应下,由他来实施开锁盗窃,而萨拉的工作很简单,去望风的同时,藏匿乔森所得的赃款,商议好后,便是策划今晚的行动,事不宜迟,俩人要尽快开始。
……
夜晚,邦尼服用的药物副作用很明显,嗜睡便是其中之一,等到他的呼声能清楚的传入耳朵后,萨拉悄悄出了门,楼下有乔森接应,迅速的坐上乔森起来的自行车后座上,两人便飞速朝着市区前进,这一来一回,最少需要两个小时的时间。
路边的流浪汉和隐君子还未睡,见两个少年半夜路过时目光都有所不善,万幸的是,并没有哪个流浪汉真的起身对二人进行堵截。
他们很顺利的来到目标地点,萨拉背着双肩包站在距离乔森将近二十米的隐蔽位置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头戴鸭舌帽的乔森则咬着手电筒,双手拿起扁口螺丝刀撬起锁眼的保护盖,插入钥匙捅了几下后,车门被打开,他钻进车内,翻找着一切值钱却不算显眼的物品放进胸口的挎包内,搜寻一番后,退出车外,将一切恢复原状,萨拉上前,打开背包,将挎包内的赃物全盘接收后,再分头寻找下一个值得下手的目标。
团伙作案实际上是有一定优势的,两个可以各司其职,乔森不用再小心翼翼的观察四周动静,能更加大胆快速的进行掠夺,这一夜的战果,直到凌晨两点半,两人再疯狂搜刮四台车后,骑着自行车返回家内。
一路上,两人都没有太关注今天的成果,只是确信绝对不会少,要比乔森自己干活的时候获取的多得多。
乔森并未离去,如同其他流浪汉一样,随意找了几张破纸板垫在身下,在街边躺着休息,直到天蒙蒙亮后,乘坐第一班公车离开。
而萨拉则细数着今日所得,四百多块,这笔巨款明显超出了她的预料,加上水族馆的所得和乔森给的三十多块钱,他们已经攒够了半个疗程所需药物的花销,照这么发展下去,再努力个两天,他们便能收手,直到邦尼下一次药品消耗殆尽。
将钱塞进抱枕内,她听着邦尼的呼噜声,露出了久违的笑容,这段时间的压力实在过大,直到现在,她总算是见到了一点点生活的希望。
可未来几天的收获却并未像他们所想的那般丰厚,一整晚的时间,才拿到手不到八十块钱,这般的不顺利难免让两个孩子有些失落,也让他们更加心急,作案时的心态自然有了些变化,变的更加潦草与猖狂。
直到一部车的出现……
当乔森打开放在后排的行李袋时,便被几叠大钞晃的有些睁不开眼睛,几万扔在包里,这是他从没见过的巨额现金,而这只是展露出的一小部分,他才刚把拉锁拉开,这鼓鼓的行李袋便像是排泄一样,把这几捆钞票挤了出来。
可当他正打算看看包内庐山真面目时,一道光线便打进了车里,断断续续的打了三次光后,便收敛了光线,乔森冷汗瞬间就流了下来,没多想,迅速将包夹在怀中,快速关上车门狂奔着钻入小巷,萨拉也同时从另一条路前往与乔森的汇合地点。
“有巡警路过。”
两人见面后先是喘息一阵,缓解狂奔加惊吓所导致的心脏狂跳,半分钟后萨拉才扶着膝盖解释了一下刚才所看到的景象。
“没事,跑掉了就没事了,你猜……猜我找到了什么。”
他脸上露出激动的笑容,用力的拍了拍怀中的包,兴奋的情绪根本压抑不住,使得萨拉也对包中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心,两人已经没有了回家再数钱的耐心,乔森拉着萨拉走到巷子的尽头,蹲在垃圾箱后将行李包打开,乔森刚经历过的一幕再次重演。
成捆的纸钞掉落在地上,都是最大面额的旧钞,有着很明显的色变以及折痕,萨拉瞬间惊住了,尽力压制着自己狂喜的情绪,可即便这样,手还是抖的厉害,将落在地上的钱紧紧抱在怀里,也不管它沾染上了旁边垃圾桶流出的恶心液体。
乔森见她把钱抱住,也没再盯着这些钱不放,而是将手伸进了被钱铺满的行李袋下层,但很快,他的脸色就变了……
不顾地上脏乱,他将包翻过来,把所有东西都倒了出来,最上面只有几捆现金,下面压着的,却是一袋又一袋被塑料袋分装好的干燥过的植物,在植物后被倒出来的,是两把微冲。
他打开植物的包装袋子,闻了一下,脑子瞬间嗡的一声,连带着耳朵都开始耳鸣,脸色惨白的一屁股坐在地上。
惹上大麻烦了……
“这怎么……都是假钱啊?”
对于萨拉来说,这包里最吸引她的东西还是现金,可借着灯光一看,里面却全是银行人员用来练手的道具,颜色手感都与真钞非常相似,若不是萨拉打开仔细看了一眼,两人估计回家之前都会被蒙在鼓里。
她又检查了其余现金无一例外,全是假钞,就连夹在最上面和最下面的钱,经过仔细比对后,也都确实是假钞,一张真的都没有。
她刚说出问题所在,却被地上扔着的两把微冲吓了一条,看向乔森,两人脸色都很难看。
“得赶紧还回去。”
这是两人心中共同的想法,甚至连交流都没有,就赶紧把东西重新装回包里,拎着包朝刚才来的地方狂奔,可当回到那里时,却发现那辆老奔驰早就没了踪影,有人已经开走了……
“怎么办?”
此刻两人都有些六神无主,神情慌乱的搜寻着四周,寄托于自己的记忆力出现了障碍,仍希望那辆车能够停放在自己刚才遗漏的地方,但可惜,事情正朝着最坏的方向发展。
乔森率先反应过来,拉着萨拉上了自行车后猛踩踏板朝着萨拉家的方向骑行,并同时给萨拉分析目前的局势。
“现在他们绝对不会发现是谁拿走了这个包,只要我们不出事,这个包他们大概率就不会找到,从今天起这活儿我们不能再干了,一会找个地方把这个包藏好,千万不能被别人发现,而且里面的东西我们不能动,一旦东西被人流出去,很容易被人认出来,到时候就麻烦了,我知道个地方,离这儿不远,先过去吧。”
不由分说,乔森拐了个弯,骑到一座大桥上,顺着草坪的斜坡滑到河边后,乔森背着行李包攀爬上大桥的钢筋骨架上,一直爬到桥的中心,将行李包放置在桥墩和骨架之间的缝隙中后折返回来,此时他累的够呛,天黑时还得叼着手电筒去爬大桥,这已经不是体力好坏的问题了,巨大的心理压力也会让体能迅速流失,导致他藏匿好包后,躺在草坪上十多分钟才略微缓过劲来。
爬上草坪,两人重新出发,比起来时充满期待,兴高采烈的模样,此刻两个孩子都如同霜打的茄子一样垂着头,一言不发,可没骑出百十来米,就在下一个路口处。
他们迎上了一辆警车……
……
“叮铃铃……”
座机的声响在无人的客厅内响起,在屋内睡正酣的邦尼被惊醒,心脏在此刻剧烈的加速,他太讨厌夜晚的来电,看了一眼时间,已经快凌晨两点,他在精神上有些抗拒去接通这通电话,可最终还是走到了电话前,望了一眼萨拉的房门,提起电话,两秒后,才将话筒贴在耳边,说出了一句话。
“邦尼·罗西家,哪位?”
“……”
他挂断了电话,沉默很久,或许是自己耳朵出了问题?还是没睡醒有些糊涂?或许都有,他走向萨拉的房间,迈出的每一步都似乎在让苍老的躯体承受着更多的压力,他的手有些颤抖,他以前并不这样,上一次抖得厉害,还是在接到安德鲁死亡的电话。
轻轻按下扶手,扶手需要倒些油了,之前他没注意到过,却在此刻意外发现金属转动时的声响会这样刺耳,用尽最后的勇气,他推开门。
空荡荡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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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二章 《赎罪》(完)分段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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警局内有警员认识他,毕竟他有一个作恶多端后死于非命的儿子,在葬礼上还有过简短的交流,对于半夜急匆匆赶来的老人,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怜悯,或许对于他而言,如果他的后代是这般模样的话,他会心碎死掉,却没想到罪恶的源头,确实这个看似彬彬有礼的亚洲老人。
“我能见见她吗?”
“现在还在审讯阶段,按照规定我不能让你现在见她,警局打电话通知你是因为作为监护人,你必须来签署一些手续,顺便给她带些生活用品,东西都带了吗?”
邦尼的脸色很难看,灰暗的脸透露出一丝丝青色,警员也担心他的健康问题,起身为他倒了杯水,可刚把水杯放下,一只粗糙褶皱的手抓住了他的手腕,带着一丝恳请的意味,再次请求与萨拉见上一面。
“让我见她一面吧,或许很快,我就不能再来了……”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
警员心中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本想着放下杯水便不再管他,可听见这话,他顺势坐在邦尼的身边,伸手接过了一张病历,简单的扫了一眼,忍不住叹了口气。
少年的心中还相信有起死回生的神药,医生的总会试图用语言来安慰家属他还有被挽救的可能,但作为一个中年人,他能透过种种理论性上的可能,看破真相,去面对一个老人即将死亡的真相。
思考片刻,警员点了点头,安抚着邦尼的情绪,回答道:“我请示一下吧,应该没什么问题。”
考虑到萨拉做的事不算严重,车主们报损的财产总共也不到一千块,只不过这两个孩子做的太猖狂,几天时间就偷了好几辆车,甚至更多,不过那些车主到现在都没报警,估计数额太小,车主都没发现自己的车遭窃过,身上没有背太大的案子,且还是未满十四周岁的未成年人,监护人想在审讯之前探视一番也合乎情理,对于这种少年犯,警员没什么阻拦理由,说不定对付一个嘴硬的小孩,家长的出现反而会成为突破他们内心封锁的有利条件。
很快,这件案子的负责人答应了邦尼探视的请求,只是需要有两位以上的警员陪同,以免发生大人教唆孩子窜供的事件发生。
萨拉没有被转移走,还在警局内收容,在两位警员的陪同下,萨拉低着头走了出来,在审讯室与邦尼见面。
邦尼没有说话,只是紧握着双拳,面色阴沉的像是能凝出水来,萨拉低着头,也没有说话,将脸埋在衣服内啜泣着。
此刻她的情绪有些复杂,愧疚也有,难过也有,不甘……或许也有,但唯独没有后悔,哪怕本身也没有脸面去面对一心希望她向善的邦尼。
“那个小子唆使你的?”
她没说话,也没有露出脸来,只是摇了摇头。
“为什么要这么做?缺钱吗?为什么你不向我要?为什么非得去偷!”
他的脸色难看到了极点,与审讯室的白墙产生了鲜明的对比,情绪激动时,甚至忍不住咳了出来,并且很难停止,警员上前轻轻拍着老人的后背,等到邦尼再次抬起头时,终于和不再躲藏的萨拉对视,红肿的眼中,透露出的却是万分的关心,这让邦尼开始有些怀疑起来,或许萨拉真的知道了些什么。
洗过千百回的手绢捂住了嘴,咳声停止时,脑门上已经冒出了点点的虚汗,他很想骂几句萨拉,让这个脑子里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孩子清醒一些,可话到嘴边却骂不出口,像是被强力胶黏住了嗓子。
他伸手去摸了摸萨拉的头,发质依旧那么好,柔顺且有光泽,好像……当年那个女人的头发也是这般柔软漂亮,让他舍不得放下手。
“我会保你出去的,以后……别跟那个小子来往了。”
攻击的语言软了下来,他不舍得再去用语言伤害这个犹如惊弓之鸟的孩子,他想保护萨拉,这是第一次见萨拉时就坚定下的信念,无论付出多大的代价。
“不要!那是你的养老钱啊!”
忽然间,萨拉情绪激动起来,另一位女警员上前将她控制住,却没有结束这次对话。
“养不养老无所谓了,就算卖房子卖车,我也会保你出去。”
“如果你真把房子卖了去保我,我就死给你看邦尼!”
她的情绪没有收敛,忽然站起身来把女警吓了一跳,忘记双手还押着她的衣服,这一下便扯露出萨拉白皙的肩膀。
可她并不在意,而是直视着邦尼,激动到面颊充血,脸色通红的朝着邦尼大吼,这下让女警犯了难,看了一眼警员,希望他能拿个主意,结束这次探视,警员却只是轻轻摇了摇头,女警没再说话。
“你在说什么傻话!”
“我才不是说傻话!我真的会死给你看!你干嘛要保我出去?就让我呆在这儿不好吗?这就是我偷东西的代价,我认了!”
她更激动了,女警只好强行将她搂在怀中,自己充当枷锁,防止她再有过激的行为。
“这还不是傻话?你一定要我看着你待在监狱等着服刑?你都不知道监狱里有多可怕!萨拉……我只有你一个亲人了!”
“我也只有你一个亲人了!你非要让我看着你死在街上吗?让我这辈子都忘不了我欠了你多少是吗?”
邦尼呆滞了,身体剧烈的疼痛难以抵消心灵上的痛楚,他忽然明白了萨拉为什么在他多次强调做个安稳的孩子后,还会干出这种傻事,她……有着非做不可的理由。
忽然间,他就丧失了所有的力气,连抬手的能力都没有,面部肌肉在轻微抽搐后,水雾就逐渐弥漫上了他蜡黄的眼睛,人生电影开始倒带,老年落魄潦倒的自己,中年被捕服刑的自己,年轻时意气风发心狠手辣的自己,他的人生仿佛从未走过一条正确的路,在满片光明中却朝着黑暗的角落走去,这一刻,他忽然想就这样死了算了,如果就这样死掉,或者早点死掉,才可能是自己能做出的最后的正确决定。
直到女孩冲了过来,抱住了邦尼,当他满是沟壑褶皱的苍老皮肤触碰到光滑的肌肤,感受到女孩皮肤传来的湿润与凉意,他被唤醒。
“爷爷……”
“我……我……”
邦尼张开嘴,几次哽咽。
“答应我,爷爷,不要救我。”
“我后悔了啊……我真的后悔了啊。”
几十年的悔意至今仍在不分昼夜的折磨着他,但从未像如今这般令他痛彻心扉,上次流泪是什么时候?估计是上个世纪的事情了,他依稀记得,那是个毛毛细雨天,他穿着一件羊羔绒的蓝色西装,喝的应该是一瓶龙舌兰,醉醺醺的回到家,那个女人扑进他的怀里,告诉他,她有了他的骨血,看着女人幸福又小心翼翼的模样,当时……他哭的应该就像现在这样凄惨吧。
警员将两人分开,探视的时间已经到了,他也不愿意看这种苦情的戏码,就仿佛是自己才是那个做错事的恶人,他们带着萨拉准备拉开,在分别之前,萨拉转过头,握住了邦尼的手,勉强自己露出笑容,说出了最后一句话。
“爷爷,对不起,一定保重身体,要等我回来。”
……
不知在警局门口发呆多久,他手中捏着警员交给他的联系方式,承诺若有需要可以打电话寻求他的帮助。
沉默着上车,漫无目的的在街上闲逛,他此刻已经彻底失去了目标,他不敢保释萨拉出来,生怕那个倔强的女孩真的会以死相逼,另外他那所位于贫民窟的老宅即便卖掉,也不太可能卖个好价钱来将萨拉保释出来,这是两人刚才都忽略的问题。
他开车走过一个又一个熟悉的地方,努力寻觅当年与妻子相识相爱的证据,困了就在车里眯一会,醒了就继续着他的旅行,下午时他买了束鲜花,去墓地看望了他的爱人与孩子,长眠于此的俩人被泥土封存了情感,使邦尼说了再多的话也没有得到回应,直到夜幕降临时,他才回到家中。
乘坐电梯到自家楼层,刚开门,他听到了些许的嘈杂,他皱着眉,看着站在他家门口的两个陌生男人,都是穿着邋遢的南美年轻人。
“有什么事吗?”
“先生,这是你的家?”
“是的,有什么事吗?”
“介意我进去参观参观吗?”
其中一个年轻人敞开了外套,向邦尼展示着腰间插着的武器,邦尼被“吓到”了,连忙摆手倒退了几步。
“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不认识你们,也没得罪过谁。”
“我不想说废话,开门。”
受到胁迫,邦尼无奈打开房门,任由两个年轻人在屋里翻找,将家里弄的一团糟后,他们似乎还是没有找到目标,只是从萨拉房间里掏出藏在衣柜中的书包,将里面的钱全部揣进兜里,又翻出几件她的内裤揣进怀里。
“你知道你孙女经常去哪儿玩么?”
“我孙女不在家,她被抓走了,可能要蹲监狱。”
“我知道,我问的是你孙女经常去玩的地方,给你几分钟时间好好想想,不然你可能有生命危险,明白了吗?”
他们的威胁毫不掩饰,若不是看在邦尼过于年迈,且还有些询问的价值,不然肯定会先揍一顿再拉走拷打了。
很明显,他们的威胁奏效了,邦尼被吓的一脑袋汗,努力思考片刻后,才肯定的回答道:“她经常去学校那边玩,她有个朋友在那边住。”
两个男人对视一眼,开口:“带我们去。”
邦尼不敢反驳,只好带着两个男人下楼,由他开车前往目的地,两人是分开坐的,一个坐在副驾,一个坐在后排,时刻监视着邦尼的一举一动,同时观察路况,确保他不会将车开往警局。
夜晚,车不多,车很快便到了萨拉学校附近,一路上邦尼表现的十分自然,让两人稍微放松了警惕,直到车子在贫民窟绕了一大圈后开进一片荒地。
“那个人家到底在……”
“砰!”
副驾驶的男人话还没说话,枪声便已响起,一瞬间车内亮如白昼,在短暂光火中,副驾的男人看清了邦尼这个亚洲老男人的面容,不狰狞,不凶狠,淡定的像是刚杀了一只惹人心烦的鸡。
子弹十分精准的从左侧眼角射入,顺便打断后排男人的鼻梁骨,强劲的威力毫不费力的贯穿了男人的大脑,碎裂的脑组织从后脑勺喷出,喷洒在车后窗上,子弹仍未停留,打破车窗,只留下大片的网状碎痕,随后在车外飞行了一段距离,似乎是打在了破损的路灯杆上,发出叮~的一声脆响,这时,男人才像喝醉了酒一样,身体晃了两下,横躺在后排座椅上,永远的睡着了。
“你要干什么?”
“你已经问了很多问题了,现在……我问,你答。”
干这种胁迫的事情,男人自然不可能不小心,上车前已经大致检查了各个储物箱,确保车内没有存放枪支,当然,邦尼的身也肯定搜过了,依旧没有摸到什么,两人自认为搜的干净,这才掉以轻心,不过倒也正常,毕竟现在的车型绝大多数都不会像他开的这辆老爷车这样还有专门的储枪盒设计了,吃的就是太年轻的亏。
击毙后排男人后,枪管直接顶在了副驾驶男人的下巴处,刚开过枪的枪管还带着一丝火药的灼热,烫在男人的皮肤上让他十分清醒的认识到,这并不是梦。
于是举手,投降。
“可以,你问,别开枪,我都可以告诉你。”
“我孙女到底拿了你们什么东西?”
“三十斤叶子,那可是四十多万的货,我们没理由不去要,先生,我拿了货就会走,离开这儿我就当什么都不知道,我失忆了。”
“第二个问题,哪个警察告诉你的,除了你,还有谁知道是我孙女拿了货?”
“比安奇,本杰明·比安奇,知道这件事的不多,货的来路也不正,除了我们两个,只有我们老大罗马诺,他在城东的贫民窟名动很响。”
“砰。”
他毫不犹豫的开枪了,只不过把枪口从下颚位置挪到了额头前,避免血液喷溅到车顶后反射洒落自己一身,可即使这样,他的身上仍然沾上了零星的血迹,万幸他穿着深色的外套,在夜色的遮掩下,并不明显。
给两具尸体系好安全带,将他们从自家拿走的全部装好拎走,他按照记忆沿着贫民窟的边缘地带行驶到一处人迹罕至的河流回弯处,挂上一档后下了车,眼看着车辆缓缓行驶至堤坝前,一头扎进了河里,经过两分钟左右的沉浮,缓缓沉入水底,
返回贫民窟的路程普通人要走将近三十分钟,而他起码多走了一个小时,见到灯火时他早已没了力气,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许久后才继续前进,等到他回家时天已经蒙蒙亮,吃过药后,简单的热了两个饼子吃完,便躺在床上补起了觉。
醒后,仔细将房间打扫一遍,挪开电视柜,电视背景墙原本是整栋房间的承重墙,早年间被他掏出一个洞用来放置一些不能见人的东西,平时用砖头和瓷砖堵上,随着拳头轻轻敲击瓷砖,填缝剂逐渐裂开,用匕首挖开瓷砖,砖头也被拿出,他跪在地上,掏出一根由牛皮纸包裹的锯短霰弹枪,只有小臂长,检查仔细后放在一边,又从洞中掏出一本信封,里面装有的是当年前往镁国时老板给他提供的护照与ID,当年他便是由这个身份服刑,使邦尼·罗西这个身份能够洗白,顺利回到意大利。
将原有的身份证替换成镁国ID,他低头看了眼这张身份证,因申办时间实在久远而有些发黄,手指蹭了蹭这张原本寄托着全部希望的证件,最后点燃燃气,将其扔进了灶台中。
他黏贴上假胡子,借用萨拉的美白霜将肤色涂白,粉底轻轻涂刷着鼻梁,光影下,使鼻子看起来更加立体。
一切准备就绪,将霰弹枪夹在风衣里,他带上礼帽,漫步离开这间承载着他全部美好回忆的房间。
邮局门口,他寄了封信,去商店买了包香烟,他有几十年没抽过这东西了,点上一根,没有当年的烟卷那么烈,但对于他而言,还是味道还是有些强劲了,咳嗽了几声,勉强适应了尼古丁游荡在肺部的感受,他走到推开门走进了电话亭,拿出纸条,拨打了一通电话。
“哪位?”
“我快不行了。”
“邦尼吗?你还能坚持吗?”
“我想请求你最后一件事……”
“你说。”
“我还有一些东西需要由你转交给萨拉,我已经没有力气了,可以麻烦你过来取走吗?”
“嗯……好吧,需要我现在就去你家吗?”
“那栋房子我已经挂牌出售了,我搬走了,我告诉你我现在的地址吧,我住在……”
“好,我尽快过去,坚持住邦尼。”
“好的,谢谢了,比安奇……”
挂了电话,走出电话亭时忽然发现外面竟然飘起了毛毛细雨,走了十几分钟,他进到昨晚定好的一家旅馆,掸了掸风衣上沾染的水滴,轻摁礼帽,低头与老板致意后,快步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将霰弹枪掏出来,安静的装填子弹,躺在床上闭目休养生息。
他出门时已经日落,过了大概一个小时后天色已经彻底黑了下来,有人敲了房门,他没有立刻起身,而是用着虚弱的声音问道:“谁啊?”
“比安奇让我来取东西,他今晚加班走不开。”
“稍等,麻烦你了。”
慢吞吞的起床,双脚故意在地面上摩擦出声响,他拎着霰弹枪,靠近房门,咳嗽几声后,打开房门。
门口站着一位竖着背头的中年男人,穿着一件现在很流行的夹克,脖子上还露出一角刺青,当房门打开时,他的表情还有些不耐烦,当他看到门后的一抹光亮时,他也看到了从门口伸出的漆黑枪管。
“砰!”
并非像电影里演绎的那样霰弹枪开火能喷出将近一米长的火舌,实际上鹿弹开火时基本看不到火星,只是飘出一股浓烟,人就已经仰躺在了地上,很明显他们是有备而来,昨晚再也没能联系上的手下让他们提高了警惕,可惜他们以为已经快咽气的老头还生龙活虎的干掉了一个人,在剩余两人还在愣神的阶段,他已经探出了枪管,迅速对准两人随后开火。
第二个人中弹时,最后的幸存者还想掏枪反击,毕竟他在敲门时手就已经摸向了后腰,可惜动作还是慢了半拍,当枪从腰间拔出时,邦尼的下一发子弹已经打在了他的身上,喷溅在墙壁上大片的血花,他只能随缘开了一枪,随后躺在地上没有了声息。
三枪,快准狠,直接击毙两人,还有一个躺在地上也进气多出气少了,不过邦尼自身也受了些伤,毕竟不到两米的超近距离对射,对方一旦反击,在这个距离是很难不打到人的,这一枪打在了他的右腰侧,没有伤到器官,是不幸中的万幸,早已准备好的浴袍布片被快速系在腰间扎紧,他翻着三人的衣兜,翻出钱包看了一眼,第二个人名叫法比奥·罗马诺,结合自身对于那位传闻中的卡莫拉小头目的印象,确定了目标,嗤笑一声,将钱包重新扔回到他身上,快步下了楼。
发生枪战让所有人的意识到了危险,没有人敢露头看看到底发生了什么情况,他很顺利的在没有人见到的情况下离开了旅馆,乘坐租来的汽车朝着警局驶去。
警局在步行街的中央,整个步行街呈U字型,警局被两排商用建筑夹在中央,警局的后门开启后时一条后街,警车和警员的私家车全部都停放在这里,他找好位置停车,熄灭了车上所有的光源,点燃一根香烟,安静的等待着比安奇的出现。
很快,比安奇便意识到了不妙,得知他告知罗马诺的地址刚才发生了枪战,他才发现自己做错了事,他过于信任了一个要死的老头,可这老头有一个黑手党儿子啊!他能是什么好人?可查了邦尼的一些资料后,他并没发现有任何犯罪记录,这让他觉得很奇怪,心神也开始不宁起来,他需要立刻动身前往邦尼之前的地址,查查他会不会露出一些痕迹。
没有通知任何人,犹豫片刻,他带上了一把手枪,外面还下着雨,他打着雨伞从后门走出来,朝着自己的车走去,此时后街上基本没人,他的不安感更强烈了,不由的加快了脚步,逐渐从快走变成了狂奔。
上了车,他悬着的心略微放心,得到了些许的安全感,启动车辆,刚放下手刹,他忽然听到了副驾驶的车窗好像有人在敲着玻璃,他下意识的回头,有闪电在天空中画出一道雷蛇,瞬间的光亮照亮了车外,一个带着礼帽,留着两撮胡须的老人正以一种诡异的笑容面对着他,随后是一只左轮手枪,摁在了玻璃上。
条件反射下,他要拔枪,可惜他不是速射手,邦尼的手枪率先喷出火舌,第一发子弹打在了他的右肩胛骨上,这时他才意识到能支撑起人体的骨骼是这样脆弱,咯噔一声,便在他的体内碎成了两节,子弹甚至穿透了座椅带出了一团棉花,随后是第二枪,打在胳膊上,直接穿透了骨骼与肌肉再次进入到腹腔内,旋转的子弹搅碎了肠道,而后又打在门板上,第三枪,直接贯穿大脑,从右侧耳朵上当大概四五厘米的位置进入,然后从左侧的相同位置钻了出来,打破了玻璃,在隔壁车上留下了一个清晰的弹痕,他瞬间便没有了意识,脑袋撞在玻璃上发出咚的一声轻响,抽搐几下后便彻底咽了气,而这一切,却被紧随着闪电到来的雷声彻底掩盖。
邦尼收起枪,驾车离开,撕下胡须扔进草丛,左脚蹬右脚跟,右脚蹬左脚跟,将大了三个码的皮鞋脱了下来,顺手扔进了江里,此时他的脸色并不好看,苍白的吓人,也难怪比安奇会被他吓一跳。
邦尼撩起衣服,看了一眼伤口,并不致命的伤口此刻仍然在缓缓流淌着鲜血,换做年轻时可能早就止住了血,可现在却怎么都控制不住,他并不意外,毕竟他的病有类症状就是凝血功能障碍,若此刻不去医院,他真的会死,但死对于他而言一点也不可怕,毕竟他已经完成了自己能做的,该做的,现在死去,也没有什么遗憾了。
罗马诺的货来路不正,四十几万的货如果是正经来路他一个贫民窟里的小头目根本吃不下去,根据邦尼的推测,他很有可能是靠骗,靠抢甚至黑吃黑的手段拿了帮派里其他人的货,这种事屡见不鲜,在几十年前的卡莫拉中都时有发生,更别提如今这个成员复杂化,种族多样化,各自为战一盘散沙的现代机制的暴力团伙了。
他绝对不会声张,到处宣扬自己丢了批货,除非他真的想死,而就这样的人,邦尼杀掉他丝毫不担心会给萨拉惹上任何麻烦,当初安德鲁被枪杀时,有人为他站出来报复吗?并没有,说白了,他们只是外围的成员罢了,是一个个小帮会被收编进的卡莫拉,他们的死并不会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就如同安德鲁下葬那天也没有几个帮派成员前来送行,死了就死了,像野狗一样悄无声息的死掉就好了,反正会有一个同样充满野心的人取代他的位置。
而比安奇的死则有些麻烦,警局方面一定会追查,即便比安奇并没有把事件向上报告,而是私下里通知的罗马诺让他去寻找丢失的货物,可人毕竟是死了,通过各方面的细节,包括电话记录、同事之间的交流,甚至是日记都有可能暴露邦尼的身份。
只不过一个消失了几十年又突然出现的毫无案底的老人又能让他们查到什么呢?即便是对比海关的入境记录,再跟镁国警方取得联系,调查出了自己的真实身份又能如何呢?抓捕自己这个死人吗?
对于没人知道这批货是怎么来的,就不会有人知道他们究竟为何而死,这恐怕会是一件当地警局短时间内无法解决的案件,即便警方真的调查清楚了真相,他们又能拿一个毫不知情的孩子怎么样呢?只要上交了这包不属于萨拉的东西,起码萨拉是安全的,他彻底为她解决了后患,等到她出来,就可以做个普通人了。
用自己的所剩不多的寿命换她一个作为普通孩子生活的机会,值得了。
失血越来越多,他感受到了寒冷,视线也逐渐开始变的模糊,他将车开进树林,制造逃往深山的假象,止血的睡袍布条绑着一块沉甸甸的石头,他气喘吁吁的折返回桥上。
已经到了深夜,他点燃一根烟,在雨中安静的吸着,从怀中掏出一张照片,看着照片中笑容灿烂的萨拉,他也露出了欣慰的笑容,手指轻轻在那张笑脸上摩擦几下,又珍惜的放回到风衣内衬中,将烟头弹飞,左右看了看没有过往的车辆,他爬上护栏,轻声呢喃。
“能原谅我吗?我向你们道歉赎罪,对不起,没有照顾好萨拉,可我只能做到这样了,原谅我吧,原谅爸爸……”
思考能力越来越僵硬,大脑被冻结的感觉让他有了死亡来临的预感,他好像听到了什么,在细雨中逐渐露出笑容,前倾身体……
跳了下去。
……
“萨拉,有你的信。”
换上囚服的萨拉听到呼喊声后靠近铁栏,有狱警将信交到她手中,相比于一个房里的其他孩子,她对于信件的期待感明显更足,不在意其他孩子的调侃,她上了床,盘腿小心翼翼的拆开信件,只是还没看到内容,不过是看到了寄件人的姓名,她就已经掉下泪来。
“萨拉,很抱歉我没有凑够给你缴纳保释金的钱,只能委屈你在里面生活了,至于判罚,我希望你能配合你的律师,根据他给你的选择,去做正确的决定,早一天出来就比晚出来一天强,另外房子我没卖,我将它留给你,那里有着你生活的痕迹,我再三考虑也不舍得将它卖掉,即便我真的不希望你再回到那个脏乱差的生活环境中去,可若是走投无路,就回去吧,靠着救济金和补贴,起码吃穿还是不成问题。”
“学业我也希望你不要荒废掉,如果有可能,就重新念书吧,但不要回到那所烂学校去了,如果你不知道该怎么弄,就去救助中心找人帮忙吧,他们一定会帮你,我希望你能读大学,找一份稳定的工作,千万不要再走上这条道了,我相信你现在也体会到了里面有多难熬,所以出去后就要跟过去的事情说再见了,除了那个小子,他的事你自己决定吧,或许我对他有些误会和偏见,我很抱歉,但这一点也不妨碍我讨厌他。 ”
“如果未来你有经济条件了,我希望你能出去走走,不要再听别人讲述外面的世界到底如何如何,自己亲眼去看,亲身去体会,去镁国,去华夏,去距离你最遥远的地方,去热爱那些对你而言遥远的地方,做一个快乐的人吧。”
“至于我,你不需要担心我的问题,我承认我患病,但一时半会还死不了,等真正死掉的那天,我会通知你去参加我的葬礼,只是现在,我要离开了。”
“我承认你说的对,我在外面确实有一个女人,还有一个孩子,我跟他们联系上了,要跟他们去远方生活了,很抱歉我没有给你一个圆满的家庭,也没有给安德鲁一个圆满的家庭,你们的人生是因为我而毁掉的,我不祈求得到你的原谅,可如果你真没那么恨我的话,我会更高兴的。”
“很遗憾跟你相处这么久,我没有亲口对你说我爱你,但孩子如果你愿意去还愿意看下去,那就倾听我内心最真实的情感吧,孩子,我爱你,希望你平安长大,我们会再相遇的。”
“在未来。”
“你的祖父,邦尼·W·罗西。”
……
(故事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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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三章 放弃梦想的人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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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字幕浮现,场内灯光缓缓亮起,观众的掌声也随之雷动,陆泽坐在法蒂尼身边,没有跟他人交流,也没有起身向观众致意,只是扭头看了看还在出神的法蒂尼,他也没有动,只是坐着,眼中涌动着的情绪却很轻易的被陆泽所感知到。窉
“该向嘉宾们表达谢意了。”
宽大的手掌轻轻拍了拍法蒂尼的后背,试图抚平他高档羊毛西装上极易出现的褶皱,也是同时在抚平他内心的激荡。
法蒂尼这才缓过神来,长长的吐出一口气,却没有应陆泽的话,只是翘起二郎腿,牙齿轻轻咬着右手食指指肚,留下淡淡的咬痕,望着屏幕上仍然滚动的工作人员名单表,双眼含情。
足有一分多钟,他起身转向观众,双手贴着小腹轻轻鞠躬。
掌声再次响起……比电影刚刚播放时还要热烈的多。
主持这才松了口气,赶紧上台缓解气氛同时化作夸夸人,对法蒂尼的作品以及他个人发出不知是否由衷的赞美。
“非常精彩的作品!感谢甘比亚诺先生的精心呈现,首部作品能有这般张力真是难能可贵,再次有请今晚的主角们登场,进入记者提问时间,待主创人员门上台后,可以提出自己的问题。”窉
一行人上台,甘比亚诺站在中间,陆泽跟他隔着一位副导演,两人趁着上台纷乱的时间凑到一起交头接耳不知聊了些什么,等到全员并排站好后,法蒂尼的表情没什么波动,反而副导演脸上有着一丝纠结,随后如释重负,表情耐人寻味。
记者提问环节非常非常非常的无聊,堪称是陆泽参加过的最无聊的一场首映礼,没有哪位记者敢去招惹这位有着黑道背景的太子爷,只是不停的赞美,当被挑中的第一时间便为甘比亚诺唱起了赞歌。
台下的观众也端着身份,没有插科打诨与欢呼,只有在法蒂尼说些不太搞笑的笑话时才映衬着传来微微笑声,整个采访期间一直説的是意大利语,语速快时陆泽根本听不懂,只能傻站着,看别人笑他就跟着笑,偶尔点点头,一副真能听懂的样子。
陆泽伪装的太好,表演能力又实在过于高超,导致在场嘉宾以及记者没有一个人看出丝毫的端倪,直到一个貌似是陆泽粉丝的记者被选中,情绪有些激动的叽里呱啦说了一大堆后表情兴奋的等待着陆泽的回答,结果看到的却是一张满是疑问的脸……
他贡献了这次首映礼上唯一的一次真正笑料。
采访结束,随后而来的便是酒会,由法蒂尼带头,身后跟着不少希望拓宽人脉的主创人员为到场的嘉宾挨桌举杯表达谢意,陆泽本想意思意思就撤,却被法蒂尼拉着始终不能离开,只能看着其他对法蒂尼的恭维,偶尔回答些名媛贵妇们略带娇羞,酥哒哒凑在耳边提出的问题。
这种场合本不适合过度饮酒,可法蒂尼的情绪不合时宜的亢奋起来,逢酒必干,豪气的样子让陆泽以为他真的千杯不醉,酒场难逢敌手呢,可没等多久,他就开始打起了晃,口齿也不再利落,这点小酒量估计都喝不过米奇他闺女。窉
很快酒水就很难再被他完整的吞咽进肚了,偶尔有溢出顺着下巴落在衣服上,晶莹的酒水珠子并没有从衣服上滚落而下,反而凝结存留在衣服上,灯光下映的像是点点小宝石,随后便慢慢的被羊毛所吸收,成了难看的酒渍,对此,他并不在意,只是笑笑用手背擦去嘴角的酒水。
这很不得体,至少对于一位富家公子而言,在公共场合如此这般是有些掉价的,老意大利人可不兴有这么一出儿,看的出来,他有心求醉,在场的人也笨,应和着他,满足他心底也不知是由什么情绪引起的对醉酒的渴望。
陆泽并未劝阻,跟这些富商巨鳄们混个面熟后便找了个隐蔽的位置坐下玩起了手机,只是时不时的抬起头确认一下法蒂尼的位置便不再过多关注了。
偶尔有专门寻觅他而来,却又装作恰好遇见的独身女人坐在身边,短短几分钟后又抱憾离开,只留下了几张写着电话的餐纸被他对折后放进怀中。
等到法蒂尼彻底歇菜被人扶着去往卫生间后,陆泽起身跟在后面,应允陪同者离去后,倚着卫生间门框,看法蒂尼不断捧起凉水拍击在脸上,直到法蒂尼缓过劲来,陆泽过去,从怀中拿出几张餐纸递给他。
法蒂尼闭着眼睛,餐纸在脸上打的啪啪作响,等到将脸擦干后,攥成一团扔进垃圾桶才睁开眼,一边整理服装,一边透过镜子看向站在身后的陆泽,略带着一丝不满抱怨道:“你那是什么眼神?”
“没事。”窉
法蒂尼看出了陆泽眼中的揶揄,啧啧舌,语气也开始不善起来。
“是是是,我酒量没你好,还在逞能,早知道就不喝了,白白让你看了笑话。”
“是挺好笑的,第一次看喝饮料可以喝醉的人。”
“吹牛皮不打草稿是吧?香槟度数很低吗?”
“我和米奇他们正常都是喝白酒的。”
“哦,那没事了。”
他也不再纠结自己这小的可怜的酒量,双手重新捋了一下西装戗驳领,转过身来出门时问了陆泽一句。窉
“我要走了,你是跟我一块,还是等会再安排一辆车送你回去?”
“一起吧。”
没再多言语,重回会场后简单跟嘉宾们告别后出了会场,车子早已经停好,没有等司机开门,两人径直上了车,等车启动后,法蒂尼拿出两支香烟,递给陆泽一根。
“抽这个吧。”
他看样子很久没有抽过烟了,点燃后吸了一口便开始咳嗽,憋着气说了句太呛了,声音有点像唐老鸭,火机递给陆泽,陆泽没点上,摆了摆手,只是像变魔术一样的手法,双手掐着烟中段,将它隐藏在手掌之后。
隐私窗帘是打开的,车内的氛围跑马灯正闪着紫色,俩男人坐在后排,这种氛围真的很怪,陆泽是受不了的,便赶紧关了灯,打开窗,让风卷进车内。
昏黄的路灯照进车内,陆泽调整了座椅,半躺着望向窗外,呼呼的风吹动了发丝,脸也被路灯晃的忽明忽暗。窉
法蒂尼叼着烟,闭目养神,凉水并不能解酒,再短暂的清醒后,又陷入了酒精带给他的眩晕之中,但还不至于入睡,于是他牙齿咬着烟嘴,轻声问了一句。
“你满意吗?”
“什么满意吗?”
“电影。”
“还不错,新人的作品能拍成这样已经是及格线以上了。”
“按照你的标准呢?”
陆泽想了想,先没说话,望着窗外风景,手中的烟卷在指尖拨动下顺时针旋转,半晌才开口。窉
“倒是不无聊,能看下去,前半部分的节奏和表现手法还不错,画面色彩优秀,后半部分节奏有些心急,收尾有点草率,但故事是完整的。”
“剧本是米奇帮我改的,色彩和分镜是卢卡斯帮我设计的,前半部分剪辑是副导演配合我做的,至于角色,全剧组演员超水平发挥是你带动的……”
“你只是还需要再学习。”
“需要学习和有没有天分我是能分得清的。”
陆泽坐起身,找到火机将手中烟卷点燃,手指伸出窗外,感受风所带来的阻力,弹了弹烟灰,扭头看向他,他仍闭眼,可似乎能感受到陆泽的目光,他转过身,侧靠着座椅,只留给陆泽一个背影。
安静许久,直到陆泽一根烟燃尽,他仍未动,只是轻声说了句。
“我不做导演了。”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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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综艺节目开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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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一路,陆泽没再跟他谈论过多,车辆逐渐行驶过繁华街区,在富人区中缓缓穿梭,法蒂尼很安静,只是一根接一根的抽着烟。
到住宅门口,陆泽下车,手臂轻杵着车窗,犹豫片刻后说道:“再考虑考虑吧。”
他没回答,摆了摆手,司机轻放刹车,车轮缓缓向前方滚动。
望着离去的车尾灯,陆泽轻轻拍了拍西服手腕处的浮灰,扭头刷脸走进了大门。
他理解这种痛苦有多煎熬,尤其是你所热爱的事物从未接纳你的时候,不间断的努力,忘我的倾注心血,却依旧被天赋限制住了自我的发挥,明白自己的时间与精力甚至是金钱的付出统统是无用功,拿着再好的设备,怀揣着再大的热情,却依旧难及天才的些许投入,在天赋之人闪耀的时刻映衬着自己的暗澹无光,即便从未渴望与他人争锋,却总会不经意间的对比中莫名其妙的败下阵来。
哪怕重新鼓起勇气,带着不放弃的信念咬牙坚持,渴望着自己成为像天才一般头脑清晰且游刃有余,不求超越,只求追逐他人的脚步,却总会在自己大脑一片空白时发现连寻觅他人的脚步都不曾做到。
这带给人的不是落败的无力感,而是一种孤独,一种自身停步不前的孤独,像是老同学聚会时只有自己落魄的孤独,从而难免会否定自己的整个人生,即便是像法蒂尼一样的老钱富豪,在认清自己对于热爱事物,甚至是热爱事业上的天赋平平,也难免会叹出一声类似“这毫无意义”的一生的感慨。
这是最难迈过去的坎儿,是一辈子都会迈不过去的坎儿,是即便多年后耄耋之年的自己依旧会在噩梦中惊醒后发出叹息的坎儿,解决的办法只有一个,就是放弃,认清自己毫无建树、毫无天赋、毫无才能,永远没有向上突破的可能。
法蒂尼还好,毕竟有钱,有家族的帮衬,有自己的事业,他总能在另一条路中发现自己的闪光点,成为别人渴望追逐却永远追不上脚步的目标,即便那条道路他走的并不快乐,却依旧能在稳压别人一个身位的自信中寻找到自我意识的价值。
难在普通人。
真正的,毫无意义的一生。
漫步在法蒂尼的庄园内,绿意盎然,有昆虫鸣叫,闭眼时像是在老家夜晚,抬手看了看时间,已经快后半夜一点了,怪不得有些发困,陆泽打个哈欠,走路时脱下外套夹在臂弯内,倦怠感让抬脚都成了有些费力的事,直到见到屋内还亮着灯,开门看见王梓萱还坐在沙发上敲击着笔记本键盘,有些诧异的问了一句。
“还没睡?”
毕竟名下只有陆泽这么一位艺人,照比其他忙到不可开交的经纪人,王梓萱的日子可好过太多,陆泽也佛系,导致她的工作也没太多,一年大概有一百二十个休息日,除了洽谈为数不多的业务外,就是在陆泽开工时陪在身边以经纪人的名头行助理的工作。
“嗯,待会综艺就要开播了,我想看一下,饿了么陆哥。”
“多少有点。”
摸了摸肚子,目前站立时腹部都有些塌陷,两侧肋骨在不拉伸时也有着明显的痕迹,这就是节食与训练所带来的结果,掐了一把肚子上的肉,减的太快难免留皮,好在陆泽之前也不胖,皮肤没有堆叠下来,只是轻轻一扯就能拉出老长。
他在沙发上坐下,靠着沙发扶手身体倾斜,翘起二郎腿身体多少有点妖娆,王梓萱抿抿嘴,起身去厨房切了些水果和黄瓜,放在茶几上,将电视打开。
将手机上的消息清空扔到一边,勉强打起精神挺直腰板拿起黄瓜条扔进嘴里咀嚼,冰凉的口感还算不错,就是味道实属太澹,可没办法,发布会后的宴会上难免饮酒,今晚他已经丧失了吃黄瓜沾低脂酱料的权利,将食物咽下去后他才开口。
“你不说我都忘了,今晚播啊。”
王梓萱坐在身边略感无奈,给了陆泽一个你懂的眼神,她明明今早还提醒过,没想到陆泽根本没往耳朵里进。
也算是照顾陆泽的时间吧,《演员日记》并没有像其他综艺节目那样为了快速收拢资金和追赶上档节目的档期为目的,选择拍两期后采取边拍边播的方式跟紧实时热度。
而是选择了全部拍摄完毕后再播出,毕竟陆泽这个时间段还真挺忙,一部电影拍完还没上映,下部作品已经开始筹集资金做开工的筹备了,指不定哪天就一个电话被叫走,还是前往国外,不像国内那么方便,为了防止撞档期的事故发生,也只好选择这种拍摄方式,万幸其他三位导师都不忙,两位已经退休养老,一位闲的在家抠脚,非常照顾陆泽的时间,要是换个同样工作繁忙的导师,这事儿还真的不是太好办。
不过这对学员和招收学员的剧组而言却是好事,现在那些学员该进组的也都进组了,进度快的学员甚至都已经杀青了,这时候再播出节目反倒是他们拿到了最热的点。
节目每周五晚七点半,电视台与APP同步播出,此时节目已经开播,王梓萱投屏到电视,并且打开实时弹幕,此时弹幕数量已经非常多了,看样子央视的宣传力度是很大的,没有年轻偶像的综艺节目那样不断刷着“为XXX而来”或者“XXX真丑”的应援撕逼弹幕,多数弹幕居然是各大艺术高校的学子们刷起来的“XXX学校老师强迫观看”、“XXX院校表演系前来学习”等略带怨念的弹幕。
二十几秒的赞助商鸣谢后,节目正式开始,按照导师的年龄与演绎生涯的长短作为先后出场的顺序,首先看到的就是两位老前辈退休在家的休闲时光,以及他们对于选学员更关注学员的某项优点等问题。
然后是某位发福成大包子脸的二十年前影视知名小鲜肉,在4:3的镜头下原本即便胖成这样也不算难看的脸尽显狰狞本色。
前面两位前辈闲赋在家养养花种种菜,一片安静祥和,到他这就是接儿子上下学,给老婆送饭,帮学生排一排舞台剧,瞬间生活气息就起来了,弹幕其实也不算难听,但难免揶揄几句,估计此时的某人要是看弹幕血压估计会直线上升。
而后,画面一转,是人来人往的大兴机场,行人众多,却不显杂乱,偶有人望向镜头时面带好奇,时不时有几人对着镜头摆摆手又匆匆熘走,这些本不应该出现在节目中的无意义画面被保留了下来,反而上观感有些上升,画面开始生动起来,使故事融入进了生活,而不是仅仅为导师提供一个闪亮的出场。
画外音响起,是节目组的PD。
“下机了,下机了,举起来吧。”
不远处行李转盘开始转动,镜头移动,向左拍摄,一旁的男PD手握白板,白板朝下时看不见字体,直到板子被身材高大的男PD高高举起,上面只有两个字。
陆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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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五章 《演员日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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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能不能别整天在家躺着了?怎么也得下楼活动活动啊,休息了去哪儿玩不行?非得在家里一瘫,一天天的懒死你算了。”
“啊~是是是。”
母亲在门口穿鞋,目光看向沙发上放长条的女儿,眼中带着恨铁不成钢的恼怒劲儿,手中的鞋拔子也不由的指向了她,听到女儿的敷衍,也泄了气,鞋拔子在鞋柜台面上一敲,啪的一声响后,房门被打开。
“一点没有年轻人的精气神儿,你就躺着吧,一会起来把碗刷了!”
女儿没说话,只是伸手比划着OK的手势,几秒后,房门关上,她才将脑袋从两个靠枕中拔出来,以鸭子坐的姿势探了探头,确定母亲真的离开后才长舒一口气,起身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又偷偷从自己房间拿出一根香烟点上,这才重新坐回沙发上。
家中此时只剩她一人,安静的连时钟发条转动的声音都能听清,她深吸口烟,随意捋了捋刚才躲在靠枕中时,摩擦出静电导致乱糟糟的头发,依旧乱的不像样子。
手机有人打电话过来,她扯下一张抽纸,边角沾了沾水再对折,将烟灰弹在纸上,接通了电话,来电人是大学时期的好友,虽然许久未见,但时常聊天也算不上断了联系。
“喂?看电视?哦,就那个综艺节目嘛,我知道,早就没联系了,我看群里有人说了,我不打算看,真不看了,嗯,我在外面呢,还没到家,行,那挂了。”
几句话,不到一分钟的时间,通话结束,拽了一下宽松的睡衣领口,遮盖住方才乍泄的春光,她目光有些出神,半晌,木讷的端起酒瓶喝下一口,将电视打开,从内置软件中找到节目台,播放着正在直播的《演员日记》。
她看的不算晚,此时赞助商的鸣谢广告刚刚结束,看着四位赫赫有名的四位导师依次出场,她心中也略起波澜。
“真好啊,陆泽一点都没变老呢。”
她之前读大学时见过陆泽,是在《流放》的帝都首映礼上,当时她作为帝都戏剧学院的学生会成员分到了一张首映礼的门票,那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参加首映礼,当时与她一起的还有那个以电影演员为理想的男孩。
陆泽没变,男孩依旧在追逐梦想,只有她回到了老家做了一份跟演员毫无关系的工作,这么说来,好像变了的,真的只有她自己呢。
想到这儿,她不禁有点失落,将燃烧到一半的香烟熄灭,包在抽纸中拿到卫生间冲掉,把客厅的大灯关掉,只留下一盏壁灯发出昏黄的光。
她本以为这种寂静的氛围会让自己获得些许的舒适感,可没过多久从心底涌出的却是一阵阵的空虚和寂寞,她不是可以忍受孤独的人,于是打开弹幕,希望从这些从未见过面的网友的互动中寻找一丝同在的乐趣。
“我魔都戏剧学院表演系刘潇鹏实名观看。”
“帝都戏剧学院E栋402寝全体南酮在线交友。”
“陆泽好涩!立了。”
弹幕总是会展现出一种青春感,这种插科打诨的搞笑发言和各种逆天男的言论总会让其他观看者的心态也逐渐年轻化,起码她是看笑了,有种梦回校园,重新遇见了那帮没熘男同学的既视感。
电视中,四位导师的出场十分简单,仅仅在画面中标注了他们曾经的作品,和曾获得的荣誉。
当然,即便是没有其他节目那种三四十岁还没有代表作品却依旧能被夸的天花乱坠的捧臭脚人物介绍短片,四人的优秀作品和获得的含金量极高的荣誉也不是一帧两帧就能讲述完的。
尤其是陆泽,华夏三金影帝得主,欧洲三金影帝得主,目前世界范围内获得荣誉最多的华夏演员等等一系列的头衔只能靠滚动字幕才能讲完,不然代表作品和获得荣誉能铺满整个屏幕。
这是即便是不关注演艺圈的路人都能直观感受到的含金量,从而不得不感叹央视的大手笔,请的导师阵容真是所有表演类综艺节目中的最强。
幕后采访也更注重对于学员的要求,条件罗列的十分清晰且有理有据,相比于其他的此类节目中导师总是扯着一些不着边际的选择条件,例如什么“他像谁谁谁、他更有能量”。甚至明摆着搞黑幕,强推硬捧为节目太子打人气,把观众当傻子湖弄等等离谱操作简直好上太多,让观众在最初始就对节目产生一定的好感。
而且模式新颖,表演场地不再局限于演播大厅内,找一群有名或者没名的演员挑选上映过的作品的片段节选翻来覆去的演,这种模式看一回就够了,再看第二遍就算节目组吃准了各家粉丝,让粉丝为了这早已内定好的名次打的头破血流,赚的根本不是路人的收视率。
反观《演员日记》,导师联系剧组讨要试镜名额,全学院派素人班底,以培训为主且无排名,以最终剧组是否录用为准这套以未来做赌注,更类似于养成系的模式毫无疑问会更吸引眼球。
节目是由全国海选四百人时开始的,前期导师是如何拿到剧本的并没有着重描写,毕竟陆泽跟宋归远那种闹笑话似的讨口子过程实在是有损导师尊严。
当四百余名意气风发的年轻男女出现在华戏内时,弹幕的数量明显增多,无数同为表演系的学子不断在画面中寻找自己的校友。
“第三排右边第四个,那个跟个猴子似的是我室友!”
“我女神也选中了!呜呜,女神你带我走吧。”
“三年前我跟李超一起月末吃泡面,三年后他进了全国四百强,我已经月初就吃泡面了。”
弹幕依旧很搞笑,直到第一部分的筛选机制被公布后,他们收敛起来,因为演艺圈残酷的淘汰机制正血淋淋的展现在他们面前。
不是因为你不优秀,也不是你比别人差,只是他更符合角色的气质,所以他会成为你的优先选项,只要他差你不太多,你就没有任何机会,而兴高采烈的你来帝都,却连展现自己的机会都没有,就要打包回家了。
她也神色紧张的看着节目,生怕漏过一个名字,直到公布的名单中有男孩的名字,她才长舒一口气,没了最开始毫不在意的态度,反而欣喜异常,为他用力的拍了拍手。
男孩被选中的很早,优先级很高,所以他排在最开始面试,眼见他忐忑不安的推开导师房间的大门,见到自己的偶像陆泽时那种激动感根本无法抑制,于是他深鞠一躬,中气十足的对陆泽做出了自我介绍。
“陆老师您好,我是帝都戏剧学院的面试者,彭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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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四章 本就是注定的结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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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位面试人彭括上前,欣喜情绪难加掩饰,对他的考官陆泽深鞠一躬,自信的直视着坐在对面表情平静的陆泽。
“可以表演了吗?”
“当然。”
面对陆泽显得有些不近人情的淡漠,他仍然不觉紧张,在摆好架势之后,双眼一瞪,猛抬精气神,面部表情带动整体观感,肢体在做出表演时并未出现明显的摇摆晃动,细微动作也收敛的很干净,观众的视线可以很轻松的绕过并不符合剧情的背景,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表演者身上。
行家一出手就知有没有,大部分业余爱好者只能感受到彭括气质上出现的变化,从自信阳光的男孩瞬间调整到了精气神十足,面容也变的坚毅的英气男子,但这种瞬时间的改变也能让这些观众感受到彭括与往日常在电视上见到的青年演员之间的差距。
而从业人员与本专业的学生则能从这一短暂细节变化中看出更多门道,扎实的基本功、良好的仪态、优秀的四肢、头、肩、腰间比是最直接的感受,不得不让人感慨彭括的先天身体条件优异。
同时这一瞬间的变化表明了他有着非常好、非常多的舞台剧表演次数与经验,单凭这“变脸”的功夫,寻常的学生是拍马难及的。
提气、念词,声音洪亮、嗓音悦耳,口齿清晰、口音标准,言语铿锵有力,断句恰到好处,情绪也十分饱满,结合自身的表情控制与肢体动作,以优秀的话剧演员标准来评判无疑是合格的,哪怕陆泽仍然平淡的口吻给词,他也没有丝毫意外,顺理成章的接下了下面的台词,没有任何延迟。
两人之间台词上的情绪差距导致了观众的感官十分割裂,但这种割裂又能很明显的抬高观众对于表演者的水平认知,即便是普通观众也能看出彭括的厉害来了。
唯一不是缺点的缺点就是彭括的表演过于舞台剧,说句形式化的味道较浓也并无不可,有股子淡淡的匠气萦绕,与常见的电影或电视剧的表演形式有些比较明显的区别,但这无关紧要,只是对于电影或电视剧的表演形式不甚了解罢了,打磨打磨就好,总体概括就是表演能力很强,但带着明显的科班风格,且是以舞台剧为主要表演路线的年轻演员。
“这就是从全国选出来的大佬吗?同龄的我麻了。”
“我感觉他比我老师强……”
“纯纯贵物,比我还小一届,这话剧功底比我强的不是一点半点。”
“这是全国前四百强?要这四百个人全都这个水平我毕业不用找工作了,直接进厂!”
“京爷就是强嗷,估计已经演了好几十上百场话剧了,磨出这个水平不奇怪。”
“帝都真有地区优势,我们这全市就一个话剧团,别说演了,想看一场都难,人家一个月十几场演出打底,你拿锤子跟人比?”
“这不彭括·圣嘛~纯纯天龙人。”
弹幕纷飞,评价褒贬不一,但基本都是针对地区的,至于彭括的表演能力则并未遭到什么质疑,能力摆在这儿,即便是表演专业的老师对于他的表演也挑不出什么毛病。
地区优势?不可否认是有,但却不能因此抹杀掉彭括的天赋和努力成果,帝都的资源是更好没错,但更好的资源也会浪费掉绝大部分,产生更多的垃圾,又不是随随便便挑出一个帝都话剧团的演员都是人中龙凤,东郭先生只会比别处更多。
镜头给向陆泽,他也与刚才彭括刚进房间时的懒散表现有了明显的区别,看着彭括,时不时低头看看手中的台词卡,脸上逐渐出现了一丝丝的笑容,直至表演结束。
“老师,我表演完了。”
“彭括,父母今天有跟来吗?”
“额……没有老师,我已经成年了,跟我父母沟通过了,如果您选中我,我可以为自己的合同负责。”
彭括被问的一愣,随后反应过来大喜,兴奋的点了点头。
“那咱们明天联系?等我电话。”
“好的,那我明天等您!”
陆泽的第一位学员确定,在并未被导师选中区,陆泽头像下方四个“?”熄灭了一个,陆泽并不是最快选择第一位学员的人,相反,他是选择学员最慢的一个,考虑更加慎重,反复对比手中拿到的剧本,要不是第一位学员就足够强力,或许其他导师第二位学员都已经确定,陆泽能否出现一位大将都是未知数。
很快,熄灭的“?”引起了待选区学员的惊呼,作为现如今极少数长期在国外活动的华夏电影演员,陆泽相较于其他三位导师资历是最浅的,但受欢迎程度却是最高的,如果在四位导师中只能选择一位作为自己未来的引领者,估计在场绝大多数学员都会把票投给陆泽这位欧亚含金量最高的六金影帝,成为其麾下大将。
场下并未被选中的学员逐渐开始焦虑,更有甚者开始闭眼祈祷先前被选中的演员不符合四位导师的要求,能让自己有机会站在老师的面前展现自身多年辛苦努力所换来的表演实力。
这种焦虑被镜头收录,毫不掩饰的展现在观众面前,没人会去责怪这些学员这种看不得别人好的略显阴暗的想法,谁都明白,在他们报名参加这档节目时,是他们自己,把自身投放到了这片弱肉强食的森林。
只是有观众回过味儿来了,逐渐感受到了这选拔机制的问题所在。
“这不折磨人呢吗?”
“如果被选中的学员被全部录用,那这剩下的绝大部分学生是干嘛来的?”
“耍人玩呢?这么多学生击败了全国这么多人,好不容易成为前四百,站在这儿,结果一个镜头都没有,直接让人回家了?”
“好声音啥的即便不给你镜头,好歹也能站台上唱一首吧?他们呢?给个群体镜头就完了?就为了给被选中的学员当垫脚石?”
“属实选拔机制有点恶心了。”
绝大多睡观众回过味儿来了,实时弹幕数量开始朝着节目的顶峰攀登,但这并未影响到节目的继续播放,观众就看着,就这么看着……
看着一个个“?”熄灭。
看着未选中的学员面容呆滞。
直至神情绝望。
没有意义。
报名参赛没有意义,全力以赴通过海选没有意义,甚至站在这儿都没有意义,努力结果只是为了作为陪衬,站在败者的阵营,做一个发不出任何声音的稻草人。
作为全国前四百强,每个学员都不是弱者,被选中的学员并不一定是因为他们的表演天赋一定比其余的学员强,只是因为他们更“像”,或者说是更让导师们觉得像是拿到的角色,仅此而已。
而“像”,便是学员们最开始被选中的那一刻,就被定下的结果……
所以奇迹没有出现,最后一个导师的最后一个名额,陆泽的最后一个“?”,在他们的眼中缓缓熄灭,彻底杀死了他们精神寄托。
这场生来就是败者的游戏。
结束了。
弹幕迎来了第一期顶峰,随后数据骤降。
第一期弃综,已成定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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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七章 到此结束?不,梦想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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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导,目前电视观众下降了五分之一左右,网络平台方数据一会就能传回,预计收看人数下降会比电视观众更多,总体上最少会在原有电视观众流失量上再砍一半。”
作为央视推出综艺节目,一直贯彻着寓教于乐的制作态度,在娱乐的同时并不像其他地方台那样彻底的娱乐化、市场化,也因此央视制作得综艺节目收视率大多无法与红黄蓝等电视台推出的节目抗衡,毕竟碎片化的信息时代,彻底放弃精神内核,专注做些只需要搞笑的节目确实会更能引起观众的兴趣。
以至于央视的领导已经基本放弃了在收视率上与其他电视台斗争,会更在意节目的内涵,对于节目的收视率却并没有很高的预期,作为节目组的导演也不会因观众的流失而产生过大的压力。
作为总导演的刘翔正守在后台,表情并不凝重,作为选拔规则的最终决定人,在确定流程后他就已经预见了这样的结果,甚至是即将到来的,在网络上喧嚣而上的大众批判,他也做好了心理准备。
谁都知道在大众的眼皮子底下这般戏耍几百人会承受大众多大的怒火,当初的小镇做题家事件只有寥寥几人站出来述说不公就已经造成了相当恶劣的影响,更何况是这次节目组的镜头完完整整的收录了这四百学员们从最开始的兴奋到失落,最终神情落寞,黯然离场的画面,在精剪过后又彻彻底底的摊开在观众眼前。
但刘翔并不后悔,因为他本意就是要这么做,上层的领导也需要让大众对于演员这个行业的残酷性有一定的了解和清晰认知。
这不是为了去捧哪个太子而做的节目,这也不是资本为了给观众洗脑,使这个行业下线再次降低而做的节目。
这不是大家在一块嘻嘻哈哈,打打闹闹,再请几个所谓导师捧捧臭脚,就能干成的事儿,它需要有人把这层娱乐的内核扒开,把行业内部血淋淋事实展现在观众面前。
而这种事,红黄蓝台做不到,或者说是他们压根不想做到,能做的,敢做的,只有央视。
趁着下一份数据还未出炉,他起身走向吸烟区,叼着香烟凑向电加热点烟器,使劲嘬了几口,拉过放置在角落的皮凳,随手拂去细微烟灰,坐下后拿出手机,节目组当初拉的群还未解散,只有几个高级负责人时不时回一条消息,往上翻翻,四个导师都没有说话,被选中的学员不太敢说话,他也没发言,再次打开微博看起热搜。
果不其然,前二十条热点中,节目的热搜已经霸占其三,分别位于第八,第十三,第十九的位置,通红的箭头预示着这并不是这三条热搜的顶点。
“所以努力毫无意义。”
“《演员日记》”
“再一次成为垫脚石的我们。”
刘翔并不想点开这三条热搜,没人乐意找骂,这个时候做个缩头乌龟无疑是最明智的选择,对于数万条的攻击谩骂,逃避真的管用。
背靠在隔烟玻璃上,暴露在外的皮肤很轻易的感受到即便再怎么保洁也无法祛除的烟油油腻感,不过他并不介意用自己的高档衬衫给玻璃做一次保洁,排风扇还在呼呼作响,他仰头,目光却没有焦点,脑海中翻腾的思绪,并不能阻止时间的流逝,第一期节目还有最后几分钟的收尾,作为对落选学员的安慰和解惑是最后的安排,而那个即将在那时面对数百家长怒火的人,就是他刘翔。
……
“不是,你们什么意思啊?大老远让我们跑来参加节目,结果到这儿了一句话都没让说,表演也没让表演,陪着你们傻站了几个小时就让回家?有你们这样的吗?”
“对啊,央视又怎么了?央视就能耍人玩了?今天不给个解释我就去举报你们。”
“你们受贿也不能这么明显啊,再怎么说也要让我家孩子表演一下吧,我们是从新江来的啊,几千公里的跑过来让我的孩子给他们几个富家大少爷大小姐让背景板吗?”
“太过分了!什么他吗东西!今天不给个说法咱们没完!”
录像厅大门打开,数百位目光中报以期待的家长寸步不离的等待在门口,可他们看见的却是一双双无神的眼睛,在各自找到父母后,在角落里暗自垂泪。
毫不意外的怒火喷发,有情绪激动的家长若非有安保管制甚至要冲上前去和节目组厮打,这一幕也毫无保留的被摄像机拍摄下来,展现在了观众面前。
作为导演,刘翔肯定不能让四位导师替他顶缸,硬着头皮低头看了看藏在怀中的演讲稿,确认不会遗漏什么之后收好,大步流星的走到怒火中烧的家长面前,伸出双手,示意家长保持冷静。
“我是节目组的导演刘翔,各位家长请冷静冷静!听我说……”
“什么刘翔王翔的,就算你是博尔特今天我也跟你没完!”
话虽这么说,但面对导演,家长们还是逐渐冷静了下来,并没有人敢做出太出格的举动,毕竟他们也不敢确定真得罪了这位导演,会不会给自己孩子的演艺事业造成什么不可弥补的打击。
“很抱歉让各位同学失望了,实在是对不起大家,让大家辛苦跑这么一趟,但是我要说的是,这次选拔学员是合规的,我们并没有背地里跟被选中的学员有任何的利益关系,这次的选拔是按照剧本来的,不是说各位同学技不如人,只是因为剧本是选拔前定下的,角色的适配度在没见到各位学员之前,导师们心里就有了一定想法,这次没有选中各位,只是因为各位的形象与角色的适配度不太够,单纯的与角色不符而已。”
“节目组已经联合了中电协和演员工会,会为各位颁发证书,凭此证书无论是签约影视公司也好,试镜进组也好,都是一块强有力的敲门砖,国内各大影视公司都会承认这本证书的含金量,这不是补偿,而是早已确定好的,孩子们,你们千里迢迢参加节目,作为导演我非常感谢各位的到场,这次的失利并非是能力的问题,请大家别灰心,作为未来优秀的演员,请各位继续在这条道理上走下去!”
前面说的一大串多数都当狗屁放了就行,不过这本证书确实让绝大多数家长多云转晴,他们陪着孩子参加了数不清的比赛,为的不就是这一本证书么,虽然这次颁发的证书有点多,但含金量或许是这些孩子这些年来最重的一个了。
只要对孩子的未来有好处,这些家长也就没有了再过分追究的心思,偃旗息鼓打算鸣金收兵,但孩子的想法或许更直接一些,有胆子大的女孩问出了她心里最想得知答案的问题。
“所以导演,我们这次来,或者说我们这次参加选拔,打从一开始你就知道我们注定要失败吗?”
“多数注定失败。”
“所以我的梦想在你的眼里是很可笑的吧?”
“梦想现在就结束了吗孩子?在我看来,在你的父母看来……”
“你的梦想才刚刚开始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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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八章 上科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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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右手伸过来就可以了。”
脱去外套,王梓萱帮忙将衬衫袖扣解开,一层一层向手臂上方堆叠,一直叠到手肘上方,便伸出手指在衬衫内侧绕着陆泽的胳膊游走一圈,确定空隙很大,不会勒手,站在陆泽背后双手搭在陆泽的肩膀上,略带玩笑口吻的问道。
“晕针吗陆哥,用不用我捂住你的眼睛?”
“估计会晕过去,幸好在医院,直接拉去急救行了。”
护士也是华裔,在刚才也跟陆泽闲聊了几句,应该是第一代出国的,口音和听力都没问题,手上工作不停,低头轻声接过话茬:“不用拉走,我来就行,大明星的便宜我还没占过呢,心肺复苏的话我得多按两下,来,手不用握拳,放松。”
白皙的手指轻搭在陆泽的手臂上,护士有些体冷,并不比酒精棉擦在皮肤上温暖多少,看着她手上比滴液针头要粗上不少的大针头和摆放在桌上的八根采血管,陆泽还是没能控制住面部表情,挑了挑眉毛,装作若无其事的望向周边。
感受到皮肤被刺破的轻微疼痛,他才扭回头低头看着红黑色的血液迅速流向软管,直到八根采血管全部采血完毕,捂着手臂起身,王梓萱将外套披在他的身上,告别护士,步行至下一项的路上,陆泽偏头看向王梓萱手中的体检单。
“还有吗?”
“没了,可以吃饭了,喝水吗陆哥?”
从意大利回到英国三天了,修整两天后,今天是陆泽的体检日。
这是一家高级私立医院,专做公众人物与富豪的健康服务,体检只是其中最微不足道的项目,实际上这家医院在业内最出名的是私密整形项目。
出于隐私目的,艺人无论是面部整形还是丰这儿丰那,肯定是不能在大众知名的整形医院做,于是乎类似的医院便出现了,由于保密工作好,医生技术高超,艺人们也没有太大心理负担,很正常的成为了绝大多数经济公司调整艺人外形的首选之处。
公司与医院来往的多了,自然就结成了更密切的合作关系,比如组织公司艺人集体整容之类的,这家医院就跟“环球兄弟影业”有着一定的业务来往。
当然,陆泽此行的目的肯定不是要在身上动刀子,只不过他要做的项目也确实不太方便让公众知晓。
……
“陆先生,我的建议是你需要少量、多次、长周期的服用药物,一旦有任何身体不适就立刻停药,及时回来复检。”
仅仅半个多小时,检查结果就出来了,坐诊医生反复检查着陆泽的体检报告,确认无误后,在电脑上敲敲打打,同时还不忘叮嘱陆泽注意事项,以免出现身体问题。
“把这些东西停了以后,我再恢复之前的生活状态,会不会对我的生活有什么影响?会有后遗症吗?”
“这类药物,尤其是你并无疾病的情况下,后遗症难免会有一点的,偶尔感觉到心脏不舒服,睡眠质量下降之类的问题确实会出现,但是严格控制的情况下并不会对寿命造成影响,外加你预计服用的时长较短,没什么问题。”
听医生这么说,陆泽放心了些,手中握着这几盒处方药,脸上的纠结之色渐渐散去,表示清楚后递给王梓萱收好后起身告辞。
这不是什么致幻类的处方药,陆泽也没有喝大力这种脑残爱好,但碰这东西确实让陆泽纠结了好几天。
欧美滥用药物的情况屡见不鲜,下至平头百姓,上到达官贵族都有这种情况,致幻的、助性的、吃完成超人的,各种药物繁杂不堪,陆泽开的这几盒说白了就是人用的瘦肉精。
当然,它的专攻病症也不是帮人减肥用的,正常的功效是治疗自身激素缺乏类的病症,但欧美的这帮人才却愣是吃出了减肥的效果,药效猛到只用吃半片,正常饮食躺床上的刷刷掉秤。
这玩意可比市场上合规售卖的减肥药药效猛多了,代价自然也不可能小,陆泽吃的这几种就对心脏和肝脏的伤害巨大,若非确实需要,陆泽不可能碰这种玩意。
他已经很久没有在掉秤了,体重始终维持在一百四十斤上下,基本已经到了他这个身高和骨密度所能挂肉的最低值,再想往下突破,只能依靠药物手段来完成。
也多亏了欧美老哥的药物滥用史,使欧美的医生对于药物的另类使用方法有了相当丰富的临床经验,用什么药,怎么用药才对人体的伤害最小,已经可以做到心中有数。
换做国内医生你要说吃这些东西减肥,大夫估计会让你先看看脑科,但在这边却是大夫可以和看诊者讨论的问题,而使用这些药物最厉害的大夫,基本都在这类私人医院任职。
欧美的运动员服用激素类药物陆泽早有耳闻,但他确实是最近才了解到原来演员也有长期服用药物来维持自身形象的,重灾区就在肌肉猛男型硬汉人设男艺人圈子,绝大多数都会在医生的照看下服用或注射类固醇。
……
“哥,你真打算吃这东西?”
回家的路上王梓萱的纠结写在脸上,手掌始终握着小包,紧紧的捏住包内的药盒,到家后到底没忍住,将药盒放在茶几上,倒了杯水递给陆泽,带着劝解的心思开口询问。
“现在照角色的设定体重差的有点多,再等几天吧,反正也没那么快开拍,能再减减就靠自己减点,最后差多少就只能用它来弥补了。”
换了身居家服,陆泽坐回沙发,双脚搭在茶几上,目光看着脚边的药物,无奈回答。
“米奇自己怎么不吃呢,看他那胖样,让他先来点试试效果好了。”
“行了,少抱怨几句,这事儿怨不着他,总归是要想办法的,节目那边怎么样?”
“口碑不算太差,观众主要攻击的点还是选拔的机制,这口锅导演组背了,对于学员观众们还是认可的,毕竟看到了跟往常不太一样的东西。”
陆泽并不意外,问完了问题不再说话,闭目养神,王梓萱看他有些疲惫,便没打扰,穿好鞋悄悄推开门走到阳光房内准备拔两颗蔬菜给陆泽中午做个主食,房间内安静下来,不久,陆泽睁开眼,点了根烟,又重新躺了回去,自言自语道。
“坏了,我成阿诺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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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三十九章 进攻北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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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铲子递给我。”
阳光房内,陆泽蹲在房间边角,扭头对王梓萱喊了一嗓子,一把小铲子被王梓萱轻轻抛过来,方向差的有点距离,半跪着伸手捡回铲子后,陆泽扶了扶头顶的草帽,对着一颗蔫吧花下了狠心,朝下挖了挖,果不其然,烂了根,可惜了。
陆泽一直在外面忙,自己的小花园通常都是雇人打理,花卉师的专业性还是很强的,比他自己细心打理还要好,可架不住阳光房漏了水,摊上英国这个阴雨连绵的地方,淹死两棵再所难免。
他正在给花上肥,外面忽然传来车声,两声鸣笛,王梓萱在水桶里洗了洗手,掏出手机打开了院子外面的电控大门,车辆停好后,米奇的大嗓门就控制不住了,大声高呼。
“人呢?也不知道出来迎我一下。”
“你多大排场啊,再雇几个迎宾在门口喊两声欢迎光临行么?”
陆泽拿着毛巾擦拭着双手,一脸嫌弃的从阳光房内走出,身上的t恤难以掩盖体型的消瘦,两条胳膊更是没了多少肉,放置在胸前时十分显眼,看的米奇一愣,然后指着陆泽忽然大喊了一声。
“我草路飞!”
一个铲子径直向他飞去。
……
电陶炉上正煮着茶,玻璃茶壶中淡红色的茶汤不断沸腾,洁白的蒸汽从透气孔中蒸腾而出,陆泽从浴室出来,擦拭着头上的水珠,给自己倒了一杯,并没管旁边一直围绕着自己新买的生态鱼缸乱转的米奇,抿了一口靠在沙发上不说话。
“洗完澡就赶紧换身衣服走啊,还喝什么茶,真会摆谱。”
两百五十克一包的鱼食被他一口气倒了半包,陆泽拳头握紧了,强忍着怒气看向缸中那仅存的四条小鱼苗,眼神中带着杀意,一旦爆藻,便是米奇的死期。
米奇像是没察觉到陆泽想杀人的目光,喂完了鱼,一屁股坐到陆泽对面,也给自己倒了杯茶,端在鼻前嗅嗅,砸巴砸巴嘴说道:“我爱喝花茶,下回记着点。”
“我是不是给你脸了!”
……
刚出门,原本晴朗的天气不知何时已经转阴,大片的乌云遮挡住了太阳,微风也随之到来,温度骤降,陆泽感觉到了一丝寒冷,紧了紧西装外套,坐上副驾,由米奇开着自己的车,朝着公司行驶。
刚走没多远,雨滴落下,这场雨下的很大,豆子大的雨滴砸在挡风玻璃上,被雨刮器刮向玻璃两侧,仅仅几分钟后地面升起一阵白烟,影响了驾驶的视线,看了看时间,还很充足,两人放弃了顶着雨冒险行驶的想法,将车停在路边,开启双闪,静静等待雨过天晴。
库里南的机械质感自然不用过多讨论,雨刮器工作的声音十分静谧,只有到达规定角度时发出咚咚两声轻响,车内没有开启音响,伴随着雨滴不断掉落在车顶的声音和双闪的点点声响,让人有些昏昏欲睡,米奇手指敲击着方向盘,左手食指放在嘴中,吸吮出啧啧声响,那是刚才陆泽揍他时不小心挠出的伤痕。
过了十几分钟,雨势转小,二人再度启程,抵达公司时要比平常晚上一些,用时大概在五十分钟左右,这时公司停车场内已经停了不少车,有三三两两的人群在门口吸烟闲聊,见到陆泽的车停下,便摆了摆手,从保安室门口拿出三把雨伞,自己打开一把朝着停车场方向跑来。
虽然车内有伞,但收纳总归需要自己来做,见有人送伞过来,也懒得再开车内伞,等人走到车边后接过雨伞走了下来。
“老板!”
“上午好老板,陆先生。”
招呼声不断,公司签约的演员但凡有档期的都来了,目的就是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刻,除了门口站着的几位,一楼会客室内也不断有人走出,众人聚拢在一起,说说笑笑中,又是一辆揽胜进到园区,克沙和卢卡斯下车,并没开伞,只是缩着脖子,迈着八字步躲避水坑,向着办公楼跑来,活像动物园中避雨的猩猩。
陆泽有日子没见到两兄弟了,卢卡斯并未参加的首映礼,而是忙着带他的意大利小女友回俄去见父母,等到父母肯定后当天就登记结婚,再一次成为了已婚人士,在环球兄弟这个单身狗云集的公司内成为了最另类的家伙。
这时陆泽注意到了从人群后方走来的查理,他的面孔依旧精致的令人瞠目结舌,俊美的外观与柔和的气质让人很难不注意到他的存在,陆泽上前微微张开双臂,轻轻拍打着他的双肩,掠去查理服装上的细微灰尘。
“好久不见,孩子。”
“好久不见,陆泽先生,您还好吗?”
他的看向陆泽的目光依旧崇敬,目光灼热,十九岁的少年激动的脸色微红,只是看向陆泽那日渐消瘦的身形,不免有些担心的发问。
“还不错,走吧,先进去坐。”
众人重新回到会议室落座,米奇坐首位,陆泽坐其左手边,卢卡斯兄弟坐在对面,正对着陆泽假模假样的眨眨眼,看样也注意到了陆泽瘦的有些夸张,想等事后好好聊聊。
但陆泽的目光却无意落在他们身上,反而关注起了坐在桌末尾的查理,由于年纪小的缘故,他与同事们的关系只能算是点头之交,简单寒暄两句后便闭口不言,一个人目光时而放空,又很快便能回过神来,脑袋时不时的左转转、右转转、但幅度并不大,刚好下巴与肩膀平行,转过几秒后,又会回正,低头嘴唇微张,像是说些什么,嘴角弧度翘起,露出阳光般的笑容。
他的状态不太对劲,陆泽能够轻易的感受到,这不免让陆泽有些担忧,目光忧虑的看着查理,但查理并未意识到,仍继续着之前的动作。
“老板,对方到了。”
米奇没有秘书,收发室内的老吉尔便充当了传令兵的身份,敲门后通知米奇迪士尼的工作人员到场,于是众人再度起身,以米奇和陆泽为首,迎向对方。
双方双手紧握,笑容不似虚伪,随行记者抬起相机,对正热情谈话的双方按下快门,很快,照片便传递到了各大报社,并会在明日或下一期周刊上留有一个不错的位置。
与迪士尼的股权谈判早已结束,此次的会面则是一个正式新闻发布会,预示着迪士尼的手下又多了一家名叫“环球兄弟”的影视公司小弟,而“环球兄弟”得到的是一张进攻的许可证。
一张进攻北美市场的许可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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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米奇绝不被动防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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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二十一日,迪士尼与英国电影公司“环球兄弟影业”进行正式签约,以两千万美元现金注资该公司,获得该公司百分之二十股权。”
“此次注资为近三年来迪士尼首次以跨国注资而非全资收购的方式投资小体量影业公司,该报价溢出市场估值百分之七,此番操作不难看出迪士尼对于“环球兄弟影业”的看好,从今年上半年开
《全球影帝》第五百四十章 米奇绝不被动防守!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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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章 中秋一定要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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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这心眼儿可真够小的,我都等了两个多小时了,还把我晾在这儿,给我都等饿了,也不说管饭,这么长时间了就给我倒了杯水,连杯咖啡都没有,人家秘书直接告诉我说你要是饿了可以先去吃饭等明天再过来,你说恶心人么?”
手机开着免提,屏幕还亮着,被扔在床上,藏于柔软的被褥中,扬声器被丝绸被裹挟,让米奇的声音有些失真,陆泽在衣帽间将抽屉合起,将钢带手表系在腕上,听着米奇的抱怨并不在意,轻声回话。
“那你就走呗。”
“我走?那这么长时间我不白等了么,再说你说话声能大点吗?”
米奇三天前出发,如今已经到了迪士尼总部,不出意料的遭到了冷落,自从米奇给与迪士尼的强硬回复传达到对方高层耳中,双方刚刚结成的亲密关系就瞬间遇冷,首次达到了冰点,这才刚合作一个礼拜而已。
不过陆泽并不担心双方关系破裂,对方也只是做做样子罢了,不可能真的让米奇从哪儿来滚哪儿去,或者直接撕破脸闹到法庭,那样对人家也没什么好处,只不过是不满米奇这个小导演的反抗,略微施加点点的压力而已,真要弄米奇,环球兄弟的所有开工演员今天全都得下岗。
迪士尼只是习惯了自身的强大,作为上位者的尊严在作祟,或许反抗他们的人大有人在,可真落在他们手中的导演还以自我为中心的却非常少见,这也是他们恼怒的原因。
但即便这样,他们自己也不能否认自己的双标行径,对于有才华的人,或者说是有能力为他们赚钱的人,他们在绝大多数时候又是宠溺的,是可以不断退缩的,这是资本的软弱性,是不可更改的基因。
哪怕米奇现如今并未给他们创造利益,但只要有这个潜在能力,对于他们来说,米奇就是可以被礼让的对象,起码投资米奇的迪士尼高层一定会这么做。
就算其他派系的股东和高层想要给米奇些教训,投资米奇的高层出于对自身利益的考量,也会把这些责难挡下来,并给予米奇一定的帮助,让米奇在没有顾忌的情况下,把投资的这两千万成倍的赚回来。
大概率上,迪士尼在签约之前就能猜到米奇会这么做,毕竟背景调查中最容易查出来的就是米奇是个混蛋,随便找个球会酒吧随便一打听就清楚米奇这人的口碑如何,这在利物浦这压根不是秘密,今天冷落米奇的原因,只是因为没想到这王八蛋翻脸这么快罢了。
果不其然,跟陆泽通话没多久,秘书来通知米奇与高层会面,挂断了电话,检查好路程中所需要携带的必需品,确定无误后,拎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与帮忙照看花卉的园丁聊了几句,他驾车前往与王梓萱约定的地点,两人集合,一同前往机场,回国。
……
由英国飞往新加坡,在新加坡停留十四个小时后,乘坐飞往帝都的航班,这是再熟悉不过的路线,依旧是睡过去的旅程。
对于其他经常飞全球的人来说,倒时差一直是令人头痛的难题,但陆泽则没有任何烦恼,毕竟只要他想睡时,强制大脑进入系统空间中学习就能入眠,像是失眠多梦这种中年人的痛苦病症,这些年陆泽是从未体验过的。
一觉睡到即将降落,陆泽被王梓萱叫醒,拉开窗帘,已经能够俯览帝都夜景,米奇回话通知陆泽已经正式确定了他与《惩戒者》的拍摄合作,明天新闻就会发布,在拍摄《无可倾听》时,他会修改由迪士尼编剧创作的剧本,期望陆泽也能帮忙参与改编。
陆泽欣然应允,对他而言,这点工作量不算什么,回应后米奇没有再回复,他也没管,随后翻看陆楠发来的消息。
“中秋回家吗?”
“大概回。”
陆楠消息倒是快,几秒后发来消息:“妈让问的,你有几年没回来过中秋了,她想你,但是没好意思跟你说,另外,我也想带孟文庭回来让你看看。”
陆泽敲了几下键盘,又犹豫着将打出来的文字删掉,反复几次,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最终只能回复一个好字,算是自己的回应。
他一年能回家的次数屈指可数,去年大概在家一个月不到,前年更少,虽然往日里电话视频次数很多,但始终没有回家的亲切感。
今年家中,母亲改了院子,平了家里的压水机,放了张够四个人坐的椅子,院门也换成了铁皮的,而不是之前那钢管焊接的大门,院中的老枣树去年便没有结果,过了冬还是没熬过去死了,被锯成了断进了柴火垛,估计已经被烧完了, 曾经充当陆泽陆楠童年时唯一零食的枣树在陪伴他们长大后终究是完成了自己的使命,如今此地正盛开着母亲养的花。
这是前几日母亲拍视频发朋友圈时陆泽才了解到的,起初看着这院子竟然没能第一时间认出来,只是觉得眼熟,想到这些,陆泽原本因回国而愉悦的心也渐渐低沉,不知不觉,家,已经成为了一个颇为遥远的词汇。
至于那个叫孟文庭的男人,对不起,真的不感兴趣。
老话讲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此话不假,他就是最好的例子,但穷人家的孩子离不开家,也是真的。
总会挂念年迈又吃惯了苦的父母,是寒是暖,是饱是饥,身体如何,一颗心挂在家人身上,但凡有点事就想回家代替与社会脱节严重的爸妈解决问题,很难做到有钱人家的孩子那般说走就走,放手一搏,因为他们相信自己的父母做的比自己要好,能照顾好自己。
即便如陆泽一般咬牙走了出来,实在是不走不行,必须去远方实现理想,可突如其来的一句话,或者一件事触及到心底最柔软的地方,却依旧归心似箭,希望能够家中的盾牌。
一遍又一遍的擦拭着手机屏幕,试图抹去屏幕上的指纹,却越擦越浑,广播声中,飞机缓缓降落,摆渡车缓缓驶来,肉身已安全落地,但心却向着更远的地方飞去,帮王梓萱拿出行李,率先进入摆渡车,望着眼中橘黄色的灯光,航站楼中依旧人来人往,他带上耳机,闭目养神,播放一首《鹿港小镇》,许久,他重新打开手机,回复给陆楠。
“中秋一定回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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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二章 请叫陆部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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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好好,我知道了张哥,辛苦辛苦,嗯好,拜托你了。”
挂掉电话,看了看手机的电量,陆泽回到房间将宋归远的充电器拔下来给自己充上电,随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伸手将茶杯端起抿了一口茶水,摊在椅背上抱着靠垫闭目养神。
他已经忘了这是今天第几次接到电话了,大概三十次是有的,本就状态不佳的他跟人沟通了一上午,各种弯弯绕绕折磨的他此刻更加疲惫,若非有浓茶不间断的顶着,估计此刻已经睡着了。
屋内还有不少人聊天,不过都压低了声音还算安静,陆泽迷迷糊糊中只能听到师父在低声的训斥着宋归远,而老宋居然也敢还嘴,声音略带委屈的说着什么,大致内容却听不清,总觉得声音离的越来越远。
不知过了多久,胳膊被人推搡了几下,陆泽睁开眼,入眼的是一个模样帅气,扎着小辫的长发小男孩,小声的凑在自己耳边呼喊。
“叔,吃饭了。”
“小亮!你别过去打扰你陆叔休息,过来,让你陆叔再休息一会。”
“妈,陆叔还没吃饭呢。”
“我数三个数,麻溜过来,在你师爷家我给你留面子呢,别让我在这儿抽你。”
庄雪的声音带着怒气,听的陆泽身上都有些毛,抬手摸了摸大侄儿的脑袋,笑呵呵的开口:“你吃饭吧,叔不饿,上午去哪儿玩了?”
“我……我去河边转悠转悠。”
陆泽看他说话这犹犹豫豫的劲儿就是没说实话,不过陆泽也没想打破砂锅问到底,这个年纪有点自己的小心思很正常,况且不用自己问,他老妈待会肯定会把事儿查个水落石出,真要趁着家长忙,跑出去打游戏之类的,陆泽帮忙拦着点让他少挨两下就是了。
“去水边注意安全,别离水太近啊,去吃饭吧。”
“知道了叔。”
看着小亮跑着离开,陆泽面容一直笑眯眯的,孩子是好孩子,淘气是有点,但懂事儿也是真懂事儿,陆泽自从回国后就再也没跟人上过饭桌,他现在少食多餐,一天五顿,跟师父他们吃不到一块去,再加上自己现在很少吃荤腥,凑在一块自己吃糠,人家有鱼有肉的看着也难受,所以一般到饭点儿的时候,陆泽都会主动到别屋躲着,少遭点罪。
可孩子不知道啊,今天早上刚被他妈领来,虽然出去疯跑了一上午不见人影,可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惦记着他,想着跟他一块去吃饭,陆泽虽然吃不上,心里也暖和不少。
听着隔壁屋里庄雪的数落声,他坐到茶桌主位,烧上一壶热水,翻动手机查看刚才没有收到的消息,时不时抬头眯起眼睛,心中暗查着数。
此时正是投票阶段,候选人并不到场,下午的时候才会动身去看唱票,如果入选的话就正式演讲一番,没有入选就老老实实回家。
陆泽实际上心里并没有底,毕竟竞争对手的实力在这儿放着呢,协会多年的成员,群众知名度也比自己高,履历虽然没有陆泽这般华丽,但获得的奖项多并不意味着他陆泽在观众的心中评价中就一定比葛云铮强。
倒是人脉方面差距不大,总体做个对比,算是旗鼓相当的对手,葛云铮的优势在于多年内在体制内部的深耕,十几年的国家一级演员可不是开玩笑的,资历要比陆泽深厚的多,比起陆泽常年在外工作,葛云铮在协会内部走动的时长自然是比陆泽多很多。
而陆泽的强项在于国际声望高出葛云铮太多,且在国外有自己的影视产业,跟欧美大厂也有深度的合作,对于部门工作所做的提案肯定会比葛云铮更深刻可行,相对葛云铮而言做出的成绩更受认可一些。
倒不是说这是人脉和能力的较量,用新老的对决更恰当些。
……
午饭后,该离开的人都离开了,陆泽看了看时间,也决定不在家中等待,起身走向餐厅,看向老爷子。
“师父,那我先过去了。”
“好,开车慢点,太困了的话让归远送你过去吧。”
“不用,我打车一样。”
房间里,除了师父师娘和宋归远一家三口,已经没有了别人,听见陆泽说话,老爷子也没反驳,点了点头,率先起身,身后几人都跟着,送陆泽一路到门口,。
“陆叔加油。”
小亮挥了挥手,给陆泽打了打气,陆泽没说话,只是笑着挥了挥手上了专车,司机起步,离开了胡同。
协会位置距离老爷子家不太远,在一处机关大院内,大中午的市中心并不是很堵,十五分钟之内就到了。
院内并未贴写什么告示,毕竟协会内部总共也没多少人,有点事放个屁的功夫就能通知到位,沿着走廊,一路上墙壁上展示着协会自成立以来经历的大小事件和内部的优秀演员,陆泽每次走过时都会认真的看上一遍,这次也不例外,将要走到门口时,忽然有人打起招呼。
“陆泽。”
“葛老师。”
顺着声音,陆泽望去,葛云铮正端着水杯刚从部门会议室内走出,两人对视,葛云铮对他笑着招了招手,陆泽走过去打了声招呼,感受到了对方贴在自己后背的手,笑容并未收敛。
两人一同拍过戏,在剧组内部的关系十分融洽,即便现在有了竞争关系,两人的关系也并未到达冰点,虽有所降温,但日常还是会经常联系,两人的打算是一致的,就算这次竞争失败,两人还是会保持住交情,毕竟两人现在的工作重心还是在拍戏上,对于权力的欲·望双方都在克制,远没有到针锋相对的时候,或许也永远没有那个时候。
当然,最主要的是他们这个部门确实也没啥实权,往日里写写报告,做做调研,提案采不采纳就跟他们无关了,真正的实权部门也不会接受成员一年都未必回来一趟。
去竞争这个部长,只是为了方便往更内部调,提前占这个位置,当未来有一天重心不再放在拍戏上时,才是这个位置开始发挥作用的时候。
葛云铮似乎要出去做些什么,但见陆泽来了便打消了念头,两人说说笑笑的进了会议室,组内其余二十余人面色却有些微妙,似乎并没想到两人是这番态度。
两人找到自己的座位,都是前排,挨在一块的,虽然陆泽才进协会没几年,但无论是自身的名气与实力,还是身后的背景都让他一进到“理论规划部”内就成为领头羊一样的人物,平日里他写的调研报告也是成员们,甚至其他部门都会认真阅读的必要提案。
向其余同事问好后,一支烟的功夫,协会内部负责人事调动的部门领导到场,带着牛皮纸文件,向陆泽和葛云铮两人展示并未启封的封条。
“论与规划部”新任部长的候选人选票,选票由该部门其余组员投出,以不记名形式唱票,投票允许弃权,弃权票数也会公布,两位候选人有无意见。”
“没有,吴部长。”
“没有,吴部长。”
“那将由我进行唱票,现在我打开封包,葛云铮一票。”
“葛云铮一票。”
“陆泽一票。”
“陆泽一票。”
“……”
“陆泽一票,全票宣读结束,总计二十七票,陆泽十五票,葛云铮十二票,无人弃票,新任部长由国家二级演员,华夏电影协会帝都总会正式成员陆泽同志担任,望陆部长今后可以继续为华夏电影事业的发展做出更多贡献,恭喜。”
吴部长的笑容真挚,起身与陆泽握手,陪同吴部长一同参与此次票选会议的成员则拿出手机通知了宣传部门此次“理论规划部”的权利交接。
几分钟后,身穿正装,在会议上正襟危坐的陆泽半身照与入党照、国二演员证件照等一系列身份照片登录各大新闻APP的电协官方账号。
标题为:
“祝贺国际知名华夏籍男演员陆泽竞选为我协电影产业发展理论与规划部部长!”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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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三章 归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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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快快快,你就靠边停吧,别进停车场了!”
“你抓点紧!交警在那站着呢,速度速度。”
“你大爷!你倒是现在急上了,刚才寻思什么呢?我告诉你了走大道走大道,你偏不听!”
一辆黑色揽胜缓缓停在火车站前广场旁,陆泽从副驾上下来,急匆匆的打开后备箱拉出行李,老宋这犊子玩意儿非要抄近道,说是这个时间段大路一定堵得厉害他不想开,结果小路肇事给俩人憋里半个多小时,彻底打破了陆泽做好的提前量,停车场都不下了,靠边停车,两人迅速下车卸掉行李。
“这个是带给我叔和我婶儿的,这个是给小楠的。”
后备箱里之前就放了不少东西,陆泽放行李的时候一直没在意过,直到宋归远把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递给陆泽,陆泽一拎,才忽然觉得双手一沉,分量不轻,十多斤是有了,有大礼盒包着的,但更多是些零零碎碎的东西,陆泽诧异,抬头问了一嘴。
“这是给我惊喜呢?”
“惊喜个屁,没你的份儿,就是没想发快递,又怕你嫌弃沉不爱拎,买完你不带走就糟践东西了,只能等这时候,你不拿也不行了,咬牙也得带走才能稳妥点。”
“我还真不想拿,放你这儿吧,你就发个快递,你不有我家地址吗?。”
“这过节啊……礼还是得亲手拿回去才有点意义。”
宋归远没给陆泽机会,见陆泽把东西往地上一放,他也没管,迅速关上了后备箱,倚着车门,叼着烟卷流里流气的耸耸肩膀。
陆泽正弯腰拎东西,听他这话扭头盯着他看了一眼,略带无奈的轻笑一声,将全部物品拎在手里。
“哎卧槽~真够沉的了,行,我扛回去,不跟你废话了,走了。”
“走吧,替我跟他们带个好。”
他大包小裹的离去,样子像是春运返乡旅途中再平常不过的旅客,在临近过节前的庞大人流中迅速前行,老宋没走,而是掏出手机,趁着还能见到陆泽的身影时,迅速拍了一段小视频,用他那国家级演员所必虚具备的,极富情感的语调,像是诗朗诵一样念出。
“啊~我感受到了许久未见的青春气息!”
回应他的是倒退而行,并高高举起的中指。
……
零零散散的袋子太多,安检耽误不少时间,万幸是VIp,走的商务座通道,不然真不一定能赶得上,跟随老烟民们进了车厢,在乘务员的帮助下才解决了需要放置的物品,他也总算有时间看看老宋到底给他带了什么,全捋清后不由的恨的牙痒痒。
估计是很多年前补课机构发传单时送的无纺布袋子,上面还印着英语、数学等补习内容和联系电话的文字,看着上面有些乌漆嘛黑的黑渍,和已经濒临破裂的拉手,也不知道是几手的,装过什么东西的袋子,现在正身价倍增的装了两瓶老茅台,你要说宋归远不是故意的鬼才信。
相同操作在其余的袋子上依旧有所体现,这么多破袋子陆泽都纳闷他是在哪儿淘弄来的,他可不是那种会把旧袋子都攒起来的人。
哦,陆泽想起来了,他那已经过世的老母亲会。
列车启动,已经驶出站台,这些东西此刻正被摆放在车厢尾,陆泽一撇车门,窗外已经充斥了绿色,他伸手在两瓶酒上拍了拍,才起身翻看手机,查询自己的座位。
调整好座椅角度,给手机充上电,第一时间给母亲发了信息,告知她回家的日程,陆泽翻了翻联系人,犹豫不过一瞬间,便带着微笑发送一条语音消息给对方。
“我今晚九点半到吕华。”
那边迅速回了一条消息,语气带着难掩的欢呼雀跃:“你回来啦?”
“嗯,太晚了,今晚你就休息吧,明天下午我才走。”
简单聊了几句就放下了手机,电脑打开开始办公,自打晋升后,他的工作也变多了些,尤其是刚上任这段时间,由于上任部长病退,部门积攒了不少材料,趁着闲暇时间还是赶快做完就好。
忙于工作,时间就溜的飞快,转眼间,到站通知已提醒,收起行李,揉了揉略微泛酸的眼睛,透过车窗向外眺望,远处建筑只有零零散散的灯光,唯独深黄色的路灯并排亮起,照亮的马路只有零星车辆行驶,时不时踩下刹车的尾灯红泛映入陆泽眼底,不同于大城市的灯火通明,这座儿时的认知中已经称得上繁华的小城从内而外的透露着缕缕孤寂。
这次商务车厢的旅客在之前站下车的很多,能看到的座位已经没了人,目的地为吕华的乘客除了他没有别人,车厢安静的只有列车行驶在铁轨上的声音,若安静的听着不久就会产生困意,这带着一丝丝孤独却慵懒的倦怠感,是这座城市唯一能为,或许永远不会踏入这座城市,只是匆匆过客的旅人提供的力所能及的善意。
这是这些你听过,或者没听过的小城共有的温柔。
刹车声响起,他早已拎着行李站在门口等着,下车时看了一眼其余车厢,下车的人也寥寥无几,他走在最前面,这座比他父亲年纪还大的车站至今还未搭设站台遮阳棚,甚至连条出站隧道都没有,你只需要径直走向站台最远端,刷个身份证就能离开。
也因如此,当脚踩在湿润的水泥地面,丝丝细雨斜着吹落在他脸上,目光汇聚在灯光下时,他就第一时间意识到了。
下雨了。
出站,摆手拒绝了零星站在出站口的黑车司机,走的略微远些,招了辆出租,上车前特意说了一句:“不并客。”
得到司机点头应允,他上了车,司机很健谈,问了句去了哪里?知道是从帝都回来,却意外的没有再讨论帝都的人和事情,而是聊起了刚才的雨。
陆泽看到了点点积水开口问:“刚才下的大吗?”
“不小,就是时间不长,就几分钟大雨,五分钟估计都没有,最近这几场雨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儿,老是这样,忽大忽小,有时候像瓢泼的一样,但是很快就小,没个下透的时候,感觉就像老天爷憋了个大的,没憋住,零不星的才崩出来点儿。”
“还是别憋了,真来个大的,都这个月份了,地里苞米都得泡了。”
“那对,家里还有地吗?”
“交了,就爸妈归拢点房后的菜园子。”
交谈中,雨势又慢慢变大,倒不是比不上刚才,顶多算是个中雨,车窗上慢慢起了雾气,更显迷离,到地儿才发现路中间放了护栏,斑马线也加了U型柱不能调头,司机已经停了表,却仍愿意多开一个路灯送陆泽去对面,被陆泽谢绝,于是在路边停车,扫过去十一。
路边已经存了积水,他得跳着踩在路缘石上避免湿了鞋,还得司机师傅帮他递些行李,等车走后,对向绿灯,他走到对面依旧还得踩着路缘石前进,左面是积水,右面是草坪,两手行李平行举起,活像个练平衡木的。
费了个牛劲总算平稳着陆,此时雨又大了些,陆泽无奈只好把呢子外衣遮在头上,跟个大猩猩一样,点着脚尖越过一个个小水坑,心里也不禁暗叹,许久未见,这座曾经也算是辉煌过的城市,历史底蕴又厚重了一些。
当然,这是高情商的说法。
偶尔看向其他店铺,多是些饭店,虽说下雨,但客人还是照比之前下雨时少了很多,看样子这个护栏耽误了不少生意。
到了自己的店门口,虽说自己的牌匾没开,但隔壁两家店还在营业倒也不算昏暗,所以很轻松的就看见了站在自己店门口的人。
她打着一把透明的雨伞,穿着普通的灰色套头卫衣和同色的运动裤,脚上穿的着还是灰色的运动鞋。
她一直穿的都是灰色的鞋。
站在路灯下,隔壁“小帅哥麻辣旋转小火锅”的牌匾亮度惊人,陆泽可以很清楚的看到飞溅的雨滴敲击在透明雨伞布上啪嗒啪嗒的响,雨水汇聚在伞的末尾,水珠滴答滴答落个不停,她闭着眼,像是在寂静的街道中聆听自然的声音,白皙的手掌紧握着伞柄,似乎在怕忽然吹来的风将伞吹去,乌黑头发柔顺的惊人,几乎可以在上面反射出牌匾上的字,被她披散在肩上,也遮住了她消瘦的脸,陆泽站在她侧边,只能见到一点翘挺的鼻梁。
似乎是听到了脚步声,她侧过头。
此时真的有一阵风吹来,她稍不留神,手臂顺着伞的力量向下垂摆,发丝荡起,像是倒映在水面上的桥,而面前的积水坑又将拱桥正了过来,临近中秋的将满月亮也从天空中的幕布后闪亮登场,印在了拱桥之上,只是被那“小帅哥麻辣旋转小火锅”的字样不合时宜的挤进了中央。
而一个拎着不少行李,外套抻在脑袋上,勒的双手跟天秤座图案一样,活像个猩猩的男人。
踏在了桥上。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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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四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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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不知是谁,于是主动避让,稍微往后站些,更靠近隔壁店面的门口,面容有些局促,比起停下的脚步,她此时或许更希望听到毫不停留的踏水声,直到听见来人的声音,才像是个放下心来的孩子,不作伪的长舒下一口气。
“不是说今晚不要出门么?而且还下了这么大的雨。”
她的不安感解除许多,但情绪却并未平和,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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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四十五章 雨夜
金属碰撞的声响与流水声交织,人造海绵被大手紧握挤出绵密的泡沫随流水一同缓缓流进下水管道,空调送来温暖的风使得出风口的布条也随之摆动。
室外的雨势依旧没有停下来的样子,反而有着愈演愈烈的迹象,不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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