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 “我不是一名院前急救医生,确切的说,我都不知道我的专业和专注点在哪里,我只是一名医生......”坐在宽敞的、有点杂乱的临时办公室里,看着一张茶几,三个沙发,一个文件柜,一台电脑桌,我脑中一片空白,突然不知道自己是谁,我应该以什么身份和状态去面临接下来的工作,近1年里反复的岗位变动,剩下的只有医生的本能与书本上基础的知识,在生命面前,在将要面临的工作面前,我很害怕,也很彷徨......。 “吱嘎”一声,办公室老旧的门被推开,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一看,走进来的是我车组的其他成员,司机 “涛哥”,护士 “小丽”,担架组 “老头”和 “三哥”。 “老头”是我们大家对他的尊称,过不了半年,他就要退休养老了,不知道医院是怎么打算,建站时把准退休职工弄来干体力活; “三哥”原来是氧气房的,工作轻松,时间充裕,没有追求,本想着混个退休,结果 “晚节不保”,被下放到担架组,还有一名担架员 “胖子”,原来在仓库,据说得罪了 “领导”被调走,下次倒班就会遇到, “涛哥”和另外一位司机 “老杨”都是老本行,可能是资历老,技术好,他俩被 “下放”来开救护车,这个是真的 “下放”,因为原来 “车班”的同志都是给院长开车的,想到这里,我的心情又敞亮了许多,还有比我更 “霉”的, “小丽”原来是心内科的,现在是我们的跟车护士,也是我们急救站的 “管家婆”,除了日常工作,她和另外一位护士 “小怡”,还要分管我们站上所有物资的申领及报备,还有一位 “小毛”医生,我们所有人分为两个车组倒班,医生,护理,担架组的成员都分别各自倒班,所以除了 “小毛”,其他人都有可能和我在一起上班。简单介绍一下,医院 “网络急救站”的性质,就是医院自己出车,出人,出地,投入成本建设,但是归省急救中心,也就是 “120”统一调度和管理,建站目的是缓解省急救中心的工作压力,提高医院院前急救水平,与急诊科无缝对接,确保增加医院辖区的患者救治能力与来院就诊人数。 但是医疗资源紧缺,我们依然是全市的跑,全市各个医院的送......。 第一节 6月1日,惊魂1小时 我在发呆的10多分钟里,车组其他人员已经完成了检查物资,装备上车,车载系统打卡等一系列工作,他们走进办公室后,我才意识到自己的懒散,真尴尬,上班第一天,和团队还没磨合熟悉,就顾着一个人偷懒发呆。不好意思站起来,赶紧招呼各位伙伴坐下,“涛哥”大手一挥,笑说:“油已加满,随时出发”。“三哥”懒懒的斜躺在沙发上,有气无力的说“得了吧,能轻松下多好,证明人们都健康,不需要我们,我们也可以睡个回笼觉”。“老头”使劲拍了“三哥”的大腿一下,“你是懒惯了吧,整天找借口不干活,现在可不比原来的岗位,打起精神来,不然我抽你”。我们大家都笑起来,“老头”是退伍后分来医院工作,已经三四十年了,军人的脾气一直没改,做事说话一直风风火火。看的出来,这些新同事性格大方开朗,我的心情也莫名的好了起来,开始回过神准备出车用的写字板,签字单,交接单,登录手机急救系统...... “咚咚咚”短信响起,(为了区别其他信息,专门把急救中心的通知短信设定成鼓声),同时“涛哥”和“小丽”也听到短信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01日08:16:35任务号xx0601xx0052,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xx宿舍1单元4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5xxxxxx,主叫:135xxxxxx,主诉:喊不醒。我们三人对视一眼,好像有点严重。“涛哥”二话不说就往外跑,他需要车载电脑点单打卡,发动引擎,其他成员也相继锁门出发,我和“小丽”坐驾驶室前排,方便联系报警人,担架组“老头”和“三哥”坐后车厢,我们上车时“涛哥”已经开始导航,我连忙使用车载电话回拨,“嘟...,您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真是又气又急,打手势让“涛哥”先发车驶往事发地点,我继续拨打电话,终于在出车300米,第六次回拨时电话打通,对方是一个少年的哭音:“呜呜呜...救人救人...” 我的心咯噔一下,尽量平静自己的语气,用标准的普通话说“小朋友,不要哭,我们是120,先听我说,病人现在还有呼吸吗?是什么时间发现的?有没有受伤?” 对方抑制住哭声“我早上起来发现我爸爸喊不醒,他在床上,好像不会喘气,呜呜...”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完蛋,猝死?家属还是个孩子。“涛哥”看了我一眼,他也听到了电话内容,眼中闪过一丝紧张与焦急,不用我提示,立刻打开警报,加快车速,不断鸣笛抄近道。红灯口的执勤交警被我们吓了一跳,紧急吹哨拦住直行车辆,让我们红灯左转通过。 我努力使自己平静下来,用温和的语气说:“小朋友,不要哭,我们已经快到了,你今年多大了,学过急救吗?就像电视上演的一样,不断的按胸口,然后给你爸爸嘴里吹气,不会吹气不怕,会按胸口也行,一定要坚强,不要害怕,我不挂电话,我教你...” “好,你说,你们快点来啊!”,话里仍掩饰不了害怕,但是已经没有了哭音,这是个坚强的男孩,我觉得。 “把你爸爸的枕头拿掉,解开上衣纽扣,如果有木板就找一块塞在他身子下面,没有就算了,两个手叠加,好用力,手放在你爸爸胸口正中那根骨头上,位置是与两个x头连线交叉的地方”,我尽量放缓语速,让孩子每一个字都听清楚。 “呜呜...,我家没有木板,我手也不知放在那里,你们快来啊...”,此时导航指示到达位置,但是门卫说不是这个小区,需要绕路去后面的小区才是正确地点,我的头嗡的一下,真是扯淡的导航。 “好吧,孩子,你不要哭,我们马上就到,没有木板就算了,我重新说一遍,你拿手指画一条线,把你爸爸两个x头连起来,在这条线的中间位置去用力按,记得电话不要挂,开免提。”心理想着,希望位置偏差不大,“涛哥”已经开始掉头,重新上路,刚刚停车问路的时间,“小丽”已经转移到后车厢完善装备,作为一名心内科护理人员,她知道准备什么,也知道尽可能争取每一分钟。这个团队真好,一下就让我们默契起来。 拉回思绪,电话那边已经传来孩子按压的喘息声,为了规范频率,缓解孩子的恐惧,我在电话这边帮他数“跟着我的口令来,不要急,一下,两下,三下,...”, 终于约4分钟后,“涛哥”踩下了刹车,到了,我只来得急对着车载电话喊一声“开门,孩子”,就冲下车,我抢过“小丽”手上的药箱第一个冲上楼,“三哥”和“老头”背着复苏包,除颤仪,液体包紧随其后,二楼转弯处,“小丽”已经拿着心电图机冲到了我的前面,“她以前是运动员吗?”,我心里低估了一句,我们不敢停留,一口气爬到4楼,402门是虚掩的,推开门,是个老旧小区布局,进门餐厅,左手边客厅,对门两间卧室,各种杂物把各个房间堆满,显得拥挤,压抑,再来不及观察其他,大声问了一句:“哪一间?”,男孩的声音在右边卧室传来,“这里,快来,我按了,可我爸爸没反应,呜呜...” 进入卧室,初步评估环境安全,只见患者躺在床上,大概40多岁,一个十三四岁的男孩在他的胸口不断按压,边按边流泪,情况十分危急,我立即放下药箱,和“小丽”说:“准备抢救”,对“三哥”和“老头”说:“赶紧帮忙把病人移到地板上”,同时对男孩说:“小朋友,现在你去卧室门口,马上打电话给你妈妈,或者其他亲戚”。我和“三哥”“老头”快速搬动患者至床与衣柜之间的地板上,评估患者体重大概在70-80公斤之间,微胖,唇青紫,没有意识和呼吸,体温稍低。“瞳孔笔!”小丽快速把调亮的笔形电筒塞在我手里,患者双侧瞳孔扩大,约4.5毫米,光反射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我心里一沉,“这是呼吸心跳停止不短的时间了,大脑已经缺血缺氧,抢救过来的机会不大”,这个念头只是在脑中转了一下,不管了,尽力试试,病人年龄不算大。 我跪朝病人右侧,检查患者在口腔内无异物,立即找到患者胸骨中下1/3处,开始徒手心肺复苏,同时嘴也没闲着,安排着工作,“小丽,开通静脉”,“三哥,准备呼吸气囊辅助呼吸”,“老头,让涛哥停好车,拿着氧气枕赶紧上楼,准备有氧复苏”,此时,刚好按压30次结束,“三哥,呼吸气囊给我”,托起病人下颌,开放气道,使用呼吸气囊辅助呼吸2次,此时,“三哥”已经接替我的位置,我通气完毕后,他开始继续胸外按压...,“小丽”此时也已经开通静脉,熟练的抽好“肾上腺素”在注射器中。我没有犹豫,“小丽,给药吧,肾上腺素1mg,静推,记好时间”,此时涛哥已经拿着“氧气枕”跑进了卧室,我连忙接在呼吸气囊上,我们就在按压、通气、给药中不断循环...“三哥累了,老头上”“老头累了,涛哥上”...每个人都很专注,每个人都在配合团队的工作,使我们变成一个整体,高效运转,抢救每个循环后,我都会检查患者的心跳呼吸,可是...结果不理想,但我们不想放弃,继续...,男孩突然说道:“我妈妈电话打不通,她工作时不能带电话啊,其他亲戚我也没电话,因为很多年都不联系”,情况真复杂啊,“涛哥,让三哥来换你,你来协助小朋友打电话给110,请民警同志到场,帮助联系家属,同时把现在的情况和他们说一下”,“三哥”立刻顶替位置胸外按压,“涛哥”由于位置狭小,个头大,跪的时间长,根本起不来身,只能手脚并用的“爬”去门口,协助小朋友打电话。 20分钟后,派出所民警到场,可是依然联系不上患者的其他家属,孩子的母亲在“安检”部门工作,手机需要人机分离,具体单位地址,孩子也描述不清,时间已经过去40分钟,病人的情况依然不见好转,每过1分钟,抢救回来的希望就就少一分,我们数次想要放弃,可是看着孩子眼中无助的泪,我们又不约而同的坚持了下去。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所有人都焦虑起来,民警也在不断尝试各种办法联系家属,孩子在旁边不停的淌着眼泪,1小时了,我对着“小丽”摇摇头,她看了我一眼,没有说话,我拍了拍正在胸外按压的“老头”肩膀,“老头”逐渐放慢了动作...咬咬牙,我看着孩子,轻声说:“我们已经尽力了,你爸爸过不来了...”“哇....”孩子终于大声哭了出来,民警抱住了孩子,我们所有人都沉默下来,气氛僵硬、压抑。 还是我打破了沉默:“小丽,拔针,收东西...打最后一张心电图”。“涛哥,我们一起搭把手,把病人抬回床上,扣好纽扣,盖好被子...”从医这么多年,见过生生死死太多,以为可以释怀,但这次的感觉仍然那么强烈,难过、悲伤、无助、失望...所有负面情绪接踵而来,也许是因为逝者的孩子在场吧,我想着。 我默默的走到客厅,向民警同志要了死者的身份信息,开始填写病情告知及尸检建议书,让流着泪的孩子在上面签了字。和民警再次交接我们到达现场的情况,我们准备离开,后面的事情就是民警的工作了,继续联系家属,是否勘验现场等等。 在车上,大家情绪都不高,谁也没有说话,生命真的很脆弱,少许的风吹草动就会伤筋动骨甚至失去生命,留给家人,留给孩子的却是无尽的悲伤与生活的压力。我是个多愁善感的人,曾经有个同学和我说“刀锋老师,你整天冷冰冰的,像个冰坨坨”,我心里却清楚“其实我一直是个多愁善感的人,表现在外的只是个躯壳罢了”。 在中午的时候,死者爱人通过急救中心找到了我们的电话,对我们表示了感谢,并约好时间来急救站开死亡证明,下午她如约而至,我也迅速的开出死亡证明并要求她去急救中心盖章,结果,到了晚上我就收到急救中心和医院领导的电话,批评我不应该草率的给家属开死亡证明,原因是死者的姐姐由于家庭关系与弟媳不和睦,所以提出死者的死亡可能与其爱人有关,拒绝火化遗体,我感觉真的有点晕,病人猝死是事实,抢救我们尽力了,民警同志也在现场取证了,我过去在医院的临床工作时,患者死亡后,医生是可以开具死亡证明的,可是现在在院前急救,却不能随便开具,因为牵涉到家庭纠纷,这虽然只是后续的一个小插曲,也让我给自己上了一课,后面的工作中,患者如果死亡,我只负责开具尸检建议书,并附带一句话:“如果所有家属达成共识,对死亡没有意义,请去当地派出所备案,然后可以去急救中心补开死亡证明,这个过程不影响遗体安置,只是不能火化罢了”。 第二节 6月3日,路边产子 今天继续一成不变的生活,6:30起床,6:40洗漱,上厕所,7:00喊儿子起床,一起吃早餐(简餐),7:30送儿子去学校,到达医院急救站大概7:50,我去换工作服,“涛哥”在车载仪器上打卡,(车载急救设备已经由担架组装载完毕),8:00全体人员已经集中在办公室,准备今天的战斗。120的工作最具挑战性和有意思的地方就是:谁都不知道接下来会收到调度的什么任务,是什么病人,是什么事件...,所有人都像将要上战场的士兵一样,各自擦拭着自己的武器:“小丽”检查今天的收费包:零钱,发票,医保卡机...很多人甚至都不知道120需要收费,不错,虽然我们是公益性的事业单位,但是和110不同,我们确实需要收费,具体收费项目都有统一标准,透明、公开,并且接受监督。曾经有一位患者付费时问我们:“你们120的费用应该就是120块吧...”,所有车组人员都被这句话“雷翻了”,数分钟后才想起拿出收费标准给他核对。“涛哥”去检查油表、刹车及车载报警信号灯,“老头”和“胖子”(另一位担架组成员)去检查担架及设备固定,我依然去打开手机APP急救软件,准备签字单。所有工作完成后,大家才松了一口气,开始喝水,聊天,甚至上厕所... 08:23,“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03日08:23:45任务号xx0603xx1052,现场地址:xx市豆腐营旧村32号,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6xxxxxx,主叫:186xxxxxx,主诉:羊水破了。所有人立即严肃起来,迅速上车,“涛哥”发动引擎,打了个手势后把车沿着导航开出医院,驶向事发地点,我依然使用车载电话回拨,这次很顺利,一次就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患者多大年龄,以前有没有生过?确定是羊水破了吗?”,接电话环境有点嘈杂,对方是男性声音,比较年轻:“是的,是的,你们到了吗?我媳妇说羊水破了,我也不懂,我们是第一胎”,默默的松了一口气,头胎,羊水破了,到生产还有一段时间,我继续了解情况“我们会尽快赶来,你保持电话通畅,让你爱人放松,请问她现在有没有腹痛和下面流血?”电话里嘈杂声比刚才大了好多,我也再次提高声音重复了一次问话,对方过了一会才回答“好像没有,但是她说让你们快来”,电话里的反应引起了我的警惕,我突然有不好的预感,环境过于嘈杂,对方无法清晰回答我的问题,怎么回事?心里有个大大的问号和不安,我干了10年腹部外科医生,干了1年急诊外科医生,难道今天还要客串一次妇产科的助产师?我的汗一下子就湿了背巾,这一领域还真不熟悉啊,除了N年前实习的时候听老师在模型上讲过一堂接生课,就没有实际操作过...,我只能深呼吸,告诉自己,你现在是院前急救医生,要冷静,再困难都要面对...抬起头,再次确认地址,告诉“涛哥”加速。警报再次响起,交警再次拦车,让我们红灯通过...虽然没有交集,但我们心里依然默默感激,致敬,谢谢交警同志的理解,有了你们的配合,才能保证这条“急救通道”的畅通无阻。 通过导航的指引,我们已经接近目的地,此时才发现导航地址在一个“城中村”中,我们只能减缓车速,准备逐个门牌号寻找,这是我们出车最怕的地址,“城中村”的门牌号最是混乱,常常被遮挡,甚至丢失,有的时候甚至民警都会找不到。我们只能静下心,耐心的找,“小丽”已经再次拨通对方电话:“你好,我们已经到达小区附近,请再次确认地址,周围有没有醒目的标志或建筑?你家有点难找。”对方电话中环境依然嘈杂,这次接电话的声音都有点断断续续的:“就是豆...腐营旧村...32号,你们...顺的路进来...就行,我们...没在家,在路边等...”,电话应该由于什么原因突然断线。此次通话给了我们一个好消息和一个坏消息,好消息就是他们在路边,应该好找,坏消息就是通讯可能不再畅通,有可能失联,我心里已经有向110求助的准备了。 沿城中村主路行驶了约500米,大家都还没有看见路边有人招手,我们又开始焦虑起来,我准备再次尝试拨打电话确认地址,“小丽”突然指着前方,对我说:“锋哥,你看...好多人,是不是那里?”“不管了,先过去看下”,“涛哥”缓缓把车停到路边,我冲下车,跑到人群外围,可是挤不进去,只能问旁边的围观路人,“怎么了这是?”,对方很不耐烦我打断他看热闹的心情,但是转头看见我的制服,愣了一下,说:“好像是生娃娃了,我也没见到!”不会这么巧吧,我赶紧往里挤,大声说:“麻烦让一下,我们是120的”,这次人群主动给我了一个通道,我顺利挤到前面,只见一个年轻女性躺在路边,身上盖着不知哪里拿来的毯子,周围围满了指指点点的人,我问道:“是不是你们打的电话?我们是120的”,心里想,如果不是这家人报的警,我只能初步评估患者的安全,就要马上汇报调度,增派一辆救护车来接诊,我自己还需要继续找我们的病人,“是我打的120”一个年轻的男声响起,我才看到在女人的旁边蹲着一个年轻的男人,确切的说是一个男孩,面孔还稚嫩。我快速的和他核对地址,没错,就是这家,这个打电话的男人是女人的丈夫,也是告诉我们在路边等候的人。可是怎么还躺在了路边,还盖着被子?顾不了心里的疑问,大声向人群外面喊“小丽,涛哥,赶紧进来,是我们的病人,记得拿着药箱、产包、氧气枕...”我马上蹲下身,检查患者,这时才注意到躺在路边的“妈妈”也过于年轻,面色有点苍白,但是神志清楚,皱着眉头,咬着下唇,我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别怕,我是医生,现在哪里不舒服,肚子疼不疼,有没有头晕?确定是羊水破了吗?”,她抬起头看了我一眼,松了一口气:“是羊水破了,也生了...”,我大吃一惊,生了?什么情况,怎么这么快。这时“小丽”“涛哥”“胖子”“老头”也挤进了人群。 我镇静了一下,赶紧分配任务:“‘老头’‘胖子’维持下秩序,疏散下人群,尤其是男性赶紧回避,‘小丽’拿药箱,开产包,‘涛哥’把氧气枕递过来,再跑一趟拿复苏包。”复苏包里有吸痰器和通气设备,我没有听到孩子的哭声,不知是不是窒息了,有备无患。我边说边掀开被子的下角,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个下水道排污井盖,旁边还有污水,顾不上研究恶劣的环境,我的眼睛迅速锁定井盖旁一个婴儿身上,裹着一个大围巾,背对着我,还连着脐带,我赶紧伸手进去把孩子翻过来,还好,呼吸正常,嘴唇没有发黑,旁边的一位“大妈”说:“这条围巾是我的,我看见她在路边生了娃娃,就赶紧给包上了,不然孩子受风可不好,毯子是旁边商店里送出来的...”,虽然絮絮叨叨,但还是让我感到了路人的温暖与热情,没有让一个母亲在毫无遮掩下产子,至少让她有尊严的等到了我们。“谢谢您,大妈,这条围巾可能还要用”,“大妈”马上摆摆手,“不要了,不要了,送给她了,见到了是缘分,总要帮一把的...”,这次我没回应“大妈”的絮叨,只是点点头,赶紧让“小丽”带上无菌手套,打开孩子口腔看看有没残留异物及羊水,顺便检查下小家伙的情况,我则顺着脐带看了一眼产妇,还好,下体出血不多,但是胎盘还没有娩出来,有后期出血的可能,必须尽快断脐转运。我迅速带上无菌手套,安慰产妇尽量放松,开始在产包中翻找可用的东西(这个包虽然知道里面有什么,可是实际打开却是第一次),糟糕,越急越出错,把套扎皮筋弄掉在地上,污染了,怎么办?只能找替代品。此时“涛哥”也提着复苏包钻进了人群,我快速的说:“‘涛哥’,赶紧撕双无菌手套,一把无菌剪刀,一把止血钳...”“涛哥”此时很冷静,一一照做,没有出错,我松了口气,快速用剪刀剪下无菌手套边的橡筋,迅速用止血钳夹闭脐带,剪刀断脐,橡筋结扎...一气呵成,我擦了下汗,此时旁边也传来了孩子的哭声,虽然微弱,但毕竟有了哭声,“小丽”已经麻利的把孩子再次包好,里面用无菌手术衣裹住,外面再用大围巾包好,边包边对我说:“孩子未发现异常”,此时,我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母子平安,真是幸运啊,剩下的工作就是把母子两人送往医院了。 我喊了一声“担架”,“老头”和“胖子”赶紧去放担架,“涛哥”已经麻利的收拾各种物品及医疗废物,我安抚了一下产妇,让旁边那个当父亲的“男孩”帮她整理了下衣物,准备上车。转运过程很顺利,孩子在“小丽”的怀里也睡得香甜,路上收集对方信息时才知道这对“夫妻”都是刚刚十七岁,在村里办了结婚酒席,还没到法定年龄领结婚证,之前曾有过一个孩子,不明原因流产了,所以这个孩子是他们的第一胎,而且这小两口从知道怀孕开始,竟然一次产检都没有做过,所以对任何怀孕后的注意事项是一无所知。我只能摇摇头,感慨他们的无知和幸运,也感慨现代的城中村里依然延续的落后,在我眼里他们都还是孩子,应该在学校中接受教育,此时却已经为人父母,不过还好,母子都平安。 顺利的把这一家人交给医院的产科医生,在回程的路上,我突然好奇的问“小丽”:“你裹孩子和抱孩子的手法很娴熟嘛”,“小丽”回了我一句:“我女儿都三岁了”,刹那惊呆了我们一车的人,“涛哥”笑说了一句:“‘小丽’,你的孩子都三岁了,你不会也是十七岁就结婚了吧?你到底几岁了?”“小丽”笑说:“‘涛哥’,你这是夸我年轻吧?谢谢,我接受了,不过年龄不能告诉你,不过可以告诉你我是正式领了结婚证才要的孩子,这是保养的好...”。回程的路永远比出车时轻松,我们所有的车组人员在工作中是一个整体,在工作后都忙于自己的家庭和生活,彼此了解确实不多,但这个团队和工作环境,真的让我觉得很好。 第三节 6月8日,红色警报 2019年12月,新型冠状病毒感染性肺炎在我国出现,2020年1月确诊患者数量开始爆发,国家立即采取积极的防控措施,动员社会各界力量,严防死守,一方有难八方支援,终于遏制了病毒的继续扩散,随着感染者逐渐清零,新增确诊病例稳步下降,我国变成了世界上最安全的国家。作为医务工作者,我们接到的命令是:高度警惕,继续防控。所以虽然城市中的工作生活都已经恢复正常,但是医院及疾控中心却仍然步步为营,坚决不能漏掉任何一个感染者,所以,每个进入医院的患者都要出示健康码及行程码。而作为院前急救的我们,直接面向社会各个阶层,更是随时在保持着警惕,这是任务,也是使命! 6月8日,今天的任务不多,有两个醉酒的,一个打架擦破皮的,我们虽然心里知道这是在浪费公共医疗资源,但还是一视同仁的把他们送到医院就诊,没有成就感的一天,大家反而觉得疲惫不堪,一起走进办公室,“老杨”“三哥”瘫软在沙发里,车钥匙随手丢在茶几上,“胖子”忙着在小冰箱里翻找饮料,然后咕咚咚的一口气喝下了一整瓶,才来得及说一句“爽快”,我和“小怡”在整理今天的资料和病历,准备归档。17:35“咚咚咚”短信响起,同时“老杨”和“小怡”也听到短信,我们一起皱起了眉头,这个时间点来任务,今天又不能准时下班了,“唉!”叹了口气,只有我拿起手机翻看,但其他人也放下了手里的事,站了起来,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08日17:35:28任务号xx0608xx1022,现场地址:xx市平安医院,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咳嗽,发热。 “发热病人”我们大家立刻警觉起来,所有人都知道现在是特殊时期,“咳嗽,发热”本来就是敲警钟的症状,这个患者两个都占全了。“小怡准备隔离衣,大家准备出发,注意安全”,我无奈的发布任务,这种患者很棘手,需要转送至有“发热门诊”的定点医院。“老杨”把车发动好,大家开始互相帮助穿好一级防护服,戴好帽子、口罩、手套,突然觉得一下子呼吸都不通畅了起来,从办公室走到车前那么一小段距离,已经开始出汗,“胖子”边走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还好,他喝了冰水,不然肯定脱水,此时,我想起那些抗役一线的同志们,不管气温高低,不管刮风下雨,只要需要,随时都穿着二级甚至三级防护服工作8个甚至12个小时,这些才是我们应该感激和敬佩的人。 上车后“小怡”拨通电话:“喂,你好,我们是120,患者现在什么情况,发热到多少度?”对方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老师您好,我是平安医院的工作人员,该患者由省外今天到达,感到不适后来我们医院就诊,想住院治疗,可是进门量体温是38.9摄氏度,我们医院没有发热门诊,不能收住,现在患者要自行离开,我们不敢放他离开,请保安拦住后正在做工作,请你们快点来。”“外省患者,发热,想自行离开,我们要快点赶到才行,别让他接触更多的人。”我和“老杨”说道。“老杨”开始加快速度,当然,也拉起了警报,可是我突然觉得今天的警报显得那么刺耳。 大概15分钟,我们赶到现场。只见“平安医院”的大门口两位保安拦住一位中年男子,男子伸手去推,急切的想要离开,一位年轻的护理人员正在焦急的劝说什么。刚好看见我们停下车,马上指指我们,又对男子说了几句,那名男子安静下来,我走下车,向那名男子走去,“小怡”提着药箱跟在我后面,那名安静下来的男子看见我们穿着隔离衣,眼里闪过慌张,又变得焦虑起来,我赶紧加快脚步走到他身边,放缓语速:“您好,我们是120医生,听说您不舒服,需要去大医院治疗,我们是来接您的”,男子的普通话不太标准:“我只是感冒了,随便哪家医院输个水就行了,不用麻烦了,我过两天还要赶火车”,说着就想往外走,我只能拦住他:“您听我说,您现在发热了,需要重新确认下体温,并且,您也知道现在国家的规定,您发热了没有办法乘坐交通工具,甚至没有办法住酒店,我们护送您去就近的省级医院,边治疗边采核酸,如果只是感冒,我觉得您治疗一两天症状肯定会缓解,这样拿着核酸结果,想去哪里都可以。”他犹豫了下,点点头:“好吧,再测一下体温”。我让“小怡”准备水银体温计复测体温,顺便让他出示行程码和健康码,行程码是绿色,但是由沿海那个大城市过来的,据说那里部分地区还在隔离,我没有放松警惕,在调取健康码时,他的手机突然死机了,只能重启,这时“小怡”复测体温39℃。事实面前,他只能同意去医院,不等了,我让“三哥”和“胖子”扶他上车,我与“平安医院”的工作人员做好交接后,我们开始向设立“发热门诊”的就近医院出发。 在路上,他的手机终于重启完毕,开始调取健康码,突然,我和“小怡”愣住了,红码(健康码由绿色变成红色提示高危人群),上面没有核酸采集记录及疫苗接种记录。这是我在工作中接触的第一位健康码为“红码”的患者。在脑中快速的做出决定,让“老杨”把车直接开往我们医院,头脑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们如果要被隔离,还是在自己“家”方便的多,同时让“三哥”电话通知我院“发热门诊”人员做好准备接诊该患者,很快,我们回到医院,车一直开到“发热门诊”门口停下来,已经有“发热门诊”的医护在等候了,他们快速的把患者接进诊室,详细询问患者病史,接触史等,并采集核酸,抽取新冠抗体等一系列检查。 我们松了一口气,病人我们是安全转运到医院了,转运过程中也严格遵守了防护原则,现在我们需要回站上做车和设备的消毒,需要按要求脱隔离衣...,可是我们无法下班回家了,在该患者核酸结果出来前,谁都不敢走,现在大概晚上7点,抗体、核酸等所有结果回报后可能要到凌晨。“今晚我们只能在值班室自我隔离了。”我自嘲的说道。然而大家都同意这么干,没有提出异议,因为谁都不确定患者的情况,谁都不想做下一个传播者,谁都不愿意把不安全带回家! 给家里打了电话说明情况后,我们开始洗车,消毒车辆及车载设备,忙完一切基本晚上九点了,大家都觉得又累又饿,突然,“胖子”的电话响了,他接了后神神秘秘的跑出去,过一会竟然拿回来了热乎乎的饭菜,甚至还有两瓶啤酒。把东西放到茶几上,邀功似的说:“我知道大家都饿坏了,所以偷偷点了外卖,想给你们一个惊喜,当然我也注意隔离措施,让快递小哥把东西放门口了”然后像个孩子似的大大的比了个“耶!”的手势,气氛热烈起来,我们异口同声的说:“你肯定饿坏了,是给你自己点的吧。”说归说,我们也没有客气,赶紧摆好饭菜,积极享用,这一刻,我们有一种患难与共的情怀。 真的饿坏了,20分钟,我们就风卷残云的扫荡完了饭菜,甚至两瓶啤酒也被喝干了,也许有酒精的作用烘托了气氛,大家的话也多了起来,天南地北的东拉西扯,当然最多的还是在讨论今天的“红色健康码”,“胖子”变得有点焦虑:“你们说,如果这个患者真的是新冠,下一步我们怎么办?”“三哥”脱口而出;“我们当然要隔离,要反复核酸确认才能解除警报,不过我们网络站也要暂停工作了,要告诉老头、小丽、小毛、涛哥让他们在家好好休息,但是要记得给我们送好吃好喝的”“老杨”拍了拍“三哥”:“这才是你真实的目的吧,好吃好喝的隔离,还让哥几个和你作伴。”大家一起笑了起来。“小怡”转头对我说:“锋哥,我一会去查一下病人的检查结果,被胖子一说,还真有点紧张呢,我可不想隔离,对了,我原来都叫你小强老师的,可是大家怎么都叫你刀锋?慢慢的我也跟着叫了,是不是小强听起来像蟑螂的别称?”哈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既然小怡问了,那我就说说我这个响亮称呼的由来吧。”我到了杯水,慢慢说起来。 “你们还记得几年前,我们市里火车站被恐怖袭击的301事件吧?我当时参与了那台最艰难的手术,后来还写成了演讲稿...”,说着说着我逐渐陷入了回忆,虽然过去了6年多,可是一切就像昨天才发生的:2014年3月1日夜,累了一天的我已经早早睡下,22:30刺耳的电话铃声突然响起,接起电话只收到了:“有急诊,直接进入手术室”的命令。我带着茫然与睡眼惺忪匆忙出门,直奔医院手术室,走进手术室的刹那,映入眼帘的是每一间手术室都灯火通明,走廊上都是忙碌小跑的身影,无菌区的地板上随处可见斑斑血迹,每间手术室门口都堆放着血衣...出大事了。我快速找到自己的科室的手术间,迅速洗手、穿衣、上台,手术台上每个人都在沉默,专注。台上的病人是一个警察,刀伤,手术探查中发现刀由左侧腹部进入,刺穿胃、十二指肠、肝脏,大量的血液涌出...虽然我只是助手,但依然确定这是个棘手的病人,要止血、要修补、要救命、要抢时间...,我的头脑乱成一团,主任抬头看了我一眼,眼中透着说不出的坚定,我仿佛也获得了信心,准备接下来的挑战。“手术刀”,这是一个命令,也是一个开始,从主任握住手术刀的那一刹那,我屏住呼吸,开始真正的冷静下来,眼中只有那跳动的“刀锋”,他仿佛有了生命,他在血管旁游走,在组织间穿梭,在深处上挑,在浅部移行,他精准的游离损伤的血管、剔除坏死的组织...,然后配合我们的不断的缝合,结扎...,病人的血逐渐止住,脉搏的跳动也越来越平稳,终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手术顺利,大家相视一笑,紧张的气氛一扫而空。抬起头才突然看见手术间门口向我们默默弯腰感谢的省级领导,我突然意识到我们救了一位英雄,浓浓的自豪感油然而生!“刀锋”代表的是一位外科医生的信仰,代表着对生命的尊重,代表着医生的使命,也许我会离开手术台,但心中永远放着那闪亮的“刀锋”。我舒了一口气,“我的演讲完了,你们是第二批听众,哈哈哈...”笑声打断了旁边同事的沉思,“小怡”突然说道:“我知道了,所以到现在好多同事都叫你“刀锋”,弄得我们新来的也跟着叫起来了。” 凌晨0:20左右,通过治疗,患者体温恢复正常,咳嗽也有所缓解,1:30,患者的新冠抗体阴性,核酸结果阴性,复测核酸需要到上午11:30才出结果,至此,我们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心里都明白“警报”应该是已经解除了。顺利的话,明天12:00我们又会出现在需要我们的地方。 第四节 6月14日,浴缸惊魂 今晨淅淅沥沥的下起了小雨,这个城市今年的雨水比去年多,大大改善了往年的干旱情况,我喜欢稍微潮湿点的环境,不会那么干热,带着点丝丝的清凉,心情都会轻松很多。这个城市比全国好多城市的气温都恒定,尤其是夏天,比北方舒适太多,不会让人觉得燥和躁。 清凉湿润的气候让我一早就精神饱满,继续今天的工作和生活,所有的准备流程依然如旧,但是今天是个周末,根据经验,一般接到任务都是九点半十点以后,因为双休,劳累了一周的人们在今晨会起的很晚,也许是昨夜的放纵和减压会完美的掩盖病痛吧,除非必需,大家都会默契的不拨打120,这也大大的为这个城市节约了医疗资源。 但是,今天却不一样,08:03,“涛哥”刚刚打完卡,大家准备吃早点,“咚咚咚”不合时宜的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14日08:03:05任务号xx0614xx0028,现场地址:xx市五经路191号2单元3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95xxxxxx,主叫:195xxxxxx,主诉:昏迷。大家无奈放下手中的食物,“胖子”失望的说:“今天这个任务好早,会不会是昨天周末喝醉了,今天发现醒不过来。”我们没有回应他,一起往车上走去,但是所有人的心里其实都是赞同“胖子”的观点,周末的早上,呼叫120最多的就是酒精中毒。不管怎样腹诽,我们的职责所在,依然要出车,看了地址,不太远,大概2公里左右。 车缓缓驶出医院,“小丽”回拨对方电话,很快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病人现在是什么情况?”对方是个年轻的男声,声音中透着焦急,甚至还有一点哭音:“我不知道,今天早上我发现就喊不醒了。”我迅速接过话筒:“病人还有呼吸吗?多大年龄?有没有喝酒?”对方给出的答案让我们立刻意识到情况不对。“好像没有呼吸了,我不知道有没有饮酒...”,不等他说完,“涛哥”已经开启警报加速,快速驶向目的地。我尝试的问了一下:“你会心肺复苏吗?”对方回答:“不会弄,你们到哪里了?”来不及指导了,好在路途较近,确切地址“涛哥”一清二楚,并且,周末不堵车,我们大概3分钟就到达了目的地,我对着话筒接着说:“赶紧开门,我们到楼下了”我拿药箱,“小丽”拿心电图,“胖子”和“老头”拿复苏包,快速的冲到3楼。门口站着一个20多岁的小伙子,焦急的向我们招手:“这里,快,快来看看怎么办?”。顺着他的指引,我们竟然来到了卫生间的门口,这也是个老旧小区,卫生间长方形,非常狭小,除了一个浴缸和蹲坑,再放不下其他物品,而浴缸里靠坐着一个男性,看年龄也是20多岁,戴着眼镜,裸体,浴缸里却没有水。初步评估环境安全,我放下药箱,立刻查看病人,全身冰凉,没有呼吸,颈动脉搏动消失,我第一反应是该患者呼吸心跳停止,需要抢救,我准备搬动患者至浴缸外,同时让“老头”和“胖子”帮忙,但就在我准备用力时,突然发现患者四肢已经僵硬,我心里一惊:“尸僵”,这个年轻人可能已经死亡超过3个小时,没有抢救的价值了。我摆了摆手,阻止“老头”和“胖子”进入浴室帮忙,防止破坏现场。回头对“小丽”说:“打最后一张心电图吧,人已经死亡一段时间了,注意除了尸体,尽量不要碰别的东西。”小丽点点头,明白我的意思,年轻人不明原因在浴缸中死亡,没有见到创伤,下一步只能是刑侦的工作了,我们只能尽量保护现场,不要增加民警同志的工作困难。 我走出浴室,对报警的那个年轻问道:“你好,你是患者什么人?”,对方疑惑我为什么那么快就走出卫生间,回答道:“我们是一个村的,出来一起打工,合租这套房子。”我点点头,沉默了一下,还是对他说:“抱歉,你朋友已经救不过来了,他死亡已经有一段时间了...”我的话还没说完,那个年轻人已经瘫软在地上,语无伦次:“怎么会这样?医生能不能再救救他,我...怎么会这样,我看见时候就不动了,医生,他真的不在了吗?昨晚还好好的...怎么会这样..”我点点头,给了他肯定的答案,走到他面前,拍拍他的肩膀:“你先不要激动,现在马上拨打110,告诉他们这个地址和情况,让他们到现场处理,方便的话,也把你朋友的身份证找给我,我需要上传资料,开具尸检建议书和其他告知书。对了,你朋友在这个城市还有家属吗?”年轻人在我的帮助下慢慢的从地上爬了起来,定了定神,赶紧走进右边的卧室去找电话,边走边说:“他和我在这个城市都没有家属,我们只是来打工,家里人都在老家,怎么会这样...”我在客厅等“小丽”他们收好东西后,看了下心电图的时间08:21,又一个年轻的生命离开了,不是我们帮不了他,是他连帮的机会都没有给我们... 很快,年轻人打好了报警电话,告诉我:“警察一会儿就到,我现在找不到他的身份证”,他指了指左边的卧室,“那是他的房间”。我没有走进去,站在门口瞥了一眼,很简单的卧室,一张床,一个电脑桌,一个简易衣橱,一个台式电脑,床上没有叠被子,有点凌乱。转头看着旁边魂不守舍的年轻人,说:“你刚才说你们是一个村的吧,能不能联系上他的家人,对了,你们看着都很年轻,你朋友多大了?”年轻人马上醒悟过来,拿起电话边拨号边对我说:“我马上让我妈联系他家人,我没有他家人电话,我朋友今年25岁了”。我暗暗叹息了一下,真是年轻啊,可惜了。 我没有病人的完整信息,并且还需要和派出所的民警做详细的交接,所以我们只能耐心的等待。大约15分钟,民警到场,进房间后同时打开了执法记录仪开始录像,(我们本来也会配备,可是网络站的建设滞后,仍需要漫长的等待),我走过去,和带队民警握了一下手,说:“你好,我们是120的,今天08:03接到任务,08:04出发,大约3分钟到达,08:10见到患者坐靠在浴缸里,没有呼吸心跳,准备搬动抢救时,发现四肢已经僵硬,没有抢救的机会,我们打了心电图,时间是08:21,整个过程,我们碰触了患者的颈部,头面部,胸口,上肢...我们有两个人进入卫生间,我和我们的护理人员,其他物品应该没有碰到。”带队民警笑了一下说:“很详细,非常感谢,你说的我们已经记下来了”。边说边带队去卫生间看了情况,出来后开始下达任务:“小张,通知刑大(我理解为刑侦大队),勘验现场”“小王,你来询问目击者具体情况”“李伟,你调取死者身份信息,联系家属”。说完就自己开始巡视各个房间。看他们已经进入工作状态,我凑到叫“李伟”的那个民警面前,抄录他调取的死者信息,好帮助完善我的填报工作。 在填写信息和医疗文书的过程中,听到了死者朋友对警察的描述:他和死者都是在距离这个城市大约300公里的同一个地方上的人,两家在一个村,相隔不远,两人相约一起来这个城市在一个饭店打工,是朋友,也是工友,所以一起合租这个两室一厅的老房子,离家后的年轻人的生活很随意,昨天他下班较晚,一起和别的朋友吃了饭,回到家拿东西时候,大概晚上10点左右,发现死者还在玩电脑,他就打了个招呼,拿了东西出门去和朋友喝酒玩乐,一直到大约凌晨2点才回来,回来后发现卫生间有水声,认为朋友在洗澡,他就没有打招呼,回到卧室一觉睡到天亮。今天早上上厕所时发现朋友已经在浴缸中喊不醒,所以拨打了120...,听到这里,我也知道了事情的大概经过,至于患者的死因,在法医鉴定前谁也说不清楚。此时那个年轻人的电话响了,他的父母已经联系了死者的父母,他们今天就要坐车来到这个城市,处理儿子的后事...,想想白发苍苍的老人离开故乡到达陌生的城市,却是为了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伤痛可能是没有办法消散的...,我们告别后在回程的路上,大家都很好奇,这个年纪轻轻的人,怎么说没就没了呢,“小丽”转头问我:“锋哥,你觉得咋回事?”我想了一下:“年轻人死亡,尤其是猝死,大部分会考虑心源性,具体原因就多了,过度疲劳、熬夜、生活严重不规律、大量饮酒吸烟....,当然不排除他本身有什么疾病引起死亡,所以这次他的具体死亡原因我就不知道了,我又不是法医,也没有解剖尸体”“涛哥”边开车边说:“太年轻了,有点可惜,他父母肯定悲痛欲绝,对了,你们说他的父母能同意尸检吗?”我摇摇头:“我觉得可能不会同意吧,在农村或者城市里很多人的思想还是传统的,当然这也和我们的文化有关,人已经不在了,尸体一般都是避免损伤的...,我个人认为,作为这个年轻人的父母,只要警察能初步排除他杀,他们是不会过多的追寻死亡原因的,毕竟人已经不在了...留下的只有悲伤。” 这个周末对很多人来说是一个平常的日子,可以休息,游玩,放松...但是对某些人或者某个家庭来说,也许是一个需要永远铭记的日子。 第五节 6月28日,高速救援 时间如流水,一转眼建站都一个月了,从原来的陌生到现在的适应,从原来的生疏到现在的熟悉。新的岗位和团队明显促进了我的成长。想起当初我拒绝这个临时调动时,有一位领导曾告诉我:“既然你已经有勇气放弃专科技术来急诊科工作,那就从院前急救120开始吧!”所以,我来了,付出了,也改变了。 每个月底,我们站都要统计一个月的工作量,完成多少任务,接诊多少病患,转诊了多少重点病人,哪几个获得了及时的救治...,今天也一样,我和“小怡”在制作表格统计数字,“老杨”在完善月底发票的交接,“三哥”和“老头”在清洗担架,喷洒消毒药水,准备医院感控科的采样...“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6月28日09:11:35任务号xx0628xx0901,现场地址:杭瑞高速,绕城高速段,近程供区,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8xxxxxx,主叫:138xxxxxx,主诉:车祸。 我们快速停止手头工作,上车出发,我第一时间回拨电话,电话在忙音,没有接通,这个可以理解,因为一般发生车祸后,如果有人受伤,会先拨打120,再拨打110或者交警电话,最后还要报保险,如果有必要,还要联系熟悉的朋友及家人...,所以我们一边驶向目的地,一边尝试继续回拨电话,终于,回拨了7-8次后,电话接通了:“喂,你好,我是120,请问下伤者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出血,有没有昏迷?顺便再报一下详细地址,高速路是进城方向还是出城方向?”对方是一位女性,听声音年龄不大:“你好,我也不知道有没有人受伤,我是路过看见一辆大车翻了,太惨了,车头都碎了,我不敢下去看,我觉得肯定有人受伤,我也报了警,现在我已经离开了那里了,方向是出城方向,详细地址我说不出来...”原来不是车祸当事人,情况有点复杂呢,我匆忙向这位女士道谢,然后拨打110电话,我需要确认真实的现场情况。很快接通:“110报警中心,请说”我匆忙回复“你好,我是120,刚刚接到任务,说杭瑞高速有一起车祸,需要救援,我不知现场具体情况,请麻烦帮联系下出警的同志,请他给我们回个电话,谢谢”。对方很干脆:“好的,稍等,会尽快回复你。”大约2分钟,车载电话响起,“喂,120吗?我们是交警高速公路交巡警支队,出警杭瑞这起车祸。”我回答:“你好,请问您到现场了吗?具体是什么情况,顺便再问一下具置,我们从哪里进入出事地点最近?”对方回复:“我们刚到,情况有点严重,车辆驾驶室破损严重,已经看见一位伤者,其他情况暂时不清楚,具置你们走二环快速,进入杭瑞高速后转入绕城高速约200米就到了”我询问的看了眼“涛哥”,“涛哥”打了个肯定的手势,表示地址明确,可以找到。我赶紧表示感谢后挂断电话。同时让“小怡”查找距离车祸最近的医院,方便我们快速安全地转运伤者。 依据交警同志的指示,我们没有绕路,顺利的接近出事地点,远远的就看见一辆仿佛油罐的大车侧翻至高速路隔离带,一路撞断两根灯柱,周围已经由交警拉起了警戒线,对侧车道已经停靠了两辆消防车,连消防都出动了,看这情况不容乐观呢。我们逐渐降低车速,缓缓驶入警戒线,这次看的更清晰了,车头或者说驾驶舱已经完全变形,路上到处都是玻璃碎渣、漏出的油污、和磨损的轮胎橡胶碎片... 停好车,我们拿着急救包下车,好心的交警提示我们注意油污,避免滑倒,我们走近驾驶舱,在这个角度无法看到伤者。我们只能翻越隔离带,去路的对面确认具体的情况。费了好大劲,我们爬到路的对面,这时,消防员走过来说:“目前驾驶舱只发现一个人,被卡在隔离带的护栏上,我们无法判断情况,但看见肠子流出来了...”我心里一跳,伤的很重啊,赶忙加快脚步向驾驶舱走去,这次看的清楚了,大车侧翻,拖挂完全翻倒在隔离带里,车头连着撞断两根灯柱已经严重变形,被第三根灯柱死死的卡在对向车道的隔离栏上,所以车头没有完全侧翻倒地,驾驶舱完全变形,驾驶员已经半边身体被甩出车外,然后又被卡主,肠管由腹腔内脱出...,我顾不得第三根灯柱是否会随时倒下,脑中只有一个念头:赶紧确认伤者情况,同时做好准备,我必须使用盐水纱布保护好脱出的肠管,第一时间开通静脉通道,保证伤者循环,必要时可能需要呼吸机辅助呼吸...因为这种情况,伤者肯定无法被第一时间救出,因为需要特殊专业的工具才能破开变形的驾驶舱。 可是走到跟前...我失望了,伤者已经没有了生命体征,头部已经严重变形,脑组织已经部分流出,左上肢根部连着胸腔被外力撕开,可见胸腔内的肺脏暴露,腹腔已经开放,肠管大部分脱出,没有呼吸,颈动脉没有搏动...这名驾驶员已经没有抢救的机会了。我顺着驾驶舱看去,视线所及,暂时没有看到其他被困人员,我们只能等待,等待完全破开驾驶舱,再次确定没有人需要救治的时候才能离开。接下来就是消防、交警、绿化、特警及民警的工作了。(由于此次事故被多位目击者证实并报警,所以特警及民警也到场了。) 首先消防官兵使用了切割机、千斤顶等多种工具,但是由于灯柱及隔离栏基本被变形的驾驶舱包裹,所以破拆失败,需要临时调度拖车及吊车协助。此时已经过去一个小时,我们所有人都逐渐焦急起来,我们怕驾驶舱内仍有伤者,时间越久,抢救的机会就越小。可是面对这个严重变形的车体,我们真的束手无措,只能不停的等待,不停的煎熬,我们不能干等着,需要做点什么才行,所以我们是在破拆工作的每个间隙中,都要走近驾驶舱旁边听一听是否有呼救的声音...不管是安慰自己也好,缓解压力也罢,我们还是去做了,其实我们内心非常矛盾,既希望听见呼救声,又怕听见呼救声。 在矛盾、焦急的等待中又度过了漫长的半小时,终于拖车及吊车来到了现场,此时已经过去一小时四十分钟,交警及民警开始封路,消防员与救援人员开始连接钢索,随着救援车辆引擎的不断轰鸣,驾驶舱被缓缓的拉开、吊起,消防官兵迅速走近,使用各种手段及专业机器破拆,这次终于成功了,驾驶员的身体完全离开驾驶舱,让我们送一口气的是,也确定了驾驶舱内没有其他被困人员。救援队把驾驶员转移至路边的隔离带外,该我们最终下结论了,我们迅速走近尸体,再次全面检查,没错,与开始的初步判断吻合:死者开放性颅脑损伤,脑组织流出,开放性胸腔损伤,肺组织暴露,开放性腹腔损伤,肠管脱出,左下肢严重变形,软组织破损,开放性下肢骨折...患者男性,姓名不详,年龄不详,宣布死亡。 我们把情况与高速交警做了对接,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等最终死者身份信息确定后会告知我们,由于现场没有死者家属及朋友,身份信息现在也不确定,尸检建议书及死亡证明需要后期开具。我们准备离开,当车缓缓的驶离现场时,我们看到勘验现场的工作人员已经到场并进入工作状态,回程的路上还看见了警车及民政的尸体料理车辆...这起车祸严重,需要多个部门的共同配合,才能快速的处理清出路面,恢复交通。造成事故有太多的原因:也许是疲劳驾驶,也许是酒驾,也许是路面意外,也许是超重,也许是爆胎等等,但是结果都是令人难以接受的,毕竟一条鲜活的生命离开了,这就是血的教训! 第六节 7月3日,与死神角力 过去的一个月里,我们接诊了各种各样的病例,在工作中我们不断学习与熟悉,逐渐适应了新的身份及岗位,我们整个的团队在工作中不断磨合,成员之间的配合度也越来越高,这也提高了我们的救治效率和转运速度。 进入7月,这个城市的雨水逐渐多了起来,比起北方的城市,这里的夏天更加凉爽、湿润,今天的雨比较大,交通比平时拥堵,送完儿子去学校,急冲冲的骑车赶到医院,停好车,走进办公室脱下雨衣后才发现裤子和一半的上衣都湿了,身上充满滑腻腻的感觉,好心情一下子丢失了一半,走到旁边的值班室边换衣服边抱怨:“今天出门还是毛毛雨,走到一半就变大了,换上雨衣都有点来不及,看看,看看,内裤都湿了...”老杨笑了起来:“还好我们工作的时候要衣裤一起换,但是好像领工作服的时候没有配发内裤嘛,要不你申请一下,给后来者也开个先例,哈哈”我跟着他一起大笑起来,同时比了个国际通用的手势鄙视他。 大家说说笑笑的换好工作服在办公室集合,和平常一样,各自做着工作前的准备。 小怡抬起头突然说道:“今天的雨真大,现在的交通又拥堵,我觉得今天的出诊会以车祸为主,哎?你们别不信,不信就打赌”。 胖子附和她:“不一定吧,下雨时候,开车的骑车的都会减慢速度,出事的可能性大大降低,反而雨停了以后,骑车的开车的会不自觉加快速度,那时路滑,才容易出事”。 三哥插话道:“下雨了,大家平平安安的多好,我们也少跑两趟”。这时候大家不约而同的说出了三哥的心里话:“想少跑两趟是真,大家都安全是附带的...,三哥又想偷懒了”然后大家一起鄙视他。 胖子说对了,雨一直没有停,我们也没有接到有关车祸的出诊任务,虽然大家在说说笑笑,但是内心一直处于待命状态,随时准备应对突发事件。 直到11:10, “咚咚咚”短信响起,我,老杨,小怡几乎同时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03日11:10:10任务号xx0703xx0106,现场地址:xx市南京路和谐世界小区5栋14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胸痛。 胸痛这个症状范围很广,有时会和其他部位疼痛混淆,所以结局也可大可小,严重时可致死,轻微时也许会虚惊一场。 但我们不敢怠慢,只能往坏处想,所有人快速上车,老杨更是直接打开了警报驶向目的地,小怡立刻回拨电话:“喂,你好,我们是120,病人现在怎么样?确定是胸痛吗?”对方声音很疲惫,带着一丝痛苦:“胸痛就是我本人,胸口又闷又痛...”对方很可能是高危胸痛患者,往往考虑心肌梗死可能,我马上拿过话筒安慰患者:“你好,请你缓慢呼吸,减少移动,放松,家里还有其他人吗?家里有没有速效救心丸或者阿司匹林?”听筒内传来对方的喘息声,过了一会才回答我:“家里还有一位老人,行动不便,你说的药没有...”。 情况很不乐观,患者的病情在逐渐加重,我赶紧安慰:“没有药就算了,你一定要放轻松,我们马上就到!”这明显是个善意的谎言,今天下雨,交通拥堵,我们在南市区,患者在北市区,需要跨越接近两个区,我们只能尽力快,但肯定不会马上到,现在只能给他足够的安慰和希望。 我嘱咐患者不要挂断电话,但对方没有回答,电话那边的喘息声也在变得不再清晰,我不知是电话已经滑落,还是患者已经趋于昏迷,只能把话筒拿给小怡,示意她随时关注电话的那头是否有异常声响及呼救,如果对方能发声,一定继续给与适当的安慰。 我则拿出手机,重新搜索地址,规划出最近的路线,此时我甚至忘记了自己是一名医生,完全成了赛车手旁边的领航员,老杨默契的关闭车载导航,只管握紧方向盘,紧盯前方路面,由我来负责导航。 车辆再次提速,我们的救护车在雨中穿梭,就像水中的游鱼,完美的闪躲旁边的车辆,绿灯时我们抢先同行,红灯时我们避让同行,完全堵死时,我们走非机动车道借道同行...总之,我们的眼里、心里只有一个字 “快”,我们需要争分夺秒。通过我们的努力,我们用了平时一半的时间走完了全程,当车停稳在目的地楼下时,老杨的双手还在微微发抖,在这清凉的天气里,额头上竟然有汗水滴下...老杨已经尽最大努力完成了他的使命,接下来就是我们的任务了。 我、小怡分别拿上、背上药箱、复苏包、心电图、液体包冲进电梯,平时对我们而言比较重的背包,今天仿佛再也感觉不到重量,因为这些,都承载了一个生命的希望。 三哥和胖子准备担架,坐下一班电梯。感觉今天的电梯好慢,每秒钟、每上一层楼都仿佛过了一个世纪,终于 “叮”一声,电梯停在14楼,我们冲出后发现一梯四户,1402在左手边,没有犹豫,开始敲门,但是...一直没有人来开门,也没有听见门后有声音...,我们的心逐渐凉了,逐渐加大敲门声,隔壁的邻居都被惊动了,开门出来查看,发现我们是120后,马上协助我们敲门,同时大声呼喊房主的名字,从邻居口中知道患者是名退休教师,姓李,家里有个老父亲和他们一起生活,邻居也是原来的老同事。 我看看表,从我们出电梯又过去了两分钟,此时三哥和胖子也推着担架走出电梯,没有别的办法了,我拿出手机准备拨打110,希望民警能协助我们进入房间。 就在此时, “咔塔一声”,门开了,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人,大概八九十岁,拄着拐杖,先指指自己的耳朵,又指指房间里面。 旁边的邻居马上说道:“这就是李老师的父亲,89岁,耳朵听不见,平时腿脚不便,很少出门,他让我们赶紧进去”。 我们马上冲进门,进门是一个餐厅,紧连着客厅,沙发上半躺着一个人,应该就是患者了,我立刻上前查看患者情况:嘴唇发黑,嘴角还有白色泡沫,双眼凝视,没有焦距,胸口还有微微的起伏,但是没有意识。 我拍拍他的肩膀:“醒醒,醒醒,我们是医生”,病人没有反应,拉起手触摸了下桡动脉,搏动完全消失,又触摸了下颈动脉,搏动非常微弱。 小怡的氧饱夹提示测不出血氧饱和度。马上得出结论,患者已经严重休克,需要立即抢救,我和三哥立刻把患者搬到沙发旁边的地板上,迅速拿纱布清除他口腔里的泡沫,立即置入口咽通气管,我让胖子立刻给患者进行胸外按压,我则准备呼吸球囊辅助呼吸,同时嘱咐小怡快速开通静脉,准备给药。 按压频率30次,呼吸球囊辅助呼吸2次,中间停顿10秒,留给小怡穿刺的时间,今天是幸运的,休克这么重的患者一针就打进了血管,而三哥临时充当输液架举着药液,此时老杨也拿着氧气枕冲进了房间,帮助邻居扶好老人坐在餐桌旁的椅子上。 小怡开始准备抢救药品,我接连对小怡下医嘱:“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尼可刹米、洛贝林各一支,静推,生理盐水冲管...”4分钟了,患者还是没有意识,我们不能停,也不能放弃, “继续按压,不要停,小怡,再静推1毫克肾上腺素!”这次给药后大概两分钟,患者喉部突然发出了声音,眼睛也开始转动,手脚开始微微挣扎,我马上示意胖子暂停按压,我拿开呼吸球囊,帮患者偏头取出嘴里的口咽通气管,患者立刻咳嗽起来,我拍拍他的肩膀,告诉他:“我们是医生,你暂时不要动,缓慢呼吸,对,慢慢来...”示意小怡开始给患者测血压,血氧饱和度,血糖...很快结果出来:血压100/40毫米汞柱,有点低,血氧饱和度88%,血糖10.2mmol/L(毫摩尔每升),情况暂时稳定,马上给患者面罩吸氧,让小怡打心电图。 心电图结果提示下壁心梗,诊断清楚了,患者是急性心肌梗死,心源性休克,需要立即去医院,此时我们需要给口服药物。 马上嘱咐胖子收东西,和老杨准备担架,我低下头问患者怎么样?他点点头,用微弱的声音说:“好一点了,就是没有力气”,我接道:“我准备喂你吃药,能配合吗?”他点点头,我在药箱拿出阿斯品林3片,替格瑞洛2片,稍微抬起他的头,分两次给药,很顺利,患者没有呕吐,没有呛咳。 准备转运,让小怡在输液里加了两支多巴胺稳住血压后我终于松了一口气。 “铺软担架”,我们轻柔的给患者侧翻,然后铺好软担架,我喊口令 “大家准备好,一起用力,一、二、三,起...”,顺利把患者转移至担架车上后,我们准备出发,此时才发现患者没有其他家属,询问得知爱人及子女都去旅游了,怎么办? 家里这位老人年龄太大,去医院也帮不上什么忙,此时这个热心的邻居站了起来:“我去吧,路上我会给他家属打电话,告诉情况,到医院我也可以帮忙跑跑腿...”我心里一暖,真是有句老话说的好 “远亲不如近邻”,我们顺利地把患者转移至救护车上,我对老杨说:“尽快赶到最近的医院,患者还没脱离危险”,我和小怡则接好心电监护,严密观察患者的情况,救护车呼啸着冲出,转运过程很顺利,患者在车上病情没有恶化,偶尔还会低声和邻居说两句话。 到达医院后充分做好交接,我们对这个热心的邻居也表示了感谢。回程的路上,雨终于停了,阳光从云层洒下,反射着路面的雨水闪闪发光...,大家的心情都很好,充满了浓浓的满足感,我们终于在死神手上抢回了一条生命,这也是今天最快乐的事。 第七节 7月10日,心肝宝贝 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我国作为一个人口大国,已经逐渐凸显出“老龄化”的社会问题。国家已经意识到该问题的严重性,逐渐放开“二胎”、“三胎”政策。但是随着城市化进程的加快,我们的生活节奏也在加快,各种生活中和工作中的压力变得越来越大,所以城市中、尤其是经济发达的大城市中积极响应“生育”政策的年轻夫妻越来越少。所以在这些城市,依然和原来一样,绝大部分家庭中依然是独生子女居多,新的一代的独生子女永远是双方家庭中的“心肝宝贝”! 我家也不例外,当医生这么久,反而最怕自己家的孩子生病,可能是懂得越多,越会瞻前顾后,越怕在小事上出现失误,这也许是很多医学专家拒绝给自己的孩子看病及手术的原因吧。今天的天气很好,但是我的心情却不美丽,儿子昨晚咳嗽,给吃了对症的药后今天早上不见太大的好转,为了不耽误学业,还是把他送到学校,虽然私下麻烦老师帮忙照看一二,但是心里却在一直记挂,随时随地都会七七八八地乱想一通,这反而让自己变得更加焦虑。也许我真的是一个“谨小慎微”的人吧,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心里放不下事人。 到了医院,继续一成不变的准备工作:换工作服、打开工作软件、准备签字单及草稿纸...,忙碌中能短暂忘记了儿子的病情,但是和同事的对话依然显得心不在焉、词不达意。当我回过神的一刻,突然感到周围安静了下来,原来是我的情绪影响了大家,使他们都变得沉默起来,心里一阵阵的内疚:“不好意思啊,各位老师,各位兄弟姐妹,我儿子昨晚咳嗽,我正在担心着呢,所以心不在焉,其他的没啥大事,不用紧张。”小丽连忙摆摆手:“嗨!这又不是什么大事,我女儿自从上幼儿园,每天都生病,我也非常担心,后来知道是幼儿园的生活打乱了她的习惯作息时间而已,我就放心了,现在反而好多了呢,刚刚你那个脸色,我还以为是你和嫂子昨天吵架了,这个才是大事,哈哈哈...”所有人都笑了起来。我的心情也变得轻松了许多,是啊,又不是什么大事,只要科学的治疗,不会有什么的。 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大家又变得有说有笑...“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10日08:40:32任务号xx0710xx8665,现场地址:xx市李家地村98号,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99xxxxxx,主叫:199xxxxxx,主诉:抽搐。我们不敢怠慢,迅速上车,“涛哥”导航完毕后向目的地驶去,“小丽”回拨车载电话,很快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对方是男性声音,听起来像中年,非常焦虑,直接打断小丽:“你们到了吗?我在...”再次把他的地址报了一遍,此时我们又无奈又表示理解,焦虑是患者家属的普遍情绪,我们作为医生,非常理解并表示同情,无奈的是这种情绪经常使我们与患者及家属之间无法正常沟通,从而造成诊疗的延误与患方的不配合。小丽只能停顿下来,清了清嗓子,再次询问:“你好,我知道你很急,但是我们已经在赶来的路上了,为了更好的帮助你,我需要知道患者的信息,是什么时候发病,多大年龄,现在还有呼吸没有,抽搐有没有停止?”为了不再被打断,小丽尽可能用平静的语气把初步的问题都问了一遍。对方的声音一下子提高了八度,把我们都吓了一跳:“你们怎么那么慢?废话真多,我孙子才1岁,早上发烧,刚刚抽起来了,他爸妈不在身边,出了事我也不活了,现在刚好一点,但是不哭,你们再不来,我就投诉你们!”我们自觉过滤他的恶语相向,但是也获得了第一手资料:小儿高热惊厥,(这主要是由于婴幼儿的感染、大脑髓鞘化不完善有关,脑大量神经元一过性同步化放电导致的所涉及随意肌不可控的抽搐或肌张力改变。)我连忙结果话筒:“你好,我们尽快赶来,现在你有好多事要做,没时间干着急,能听懂吗?”对方没有犹豫太久:“那你快说!”我连忙接到:“你要看看孩子嘴里有没有呕吐物,但是不要用力撬孩子的嘴巴,避免受伤,然后把孩子的头偏向一边,避免窒息,最后孩子发烧,不要裹太多衣物,适当漏出手脚和脖子...”对方态度较前面稍微好转:“这些我会做,那你们快点来。”挂断电话后大家都松了一口气,面对情绪激动的家属,有时候真的不好沟通,涛哥继续快马加鞭赶往目的地。 今天不堵车,大概15分钟,我们赶到了导航说的终点,但是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石化了,这是一个老城中村与新城中村的结合部,新旧城中村都叫李家地村,我们面临两个城中村中间还隔着一条河,名字叫“潘龙江”,虽然有一座桥相连,但是我们的救护车过不去,桥上有“限高杆”,如果从现在这个村到对面那个村,需要绕行约3公里,涛哥气急败坏:“这是谁设计的桥,怎么不能灵活处理应急车道啊,真是扯淡。”我们所有人的希望都集中在脚下这个村庄,希望这里就是报案地点,不用再跑去桥对面。“老头”和“三哥”赶紧下车,去打听98号的门牌,但是好多人都说不太清楚,只是据此不太远,我们立刻上车,边问边走,“三哥”索性没有上车,一路小跑着跟着车问路,终于,我们停到98号的门前,眼前是一栋自建出租楼,楼下是铺面,楼上是租户,我们使劲敲响大门,但是无人应答,小丽快速的返回车上拨通对方电话:“喂,你好,我们到李家地村98号了,你在哪里?我们敲门没人应答”对方立刻发火:“我已经在门口等的你们了,你们跑哪里去了?我告诉你们,我孙子刚才又抽了一次,XXX的,你们怎么当120的,路都找不到。”小丽一下子被噎的回答不上来,涛哥一下子爆发了:“你凭什么骂人,我告诉你,请你态度好点,我们就是按照你给的地址来的,你自己报错了吧,你...”小丽赶紧拉了下涛哥,涛哥悻悻的没有说下去。对方可能也意识到了问题,声音放低了很多:“本来就是你们没找到,我家就在李家地村98号...”突然又补充了一句:“对了,河对面也是我们村,可能也有个98号...”最坏的结果还是出现了,他家在河对面,这种情况无法去追究是患者家属的错,还是村子建设的错,我只能和他说:“我们在河对面,现在过来,刚才交代的事,你继续做就行”匆忙挂断电话,我内心也不再想听到对方的恶劣言辞。 没办法,再怎么委屈,怎么无奈,还是要做好我们的本职工作,全体人员上车,涛哥原地调头,我们开始向河对岸绕去,过程不必多说,一样问着路找到了98号门牌,可是依然没有人应答,我回拨电话后,被告知对方已经临时打了出租车奔赴儿童医院。这个结果在预料之中,也在预料之外,很多时候情绪会影响一个人正常的判断,每个孩子都是心肝宝贝,希望这个孩子平安,也希望孩子的家属到达医院后不会因为自己的情绪影响医生的治疗! 今天是个特殊的一天,上一个任务我们空车返回,但是事情还没有完,我们还没有回到医院,第二个任务接踵而来:发单时间:20xx年07月10日10:15:38任务号xx0710xx9853,现场地址:王家村立交桥东三环方向,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8xxxxxx,主叫:138xxxxxx,主诉:无意识。今天的任务都不好接啊,想归想,我还是回拨了电话,同时涛哥也已经转弯驶向新的目的地,“喂!你好,我是120,请问患者喊不醒,现在还有呼吸吗?多大年龄?”对方明显带着哭腔,是个年轻女性:“是我女儿,4岁,喊不答应,有呼吸的,刚刚还吐了好多...”,又是一个孩子,我们内心都变得诧异,很少有两个相连的任务都是同一类人的,但是巧归巧,我们还是要积极救治,通过询问,我们知道病患是个4岁女孩,上幼儿园时哭闹,后面老师联系了家长接回家的路上突然发病,主要症状为突然大叫一声,然后四肢抽搐,伴随呕吐...很有可能和第一个病例一样,也有可能是其他病因,我在电话中安慰了这位母亲,同时让她保证孩子呼吸道的通畅,防止呕吐物阻塞孩子的呼吸道,对方虽然很急,一直在哭泣中配合,但是我能体会到她的信任和坚强。我们在应急车道上飞驰,顺利赶到了现场,当我见到路边抱着孩子的母亲时,我放下了一直悬着的心,孩子已经清醒了,没有任何异常,只是紧紧的抓着妈妈的衣领,我们迅速对孩子进行了检查及评估,还好,只是体温较高,39摄氏度,其他一切正常,所以初步判断依然是发热引起的抽搐。我们给孩子清理了口腔,吸上氧气,顺利转运至医院。总算圆满完成了任务。 今天是个特殊的一天,我的情绪从来都没有这么出彩过:早上儿子生病的焦虑、面对家属恶劣态度的气愤、找寻患者时的急切、没有见到患者时的担心与失望、完成任务后的满足...百味陈杂,一言难尽,工作中肯定会面临各种各样的困难,但我们这个团队毕竟还是坚定的走了下来。做为一个父亲,我对孩子的感情也是不可代替的,孩子在我眼里也是心肝宝贝,面对孩子的生病、受伤...我的坏情绪也会不可避免的影响我,但是,如果不能很好的处理这种爱和这种情绪,反而会把真心想帮助你的人推开。 第八节 7月13日,酒后误吸 《中华人民共和国民法典》第一千一百六十五条 行为人因过错侵害他人民事权益造成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依照法律规定推定行为人有过错,其不能证明自己没有过错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第一千一百六十八条:二人以上共同实施侵权行为,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连带责任。第一千一百九十条 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对自己的行为暂时没有意识或者失去控制造成他人损害有过错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没有过错的,根据行为人的经济状况对受害人适当补偿。完全民事行为能力人因醉酒、滥用麻醉药品或者精神药品对自己的行为暂时没有意识或者失去控制造成他人损害的,应当承担侵权责任。 今天的任务单比较早,08:34我们已经返回医院急诊科,在急诊科交班的时间内进行病人的交接,患者男性,早上上班时骑行共享单车时不慎摔伤,现场检查后左小腿软组织挫裂伤,渗血,未见骨折畸形,所以给予包扎后顺利转送至医院急诊科,交接病人也不复杂,只是打断了值班外科医生的交班罢了...此时,我的电话铃声响起,拿起来一看是120调度室打来的,我连忙接起:“老师,您好。”电话那头很直接:“你好,请问手上的患者交接完了吗?”我立刻有了不好的预感(因为救护车全车内外都有图像语音监控及定位系统,医护的工作情况,患者转运途中的救治情况及转送地点交接情况都会一目了然,一般不需要电话再次确认)但还是实话实说:“老师您好,病人还没交接完毕,因为急诊科在交班”对方立刻追问:“还要多久?你们附近有个新任务,可能需要抢救”我的心“咯噔”一下,连忙说道:“我尽快,大概两分钟搞定”对方立刻挂断电话。紧接着我的短信响起“咚咚咚”,我拿起了手机,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13日08:38:25任务号xx0713xx8652,现场地址:xx市唐爽路xx家园A栋14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8xxxxxx,主叫:138xxxxxx,主诉:昏迷。 此时,大家都知道了事件的紧急,也没有抱怨一个任务未完成,另外一个任务接踵而来的忙碌,我匆忙简短的和急诊外科医生交接好病人,冲上救护车,此时“胖子”和“三哥”已经把担架固定在车上,“老杨”已经发动了引擎,“小丽”已经准备好了复苏包。“出发!”没有别的言语,大家都做好了准备,地点很近,就在医院旁边的小区,地点清楚,病情也大致了解,所以我没有回拨车载电话,大约2-3分钟,车就停在了目的地的楼下,我们快速乘坐电梯到达1402,门是半掩着,我们敲了下门,喊了一声:“是你们家呼叫的120吗?”得到回应后我们走进房间,是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此时,靠近大门口的卧室里面传来一个女性的声音,声音里有焦虑,但依然维持了冷静:“这里,请你们帮忙看一下”。我们走进去一看,患者仰躺在床上,一位女子跪坐在他旁边,正在做胸外心脏按压和人工呼吸,让我惊讶的是动作、频率都非常标准。 没有细问原因,我们立刻进入工作状态,当我对那名女性家属说:“交给我们吧”,对方没有犹豫,立刻跳下床,贴墙向房间门口移动,把足够的空间留给我们,我拿出瞳孔笔,开始迅速检查患者,男性,大约40岁,没有呼吸,没有脉搏,颈动脉搏动消失,双侧瞳孔已经扩大,对光反射已经消失,我知道病人可能错过了最佳抢救时机,但还是让“小丽”准备复苏包及开通静脉,我和“三哥”“胖子”把病人转移至床边的地板上,搬动的过程中我注意到患者嘴边有一点食物残渣流出,没有多余的语言,马上把患者头部偏向一边,用纱布去清理口腔内的残留物,防止阻塞呼吸道,结果发现患者空腔里的半液体状食物残渣比较多,还伴有浓浓的酒味,此时我心里已经初步判断出了患者的病因,但已经没时间确认了,马上让“小丽”准备吸痰器,初步吸干净患者口腔里的异物,让三哥开始对患者胸外心脏按压,而我则在复苏包里找到喉镜及气管导管,这个患者明显存在误吸(简单的描述就是胃里面的东西不慎被吸入了气管),需要立刻插管开放气道,也方便更彻底的清除气道内的异物。 我基本是趴在患者头侧,缓慢由口腔插入喉镜,顺利挑开会厌,果然,发现气管开口处也有半液体状的食物残渣(异物),这也造成了插管困难,只能继续使用继续吸引器吸净所见异物,但随着胸外按压,又会不停的涌出新的异物,不能再浪费时间了,只能凭着以往的经验及每次吸引过后对气管开口的惊鸿一瞥,坚定的放置了气管导管,听诊器确认位置正确,立刻给予固定导管,吸引器由导管进入气道后,吸出了呼吸道内的大量异物,真是万幸,如果一次插管不成功,就会延迟开放气道时间及抢救时间,也会造成第二次甚至第三次插管的间接失败(反复插管吸痰刺激后会引起喉头水肿),气管导管顺利接上呼吸气囊,交给胖子辅助呼吸。我马上替换三哥进行胸外按压。该准备给抢救药品了,可是我回头一看,小丽的静脉穿刺竟然失败,注射针头没有顺利的进入血管,也许是患者休克后血管充盈较差,也许是其他原因,但是不管怎样,小丽已经因为这个意外弄得满头大汗... 旁边突然传来一句声音:“要不我也来试试,我的工作也是一名护士”我抬头一看,是刚才那位女性家属,我心里顿时明白为什么刚见到她时,她的抢救手法及频率那么标准。此时,在我眼里,她不再是家属,她也是我们中的一员,我马上点头同意,示意她可以在另一边肢体上寻找合适的血管穿刺,同时让小丽也不要放弃,继续穿刺,因为此时有两位护理人员同时穿刺,谁先开通静脉都是在给病人抢时间,成功的几率也增加了50%。这次很顺利,双侧的穿刺都成功了,我马上嘱咐一边静脉通道给抢救药,由小丽负责,另外一边给普通输液,改善患者血流动力学,也就是扩充血容量,由护士家属负责...虽然抢救流程顺利,但是患者却没有任何起色,我只能开始详细询问这位护士家属,病人发病的具体过程。此时,家属也失去了刚才的冷静,不再是一名护士,重新变回了一名家属,尤其是柔弱的女性家属,她哭了出来,眼泪顺着眼角流下,在鼻尖汇聚成河,滴在了患者的身上...边哭边向我们讲述起来:这个男人是她的丈夫,也是单位里的一名小领导,平时没有其他不良嗜好,就爱喝点酒,两人结婚快10年,开始两人都生活在县城里,后来由于工作的调动,3年前才调来这个大城市,他们有一对双胞胎女儿,才上小学,由于丈夫应酬多,又喜欢喝酒,作息时间不定,所以一般晚上夫妻都是分房睡,妻子陪两个女儿,丈夫独自睡一间。昨晚丈夫照常出去喝酒,回来时比较晚,她没有听见不正常的声音,为了不影响女儿,也没起来看看丈夫,就放心的睡了,今天女儿上学后发现丈夫没起床,进房间查看才发现已经没有了呼吸,所以自己赶紧急救的同时,拨打了120。作为一名专业的护士,对丈夫已经错过了抢救的时机,生还的希望基本没有,心里是清楚的,但是作为一名妻子,在丈夫饮酒后没有及时查看情况导致误吸甚至死亡,心里面的愧疚感也促使她不得不努力积极的抢救,希望上天能可怜她们母女,产生奇迹。 现实是残酷的,经我们全力抢救1小时,患者的呼吸心跳依然没有恢复,我们准备放弃了。在我征求她意见时,她默默地擦干了眼泪,却给了我一个意外的回答:“我明白的,这都是命,你们也尽力了,但是...我希望把我丈夫送到医院吧。”我疑惑着望着她:“为什么?你是专业的护士,你应该知道这没有意义,去医院也不能逆转这个情况啊”。她沉默了一下,下定决心般的咬咬牙,说:“都是同行,我就直说了,我丈夫这个情况就是喝酒后误吸导致死亡的,我觉得医院给我出具的死亡证明可以让我对面对他的家人时有个交代,同时,也可以让昨天陪他喝酒的人给我们母子一个交代...”我无法回答她,也没有再提出异议,立刻电话通知了急诊科,汇报情况,让他们做好接收这个“特殊病人”的准备,而我们则要维持好静脉及气道的通畅,保证在转运过程中不能中断抢救。 转运很顺利,交接也很顺利,大家都知道这个患者其实已经死亡了,但我们还是默契的遵循家属的意见,在医院走完了这个医疗程序。回到站上,大家的心里都很乱,七嘴八舌的讨论起接下来这位家属的可能会做什么,但大多数讨论还是围绕昨晚那些陪死者喝酒的人应不应该负责的问题。每个人都有不同的意见,最后没办法,我只能拜托老杨查了下我国的相关法律,也就是本章开头的摘录。后面我们也在网上得出了结论:根据《民法通则》、《侵权责任法》等法律规定,多数情况下应由发生人身损害的饮酒人自负损失。但如果发生以下情况,则共同饮酒人也应承担相应的赔偿责任:1、强迫性劝酒,比如用“不喝不够朋友”等语言对方喝酒,或在对方已喝醉意识不清没有自制力的情况下,仍劝其喝酒的行为;2、明知对方不能喝酒仍劝其饮酒,比如明知对方身体状况,仍劝其饮酒诱发疾病等;3、未将醉酒者安全护送,如饮酒者已失去或即将失去对自己的控制能力,神志不清无法支配自身行为时,酒友没有将其送至医院或安全送回家中;4、酒后驾车未劝阻导致发生车祸等损害的。 结果这个结论一出,大家的情绪更加激动,小丽和胖子就认为对同时饮酒的人不公平,我们也觉得疑惑,没办法,只能继续查找资料,结果得出了一个也不知是真是假的答案:《民法典》第1186条规定:“受害人和行为人对损害的发生都没有过错的,依照法律的规定由双方分担损失”这条法律法规貌似像《侵权责任法》第24条,但它的适用范围作了严格的限制,也就是说,如果再没有其它条框,就不需要承担相应的责任。而且,还明确规定,分担损失的当事人与死者的死亡有明确的“因果关系”,如果事实和理由不充足,则当事人判定无责任,就无需赔钱。 结果依然模棱两可,但是不管怎么样,总算是有法律依据,其他的事情就需要有法律来评判,但是对于我们急救医生来说,见惯生生死死,也见过各种纠纷,但是生命只有一次,每个人都应该对自己的健康和生命负责。 第九节 7月21日,报假警,跳井 今天天气很好,风和日丽,阳光稍微热辣了一点,但也有好处,一大早不会太凉,今天的轮班人员全都准时到位,我,小怡,老杨,胖子,三哥,各自忙着各自的准备工作。 也许温度适宜,天气良好,洗净了所有人的烦躁、病痛与疲倦,所以一直到10:00还没有接到任务,但是我们不敢掉以轻心,因为“事出反常必有妖,前面不忙后面忙”,这个已经是行内不成文的规律了。 果然,10:28,“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21日10:28:15任务号xx0721xx8552,现场地址:xx市永安路全季酒店,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中毒。情况不是很好,我们不敢怠慢,赶紧上车,还好,事发地点据我们不远,导航快速搜索,那个地方只有一家全季酒店,不会走错。车子开始驶出医院,小怡拨打电话,响铃了四、五声才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你是什么物品中毒?有什么不舒服?”对方有点舌头大,但还是能听的清楚:“我喝了1瓶农药,两瓶白酒,我不活了,我来找我女朋友!”我和小怡对望一眼,问题很严重啊,这种如果不及时救治,肯定会有生命危险,农药有毒大家都清楚,如果再加上酒精,促进毒素吸收,患者中毒会加重,看来他的自杀念头很强烈。我示意小怡继续了解情况,“你好,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吗?有没有呕吐?你的地址是在永安路全季酒店吗?”对方的回答依然条理清晰,可能酒精和毒素还没有大量吸收,也有可能摄入没有那么多。“我想死,我没在酒店,我在桥下,我好的很,不用你们来救我”随后挂断了电话。 什么情况?不在报案地点?这可怎么找,如果患者说的是真的,每耽搁一分钟,他的生命就多一份危险,我连忙回拨电话,需要确认正确地址,但是患者挂断未接。我只能求助调度,我快速拨打120,迅速汇报目前情况,请调度电话定位患者的同时,联系辖区派出所帮忙寻找患者,随后挂断电话。大约10分钟,我们赶到全季酒店楼下,此时110警车已经停靠在路边,当我们停好车时,民警已经走出了酒店。我赶忙下车和民警招呼道:“你好,同志,是在找那个自杀的人吗?”对方点点头,说:“是的,接到你们的电话,我们刚好在附近,但是在酒店确认了,没有这个人,也没有这个手机号码登记”我们面面相觑,目前的信息无法寻找患者,随后只能由民警再次拨打那个报警电话,对方接通后,民警开免提,使我们都听得到对方的声音。“喂,我们是派出所,请问你在哪里?是不是喝了酒也喝了农药?”对方的回答也很干脆:“不错,我喝酒了,喝了两瓶白酒,喝了一瓶农药,我来找我女朋友,我不想活了。”民警同志马上接话:“请问你现在在哪里?我们可以帮助你”。对方回答:“不用你们帮,我在桥下。”随后就挂断电话,正在我们一筹莫展的时候,我的电话响了,拿起来一看,是调度打来的:“你好,民警到现场了没有?现在有没有找到病人?他刚刚又打了一次120,我们的系统初步定位还是在永安路那附近,但是具体地址无法定位。” 没有其他办法,我们只能和民警继续回拨对方电话,希望能在交谈中确定位置(事后通过询问,民警可以通过手机定位,但是程序相对复杂,需要通过市公安局和电信部门,定位有一定的范围,也做不到完全精准),电话交替拨打,对方一下接通,一下挂断...此时已经折腾了快30分钟,虽然患者口齿逐渐变得不清楚,回答问题的思维也开始混乱,但是声音依然清楚洪亮,仍然拒绝说出具体地址,目前我根本拿不准患者到底有没有喝农药,有没有中毒,但是患者的表现反而越来越像酒精中毒,所以我们在直尝试与对方电话沟通的同时,仍然在周围不断寻找,民警一共出动了两辆警车,兵分两路,一路排查附近的宾馆,尤其是名字里有个“季”的宾馆,一路寻找周围天桥及立交桥下是否有可疑人员...通过不间断的交流,我们也大概了解了对方的情况:患者是外地的,来本城市是为了找女朋友,但是不知什么原因,没有见到,可能对方还要分手,所以一时想不开,准备自杀。我们还套问了对方女朋友的电话,但是拨打过去后是空号,也用了哄骗的言语诱使对方说出所在地址,或者到达标志性建筑物旁等待救援,但都没有成功。最后,民警也被迫采取了手机定位技术,但是发现对方的位置在不停的变化,而且不定时开关机,此时,我们意识到,患者是不是在报假警,是不是存在酒精中毒后的行为异常,这一点却没办法考究。 终于在我们已经扩大搜索范围至周围街区时,我接到调度中心的电话,对方拨打电话退车,我们的任务被取消,此时已经过去3个小时,患者依然没有农药中毒的迹象,我心中充满怒火,有一种去好心救人反而被耍的感觉,只是“狼来了”的故事在现实中,尤其是对于我们急救人员来说,根本不成立,不管真假,我们都要出诊。不管对方是不是酒精中毒或者因失恋报复社会,这种行为我们都认为是可耻的,也是违法的,至于后期民警是否会追究他的责任,这不在我们的工作范围,我也没有追问。我们匆匆和民警握手告别,看的出来,对方的心情也不是很好,但我们又能说什么呢? 回到站上,大家都没有胃口,用胖子的话说,是被“气”饱了吧,我们只是喝了点水,没人去理会错过的午饭,都在七嘴八舌的声讨这位“自杀人士”。可是还没有休息10分钟,“咚咚咚”短信响起,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21日14:48:25任务号xx0721xx9612,现场地址:xx市宝福新村140栋,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跳井。又是一起“自杀事件”?我们心里充满了怀疑,但是不管有多少疑问,我们依然以最快的速度出警,路上重点检查了呼吸辅助设备,患者跳井和跳河一样,多考虑溺水,重要的急救措施是清理并开通气道,保证患者恢复呼吸及循环。这次路程有点远,大概20公里,虽然不是上下班高峰期,老杨依然开启了警报,希望能在路上多追回一点救人的时间。我依然回拨了对方的电话,“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对方传来一个中年男性声音,透着焦急:“我们发现老人掉井里了,我们没办法救,也不知道具体情况”。我安慰道:“发生大概多长时间了?现在请你马上拨110报警,可能也需要拨打119求助,需要先把老人救上来再说。”对方立刻回答:“我们已经报警了,警察让我们打的120,请你们快点来。119警察说会联系的。”我答道:“我们已经在路上了,请问你一下,老人在井里还能发出声音吗?或者拍水挣扎的声音还有没有?”对方这次的回答带着哭音:“什么动静都没有了,你们到哪里了?”我的心咯噔一下,这表示老人死亡的可能性太大了,我迅速和对方说了位置,表示尽快赶到,然后挂了电话。老杨已经知道事件的急切,再次加大了油门,我瞟了一眼时速表,100公里/小时,在城市的道路上,这也是我们的极限了,随后嘱咐后车厢里的胖子和三哥,充好氧气枕,再次检查复苏包设备是否完善...。 大约二十分钟我们就赶到事发地点,这里虽然是个城中村,但是建设比较好,道路宽敞,住宅整齐,每栋住房门牌清晰醒目...(后来才知道这个城中村是这个城市最富有的,因为机场建设,占地拆迁,每家每户都比较富足,连带的整个村的建设都俨然是一座小城。)我们顺着标识很顺利地找到140栋,此时民警、消防都已经到场了,我们停好车,拿着急救设备走进事发地,发现是一座四层独栋自建房,天井处有一口老井,老人已经被打捞上来了,就在井沿边,旁边的消防人员边收拾手中的救人设备边告诉我们,老人是头朝下落入井中,井水深约一米,被救上来时已经没有了呼吸。我们立刻上前查看,老人已经没有任何生命体征,全身湿透,井水顺着衣物流在了周围的地板上,看的出老人落井后有一定的挣扎,口腔内充满了浑浊的井水,还有少许泥沙和水草类植物,我们尝试清理,但老人的颌关节已经无法完全打开,老人的四肢屈曲,关节已经僵硬,初步判断老人已经溺亡有一段时间了,没有抢救的价值。我嘱咐小怡连接心电图,收集医学死亡的证据材料。然后对家属及现场的民警说:“老人已经死亡了,而且时间不短,没有办法抢救了...”家属是一位四五十岁的男人,看得出他虽然心理有所准备,但依然抱有一线希望,当我宣布老人确定死亡这个消息时,悲痛瞬间依然击垮了他,双手捂着脸,一下子瘫软在地上,没有哭声,但是大量的泪水顺着指缝流出,滴在地上和老人身下的井水混在一起...,我和民警赶紧搀扶起他,劝说他平复心情,我负责出具尸检证明书及相关材料,民警则详细询问事件经过,同时通知刑侦勘验现场(毕竟是非正常死亡,民警需要现场采集相关的证据)。事情的经过也比较简单,因为事发时家属并不在场,很多都是个人的推断:老人男性,70岁,也许是洗衣服需要打水(井旁边放着盆和衣物),也许是别的原因,结果摔落井中,家属发现的原因是井旁有老人的一只鞋,随后发现老人落井,但已经没有了任何声音,因为家里有自来水,水井已经荒废很多年,只有老人还习惯时不时的去打点井水使用,如果没有那只鞋,可能发现老人落井还要更久的时间...至于这些陈诉,民警会不会采信,还需要现场勘验的证据来说话,但是我个人还是相信的,虽然这不是我的职责范围。 为了不妨碍现场勘验,我们填报完材料后迅速离场,在回程的路上,我们习惯性的讨论今天的两起案例,收到的任务时感觉都是自杀求救,但实际却相差甚远,所以每一次出车我们都要和对方沟通,这样才能收集第一手资料,获得初步印象,才能在救治前争取做好万全的准备,才能在现场应付多变的突发事件,提高我们救治的成功率。 第十节 7月31日,重大车祸 今天是七月的最后一天,昨天领导来站上开会,总结了建站以来的工作情况,第一个月共转运患者300人次,其中转回本院145人次,第二个月,也就是七月,共转运患者296人次,其中转回本院90人次...我急救站全体员工受到院领导的严格批评,原因是在工作量稳定的情况下,转运回本院的患者数量大幅减少。虽然知道这里面有多方面的原因,其中就包括我们医院的知名度、患者本人的意向、病情的危重程度、调度选择救助距离的远近等等,但是我们所有人在会上都默不作声,没有人辩解,因为上述所有的原因,院领导一清二楚,批评我们只是一种变相的敲打。我们也做到心领神会,大家都选择沉默来配合,这样既维护了领导的威严,也保住了我们的饭碗。但是不管怎样,基调既然定下来了,我们就要无条件的执行,希望今天的任务都是符合标准的病患,都能转回我们自己的医院,这也是我们建设网络急救站的初衷。 一大早,大家按部就班,兴致也不算高,因为昨天刚挨了批评,今天又是本月最后一天,真能把所有病人都转运回来?尽力而为吧!09:40,“咚咚咚”短信响起,“涛哥”和“小丽”也同时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7月31日09:40:44任务号xx0731xx2452,现场地址:xx市第五公交车场门口,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0XXX110,主叫:186xxxxxx,主诉:车祸。我们小小的惊讶了一下,连110都那么快出警了,事情看样子有点严重。没有耽误时间,所有人快速上车,小丽回拨电话,很快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下伤者是什么情况?”对方是个中年男性声音:“我觉得伤的有点重!”小丽立刻追问:“伤到哪里?有没有流血?伤者还有没有呼吸?”对方回答:“头上有出血,病人有呼吸的。”伤到头部,病人有呼吸,伤情可大可小,需要现场去评估。我拿起话筒插了一句:“我们已经在路上了,如果伤者周围环境安全,请暂时不要移动他,如果头部出血多,请拿毛巾或衣物压住一下,我们会尽快赶到。”对方很配合:“我们不敢移动他的,出血不是特别多,请你们尽快赶来。”随后挂断电话,对方虽然急切,但没有听出悲伤,初步判断报警人不是肇事方就是路人,觉得自己现在还有心情去猜测报警人的身份,真是有点不务正业了,自嘲的笑了起来,没有理会小丽疑惑探寻的目光,随手调出车载地图,发现出事地点在南市区,除了一所区医院,就是我们医院最近了,作为省级三甲医院,我们在南市区有先天的优势。我和涛哥及小丽说道:“真巧,这个地点特殊,今天第一个患者顺利的话可以转运回我们医院了”(依据以往的经验,交通事故伤者都会选择省级医院,一般拒绝前往区级医院)。 涛哥和小丽一起笑了起来,这个也算是在昨天挨批后的改进吧。大约15分钟,我们到达事发地点,还有200米远就看见现场有很多的围观人群,然后是交通的拥堵,我们的警报已经开到最大,依然无法通过,还好有好心的路人给我们指路从公交车场后门驶入,然后才顺利的驶向正门的出事地点。事故是公交车与电单车相撞,公交车刚刚驶出车场,一辆电动车由车前强行通过,公交车驶出车场车速不会快,但由于车体重量和体积巨大,所以惯性也会非常强,所以急刹车后的惯性把电单车驾驶员撞出4米开外。我们停好车立刻查看伤者,周围虽然有人群围观,但相对安全,伤者侧躺在路边,走近发现伤者头部有出血,量不多,大概100ml,主要由于头面部挫伤引起,目前出血已经自行凝固,伤者还有呼吸,颈动脉搏动良好,但是当我拍打其双肩并大声呼叫后,发现对方并没有应答,我立刻意识到伤者没有表面看着那么简单,立刻让小丽测量生命体征,而我来不及处理伤口,急忙拿出瞳孔笔查看患者瞳孔变化。糟糕!左侧瞳孔扩大,光反射消失,右侧瞳孔正常,但光反射迟钝,初步判断外伤引起的颅内出血可能,小丽同时也报出了患者的生命体征,心率102次/分,呼吸25次/分,血氧饱和度90%,患者目前虽然呼吸心跳正常,但是头部的损伤较重,随时有死亡可能,需要立即转运至医院治疗。我快速给患者放入口咽通气管,防止转运过程出现呼吸道梗阻,然后呼唤老头及三哥使用铲式担架把患者抬到担架车上,然后上救护车,接监护,接氧气...准备出发,此时涛哥大声问了一声:“转到哪里?”,我犹豫了一下,咬了咬牙,“区医院!”,涛哥没有说什么,立刻发动了引擎,我匆匆告诉了交警转运地址,就立刻上车出发。 区医院是最近的医院,我当然也可以把伤者转运回我们医院,毕竟我们还有自己医院的任务在身,但是这样就会耽误5-7分钟时间,这对于伤者的抢救是极其危险的,所以前往区医院的决定,没有人质疑,因为我们仍然是一个团队,同时遵循着最基本的急救转运原则。 大约8-9分钟,我们到达区医院急诊科,我们迅速把伤者推到抢救室,区医院急诊的护理人员反应也很快,快速推来抢救车,协助我们把伤者抬到病床上,我则立刻和外科医生床边交接病人。看着他们快速进入抢救状态,我终于松了一口气,开始准备写交接单,此时才发现伤者所有的信息我都不清楚,算了,也没来的及向交警同志询问伤者的信息,只能暂时不填了。等交警部门处理好现场,一定会通知家属的,我们准备返回。 突然,正在监测伤者病情的护士喊了一声:“呼吸停了,快!”我回头一看,果然,伤者的胸廓不再起伏,呼吸停止了,紧接着心电监护报警,血氧饱和度和心率开始下降。外科医生反应很快,立即开始给患者胸外心脏按压,同时让护士继续穿刺开通静脉通道,准备给药,让另外一位护士准备气管导管等工具,准备插管...此时我不能放手离开,回头让三哥和老头继续把担架上车,然后把手头的交接本拿给小丽,快速走到床边,对外科医生说:“我来吧,你插管”,对方感激的看了我一眼,点点头,此时是医生之间的默契,没有多余的话,我迅速替换下他的位置,开始胸外心脏按压,他也腾出手准备气管插管,很快,准备就绪,当喉镜入口的一刹那,他说:“停”,我立刻停止按压,接着他尝试进管,不顺利,第一次置管失败,但是他依然冷静,对旁边的护士说:“吸痰”,随后示意我继续胸外按压,我立刻执行,当喉镜再次入口时,他同样简短的一个字:“停”,我马上停下手上的动作,他则继续进管,顺利,置入成功,他擦擦汗示意我继续,同时让穿刺的护士开始静脉推注抢救药品,在固定好气管导管后,他腾出了手,示意吸痰的护士接好呼吸气囊及氧气,共同完成心肺复苏。他松了一口气,赶紧换好手套,走到我身边,真诚的说:“谢谢啊,兄弟,多亏了你,不然一下子忙不过来呢,你休息下,我来吧,我们现在抽出人手了”,我依言把位置让给他,此时才发现汗水已经湿了上衣,胡乱擦了下头上的汗,对他 说:“没事,都是一个战壕的战友,困难的时候应该帮一把”。抢救流程开始有条不紊的进行,但我却没有选择离开,看看是否还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同时也希望伤者能有一个好的结果。 也许是命运的眷顾,在积极不间断的抢救了二十分钟后,伤者的呼吸心跳开始恢复,但意识依然没有清醒,这位我不知名字的外科医生终于停下手上按压,给伤者接上呼吸机,我觉得,此时才算真正的完成院前与院内的交接。他随后开始安排伤者完善CT检查,通知神经外科会诊,嘱咐护士采血,通知担架组...,而我也终于松了一口气,转身准备离开,心里为伤者感到惋惜,他虽然被抢救了回来,但是还没有清醒的意识,预后可能会很差,也许永远都不再会醒过来,又是一起交通事故毁了一个家庭。“哎!兄弟,等一下”,我回头一看,原来是那个外科医生看我要离开,喊住了我,“嗯?还有事吗?”他走过来笑着说:“我们留个联系方式吧,今天多谢你了”。我们随后互相留下了联系方式,并约好有空可以以一个朋友的身份好好认识一下。 在回去的路上,我们谈起没有把这个伤者转运回医院时,大家都没有沮丧,反而兴致勃勃的讨论起刚才抢救的过程是多么的及时。在生命面前,领导的批评和背负的工作任务不值一提,因为我们是一个特殊的行业,一切应该以生命优先,我们永远敬畏和尊重生命。再说,今天更愉快的一件事,我们又结识了一位同战壕里、共同奋斗的战友,身边又多了一位兄弟! 第十一节 8月8日,暗无天日 今天的日子很吉利。我们一直信奉着8,9,18...等数字会带来好运,或者象征着财运,8代表“发”,也是“发财”的意思,9代表“长久”,“永远”的意思,所以今天8月8日,大吉大利。不期然的也会想到4,13等代表不吉利的数字,但是我们自古就有趋吉避凶的本能,哪怕不好的事,人们也会找各种借口使其变得吉利起来,比如说摔破了碗或者杯子,老人们就会念“不怕不怕,碎碎平安,碎碎平安”,这代表了“岁岁平安”。 我也觉得今天是个吉利的日子,会带给我好运,连带着周围的人也会变得美好。可是今天要去上班,这可能是唯一的美中不足吧。保持着好的心情走在上班的路上,看着晴朗的天空,点缀着的少许的云彩也变的生动起来,觉得周围的人和事都变的亲切。所以到了急救站后,我热情的和每一个同事打招呼,不理会他们的惊讶与疑惑,如果不是怕被误认为“精神病”,我甚至想拥抱每一个人。工作照常进行,今天司机是老杨,担架是胖子和老头,护理是小怡。由于上个月受了批评,这个月开始后大家都显得干劲十足,希望月底时候指标能好看一些。小怡依然在准备各种收款票据,我依然在准备医疗文书和打开电子平台,老杨去打卡及检查车辆,两个担架员去检查担架、灌氧气及上装备。所有的人都已经完全进入各自的角色,没有像一开始建站时那么格格不入。 09:20,“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8月08日09:20:32任务号xx0808xx0062,现场地址:xx市经开区东南物流城A座,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高处坠落。一大早就收到这么大的任务,难道真是运气爆棚?这是完全是一个急诊,我们所有人快速上车,老杨看了下导航,路程不近,大概16公里,立刻开启警报,快速驶出医院。我看了下地址,怎么那么熟悉?我们是不是去过,而且不止一次,因为我对路线及地址不敏感,说白了就是“路痴”,能让我似曾相识的地方,肯定是反复去过。我在回拨电话时,把我的疑惑说出来,小怡很快就笑着回答:“锋哥,你真是年龄大了,这么快就忘记了?这个地方我们去转运过两个外伤的病人呢,是个废旧的框架楼,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拆除完,老板还雇了很多工人每天在上面工作,拆除一些钢筋之类的,防护做的不好,前两个都是坠落伤,如果不出意外,这是第三个,前两个都转回我们医院了,今天这个估计也会来。”我一下子记了起来,小怡说的不错,这个地点真的很特殊,频繁有人受伤,安全隐患巨大,可是老板却依然没有引起重视。 电话很快拨通:“喂,你好,我是120,伤者现在情况怎么样?从多高摔下来?”对方是个中年女性的声音,操着浓浓的方言,翻译过来大概就是:“吓死我了,我也不知道什么情况,三层楼那么高,不对,五层楼那么高,人一下子就掉下去了,我看不见啊,也没有声音。”我们所有人都意识到这次和前两次的不同,前两次都是从梯子上或者楼梯上滑下来,最重的伤是锁骨骨折,这次可能要严重的多,因为如果对方没有说错,摔下的高度太高,伤者随时有死亡的可能,我示意老杨再开快点,然后嘱咐对方赶紧报警,随后就挂断电话,电话了解的情况太少,所以心里充满了各种猜测及设想:伤者到底伤到哪里了,那里真是个邪门的地方,随时都有人受伤,等一下转运时哪家医院比较近呢... 救护车就在我杂乱的思绪中驶到现场,远远的看去,还是那个破楼,楼下已经站了10多个工人,这次和上次不同的是低层已经被围挡挡住,可能是拆除需要吧,管不了那么多,我们拿着所有的急救设备,在工人的指引下爬到三楼,空旷的楼层地板中间为了一圈工人,我们赶紧分开众人,走进一看,是一个楼梯口的样子,我却觉得更像个井口,下面黑洞洞的,我问道“人呢?”,旁边一个中年妇女指指那个洞,“掉到下面去了”,我气急败坏:“你们怎么不下去救人?梯子呢?这个怎么下去?”旁边的人七嘴八舌说了一堆,我半听半猜的弄明白了,这座楼下面被围挡,准备彻底拆除,这个空洞直通地下室,从这里下不去,没有楼梯,需要绕行至楼的另外一边,那里有一座楼梯可以下去,另外一个原因是他们也不敢下去。我在无奈地说道:“我们来救人,赶紧派个人给我们带路”,结果没人应答,我只能换个缓和的语气:“家属呢?你们报警了没有,警察到现场没有?”这次有人回答了:“我是家属,掉下去的是我媳妇,她还有一个姐姐,刚领着警察下去了,我...我不敢下去看”,我被伤者丈夫的回答惊呆了,怒火一下子充上脑门,自己的爱人摔下去了,竟然不敢去找,真想一脚把他踢下去,我咬着牙,死死的压住怒火,盯着这张木讷和胆怯的脸:“你作为丈夫,法定第一授权人,必须和我们到现场,现在赶紧给我们带路,这么多人,你怕个屁!” 在我强硬的态度和周围人群嘲讽的目光下,这个男人妥协了,他带着我们绕到另一边,进入地下室。在通往地下室的楼梯上,他又犹豫了,速度明显放慢,我忍无可忍,不能再耽误时间了,回头对胖子说:“胖子,你拉着他,快点走”,胖子心领神会,一个手打开电筒,一个手伸到他腋下,架着他快速向下走去,边走边说:“我扶着你呢,不用怕摔跤,赶紧指路,这边还是哪边?...”我们紧随其后,越往下走,光线越暗,当过了楼梯转角,进入地下室时,已经完全没有了光亮,我们凭借着手机电筒的光线,边走边打量起来,地下室空间较大,地板为水泥铺就,我试了下硬度,心里开始有不好的预感,这种硬度,会给伤者带来更大的损伤,现在只能希望她不会头着地,哪怕有骨折都没关系,能等到我们的救援。地面上还有积水,使地下室变得潮湿,而且到处都堆着杂物,东一块,西一块的,什么都有,碎石块、碎砖、断钢筋、破麻袋、塑料袋、方便面的盒子、甚至还有粪便...,来不及仔细辨别,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快速向目的地走去,记不清拐了几个弯,远远的看见电筒的光亮和人影,我们松了一口气,总算到了,那些人应该是民警了,我们再次加快脚步,随着越走越近,竟然传来了女人的哭声,我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不是害怕,是我们预想的最坏的结果可能出现了。 看见我们过来,民警同志把位置让给我们,并用警务电筒给我们照亮,只见地上躺着一个中年女性,上肢屈曲,头部下面有血液流出,人没有任何反应,旁边蹲坐着一个女人,哭声就是由她发出的,应该是伤者的姐姐,我让老头把她扶到旁边坐下,方便我们检查伤者。患者全身冰凉,没有呼吸,双侧瞳孔扩大,光反射消失,颈动脉搏动消失,监护设备显示已经没有心电活动,检查时发现伤者应该是头部着地,因为颅骨有粉碎性骨折,口鼻耳都有血性液体流出,初步判断是脑脊液流出,双上肢畸形,考虑有骨折...我看了一下表,伤者由坠落到现在,已经超过一个小时,已经失去了抢救的机会。摇摇头,我们站起身,和民警同志交换了意见,患者高处坠落伤,重度颅脑损伤,宣布现场死亡,至于伤者是否合并存在胸腔及腹腔脏器损伤,我们目前无法判断,如果家属需要尸体解剖,可以在我们出具的尸检建议书上签字。说道这里,我看了一眼站在旁边一言不发的家属,也就是死者的丈夫,到现在他都没有勇气走近一步,去看看他的妻子,我对他的冷漠已经没有了愤怒。现场的环境充满压抑,所有人都已经知道结果,都没有再说话,只有当我们宣布死亡后,死者姐姐撕心裂肺的哭声充斥在这个空旷的地下空间。 我们没有多做停留,我心里只想着快速离开这个让人心烦意乱的环境,匆匆收拾好设备,我们原路返回,走出地下室的刹那,被久违的阳光晃了一下眼,我站在原地定了一下神,看着外面的天空依然纯净蔚蓝,白云依然舒卷飘逸,但心里已经没有了早晨的愉悦,仿佛被压了一块巨石,有一点喘不过气。小怡从后面推了我一把,惊醒了我,我回了她一个苦笑,我们见惯了生生死死,今天也见到了畏惧与冷漠,真的会习惯吗?我想我还是不习惯这种亲人只见的淡漠,都过去了,不是吗?我打起精神走向我们的救护车,把所有的负面情绪压在心底,不能影响我们接下来的工作。我依然对生命充满敬畏,我仍然能看见人性中闪亮的一面。 第十二节 8月13日,诡异出诊 8月13日,小雨淅淅沥沥的从昨天晚上一直下到清晨,冲淡了夏日的暑气,凉爽湿润的微风带着植物的清香飘满了整个城市,仿佛洗干净的画一下子从水里扑面而来,撞碎了眼前的朦胧,一切变得清晰干净起来。 雨中漫步般的走到站上,看了下表,7:52,快8点了,嗯,今天由于下雨,来的有点晚了,老杨7:55就会去打卡,我要抓紧时间了,我把湿漉漉的雨伞撑到走廊边,刚准备拐进值班室,“咚咚咚”短信响了,匆忙抬头开了下表,7:56,这是刚打上卡的时间啊,就立刻收到任务,来不及多想,连忙拿出手机,边开成语音播放内容,边跑进值班室更衣,换衣服时听见手机外放里传来机械的声音:发单时间:20xx年08月13日07:56:12任务号xx0803xx0342,现场地址:xx市航天路xx小区18栋1单元1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59xxxxxx,主叫:159xxxxxx,主诉:老人不在了。 匆匆换好衣服,飞奔上车,其他成员已经各就各位,我连忙说:“不好意思各位,今天差点迟到”,老杨已经发动引擎,把车驶出医院,小丽笑着指指车载导航上的时钟说:“锋哥,现在才七点五十九分呀,不是你晚了,是发任务太早了!”我一看果然如此,再看看任务,也不是什么特别严重的事件啊,老人不在了是我们本地的说法,意思是说老人死亡了,一般这种任务我们急救出诊主要是出具相关的医疗文书就行,不会太赶时间,所以调度发单也会错开交接班这几分钟,但是今天的任务时间就很不正常,夜班还没有打卡下班,白班才打卡上班,恰恰发在了交接班的时间上,不管那么多,人死为大,我们照常出车。但我心里却担心家属判断老人情况有误,延误了抢救的最佳时机,先问问再说吧,我立刻拨打了对方电话,很快接通:“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老人是什么情况?确定不在了吗?”对方是个男性声音,中老年,操着方言:“是的,我看着落气(咽气)的”。没问题呀,家属已经确认老人不在了,我们应该只是一次普通的出诊罢了。刚要挂断电话,我突然脑中一个念头闪现,忙问:“我们会尽快赶来的,请问你是老人的什么人?你们有没有报警?”对方的回答很出乎我意料:“呃..我是老人的朋友,还要报警吗?”朋友?朋友怎么会看着老人咽气?我凌乱了,带着浓浓的怀疑,接着说:“老人在家里去世需要报警的,请你等一下挂断电话后拨打110,对了,老人没有家属在身边吗?”对方回答:“家属都在外地,我作为朋友会时不时来看看他,那我挂断了,现在报警”对方的回答没有闪躲及漏洞,我只能选择把疑问放在心里,情况还是有点复杂呢,一切到现场就清楚了。 大约25分钟,我们到了现场,这里依然是一个老旧小区,大门旁还堆满了建筑废料,导致救护车无法驶入,我们只能在门口下车,雨还没有停,下了车才发现周围的道路坑坑洼洼,积满泥水,一不小心就会被泥水漫过足背,所以我们只能踮起脚尖,拿着设备,艰难的向里走,意料之中,每栋楼的标号已经模糊不清,我们只能边问边找,终于在小区内的最里面找到了18栋,很快在一单元下看见了打着伞的中年男人。我远远就问:“是你报的120吗?”对方边回答:“是我”看来找对人了,我们加快脚步,很快走近一单元,我顺口问他:“报警了没有?”对方回答:“嗯嗯,一挂你们电话就报了,他们说要一会才过来,先处理一个其他案子”,我点点头,说:“走吧,我们先看看老人,对了,你通知家属没有,能不能到场?”对方伸手拦了我一下说:“通知老人的儿子了,他们现在赶过来,下午能到,现在进不去门,我打不开了”。我停下脚步:“忘记带钥匙了?”他马上在口袋里掏出钥匙:“带了,可是我出来接你们时,门锁上了,后来我就怎么也打不开,好像被反锁了...”小丽马上接道:“家里还有别人?”对方回答:“没有了,只有老人一个”小丽看了我一眼,眼中甚至透着恐惧,然后放低声音问:“你不是看见老人落气吗?”对方好像没有意识到不妥,回答的很干脆:“是啊,我看见他落气了,我还摸了下,没有呼吸了,我才打的120”。老杨此时问出了我们所有人心里的问题:“那门是谁反锁的?”刹那间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突然觉得心跳加快,我们虽然都是唯物主义者,但这件事真的很没有道理,恐惧瞬间充斥在我们周围,感觉周围的雨也变得更冷了。 但是只是过了一会,我们就回过神,不管是人是鬼,不管什么原因,我们都要试试开门,然后看看老人的情况,这是工作,也是唯一能找出原因的方法。我让老头接过钥匙,我们轮流尝试是否真的无法打开门锁,结果得出的结论确实是门被反锁了,老头原来在医院还干过修理工,对门锁相对熟悉,据他说,这个老旧门锁反锁的方式只有从里面锁上一个旋钮,没有其他方法,他这样一说,我们更加觉得不可思议,此时那个中年男人才突然反应过来,脸一下子煞白,跑出单元门,也顾不得打伞,大声说:“死人怎么反锁门?有鬼啊!”这话仿佛捅开了那层窗户纸,让我脊背一阵阵发冷,但是我的表情没有变化,只能说道:“别乱说,也可能是其他原因,老旧的门锁出问题很正常,等警察来再说。” 话音刚落,远远的我们就看见四五个民警冒着雨走了过来,我们快速迎上去,说明这里的情况,民警听了也停下脚步,说:“这不可能嘛,钥匙呢?我们试试。”中年男人赶紧递上钥匙,民警也很干脆,轮流去尝试开锁,结果不出所料,门被反锁了。民警只能把躲在远处中年男人叫过来,仔细询问情况,同时需要拨打家属的电话,确认地址等信息没问题,才能采取其他方式开锁。通多多方面核对,中年男人没有说谎,但是老人的情况确实复杂。老人一家都是外省人,儿子在我省打工后成家,老人过来投奔儿子,在迁户口时出了问题,户口迁出,在本省却没有落户,身份证也作废了,就这样像个黑户一样生活了十多年,老人身体不好,由于家庭矛盾却没有和儿子生活在一起,自己租了房子(也就是现在这个地址),随时有个老乡,也是朋友(中年人)来照顾一下,所以老人的情况这个中年人比较了解,他说的话也没有问题。理清楚这些事情,民警也费了好大的劲,我虽然急,但是知道快也快不起来,因为民警开锁进入居民家中,也是需要正规法律程序的。 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开锁公司倒是很快到达现场,可是费了半天劲,用了手上的各种工具,这个锁没打开,可能锁确实老旧了,只有最后一个办法了,破门,可是我们看看门框周围焊接的钢条,只能无奈的通知119,因为他们才是专业。消防的出车速度很快,大约10分钟就到达现场,一样的,车进不来,消防官兵带着工具淌着水走过来的,我心里想,还好只是破门开锁,这要是真出火警,大门及消防通道被堵可是违法的。破门很顺利,我觉得不到两分钟。民警同志当仁不让,首先进入房间,我们紧随其后,那个中年男人依然躲在单元门以外,根本不敢踏进房间,真不知道当时他看着老人咽气的胆量去哪里了。 房间不大,因为在一楼,光线也非常不好,我进门后顺手开了灯,光线稍微明亮了一点,我顺便打量起来,一室一厅,一厨一卫,房间稍显凌乱,卧室正对着大门,也就是老人所在的房间,人多也冲淡了我们的忐忑,我和小丽走进卧室,看见一位老年男性仰躺在床上,嘴唇青紫,双眼大睁,早已没有了呼吸,我带好手套,开始检查,动脉搏动消失,瞳孔散打到边,光反射消失,枕边有暗黑色呕吐物样的东西,怀疑含有血液,四肢冰冷并已经出现僵硬,确认死亡,并且死亡有一段不短的时间。我示意小丽完成心电图,然后把我检查的情况告诉民警同志。民警有几个疑问:老人死亡双目大睁,口 唇青紫,不太像自然死亡,枕边的呕吐物到底是不是含有血液,如果出现尸僵,那么死亡时间应该还要延长,不应该是中年人告诉我们的老人咽气后立刻报的警...民警的疑问我无法回答,因为这涉及到法医及刑侦的领域。 果然,我和民警交流完准备离场时,民警已经通知刑侦来现场勘验,同时安排一位通知去给那个中年男子做笔录...后面的结果是怎么样的,我们没有办法得知,在回程的路上,大家依然热烈的讨论着今天的惊悚出诊,小丽拍拍胸口:“老人明显是死亡了,门怎么被反锁了呢?现在想想我都汗毛都竖起来了”我们面面相觑,小丽的这个问题根本无法回答。我只能安慰道:“我知道你们都是怎么想的,当时我也觉得心里毛毛的,从医这么久,灵异事件听的太多,但是我却从没见过,所以我个人觉得,可能还是门锁老旧的关系吧” 这个案件中确实还有好多我们无法判断的事情,但是警察既然介入,我想一定会水落石出的。 第十三节 8月19日,爱情不等于生命 8月19日,晴,在这个城市的雨季,难得遇见一个晴天,因为海拔比较高,用通俗的话说,就是我们离天比较近,所以一遇见晴天,那个湛蓝湛蓝的天空完全是像宝石一样,没有杂质,如果不考虑紫外线过强,或者氧气稀缺,我想能拥有这一片天空,应该是在高原的我最大的幸福了。 呼吸着新鲜的空气,时不时抬头欣赏下近在咫尺的天空,我走进了急救站,开始一天的工作。今天是小怡,涛哥,胖子和三哥,都是熟的不能再熟的战友,大家互相问好后就各干各的,积极做好工作前的准备。09:25,“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8月19日09:25:46任务号xx0819xx3452,现场地址:xx市南京路xx花园公寓21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0xxxxxx,主叫:130xxxxxx,主诉:昏迷。 来急救站工作已经快三个月了,多了一份责任,少了一份紧张,至少接到的每个任务都能静下心来分析一下,在接诊前准备充分一点,接诊时就会多一分把握。对于昏迷的任务,我们几乎每天都能接到,但真正是昏迷的患者,几天都遇不到一个。主要是报案人也无法专业的判断,比如说前两天一位患者,很年轻,只有16岁,我们接到的任务同样是昏迷,到达现场后发现,主要是该患者和父母吵架,情绪激动,一下子过度换气引起的无法言语,手足麻木,但是生命体征是正常的,这种患者不用特殊救治,只是劝说她缓慢并加深呼吸就够了,当然,为了安全,我们还是把她送到医院去检查了一下。 今天一早这个任务同样是昏迷,虽然见得多,但我们依然不敢怠慢,全体人员快速上车,涛哥用导航确认地址后驶出医院,顺便拉响了警报,因为现在的时间段虽然处于早高峰期的尾巴,但车流量依然大。我拨通了对方的电话,是一位中老年女性的声音,很急切:“喂,我不认识你,我现在家里有急事,请不要再打来了!”说完就要挂断电话,很显然,把我们当成“骚扰”电话了,我赶紧说:“我是120,不要挂断电话。”对方马上说:“120吗?你们快来,我家有人晕倒了,昏迷,喊不醒...”从对方的声音听出来,情况还是比较严重的。我放缓语速:“你好,先不要急,请问病人现在还有呼吸吗?是怎么晕倒的?”对方立刻回答:“我都急死了,我看看...还有呼吸的,我也不知他怎么晕倒的,可能摔了一下,我出去旅游才回来就发现他这样了,我昨天出去的,才一天...”呼吸还有,只能证明人暂时还没咽气,这个患者还有摔伤史,情况严重,但我只能安慰对方:“你先不要急,不要搬动病人,如果他有呕吐,请把他的头偏向一边,防止呛到,我们尽快赶来。”随后挂断电话,涛哥显然也听清了电话的内容,二话不说,再次加大油门,奔赴目的地,当然,路程中依然少不了交管部门的帮助与疏导。 大约20分钟,我们赶到目的地,停好车,我们拿好装备开始上楼,这个小区楼层高不说,电梯还少,并且小,在我们等了两分钟后才等到一班电梯,可门开一看,得,担架根本进不去,只好我和小怡先上去救人,三哥和胖子收拾软担架赶下一班,临关门时,我还是让胖子返回车上拿上复苏包,因为万一用的着,这一来一回又耽误时间。电梯总算没有每层楼都停靠,但还是用了一两分钟,才到达21楼,2102就在电梯的右手边,门是虚掩着的,推门一看,客厅很乱,铺满报纸和塑料布,还有木梯,粉刷工具及漆桶,这是要装修?我们抬头看看,房号没错,只能敲敲门,大声说道;“你好,有人吗?我们是120,是你们家呼叫的吗?”话音刚落就听到慌乱的脚步声,门一下子被拉开,映入眼帘的是位年龄约60岁的阿姨,眼睛红肿,明显哭过。“是我打的电话,赶紧进来,看看我家老头子这是怎么了?”我们随她走进房间,跨过地上的瓶瓶罐罐,在客厅进入厨房处(暂时没装门),躺着一个男人,头偏向一边,没有任何声音。我和小怡快速走近查看,患者对呼唤没有反应,呼吸有,但是急促,脉搏微弱,颈动脉搏动正常,检查瞳孔时发现,左边大右边小,左边的光反射已经消失,右边的明显减弱,血压下降,再检查发现头部旁边有血迹和呕吐物,稍微侧过头发现脑后有血痂。地面上的血迹和呕吐物已经干结,结合现场判断,这是外伤后脑出血的表现啊。虽然心中有疑问,但我们还是忙碌起来,我拿纱布清理患者的口腔残留物,示意小怡开通静脉。此时胖子和三哥也到了现场,我转头让他们做好准备工作,准备给患者行气管插管,因为患者的情况并不稳定,并且呕吐物及血迹都已经干结,受伤及发病时间应该也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了。 在准备工作的过程中,我还是要和家属沟通一下:“你好,阿姨,患者病情还是比较重的,我判断是脑出血,应该是摔伤引起的,不像滑倒,可能是从这个梯子上掉下了,他现在情况不稳定,我们需要给他打上针,方便给抢救药,同时,需要给他气管插管,保证他的呼吸通畅,这样才能保证等一下转运过程中相对安全。”对方没有犹豫:“听你们的,只要对他好就行。”小怡边穿刺边顺嘴的问了一句:“叔叔怎么摔的,还这么严重?”对方一下子哭了出来,把我们所有人都吓了一跳,胖子赶紧起来安慰她,扶她到旁边的凳子上坐下,我们继续边工作边听她述说。这位阿姨稍微平复了一下情绪,断断续续和我们说起事情的原委,伤者是她的爱人,子女都在外地,夫妻两个感情很好,现在还有不到一个月就到中秋了,也快到结婚四十年纪念日了,她爱人一直念叨着把家里的墙粉刷一遍,并且要按照她喜欢的颜色刷,并且认为一定要自己亲自来刷才比较有意义。但是这位阿姨一直没同意,因为都是六十多岁的人了,身体根本受不了,也会不安全。但是老人非常固执,虽然口头上答应了,但是趁着阿姨出去泡温泉的时候,还是自己找来工具刷墙,也许是希望老伴回来能给她一个惊喜吧,但是不幸,从接近两米的梯子上摔下来了...主要是阿姨发现电话没人接,所以才一大早就匆忙赶回家,才发现果然出事了,老伴已经倒地昏迷。 我们只能默默的听着,对老人的执著表示敬佩,但对造成的后果感到惋惜,因为口腔内残留呕吐物不多,清理后气管插管比较顺利,同时,小怡那边的穿刺也顺利完成。我固定好气管导管,叮嘱小怡静脉注射了升压药,我们准备转运了。所有人一起帮忙,小心的翻身,铺好软担架,轻柔的抬起患者,然后进电梯,搬到硬担架后上车,最后接好了监护,此时再次检查发现患者的呼吸和循环都还稳定,我终于松了一口气。看了一下,包括家属所有人都已经上车,赶紧让涛哥准备出发:“去省二院吧,那里最近”,涛哥点点头,发动引擎,驶出小区。 在车上我们都没有说话,紧盯着监护仪,随时观察伤者的生命体征。但是我们心里都清楚,伤者虽然现在呼吸平稳,血压稳定,但是不见得就有一个好的结果,因为他的颅脑损伤还是严重的,一边瞳孔已经扩大,光反射消失,可能已经出现血肿压迫脑组织形成了脑疝,患者随时有病情恶化甚至死亡的可能,这么严重的脑损伤,并且受伤时间较长,哪怕手术救治及时,患者清醒过来的几率也会大大降低。当然,这些都是后话,至于手术风险,患者的预后都是专科医生需要和患者家属沟通的,我就没有必要提前让她伤心难过,所以我只告诉家属,老爷子伤到头了,初步判断病情比较重,需要尽快去医院治疗... 由于是最近的医院,我们约10分钟就到了,交接病人时,外科医生也表示了惊诧,那么大年龄,为了给老伴一个惊喜,却受了这么重的伤,还有可能为此失去生命,这根本就是惊吓。检查后,外科医生的判断和我一样,老人随时有死亡风险,哪怕立刻手术,这个风险依然存在,如果万幸挺过了这一关,苏醒还是需要运气的...在离开的一刻,回头看了一眼由于医生的谈话而哭倒在的那位阿姨,我的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随着社会的高速发展,新的一代人对待婚姻的态度也和以往大不相同,也许是思想的改变,也许是个性的突出,也许是婚姻需求的改变,也许是现实中的婚姻严重偏离了理想中婚姻的预期值...总之,离婚率在不断上升,爱情观也变得更加物质化。但是我们不能否定爱情在婚姻中的作用。我们没有权利去评判对与错,但是回过头再看看这对老夫妻,他们有爱,但也为此做了不理智的事,而造成严重的后果。不管这个后果是否能让对方,让这个家接受,但是他们四十年的爱情是值得我们尊重的。 第十四节 8月25日,百草枯,又见百草枯 今天早上,我再次走进急诊科熟悉的更衣室,穿好白大褂,带好胸牌,然后走进诊室完成交接班,重启电脑,打开自己的工号,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没错,今天急诊科有个医生临时有事,我昨晚被通知转回急诊科上一天班,今天120的工作有小毛医生接手。看着离开三个月的诊室,眼前一阵恍惚,那么熟悉,却又那么陌生。我总是会胡思乱想,赶紧理清思路,准备大干一场吧! 急诊科一如既往的忙碌,各种各样的患者对医生来说完全就是考试,每一道考题都要用心去解,而且每解完一道考题就要立刻换另外的思路去面对下一道考题。一个上午,从早上八点开始,一直到十一点我只喝了一杯水,连厕所也没时间去。终于在不停歇的努力中,我清空了挂号患者,刚刚松了一口气,熟悉的救护车警报由远及近的响起,我只能走到诊室门口去迎接120的到来,心里却在不停的猜测是哪种急症。 一个急刹,车稳稳的停在我面前,驾驶室里涛哥露出熟悉的笑脸,我冲他挥了一下手算是打了招呼,没时间寒暄,赶紧看向推下车的担架,上面是个年轻的小伙子,大约20多岁,眉头紧锁,一副痛苦的样子,但是没有发出痛苦的声音,紧随担架下车的是小毛医生,但他的面色凝重,看见我站在门口,赶紧走过来,低声说:“男性,21岁,自杀,敌草快,据说喝了一大口,大概50-60毫升吧,路上催吐了一次,没有给其他药品,你知道的,这种...”说罢摇了摇头。我心里完全明白小毛医生的意思,不仅心里暗暗叹了一口气,尽力吧。如果我没记错,敌草快主要成分是百草枯,国家早在2016年7月1日就已经禁止销售百草枯了,所以后面市场上存在的无论是“敌草快”“杀草快”还是“除草快”,其主要成分仍旧是百草枯,只不过换了个名字减少了浓度罢了。百草枯这种农药很厉害,从皮肤也是可以吸收的,更不要说是喝了一大口。服毒剂量不大的,少数能救活,多数是肺衰竭;服毒剂量大的,基本上四天左右全器官衰竭。 看着急救床上年轻的面庞,心里有一种刺痛感,多么年轻的生命啊,好多世间的美好都没有经历,却目光狭隘的选择了放弃。我能做的就是做好本职工作。快速给小毛医生的交接单上签了字,开始不断下医嘱:准备洗胃,洗胃后准备活性炭溶液口服,监测生命体征,重点监测血氧饱和度,抽血常规、生化、凝血...急诊科的护理人员动作麻利,分工合作,大概20分钟就完成了所有流程。病床上的小伙子暂时安静下来,也许被这一轮抢救措施折腾的狠了,有点昏昏欲睡,虽然呼吸平稳,但是眉头紧锁,我抬起头看了一眼监护器,血氧饱和度89%,我没有像往常一样舒一口气,心理依然沉甸甸的。 “家属呢?”我问了一声,突然发现自己的声音都有点嘶哑,可能是快速紧张的交接及口头医嘱,结果现在感觉到了严重的咽喉不适。但是没有人回答,我只能清清嗓子,提高音量:“患者的家属呢?家属在不在?”半天才在人群外传来一个声音:“在,我们是家属,我们是他爸妈”,我顺着声音望去,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很老实的一个样子,有点憔悴,脸上布满胡渣,眼神透着紧张,一只手在衣裳下摆蹭来蹭去,但另一只手紧紧地握着身旁一个中年女人的手,那个女人低着头一直哭,但是没有发出声音,手里攥着一大团被眼泪打湿的纸巾。我的心又莫名的揪了一下,回头再看了一眼病床上的小伙子,指指抢救室对面的办公室,低声说:“来吧,我们谈谈。” 从抢救室至办公室短短几米的距离,我脑中翻滚了无数个念头,想着千百种措辞及理由,但是没有一种是说的出口的。百草枯的致死量是2-6克,他喝的这种农药中,百草枯的含量大概20%-30%,那就是10-20毫升,也就是一口,确切的说是一小口,如果小毛没有统计错,或者家属没有告知错误,这个病人实实在在喝了一大口,也就是3-5倍,对于我来说,他现在已经死了,连过程和结果我甚至都基本清楚,但我真的无法和家属说不要抢救,只能从医学上阻止人体继续吸收。我在心中纠结着,尤其是看着小伙子朴实的父母伤心的样子后,纠结着去怎样演好这场戏,可以让家属少花点钱,少难过一点... 我努力掩饰自己的焦虑与失望,坐在办公室的电脑旁,使自己平静的面对小伙子的父母。我还没有开口,那位母亲已经迫不及待的问了出来:“医生,我儿子怎么样?应该没事吧,他只喝了一口...”我避重就轻的说:“我们已经洗了胃,给了活性炭溶液,如果胃里有残留,应该能很好的清理出来,但是...”她马上问:“但是什么?”说着泪水一下子又涌了出来,赶忙用手里大团的纸巾擦拭,但还是目不转睛的盯着我,等着我的回答。我犹豫了一下:“第一步我们做到了,现在还有第二步,甚至第三第四步...”这次是那个父亲打断了我:“没关系,医生,我们全力配合,钱我们可以想办法,风险我们可以承担,是不是要签字,我什么字都签,只请您救救我的儿子。”说到这他哽咽住了,泪在眼眶中滚动。我想了一下,还是拿出签字单、病危通知书等医疗文书,说:“你儿子喝的农药毒性大,我们虽然尽力抢救,但是病情依然危重,氧饱和度现在都没上90,我需要下病危通知书,同时你们需要在下一步足量激素的使用同意书上签字,并且可能还要准备给他透析。”这位母亲一听说“病危通知书”,立刻放声哭了出来,我赶紧拿出纸巾递给她,安慰道:“我们会尽力的。”父亲此时要冷静的多:“我马上签,还需要我们做什么?对了,医生你说的氧饱和度是啥?没上90特别严重吗?”边说边拿过病危通知书及所有的同意书,快速在上面签好自己的名字,并且每一项抢救措施,也都打了勾。我心里明白这对父母的意思,那就是用尽一切办法抢救这个小伙子。我的肩上仿佛压了一座山,有点喘不过气,但还是尽量用平和的语气回答他:“氧饱和度简单理解成血液中的氧浓度吧,正常人都会在90%以上,你儿子这个年龄应该在95%以上...”这位母亲立刻接道:“那我儿子那么低,赶紧给他吸氧嘛,医院不是都有氧气吗?我刚看见怎么没给他吸?...”父亲立刻拉了拉妻子的手,阻止她继续追问下去,但是他的眼睛却直视我,目光中透着坚定,我知道他希望我回答他妻子的问题,因为这也是他要问的。 我没有犹豫:“百草枯会造成肺损伤,所以氧饱和度会下降,早期吸氧会加重肺损伤,所以能不吸就不吸,这也是我们下一步需要足量使用激素的原因,防止或者减缓肺的纤维化...”谈话只能到这里了,我不能说这个小伙子这么早就出现氧饱和度的下降意味着肺损伤已经不可避免,后面的多器官衰竭可能会提早出现...我示意他们去好好陪着病床中的儿子,自己坐在电脑旁快速的开好医嘱,让护士给小伙子静脉滴注足够量的激素,同时准备透析,此时,能做的我都做到了,后面就交给天意吧。我知道这是个不负责任的念头,我也希望有奇迹发生,但是科学的数据告诉我,这个年轻人正在走向死亡。 一直到下午六点下班时,我一直都在这个小伙子的救治中度过,他的精神状态比上午好转很多,还吃了东西,但是氧饱和度已经下降到85%。当夜班医生接过我手里厚厚的病历时,我看的出来,他的心情也和我一样沉重。 后面我也一直关注这位年轻人的病情,和预期的一样,氧饱和度不断下降,后来给了氧气,给了呼吸机...进了ICU(重症医学科),总之能用的设备都用了,但这个年轻的生命只延续了8天。据说,中间有3天或者4天,他感觉恢复的很好,精神状态也很好,能吃能睡,甚至决定出院后好好孝敬父母,再不干傻事...但这都是假象,至于他自杀的原因我也没去考究询问,不管是什么原因让他服毒,但是后果已经是不可接受的。 前不久某短视频,有一位年轻的女性直播喝农药,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很多网友在劝她自知自爱,珍惜生命,但也有很多网友却抱着看热闹的心态,对她指指点点。不管这位主播是为了刷流量还是有其他目的,但结果她付出了生命的代价。无独有偶,23岁失去双亲,靠着亲戚抚养长大的农村男孩,因为一点点挫折,喝了一大口农药,也引起了全网广泛的关注,尤其是他的后续治疗,这个男孩所在的村,举全村之力筹钱,甚至发动社会上的爱心人士捐款,希望帮助他渡过治疗的难关,但是他依然付出了生命的代价。他们喝下农药的主要成分就是百草枯,不管第一位主播是兑了饮料喝,还是第二位小伙子只喝了一口,但是结果都一样,他们都为此付出了最惨痛的代价,在一段时间的发酵后,我在评论中依稀发现他们也确实后悔了,都希望能再有个机会好好活下去,但是百草枯的可怕之处恰恰在于,它会给你足够的时间后悔,却不会给你活路。 第十五节 9月5日,骑士的悲哀 南方的城市,最大的特点是空气不干不燥,四季不分明,在这里生活了20年,早就无法分清楚夏天和秋天的界限,感觉上只有雨季的到来,雨季的结束。还有大约半个月就中秋节了,雨季过后伴随着秋高气爽,路上开车的人少了,骑单车、电单车、机车的人多了起来,曾几何时,机车骑行者逐渐形成了一个圈子、一种文化。在我国,这种机车文化包含了西方及东方的元素,变得更加丰富多彩,吸引着大量青年、中年、甚至少年的心,使他们的血液能在骑行中充分燃烧成热情,达到一种追风的刺激感觉,其中最耳熟能详的一句话就是:“所有的男人都有一个机车梦,所有的少女心中都住着一位骑士...” 照常上班,今天急救站的工作顺利开展,平均每两个小时出诊一趟,出诊病人都是常规,急救上一般不用特殊处理,比如说“痛经”“脚踝扭伤”“与人口角中的互相推搡”等等,所以今天大家的工作节奏都不快,一路轻松的交谈,说说笑笑。 再慢的节奏时间也会匆匆流逝,今天十二点准时吃过午饭,大家都有点饭饱神虚,昏昏入睡。“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9月05日12:36:40任务号xx0905xx1322,现场地址:xx市环湖路与海草隧道旁交接处,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车祸。一下子大家的瞌睡都被赶跑了,老杨赶紧跑出去发动引擎,半路上突然想起重大事件似的在走廊上大喊了一声:“三哥,帮我拿杯子接点水带上,路有点远”,还好有他提醒,我、小怡、老头纷纷拿出水杯快速接好水,然后上车,出发。小怡回拨电话,很快接通:“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伤者什么情况?有没有出血?”对方是个年轻女性的声音,带着哭音:“我是伤者,我腿疼,没办法动,没有出血,呜呜...”。我听后松了一口气,听声音不像重伤,没有出血,应该是有骨折。连忙接过话筒:“你的腿受伤了,可能有骨折,如果环境安全,先不要移动,我们已经出发,会尽快赶来...”我话没说完,对方打断我:“可是我朋友躺在那里,只会哭,不会动,我也没看见出血。”我的心咯噔一下,还有一个伤者,看样子比这个重,我赶紧接着说:“姑娘,你先不要急,你朋友能哭,说明还清醒,但是她不能动,可能伤的比你重,你千万不要移动他,你们环境安全吗?有没有报警?”对方缓和了一下语气,减弱了哭声,说:“我们在路边,已经报了警。”我回答:“好的,我们尽快赶来,请保持电话通畅,如果有什么变化,随时联系我们。”随后挂断电话,看了一眼导航,还有13公里多,至少要半个小时才能到现场。 我只能催促老杨再赶快点,第二个伤者可能会更重,同时拿出手机翻看事发地点,搜索周围最近的医院,随着查找,我的心越来越凉,眉头紧紧皱起,因为环湖路附近只有两家私立综合医院,医疗水平一般,只能暗暗祈祷,伤者不要伤的太重太复杂,不然需要转回市中心的公立医院,一来一回,太耽误抢救的时间。 大约半小时我们到达报警地点,可是未看见伤者及警察,我们只能沿着环湖路,边打电话边寻找,还好,寻找时间不是太长,伤者在隧道的另外一边,我们快速驶出隧道,果然看见隧道旁的非机动车道上拉起了警戒线,交警已经到场,我们缓缓停靠在路边。我迅速打开车门下车,走向伤者,小怡在后面拿着装备小跑着跟来,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路边摔倒的摩托车,连我这个外行都看出来肯定很贵,因为颜色、流线都很漂亮,整体车身很大,也很重(后来网上查了一下,川崎六眼魔神,报价大概二十三万)。离摩托车不远躺着一个红衣服的女性骑手,还戴着头盔,有痛苦的呻吟声传来,在稍远一点的位置,靠坐着一位年轻的女性,看穿着和躺着的骑手一样,只是摘掉了头盔,正在和警察说着什么。看见我们走过来,她连忙喊了一声:“是120吗?”我赶忙点头:“是的,你打的电话?”她连忙点头:“就是我,我俩一起骑车,不知什么情况就摔倒了,所以我就打了120,吓死我了,我现在什么都想不起来...”看她还打算巴拉巴拉的讲下去,我判断她暂时没有生命危险,只能打断她:“你先和交警说明情况,不要动,你朋友看着伤的比较重,我先看看她。”她马上意识到轻重缓急,连忙点头:“好的好的,你们快去看她,她刚才还在大声哭,现在怎么没动静了...”又是巴拉巴拉,我挥挥手,没有搭理她,赶紧走向那个躺着的女骑手。 这时候小怡已经拿着药箱走到躺着的女骑手身边,我拍拍女骑手的肩膀,帮她打开头盔的镜片,说:“我是医生,你先别动,告诉我摔到了哪里”透过头盔我没有看见她的面部有伤痕和血迹。女骑手很年轻,也许还不到20岁,此时暂时停止呻吟,紧锁着眉头,看看我,想了一下说:“我的脚不会动了,感觉有块大石压着,我全身不舒服,我害怕...”,我点点头,情况不好,只能快速评估了,我赶紧边检查边问:“头疼不疼?脖子呢?还能不能转头?肩膀怎么样?来,捏捏我的手,抬抬肩膀,很好,胸口疼不疼,深呼吸,有没有胸闷及疼痛?肚子呢?疼不疼?...”当我检查到中下腹部的时候,这个女孩竟然说麻木,并且向下麻木逐渐加重,我马上意识到情况不妙,赶紧继续向下检查双腿,我最害怕的事情还是出现了,女孩整个下肢感觉完全丧失。我停了一下,抬起头问:“你今年几岁?”女孩被我突兀的回答搞懵了,停了一下说:“22岁...”,我心里叹了一口气,女孩可能是严重的脊柱损伤,希望只是脊髓休克,不是永久损伤,不然,这个年轻的生命就要在床上度过余生了。 我抬起头,和小怡说:“开通静脉通道,20%甘露醇快速滴注脱水”,小怡马上意识到患者的情况严重性,手脚麻利的准备输液,我向三哥说:“三哥,赶紧把担架车摆一边,这个有点重,准备铲式担架和腰椎固定带!”大家马上行动起来,我帮她把头盔取下来放在旁边,让她能看得见我们全部人,有助于她放松并能配合我们的转运。我接着走向坐在路边的女孩,检查完毕后发现这位女孩没有开放伤口,但是左大腿有骨折畸形,左小腿有骨折畸形。此时小怡已经给另外一个女孩输注甘露醇,我想了一下,转头问小怡:“我们有多少甲强龙(激素)?”小怡熟练的回答:“只有两支。”我告诉她:“再开通一条静脉,两支甲强龙配100毫升的盐水,用来保护神经”小怡点点头继续准备药品,我对担架组说:“三哥、老头,帮我准备夹板和绷带”,然后对着坐在路边的女孩说:“姑娘,你的左腿可能断了,还是多处骨折,我帮你固定好,等下坐车疼痛会减轻,同时减少神经血管的损伤,请你忍一下,对了,你今年多大?”对方回答:“我24岁,等会轻一点,我怕疼,对了,我朋友严重不?我们都带了头盔,也没有流血,她应该和我一样,最重就是骨折吧?”我点点头说:“对,她可能也是骨折”心里再次叹了一口气,脊柱骨折和腿骨折可是完全不同的骨折啊,两个二十出头的年轻人,一个可能因脊柱骨折终身瘫痪,一个可能因下肢复杂骨折变成跛子,这对于她们今后的人生肯定会造成非常大的影响。 我甩甩头,现在不是多愁善感的时候,此时三哥和老头已经准备好了夹板,我们迅速的给坐在路边的女孩做了下肢长夹板固定加自体固定,用软担架把她抬上车坐靠好。 此时小怡也给倒地的女孩开始输注第二组液体,我说:“开始吧”,大家迅速拆开铲式担架,小怡保护着静脉通道不脱落,三哥和老杨交叉扶住姑娘的肩和髋,我说:“一,二,三,翻”,三哥和老杨一起用力,给女孩做轴向翻身,我迅速塞进铲式担架的一半,同时检查女孩胸背部及腰部,果然,在第一第二腰椎处衣服破了个洞,脊柱位置有个明显的凹陷,周围皮肤青紫,但没有流血,我没有按压伤处检查,防止造成二次损伤,而是在此处迅速塞进腰椎固定带,然后我们再次一起用力反向翻身,放入铲式担架的另一半,最后把女孩放平,固定好腰椎固定带,安装好铲式担架,顺利上车。 此时存在一个问题,这个更重的女孩存在脊柱损伤,就近的私立医院是否能处理,我只能求助调度帮忙询问,果然很快给予答复:不能处理!我只能抓紧时间转运至市中心了,匆匆和现场交警交接好,和老杨说:“直接我们医院吧,最近的医院接收不了,车速要快,但要减少颠簸”我知道车速又快又要平稳的要求有点强人所难,但是老杨知道事情的严重性,给予了简单的回答:“行!” 一路警笛长鸣,我们不断的穿梭在车流、人群中,但是转运过程非常顺利,除了进入医院时的减速带颠簸了一下,一路上老杨都按照我的要求做到了又快又稳,并且回程只用了18分钟,当我把病人顺利交到外科医生手上后,我没有急着离开,站在抢救室的门口看着里面忙碌的医护身影,他们加大了激素用量保护神经,同时电话邀请脊柱专家会诊,并且积极联系急诊手术间准备手术、定血型配血...一切都是紧张而又有条理的进行着,虽然后来我知道女孩的脊柱损伤是爆裂骨折,碎片已经严重损害了神经,以后瘫痪在床的可能性基本达到百分之九十九,但是,此时站在门外的我,依然在心理祝愿她们能有奇迹发生,希望两位年轻的骑士,真的能恢复如初! 第十六节 9月11日,一生一死 随着工作及生活节奏的逐渐加快,人们的生活方式也开始出现大大的改变,原来的实体店经营方式已经演变为网络与实体店相结合的融合体,促使人们更快的实现需求,同时也不断的加快生活的脚步。曾几何时,外卖小哥铺天盖地充满大街小巷,填满每一条城市的道路,他们由社会各种各样的人才组成,包括高学历的知识分子,艺术家,企业家,普通农民,甚至无业游民。不管他们的内在有多么的不同,但穿上那身黄色或者蓝色的马甲,他们就都具有了一个共同点,那就是快!因为只有快才能抢到单,只有快才能挣到钱,只有快才能在同样的时间里获得更多的回报。所以,他们依托平台给予的微薄的意外保险,可以漠视风险,对非机动车道、机动车道与人行道视而不见,由此,每天我们接诊的交通事故,80%都是有外卖、速递员参与其中的。我一直对他们积极的工作态度表示尊重,但同时也为他们的工作方式而表示惋惜。 今天气温稍降,云层略厚,有风,阳光被遮挡的严严实实,出门需要加一件薄外衣。不管天气怎样变化,我们的工作一如既往,现在已经快接近十一点,已经出诊四趟,其中两趟转院,一趟市场纠纷,最后一趟是人见人怕的酒精中毒。当车停在站上,所有人都再忍受不了车厢内残留的馊臭味而纷纷捂着口鼻跑下来,小丽忙的清洗车厢内残留的呕吐物,老头开始喷洒含氯消毒液,涛哥则把所有的车门车窗打开透气,剩下的人则在旁边打着下手,顺便一起吐槽着最后这一位酒醉呕吐的患者给我们的心灵带来了巨大的伤害。 通过大家的努力,车倒是消好毒了,但是气味反而比刚才更加刺鼻。还没等大家从呕吐物的气味夹杂着消毒水的气味中回过神来,“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9月11日11:16:35任务号xx0911xx4522,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与南京路交叉路口,太平村公交车站旁,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6xxxxxx,主叫:136xxxxxx,主诉:车祸。 不用查找导航,距离我们只有300米,大家快速上车,顾不得车内还没有散尽的怪味,向出事地点驶去,很快,我们就接近了事发地点,远远的就看见公交车站围满了人,我们只能缓慢的停在站台外。我和小丽拿药箱,三哥和老头负责分开人群,我们费力地走进人群一看,伤者是一男一女两位老人,应该是一对老夫妻,老奶奶躺在地上,没有声音和动静,老爷爷跪坐在她旁边,不停的在呼喊她,拍打她的肩膀,掐她的人中...旁边还有一辆倒地的电动自行车,后面载着外卖的配送箱,此时,箱子里的饮料、快餐散落了一地,不远处站着外卖骑手,看样子被吓懵了,呆呆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倒地的老人看样子情况不妙,旁边的老人却清醒,我只能先快速检查及询问老爷爷是否受伤,当判断后发现只是手腕擦伤及肩膀疼痛时,我赶紧示意三哥搀扶起那位老爷爷先上车坐好,并给他手腕上的擦伤消毒。可是老爷爷却一直拉着老伴的手,不愿自己单独离开。 没有办法,只能让老爷爷往旁边挪挪身子,给我们腾出位置。这时我们才仔细检查倒地老人的情况。倒地的是位老奶奶,年龄和老爷爷差不多,大概七八十岁,有呼吸,意识丧失,头部有出血,但是量不多,查看瞳孔发现左边扩大,光反射消失,右边正常大小,光反射迟钝,其他暴露在外的手臂及脚踝有一点擦伤,四肢没有明显的骨折畸形及出血。老奶奶情况很不好,初步判断颅脑损伤,有可能脑内出血并压迫大脑形成脑疝,至于她胸腹部是否存在内脏损伤暂时无法判断。我环顾了一下四周,围观的人群显得那么拥挤,他们中少部分人目光中充满了同情,但是大部分人都在看热闹,伤者周围的环境复杂并且不安全,只能初步转移病人。 决定后我没有犹豫,赶紧喊老头和三哥准备铲式担架,同时向围观人群确认已经报警。担架很快拆卸完毕,我快速给老奶奶口腔里置入了口咽通气管保证呼吸通畅。然后一起努力给患者轴向翻身,最后组装担架,上车,在一番忙碌中,旁边的老爷爷自始至终都没有询问过我们什么,只是专注的看着老奶奶,口中不断的祈祷:“求求你,快醒过来,阿弥陀佛,求求...”,一直到两位老人上了救护车,这位老爷爷的手也一直紧紧的握着老伴的手。 上车后我没有让涛哥急着发车,而是让小丽赶紧给老奶奶开通静脉通道,虽然离医院不远,但是为了保证路上病情变化时,能顺利的给入抢救用药,这一步是出发前必须要完成的。在小丽忙碌的同时,我再次检查老奶奶的伤情,给她接好监护,并再次复测了血压,各项指标虽然提示生命体征暂时一切平稳。但我知道,她受伤最重的是头部,她的情况根本不容乐观,看着一直牵着她的手的老爷爷,我把到嘴边的话又吞了回去,不想在此时谈论她严重的病情,也不想再增加老人的担心与焦虑,等到了医院再说吧。 很顺利,小丽只用了一次机会就穿刺成功,给老奶奶开通静脉通道后,我敲了敲前面驾驶室的玻璃,示意涛哥准备出发,涛哥发动引擎,但是车子刚刚启动,又停了下来,我气急败坏的打开车窗,想看看是什么情况阻挡了我们的出发,结果发现是刚才那个外卖小哥拦住了救护车,他抬起头看着我,目光中已经没有了刚才的茫然,反而透着一股子坚定,他对我说:“我和你们去医院吧,人是我撞的。”这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打量他,很年轻的一个小伙子,大概二十多岁,不管他刚才是否在犹豫、在彷徨,但现在站在车面前的他,是一个坚定的、不逃避责任的、透着年轻朝气的人,我对他的做法表示了赞同,让三哥打开车门给他上车,同时和热心群众说了我们将要去的医院,方便等会警察到场时能知道我们的去向。 救护车顺利驶出站台,车上我和小丽轮流查看老奶奶的情况,谁都没有说话,车厢内的气氛越显得压抑。看了一眼监护,心律血压都还平稳,我只能率先打破沉默,和那个外卖小哥说道:“说说事故的经过吧,我需要完善老人的病历,等会到医院才好交接”,那个年轻人抬头先看了我一眼,又转头看了下担架车上的老奶奶和坐在旁边的老爷爷,发现老爷爷只是紧握着老伴的手,仿佛周围的一切都和他无关时,年轻人吞了吞口水,才压低声音缓缓的说出事情的经过,和我猜想的一样,外卖小哥为了手上的订单准时送达,他下意识的加快车速,在公交站台后穿行时,根本没有减速,或者说也来不及减速,所以当老爷爷和老奶奶下车准备离开站台时,车祸发生了。但是有一点令我意外的是,当外卖小哥刹不住车时,首先撞到的是老爷爷,结果老奶奶为了扶住老伴不让他跌倒,自己却失去了重心,重重的摔倒在地,头部撞在了站台旁的水泥路面上,至此昏迷不醒。说到这里,外卖小哥停住了话语,有点心虚的看了一眼旁边的老爷爷,但对方并没有把目光从老伴身上移开,只是眼角变得明显湿润起来,终于在车到达医院停稳后,泪水才顺着皱纹满布的脸庞滑下。 我们用最快的速度把老奶奶转运至抢救室,看着熟悉的环境,医生忙碌的身影,老爷爷焦虑的泪水,旁边踌躇的外卖小哥...,我的心变得沉重起来,虽然只是一起不复杂的交通事故,但我却看见了这对老夫妻的不离不弃,外卖小哥开始错误的行为与后来拦车的勇气...此时,急救调度室也没有接着派遣任务,我也没有急着离开,我也希望通过专科医生们的努力,老奶奶还有手术及康复的机会,哪怕不能恢复如初,但只要能醒过来并能再握着老伴的手,这就是最大的奇迹吧。 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抢救室的医护忙碌的节奏越来越快,甚至与家属沟通时都显得来去匆匆,我的心也随之提起。在医生与老爷爷最后一次沟通后,老人突然瘫软在地,失声痛哭,我的心也跟着莫名的疼了起来,鼻子也跟着一酸。在跑过去帮助医生搀扶起老人的时候,也确认了抢救室的老奶奶由于脑出血过多,脑疝形成,抢救无效离世了。 曾经有同行告诉我,要做一个“冷漠”的医生,脱出人性中的善与恶、美与丑、真与假,看淡病患中存在的爱人间的相守与背叛,亲子间的孝顺与叛逆,现实中的无奈与挣扎...这样你才能更冷静的判断病情,更科学的救治。但是到现在为止,行医二十年,我真的做不到冷漠,医生是职业,人性是本能,我不能屏蔽与脱离自己的感情,像一台精密的机器一样,做无情也许有效的事。 第十七节 9月18日,人性的丑恶 今天是一个特殊的日子,1931年的今天,我国爆发了“九一八”事变,日本侵华战争全面爆发,所以每年的九月十八日,我们都会准时听到“警报”及“鸣笛”,目的是让我们勿忘国耻,同时让我们缅怀先烈,铭记他们的丰功伟绩。 08:25,“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9月18日08:25:35任务号xx0918xx8059,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铁道小区12组8栋5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喊不醒。上班打卡没多久就接到这个任务,我们称为“大活”,意思就是有可能出现以下几种情况:一、患者高龄或者久病、重病,家里人都有思想准备,患者咽气或者弥留之际呼叫120;二、患者突然发病,这种情况就相对复杂,需要我们现场评估病情,可能需要现场抢救、途中抢救或快速转运等,当然也有抢救不过来宣布死亡的情况;三、患者过度换气,癫痫发作,高热惊厥等引起的意识障碍,这种情况只需要安全护送到医院就行。 虽然心中有种种猜测,但我们的动作一点都不慢,大家快速上车,老杨发动引擎,拉响警报驶向目的地,我负责回拨电话,可是电话占线,没有接通,这个小的细节使我意识到患者的病情可能真的危重,家属在拨打120后又焦急的联系其他家属或相关人员。所以我基本上是每隔一分钟就回拨一次电话,终于在十多次后,电话接通了,我连忙说:“喂,你好,我是120...”话还没说完,电话那头传来一个中年男性的声音,操着方言,很急切地说:“120吗?我在环城路...503,你们到了吗?” 我只能耐心等他说完,然后放缓语气说:“我们已经在路上了,现在还没到,我想问下患者的情况...”再次被打断,这次对方的语调明显拔高了一个音:“怎么还没到,你们不是急救吗?我家老人不好,如果有什么事,你们就要...”听着话筒里的指责,我们心里都有了一个共识,这家属有点难缠,脾气暴躁。我没有挂断电话,耐心的等他发泄完,然后说:“你好,我们已经是最近的车了,而且已经尽快赶来,你先不要急,先告诉我患者的情况,多大年龄?喊不醒多长时间?还有没有呼吸?”对方沉默了一下,这次终于等我把话说完了才说:“我父亲如果有个三长两短,我一定要投诉你们,他今年,等我算算...今年95岁了,一喊不醒我就打电话给我大哥了,他让我打的120,我父亲还会喘气...等等...啊!你们快来,好像不会喘气了..”我X,这是个什么奇葩子女,我匆忙看了下路线,还好,车已经驶入小区了,我这次只能打断他:“我们进小区了,现在往左边还是往右边?你能不能下楼来接下我们,节省时间。” 对方的回答简单粗暴:“我X,你们怎么做事的,地方都找不到,进了大门一直往里走就看见8栋了,对了你们进的是小区大门还是组团大门?你们问下旁边的人嘛,我哪有时间来接你们,5楼啊,那么高,傻X”,这次我真的有点压不住火了:“请你说话放尊重点,我们是来救人的,老人都没呼吸了,耽误时间你自己负责。”说罢,我挂断了电话,和小丽、老杨及车厢里的胖子和三哥说:“这家人有点不讲道理,等一会少说话,尽量别冲突,我们以救人为主。”大家都表示理解,我们这种工作,遇到这种见谁咬谁的也不多,但如果真的遇到,确实麻烦。 老杨果断的下车问清楚了12组团的位置,车顺利驶入组团,顺着大门一直走,很快找到了8栋,我们刚停好车,我和小丽就拿好设备准备上楼,三哥和胖子则忙着下担架,我回头嘱咐了一声:“备好复苏包及氧气,我和小丽先上去。”此时,突然头顶上传来喊声:“救护车的,这里..这里,你们赶紧上来,老爷子可能不行了”,我抬头看了一眼,果然是5楼窗户里探出的人在喊我们,我没搭理他,和小丽赶紧上楼,小区是个老旧小区,楼道也比较窄,还堆着杂物,这会给我们等一下的转运造成不必要的麻烦的。 现在只能把周围的环境记在心里,其他的等看过老人的情况再说。我和小丽体力都算不错,但一口气爬到五楼时依然气喘吁吁。502的门是开着的,小丽敲了一下门,从右侧房间里快步走出一个中年男人,秃顶,戴着眼镜,有点肥胖,看见我们后赶紧指着左侧的房间:“快,看看,我爸在这里”。我点点头,和小丽快步走进房间,只见一个老人躺在床上,很瘦,有点皮包骨头的样子,床头挂着一张老照片,是个合照,里面的人都穿着军装,具体没细看,但心里对老人的身份有了一点猜测。我快速的走到床边,探了一下老人的鼻息,同时打开被子观察了胸廓的起伏,老人还有呼吸,但是非常微弱,又触摸了桡动脉,搏动已经消失,再次触摸颈动脉,还好,虽然微弱,但还有搏动,我在老人耳边呼喊到:“老人家,老人家...”老人已经没有反应,小丽在旁边开始测量老人的血压、血氧饱和度、心率、血糖...我则拿出瞳孔笔检查老人的瞳孔,结果发现老人的双侧瞳孔稍微扩大,光反射已经消失了。初步判断,老人已经在弥留阶段,随时都可能停止呼吸,很快,小丽测量的结果也出来了,老人血氧饱和度只有65%,心率42次/分,血压第一次60/40毫米汞柱,第二次测不出来,血糖3毫摩尔每升。我的判断没错,老人随时都会死亡,现在只能征求家属意见了。 我让小丽准备抢救药品,走出房间后,愣了一下,屋子里突然多了不少人,有刚才的中年男人,还多了明显年纪较大的一男两女,还有两个年轻人,三哥和胖子此时也拿着东西上了楼,可是人太多,只站在大门口张望,我示意他俩拿着东西进去帮小丽准备。我转过头询问刚才那个中年男人:“都是家属吗?”那个年龄更大的男人立刻插嘴到:“都是,我是老大”指指那两个中老年女性:“这是老二和老三”,最后指着我问话的那个中年男人:“这是最小的儿子”旁边那两个年轻的人说:“医生,我老祖怎么样了?我们是重孙。”我想了一下说:“老人的年龄太大了,现在情况不好,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现在我就是来征求你们家属的意见,如果按我们的原则抢救,老人可能要气管插管,胸外按压,但是老人会很痛苦,不说嘴巴里放一根管子,就说我们一旦开始按压,老人又那么瘦,可能会引起肋骨或胸骨的骨折...如果家属同意不插管及按压,我们可以尝试的给药物治疗,但是两种方法成功的希望都不大...毕竟老人年龄太大了,心肺功能已经衰...”我的话再次被打断了,这次是那个年龄最长的老大,只见他激动的一挥手说:“赶紧抢救,赶紧抢救,医生,尽全力抢救,一定不能让老爷子断气...你知道,他是老革命,医药费不是问题,他离休...”我赶忙说:“不是医药费的问题,可是老人可能受了罪还过不来...”这次是二姐说:“没事没事,你们尽全力就行,我大哥说的对,老爷子可不能断气,这一大家子还指望他呢...”旁边所有的人都点着头,七嘴八舌的让我快点抢救,用什么方法都行,只要别让老人断气,我瞬间听懂了这些子女的目的,只觉得一股凉气直冲脑门,原来他们聚在这里根本不是关心老人的病情,只希望保住老人的那口气不断,因为这样才能让他们继续享受老人的退休金!人性竟丑陋如斯... 我走进老人的房间,协助三哥和胖子把老人移到地板上,此时老人的心率已经降到30次/分,呼吸若有若无,颈动脉搏动已经微弱到触摸不到,小丽显然听到了我们的谈话,已经给老人顺利的开通了静脉通道,我示意她:“给药吧,尼可刹米1支,洛贝林1支,肾上腺素1毫克...”,小丽麻利的执行医嘱,此时老人的呼吸心跳突然停止,药物还没完全给进去,我示意三哥开始胸外心脏按压,自己则拿起呼吸气囊开始人工通气,每按压30次,人工通气2次,按这个循环我们开始了积极的心肺复苏,小丽的肾上腺素则每隔4分钟推注一支...大约进行了两个循环,“咔嚓”一声,我们立刻停止手头的动作,我上前检查后发现,老人的肋骨出现了骨折,我仔细摸了一下,还好,骨折没有错位,没有戳进胸腔。我赶紧让三哥把按压的位置稍微向上挪了一根肋骨,减轻力度,让胖子接替我给老人通气,我走出房间对着家属说:“老人呼吸心跳已经停止了,抢救过程中还出现了肋骨骨折,你们还坚持继续抢救吗 ?”一家人面面相觑,又窃窃私语一会,老四,也就是那个中年人走过来说:“医生,我们达成共识了,你们还是要继续抢救的,我们也懂的,至少要抢救半个小时才行嘛...”说道这里,他看了看老人的房间,拉着我向外走了两步,压低声音说:“不瞒你说,你看我们这一大家子,这些孙子辈,重孙子辈都没工作呢,还都指望沾沾老爷子的光呢,这两年老爷子的待遇也越来越高...所以,你们再尽尽力,别让老爷子就这么没了。”我看着近在咫尺的被欲望占据的胖脸,真想一拳挥上去...最后我却只在心里叹了一口气,重新走回老人的房间,继续抢救。 在大概抢救了20分钟后,老人的心跳奇迹般的跳动起来,但是依然没有自主呼吸,此时我只能气管插管,用人工来维持呼吸,当然,插管的风险这一家人根本不在乎,还好,比较顺利,一次插入成功。此时老人的心跳有了,呼吸用人工能维持,但是双侧瞳孔没有恢复,光反射消失,我判断老人虽然生命恢复了,但是永远不会再醒来。 后面的过程很简单,我们用车载呼吸机及药物维持着老人的呼吸和心跳,顺利把老人送入了最好的医院,进入了重症监护病房,我都能预见到老人今后会在病床上靠呼吸机、靠药物维持着生命,直到所有的器官完全衰竭。 我的心堵得厉害,我知道这是一次没有价值和意义的抢救,当然,对于老人的子女来说,这是一次成功的抢救,不但救回了老人的生命,也救回了这个家的经济支柱---老人那丰厚的退休金。回程的路上,我眼中一直在闪现着那张老照片,军人的照片。9月18日,此时,全城市的警报拉响... 第十八节 9月25日,放血疗法 中秋前后,雨季渐渐远去,明显的感觉到,此后每下一场雨,气温就渐凉一点。天空变得更加湛蓝,偶有如烟的云飘过,越发显得秋高气爽。每天的急救任务多种多样,每天接触的人也形形,原来在医院专科病房中干临床工作,面对的是专科病人,后来调到急诊,面对病人的范围明显增加,开始接触专科外的患者,现在从事急救工作,面对的是社会上各种各样的病患及他们的家属,甚至他们周围的一系列人员,情况愈显复杂,也使自己不得不变得更加谨慎,考虑的问题要更加全面。 今天照常出诊,虽然接诊病人的病情不重,但是我们的出诊任务就没有停止,所以我们也没有时间回站上去补充物资及氧气。其中有两位患者我认为根本不需要救护车就可以去医院,一位是感冒了头痛,一位是由于住的楼层太高,需要我们把他担架抬下楼而已。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急救不仅仅只为群众的健康保驾护航,偶尔也会变成个别人随意挥霍浪费的公共资源。 一直到中午两点,我们护送完一个高龄的肺心病患者去医院后,才匆匆在路边随便填了下肚子,大家略微休息了一下,我们准备出发回站上去补充医疗物资和氧气,但是天不从人愿,距离站点还有200米的时候,“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09月25日15:16:35任务号xx0925xx8541,现场地址:xx市大桥阿拉乡小妈祖庙,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5xxxxxx,主叫:135xxxxxx,主诉:昏迷。 这是一位症状比较重的患者,并且位置较远,现在赶去至少需要五十分钟至一个小时,并且这个地址在彝族自治村,一个山沟沟里,比较难以定位。我决定先打个电话再次确认地址和患者病情,如果患者病情真的严重,我们就直接调头前往,如果比较轻,就先回站上快速补充好氧气及必要医疗物资,这样才能尽可能地保证医疗安全,我让车厢里的三哥估算了一下剩余氧气的储备,还好,一到两个病人没问题。 电话很快接通,对方是一位中年男性的声音,不但有浓浓的方言,还夹杂着少数民族的发音,所以沟通起来非常困难,我都是连蒙带猜,(以下的对话是我已经简化并翻译好的)。我说:“喂,你好,我是120,请问患者是昏迷吗?现在有没有呼吸,有没有醒来,患者多大年龄?”对方回答:“是昏迷了,不过现在醒了,不会说话,年龄有85岁了。”患者病情比较重,决定不回站上了,我指指车载导航,示意老杨直接调头驶向目的地。我看了下表,继续和对方沟通:“尽量不要搬动病人,如果有呕吐,请把他的头偏向一边,别堵住气管,我们现在尽快赶过来,但是离你们有点远,我估计需要一个小时,请你保证电话通畅,随时沟通。”对方的回答很干脆:“好的,我们等着你们。”很有点少数民族的干脆,随后挂断电话。 为保证尽快赶到现场,我们只能拉响警笛,穿插于车流人潮中,随着驶出市区,车和人都变得稀疏,路也宽了不少,给了我们充足的空间再次提速。我们出城进入高速,然后下高速转向城乡公路,最后进入大山间的水泥与柏油混合路面,弯弯绕绕地终于进入了阿拉乡。期间对方共拨过来两个电话,追问我们的行程。还好对方虽然急切,态度倒也温和,没有咄咄逼人。进入阿拉乡,下来问路,由于语言不通,耽误了不少时间,才终于找到小妈祖庙,后来才知道,大小妈祖只是当地的独特叫法,至于具体如何区分,我们根本不得而知。 车停在庙前坡下的路边,远远就看见一个中年男人在向我们招手,我和小丽不敢怠慢,赶紧拿好药箱和氧气枕向庙里走去,三哥和老头自行下担架,然后跟上。临近庙门,对方来不及说什么,快步向庙里走去,我们赶紧跟上。远远的看见在庙里殿外的空地上为了一圈人,走近一看,发现都是老年人居多,猜想可能是相约一起来上香拜佛顺便吃斋饭的村民,现代社会中,还诚心信佛的大都是一些老年人了。 我们分开人群,看见中间躺着一位老奶奶,典型的彝族服饰,布满沟壑的脸庞和她的年纪相符,身下用硬纸板垫着,避免老人直接躺在青石地板上,对此我不由感谢村民们的细心。我蹲下来,开始查看老人的情况。我拍拍老奶奶的肩膀,她睁开眼睛看着我,还好,和电话里了解的一样,人是清醒的,我低下头,大声问她:“奶奶,你现在哪里不舒服?”她张张嘴,过了一会才在喉咙中发出声音,咕哝着说着什么,但是我完全听不清楚也听不懂,我以为是民族话,赶紧抬起头问带我们进来的中年男性:“她说的什么?我听不懂。”对方的回答让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我们也听不懂,她醒过来就说话不清楚了”。老人很有可能是急性脑卒中(卒中分出血性卒中和缺血性卒中,出血性简称脑出血,缺血性简称脑梗死,老人的症状更像缺血性),此时躺在地上的老人看我没有回答她,越发着急,说的更快,吐字更加不清晰。我只能安慰她,一字一字的说:“好的,奶奶,我知道了,您先不要动,也不要说话,我们是医生,先给您检查一下,我说话听得懂吗?”还好,老人听的懂,她放松下来,冲着我点点头。我让她伸伸舌头,果然,舌头偏向一边,让她用嘴 巴鼓鼓气,鼓不起来,和判断的一致,老人多半是脑梗了,最后我需要测一下她双侧肢体的肌力。 我让老人抬起双上臂,一只抬不起来,让老人抬抬双腿,明显使不上力,此时我准备握住老人的手,让她同时发力,感觉下双手的力量是否对称,可是当我拉起老人双手的时候,在双手下的地面上发现了大量的血迹,我下了一跳,以为是老人发病时不慎摔伤割破了双手,我赶紧把她的手翻过来,查找伤口,可是仔细检查后没有见到明显的皮肤裂伤,反而在双手各个手指的指尖,发现了密密麻麻的针眼,有的针眼在我的挤压下还在渗血。我抬起头问:“这是怎么回事?” 半天没有人回答,周围的人群面面相觑,最后还是那个中年男人回答了我:“这...我们看你们那么长时间还没到,就找了旁边诊所的医生,这个是...对了,这个是放血疗法,你看,我妈妈她现在也醒了,还管用...”我一下愣住了,屁的放血疗法,科学依据在哪里?我打断他,问了一句:“放血的医生呢?”人群在面面相觑中逐渐让开,我看见了人群后那个所谓的医生,很年轻,像个厨师,穿的白大褂很旧,袖口高高卷起,下摆脏兮兮的,有不知名液体溅出的黑黑黄黄的痕迹,头发稍显凌乱,看眉眼八成也是少数民族。他见我看着他,有点紧张,也许是为了掩饰心中的不安或者是周围那么多的村民给了他胆气,他的声音很大,也带着浓浓的方言和一点民族语言,但毕竟听的懂:“是我,是我的放血疗法救了人,你看那么长时间你们才到,老人不还是好好的,没有我,怕是都断气了...”。 也许是同村同民族同习性的原因,周围的人群听见这位医生的说法,一下子变得同仇敌忾起来,大家开始七嘴八舌的声讨我们:“就是,放血疗法是我们的风俗”“这救了我们村很多人,你看那天...他爷爷也是突然摔倒...”“你们城里的医生只会靠仪器治病,还是我们厉害...”“你们120那么晚才来,有命的人才等得到”...看着人群越来越激动,我反而镇定下来,示意小丽不要受人群的影响,给老人常规测血压、血糖、心率、体温、血氧饱和度...我则向人群大声说:“病人需要安静,你们还要不要救人?”那个中年人也连忙帮腔:“好了好了,医生都到了,让医生看,大家少说两句。”看着周围人群渐渐停止了吵嚷,我转过身继续让老奶奶尝试紧握我的手,果然,一只手完全无力,脑梗死的可能性更大了。我让三哥和老头放好担架,准备搬运老人上救护车,我们需要抓紧时间了,尽快赶到医院,如果是脑梗死,提前一分钟溶栓,老人后期的恢复程度都会完全不一样,好处是大大降低死亡率和提高她的生活质量。 我和那个中年人,也就是老人的儿子简单沟通了一下,说清楚了老人的病情和正确的救治办法,对方还是比较信任我们的,同意我们的意见,尽快把老人转运至正规的医院接受治疗。我们分开人群推着老人准备上车,中年人紧跟在我们后面,边走边对周围的村民表示感谢,当然,也感谢了那位给她母亲放血的医生。也许是家属的感谢,也许是村民的信任和刚才的维护,这个年轻的医生明显开心起来,他一下子拉住中年人的手,大声的说:“叔,他们西医医不好的,你看我给老祖(奶奶)放了血她恢复的多好,你们不用去医院,把老祖交给我,再放两次血,保证到了晚上能吃能喝...” 我停下脚步,挥挥手示意三哥他们继续推着老人上车。我走近那个年轻人,盯着他的眼睛,他看着我,显得有点慌乱起来。此时周围本来要散去的村民再次聚拢过来,我一字一顿的问他:“你知道老人是什么病吗?”他转头看了一眼周围的人群,好像一下子有了力气,大声说:“老祖是气血不通,所以放血...”我没有让他继续喋喋不休,打断他:“那她为什么说不了话?半边手脚不会动?”他张了张嘴,没有回答我,停了一下,反而大声的问我:“那你知道是啥病?咋还不快点医好她,还要拉去医院?”我回答道:“我判断老人是脑梗死,主要是脑血管堵塞引起脑缺血,你的放血疗法很可能加重了老人的缺血,她虽然醒了,但是后期的恢复有可能会出大问题。”他吓了一跳,赶紧环顾四周,发现周围的村民包括那位中年家属不管听不听得懂我的话,都在看着他,等着他的回答。他一下子又变得紧张起来,不敢和我对视,结结巴巴说:“哪有...哪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我没有再浪费时间和他纠缠,转身快步向救护车走去,中年家属犹豫了一下,仍然决定相信我们,他推开年轻医生的手,快步跟上了我。转运过程中很顺利,老人的生命体征也很平稳,到医院后,走的是卒中绿色通道,检查结果出的非常快。老人的诊断和我的判断相吻合,是缺血性脑卒中,也就是脑梗死,需要尽快溶栓治疗。我们离开时,家属对我们表示了感谢,我让他好好照顾老人,并且告诫他,以后有需要还是打急救的电话,要相信科学,病人也需要到正规的医院接受正确的治疗。 第十九节 10月1日,“巨婴” 欧美国家的肥胖患者居多,并且多合并高血压、高血脂、高血糖,被称为“三高”。“肥胖”多数是一种疾病,是由代谢问题或者激素分泌异常引起,不但需要内科治疗,必要时需要外科手术更改胃肠道的生理结构来达到减肥的目的。在国内,也不乏肥胖患者,多数也是一种病态肥胖,通过治疗一般都会有显著的效果,但是今天,十月一日,国庆,我们急救出诊遇见了一位特殊的病人,我认为她的病是“养出来的”。 国庆大假,由于“疫情”原因,多数人选择在家里度过,前来我们城市旅游的外地游客比往年大大减少,所以今天我们上班的车组人员,根本没有放假的轻松感觉,依然在站上严阵以待。10:05,“咚咚咚”短信响起,同时“涛哥”和“小怡”也听到短信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0月01日10:05:25任务号xx1001xx0862,现场地址:xx市双桥村xx小区8栋1单元6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腹痛。 我们看了一下地点,离我们医院不远,但是看看楼层,大家还是不约而同的祈祷,希望患者不会太难搬运。涛哥去发动引擎,车载系统点单准备出诊,我和小怡看了一下装备,没有问题,东西齐全,大家简单的交流了一下,上车,出发。由于距离不远,涛哥没有拉响警笛,我们顺着比往常要稀疏很多的车流向目的地前进。小怡照常回拨了电话:“喂,你好,我是120,请问下病人是什么情况?多大年龄?” 对方是一位年老女性的声音,透着点沙哑,很客气:“你好,麻烦你们了,我女儿今天早上就说肚子疼,我没办法就打了120,她今年...我算算...对了,今年36岁了。”小怡接道:“肚子具体是哪里疼痛?上面还是下面?有没有呕吐?疼痛是一阵一阵的吗?”对方电话中传来夹杂着争吵与询问的声音,过了一会,对方回答:“她也说不清,麻烦你们来看一下吧,对了,没有吐过。”我们看着不能再问出什么了,就决定挂断电话:“好吧,那等我们一下,我们离得近,快到了。”对方答应后,在挂断之前又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连忙说:“我上次也是呼叫的120,我们家的情况你们应该知道吧?我们需要担架,还要很多人,还要背带...”我,涛哥,小怡听后,面面相觑,这家人我们车组绝对没有接诊过呀,再说对方需要的东西除了担架都不是什么医用设备,这是怎么回事?小怡连忙问:“对不起,我们没有来过你们家,请问下您说的那些东西是做什么用的?我们车上只有担架,没有准备您说的这些东西呀。”对方愣了一下,过一会才回答:“哦,我还以为你们来过我们家呢,具体情况,你们来了就明白了。”说完就挂断电话。 电话中了解的病情倒是不复杂,等见到患者查体时大概就能有一个判断,可是为什么急救还需要对方说的那些东西,大家完全没有头绪。我们只能带着疑问驶向目的地。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我们就到达了目的地楼下,找到了一单元,我和小怡准备好药箱,胖子和三哥把担架车也推了下来,我抬头看了一下,是个老小区,没有电梯,楼道狭窄,只能让胖子和三哥把担架车摆放到单元门口,我们则拿着软担架上楼。 我们气喘吁吁的爬到了六楼,敲响了602的门,很快门开了,是一个六七十岁的老年女性,白发苍苍,额头和眼角布满皱纹,对我们很和蔼:“120吧?快进来,我认识你们的服装。这套比往年那套白色的耐看,也耐脏...”边絮絮叨叨的说着,边往房间里走。我们连忙跟着走进房间,房间不大,两个卧室,老人指着右手边的那间,告诉我们:“我女儿就在那间,你们去看看吧。”我和小怡点点头,拿着药箱走进右手边的房间。房间里只有一张床,大概一米五宽的样子,看见一位女性躺在床上,盖着毯子,只露出头,脸还被头发半遮着,发出痛苦的呻吟,最奇怪的是床上还摆着一张方桌,上面一个笔记本电脑,屏幕是开着的,显示的是游戏画面,旁边有两部手机,型号比较新,其余的地方堆都满了各种零食,地上的垃圾桶里外有各种零食的包装袋散落... 看着凌乱的房间,我皱起了眉头,只能先询问:“你好,我们是120的,你说肚子疼,现在好点没有?具体是哪里疼?”。对方听到了我的声音,立刻停止了呻吟,大声说:“你们是医生,你们赶紧帮我看看。”没有办法,我喊了胖子和三哥挤进房间,然后对她说:“好吧,我帮你检查一下,但是要先把这个桌子搬出去。”对方回答:“你们搬出去吧,但是小心我的游戏啊,别掉线了。”我示意三哥和胖子把床上的方桌抬到客厅,然后让小怡掀开毯子,准备检查她腹部的情况。 小怡走近床边,掀开毯子,“啊”了一声,我连忙探头一看,乖乖,这个体型:只见床上躺着一位三十多岁的肥胖女性,体重至少在180公斤以上,身高大概160厘米,全身都被堆积的脂肪撑起,说是“肉球”也不为过。她穿着一件灰色的大T恤,没有穿裤子,“她可真胖,合适她穿的衣服应该也不多吧”,我这样想着。示意小怡掀开T恤暴露对方的腹部,方便确诊腹痛的部位。结果小怡掀开T恤下摆时,又“啊”了一声,我扭头一看,原来患者连内裤都没有穿,难道脑子有问题?我赶紧示意小怡放下掀开的T恤下摆,帮她遮掩好隐私 部位,开始隔着衣服触诊她的腹部,结果发现她主要是胃的位置有轻微的压痛,没有腹膜炎的表现,腹部其他地方都没有发现异常,再结合满屋子的零食包装袋,我只能怀疑她是胃痛,并且和进食大量的零食有关。 我对她说:“你的腹痛不是特别严重,我可以给你一些解痉的药缓解一下,但你也可以去医院具体检查一下。”对方没有犹豫:“我肯定要去医院的,我每次不舒服都要去医院”然后转头对着外面喊:“妈!...妈!我要去医院检查一下,等会你一起去,对了,等把我安顿好了,你记得回来帮我做饭啊,我今天要吃清淡点,排骨炖冬瓜吧...”外面的老人答应了一声。在一问一答中,我注意到她已经完全没有了痛苦的表情,取而代之的理所应当。我对她说:“你肚子疼,暂时不要吃东西,等检查完再说,那现在你穿上衣服,和我们去医院吧。”对方愣了一下,然后大声对我说:“穿衣服干嘛,我就这样去医院啊,对了,你们要抬着我下楼,我走不动的,我现在每天最多上厕所才起床...”那就是能起床却懒得下床?这是故意的还是真有病?怪不得这个体型。 我此时也意识到了问题的严重性,这个超重的患者我们应该怎样把她抬上车?我也终于明白,刚才电话中的家属让我准备的特殊工具是做什么的。没办法,我只能让三哥跑一趟,需要叫涛哥上楼搭把手,同时要把铲式担架的保险带拆下来,连着挂钩做成简易的背带,不然除了小怡,我们四个只靠手的力量,是无法把这个超重的患者抬下楼的。 我只能让她先躺好,我和小怡回到客厅,等待三哥去准备工具,同时登记患者的身份信息。我对了一下身份信息,没错,患者是36岁,但是她的行为举止完全和年龄不符合,我只能边登记边询问旁边的老人,也就是患者的妈妈。也许早料到我们的询问,老人回答的很有条理,但在诉说中仍然忍不住落泪。她女儿今年36岁,在女儿6岁的时候她和丈夫离婚,由于孩子还小,总想着单亲家庭,应该多给她补偿,所以这个孩子从小就有求必应,吃的、穿的、用的都是比较好,而且稀缺的。 后果就是孩子变本加厉,脾气性格乖张跋扈。勉强读到初中时,又迷上了电子游戏,结果被迫退学。在她成长的过程中,母亲也想她改变,曾去了多家医院就诊,发现孩子的智力完全正常,身体指标也正常,逐渐肥胖起来和大量高热量饮食有关,后来也请了心理医生给孩子做疏导,但都以失败告终。随着年龄的增大,她的恶习也不断累加,变得越来越懒惰,甚至不再下床,连衣服都懒得穿,吃喝都在床上,每天平均七八顿饭...结果就成了现在这个样子。 听着老人的话,我的心里却没有表示同情,孩子的成长和家庭教育密不可分,既然家庭已经把她养成“巨婴”,想改变也是徒劳。此时三哥和涛哥已经返回,剩下的就真的是体力活了,我让小怡拿好药箱和其他装备先下楼,我们则在床上铺好软担架,让她挪上来,然后用临时制成的背带扣好软担架的拉手,胖子在前,三哥在后,像犁地的牛一样把背带背在肩背上,我和涛哥则负责担架双侧的拉手,都准备好了,然后大家一起喊着口号“一、二、三,起...”,我使出了全身的力气,双手同时发力,才勉强把我负责的这边抬起,抬头看了一眼,大家都差不多,胖子的脸都憋红了。我们艰难的穿过狭窄的楼道,下楼的途中根本不敢休息,就怕一休息,这个担架再也抬不起来,大家都咬着牙,闷头前行,终于,七转八拐的出了单元的门,当把患者放在担架车上时,我的双手不由自主的颤抖起来。短暂的休息后,顾不上她的体宽已经超出了担架的宽度,我们一起用力,终于把担架车推进车厢,此时大家才松了一口气。 转运过程很顺利,到达医院的急诊科时,免不了又一起喊着号子把她搬到病床上,此时才算真正的大功告成。在我们离开的时候,患者早已经没有了痛苦的表情,正在和她的母亲有说有笑,扳着手指在盘算今天的午饭到底吃什么... 第二十节 10月10日,呛奶窒息 国庆大假刚过,感觉所有的人都还没有回过神,不管工作和生活上都显得懒洋洋的,所以每天上班的时候,大家都刻意的紧张起来,甚至互相打打气,避免把这种情绪带到工作中,因为我们是院前急救,紧张、迅速并且冷静。 今天早上八点准时打卡,然后大家开始按部就班的各自检查及准备今天的设备。说也奇怪,大家越是紧张的等待出任务,中心越是没有派遣单,所以每当我的、小怡的或者老杨的手机响起来(担架组不会接到任务通知),大家都会不由自主的放下手边的工作,关注是否是任务提示,但往往都是私人信息。如此反复数次,大家紧绷着的心情也逐渐放松下来,开始有说有笑。顺其自然吧,太刻意的事情,反而不好,没任务就懒散点,有任务就集中精神去完成。 “咚咚咚”我的短信响起,同时老杨和小怡也听到了各自的短信铃声,拿起了手机,果然是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0月10日09:16:35任务号xx1010xx0952,现场地址:xx市和平前卫营5栋2单元301室,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呛奶。是个婴儿,我们不敢怠慢,赶紧上车,虽然地址距我们不远,但是需要绕一点小路,可能需要十分钟左右才能到目的地,老杨拉响了警报,婴儿急救,我们需要慎之又慎。 小怡在车上回拨了电话,第一次没接通,我们都有点急,只能继续,还好,第二次顺利接通,小怡忙问:“你好,我们是120,请问孩子现在情况怎么样?多大了?”对方明显是在哭泣,断断续续的回答:“我孩子呛奶了,呜呜...不行了,呜呜...全身都紫了,你们在哪里?”我们一下子紧张起来,听起来是孩子呛奶窒息,如果不赶紧抢救,这个不知多大的小生命可能就会夭折,小怡也急了起来,赶紧劝说:“不要急,我们马上就到,你能听清我们说话吗?不要挂电话。”对方依然情绪激动:“你们快点啊,呜呜呜...我孩子不会喘气了...”冲击一波接着一波,孩子已经呼吸停止了?这个非常严重,我也急了起来,迫使自己冷静下来,咬咬牙,顺手关掉了警报,以保证救护车内的安静,我接过话筒,大声说:“不要哭了,照我们说的做,你的孩子可能还有救。”果然,对方一下子安静了下来,顿了一下,说:“好,你们说,我做,一定做好...”。 我把话筒拿给小怡说:“海姆立克法,不要急,说慢点,让对方听的清楚。”我则打开与车厢连接的窗口,让胖子和三哥准备设备:“我需要氧气枕,小儿插管包,小儿呼吸球囊,药箱,心电监护,车载呼吸机...呃,呼吸机暂时不拿,对了,等会到了,你们不用下担架车,用不上,拿着设备和我先走。”三哥和胖子马上行动起来。 此时回过头发现,小怡也非常冷静,自从接过话筒,就开始专业的指导:“先将婴儿面朝下放置在手臂上,手臂贴着前胸,大拇指和其余四指分别卡在下巴位置。另一只手在婴儿背上肩胛骨中间拍5次。然后观察有没有奶被吐出,如果没有吐出,立刻将婴儿翻过来,头冲下脚冲上,面对面放置在大腿上。一手固定在婴儿脖子位置,一手伸出食指中指,快速压迫婴儿胸廓中间位置,重复五次之后将孩子再翻过来...,对,和上次一样,面朝下...一直到将奶吐出来为止...”过了一会儿,对方的回答再次急切起来:“医生,我已经照做了,但是...但是孩子还是没醒...哦哦哦,现在从嘴里吐奶了...”小怡看看我,轻声说:“孩子还没醒,怎么办?”我看了看导航,就快到了,说:“再做一次看看。”小怡再次拿起话筒:“奶吐出来是好事,你现在照着刚才的动作再做一次,跟着我说的来,首先...” 很快,救护车停在了目的地楼下,我示意小怡继续电话指导,我则快速下车和三哥、胖子拿着准备好的设备向楼上跑去,到了三楼一看,还好,301门是开着的,我们走进房间一看,是个两室一厅的房子,一个年轻的男人手足无措站在客厅,看见我们进来,话也说不利索,指指左边的卧室:“这..这...这边...”。我们跑进卧室一看,一个年轻的女人抱着一个婴儿,此时孩子头冲下脚冲上,面朝上在她的大腿上,她一手托着孩子的颈部,一手拿手指在压孩子的胸部,我有点佩服这位母亲了,在如此惊慌失措的情况下,并且只有电话指导的情况下,急救的动作竟然偏差不大。听见声音,她抬头看见我们进来,连忙站起来,我顺手结果孩子,对着床边的电话免提说:“小怡,我们到了,你上来吧。” 我开始检查孩子,年龄不大,一岁以内,情况很不好,呼吸心跳都停止了,面色青紫,嘴边和鼻孔周围还有残留的奶液,这是明显的窒息引起的呼吸心跳骤停,需要立即抢救。床太软,我快速环顾了四周,没有硬板,我只能坐在床上,并拢双腿,把孩子放在我的腿上,双手托住他的胸部,双手拇指并拢,在孩子双 乳 头连线下方一横指处,开始同步指压心肺复苏。此时小怡也气喘吁吁的跑上楼,走进房间,我先让她赶紧准备小儿呼吸球囊并接好氧气,在按压的间隙,开始辅助人工通气,顺便指导旁边的三哥和胖子通气的方式及深度(婴儿和成人完全不一样),以便等会儿能顺利接替她。还好,过了两个循环,胖子能顺利接手呼吸球囊,他动作还算标准,通气频率及通气量都能控制良好。此时小怡才放心可腾出手给孩子接上心电监护,然后准备穿刺针,给孩子开通头皮上的静脉,准备注射急救药物。 在给孩子开通静脉的间隙,我抬头让这位母亲去帮我找一块木板,这样我就可以把孩子放在上面,腾出手给孩子气管插管。很快,孩子的母亲拿来半块门板,虽然粗糙,但是大小足够了,此时也顾不了那么多,我让她把门板放在床上。对三哥说:“三哥,替我一下”,三哥立刻上前把孩子从我腿上接下,转身放在门板上,顺势开始用同样的方法按压孩子的胸部。此时我终于腾出手了,开始准备小儿喉镜,小儿气管导管,脚踏吸引器...。小怡的头皮针穿刺顺利,我立刻让小怡开始准备药品,并向孩子的母亲询问了孩子的体重及年龄,和预想的差不多,男孩,九个月龄,体重8.5公斤。孩子还小,先从低剂量给起,我立刻对小怡说:“尼可刹米1支、洛贝林1支、肾上腺素1支、分别加生理盐水各稀释成10毫升,然后尼可刹米2毫升、洛贝林2毫升、肾上腺素1毫升分别静脉推注...肾上腺素4分钟一次,可同计量重复使用。”小怡立刻麻利的准备药品,然后给药。 此时胖子刚好完成一次辅助呼吸,我拍拍他,示意他挪位置给我,准备插管。胖子马上走到一边,我深呼一口气,今天最大的挑战终于来了,这就是婴儿的气管插管。我拿着喉镜,轻轻挑开孩子的嘴巴,果然靠近咽喉处还有残留的奶液,我使用吸痰管快速吸净,喉镜继续深入,终于看见会厌,上挑看见气管开口,此时该处仍有少量奶液流出,再次吸净,我紧盯气管开口,左手保持稳定,头也不回的对胖子说:“气管导管”,胖子麻利的把导管递到我手上,我憋住气,以保证持管右手的稳定性,然后对三哥说:“停!”三哥立刻停止按压,也许受了我的影响,旁边的人也屏住了呼吸,周围一下子安静下来,我感觉时间也变得慢下来,我轻柔而又坚定的把导管逐渐插入婴儿那细小的气管,置入顺利!我马上拔出导丝,快速固定,接上呼吸气囊,然后听诊器确认位置正确,嘘...我长长的出了一口气,周围所有的人也同时大出了一口气。插管成功后,吸引器能顺利的进入呼吸道吸痰,抢救流程也变得更加稳定及顺畅。 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大概二十分钟后,婴儿的心跳开始恢复,手脚逐渐有了活动的迹象,但是呼吸还是很微弱,连基本的有力的呛咳都没有形成,我让小怡暂停给药,但是继续维持呼吸气囊的辅助呼吸。我们都在盯着显示屏上那一下一下的心跳,生怕下一秒再次变成直线,还好,如此过了大约五分钟,孩子的心跳逐渐稳定,并开始出现呛咳及手脚的活动,我们终于放松下来。我抬起头,对孩子的母亲说:“孩子抢救过来了,但是还没有脱离危险,我们准备一下,要去儿童医院,那里儿童重症的设备比较专业”。孩子的母亲听后,一下子跪坐在床边,大声的哭了出来,边哭边说:“谢谢你们,谢谢,去医院,马上去,我都听你们的...”,我让胖子把她扶起来,说:“你暂时先控制下情绪,我们还要准备一下,等一会儿你需要抱着孩子,配合好我们”她听后连忙点头,逐渐的停止哭声。我让小怡拿出咪达唑仑1支,用生理盐水稀释成20毫升,准备转院过程中给孩子镇静,不然气管插管的刺激比较大,孩子一定会烦躁挣扎,引起病情的反复。 我们正在收拾东西准备转运时,那个站在客厅的男人小心翼翼的挪进房间,低声问了一句:“需要我们准备什么吗?”我们还没有回答,刚安静下来的孩子母亲却一下子跳了起来,大声对那个男人说:“滚出去,这里不需要你,我就上个厕所的时间,你就把孩子给呛死了,你怎么当爹的?等孩子去完医院回来,我们就离婚,我和娃自己过。”说着又哭了起来,边哭边把那个男人往外推,我们拦也不是,不拦也不是,只能继续手头的工作。屋外隐约传来女人的声音:“呜呜...如果孩子真的救不过来,我就不活了,还要拉着你一起死...”由始至终,男人都没有多说一句话,也没有辩解,一直到我们离开,他都默默地坐在客厅的角落里,“也许他也很内疚吧”,我想着。 路上我用呼吸气囊继续辅助孩子微弱的呼吸,小怡则打了电话,让调度室帮联系好儿童医院重症监护室准备接收这个孩子,救护车顺利到达医院,当重症监护室的医生从我们手中接过孩子的时候,我们所有人才真正的松了一口气。回程的路上,大家虽然身心俱疲,但是心情却是振奋的,孩子救回来了,这是我们最大的安慰。 第二十一节 10月21日,报复社会 今天白天的班比较轻松,因为车辆到了检修保养时间,我们需要报备调度中心,暂时停止急救任务调配一上午,代价就是晚上六点以后作为夜班临时车辆参加调配,补足四小时工作时间(白班工作十小时,夜班十四小时)。所以上午大家都没有工作安排,在站上等着接车,但是大家也都没有表现的特别兴奋,因为落下的工作,晚上要补齐,据说夜班出诊的频率和病情的严重程度都大于白班,所以短暂的休息,就当做了养精蓄锐。 11:30车准时送来,我们开始今天真正意义的上班,中午到下午一共出诊五次,还好,每一次的病患都不严重,只要做好转运工作就OK。17:30刚刚送完一个车祸轻伤的患者来我院急诊科,迅速交接后大家开始加快速度去吃饭,因为18:00以后就是夜班的开始,我们将面临四个小时未知的挑战。 夜班接诊的患者和白班明显是两类人,夜班的多为中青年,饮酒过量需要救护的占大多数,这些患者中大部分我们简称为“三无”,是指没有姓名,没有家属,没有住址,当然出诊费肯定也是没有的,就近送去医院醒酒就好,少部分有朋友和家属护送。剩下的就是病情较重真正需要120急救并转运的患者了,由于夜班车辆比白班明显减少,所以病患等车的时间会延长,而我们也是马不停蹄的运转,有时连喝口水的时间都没有。 从18:00开始,一直到现在21:00我们已经出诊五次,有三次是酒精中毒,两次是车祸,患者病情都不重,但是我们却忙的团团转,还要面对对接医院急诊医生的白眼,毕竟谁都不愿意接诊醉酒甚至“三无”的患者。眼看着下班时间就要到了,大家的心也逐渐放松下来,我们这半个夜班都上的欲生欲死,更别提兄弟车辆需要上完一整个夜班了。我们到站上快速的停好车辆,赶紧把车门车窗敞开,含氯消毒液没命的喷洒,这个弥漫着酒味与呕吐物味道的车厢,我们每呆一分钟都是煎熬。 “咚咚咚”短信响起,我看了下时间,还有20分钟就下班了,竟然还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0月21日21:40:25任务号xx1021xx8062,现场地址:xx站前路佳佳宾馆后,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63xxx110,主叫:63xxx110,主诉:外伤。一看报警电话是“110”,我们就知道警察介入,不是打架斗殴就是饮酒闹事,疫情还没结束,聚餐饮酒的人数却每日剧增,也许为了缓解压力吧?不管我们情不情愿,依然还是按部就班的上车,出诊,这毕竟是我们的工作。 事发地点离我们不远,沿着门前的主干道行驶三个路口就到了,至于为什么在宾馆后面,因为那里多是纵横的老旧巷道,打架和醉酒总要找个偏僻的地方不是?我们没有浪费时间回拨电话,因为这个号码会直接拨打到110指挥中心,需要转接到现场民警才能了解情况。大概10分钟我们就已经接近现场,远远的就看见三辆特警的车辆和一辆派出所的车辆停靠在路边,周围还拉起了警戒线,隐隐绰绰看见不少的警察进进出出。看这样子情况不容乐观,阵势有点大,老杨快速在路边停好车,我示意老头和三哥准备担架,然后和小丽拿着药箱向事发地跑去。 警戒线外我们说明身份后被允许通行,我和小丽钻过警戒线,拐进旁边佳佳宾馆后面的巷道。巷道里非常杂乱,各种物品,包括筐筐桶桶、瓶瓶罐罐、甚至还有被褥、书报,都散落了一地。看样子是个流浪者聚集地,不知发生了什么,让这里变得更加混乱,使狭窄的通道变得无法落脚,在巷道的中间,我们看见了围着的四到五名民警,拿着手电筒在反复勘验现场,我们深一脚浅一脚的走过去后发现中间的地面上躺着两个人一动不动,周围还有大量的血迹。 我连忙带上橡胶手套,在民警电筒的光亮下查看患者,两个患者都是男性,从表面上看都是流浪者,因为他们都穿着破烂布满污渍的衣物,留着满是灰尘油腻成坨的乱发,有不修边幅的胡须及开裂的双手。先查看左边的一位,因为他头部周围的血液比较多,我试图呼叫及拍打后发现他没有反应,仔细观察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呼吸,触摸了颈动脉没有搏动,小丽快速的递过来瞳孔笔,查看双侧瞳孔已经扩大到边缘,光反射完全消失,初步判断这个患者已经死亡,再次查看发现他的头部的有巨大的伤口,头顶部的颅骨明显粉碎并且凹陷,是重度颅脑损伤,这应该也是致死的原因。 没有时间仔细查看死者了,因为右边还有一个患者需要判断伤情,我让小丽给死者打心电图作为临床死亡的依据,然后我立刻转身去查看右边的患者,发现也是头部受伤,但是没有旁边的那么重,伤处摸着颅骨没有凹陷,虽然一样的没有意识,但他的瞳孔的光反射还存在,还有微弱的呼吸,颈部的动脉搏动还隐约能触及,初步判断,这个伤者也是头部损伤,虽然重,但还是具备抢救价值的。 此时三哥和老头已经推着担架车走进巷子口,我让三哥快速的回车上拿复苏包和氧气枕,我则开始准备药品。小丽也打好了另外一人的心电图,确认死亡。我和周围的民警说:“一个死亡了,没有抢救价值,另外一个虽然没有意识,但有呼吸心跳,我们尝试抢救,需要你们帮我们打个电筒。”民警马上回答:“没问题,你们尽量试试看能不能救回来,我们刑侦也需要更详细的资料。”我点点头,让小丽赶紧静脉穿刺,我扭头对旁边的民警说:“没问题,这是我们的工作,能顺便问一下怎么伤的吗?当然,不能说的不用说。”对方点点头,说:“这两个受伤的是‘花子’(靠乞讨和捡垃圾为生的流浪汉),一直在这一片活动,今天他们应该是在巷子里休息,不知怎么就跑进来一个喝了酒的人,也不知怎么回事,拿个棒球棍就给这两人开了瓢”。我抬头看了一眼,三哥的复苏包还没到,小丽仍在穿刺,光线有点差,穿刺有困难,我边掏出手机打开电筒帮小丽照明,边问道:“这个人有病吧?因为啥呀?还把人打死了。”民警摇摇头说:“具体我们也不清楚,只是接到路人报警赶到现场,发现那个人竟然没跑,还在拿着棍子往人头上敲,喏,就是那个死的,不知道被打了多少下,我们如果再晚来一会儿,估计现在这个也死了。”我惊了一下,说:“这可真够狠的,喝了酒真能壮胆?”民警停了一下说:“具体原因还需要调查,所以这个能救的你们尽力救过来,他如果能醒的话,对我们的调查很有利。”我环顾了四周一下问:“打人的人呢?”对方明显奇怪我怎么问了这么一个弱智的问题,还是回答道:“早就被同事押走了,哪能等到现在,刚才铐这家伙的时候,还反抗来着,说就是要除去‘社会垃圾’,我觉得他才是‘垃圾’”。说罢颇显无奈的摇摇头,可能连民警也无法理解这个行凶者的心理吧。 说来话长,但我们的交谈也就一两分钟的事,但患者的呼吸突然停止了,颈动脉的搏动也变得若有若无,我一下子紧张起来,不再和民警交谈,赶紧趴到患者的头侧,托起下颌,保证他的呼吸道通畅,并顺势撬开他的嘴,检查后没有发现口腔有异物。此时患者病情极度不稳定,随时都有死亡的可能,幸好三哥已经小跑着把复苏包背了过来,我看了一眼小丽,她也已经静脉穿刺成功,我赶紧对小丽说:“快,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尼可刹米、洛贝林各一支,静推...”,小丽立刻执行,我让三哥解开患者的上衣,伸手确认了患者没有肋骨骨折及胸骨骨折后,立刻对三哥说:“三哥,复苏包推过来给我,你来按压...” 三哥没有犹豫,开始胸外心脏按压,我则让老头接好呼吸气囊,接替我的位置给患者辅助呼吸,这样我就可以空出手来准备气管插管需要用到的物品。终于,在经历两次失败后,气管导管顺利置入气道,然后固定管道,接好呼吸气囊和氧气,此时我终于松了一口气。接下来都是按部就班的抢救流程,所有的团队成员都了然于胸,每30次的按压配合2次的人工通气,每4分钟一次的药物注射,每3分钟一次的评估...我们会尽足全力,但还是要看患者能不能挺过这一关。此时我才有机会仔细查看患者是否有其他地方的损伤,还好,头部的伤口已经停止渗血,其他地方暂时没有见到明显的骨折和伤口。“不管你是因为什么原因流浪落魄,但我依然希望你能活过来,因为每个人都有活着的权利。”我默默地在心里说道。 也许是这个伤者真的不重,也许是老天的眷顾,在抢救了大约20分钟后,他终于恢复了心跳,自主呼吸也逐渐变得有力起来。我连忙观察了瞳孔,光反射也变得比刚才灵敏。后来他开始有了挣扎的迹象,我只能趴在他耳边说明身份并给予劝导,他果然逐渐清醒了,因为不再反抗,我们所有人都开心起来,功夫没有白费,这个人暂时抢救过来了,下一步就是去医院治疗。希望他能真的好起来,帮助警察尽快破案。当然,具体后续的案情也不是我们所能得知的了。 转运过程很顺利,因为医院离得不远。在下班整理物品的时候,我的心里依然带着深深的疑问,这个凶手到底因为什么原因喝了酒后要对流浪汉下杀手,他们一直活跃在社会的角落里,应该不会有什么深仇大恨吧。我一直知道社会是个复杂的共同体,每个人都有着顺境和逆境,每个人都有最困难的时候,虽然造成困难的原因是多种多样的,但是真的需要迁怒于他人吗?难道真的需要用自己或者他人的生命去报复社会吗? 第二十二节 10月31日,“截胡” 国人的伟大发明“麻将”问世已久,各地的玩法都不一样,但有一种胡牌的说法大家都明白,那就是“截胡”,当然,被截胡的人心情也许不会美丽,但截胡的人一定是非常快乐的,因为不但赢了牌还赢了运气。但是面对生命中的截胡,那就不仅仅是运气,也取决于双方的态度了,当然,我是第三方。 10月的最后一天,工作按部就班的开展,今天不算太忙,一上午都是零零散散的转运,简单处理一下就好,大家都不会觉得疲倦。今天准点的吃过中午饭后,大家坐在办公室三三两两的聊天,我没有加入他们,忙着写上午的出诊病历,不愿意堆积到下班,活多了,容易疲倦也容易出错。 刚写好两个患者的病历,不出意料的听到“咚咚咚”的短信响起,“老杨”和“小丽”也停止了聊天,拿出手机翻看,我边写边说:“帮看下任务,我还有个结尾就好了”,小丽点点头,边看边念出声:“任务内容,发单时间:20xx年10月31日12:26:25任务号xx1031xx9827,现场地址:xx市大石坎xx银顺苑5栋2单元302,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39xxxxxx,主叫:139xxxxxx,主诉:醉酒。”不是什么严重的事,酒精中毒罢了,保证生命体征平稳后顺利送到医院醒酒就好,我头也没抬,抓紧时间继续给病历收尾,说:“哥几个先上车,我随后就到,对了,小丽电话问一下大概情况。”小丽答道:“没问题,你快点啊,锋哥!” 一两分钟收了尾,我关好办公室的门,匆匆走向救护车,老头和胖子已经在车厢坐好并关上了门,我赶紧爬上前面的副驾,说:“不好意思,耽搁了一下,老杨,出发吧。”老杨二话不说驾车驶出医院,小丽说:“没事的,我打过电话了,病人饮酒后处在谵妄状态,家里的人有点拉不住,有呕吐,还会骂人...”说完就笑了起来,我听后也笑着说:“喝了酒会骂人好,证明酒精中毒不严重,呼吸什么的肯定也平稳。”老杨也轻松起来,保持正常速度行驶,也没有开警报扰民,边开车边说:“病人没有危险,我们也能松口气,不然每次出诊都像打仗一样,哎,对了,你们说,这大白天的喝醉了是怎么回事?家有喜事还是失恋?”没说完自己先笑了起来,小丽接道:“谁知道呢,反正喝酒喝到叫救护车,都不应该同情。”我和老杨对视一眼,笑了笑,没敢接小丽的话头,因为下班没事,我和老杨还是喜欢坐在一起小酌一杯,我和他都喜欢工作后微醺的感觉。 目的地不远不近,是个老小区,住户很多,我们大概用了二十分钟到达目的地,车只能停在进小区的路边,里面楼间的过道狭窄,只能行人,车开不进去,我和小丽拿好药箱边问路边向着5栋走去,老头和胖子忙着下担架,然后远远的跟着我俩。 终于,看见5栋了,远远的就看见一个中年女性向我们跑过来,边跑边大声问:“你们是120吗?快快...这边...”我和小丽对望了一眼,难道病人的病情出现变化了?我们不敢怠慢,赶紧随着中年女性向5栋方向跑去,结果她没有走进2单元,而是继续跑到3单元门口,此时3单元门口已经围了三、四个人,我没细想为什么是3单元而不是2单元,下意识的认为也许病人酒精中毒后自己跑到了这里来。 我们分开人群,走进一看,地上躺着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面色苍白,口 唇发黑,双眼紧闭,旁边还有一个中年男人在掐他的人中,我赶紧上前查看,发现倒地的年轻人是个男性,已经没有了意识,呼吸也断断续续,触摸颈动脉搏动非常微弱。我立刻意识到病人的情况比较严重,可能随时有死亡可能,我让小丽赶紧准备静脉穿刺,我则走到病人的头侧,跪下去,双手去托起他的下颌,顺便查看他的口腔里有没有异物堵塞,以确保他气道的通畅。此时老头和胖子推着担架也到了现场,我立刻吩咐胖子跑回去拿复苏包和氧气枕,嘱咐老头准备胸外心脏按压,患者随时有心跳停止的可能性。 此时我才回头问旁边的人:“哪位是家属?他喝了多少酒?”刚才那个中年男人说:“我是家属,我是他父亲,喊你们过来的是孩子的母亲,我孩子没喝酒啊,他也不会喝酒,就是今早他说去买早点,结果就被邻居发现倒在单元门口了。”此时旁边貌似邻居的人接话:“对对对,就是我发现的,我锻炼回来看见他刚出单元门,就缩倒(软倒)在地了,我就赶紧去喊他家长,他家就在我家楼下。”没有喝酒?我有点懵,还想再细问下具体情况,此时,小丽突然说:“锋哥,呼吸好像没了”,我一惊,赶紧查看病人,果然呼吸已经停止,再一摸,颈动脉搏动也消失了,顾不了再问什么,先抢救吧,赶紧让老头开始给患者胸外心脏按压,我则继续保护气道通畅,还好,小丽已经顺利完成了静脉穿刺,我忙对她说:“快,尼可刹米、洛贝林各一支,静推,肾上腺素1毫克,静推”小丽不敢怠慢,快速执行。 此时胖子已经背着复苏包跑了过来,奇怪的是老杨也跟着跑了过来,我赶紧拿出呼吸球囊,接好氧气,让胖子辅助患者呼吸,然后我在复苏包里准备气管插管的工具及导管。此时老杨气喘吁吁的说:“老大,刚刚家属回拨车载电话,问我们怎么还没到,我告诉他已经到了啊,都准备抢救了,这是怎么回事?”所有人手上的动作下意识的停了一下,我赶紧让大家各忙各的,千万不能耽误这个病人的抢救,我自己则放慢了手里的动作,和老杨说:“我们找错人了?老杨,你赶紧去2单元302看一下,确认下是不是我们找错人了,如果是,就告诉他们我们现在根本走不开,顺便看看患者喝醉的严不严重,如果不严重就让他等一下。”老杨点点头,赶紧向2单元走去,此时参与抢救的大家也大概都弄清了事情的原委,但我们已经无法停手,因为这个年轻的生命危在旦夕。 我抬起头问这个年轻人的父亲:“刚在你们报120了吗?”年轻人的母亲赶紧插嘴到:“报了,第一时间就打了120,然后我就打算去小区门口接你们,没想到你们就来了”。一切都清楚了,我们接的任务不是这家,而是2单元酒精中毒那家的,我们被“截胡”了。但是错就错了吧,我们不能中途停止抢救,而去2单元处理我们自己的任务,在生命面前,任何事都可以缓一下。我让小丽每4分钟给一次肾上腺素,让胖子把位置让给我,去和老头替换着胸外心脏按压,我准备给病人气管插管,由于病人是平躺在地上,我只能趴下去使用喉镜寻找气管开口。 此时老杨回来了,说:“2单元302是我们的任务,现在酒精中毒的年轻人还平稳,还在不受控制的发脾气”,我没有抬头,专心的气管插管,说:“那就和家属解释一下,我们现在走不开,请他们等一下,或者等这家叫的救护车到了,再帮他们送去医院...”老杨还没发出声音,旁边一个陌生的女性声音突然出现:“等个屁,是我们叫的救护车,你们凭什么救别人。”我一听,坏了,是302的家属跟下来了,只能暂停手上的工作,抬起头准备解释一下。但是躺在地上这个年轻人的母亲却一下子冲了过来,指着302的家属骂道:“你家的人死了吗?还没死吧?看看我儿子,马上就不行了,你还不让救,信不信我儿子出事,我让你全家死光...”让后就是双方激烈的争吵和旁边邻居的劝架,我只能和老杨说:“劝一下吧,毕竟是我们的任务,别让双发打起来了啊”。说罢,我开始继续我的工作,给这个年轻人气管插管,小丽、老头和胖子也没挪地方,都在专心的做自己的工作。还好,这个年轻人没有气道异物堵塞,没有喉头水肿,插管很顺利,麻利的固定好气管导管,接上呼吸气囊后,我才抬头去看周围的情况,只见双方的家属还在争吵,万幸的是没有打起来,老杨在旁边劝劝这个,又劝劝那个,都没有什么效果,周围的邻居多半是看热闹的,我没有起身,继续和小丽他们在抢救地上的年轻人。 大概十多分钟后,我们正在抢救的患者的家属呼叫的救护车到达了现场,很快我和对方的医生交流了情况,由他把现场的情况报告调度室并征得同意后,酒精中毒的患者就交由后来的救护车负责救治,而我们则继续抢救倒地的患者。这样才算是消弭了一场纠纷,双方也停止了争吵,一切工作都变得顺利起来。先是酒精中毒的患者被顺利转运去医院,而倒地的年轻人在我们努力了约20分钟后,呼吸心跳都恢复过来,病情也逐渐稳定,这也达到了转运的标准。在转运的过程中,这个年轻人的母亲还在抱怨302家属的不知轻重,但我们都保持了沉默。其实我们心里都清楚,双方都没有错,在生命面前,尤其是家人的生命面前,他们都没有选择退让。一切都是巧合,所以这道乌龙题,其实无解。 第二十三节 11月5日,车祸 阳光明媚的日子,没有给我们的日常出诊带来一丝一毫轻松,反而不断在路上的奔波使我们整个车组成员都带有了一丝烦躁。11:20,我看了一下表,吃饭的时间到了,刚刚护送了一个心梗的老人到西河区,而我们在关南区,相隔整整两个区,要赶回站上需要加快速度了。我和涛哥说:“老大,饭点到了,咱需要在下一个任务发出的时候把饭吃了才行。”涛哥笑说:“没问题,今天看样子不堵车,速度不会比拉警报时候慢多少,再说,一早上从南边到西边,我们都干了四趟了,调度应该也让我们喘口气吧!”虽然是玩笑话,大家还是跟着乐起来,开始七嘴八舌的讨论中午吃什么,谁又带了什么特色菜,车里的气氛逐渐活跃起来,冲淡了路途中的那份枯燥。 西圆路,南昌路,人民路,东风路...我们一条条穿插,眼看着还有半个中心区就能进入我们关南区了,车载系统上突然传来电子语音播报:“你有一个新的命令单!”我此时真的觉得这个声音是那么的刺耳,才好起来的心情也一下子低落起来。紧接着我的手机也传来“咚咚咚”的短信声音。不用掏出手机查看,也知道是同步发送的任务单了。我和小丽忙着看车载系统屏幕上刷新的任务:呼救电话:182xxxxxx,联系电话:182xxxxxx,任务号0582,事件类型:救治,现场地址:xx市东风北路xx幼儿园,等车地址:xx市东风北路132号,呼救原因:摔伤,联系人:女士,患者姓名:郭玉俊含,性别:男,年龄:4岁,病情:急,担架:否,备注:无,患者人数:1,发单时间:20xx年11月05日11:40:35,特殊要求:无,MPDS备注:无。(车载系统比我们手机接收的任务内容要详细的多。)不管心情好坏,我们都必须尽快去完成这个任务,对方是一个孩子,还不知伤的重不重,作为一位父亲,感同身受,我的心也一下子揪了起来。 涛哥随即拉响了警报,开始奔赴至事发地点,我准备回拨电话时,涛哥顺口问道:“点出诊了没?”我和小丽异口同声说:“刚忘记点了,只顾着看是什么任务了”说罢一起笑了起来,虽然是微小的错误,但也缓解了我们紧绷的神经。涛哥说:“我来点吧,点完你再回电话,顺便帮我导航看下具置,我记得最多再过一个路口就差不多到了,点单本来就是我的任务嘛!”我点头同意,此时刚闯过了一个红灯,交警也指挥了其他车辆的避让,我开始低头找导航,涛哥开始在车载系统屏幕上点“驶向现场”。 “当心!”小丽突然大叫一声。我只来得及抬头看了一眼,完全反应不过来,“咣当”一声,虽然涛哥踩了一个急刹车,我们还是追尾了前面的一辆红色轿车。我们所有人都惊魂未定大口喘气,然后还是涛哥率先清醒过来,嘟囔了一句:“怎么突然就搞急刹车?”说完就拉开车门走下去查看情况。我示意小丽跟下去看看什么情况,此时我的导航也报出了任务地点,我看了一下,离我们不远不近,确实像涛哥说的还有一个路口,说是不远,如果开车去,大概2-3分钟,说是不近,那是因为走路过去需要大概10分钟。因为毕竟出了交通事故,我此时只有两个选择,第一:电话汇报调度室,改派一辆救护车,我们安心处理交通事故;第二:兵分两路,车和司机留下,我们其他人员走路去出任务。脑海中不由自主的模拟出了孩子可能受伤的部位及情况,我咬咬牙,暗下决心。 我拉开车门,走下车,先喊住小丽:“小丽,你赶紧使用车载电话回拨,问问孩子的情况,不行我们可能要先走过去。”小丽答应一声,爬上副驾位置开始打电话。我对随后下车的三哥和老头说:“准备创伤包,纱布,液体包,药箱,手套...可能要辛苦一点,走个几百米了。”随后我才有时间关注车祸现场,对方的车不算太重,就是后保险杠凹进去一块,左尾灯也裂开了。不出所料,对方出离愤怒,已经和涛哥大声的吵起来。只听涛哥说:“我们追尾是我们的责任,因为我们有任务,所以开的快点,还闯了红灯,你们突然刹车我根本停不下来,现在也别吵吵了,我已经报了交警,因为情况特殊,他们会优先出警,你们的车有保险吗?你们也可以打电话给保险公司了。”对方是中年的一男一女,八成是夫妻,看样子开车的是女性,此时可能吓着了,话不多,双手还有点抖,男性就比较粗暴了,只见他伸出手都快指到涛哥的鼻子了,大声嚷嚷:“什么吵吵,我们这是讲理,你们救护车就可以闯红灯还追尾?我告诉你,肯定是你们的全责,谁来都要这样判,我才不打给我的保险公司,你们负责理赔修车,你们的保险出钱...”涛哥也急了:“别拿手指着人,保险和交警都报了,等交警来了再说,我的责任我承认...”对方立刻回应:“你还有理了...”。此时我没有再看下去,因为小丽已经打完电话下车向我走过来了,涛哥的处理没有问题,等交警处理完现场再说,看对方这架势,一时半会也解决不完。 小丽走过来说:“问了,孩子主要是从滑梯上摔了下来,摔到腿了,有一点出血,头部和胸腹据老师说没有伤到。”还好孩子没有生命危险,我转过身和涛哥说:“涛哥,你留下来处理车祸,我们先去幼儿园看看孩子。”涛哥点点头,继续和轿车车主理论,我、小丽、三哥和老头则背着大包小包(为了安全起见,我们把能用的都带着了),向幼儿园出发。 导航很精确,用了大概十一二分钟,我们就到了幼儿园,门卫看见我们一行是走过来的,还表示了不小的惊讶,但是也没有多问,就给我们放行了。穿过教学楼,走到后面的操场上,远远地就看见两三个老师和十多个小朋友围着滑梯下面,我们加快脚步,走近后,就听到有孩子的哭声,和老师的安慰声。这家幼儿园的教职工还是比较专业的,他们没有冒失的移动受伤的孩子。我们分开人群,只见地上靠坐着一个粉妆玉琢的小女孩,正在小声的哭泣,旁边蹲坐着一位老师,让孩子靠在她的身上,还帮孩子打了把伞遮阳,看见我们走进来,孩子一下子止住了哭声,好奇的看着我们这么多人,只是脸蛋上还挂着泪水,真是楚楚可怜。 蹲下身,我先询问了老师是否通知了孩子的家长,得到肯定的答复后我准备开始检查孩子的伤情。我尽量使自己的声音变得温柔:“小朋友,你受伤了,叔叔帮你看一下,放心,不会给你打针的,我轻点...”同时,孩子的老师也配合的拉着孩子的手给她安慰。小女孩很乖,只有轻微的本能反抗,我初步检查了膝盖的伤口,不大,有一点皮肤裂伤,顺便检查了受伤的关节,没有摸到骨折畸形,只是伤口周围有压痛,孩子可能没有骨折,但需要去医院确认一下,伤口包扎一下就好。小丽开始迅速给孩子处理伤口,我依然不敢放松警惕,开始给孩子从头到脚的检查,就怕遗漏的受伤部位。头发里没有伤口,后脑没有伤口,整个头部都没有压痛,面部也没有伤口,接着是颈部,胸背,肚子及四肢手脚,还好,没有发现其他的损伤,等我全部检查完后,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我对老师说:“麻烦老师把孩子抱到阴凉的地方休息一下,我们等等家长,然后一起去医院再检查一下。”老师点头同意,我们坐下来大概五分钟左右,孩子的父亲急匆匆的赶到了,孩子见到爸爸后又“哇...”的哭了起来,孩子的父亲一下子就急了起来,还好我们及时告知他,孩子伤的不重,他才放下心来,压住怒火,没有当场发飙。 随后我们让孩子的父亲抱着孩子,老师陪同,一起去医院做检查。在向救护车走的路上,我么也终于被问起怎么走着来出诊,小丽只能苦笑着解释,家属和老师对此也表示了理解。很快,我们走到了救护车旁边,此时事故处理也接近尾声,我让小丽和三哥先把家长和老师扶上车,登记身份信息,我则走到涛哥旁边,问:“处理完了没?”涛哥笑眯眯的回答:“完了,等双方签了字就可以走了”,我看了一眼对方车主,发现他已经没有了刚才的叫嚣及愤怒,低眉顺目的在交警的指点下签字,我压下心中的好奇,向救护车走去,边走边对涛哥说:“弄完咱就赶紧走,孩子还等着去医院呢” 很快,救护车重新启动,我们顺利的把孩子送到了儿童医院,交接完病人后,在回程的路上,我还是好奇的问:“说说吧,涛哥,交警怎么判的?看你还挺高兴的样子?”涛哥终于笑了起来,边笑边说:“我们救护车没有特权,但是我们又肩负着急救任务,所以闯红灯和借道都有点潜规则的意思,我们都会比较小心,因为一旦因为我们违规造成事故,我们是要付全责的,就说刚才那个追尾,我们闯红灯在前,追尾在后,怎么说都要负全责,但是交警调取我们的行车记录仪和勘验现场后发现,对方是突然实线并道并且急刹车,所以各打五十大板,双方都有责任,反而对方的责任更大一点,结果对方一下子就蔫了,哈哈哈...”我们所有人都跟着笑了起来,但是大家心里都知道,今天只是个意外,但还是幸运的,首先孩子伤的不重,我们距出诊地点又比较近,如果孩子伤的重,或者已经在车上了,我们再发生交通事故,那后果就会不堪设想,所以,大家一致同意,以后出车还是要注意安全,尽量去遵守交通规则,这样才能保证生命的安全。 第二十四节 11月20日,“医疗事故”? 南方的天气在现在这个月份只是微凉,只是早晚需要加一件薄外套,但我们的制服只是由短袖换为了长袖罢了,在车上不断的奔波,转运,搬运...总感觉自己在奔跑中,完全可以产生的热量去抵抗逐渐转凉的天气。 11月20日,晴,10:25,“咚咚咚”短信响起,,同时老杨和小怡也听到短信,我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1月20日10:25:21任务号xx1120xx8865,现场地址:xx市呈新区xx小区32栋14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32xxxxxx,主叫:132xxxxxx,主诉:孕38+周,破水了。这个位置可够远的,孕妇破水如果不伴宫缩医学上称为胎膜早破。一般提示差不多24小时内该生了,有极少部分人会伴随宫缩及出血,这个提示可能短时间内会生产,但是从经验上来说,胎膜早破到生产这段时间足够我们把孕妇转运至医院,当然个别情况除外。 所以上车后,小怡负责回拨电话和对方沟通,主要是安慰孕妇,因为很多女人都是第一次当母亲,发现破水后会非常紧张,第二主要是确认下是否单纯破水还是伴随其他问题。电话很快拨通,小怡说:“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你确定是破水了吗?下面有没有出血?肚子有没有疼痛?”对方是年轻女性的声音,但和预料的不太一样,没有听出有“焦急”的意味,由于地址是在郊区,对方还带有浓浓的方言:“你好,我不觉得有肚子痛,但是我觉得是破水,颜色带点血吧,我也说不上来...”小怡疑惑的看了我一眼,我心里也说不准怎么判断,挥挥手让小怡继续,小怡点点头,继续说:“那你还有其他不舒服没有?”对方回答:“全身都有点不舒服,也说不上来。”小怡只能接着说:“那你先减少活动,最好是躺在床或者沙发上,对了,把屁.股拿个枕头什么的垫高点...你家距我们有点远,大概半小时会到。”对方没有回答,挂断了电话。这个孕妇给我们的感觉和其他人不太一样,没有听出焦虑的情绪,但是只通过电话描述,我们也无法判断她的情况。我只能让老杨加快速度。同时回头对车厢内的三哥和胖子说:“担架上加铺一层护理垫,患者是孕妇,可能破水了,别弄得一个担架都是羊水。”胖子和三哥答应一声,开始忙碌起来。 今天有点堵车,但是我们开足了马力,甚至不惜穿越单车道,到达现场的时候我看了一下表,还好,42分钟,不算耽误太久。我让小怡拿好药箱,让胖子和三哥准备担架车,我们一起走近32栋,到楼门口一看,得,没有无障碍通道,有三个台阶,担架车是上不去了,我只能让胖子和三哥拿好软担架,等会抬病人上担架车。“叮”,电梯打开,我们很快找到了1402的门牌号,我按响了门铃,开门的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年轻男人,我说:“你好,我是120”,对方点点头,没说话,只是让开身子让我们进门。进门是个开放性的客厅,一个女人躺在沙发上,大着肚子,臀.部已经被抱枕垫高,向我们招手:“这里。”,我们走到她面前,小怡开始打开药箱,准备给这个孕妇测量血压等生命体征,我则需要询问她的情况,比如确切孕期,破水的具体时间,产检情况等等。可是我还没有开口时,却闻到了一股腥臭的刺鼻味道。 我顾不了那么多,赶紧让她抬起腿,检查她身下的垫单。令我大吃一惊的发现,这名孕妇下.体流出的根部不是无色透明清亮的羊水,而是黄绿色带着凝血块的伴有刺鼻腥臭味的混合物,这个根本不是一个正常孕妇羊水的样子。我没有耽搁,立刻抢过小怡手里量血压的听诊器,让孕妇暴.露出腹部,屏住呼吸,开始听胎心,结果在肚脐下方,没有听到,肚脐上方,还是没有听到,我还不死心,开始扩大听诊范围,结果...一个肚子,根本听不到胎心的跳动声。我缓缓把手里的听诊器交还给小怡,让她继续给这名孕妇测量生命体征。 我看着这名还在“淡定”中的孕妇,问:“请问你破水多长时间了?”她回答:“就是打电话给你们之前一小会儿。”说完还笑了一下,我转身让给我们开门的那个男人去帮我找她的产检本,然后接着问她:“确定是怀孕38周了吗?孩子的胎动怎么样?产检医生有没有什么告知?”对方犹豫了一下,回答:“应该是9个多月了吧,我在医院确诊怀孕了以后,做过一次产检,抽了好多血,你知道的,怀孕不能失血,所以我...我后来就没去了,你看我家离市区的医院也远。”说到这里她不太敢看我的眼睛,我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没有正规产检,完全无法评判胎儿的情况,再说,没有胎心,结合羊水的情况看,应该是死胎了。我只能接着追问:“那胎动呢?一直都有胎动吗?”她抬起头诧异的看了我一眼,犹豫了一下说:“好像都有的吧,老人都说孩子乖动的少,我的孩子比较乖...”说罢又笑了起来,紧接着她又补充道:“对了,上个星期动的比较厉害,弄得我都睡不好觉,后来可能累坏了吧,这个星期都没动,医生,你说我说的对吧,肯定是累了。”说罢又笑了起来,结果她发现我根本没有笑的意思,反而脸色都沉了下来,她才不好意思的又低下头,别的也没必要问了,我心里已经肯定了我的判断。这时,那个男人拿来了产检病历本,我翻了一下,果然,只有早孕判断及妊娠6周的产检记录,这已经说明了一切。 此时小怡也测量了孕妇的生命体征,没有发烧,心率也平稳,血压稍高一点,我松了一口气,至少大人是平安的。我镇定了一下情绪,开始组织语言,希望能通俗易懂的告知这对“无知”的夫妻,她们的孩子可能已经胎死腹中,去医院不是生产,而是引产。我先对那个男人说:“你好,你是家属吧?”对方点点头道:“我是她老公”,我又同时看向她们夫妻俩说:“还有别的家属吗?”两个人一起摇头,我只能硬着头皮对孕妇说:“那好,我就直说了,你的身体状况现在比较正常,但是...我们对你的胎儿做了初步检查,结合你现在羊水的情况,孩子可能已经没有了...”孕妇立刻打断我:“怎么没有了呢?不是还在我肚子里呢嘛...”我摇摇头,只能对那个男人说:“我的意思是胎儿可能已经死亡了,而且还不止一天,你们怎么这么长时间不去产检呢?”男人愣了一下,快速的说:“不会吧,医生,你看我媳妇肚子也没疼,咋个孩子就死了呢?”我只能回答他:“我已经完全听不见胎心了,也就是孩子没有心跳了,再加上你看看羊水都被胎粪污染了,还有血,这都是不正常的。”男人还没回答,孕妇却一下子坐了起来,说:“不会的,不会的,快快快,医生,我们赶紧去医院看看...”说完就穿着拖鞋往门边走,结果一走,更多的腥臭味带着血的羊水哗啦啦的顺着她的腿留了下来。 我只能劝说她再次平躺在沙发上,然后赶紧让胖子和三哥铺好软担架,由我们抬着她下楼,在电梯里,那个男人开始埋怨:“早让你去检查,你不去,你看看...”孕妇立刻回道:“我不去是因为抽血太多了,你不是也同意了吗?现在怪我...”然后是夫妻双方不断的指责,我只能劝说她们先冷静一下,到了医院再说。结果她们只是把声音放低了,但根本没有停嘴的意思。电梯很快停到一楼,小怡先跑出去打开楼道大门,此时老杨已经调整好了楼外面担架车的位置,我们快速的走下楼梯,此时,只听胖子“哎呦”一声,脚下不知被楼梯还是什么绊了一下,紧接着他负责孕妇的右边身子迅速倾斜,老杨眼疾手快,赶紧上前两步,去抓软担架,千钧一发之际老杨虽然抓住了软担架的边,可是孕妇的右侧臀.部已经落在台阶上,吓得她大叫一声。老杨此时已经抓稳,赶紧接过胖子的手,我们总算顺利把孕妇放在了担架车上。我连忙说:“对不起,是我们队员的失误,有没有磕到哪里?”,孕妇用手揉了下右边的臀部,说:“只是屁股着地了,没啥。”我们赶紧把担架推上车,固定,我不放心,让小怡给孕妇再次测量了生命体征,一切都平稳,还好,没有大问题,刚才真惊险。我们开始驶出小区,一路上夫妻两个仍然在拌嘴,我们劝说无果后只能听之任之。 总算到了最近的妇幼保健院,我和产科医生交接了情况后,医生也表示了不理解及惋惜,紧接着给这个孕妇做了胎监,结果和我的判断一样,死胎,至少有四到五天了。此时胖子和三哥已经收拾好了担架,准备去按电梯下楼,小怡则去找夫妻两个收费。结果男人突然大叫起来:“还收钱?我要告你们,我的娃死了,就是你们刚才搬运的时候摔的,我告诉你们,你们120要赔偿,这是医疗事故....”我和小怡被他的突然发难惊呆了,我上前说:“你说话要讲道理,孩子胎死腹中已经至少四、五天了,怎们可能是我们弄得...”对方立刻打断我:“那你说,刚才抬我媳妇下楼梯是不是你们的人摔了一跤?”我算是听出来了,这是为刚才的事找个说法,也为了转移胎死腹中的家庭矛盾吧,但我又不能不回答:“是的,我们刚才存在失误的地方,在搬运的过程中让你的爱人可能受伤,我再次向你道歉,但是你孩子的问题和这个无关,这个有专业的医生诊断。这样吧,第一,你爱人刚才说磕到了臀部,我们就在医院检查一下,拍个片子或者照个超声都可以,检查清楚有没有受伤,费用我出;第二,出诊费你还是要出,一码归一码,你实在需要投诉也可以。” 对方此时也停止了嚷嚷,后来也没有坚持去做检查,但是出诊费当然也没付,到了车上,小怡还气鼓鼓的说:“这家人真是不讲理啊,孩子不在了,管我们什么事,如果想赖账就直说。”我劝道:“毕竟是我们搬运中出了纰漏,被当成出气筒也可以理解嘛!”胖子走过来认错:“对不起啊,各位老大,我不是故意的...”我拍拍他说:“担架员的工作也很重要的,下次一定小心。”胖子连忙点头,从刚才绊到脚到现在都不太敢说话,估计也因为自己的失误给吓到了。我们回到站上,我给站长打了电话,汇报了今天的情况,站长倒是没有说什么,只是告诉我们下次要注意,如果对方真的投诉,医院会出面协商。 挂断电话,我的心里还真的不是滋味,心里想着:“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但“无知”真的很可怕。 第二十五节 11月29日,孩子,希望你好 11月的尾巴,马上就要进入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满打满算,我已经在急救工作了1年了,最大的感触就是急救完全是面向社会的,可以见识各种各样的人和事,很多都是在医院里无法接触的。比如说开死亡证明的事,在医院只是常规出具医疗文书就好,但是在急救就要慎重,需要所有家庭成员对死亡无异议才可以开具,所以后面为了避免一系列“医疗”、“法律”、“伦理”的麻烦,我们只会开具“尸检建议书”,而“死亡证明”需要家属至当地派出所或我们急救中心开具;再比如,救护车出车祸应该怎么评判及处理;还有印象最深刻的一个病例,就是“胎死腹中”的孕妇需要追责我们的事件,虽然最后不了了之,但也给我们敲响了警钟,所以现在出诊,我们每个人身上又多了一个“大杀器”,那就是执法记录仪,好处就是一切的出诊流程,包括对话沟通,都会有录音录像,这样保护了病人也保护了我们,最大的好处就是完全避免了再次被“碰瓷”。 今天多云,在这个城市,只要多云,就会显现的冷,也许是海拔较高,没有阳光的直射,反而会显得压抑。忙忙碌碌的一天,接诊的病人不多,但是很杂,当然,今天欠费的也不少,六次任务就有两次欠费,所以大家的工作热情都熄灭了不少。16:30我们刚刚回到站上停好车,还没走到办公室,“咚咚咚”短信响起,大家不约而同的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1月29日16:31:35任务号xx1129xx8562,现场地址:xx市环城路佴家湾路亲民大药房对面,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车祸。 大家不敢怠慢,陆续上车,小丽在车上回拨了对方的电话,响了一两声就接通,小丽忙说:“喂,你好,我们是120,请问下伤者是什么情况,有没有出血。”对方是一个男性的声音:“是个男孩,我骑电动车,他突然跑出来,结果撞到腿了,好像有点出血。”小丽看了我一眼,接着问:“孩子有没有伤到头或者胸口肚子之类的地方?出血多不多?”对方停了一下,然后回答我们:“我已经把他扶到旁边的,等你们来具体看吧!”我摇了摇头,接过话筒说:“我们尽快赶到,现在开始,如果环境安全,请不要再移动孩子了,不然可能会造成再次损伤,一切等我们到了再说,记得报警。”说罢就挂断电话。小丽摇摇头说:“现在好多人都没有常识呀,受伤了或者晕倒了尽量要减少移动嘛,等医生检查过最安全。”小丽的话是事实,也是现在大部分人都知道的常识。 大概20多分钟,我们的车从主路上开始转进事发地点的岔路,这条路本来是双向车道,比较窄,最多错开两个车身,所以车流量大的时候都会有点堵车。但现在堵得更严重,我们一转进来就被前后车辆包围,拉着警报也没用,根本让不开,涛哥索性关了警报,随着车流缓慢的挪动,大家都猜想这次的堵车是否和车祸有关,终于,又过了10多分钟,我们已经可以看见出事地点了,周围有很多的人在围观。在人群外还有一个中年女性在急切的冲我们挥着手,我让涛哥先路边临时停一下,我要和小丽先下车去检查伤者,让老头和三哥等车停好了再推着担架来汇合。涛哥打了双闪,我和小丽快速下车,拿着药箱向事发地点跑去。 到了面前,我们和挥手的那个女人费力地分开人群,走进去一看,一个十多岁的小男孩坐在人行道边的花坛上,一动不敢动,痛苦的皱着眉,但是没有哭,他旁边站着一个同龄的小男孩,紧紧拉着他的手,一声不吭,花坛旁不远的道路上有一个倒地的电动自行车,有一个戴着眼镜的男人站在电动车的旁边,正在和一个中年男人说着什么,我没有过多的关注他们,而把注意力放在受伤的男孩身上,我对他说:“小朋友,你先不要动,我给你检查一下,你先告诉我,伤到哪里了?”男孩指指左边的膝盖说:“这里疼,还出血了,还有螺丝拐拐(踝关节)疼,其他好像没有了”我看了一眼左腿磨破的裤腿,有个磨破的洞,周围的渗血不多,所以没急着检查他说的部位,而是开始由头,到脖子、胸口、腹部、背部快速的触诊,边检查边问:“头这里疼吗?这里呢?胸口这疼吗?好不好喘气?肚子....”男孩边回答边摇头:“不疼”。还好没有伤到头胸腹等重要器官,最后检查了双肩及双上肢,右侧下肢后,幸运的是都没有发现异常。现在开始准备检查孩子受伤的腿了,我尽量把动作放轻,决定先把孩子的鞋脱掉,在脱鞋的过程中,孩子叫了一声:“疼”,我的心一颤,停顿了下,让孩子缓了口气,我再次轻手轻脚的开始帮他脱鞋,这次很顺利,脱下鞋袜后,看见孩子的脚踝肿胀明显,轻轻一压或者稍微活动一下,孩子都会忍不住哼一声,现在无法精确判断是否有踝关节骨折,但是肿的很厉害,需要固定。我转头和正在给孩子测量生命体征的小丽说:“拿副夹板吧,还有绷带。”小丽打开药箱,快速的准备物品。 我对孩子说:“忍耐一下,小朋友,我帮你把脚踝固定一下,等会就没那么疼了。”男孩的眼泪在眼眶里打着转,点点头表示同意,我笑了一下,开始在小丽的配合下给孩子的踝关节上夹板,过程中孩子哼了两声,但很快就忍住了,我心里也佩服这个男孩的坚强。终于,顺利固定好夹板,我松了一口气,孩子也放松下来,我抬头看了他一眼,只见他的泪水已经无声的流了下来,此时,随着我们走进来的中年女性正在给男孩擦拭泪水,边擦边问我:“医生,孩子的脚有没有问题?”我抬头问:“你是孩子的家长吗?现在不好说有没有骨折,需要到医院照个片确诊下”,女人点点头说:“我是孩子的妈妈”指了一下正和戴眼镜的男人在争论什么的中年男人说:“这个是孩子的爸爸,戴眼镜的那个是骑车撞人的”。我点点头表示了解,接着说:“报警了吧?”孩子的妈妈说:“报了,警察还没到”。此时我看见男孩已经平静了不少,就对男孩说:“好点了吧?我现在需要给你检查膝盖,可能还会有点疼,能再忍一忍吗?”男孩看着我,犹豫了一下,还是咬了咬牙,说:“可以的,叔叔,检查吧。”我点点头,拍拍他的肩膀,和孩子的母亲说:“防止孩子疼痛加重和再次损伤,裤子要剪开。”孩子的母亲点点头表示同意,我从小丽的手里接过剪刀,沿着膝盖擦破的边缘开始剪开裤腿,当裤腿剪开后,明显有什么东西掉落在地上,我没顾得上细看,所有的注意力都被孩子膝盖上开放的伤口给吸引了,只见孩子膝盖外上方有一个明显的开放性伤口,大小约一元钱硬币的直径,有脂肪外露,甚至可以看见骨头,伤口有血渗出。 孩子的母亲紧张起来,一下子哭了起来,但马上又用手捂住了嘴巴,只紧紧的搂着孩子的肩膀,声音都变得含糊不清,说:“医..生,孩子..的膝盖是..不是碎了?是..不是..特别..严重?”我点点头,但是没有回答,赶紧在药箱里拿出消毒纱布和棉垫,快速压住伤口,示意小丽拿绷带加压包扎,在包扎的过程中,孩子紧咬着嘴.唇,一声不吭,但是眼泪却再次大颗大颗的滴落,我心里的那份柔软,也被孩子的坚强所触动,声音也变得干涩起来:“一会儿就好,孩子,再坚持一下,你真坚强。”终于,固定好了伤口,我感觉额头都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略微休息了一下,我才有时间去打量刚才剪开裤腿掉落在地上的东西是什么,仔细一看,把自己都下了一跳,这分明是一片骨头,孩子伤口中掉落的骨头。 我赶紧换上无菌橡胶手套,捡起地上的碎骨,让小丽剪开一瓶新的生理盐水开始冲洗骨片,冲洗的过程中,孩子的母亲也终于看清楚了我手中拿着的到底是什么,再也忍受不了心中的悲伤与恐惧,一下子瘫倒在地上,随后带着哭音大声呼喊着孩子的父亲:“快..快..快过来,娃的..骨头...”随后再也忍不住啕嚎大哭起来,周围的人也一下子围了上来,不断传出阵阵的惊叹声和惋惜声,我没有理会周围的动静,只是快速的冲干净骨片上残留的污物,找来装无菌纱布的封口袋把骨片放进去包好,然后才抬起头对孩子的父亲说:“孩子比较严重,开放性的伤口,有骨折,碎骨部分脱落...”说着我把手上的骨片递给孩子的父亲说:“拿好,等下去医院交给医生,看看有什么办法接回去...”孩子的父亲手抖得厉害,接了好几次都拿不稳,仿佛那不是小小的骨片,而是孩子的未来,重千斤!这时孩子的母亲却强迫自己止住了哭声,颤抖并坚定的接过我手中的骨片,紧紧的握住,生怕不小心会丢了一样。我点点头,心中对母亲的伟大与坚强有了更深的感触。 此时,老头和三哥已经推着担架走进了人群,我们快速的把孩子转移到担架上,我犹豫了一下,问孩子的父母:“警察还没到,你们两位是不是留下一位和对方一起处理交通事故,一位跟着我们去医院就诊...”孩子的父亲和母亲却一起摇摇头,表示需要一起去医院,此时,在他们的心中,赔偿和责任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孩子的腿和未来。 我点点头说:“那就上车,我们尽快赶到医院。”此时围观的人群中却有几个人大声的说:“放心吧,你们赶紧去医院,我们会看着这个骑车的人等警察的。”孩子的父母赶紧道谢,随后把我们要去的医院地址告诉了好心人,头也不回的和孩子上了救护车,由始至终,都没有去看那个肇事方。我回头看了一眼戴着眼镜的电单车车主,只见他一脸呆滞的样子,也许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但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能在原地等待警察的到来。其实一到现场,我就观察到,事发地点是在路边的人行通道上,而电单车倒地的朝向却是逆向行驶...所以他说的孩子突然冲出被撞到,有多少的可信度,只能由警察去判断了,我现在心里也只有一个声音:“孩子,希望你好!” (后来我通过医院的朋友打听到,孩子确实是开放性骨折,脱落的骨片主要位于股骨外侧髁的软骨上,通过骨科专家的论证,当天孩子就做了急诊手术,那个骨片也慎重的缝合到原位,如果不出现严重的并发症,孩子的腿应该问题不大,至此,我悬着的心才终于落了下来。) 。 第二十六节 12月5日,自残? 昨晚就开始变天,先是起风,后来风雨交加,吹得阳台的窗子啪啪作响,我在睡梦中惊醒,赶紧起来关窗,又顺手给儿子盖了他睡梦中踢掉的被子。再次回到床上,却怎么也睡不着,竟然失眠了,胡思乱想中不知多久才最终睡去,却一直睡不踏实,所以,今早头还是昏昏沉沉的。但是当走出家门的一刹那,看着满眼被洗干净的天地,翠绿的枝叶、鲜艳的瓦片、反光的路面...再深吸一口清新的空气,仿佛一下子注入了能量,精神、身体都惊醒过来,疲倦一扫而空,终于有一个好的状态进入工作了。 今天急救站的兄弟姐妹看起来都很精神,大家互相打着招呼,积极准备着今天的工作。“咚咚咚”短信响起,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2月05日08:11:28任务号xx1205xx0167,现场地址:xx市银汁路xx盛世一品8栋17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52xxxxxx,主叫:152xxxxxx,主诉:刀伤。我边看边念出了任务的内容,大家一下子热闹起来,边往外走,边七嘴八舌的讨论着,一大早就是刀伤的任务,看地址还是在家里,很有可能是家庭成员发生口角,继而大打出手...不知道是喝酒失去理智,还是其他的无法忍受的事情发生导致的理智全失...从办公室到救护车也就50步的距离,大家的八卦之火就开始熊熊燃烧了起来。 玩笑归玩笑,我们的动作却一点也不慢,各就各位。老杨快速的启动车子向医院外驶去,小怡回头交代车厢里的三哥和老头准备创伤包,随时准备止血及包扎,我则拨通了对方的电话,电话响了一声就通了,对方明显拿着手机,声音是一个中年女性,非常急切:“喂,哪位?”,我生怕对方挂断电话,忙说:“你好,我们是120”,对方立刻接话:“你好你好,你们到了吗?我老公受伤了...”我摇摇头,已经对这句话自动过滤了,不管什么时候回拨电话,对方基本都要说“你们到了吗”这句话,可我们也不是闪电侠,和光的传输一样快,分秒钟就能到目的地。不过习惯成自然,我们也非常理解患者或家属的心情,所以我只能放慢语速说:“你好,我们还要一会儿才到,请问下病人伤在哪里?出血多不多?人还清醒吗?”对方立刻急切的说:“出血了,出血了...都是刀扎的,腿上也有,肚子上也有...呜呜呜,你们一定要快点来,要死了...”我一下子坐直了身体,心也扑通扑通的加速跳动起来,患者被刺了好几刀呀,生命垂危,这需要多大的仇恨才能下去手? 老杨显然也听见了电话的内容,立刻拉响警笛,加快了车速。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保证每一个字都说的清晰:“请问是伤到上腹部,还是下腹部?胸口有没有伤?大腿出的血多不多?有没有血从伤口喷出来?你的丈夫还清醒吗?刀还在不在身上...”对方可能也吓坏了,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也可能在查看伤者,我只能加大声音,再次缓慢重复了一遍问话。对方此时也抑制住了哭声,开始回答我的问题,虽然不全面,但也使我初步了解了伤者情况:“我丈夫还清醒,腿上有几刀我看不见,但是出血不多,肚子上有一刀,在小肚子上,出血也不太多,其他地方没看见。”我稍微松了一口气,下腹部中刀,比上腹部危险稍微低一点,大腿出血不多,应该没伤到动脉,我回答道:“那好,你不要急,先拿毛巾或者被单什么的按住伤口,如果刀还在伤口里,千万不要拔出来,也不要移动,等我们来处理,对了,记得报警。”对方犹豫了一下说:“刀已经掉在地上了,我老公自己插的,也要报警吗?”我:“???..”突然觉得脑筋打了个结,被对方问的哑口无言,反而小怡的反应比较快,立刻接过话筒说:“自己拿刀刺的也要报警,赶紧找东西压迫伤口,我们要到了。”对方答应后,我们挂断了电话。随后我们所有人都保持着沉默,大家都在猜想,到底是什么原因才能使自己拿刀捅自己,还不止一刀,是喝酒了?精神异常?还是遇见了无法解决的矛盾?沉默中,救护车的警笛声反而显得更加刺耳。 大约半个小时,救护车稳稳的停在了事发地点楼下,在楼道门口已经停了两辆警车,看样子警察已经先我们一步到达现场。我和小怡拿好药箱、创伤包走向电梯,三哥和老头推着担架车紧跟着我们,“叮”电梯门打开,我往里一看,够大,我们四人一担架快速进入电梯,电梯中途没有停顿,一直到17楼,打开电梯门一看,走道上已经站了两位民警,顺着他们的指引我们很快找到了1702号房间,警察、家属及出门观望的邻居不下7个人挤在门口,正七嘴八舌的在说着什么,我没有细听,分开人群走进家里查看患者情况。只见客厅站着一位中年女性,边哭边向旁边的警察描述着情况,而警察则在认真记录。看见我们走进来,他们停了下来,那个中年女性赶紧领我们走进右手边的卧室,卧室有点狭小,只能摆一张床和一个衣柜,床边的地板上仰面躺着一个中年男人,清醒,但是嘴里不断发出痛苦的呻吟声,身上的衬衫已经被拉起来一半,露出的下腹部紧绑着一条绿色的毛巾,没有见到血液渗出,下身是一条牛仔裤,大腿正前方可以看见3、4个破洞,周围都有血渗出,但是不多,地上有散在的血迹和擦血的纸巾,没有见到刀,估计是被警察收走了吧。 我连忙蹲下身子,拍拍他的肩膀,说:“你好,我是医生,现在你那里不舒服?”对方停止了呻吟,说:“疼,特别疼...”我点点头,说:“忍一下,我帮你处理伤口。”说罢小心的解开绑着毛巾的带子,掀开毛巾的一角,果然在左下腹看见一个刀口,长度约2厘米,也就是水果刀的宽度,没有明显的渗血,我简单的给他腹部做了一个检查,整个腹肌是放松的,没有腹膜炎的症状,叩诊也没有听见肚子里有水(血)声,此时小怡已经测量完了血压,脉搏,都比较正常,初步判断没有腹腔大出血的征象。此时,我才稍微放下心来,但是具体刀刺进去有多深,伤到了那个器官,就需要去医院做进一步检查才能判断。我拿出纱布和绷带开始给他包扎腹部的伤口,同时,示意小怡剪开他牛仔裤的裤腿,检查大腿上的伤口,很快,腹部伤口包扎完毕,腿上的伤口也统计出来了,腿上一共四刀,左腿三刀,右腿一刀,只有少量渗血,没有搏动性出血,初步判断没有伤到腿上的大血管。在检查和包扎的过程中,伤者一直在呻吟,嘴里不断的说着“疼”,但是我们碰到他的伤口时,也没有见他表现出抵抗的反应,对此,我心里带着深深的疑问,我示意小怡给他包扎腿上的伤口,转过头和他说:“腿上的伤口不大,去医院缝合一下就好,肚子上的伤口不好说,需要去医院检查一下,如果进腹或者伤到肚子里的器官,可能还需要手术,请问下您到底是哪里疼?是伤口吗?”他摇摇头,指指后背,我更加纳闷了,让三哥和老头帮他侧翻一下身子,摸摸他的后背,没有发现异常,肾区也没有叩痛,腰椎也没有压痛及叩痛,只能又把他翻回来,然后说:“我检查了,你后背没有异常,请你回忆一下,背部是受过伤吗?”他摇摇头说:“没有受伤,我觉得就是后背里面疼,一直疼到肚子,疼到想死...”我接着问:“是你刀伤前疼吗?还是刀伤后疼?有多长时间了?”他停顿了一下,说:“有个把(一个多)星期了吧,我就是疼的受不了,才拿刀插自己,这个罪受不了了啊...医生,能不能让我死了算了?”我摇摇头,安慰道:“我们去医院检查一下吧,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你这么疼,让你能拿起刀插自己,而且,去医院有给你止疼的办法的。”说罢,示意三哥和胖子准备软担架,抬病人上担架车。此时这个伤者却推开我们的手说:“我不去医院,医院也检查不出来,我一开始疼就去我们社区医院了,B超没有发现什么,抽血也没有问题,后来打了个小针就让我回来了,结果晚上就更疼了,到现在一天比一天疼,我想死...” 我只能再次蹲下,安慰道:“我们这次不去社区医院,也不去区医院,直接去城里的三甲医院,放心,一定会给你找出原因的,再说,你肚子上和腿上的伤口也要处理不是...”在安慰劝说的同时,我让小怡给他开通静脉,保证转运的安全,同时让三哥请她家属进来一同劝说,终于功夫不负有心人,在多方劝说下,这个伤者同意和我们去一趟医院。我们快速把他抬到担架上,收拾好物品开始转运。 转运的路上非常顺利,虽然伤者仍然烦躁、痛苦,但是生命体征一直是平稳的,也没有休克及再次出血的迹象。我们到达医院后,与值班外科医生说明了情况,对方很重视,给他走了创伤绿色就诊通道,快速完成了一系列的检查,在这个过程中,我们没有离开,因为我们都很好奇这个伤者到底是什么原因那么疼。很快,大概十五分钟左右,患者一系列的检查结果就出来了,诊断也基本明确了。CT提示,这个患者的刀伤没有伤到腹腔内的大血管、肠管及实质脏器,但是已经进腹了,需要手术探查后才能最终定论,严重的是他的肾脏旁边长了一个肿瘤,看生长程度考虑是恶性的,因为在腹膜后已经多发转移。至于腿上的刀伤不重,只需要清创就好。 此时,这个患者的疼痛原因,我们和家属都弄清楚了,是腹腔内的恶性肿瘤侵犯至腹膜后的神经引起。肿瘤病人的痛苦确实是正常人无法理解和亲身感受的,所以很多患者在临终最想表达的其实也只有四个字“生不如死。”而对于他们来说,“自残”只是解除痛苦的一个方法而已,留给我们的却是深深的同情。 。 第二十七节 12月11日,孕妇的反复转运 终于进入今年的最后一个月了,看着新年的脚步越来越近,大家都有一种莫名的惆怅和激动,激动于不管一年来的成功还是失败,都要翻篇了,人总要向前看不是,惆怅肯定是指我这类人了,总觉得一年里忙忙碌碌,却没有什么大的成绩,看着年龄一天天增加,这种情绪仿佛印入了骨子里,再次让自己变得多愁善感起来。 今天不算特别忙碌,都是常规的转院,虽然不累,但大家都没有真正的歇下来,眼看着马上就到下午五点半了,所有人的心都变得毛躁起来,如果这个时候有任务,而且地点不太远,那么就意味着大家可以准时下班,但是如果五点半以后有任务,或者现在派发的任务地点较远,那么就意味着一定会延迟下班了,所以我们都会不自觉放慢手头上的事,隔一下就会不约而同的看看时间。 功夫不负有心人,“咚咚咚”短信响起,我和“涛哥”和“小怡”几乎同时拿起了手机,有任务,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2月11日17:36:42任务号xx1211xx6051,现场地址:xx市第四区师大西路与东聚路交叉口,联系人:先生,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车祸,孕30+周。大家不约而同的哀叹一声,开始一边往外走,一边掏出电话向家里告假,今天肯定不能准时回家了。因为这个时间的任务本来就晚,再加上约15公里的路程,一来一回加上下班高峰期,肯定都要到晚上七点半左右才能下班了,虽然心中有抱怨,但是工作还是拿捏的清楚,大家出诊的动作一点都不慢。 涛哥上车发动,开启导航,拉响警报...有条不紊,我和小怡爬上副驾,系好安全带,小怡常规拨打对方的电话,三哥和胖子在急救仓就坐后,救护车才开始驶出医院,奔向事发地。电话很快拨通,小怡一如既往的柔柔的标准普通话:“喂,你好,我们是120”,对方的声音在我们意料之中的带着焦急:“喂,你好你好,我爱人出车祸了,还怀着孕,你们到哪里了?”小怡回答:“你好,你先不要急,我们已经在路上了,但是路有点远,又堵车,请您谅解。”对方还算冷静:“好的好的,希望你们尽快赶来,我们现在都不敢动她...”小怡再次把声音放缓,这样也能缓解对方的焦虑:“只要环境安全,你们不要移动伤者,现在请告诉我,伤者怀孕多长时间了?有没有腹痛?有没有出血,尤其是下体出血?其他地方还伤到了哪里?如果可以,也请告诉我们是如何受伤的...”也许是小怡的语气缓解了对方的情绪,对方停顿了一下,组织好语言:“是我爱人骑电动车出门,转弯时被一个大车挂倒了,现在还躺在地上,我刚问了,只是头有点疼,肚子稍微有点疼,没有出血...怀孕大概七八个月了”坐在旁边的我和小怡一起松了一口气,孕妇应该伤的不重,我示意小怡继续,小怡点点头接着说:“好的,情况我们了解了,听你的描述,你爱人应该伤的不重,但是为了安全,你们暂时还是不要移动她,等我们到了再说,对了,不要给她吃东西喝水,我们已经上高速了,会尽快赶到。”对方爽快的答应后,挂断电话。 每个城市的交通我觉得都差不多,越是赶时间越是会堵车,尤其是在上下班时候的高峰期,我们虽然开着警报,也有好心的车主努力避让,但依然是举步维艰。足足用了半个多小时,我们才拐下高速,进入师大西路,在这段煎熬着大家的路程里,出乎意料的对方没有电话催促我们,表现出了相当高的忍耐力和素质,也使我们心里暗暗感激对方的通情达理。我们逐渐接近事发地,看见了交警的车辆及围观的人群,涛哥关掉警报,在路边的警车后方缓缓停稳,我和小怡拿着药箱率先挤进人群查看患者,三哥和胖子忙着下担架。 对方的车辆是一个拖挂,伤者就躺在车头及挂车的轮子之间,不远处一辆女士电动自行车翻倒在一边,有一些电动车上的塑料碎片及果蔬散落在车旁。只看这个场景,就会觉得是个惨烈车祸,我们不敢怠慢,赶紧走近伤者,只见一位二三十岁的女性侧躺在地上,泥土把她黑色时髦的风衣染成了田埂色,旁边还有一位中年女性蹲坐在她身边帮她撑着伞遮阳,一个年轻的男人在她的另一边拉着她的手不断的安慰着,大车驾驶室前方站在明显是司机的中年男人,在小心的和交警说着什么...那个年轻的男人看见我们走进人群,立刻放开女人的手站了起来,客气的说:“你们是120吧?是我打的电话,快帮我爱人看看”说着还伸出了手,我连忙和他握了一下,点点头,蹲下身子开始检查伤者,地面虽然凌乱,但是没有血迹,也让我的心暂时放松了一下。我先检查了她的头部、胸壁及背部,都没有明显的外伤及骨折畸形。然后我让患者放松,对她说:“现在我要检查下你的腹部,有什么不舒服立刻告诉我,对了,你怀孕多长时间了?”对方有点紧张,小声的说:“有7个多月了,医生你快帮我看看宝宝有没有问题。”我点点头,开始触诊,在患者的肚脐上方可以触及怀孕的子宫,没有压痛,子宫没有缩窄环及破裂的样子,然后是整个腹部,还好,都没有压痛感,最后让小怡拿来听诊器,很好,胎心很正常。最后又检查了四肢,发现有少许的擦伤,都不严重,没有出血及骨折。到此,我才真正的放下心来。马上告诉这位紧张的伤者:“现在看来,你的宝宝暂时安全,但是还需要去医院具体检查一下。对了,你们打算去哪个医院?”这个准妈妈听到我说孩子没事,仿佛也一下子放下了心里的大石,语气也变得流畅起来,肯定的说:“我们去市妇幼保健院吧,我就是在那里做的产检。”听到这里,我反而犹豫了起来,因为妇幼保健院主要设立产科和妇科,但是对于患者的车祸伤是否能做出准确的检查和及时的处理,我还是带着疑问的,所以只能劝说道:“你的情况和孩子的情况都暂时平稳,但我建议还是去城里的综合医院比较好,这样也能对你的伤情做出具体的检查及处理...”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对方急切的打断:“没事的,医生,就去妇幼保健院,我感觉我没事,我就是要去确认下我的孩子怎么样!”我很理解这位准妈妈的心情,所以没再坚持。 后来,伤者的丈夫和姐姐(那个给她打伞的女性)都对她的决定表示了赞同,我只好让三哥和胖子落下担架车,我们先在伤者的后背铺上软担架,然后缓慢的给她翻身,最后一起用力把她转移至担架车上。现场留下了伤者的姐姐配合交警处理事故,我和伤者的丈夫一起上了救护车,开始向市妇幼保健院驶去。 顺利到达市妇幼保健院,产科的值班医生也很诧异,我说明了患者情况后,对方也很干脆的开始查看产检记录,测量宫高,听胎心,完善超声检查...我们交接完毕准备下电梯时,却被产科医生叫住了,让我们等一等。只听医生和患者及家属说:“我们已经检查了胎儿的情况,一切都正常,但是现在你不能继续在这里就诊了,因为我们是妇幼专科,没有设立专业的外科,而你毕竟出了车祸,需要去综合医院做更全面的检查,你现在好好的,万一出现后续病情的变化,比如迟发性脑出血或者腹腔脏器损伤,我们这里的条件就不能专业的处理了,如果是胎儿有问题,我们可能会选择终止妊娠,但这是个小问题,所有的综合医院都能做到,所以,为了你和孩子的安全,建议你们去综合医院...”说罢还看了我一眼,明显是怪我怎么会犯这种转运错误,我只能无奈的耸了一下肩膀,真是一言难尽啊。 这对夫妇听到医院告知孩子确实没事的时候,也开始静下心来思考医生的建议了,看患者和丈夫商量的神情,我估计他们也同意转院了,我低头看了一下时间,18:35,已经过了下班的时间,这个时候我们有两个选择,第一,向调度汇报情况,补发任务单,由我们继续转运这对夫妇去最近的综合医院;第二,向调度汇报,派遣夜班车辆来转运这对夫妇,我们照常下班。我看了一下小怡、三哥和胖子,大家都点了头,半年的默契使大家都知道我要问什么,但又不约而同的把选择权还给了我,同时表示反正也晚了,再加跑一趟也无所谓。我的心暖暖的,感到了这个团队的支持和信任,向大家感激的一笑,转身准备询问这对夫妻商量的结果。我还没有开口,那个丈夫已经快速走来我身边,一下子拉住了我的手,说:“医生,帮帮忙,再送我们一趟吧,对不起,刚才我和我爱人都担心孩子,没有听您的意见,直接去综合医院,所以...麻烦了,给大家添麻烦了...” 事已至此,送佛送到西吧,我没有再犹豫,开始掏出电话向调度汇报情况...随后的一切都很顺利,我们以最快的速度把这对夫妇转运到附近的三甲医院。但是在这个过程中还是出现了一个小插曲,那就是我们决定再次转运这对夫妇时,调度很配合的迅速发了这一趟的任务单,在驾驶室的涛哥还蒙在鼓里,看见任务单后火冒三丈,拿起电话就回拨了过去,质问调度是不是派错任务了,因为这已经是下班的时间...结果当他了解完事情的来龙去脉后,涛哥的态度马上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开始给调度室的老师道歉...回来的路上,气氛很轻松,大家都有说有笑,尤其是拿着涛哥的话题不放。我们今天虽然晚了大约一个半小时下班,但是我们的心里却是充实的,我们圆满的完成了今天的急救任务。 。 第二十八节 12月22日,冬至,同行之殇 今天冬至,一年里白天最短,黑夜最长的日子,乌云很厚,阳光根本穿不透,整个天空都显得低沉沉的。都说天气会影响心情,但是我一直觉得心情会影响周围的所有人和事,虽然今天多云,气温下降,但是在急救站工作的我们,热情却没见减少,大家只是多加了件衣服而已。并且在闲暇之余还在积极的讨论今天下班是去吃饺子还是吃羊肉,有的人甚至说要吃汤圆才对。因为南北方的生活文化差异,冬至时的特殊饮食也不尽相同,所以讨论的最终结果就是下班后一起聚餐,到时候吃什么反而不再重要。 也许今天变天,大家都躲在了家里,也不太想出门,更不想去医院,所以呼叫120的电话也少了很多。我们一上午只出车两趟,病人都是老年人,因为气温的下降,老年人的肺功能和心功能都会受影响,所以冬天或冬天的夜间出诊,多数接诊的都是心脑血管疾病或者喘息的高龄患者。不过幸运的是,今早转运的老年患者病情都不重,只给了简单的药物处理后病情就稳定了下来,每一位都能平安送到医院。中午饭后,大家竟然还幸运的得到了午休的宝贵时间,虽然只有短短一个小时,但是毕竟是半年来为数不多的休息机会,我们都很满足。虽然在睡梦中接到了任务短信,大家都还处在睡眼朦胧中,但是精神却恢复了很多。 我边向救护车走去,边掏出手机查看任务,只见内容如下:发单时间:20xx年12月22日13:21:35任务号xx1222xx3526,现场地址:xx市千鸿路xx小区14栋1单元302,联系人:女士,联系电话:182xxxxxx,主叫:182xxxxxx,主诉:昏迷。上车以后,老杨启动了车子后,我也顺便看了一眼车载系统的具体任务信息,结果发现患者是位女性,张xx,30岁。这么年轻就昏迷,要么是病情比较严重,要么就是单纯的头晕或者一过性的黑矇。因为接诊的大多数头晕甚至昏迷的年轻人,多数原因是他们的生活作息时间不规律,因为熬夜、饮酒、不吃早餐引起的低血糖,或者久蹲、久坐后突然站立引起的体位性低血压等等。虽然猜测多多,但是我依然让老杨开启警报,希望能尽快赶到事发地点。小丽在车子启动后常规回拨了对方的电话,但是一直都在占线,根本打不通,此时,我们也开始意识到事情的不寻常,我示意小丽继续拨打,同时让老杨再次加快速度赶往事发地。 果然,在我们驶过第一个红绿灯时,车载系统追加了一条补发单,而小丽的电话也依然没有打通(收到补发单不是说调度室提醒我们出车,而是意味着患者的病情非常紧急,是一种催促的信号,同时小丽的回拨电话显示占线,也提醒我们最大的可能性是调度室在占用通话给予患者及家属远程指导抢救),果然,随后的路程,每过几分钟就会收到一个补发单,我让小丽停止回拨电话,转头打开驾驶舱与急救舱的隔音窗,让三哥和老头准备氧气枕、复苏包、吸痰器等抢救设备。所有人的神经都紧绷起来,心里也在默默地祈祷,希望不会遇见最坏的情况。 都说救护车司机的应聘要比常规驾驶员的应聘门栏高,要能开快车,要反应快,年龄还不能太大,还要随时保持冷静...还好,这么多苛刻及优秀的条件,老杨和涛哥都具备,所以这一路上虽然风驰电掣,但是老杨还是在20分钟左右就把我们安全的送到了事发地的楼下,除了老杨外,剩下的四个人背上装备下车,按响单元门铃,很快,“咔”的一声,门打开了,我们一口气冲上3楼,302的门是虚掩的,我们没来得及喘口气,直接推门走进去。情形和我们猜测的一样,只见一位年轻的女性已经平躺在客厅地板上,旁边两位中年女性正在电话免提声音的指导下急救。看见我们走进来,一位中年女性赶紧站起身,而另一位没有抬头,正在给倒地的年轻女性做人工呼吸。 我对着电话说了一句:“我们到了”,电话那头调度室的老师也松了一口气,果断的说:“已经抢救了20多分钟,交给你们了。”然后挂断电话,这时,正在给患者做人工呼吸的中年女性抬起头,只见她满脸泪痕,想对我们说什么,可是嘴唇颤抖着根本说不出一个字,手脚也变得瘫软,根本站不起来,只能伸着手指指着地上的患者,我快走两步赶紧扶住她,说了一句:“交给我们吧”,然后让老头把她扶到一边坐下,我则赶紧查看患者。只见倒地的女性患者很年轻,微胖,此时已经没有意识,快速评估后发现呼吸心跳已经停止,嘴 唇发绀,瞳孔光反射消失,只能继续抢救了,我快速跪到患者右侧,找准位置开始胸外心脏按压,同时,让小丽开通静脉通道,准备给药,让三哥准备呼吸气囊和吸痰器,一切都开始进入标准化流程...。我在胸外按压完成30次时,三哥立刻麻利的用呼吸气囊辅助呼吸2次,此时患者依然没有任何反应,我们继续重复这个过程,一共循环了3次以后,小丽也顺利的开通了静脉通道,开始按我的医嘱给药,肾上腺素1支、尼可刹米1支、洛贝林1支静推...如此,平均每4分钟一次。 又坚持了2个循环,小丽继续保证静脉通道的通畅,而我和三哥开始换手,他来胸外按压,而我辅助通气,在我给患者辅助呼吸的时候,才腾出时间询问旁边两位家属患者的发病经过。在边抢救边询问的过程中,我们得知,倒地的患者是一家三甲医院的护理人员,是我们的同行,这个消息在使我们惊诧过后,心情也越发沉重。两位中年女性一位是患者的母亲,一位是母亲的姐姐,患者从小就被发现有先天性心脏病,但是一直没有大问题,只是最近几年由于工作繁重,还要夜班,血压逐渐高了起来,但都在规律服药,血压控制的比较平稳。最近一个星期,患者觉得上班后感觉比较累,但是也没当回事,所以今天下夜班短暂的休息后和母亲一起来大姨家做客,希望能放松一下,结果来了没多久,在沙发上就突然觉得不舒服,大叫一声后就没了气息,母亲和大姨赶紧拨打了120,在调度的电话指导下把她搬到了地板上,开始抢救...这也是我们一进门看到的情形。 该问的都清楚了,这位同行突然呼吸心跳停止,可能和心脏疾患有关,但诱因大多可能为劳累,生活不规律等等...但是这种劳累和生活不规律又恰恰是我们医务工作者必须经历和面对的,想到这里,突然心中有一种深深的悲哀与惋惜。我们所有人都开始变得沉默,低着头,憋着一股劲,做好自己的工作,三哥和老头努力的按压,我努力的通气,小丽快速的给药...我们都希望能有奇迹发生,能拉住坠入深渊的同行。房间里变得空旷和相对安静,患者的母亲和大姨在旁边默默地流泪,我知道,她们也希望有奇迹发生,所以也在克制的没有哭出声音。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过,我们的心也在一点一点的下沉,患者的母亲和大姨仿佛也意识到了什么,抽泣声也逐渐大了起来,我的汗水早已湿透脊背,头发上的却顺着额头流进了眼角,导致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眼睛里充满了酸涩感。此时,小丽拍了拍我的手,我停下手里的动作,带着探寻的目光看过去,只见小丽低着头,轻声说:“肾上腺素用完了...”我们携带的药品数量,我和小丽一清二楚,10支肾上腺素在抢救过程中,平均4分钟给药一次,如果全部用完,那就说明已经抢救了40分钟,再加上家属抢救的20分钟,已经过去了将近1小时了...,最坏的结果还是发生了,世界上本没有太多奇迹,深深的失望与无力感无法支撑我抬起头,只能发出沙哑的声音,艰难地对患者的母亲说:“阿姨,我们已经尽力了...”,患者的母亲和大姨再也抑制不住悲伤,在旁边互相搀扶着抱头痛哭。我擦了下眼睛里的汗水,也许是泪水吧,鼻子也变得酸酸的,又一位同行离我们而去了。 后面的事情我们按部就班的完成,协助报警,帮助两位家属给患者整理好衣物,然后把她的遗体抬到床上... ,这期间我已经感觉不到疲倦,感官已经变得麻木。患者母亲和大姨的哭喊声仿佛也从耳边远去,抬头看了眼窗外,天空依然灰蒙蒙的,有种要下雨的感觉。我没有帮助小丽他们收拾物品,只是快速的填好医疗文书,就逃离般的跑到了楼下。老杨看我的脸色难看,没有问什么,只是递了支烟给我,这次我没有拒绝,接过烟,打着火,深吸了一口,然后体会着肺里面火辣辣的感觉,憋着没有咳出来,最后再连着胸口里的闷气一股脑的吐了出来...在烟雾缭绕中,我的眼神才慢慢有了焦点,斜倚着车门的我才慢慢回过了神,看着面前老杨关心及探寻的目光,我努力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我们的一个同行,在二院工作,很年轻的一个护士,但是抢救不过来了,我尽力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