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老天可笑又可恨 乍暖还寒,杏花迎雪,一夜二月春光披银装,别有一番意境。 伴着“咯吱、咯吱”的响声,雪地上留下一串串脚印,直延伸到湖中的八角亭。 走在最前,本直向护栏而去,身披狐裘,白纱遮面的女子,行至石桌时,脚步兀自一顿,抬手一拂桌面,石桌上的菱花镜,便被扫在了地上。 后面一前两后跟着伺候的三个宫女,看到地上的菱花镜,脸色皆是一变。 后两个更是吓得直接扑跪到了雪地上。 要知皇后皇上大婚那夜,皇后不慎磕到后脑勺,昏迷三天后醒来,性情就变得古怪起来。 原本自视美貌的她,醒来后只要一见能照出面容的东西,就会大发雷霆,有几次还险些拿利器,划花自己的脸。 更是闹着,将自己的名字给改了。 太医只道皇后娘娘是脑部受创,致行为反常,待脑部瘀血消散,性情便会恢复如初。 就这样大婚不过四日的皇后,被皇上安排到了距离都城二十里外的离宫休养,一住就是月余。 不过月余来,却无人生出初登后位的皇后,就此失宠的想法。 因为皇后不喜成像的东西,皇上就将皇后所居承恩宫一切反光,能印出人像的物件,全部更换。 皇后闹着要改名,皇上就下诏晓谕天下。 更遑论自皇后来离宫第一日,皇上问候的书信后脚就送了来,之后每日不断,有时,一日就能送来三四封,足可见皇上对皇后的思念。 同样,就算这期间皇后未给皇上回过只言片语,旁人看来,皇后也是殷切的想回到皇上身边。 不然以前风风火火,只知舞枪弄棒的武将之女,不会静下心来练习琴棋书画,修身养性。 都说人的火气最难抑制,可原本动不动就发脾气,责罚宫人的皇后,现在只要不看到镜子,性情甚至比她出阁前,还要和善几分。 若非用心,短短月余,怎会有如此成效。 就是不知哪来了个不长眼的,知道皇后每日必来湖边的八角亭,还将菱花镜遗留在了此处。 紧随其后的宫女碧珠面色一沉,将菱花镜往跪着的两个宫女面前一踢,大声呵斥道,“你俩是怎么办差的,还不将东西收走。” 正巧被菱花镜撞到手指的宫女慢了一步,另一宫女抢先将冰冷的菱花镜捧起,藏进怀里,整个人被冰的直打摆子。 “还在这碍眼,还不都给我滚下去。” 赶走二人,碧珠才面露得意之色,她可是从小跟着皇后娘娘长大的贴身婢女,怎么可能容这些只知献媚的宫女,爬到她头上。 等碧珠再看向皇后时,发现皇后已走到了栏边,整个上半身都探出了护栏。 碧珠心一紧,忙上前搀扶,“娘娘当心。” 顾露晚后背缓缓直起,拂开碧珠搀扶的手,转过身来,问道,“你会水吗?” 碧珠被问得一愣,“娘娘忘了,您和奴婢都不会水啊!” 顾露晚笑笑,就算白纱遮面,也掩盖不了她绝艳容色。 “她顾露景不会,可我顾露晞会啊!” 看碧珠愕然模样,顾露晚很是理解。 因为别说别人不相信,就是她自己,一开始也无法接受。 简直太匪夷所思了。 谁能想到,磕到头昏迷后醒来的,不是勒死她顾露晞,如愿成为皇后的顾露景,而是一年前,早被勒死的自己? 顾露晞睁眼明白过来的那一刻,觉得老天总算开眼,却又无比可笑可恨。 老天怜悯她到死才看清共枕七年的夫君,和堂叔一家的真面目,让她重生了。 可让她重生为谁不好,偏生让她成了勒死自己的顾露景,这让她怎么接受得了。 可她不能死,顾露景死了,可害她父兄胞弟的萧风奕没死,顾家二房的其他人,也都还活得好好的。 所以那怕是借着自己最厌恶,恨不得除之而后快的人的躯体而复生,顾露晞也要让她的仇人们生不如死,死无葬身之地。 除了初醒,顾露晞没能接受自己顶着顾露景的脸、顾露景的名字活下来,闹着要划花这张脸外。 后面闹着改名、自残,都是顾露晞有意而为。 她需要在所有人都看不到的地方,忘掉曾经的顾露晞,成为像顾露景的顾露晚。 而眼前这碧珠,自小跟在顾露景身边,不仅了解顾露景,心思还很多。 一直留着,恐成隐患。 幸而上辈子的顾露晞眼盲心盲,却还算是个好人,也总算这世上有懂何为知恩图报之辈。 不至于让她含恨而死,从地狱好不容易爬上来,还只能含怨而终。 碧珠好不容易才回神,以为以往她连走路,都要学顾露晞的主子,又跟自己开玩笑了。 不过以一个死人自居,还是挺瘆人的。 “娘娘,她会水有什么用,不还是败在了您的手里,您如今可是尊贵无比的皇后娘娘,比她可厉害多了。” 碧珠信与不信,顾露晚并不在意,她要的不过是物尽其用。 “不愧是主人杀人,上赶着递白绫的婢女,提起故人,毫无愧疚。” 顾露晚垂眸一笑,笑眸里满是嘲讽。 “就是不知萧风奕知你当着他的差,拿着沈氏的钱,来找你清算时,你会是何般反应?” 碧珠不可置信的看着顾露晚,踉跄后退。 若非顾露晚伸手扶住了她,吓的腿软的碧珠,差点一屁股臀坐到了地上。 顾露晚目光转厉,冷冷道,“虽说我筹谋多时,却也难保这里没有眼线,所以你反应不要太过,也不要跪着乞求原谅,因为你不配。” 说完,确认碧珠会照做,顾露晚才将手松开。 碧珠身体晃了几下,才勉强站稳。 她听不懂,为恶的人明明是她顾露晚,而自己不过是听命行事,为何她要恐吓折磨自己。 是发现她在为陛下和夫人办事,要拿捏她,才故弄玄虚吗? 碧珠双手抓住顾露晚的手,哭道,“娘娘,奴婢不是心甘情愿的啊!是陛下,陛下拿奴婢妹妹的性命相要挟,奴婢不得不听啊!” 若非顾露晞死前,有人冒死前来告诉她,萧风奕逼宫,顾露景带人闯入了东宫,让她快跑。 她到死都不会知道,萧风奕以这样的手段,控制了她身边无数人,让她上一世成了一个睁眼瞎。 第2章 落水后再见 手段不嫌卑劣,昨日能用来对付顾露晞,今日自然也能拿来控制顾露景。 顾露晚用了七分劲,才将自己的手从碧珠手里抽出来,“那沈氏呢?” 碧珠还想再抓,被顾露晚一瞪,不敢了,只哭道,“奴婢妹妹身体不好,要吃药,要人照顾……” 背信弃主,除了畏惧强权,也可为利。 顾露晚唏嘘,“你跟在顾露景后面坏事做尽,她赏你的东西,不够你给你妹妹看病吃药、衣食无忧吗?” 说完,顾露晚自己都觉得好笑,她为何要替顾露景不值。 她自己待下宽厚,不一样输给了拿人要害的萧风奕吗? 碧珠哭着辩解道,“大夫说……” 问完,就算让碧珠做了个明白鬼,顾露晚抬手打断。 “你以死谢罪,我可保你妹妹一命,其他的,我都不想听。” 碧珠直摇头,哭求道,“娘娘,奴婢知错了,您身边无可用之人,奴婢可以帮您骗陛下和夫人。 奴婢不能死,奴婢死了,陛下会觉得奴婢无用,会杀了奴婢的妹妹的。” 听着碧珠的哭求,顾露晚想到了她曾无故下落不明的两个贴身婢女,鼻头有些发酸,却只能硬生生将泪意隐下。 大仇未报,她亦没有资格。 顾露晚逼近碧珠,从袖中抽出她刚从护栏上拿到的那方手帕,举到碧珠眼前。 碧珠看到,脸色顺时煞白,抓过去一看,发现果真是自己绣给妹妹的那方。 她还从不知,自己有勇无谋的主子,何时变得如此厉害,能知道她在给陛下和夫人做事,还有人帮她偷妹妹的手帕。 碧珠止住泪,直勾勾的对上顾露晚的眼睛,单看这双杏眼,确实长得像顾露晞。 是地狱的恶鬼,附身来向他们索命了吗? 碧珠不信恶鬼,因为如果真有恶鬼,那她早死千八百回了,不会活到现在。 但眼前的人,在只会胡作非为的时候,就比恶鬼还可怕,现在是开窍用不上她了。 抱着最后一丝希望,碧珠问道,“娘娘真能保住奴婢的妹妹?” 顾露晚道,“只要你以死谢罪,我会让人护你妹妹离开都城,保她后半生无忧。” 碧珠并不尽信,“娘娘如何证明,您能做到?” “机会只有一次。”顾露晚往后退了两步,然后整个人向后翻过了护栏。 碧珠吓得大喊,“娘娘!” 也是这一下,碧珠才惊觉,眼前之人或许真不是她主子,不然就真太可怕了。 那么眼前的这种死法,对她无疑是最好的一种。 杏园很大,刚被呵斥离开的两个宫女听到喊叫声,和隐约“扑通”“扑通”落水的声音,回头见亭中无人,吓得亦是大喊,“娘娘落水了,快来人啊!” 然后二人一个朝八角亭,一个朝月洞门外跑去。 可皇后头部受伤来离宫后,就不喜被人左右环绕,身边常只有碧珠,最多时也不超三人。 出来散心时,更是不喜与人照面。 所以,每日这个时辰的杏园,人迹罕至。 等有会水的赶到将人救上来,皇后得天必佑保住一命,碧珠已经断气了。 若非不得已,顾露晚并不想用这样拙劣的手段,来惩治恶人。 但碧珠没有说错,她身边的确无人可用。 毕竟连不可一世的顾露景身边,如今都无可信之人。 那她在宫中,就算能找到旧人,也要掂量一下,这人有没有被萧风奕挟制过。 不然稍有不慎,她就会落得一个出师未捷,身先死的下场。 好在上一世她来离宫时曾救过一个养鸽人,而这养鸽人还记得顾露晞的救命之恩,就算未见来人,也将她交代的事,一一办妥了。 不然顾露晚还真不知,等回到孤立无援的皇城,她要如何与萧风奕共处。 两世夫妻,这一世的她就算下定决心,倾之所有要让他身败名裂,将其挫骨扬灰,也做不到再与其温存。 所以,她需要一个名正言顺,不侍君的理由。 跟在顾露景后面坏事做尽,又对其无所不知的碧珠,就成了这个理由。 ………… 顾露晚在心里,曾预演过无数遍,重生后与萧风奕的第二次见面。 可当她假装昏迷躺在床塌,感受到握住自己的那双大手时,还是忍不住血气翻涌,想不顾一切向他索命。 可装受刺激,神志失常打人这事来两次,并不明智。 毕竟顾露景连杀人都不眨眼,又没再伤到脑袋,她顾露晚对“被害落水”表现的有点慌乱就够了。 再多,难免惹人起疑。 不过顾露晚也没有放过任何一个让萧风奕痛的机会,趁着闭眼压抑怒气,她被握的手,指尖狠狠掐向萧风奕的手背,嘴里嘟囔着“不要,不要”。 萧风奕只以为她在做噩梦,忍痛轻声唤道,“皇后,皇后……” “不要。”顾露晚喊出声,身体跟着弹坐而起,看到萧风奕本能的收回手,抱着被子往后挪了挪,宛如受惊之鸟。 萧风奕被顾露晚接连的动作,整得有点发懵,想坐近些安慰,又怕再刺激她,只按着自己被掐的手,坐在原处安慰道,“没事了,都过去了。” 说着,还不忘朝旁吩咐,“快宣太医。” 顾露晚身体放松了些,警惕的看着萧风奕,又扫了眼站在内殿伺候的其他人。 除了她承恩宫的首领太监江东,另外立着的几个宫女,都十分眼生。 顾露晚略带不安的问道,“碧珠呢?” 落水一事尚还在查。 萧风奕并不想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将碧珠溺亡的事说出来,却不知顾露晚是装的,“皇后要碧珠做什么,朕帮你。” 来离宫这月余,顾露晚装记忆混乱,向碧珠打听过不少顾露景和萧风奕的事。 还真以为二人是郎情妾意,现在看来,萧风奕对顾露景也不过如此。 只可惜,顾露景就算见过萧风奕是如何对顾露晞,却依旧幻想自己会是特别的那个。 “没…没什么。”顾露晚摇了摇头,才装作一时受惊,要下床向萧风奕请罪。 “臣妾适才失礼,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伸手按下顾露晚的动作,没顾得上疼的手,疼的他一“嘶”,“你我夫妻,何需如此见外,大婚那日,我就说了,今后唤我奕郎。” 可顾露晚,却压根没发现他的异样。 第3章 子嗣艰难 “奕……”郎。 这个称呼,顾露晚曾唤过无数遍,可她还是高看了自己,她以为她做好了回宫的准备。 却没想到,萧风奕碰她她抗拒就算了,现在一个称呼,这“奕”后面的“郎”字,她都叫不出口。 没办法,记忆错乱还要接着装,所以顾露晚索性装头疼,按着额头略带自责的岔开了话题。 “新婚那夜吗?臣妾怎么一点印象都没有。” 听得顾露晚如此说,萧风奕暗自松了口气,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柔声安慰道。 “皇后头部受创,难免记忆混乱,太医说慢慢都能想起来的,不必太过在意。” 刚拦她还隔着被子,这直接的触碰,让顾露晚又泛起一阵恶心,好不容易才按下别开头的冲动,同时也将萧风奕的暗自侥幸,看了个分明。 说真的,狼狈为奸的一丘之貉,顾露晚还真没怀疑过,帝后大婚那夜,顾露景的伤不是意外。 现在看来,负心汉就是负心汉。 不,他根本就没有心。 可他明明表现的不是那么无懈可击,为何当初的自己,就看不见呢? 如果她有早日看清萧风奕的真面目,她大哥或许就不会死,爹爹的冤屈、弟弟的惨死,说不准早就大白于天下。 而不是等到大哥的死讯传回都城,被顾露景踩在脚下,才知父亲是…… “太医说都能想起来的,皇后怎么还哭了。” 萧风奕一脸心疼,往里坐了坐,双手捧着顾露晚的脸颊,用大拇指轻轻揩去她脸颊上的泪痕。 被拉回思绪的顾露晚,看着为了给她拭泪,凑到她跟前的萧风奕,遍体生凉。 顾露晚阖上杏眼,藏在被中的手,指尖掐进掌心肉,都感觉不到疼。 可她心里无比清楚,她必须振作,如果她连基本的触碰,都无法克服,那报仇,简直是痴心妄想。 想清厉害,顾露晚扼住心中痛楚,笑着睁开了眼,“臣妾不过心中遗憾,让陛下见笑了。” 遗憾,萧风奕可没感觉出来,甚至觉得连以前那股令人讨厌的粘人劲,都没了。 萧风奕面上不显,见太医正好进来,他往床尾挪了挪,关切道,“皇后身体要紧,先让太医给看看。” 该诊治的,顾露晚昏迷时都已经诊治过了,现在不过走个过场而已。 是以顾露晚靠在床栏上坐好诊治时,太医也就号了下脉,简单问询了顾露晚有何不适,然后答会仔细调养,便要退出去。 “太医留步。” 顾露晚叫住太医,道,“本宫并非柔弱之人,身体状况究竟如何,还请太医据实以告。” 太医心慌的看向萧风奕,之前的诊治结果是派人禀报过的,见他点头,才颔首向顾露晚答话。 “春寒料峭,娘娘坠湖免不了受寒,这寒气入体,可大可小。 不过娘娘不必担忧,微臣定会为娘娘好好调理,相信以娘娘的底子,不日就可恢复如初。” 顾露晚问,“如果调理达不到预期,会如何?” “这……”太医心虚的看向萧风奕。 萧风奕伸手捏了捏顾露晚的肩膀,“皇后放心,朕,绝不会让那样的情况发生。” 顾露晚笑笑,“可我想知道。” 未出阁的顾露景,曾何其狂妄,此时不顺心,逾矩自称“我”,更符合她的脾性。 不像她,自小知礼守仪就被刻在骨子里,所言所行从未逾矩。 萧风奕并不计较,朝太医点头默许,太医才埋头继续道,“娘娘现在虽只是体虚乏力,可若调养不当,娘娘今后,怕是会…子嗣艰难。” 顾露晚的眼里闪过一丝悲切,萧风奕看得一愣,透过这双杏眼的哀愁,他仿佛看到了另一个人。 子嗣艰难,几乎可以葬送一个年轻女子的一生。 尤其贵为皇后,若膝下无子,不仅在后妃中抬不起头,更有甚者,还会被朝臣诟病。 顾露晚短暂的哀痛,并非因听到“子嗣艰难”而难过,她只是想起了曾经,与她无缘相见的那三个孩子。 现在回头看倒觉得,或许有的事,冥冥中自有天意,强求不得。 也才有现下的求仁得仁,体虚乏力无法侍寝,顾露晚悬着的心总算放下,不枉她倒春寒往湖里泡了一遭。 顾露晚露出倦容,轻声道,“陛下,臣妾累了。” 萧风奕柔声道,“皇后好好休息,朕这几日都留在离宫陪你。” 顾露晚勾了勾唇角,未再多言,直接躺下,阖上了双眸。 萧风奕体贴的替顾露晚掖了掖被角,才起身离开。 寝殿内,除了余下一看护的宫女,其他人皆随萧风奕鱼贯而出。 出门后,除了江东,其余人皆沿着檐廊往左散去。 萧风奕下了门前台阶,走着走着,突然回转了身。 颔首跟在身后送他的江东,跟着侧身,往旁边后退站了一步。 萧风奕疑惑地看着殿门,问道,“皇后最近可有按时吃药?” 江东将头埋低了两分,答道,“药皆是碧珠亲自端给皇后服用的,想来不会有什么差错。” 萧风奕目中疑惑未散,眉头跟着微微皱起,“皇后性情似乎有些……罢了,你好生看着,但有异常,即刻回禀。” ………… 离宫倚风景秀丽的辰山而建,有五座宫殿,楼台水榭不计,期内除汤泉,更有杏园、梅园等无数景致。 顾露晚住在中轴线西侧的落霞殿,原本皇上在离宫,一般会居正殿合乾殿。 但萧风奕为表示对皇后的关心,并未移驾,而是选择歇在了落霞殿的落霞阁。 落霞阁有三层,朱梁画栋,碧瓦飞檐,只不过此时白雪压顶,只可见白雪消融处零星露出的瓦色。 三楼,身着金丝龙纹绣玄色常服的萧风奕,独立西窗,生于帝王家,他自有一副好皮囊。 这会落日余晖洒在他身上,就如同在他身上披了一层橙红的光晕,夕阳还洒在未消融的雪上,五彩斑斓,映在他眼里,静谧美好的,让他如画一般。 听到身后动静,画中的萧风奕眉头皱了一下,似对打断他欣赏美景的来人不满。 来人是御前总管太监周齐海,周齐海手里捧着不少东西,有零散摞成一摞的纸,有书,有画卷。 萧风奕没让他靠近,“就站那里说。” “诺。”周齐海驻足领命,离萧风奕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萧风奕依旧欣赏着窗外的夕阳雪景,问道,“皇后落水,可查清了?” 第4章 暗示转变 周齐海将得到的情况一一禀来,虽看不到萧风奕的脸,简单的问答间,却能感觉到气氛越发紧张。 萧风奕不满道,“按你说来,是皇后失足落水,碧珠救主溺亡?” 顾露晚醒来时,周齐海不在旁边,并未看到皇后那惊恐,和提及碧珠欲言又止的模样。 而据他来离宫的查证,并未发现皇后落水,有人为谋划的痕迹。 皇后不喜人在她周围碍眼,又走哪都带着碧珠,暗处盯着的人自非必要,闹了几次不愉快,没安排了。 皇后动怒,碧珠代为责骂这种情况,也屡见不鲜。 虽说现在菱花镜如何出现在八角亭尚不明,可既可能是大家见出事不敢认,也可能是碧珠遗忘在哪的,死无对证。 随同去杏园的两个宫女,也一口咬定没听到特别的动静,说明日常相处融洽的主仆,一早也没发生过争执。 那上面的推论,就是最合理的一种解释。 可皇上不满意,他就只能再查。 周齐海埋头道,“这只是今日得出的初步推断,奴婢会接着往下查。” 若非顾露晚醒来时的反应,萧风奕也会将这当作一场意外。 可若不是意外,顾露晚为何不直言,难不成是想起了大婚那夜的意外,怀疑他对她不利? “另一件事呢?”声音平淡的与适才判若两人。 天边最后一抹红散尽,萧风奕回转身来,因他在房内谈事,宫女们并未进来掌灯,房内略显昏暗。 “东西都拿来了,奴婢这就叫人进来掌灯。” 周齐海将手上捧着的东西放到紫檀雕龙桌案上,就出去领候在门外的宫女进来掌灯。 不肖片刻,室内仿若白昼。 萧风奕坐到龙纹宝座上,一手按着周齐海方放下的东西,“不是说皇后日日勤习书画吗?” 周齐海恭敬答道,“大多娘娘不甚满意,直接撕掉或烧掉了。”然后小步挪到龙案旁,埋头替萧风奕将画卷展开。 顾露晚到离宫后练的书画,不时有被偷送回宫中,那字画,萧风奕基本不看,倒是周齐海每次都能撇到几眼。 虽看着有所进境,但对一个世家贵女来说,还是一言难尽。 也就武将之家,粗通琴棋书画便算不俗,不能指望谁都是那神仙人物,出类拔萃、剑胆琴心。 萧风奕随手翻了翻那摞纸,又撇了两眼周齐海正一幅幅打开的画卷,眼里掠过些许失望。 直到目光落到打开的棋谱上,萧风奕眼里才有些许光亮,捧起棋谱,他指腹不觉在其上的注解和小人画上来回摩挲。 “这棋谱不似宫中之物。” 若非碧珠溺亡,顾露晚的一切举动,可说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 是以,除了今日之事,其他周齐海皆能应答入流。 “娘娘来离宫时,曾让人去靖宁侯府取过一些已故太子妃顾氏的书册、画轴,这棋谱便是其中一本。” 周齐海口中已故的太子妃顾氏,便是一年前已身故的顾露晞。 萧风奕登基后,并未追封顾露晞,所以她身后位分,依旧只是太子妃。 前日,萧风奕无意瞥见从离宫送回宫的东西,发现顾露晚字画风格变了不少。 不想这人不仅惦记人的名字,现在连写字作画,也要朝人看齐了。 只可惜,这棋谱不过是顾露晞少时之物,字画笔风都还很稚嫩,只有她后来的四分。 她顾露晚,不过是画虎不成反类犬罢了。 萧风奕道,“其他的呢?” 听出萧风奕的怒意,周齐海弯腰曲背,将头埋得不能再低,“回陛下,其他均已被烧毁。” 萧风奕的脸一点点沉下来,“滚出去。” 周齐海哪敢多留,点头哈腰,忙退了出去。 从守门的小太监手上拿过拂尘,周齐海还抬腿踹了那小太监一脚,低声啐骂道,“没用的东西。” “周公公这是怎么了?”清脆的女声从楼梯上传来。 随着登楼的脚步声渐近,一清丽的宫女端着一盅汤,站上了走廊。 她五官算不上惊艳,但脸型极为出挑,尤其是下颚线条,简直是神来之笔。 周齐海神色稍缓,“芷鸢姑娘,陛下赶路劳顿,已经歇下了。” 芷鸢看着从门窗透出来的光亮,笑道,“奴婢进去放下这盅酸梅鸡汤就走,不会让周公公为难的。” 周齐海眯了眯眼,他倒不全是好心,主要是不想跟着挨骂受罚,谁知对方竟不领情,在他面前拿起乔来了。 “芷鸢姑娘知道这宫里,最难得的是什么吗?” 这是说她不识趣吧! 芷鸢笑脸一僵,周齐海是御前的人,她现在可开罪不起。 想清厉害,芷鸢复又笑道,“是奴婢冒失了,还望公公勿怪。” 说罢屈膝一礼,转身离开。 周齐海恨恨,朝她背后啐了一口,“呸,还真当自己是主子了。” ……… 重活一次,顾露晚回头看,才发现萧风奕是个疑心病很重的人。 只是以前的她,深信萧风奕是磊落君子,从未查觉那些行为有何不妥。 就好像此次她来离宫,萧风奕日日写信派人来问安,像是关切,其实无非是试探,她是否有想起大婚那夜所发生的事。 可这样一个人,却能对她与碧珠落水一事只字不提。 想来是不想在情态不明的时候,冒然开口,失了先机。 不过即便对此,顾露晚也一点都不担心,她已经找好了替罪羊,而且会让萧风奕相信,为了她大哥顾露晨,顾露景也是一个会妥协的人。 也会趁此让他相信,在禹都,她只有他可以依靠,会为了他变好。 奈何计划赶不上变化,顾露晚原想等晚膳时,再探探萧风奕对落水一事的态度,让他更为重视。 谁料爱献殷勤的萧风奕,却没有来,甚至都未遣人来说一声。 碧珠曾说顾露景很在意萧风奕,所以反是她,遣人去问了几遍萧风奕的情况。 顾露晚本不过是想着做戏做全套,毕竟她当年第三胎早产加难产,府里派去请萧风奕的人,去了一趟一趟,他都没有回来。 可她叫不回的人,并不代表顾露景请不来。 她拂了棋盘,正打算歇息,就听宫女禀报,说萧风奕来了。 第5章 世上再无安北王 顾露晚刚从罗汉床上起身,想出去迎一迎萧风奕。 萧风奕就带着周齐海,绕过双喜鹊鸟图绣屏风,走了进来。 怎这么快? 顾露晚目光从早一刻拂了的棋盘,到进来通传的宫女,笑了。 还真是今时不同往日,她现在是只羊在虎口,半点不由己。 别说通传晚了,就是不通传,左右不过是她背后主子的意思。 萧风奕进来,看着带着面纱,只露出双大杏眼的人儿,一时愣了神,连伸出来欲扶一把顾露晚的手,都与屈膝行礼的她错过了。 回过神来,萧风奕自然的收回手,就只当是那么个意思,神色自若的坐上罗汉床,目光掠过散乱的棋盘,落在炕几对面的位置,抬手道。 “皇后不必如此多礼,朕就牵挂皇后,过来看看。” 周齐海跟着候在了他座旁不远处。 顾露晚行完礼,跟着坐回了原位,疑惑道,“陛下这么晚,怎么过来了。” 话到一半,又兀自笑出声来,“瞧臣妾这记性,臣妾是不是打扰陛下处理政务了。” 忙于政务不过是托辞,所以萧风奕总觉得顾露晚是话里有话。 “是朕的疏忽,说好这几日陪你的,不想来得仓促,忘了有些事搁置不得,冷落皇后了。” 说着说着,萧风奕眉头皱了起来,同时伸手向坐下摸了摸,将硌在屁股下的东西摸出来一看,发现是一枚黑玉棋子。 萧风奕又看了眼摆在炕几上凌乱的棋盘,将棋子顺手扔进棋瓮,才看向顾露晚,含怒嗔道。 “皇后身体尚未恢复,最忌劳神费力,应多注意休息才是。” 顾露晚左右手的中指指甲,自听到萧风奕来,就掐着鱼际。 疼痛无时不在提醒她保持清醒,压住恨意。 要替父兄昭雪,要复仇,她就必须忍。 是以面对萧风奕的关切,顾露晚反应比下午要快很多,她笑着道,“陛下误会了,臣妾哪会下棋,不过是摆着黑白棋子玩罢了,谈不上劳神费力。” 他怎会突然有她会下棋的错觉,还匆匆赶来一探究竟? 萧风奕嘴角忍不住微微抽了抽,而后转忙点头笑着遮掩,“皇后对自己的身体也要多上点心,切莫让朕担心。” 顾露晚不想多说,只点了点头表示知道了,然后略带忐忑的问道。 “陛下,臣妾自醒来就一直没见到碧珠,她……” 萧风奕恍然,惭愧道,“是朕疏忽了,皇后出了这般大事,身边只一个带在身边的婢女陪着怎么行。” 说着,萧风奕转头对向周齐海,“传朕旨意,明日一早让靖宁侯、华宁夫人与皇后小妹一起,都来离宫看望皇后。” 周齐海还没应,顾露晚就慌得直摆手。 “谢陛下,不过臣妾恐心力不济,见见父亲就好。” 萧风奕眯了眯眼,越发觉得顾露晚对他有所隐瞒。 不过既然顾露晚想见靖宁侯,那他就再看看。 萧风奕含笑朝顾露晚点了下头,又吩咐周齐海,“如此,就按皇后说得办。” 周齐海领了命,退了出去。 二人接下来,又聊了些分别月余来的其他事,没多久,顾露晚便露出了疲态。 萧风奕很是体贴的让她多注意休息,就离开了顾露晚的寝殿。 顾露晚深知自己孤立无援的处境,除了压制仇恨不易,其它她都能沉下心来慢慢谋划。 萧风奕一走,她梳洗一番,就抓紧时间歇下了。 倒是萧风奕回到落霞阁后,一个人坐了很久,直到临就寝前,才又叫来周齐海,吩咐他道,“皇后这次见靖宁侯,若再有遗漏,这差事你就可以不用当了。” 靖宁侯,是萧风奕赏给国丈顾延的尊荣,并非袭爵。 顾家原本世袭的爵位,是安北王,这爵位认真计较起来,比立国才四十三年,与如今大燕、大周三分中原的大魏,还多了八十多年。 要知第一个安北王,是顾露晚太爷爷的父亲带着一门老小,跟着大晋开国皇帝击退外邦北汗,平定中原,刀口舔血得来的爵位。 大晋皇帝视其为亲兄,准安北王子孙平袭,世代为北境九郡五十七县之主,等同藩王。 可谁知道,老安北王才将爵位传给顾露晚的太爷爷没两年,大晋王朝就没了。 大晋王朝立国十六载间,出了九个皇帝,其中开国皇帝还在位了十三年。 激烈的皇族争斗,让好不容易统一的中原,跟着再次四分五裂。 世道最乱的时候,土匪头子扯杆旗,就敢说自己上承天命,是真龙天子。 在大魏立国前,作为王朝标志的都城禹都,六十多年迎来过十六个王朝。 每个皇帝占据禹都,都会给安北王发道圣旨,承认安北王在北境九郡五十七县的地位。 这圣旨,顾露晚的太爷爷和爷爷拿到手都软了,可他们从没来禹都,觐见过任何一位皇帝。 就老老实实守着北境,一心一意抗击对中原虎视眈眈,准备着卷土重来的北汗。 因此市井还有歌谣笑侃,传唱说是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安北王。 这情形,直到大魏立国第十三年,苦撑了近八十年,供养北境军抗击北汗的九郡五十七县撑不住了。 大魏初登帝位的成武帝大手一挥,给北境军拨粮、发军饷,才换来了顾露晚爷爷的称臣,将次子顾延送来了禹都。 也就是这一次妥协,北境九郡五十七县,在大晋被灭近八十年后,被正式划入大魏版图。 可安北王这爵位在平稳传到顾露晚的父亲顾庭,再父传子时,大魏的第三任皇帝,成景帝不认了。 因为朝廷上下皆不信,北境连失八县,安北王顾庭没有通敌。 是当时还只是肃王的萧风奕力保,朝廷才准顾露晚的兄长顾露暄,亲率北境军戴罪立功。 直到顾露暄重新拿回北汗夺走的八县,朝廷才松口让顾露暄承袭安北王。 奈何好景不长,前年夏,顾露暄不顾朝廷反对,助大燕一起抗击北燕时,致北汗突袭东北边境,连夺四郡二十九县,直指禹都。 就这样,顾露暄成了第二个有嫌疑通敌的安北王。 就算之后,北境军抵住了北汗的攻势,但安北王的名声,算是彻底毁了。 原本二十万,只剩八万的北境军,也没底气嚷着自己姓顾不姓魏了。 是以萧风奕即位后,只是论功行赏,封顾景晨为靖安侯,赏了准国丈顾延一个靖宁侯。 第6章 见二伯 夜半,顾露晚自梦中惊醒。 重生后就是这样,清醒时在虎狼窝,理智尚能压住恨意,但夜里总免不了被梦惊醒。 好在顾露晚并不一味沉溺伤痛,醒了就扎马步、练拳,让这副躯体能赶上她上一世的灵活度。 漫漫长夜不仅不难熬,练至疲劳了,擦洗后补上一觉,还能营造“她”依旧贪睡的假象。 只是今后为避免与萧风奕亲近,体虚的病症就要维持下去,在未找到遮掩的办法前,顾露晚只能暂时放下,继续精进武艺的打算。 也好在是有这方面顾虑,顾露晚今夜醒来后,只在床上随意翻了个身,就听到侧室守夜宫女跟着传来的动静,应是在隔帘处查看她的情况。 看来在她少了碧珠这个挡箭牌后,萧风奕在监视她这方面,更用心了。 对此,顾露晚自是欣然笑纳。 于是,皇后娘娘一夜辗转难眠,差不多天快亮了才睡下的消息,周齐海醒来一跨出房门,就收到了。 再联想到昨夜皇后听到要请靖宁侯夫妇的反应,周齐海总算察觉出了不对劲。 皇后与碧珠落水,或许真该好好查一查碧珠? 想及此,周齐海忙唤了人,快马回都城查探碧珠家里的情况。 吩咐完,又叫来江东一番敲打,才稍稍放心,赶去落霞阁伺候萧风奕。 另一边,靖宁侯顾延昨夜接到来离宫的旨意,不敢怠慢,一早收拾妥当,就骑马赶了来。 却是直等到快午时,才得到顾露晚接见。 看到顾延,顾露晚就会想到让北境折损严重,让她失去父兄的两次战役。 若说萧风奕针对她父兄,是为了谋夺皇位,成为天下共主。 可他这个二伯,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和她一样是在边郡长大,从小接受誓死抵御外族的教导,见过北汗滋扰边郡时,百姓的惨状。 如何还能做出与虎谋皮,将中原拱手让与外敌的行径? 顾露晚闭上眼,努力将自己的思绪拉回来。 再睁眼时,顾露晚看向埋头候在一旁的宫女,“你下去吧!” “这……” 宫女得了江东的吩咐,要一字不漏的将皇后与国丈的话全记下来,好好的,皇后怎么突然开口让她离开,宫女一下就慌了神。 顾露晚笑道,“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 明明玉珠落盘的悦耳之音,宫女却听出一身冷汗,也从被突然遣退的慌乱中反应过来,跪下磕头道,“奴婢不敢,奴婢是担心娘娘的身体。” 顾露晚淡淡道,“死不了,下去吧!” 宫女无奈,悻悻然退了出去。 自入离宫,前前后后站了快两个时辰的靖宁侯顾延,见顾露晚这般气势,以为是自家闺女体贴他站久了,故意支开宫女,要跟他说几句体己话。 顾延弯腰锤捏着膝盖骨,笑道,“这离宫都是些什么破规矩,国丈见皇后,都要立在风里等。” 顾露晚抬眸,道,“如今宫中一规一矩,皆乃高祖皇后所定,靖宁侯是想对高祖皇后不敬?” 顾延看着面纱遮面的女儿,有种莫名的压抑感,不过这感觉也就一瞬,下一刻他就摆出了一副无所谓,甚至颇自得的样子。 “这不是父亲看没外人么,不过景儿这当了皇后后,气场就是不一样了,唬起人来,还真是一套……” 话未说完,顾延就被顾露晚打断了。 “靖宁侯,这世间已无顾露景,再有本宫贵为皇后,闺名亦不是靖宁侯能随意叫的。” 与方被赶走的宫女易地而处,这下顾延心里不痛快了,不过想了想,还是压住了气恼。 毕竟顾露晨、顾露景这对儿女,与他不亲,不是一日两日了。 而顾露景这个女儿,最是好哄,捧着就行了,就如自家夫人说的,没必要因跟不懂事的女儿生气,将能干的儿子越推越远。 “娘娘,怎么这么大的火气,可是遇到了什么不顺心的事了?” 顾露晚也不一味冷硬,“父亲就没发现,今天少了点什么?” 顾延不明所以,刚想让顾露晚别绕弯子,忽想起什么,一拍脑袋道,“怎么说今天走哪都吃鳖,连个上茶搬凳的人都没有,原是碧珠不在,她去哪了?” “父亲,当真不知吗?” 顾延被问得一脸莫名其妙,“她不是一直跟着娘娘吗?莫不是昨日为救娘娘,发生了什么不测?” 他这二伯,除了自己,还真是什么都不关心呢? 顾露晚冷笑一声,“救,不是她,本宫会落水?” 是碧珠推女儿下水的? 顾延虽没大本事,却也没傻到不可救药。 仔细想一下就能想到,碧珠不会无端推顾露景下水,必是受人指使。 皇上还指着他那不孝子稳定北境后,出兵替他平定中原,只会把他宝贝妹妹当菩萨一样供着,就像以前供着顾露晞一样。 那能使唤动碧珠的,就只有家里…那个蠢妇? 想到这,顾延已是六神无主,就怕自己被沈氏那蠢妇牵连,吓得扑通跪倒在地,“娘娘,娘娘开恩啊!” 第7章 嫌疑 顾延跨出殿门时,双腿直打哆嗦,若非候在门外的江东眼疾手快扶住他,差点就腿软栽到地上。 “顾侯,您这是怎么了?” 顾延惊魂未定,心里只恨不能立马冲回靖宁侯府,将那害自己尊严扫地的蠢妇,打一顿出气。 哪敢说自家那蠢妇连气都不通一声,就敢唆使陪嫁丫鬟,加害皇后娘娘。 吓得慌乱摆手,直道,“没事,没事。” 没事? 江东也同样只能在心里腹诽,这墙角听的,是真的刺激啊! 这世间,竟有这样的父女关系。 当父亲的非但不为正妻所生的闺女出气,反袒护继室。 他倒是小瞧皇后了,以前只听他师父周齐海提点,说皇后是个横冲直撞、无所顾忌的性子,让他遇事机灵着点。 跟着皇后这段时日,也算了解了什么叫喜怒无常,可真没想到,这位皇后,忍起来也这么能忍。 连下手谋害自己的人,都能高抬贵手。 还是他师父说得对,一个人就不该有牵挂,有牵挂的人就有了弱点,有了弱点的人,就不再是自己了。 江东将在门外偷听到的话,转述给周齐海时,周齐海同样是一脸震惊。 倒不是震惊华宁夫人沈氏对皇后出手,这些年作为一个旁观者,周齐海一直将靖宁侯夫妇谋夺正妻所留财产,看在眼里。 华宁夫人看到继女做了皇后,心中多了一些想法,无可厚非。 他震惊的是,以往离了碧珠就跟没了脑子的皇后,竟然会顾及到顾露晨在北境的处境,而咽下被继母沈氏算计的这口恶气。 难怪整夜睡不着,这是既痛恶表面和善的继母,背后对自己下手。 又担心因继母与父亲撕破脸,让哥哥少了北境老将的支持啊! 不多时,派回都城查碧珠的人也回来了。 周齐海整理好最新的两条消息,忙赶回落霞阁三楼,向萧风奕复命。 彼时萧风奕正坐在龙纹宝座上,与一身着玄青劲装,神情冷峻的青年男子,说着话。 周齐海进来,看到快一年没见的冷峻青年,下意识的倒吸一口气。 没想到他这御前第一人的位置,还没坐热,就要保不住了。 果然,等他汇报完所有情况,浅浅笑着的萧风奕,就将目光转向了原本已退到旁边的人。 “阿武,你怎么看?” 被唤阿武的青年,名唤杜武,是跟了萧风奕十几年的近卫,不仅武艺高强,还心思细腻,极擅抽丝剥茧。 杜武脸上冷峻不减,重新站到中间正对萧风奕,得了萧风奕首肯,才开口问周齐海。 “皇后娘娘可有亲口与靖宁侯说,自己落水,是碧珠受了华宁夫人指使,要置她于死地?” 周齐海撇嘴干咽了口水,心想说亲不亲口,反正就那么个意思,却是不敢当着萧风奕的面直接回怼。 “娘娘虽没亲口说,但靖宁侯当下就认了,之后娘娘也没否认。” 皇后没直接指认碧珠受华宁夫人唆使,就不能排除,她对碧珠推自己落水乃华宁夫人所为,也不过是作了对应的猜测。 萧风奕笑意未改,但眼睛明显眯了一下,表明他听出了这中间的差别。 杜武又问,“那靖宁侯可有表示,他事先知道,华宁夫人指使碧珠,推皇后娘娘落水?” 周齐海听了是真头疼,适才他所说,明明杜武就站在这,一字一句都听到了,何必跟他咬文嚼字。 他能走到今日,这点眼力见能没有吗? 若靖宁侯提前知道,怎会事先毫无准备,连矢口否认都忘了。 必然是事先毫不知情,以为皇后拿住了把柄,不敢再激怒于她。 才只能保证这种事再不会发生,求皇后发慈悲,替他向皇上瞒下此事,不然这事真追究下来,可是要灭族的大罪。 见周齐海久久不语,杜威总结道,“就目前来看,并没有人直接表明,华宁夫人唆使碧珠谋害皇后娘娘。” 结论虽如此,周齐海却不服气,反问道,“那月前华宁夫人将皇后娘娘名下一胭脂铺,转给了碧珠,又作何解释?” 杜威轻飘飘道,“你也说了,是皇后娘娘名下产业,你怎知不是皇后娘娘送给碧珠的?” 周齐海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翻白眼,这不明摆着吗? 那胭脂铺虽是皇后名下产业,但皇后在闺中从未管过这些,全是由沈氏这个继母打理,沈氏动她一个胭脂铺,还不是神不知、鬼不觉的事。 这些情况,杜武自然也清楚,可查案最忌讳的,就是想当然。 奈何这个案子,虽然还有很多疑点自相矛盾,比如碧珠为何冒险背叛皇上,她妹妹又是如何消失的,再比如铺子处理不易,为何不直接索要巨财,等等。 但他们只能想当然。 因为如果他们把皇后落水这事不当意外,应要追查到底。 那必然绕不过皇后和华宁夫人。 若查出乃华宁夫人所为,就是把如今还需要仰仗靖宁侯和靖安侯的皇上,架在火上烤。 若查出来另有他人,就是把才开始靠向皇上的皇后,又推向了靖宁侯夫妇。 周齐海只觉气不打一处来,张了张嘴,却不知该如何反驳,只得不忿地埋下了头。 杜武面容从始没有丝毫起伏,躬身抱拳回萧风奕道,“陛下,其实不管此事是否是华宁夫人所为,能让皇后娘娘与靖宁侯夫妇彻底离心,于您便是大利。” 周齐海恨得直咬牙,觉得结论反正都是华宁夫人害了皇后,这杜武却偏啰里八嗦一堆,下他面子。 萧风奕面容温和,“只是大利,那就是还有小害了?” 杜武面色更为严峻,“若非华宁夫人所为,那背后布局者,不容小觑。” 第8章 第四面 顾露晚设计自己,栽赃给华宁夫人,要得本就不是板上钉钉。 因为有的时候,在人心里埋下一根刺,原比直接给一人定罪,更可怕。 怒不可恶回府的靖宁侯顾延,会被巧言善辩的华宁夫人所安抚,但以后顾延不会再盲目相信沈氏。 沈氏也会知道,一味依靠顾延,并不能实现她自己的那些小心思,慢慢会更依赖自己那对儿女。 而一直将沈氏的纵容当疼爱的“她”,以后沈氏再来糊弄她,她可以连正眼都不给一个。 至于萧风奕,肯定以为自己捡了个大便宜。 顾露景和顾延因沈氏闹翻,就等于联系顾延与顾露晨这对父子的纽带,被剪断了。 这会让萧风奕肃清顾延在北境残余的影响,遇到的阻力小很多,同时还能趁机在北境安插他的亲信。 然后等他再解决完顾露晨,北境军就会彻底握在他的手里。 所以通过重生后这月余的利弊权衡,顾露晚敢断定,就算疑点重重,萧风奕也断不会开口,从她或华宁夫人口中,查实这次八角亭落水的真相。 而那些解释不清的疑点,会让萧风奕幻想出一个对他虎视眈眈的敌人。 这一切,在看到杜武跟着萧风奕出现在她面前前,顾露晚一直笃定,事情会按照她所预想的方向发展。 毕竟这世上,不是谁都有胆量假设,皇后落水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萧风奕从落霞阁走到顾露晚所居的院子,亲眼看到顾露晚大马金刀坐在院子里,磕着瓜子看宫女摔跤,和听到的反应还是不一样的。 只见园中,白纱遮面的顾露晚,屁股坐在圈椅扶手,一脚踩在椅上,右手握着小把瓜子,一边嗑,一边指挥着三对宫女在她面前摔跤。 摔跤的六个宫女,细胳膊细腿,一看就没有武力,却不得不在顾露晚的指挥下互相撕扯。 弄得皆是衣裳不整,发髻凌乱的狼狈样。 “你是没吃饭,还是不想吃饭了。” “对,抓住她胳膊,绊她脚后跟,撂倒她。” “摔啊!你怎么不摔。” 顾露晚忽而兴奋,忽而失望,在一旁喊着,看着玩得那叫一个起劲,简直达到了忘我的境地。 可其实从萧风奕入院,她余光就瞟见了他们,甚至看到除了周齐海,还有杜武跟在后面时,心还咯噔了一下。 不过有面纱遮挡,一扫而过的异样,并未落在来人的眼里。 就在这时,一宫女猛然抱住对手的腰,往前冲,总算将对手压倒在了地上。 顾露晚大喜,“就该这样嘛!不发狠,怎么可能赢。” 还没等周齐海从这荒诞的场景回过神,提醒她们皇上来了,适才成功扑倒对手,得到喘息之机的宫女,先看到了他们一行人,吓得跪倒在地。 “奴婢叩见陛下,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其余五个宫女闻声,纷纷停下来,哗啦啦跪了一地,亦喊,“奴婢叩见陛下,奴婢该死,陛下恕罪。” “嗯…仪容不整,还不都退下。”周齐海一甩佛尘,屏退了跪着的一众宫女。 顾露晚初时像是没反应过来,瞪着萧风奕看了片刻,才往前迈一步,规规矩矩站好,屈膝朝萧风奕行礼。 “臣妾见过陛下。” 这语气,非但没有自己行为荒诞的羞耻感,反隐隐透着一股不悦,像是在使小性子。 萧风奕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昨日他未相陪,顾露晚还知道派人去问他的情况,怎么今日不见他来,就直接不顾皇后威仪,这样耍玩起来。 心上虽觉顾露晚如此有失体统,萧风奕面上却是半点不漏,大步迈到顾露晚面前,关切道,“皇后身体正虚,怎么还出来吹冷风。” 顾露晚漫不经心的扫了朝她颔首以示问候的杜武、周齐海一眼,娇“哼”一声,将身体扭向了一侧。 “臣妾一人在屋子里闷着无聊,出来吹吹风,舒畅些。” 这娇蛮使小性子的模样,萧风奕还是熟悉的。 他双手捧着顾露晚的肩,将嘴凑到顾露晚耳边,低声笑着讨饶道,“是朕一时忙冷落皇后了,可这还有外人在,皇后多少给朕留点面子。” 若非顾露景是这爱撒娇的性子,顾露晚才不愿意作出这番姿态,萧风奕能放下身份哄,她自乐得不用再装,就是被萧风奕捧着肩,心里还是有些不自在。 “臣妾不是有心让陛下担心,还望陛下恕罪。” 顾露晚屈膝请罪,刻意低了两分,等起身时自然而然退后到一旁,让出萧风奕入殿的路来。 对顾露晚如风而来的体贴,萧风奕有一刹的不适应,不过很快就接受了,携起顾露晚一只手,往殿里走。 “江东呢?怎不见他身影。” 顾露晚与顾露景这个堂妹接触不多,在她冲进东宫欺辱自己之前,她一直以为她就是个直率天真的妹妹。 如今借着她的躯体复生,这月余来,再结合碧珠的提醒,顾露晚也算彻底摸清了顾露景的行事风格。 “一个娘里娘气的……” 话到一半,顾露晚自觉失言,颇不好意思的回望了周齐海一眼,才继续对萧风奕道,“臣妾更习惯宫女在身边伺候。对了,碧珠呢?怎一直不见她露面,莫不是呛了几口水,就跟臣妾躲懒。” 顾露晚满眼疑惑的看着萧风奕,萧风奕原还觉得她带着面纱,只露出这双杏眼,太过像顾露晞,有些不习惯。 但对上这迷茫、无知又无礼的眼神,萧风奕就很难再将二人联系在一起了。 二人入了内殿,杜武和周齐海留在了外室。 萧风奕扶着顾露晚坐上罗汉床,自己才隔着炕几在另一边坐下。 彼时,宫女正好端了茶水,放在二人手边的炕几上。 萧风奕体贴道,“皇后要不先喝口茶水,缓一缓。” 这时候,稍微有点敏锐性的人,听到这话多少都能察觉出异样。 但装作顾露景的顾露晚,不敢表现出来,很是听话的端起茶盏,豪饮了一口,才问道,“喝了,陛下现在可以说了吧!” 萧风奕温和的面容一点点变得沉重,“碧珠她,没了。” 第9章 左手嗑瓜子 总算是查无可查,来收网了。 听到这个被萧风奕压了一日一夜,才说出口的消息,顾露晚垂头怔怔出神,努力体会着顾露景会有的心情。 她眼里,有被背叛的愤怒,觉得恶有恶报的畅快,或许还有少了替自己出谋划策之人,对未来的隐忧,以及不知“她加害自己是否有暴露”的担心。 萧风奕起身,一步跨到顾露晚面前,蹲在她面前,抓住了她放在膝上,紧握在一起的双手。 “人死不能复生,皇后切莫因此伤了身子。” 对上萧风奕关心的目光,顾露晚很想冷笑,却只能将这一情绪藏在心里。 温文儒雅、细腻体贴,上一世,她就是被这副面孔给骗了。 如果她不是假装昏迷,知道碧珠被从湖里救起时,人就没了。 知道她身边,布满了萧风奕的眼线。 此刻看着萧风奕放下天子的架子,这副情真意切关心的样子,她说不准还真会相信,他对“碧珠推她落水之事”,一无所知。 好在重活一世,她总算能看清,他蹲身的动作,不过是为了不放过她任何一个神情,关切的话语,不过是对她的另一种试探。 她再也不会被这份虚情假意,遮住双眼。 而相比之下,顾露景不是一个善于掩饰的人,所以顾露晚毫不客气表露着顾露景会有的忐忑紧张,将指甲掐进萧风奕握着自己的手背。 看他以后还敢不敢,随便动手动脚。 萧风奕手吃痛,却不能表现出来,只能忍着,继续温声安抚道,“皇后还有朕,朕会一直守着皇后,不再让你经受任何伤害。” “真的吗?” 顾露晚手上又是猛一用力,眼中流露出了几分心喜,但很快又暗淡下去,像是有什么顾虑,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 这一下痛的萧风奕眉头都皱了起来,虽然隔着白纱,顾露晚的面容看不真切,但眼里流转的情绪,但凡有一丝瞒天过海的得意。 萧风奕相信,绝对无法瞒过他的眼睛。 也就疑心病重的杜武,会生出是皇后害死碧珠的猜测。 还有这激动起来,掐人实在是太痛了。 萧风奕总算忍不住痛,抽出手,站起身,转而搂着顾露晚的肩,将她的头靠在怀里。 在顾露晚的手顺势抓住他手臂时,他的身体,还不自主的抖了一下。 “自然是真的,朕何时骗过你。” 顾露晚只恨此刻无法让萧风奕血债血还,并不在意萧风奕与顾露景曾许过什么海誓山盟。 虽然那里面极有可能有一条,是杀了她,让顾露景做皇后。 但顾露晚对萧风奕的恨,从不是他负了她。 她恨的,是他不惜放异族马踏中原来陷害她的父兄,让他们背负通敌的骂名,身后都不得安宁。 她恨的,是他残杀她的幼弟,还骗她去剿灭山贼,夺回一具根本不是幼弟的焦尸来安葬。 她恨的,是她瞎了眼,没有看出他权欲熏心,做了他孝敬公婆、心系百姓的王妃和太子妃。 不觉间,顾露晚抓住萧风奕胳膊的手又用上了劲,不安的问道,“碧珠可有什么话,留给臣妾。” 萧风奕痛得龇牙咧嘴,无比庆幸自己已经站起来,不用顾虑顾露晚的视线,再强装无事。 可就在他放任自己露出痛的不行的表情,就感觉到怀里的头缓缓抬了起来。 害他又不得不强忍着痛,装出遗憾又带着几分欣慰的表情。 “碧珠从湖里被救起后就一直在昏迷,也算走得安然,皇后切莫为此太过伤心。” 顾露晚松了一口气,落在萧风奕眼里,就是以为瞒住了“碧珠推她落水”一事的庆幸。 彼时,趁着顾露晚松开他的手臂,萧风奕也顾不得装什么体贴,快步坐回了罗汉床,就连捂着的胳膊,在炕几上搁了一下,都怕顾露晚又一个激动抓上来,不敢再搁在上面。 顾露晚看着萧风奕这一番举动,说不上畅快,就是觉得滑稽极了,好不容易才忍住没笑。 顾露晚垂眸,抬手举在身前,站起又坐下,显得有些不知所错。 “碧珠没了,那我以后要怎么办啊!我身边的这些事,出了状况,以前都是碧珠料理的。 还有…还有碧珠虽然跟着我进了宫,但她是不是还有卖身契在靖宁侯府。 还有……” 连自称都换成“我”了,这是彻底卸下防备,慌神了。 萧风奕看着顾露晚无措模样,本想探出手安抚,伸到一半,又缩了回去,整个人还往里坐了坐。 他绝对是有史以来,最憋屈的一个皇帝。 可谁叫他是乱世帝王,手上还无足够兵马呢? “皇后不必担心,这些朕都会安排好的,还有碧珠救主溺亡,朕一定会着人将她风光大葬,并厚待她的家人。” 还真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试探她的机会。 坐立难安的顾露晚,听到萧风奕这话,瞬时放下了双手,冷眼扫向萧风奕,眼含怒气。 “要不是她看护不利,臣妾何至落水,她不在了,臣妾不予追究,便是她的运气,难不成还要臣妾把这样一个卑贱的下人,当恩人供着。” 这副自私自利的样子,看在萧风奕眼里再正常不过,能因顾露晨按住“碧珠推她落水”,对她就已算是受了天大的委屈,怎么可能再对其给予嘉许。 直到这一刻,萧风奕也才真正相信,皇后是被碧珠推到湖里去的。 萧风奕忙开口道,“既然碧珠还在靖宁侯府挂着奴籍,朕就将她交回靖宁侯府处理,皇后觉得如何。” 顾露晚默了默,怒气消了些,跟着点了点头。 萧风奕亦跟着松了一口气,他也要好好想一想,找个什么人替代碧珠,约束皇后了。 这脑子和脾气,真的一言难进。 不过好在,以后这只木偶的提线,从华宁夫人沈氏手中,彻底到了他手里。 萧风奕离了顾露晚所居的院子,心中还在唏嘘,问起了跟在身后杜武的意见。 “人你也见了,可还有疑虑?” 杜武此行,也就入院子和顾露晚恭送萧风奕看了她两眼,并未过多与其接触。 他本不想断言,见萧风奕停下脚步回头看他,杜武才停下埋首答道,“皇后娘娘用左手嗑瓜子。” 皇后让宫女摔跤供其玩乐,何其荒诞,杜武竟只注意到皇后用左手嗑瓜子…跟着停在一旁的周齐海,嘴都要抽到天上去了。 第10章 亏大了 杜武。 顾露晚看着跟着萧风奕消失在院门口的来人,脑中再次闪过了这个名字。 作为萧风奕最信任、看重之人,她重生这月余来,倒是一直未见过,也从未听人提及过此人。 可既然今日能带到她面前,想来就不是失宠了,瞧着杜武眉间风霜,倒像是出了一趟远门。 那他回来的可真不是时候。 顾露晚漠然抬头,看着阴沉的天空,似想警告老天,‘这边临了出了变数,你若再让沈氏全身而退,我可是会……’ 想到一半,顾露晚兀自收回下巴,垂眸笑了。 就算老天不与她站在一边,又如何? 她本就是违逆天意,从地狱爬回的恶鬼。 就算如今敌强我弱,就算她孤身一人,她也会翻出所有真相,让那些恶人们知道,枉生为人,会是什么下场。 天阴着,看着很快就要黑了,冷风嗖嗖的吹着。 禹都靖宁侯府,是原来的安北王府换了篇额。 大门自要比一般的侯府气派,三间一启门,门前台阶左右,还放着一对威风凛凛的大石狮子。 此时天还未暗透,左右挂着的大红灯笼就已亮起。 守门的小厮刚点了灯,回门房没多久,手都还没搓热,就听到“啪啪”的拍门声,和传来“快开门”的催促声,骤然就门外传来,心下当即腾起一股无名火。 正常高门大户的人家拜访,都是叩门环,没人会如此粗俗的喊门。 必是这几日天冷,路边没被冻死的乞丐,来给他找不痛快。 当然还有一种情况,就是府上发生了天大的事,来人顾不上体统规矩。 但后面这种情况,小厮认为是绝不可能发生。 他们这是国丈的府邸,就算天塌下来,也有宫里的皇后娘娘撑着,哪有什么大事。 可也不能由着人这么喊门,要是惊扰了府里的管事,他也是要挨骂的。 虽然不愿,但一听到声,小厮还是搓着手,缩起脖子,跑出门房来开门。 门还未完全打开,他看到一角浆洗的发白灰白短打,就骂咧起来。 “走走走,当这是什么地方,门是你能随便敲的吗?” 门开后,小厮毫不客气朝喊门的中年壮汉推了一把。 没推动。 喊门的中年壮汉是个赶驴车的脚夫,虽然有些年纪,但有的是力气,哪是这种没三两力的看门小厮,随随便便能推动的。 中年壮汉有些生气了,“你这人怎么回事,问都不问就动手动脚的。” 小厮抬着下巴,没好气道,“有什么好问的,这就不是你能来的地方,还不快走。” “还真是条看门狗,狗眼看人低。” 中年壮汉话语嘲讽,却没有真要计较的意思,侧身看向台阶下不远处停着的驴车,“我不跟你一般见识,快扶了你主子,找大夫去吧!” 小厮仿佛听了什么了不得的笑话,自家主子是什么样的人,出入前呼后拥,足不沾地,怎么可能坐驴车。 “要骗人,一边去。” 中年壮汉有些恼了,“你这人怎么好赖不分,我一片好心送人回来,你不说请我进去喝杯茶,还蹬鼻子上脸的。” 说着,拽着小厮的衣领就往外拖,“算我倒霉,快扶走,我还赶着出城回家。” 小厮挣脱不得,气急败坏,“松开,你给我松开,再不松开,信不信我叫人给你关进大牢。” 二人拉扯的动作大了,经过的路人好奇的看过来,脚步越走越慢,或干脆驻足,都在看发生了什么事。 这个时候行走在路上的,多是归家人,而像靖宁侯这样的门第,街坊自然都是高门大户,各家常在外奔走的仆从,对各家主子自是再熟悉不过。 这时亦是一仆从装扮的人,看着觉得驴车上那一脸狼狈躺着的人,有那么一丝眼熟,凑近一看,大骇。 “这不是顾侯爷吗?” 靖宁侯府门前的骚乱,很快就传开了。 传得最夸张的,莫过于说,靖宁侯顾延出城遭遇北汗探子伏击,被北汗探子活剐鞭尸后,敲锣打鼓给送回来了。 一时,闹得都城人心惶惶。 百姓直道,这日子没法过了! 不仅天寒地冻,春日迟迟不来,北汗大军还盘踞在平东郡,随时可能攻破最后一道屏障,打下朔州,直向禹都而来。 朱雀大街摘星酒楼三楼,一临街雅间窗户大开,冷风嗖嗖的灌进来。 桌上摆着的美味佳肴,都被吹冷了。 侍卫缩在墙后,抱臂摩擦着取暖,看着独立窗前,抓着一壶一杯自斟自饮的主子,汇报完靖宁侯被活剐鞭尸的流言,忍不住问道,“爷,您不冷吗?” 立在旁侧的侍卫看不到自家主子全部的表情,只看到主子碰着白玉杯的嘴唇勾了勾,才抬手将杯中酒水一饮而尽,反问他。 “冷吗?你说地狱,会不会也是这么冷?”低沉舒缓的声音略显凄凉,但很是年轻,还动听的勾人。 侍卫垂头,他家主子又说胡话了。 说不过,打不过,只能认输。 侍卫又问道,“爷,您就没有别的想法吗?” 男子对着窗外,抬手又自斟了一杯酒,“有啊!觉得你们亏大了。” 护卫听了,颇觉气愤的点了点头。 明明他们就装作流匪打劫了靖宁侯的马车,靖宁侯那么狼狈,全是他逃跑的时候自己弄的,跟他们半点关系都没有。 竟然有人诬陷他们是北汗探子,将人活剐鞭尸了。 第11章 送大礼 确实亏大了,不仅亏,还很冤。 “是啊!早知道就卸他一条胳膊,费他一条腿。”侍卫不仅说得咬牙切齿,还做着对应动作,说完才接着抱臂摩擦取暖。 看到主子听了他的话,握杯的手顿了一下,侍卫禁不住又疑惑道,“属下说的不对吗?” 见主子鸦睫垂下,似在垂眸看楼下行人如织的大街,侍卫心里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感觉自己要挨骂了。 果然,听得主子埋汰起他来。 “有人借着你们做十五,你们倒真当自己是流匪了。”说罢,男子仰头又是一杯酒。 侍卫停下摩擦双臂的手,一手挠着后脑勺,“爷,您说的简单点,不然属下听不懂。” 男子轻笑一声,“你以为什么人会传出这么怪诞、不靠谱的流言?” 怎么还问我…侍卫急了,“爷,您还是直说吧!属下脑子笨。” “你这不叫笨,叫可爱。” 男子汉,大丈夫,谁能接受别人说自己可爱。 侍卫抗议道,“爷。” 男子不紧不慢的又倒了一杯酒喝了,“去吧!去查查这荒诞流言是从哪传出来的,抓到人,你就知道是谁了。” 对啊! 侍卫眼睛顿时一亮,多简单的一件事啊,抓到,他不就知道了,何必在这死乞白赖的求主子。 侍卫高兴的转身离开,还没走到门口,就被叫住了。 “多夸夸脚夫乐于助人的事迹,也让大伙的日子有点盼头。” 侍卫闻声回头看向窗户,单颀长的背影,就清逸美不胜收的主子,心肠也不坏,怎么就砸手里了呢? ………… 入夜,顾露晚颇觉无聊,本想看着书房的棋谱,“学着下棋”打发下时间。 新到她近前掌事的宫女,竟说宫女在洒扫时不小心将棋谱弄湿了,烘干时又一不小心把棋谱给烧了。 这么撇脚的理由,自然瞒不过顾露晚。 那棋谱本就是她故意留给萧风奕,暗示他自己字、画风格微变,是因为来离宫后模仿了顾露晞的缘故。 谁知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免了她自己动手。 还让正愁不知怎么挑刺发落新来这拨宫女的她,顺势对着这一众宫女,唾骂起来。 好巧不巧,萧风奕还在这个时候来看望她。 看着请完安,双眼依旧瞪着跪在地上,战战兢兢的一众宫女,面前白纱不停飘动,似气得不轻的顾露晚。 萧风奕打消了过去拉她手安抚的想法,直接落了座。 “宫女犯错,让她们自去领罚便是,皇后身子还虚弱,切莫因此再气坏了身子。” 顾露晚跟在坐下,双眼愁绪难掩,“臣妾哪是气她们犯错啊!是气她们脑子太笨。” 没记错的话,她自己是古往今来,唯一背不会《三字经》的大家闺秀。 萧风奕眼倏地睁大,不是他沉不住气,委实是听到眼前之人,如此理直气壮嫌人笨,太过诧异,一时都忘了言语。 顾露晚继续数落道,“本就是要烧的东西,烧了也就烧了,可她是怎么烧的,洒扫不小心弄湿,想烘干给烧了,她怎么不笨到把自己给烧了。” 听到来来去去的“烧”字,就连顾露晚行为粗鄙、言语粗俗,甚至对他不甚恭敬,都和颜悦色的萧风奕,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顾露晚看到萧风奕突然沉下的脸,也不再一味逮着那洒扫的宫女念,又说起那掌事的宫女。 “还有她,连一个粗使的宫女都不好,留在臣妾身边,能替臣妾分忧吗?” 说着,顾露晚又用手指指着其他人,“这一个、两个的,又能聪明到哪里去。” “皇后既然看不上,朕叫周齐海再送些伶俐的过来。” 萧风奕语调平淡,放在大腿的手,却再暗暗使劲。 跟着进来,候在萧风奕旁边的周齐海躬身颔首应了。 这事也不好耽误,周齐海怕这些人再留在皇后面前,让皇后再闹出其他幺蛾子。 颔首请了旨,预备将这些先带了下去,再挑三四个来,先应付过今夜,再仔细着挑。 出去没多久,周齐海就又进来了,附在本有些坐不住的萧风奕耳边,低声说了几句什么。 萧风奕坐定,吩咐道,“将人带进来,皇后也应该知道。” 顾露晚闻声好奇的看向萧风奕,不知发生了何事。 得到旨意的小太监颔首走进来,叩见过皇上皇后,将靖宁侯顾延回都城路上遇到流匪,和现下情况说了。 话到这,萧风奕就出言打断,问顾露晚可想回城探望靖宁侯。 顾露晚自认清萧风奕的真面目,就会追究他一言一行的深意。 此时摆明都城还发生了更大的事,萧风奕想回宫就近处理,却因刚应承了在离宫陪她,不好改口,才作出体谅皇后、关心国丈的模样。 但顾露晚在离宫,还有未尽之事。 一来,她让碧珠溺毙,除了消除自己的隐患,及达到构陷华宁夫人沈氏的目的。 更深一层,是她想逼沈氏亲自出手,好让她来个人赃并获,彻底解决掉沈氏。 但她不清楚沈氏有几分能耐,那她自要处于对方相对比较好下手的地方,引诱沈氏尽快出手。 二来,离宫离皇城毕竟有段距离,她在离宫作妖,更易让周齐海应对疲乏,便于她挑个无法全然被他们控制的人在身边。 三来,她想等一个人,看他会不会来找自己。 “皇后。”萧风奕唤了声处于纠结状态的顾露晚。 顾延刚在顾露晚面前维护完沈氏,顾露晚被寒了心,对这个“父亲”的关心自会打折扣。 她微咳两声,装作负气道,“臣妾身体还虚着,父亲左右只是受了些惊吓,人无大碍,相信有陛下回宫坐镇震慑宵小,便能安他的心。 至于臣妾,还是想留在离宫泡几日汤,养好身体再回。” 萧风奕也不过多推拉,体贴道,“都依皇后。” 看萧风奕脸色,杜武想必会跟着一并回去,不会再查她与碧珠落水一事。 也不知是哪冒出的流匪,给她送了份这么大的礼。 这时吹了半宿冷风,刚出摘星酒楼的贵公子,正巧打了个响亮喷嚏,惹得身后跟着的侍卫哈哈大笑。 第12章 捧场 直听到外面来人焦急的问第五遍,“皇后娘娘还没起吗?” 顾露晚才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慢悠悠起身。 早候在一旁,等着伺候她起床梳洗的宫女,看到顾露晚总算是睁开了眼,松了一口气。 顾露晚睡眼惺忪的看着备好的中衣,随之端进来的热水,跟着忙进忙出的一众宫女,切实体会到了萧风奕急切想要回宫的心情。 就这急迫样,说是为了禹都郊区外闹土匪,也是把她当顾露景,才给了这么敷衍的理由吧! 还有,回就回呗,何必等着见她这一面。 怕皇上专程来离宫看皇后,皇上走时,皇后却连送都不送一送,传来帝后失和的传言? 只要想到,要陪着萧风奕扮演帝后情深,顾露晚就想躺回去,接着睡。 估计是真怕顾露晚起不来,竟然有胆大的宫女耍小聪明,直接把寝殿内的窗户,给打开了。 那冷风灌进来,好,发落这一拨宫女的理由又有了。 挑的宫装也不行,颜色太过艳丽,于是接替的这拨宫女还什么都没做,连带又被骂了出去。 不得不说,这种行为虽然荒诞,但一回生二回熟,顾露晚适应的很好。 就是不知要多久,才能放她自己随意挑选近前伺候的人,不要让她走到去招惹老祖宗的那一步。 听着里面的动静,候在外面,不敢往近前凑的江东,大冷的天,急得直冒冷汗。 好在昨夜跟着周齐海,多做了几手准备,江东总算在午膳前,看到顾露晚迈出了殿门。 江东埋头道,“娘娘,陛下那边也已整理妥当,正朝这边院里来。” 顾露晚迈出的脚步一顿,江东的心跟着就是一抖,“娘娘,可是还有什么地方不妥。” 顾露晚目露嫌弃,将手炉递了出来,江东接过,知道顾露晚是又不满意了,忙道,“奴婢会给娘娘,选一批更伶俐的贴身宫女。” 江东举着手炉,尴尬的笑着,“这手炉是?” 顾露晚瞪眼,骂道,“这么烫,你感觉不出来吗?难怪挑的人不行。” 烫不烫,他说了不算。 江东跪倒在地,“是奴婢愚钝,还请皇后娘娘恕罪。” 萧风奕入院,便是看到了这一幕。 身披狐裘的女子,微抬着下巴,睥睨着脚边跪着的太监,就算白纱遮面,也能感觉到她的厌恶。 他不该来,又没死,他为何要跑来离宫,看望这么一个让人望而生厌的人。 为何临行,非要演上这么一出帝后和睦的戏码。 隔着空地,四目相对,萧风奕心中有那么一丝懊悔。 时间也有那么一瞬的静止,二人才各自往前走了几步。 顾露晚先停下脚步,屈膝行礼。 萧风奕站定,只象征性的隔空伸了下手将人扶起,关心道,“皇后身子不便,怎么出来了。” “陛下回宫,臣妾想送一送。” 顾露晚垂眸,失落道,“都怪臣妾身子不争气,不然就随陛下一起回宫了。” 萧风奕一脸愧疚,“皇后落水,险些丢了性命,朕本该多陪皇后几日,奈何郊区匪患猖獗,需要朕回宫安抚人心,无法再多留了。” 会体贴人的,是曾经的顾露晞,不是顾露景,那她顾露晚自然也不用。 顾露晚忿忿道,“朝中那帮人也是无用,几个土匪都收拾不了,闹得陛下不得安宁。” 萧风奕着急回宫,是因靖宁侯顾延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流言。 虽说流言是假,但禹都,却极有可能真混进了北汗的探子。 也就只有眼前的人,会相信他是为了几个土匪回宫吧! 萧风奕算切实体会到了,什么叫夏虫不可语冰,心里嫌弃,脸上却半点不漏,挂着温柔的笑容。 “朕登基不过一年,朝中人事尚在磨合,有些事应对欠缺,也在情理之中。” 顾露晚歪着头,眼里流露出不解。 有多笨,这都理解不了…萧风奕差点没背过气去,端得却依旧是耐心的样子。 “就好比皇后骤然没了碧珠,觉得诸事不顺,是一样的道理。其实只要皇后给新人熟悉的时间,她们必然也会越做越好。” “嗯!”顾露晚恍然,“是这样吗?” 果然只要多加引导,便能雕琢成他想要的样子。 萧风奕眼里闪过一些欣喜,点头道,“自然。” 顾露晚认真想了想,笑道,“好像是陛下说的,这么个道理。” 萧风奕哈哈大笑起来,顾露晚心底亦在笑,人便是如此,不可理喻的人只要稍作改变,便会让人觉得是意外之喜。 要一步步取得萧风奕的信任,她乐于给萧风奕这样的意外之喜。 是以,二人隔着半步之遥,从落霞殿走向内门车骑等候处的一路,顾露晚对萧风奕的引经据典,很是捧场。 萧风奕温声引导道,“皇后以后要执掌后宫,也要有些真才实学才是。” 顾露晚道,“臣妾会舞枪弄棒,骑马射箭也是不再话下,这些不都是真才实学吗?” 第13章 送行 听得顾露晚的无知言论,萧风奕有些想笑。 且不说她引以为傲的拳脚功夫,有几分真本事,她这是认为凭武力,可以治理好后宫吗? 同为顾家女,她与顾露晞之间的差距,怎么就如此之大。 可想想,眼前的女子,不过是个肤浅,一直被人摆弄来去,从未有过自己想法的女子罢了。 此时的萧风奕,自以为站他面前的顾露晚,就是顾露景。 顾露景五岁,还是心性未定的年纪,生母蔡氏便辞世,因此算是由由妾扶正的沈氏抚养长大的。 沈氏受蔡氏所托,待顾露景那是极尽宠爱,要星星绝不给月亮,连重话都舍不得说一句,真真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顾露景被沈氏如此娇生惯养,自是被纵得不学无术、刁蛮任性。 反正无论她做什么,沈氏都会在后面摆平,所以在她的认知里,从来只有她想不想,没有这个事能不能做的概念。 这样的人,又怎会认识到自己的浅薄无知。 萧风奕笑了笑,贴心解释道,“武艺自然也算真才实学,可单靠拳脚,并无法治理好后宫……” 顾露晚不服气,举起攥紧的拳头,打断道,“怎么不能,谁不听话,臣妾就打到他听话为止。” 虽说装顾露景无知莽撞的样子,顾露晚装的滴水不漏,但她内心,其实是拒绝的。 她很希望,萧风奕能拿出一个帝王该有的魄力,让一个皇后有最基本的常识。 萧风奕再次哑口无言,这话若出自黄口小儿之口,他或许会觉得是傻的可爱,可眼前之人二十又一,早不是孩子了。 只是心里的厌弃,无法表露在脸上,萧风奕笑着引导道,“御下讲究宽严相济,一味苛待,久而久之难免让人心生怨恨。” 知道顾露晚不会信服,萧风奕又隐晦的拿出“碧珠推她落水”一事提醒。 “同样,皇后若一味宠信一人,也会纵得那人目无尊卑,做出卖主求荣的恶事来。” 萧风奕怕顾露晚听不懂,还想表述的简洁些,但看顾露晚眼神从不解到气恼,应是懂了,便适时住了口。 顾露晚少有露出求知的欲望,“那臣妾,如何才能治理住后宫呢?” 顾露晚故意将“治理好”,说成“治理住”,因为这二者虽都是说治理后宫,出发点却不尽相同。 前者更看重是否有一个好结果,而后者,则是在意身为后宫之主的权威,会更贴合凡事以自己为出发点的顾露景一些。 可顾露晚能表现出求知的想法,萧风奕就已是相当满意了,他心底也更加坚信,只要他循循善诱,顾露晚就会成为他想要的样子。 说话间,二人已走到了内门庭院前,萧风奕说的有些意犹未尽。 有什么比发现朽木还可作薪火之木,更让人觉得兴奋的呢? 广阔的庭院里,随行禁军、车马,已然整装待发。 顾露晚趁他们向她和萧风奕行礼时,扫了一眼。 一是没看到杜武,更加笃定朝中发生了大事,杜武被提前派了回去。 二是她一直以为萧风奕此来就是轻骑,并非兴师动众的帝王銮驾。 按理有禁军护驾,再加周齐海他们几个御前伺候的太监,也就够了。 未料想打眼看过去,随行竟然还有一辆规制颇高的马车。 上好的金丝楠木,金丝绣的深紫重锦缀满珠宝,若是再缀上象、玉,顾露晚差点就以为,萧风奕此时一身劲装的骑马装扮,是穿着玩的。 好在就算顾露景分不清楚规制,但不妨碍她顾露晚发表自己的看法。 顾露晚看着马车眼前一亮,“这马车真好看,比臣妾来时坐的马车还漂亮呢?” 萧风奕本没在意,闻声看过去,脸上闪过一丝不悦,这似乎不是跟着他来的那辆。 跟在二人后面的周齐海捏了一把汗,他怎么也没想到,对宫规一无所知的皇后,能看出这马车逾制了。 也不对,昨日皇后还用宫规压过靖宁侯,可那不是因为不满靖宁侯,要给他教训,随口编排的吗? 周齐海躬身埋头,慌忙解释道,“许是来时的马车坏了。” 顾露晚满眼好奇,夹着几分求表扬的心思,看向萧风奕,“陛下刚看积雪未化,还在忧心民生,担心春耕,这马车是不是太奢华了些啊!” 没想到顾露晚能举一反三,本记挂着北汗探子的萧风奕,顿觉舒畅不少,侧身看向周齐海,沉下脸来。 “离宫是只剩这一辆马车了吗?” 自然不是。 这马车是周齐海特意叫人换的,原本没有杜武,周齐海是看不上尚食局的小宫女芷鸢的。 可杜武一回来,他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就直线下降了。 出了北汗探子的事,皇上竟然连夜派了杜武回京,未安排他半件事,让他不得不有危机感,杜武可一直很不喜欢他。 “罢了。”萧风奕等不了,直接道,“你安排好再回宫,不用跟着朕了。” 周齐海看着萧风奕与顾露晚话别,跨上马,在禁军的护送下扬长而去,整个人都还是懵的,他没想到自己这么就被抛下了。 同样一脸不开心的,还有本看到这辆马车,欣喜不已的芷鸢。 此时她心里说不出的怨恨,以为她无法享受尊荣,皆只因顾露晚的一句笑语,让她忍不住咬牙,抬眸打量立在那的女子。 长身玉立的美人儿,面容被白纱遮挡看不真切,只那一双杏眼似秋湖之水,明亮、澄澈。 “太子妃。”芷鸢低喃,随即摇头否定,“不可能,只是眼睛像罢了。” 顾露晚压根没注意这个目光对她充满恶意的宫女,更确切的说,她根本就不在意。 只要萧风奕需要靖安侯顾露晨一日,她就是皇后,这就够了。 顾露晚转向呆若木鸡的周齐海,仿佛才看到他还站在这里,吃惊道,“你怎么还在这啊!” 不还是你给害的…周齐海颔首,嘴角不停抽搐。 顾露晚作思索状,“就昨天那个杜,杜什么,跟你和陛下一起到过本宫院里的那个?” 要让他也跟自己一样倒霉,周齐海忙提醒道,“娘娘说的,是杜武,杜侍卫。” “对,就是杜武。” 顾露晚高兴道,“刚本宫也没看到他,他也和你一样,被留在离宫了吗? 本宫瞅着他功夫不弱,你将他给本宫带过来,本宫要与他切磋。” 周齐海脸色更难看了,“没有,杜侍卫昨夜就回都了。” “昨夜就回去了啊!”顾露晚拖着长长的音调,不可置信道,“他不就一个小小的侍卫么,有什么事非他不可。” 周齐海第一次这么认同顾露晚的话,点头附和道,“的确不是什么大事,不过是百姓乱传顾侯被北汗探子活剐鞭尸了,陛下派他回去遏制流言。” 禹都有北汗探子,难怪萧风奕要急着回去。 顾露晚心惊不已,垂眸收敛神色笑了起来,“这么荒诞的流言,竟也有人相信。” 第14章 太子妃是畏罪自尽的 若没有靖宁侯府的门房小厮,一开始态度恶劣引人围观,后来看到自家侯爷闭眼躺在驴车上,又一口咬定是脚夫所为,将人绑起来扭送到府衙。 靖宁侯顾延遭遇流匪,被赶驴车的脚夫送回,恐怕外人连听都不会听说。 可偏生就是有这么个狗仗人势的小厮,将事情闹得沸沸扬扬。 然后在有心之人的推波助澜下,靖宁侯遇流匪这事,被传成了北汗探子将靖宁侯活剥鞭尸,闹的都城百姓人心惶惶。 杜武从萧风奕处知晓此事时,第一反应也是觉得,此事与北汗有关。 任何偶然都有其必然性,如今两军对战,传出北汗探子潜入禹都杀了一位侯爷,彰显的是北汗的厉害,是对他们大魏赤裸裸的挑衅和羞辱。 北汗作为这起事件的得利者,但凡这其中有一丝谋划的痕迹,大魏就不可等闲视之。 是以,萧风奕才连夜派了杜武回城,让其查明事情原委。 虽说流言起于市井,传播无形,却并非无迹可循。 杜武很快就将嫌疑,锁定在了四方身上。 其中第一个传出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人,嫌疑最大。 打劫靖宁侯的流匪,靖宁侯府的门房小厮,与送靖宁侯回府的脚夫,作为关键人物,嫌疑也不小。 不过流匪居无定所,说不准就是路过打了个秋风,此时都不知流窜到哪里去了,并不好抓。 好在只他们一方并不能成事,必然要有另外三方中的人配合。 所以杜武回城,便将切入点放在了另外三方身上,看他们中是否有人,与北汗探子有牵连。 其中小厮、脚夫的跟脚不难查,严刑拷问之下,也没审出有勾结北汗的嫌疑。 就算之后传闻的风向变了。 传闻开始倾向脚夫,说其偶遇被流匪重伤的靖宁侯,好心将其送回后,被靖宁侯府的人诬陷送进了衙门。 弄的都城百姓都在感慨,这世道好人难做,埋汰靖宁侯府恩将仇报。 可早已将脚夫从出身、活计,到接的拉货单、货家,巧遇靖宁侯的时辰、地点,以及街坊邻里对其为人的评价,各方面查了个底朝天的杜武,都无法说那脚夫,有违常理的地方。 就真的只是一个好心肠的人,碰巧遇到这档子事,做了好事,反被人当贼抓起来的故事。 这样一下来,杜武最后的突破口,就只剩传出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第一个人了。 从衙门出来,杜武往西市走去,据他属下查探到的最新消息,流言最开始是从西市后的长宁街传出来的。 长宁街是寻常百姓玩乐的地方,贩夫走卒云集,有什么消息,在那里散的最快。 此时长宁街一略显破败的茶楼内,十几个人都侧身望着,一穿着褐色短打的精瘦小伙。 只见他一脚踩在长条凳上,压了压手,示意大家安静下来后,清了清嗓子。 坐他不远处的黝黑小伙,朝他扔了个瓜子壳,“阿四哥,你要不说,就不要吊大家胃口。” 阿四笑笑,张了张嘴,却并没接话,而是弯腰拿起桌上的茶碗,喝了一口。 看着望着自己那一双双发着亮光的眼睛,阿四从未有过的满足,一来是第一次干这事,没被赵三拿去大头。 二来是这消息,绝对没人能抢他风头,他是第一个知道的。 阿四将茶碗重重放到桌上,“这消息,可是我好不容易从衙门探听来的,还不容我喝口水,缓一缓。” 有人笑侃,“阿四,你什么时候在衙门有熟人啦!” “别打岔。” 阿四睨了他一眼,接着说道,“这还能有假,这消息,就我那衙门的兄弟,亲口跟我说的,说靖宁侯一人独面三四十个流匪,杀了个七进七出。” “三四十个?”有人觉得不太可能,“这还不是胡诌,你一个人能打过三四十个人。” “我不行。”阿四挑了挑下巴,“靖宁侯可以啊!他可是北镜军,曾在边郡杀过北汗兵的,会怕三四十个不入流的流匪。” 北镜军?曾经的北镜军还是很厉害的。 旁边又有听热闹的人,起哄道,“那靖宁侯这么厉害,怎不见他把流匪都杀光?” 阿四叹了口气,“体力不支啊!你们想想,一个人再怎么厉害,能耗得过三四十个人吗?” 旁边的人都陷入思考,三三两两的点了点头,觉得说得在理。 阿四接着道,“若非如此,靖宁侯一人就可以将流匪都杀光。” 有人质疑道,“不对啊!像他们这样的达官贵人,谁出入不是车夫随从一堆,怎么可能会一个人。” 阿四压弯了嘴角,嫌弃道,“有,有也要顶用啊!听我兄弟说,就是想救车夫随从,才把自己弄那么狼狈的,不然凭靖宁侯的本事……” 又有人打断,“你何时见过他们哪些达官显贵,将我们这些人的命看在眼里,再说,靖宁侯真像你说的这么好,那救他的脚夫,能被他家人送到衙门里去。” 阿四很不开心,觉得这群人问题太多了,还很不配合他的节奏。 阿四气道,“那不都是误会么,靖宁侯被送回去的时候,听说人正昏迷着,是他府上那看门的,被吓破了胆,才有了后面的误会。” 先那扔瓜子壳的黝黑小伙,道,“误会?阿四哥,你说的轻巧,那人这样被送进衙门,怕是少不了吃苦吧!” 阿四摇头,“那是你没听说,听说靖宁侯一醒,就惦记着好心送他回来的脚夫,说是不仅要重谢,还要给他谋个好差事,这样的福分,我们这一辈子,敢想吗?” 旁边有人道,“反正我是不信,他们那种高高在上的人,会把我们这种人当一回事。” “不信,不信你可以现在去衙门看啊!听说靖宁侯的大管事,亲自去接人了。” 阿四急了,“还有这靖宁侯,可是以前太子妃的亲叔叔,我们这些穷苦百姓遭难时,谁没有受过那位太子妃的恩惠啊!她叔叔肯定也差不了。” 就在这时,刚不久找到这家茶楼,叫了伙计打听阿四的杜武,听到这句话,一记飞镖就甩了过来,擦着阿四的嘴皮飞过。 阿四直接就吓得瘫坐到了地上,旁边的人也都傻了眼,发了会愣,见杜武未对他们动手,一哄都散了。 要知这太子妃,可是通敌安北王的妹妹,是畏罪自尽的,提不得。 阿四看到杜武冷峻的面孔,浑身透着肃杀之气,哪还记得自己是在收钱办事,扑跪到地上,直喊“大人饶命。” 杜武冷冷道,“昨夜说靖宁侯被北汗探子活剥鞭尸的,是不是你?” “是,不是。” 阿四一时不知该怎么回答,反复了半天,才哭喊道,“不是,不是我,我也是从别处听来的,是赵三,赵三先说的。” 第15章 本宫要选妃 离宫落霞殿的花园里,有一大片竹林。 竹林深处有一假山,拾级蜿蜒而上,有一依山壁搭建,约莫三四见方丈的小竹屋。 竹屋幽静雅致,若是夏日,坐在里面煮一壶茶,听风吹竹叶的沙沙声,就是件极为惬意的事情。 前些日子的那场雪化尽后,顾露晚看其幽静,这几日喜欢上了在这里习琴。 现今乍暖还寒,这喜好可折腾坏了不少宫人,又是往竹屋里添金刚炭炉子,还给四壁挂了厚厚的锦帘。 可顾露晚嫌失了意境,宫人们只得将除门帘外的锦帘取下,直至换成竹叶绣的轻纱垂幔,顾露晚才满意。 但到底严寒,就算多添了个金刚炭炉子,风大时,轻纱舞动,惬意中依旧有挡不住的凉意。 时刻提醒着,她现在的境遇。 顾露晚这次习琴,和之前碧珠在时,修身养性打发时间的拨弄不同,是听了萧风奕的提点后,很认真的在学。 当然更准确的说法,是她很认真的在表演,学不会。 故而本就不连贯的琴音里,顾露晚时不时还要弄出一两个不和谐的撕裂音调,时而低哑,时而尖锐。 总之就是要使尽浑身解数,力求让听的人挠心一样的难受。 可即便如此,今日刚换来的第二个乐师,躬身立在顾露晚旁侧的琴架前,竟还能装出一副满意陶醉的样子。 让顾露晚看着,都有些不忍心发脾气,将人赶走了。 就在顾露晚思绪纷飞间,江东打了帘子进来,颔首立在了门口,轻唤了一声,“娘娘,周公公来了。” 顾露晚反手往琴弦上一甩,骨鹿甲随之在其上划出了“铮叮声”,反比她弹的好听。 “今日就到这里吧!” 乐师如获大赦,笑得快哭出来了,谢了恩,忙退了出去。 顾露晚看着,难得发自内心的笑了笑。 周齐海进来迎上顾露晚含笑的眸子,心咯噔了一下,缓了刹那才躬身抬手问安。 “奴婢见过皇后娘娘。” 顾露晚看他手里只拿了佛尘,转而望着门口道,“是世家贵女的册子太多,公公一个人拿不下,搁后面的人手里端着了吗?” 自解决了碧珠后,顾露晚就对周齐海安排来的宫女,诸般挑剔,目的就是要亲挑在近前伺候的人。 奈何对方见招拆招,她不得不走到这一步,而且假装成霸道无知的顾露景,她还只能一步一步来,给人的感觉不能一下子过于周全。 周齐海头埋低了一分,心里翻江倒海,明明他是御前总管太监啊! 怎么就沦落成了跑腿的? “娘娘,玩笑了,自大魏立国来,就没有选世家贵女入宫,充任宫女的先例。” 周齐海抬眸瞄了眼顾露晚,白纱遮面看不清表情,但露在外面的眼睛,已明显露出了不悦。 周齐海心提到嗓子眼,小心翼翼试探道,“但在这宫里,符合娘娘知书识理、系出名门要求的,并不在少数,所以奴婢这次给您带来了。” 顾露晚委实没料到,她都闹到这一步了,在她近前侍奉的人上,萧风奕还是不愿放手。 顾露晚目光转冷,“自大魏立国没有,那带来的岂不都是前朝就入宫的老胳膊老腿,那本宫可不敢使唤,到时使唤厉害有经不住的,本宫还落个苛待宫人的名声。” 您什么时候在意名声了…埋着头的周齐海嘴角不停抽搐,就为安排宫女顶替碧珠这差事,他往离宫都跑第三趟了。 “娘娘,老有老的好处,反倒是哪些世家贵女就算入了宫,也不过是些不会伺候人的摆件,搁娘娘您眼前,不是给您添堵吗?” “不会伺候人?”顾露晚眼神玩味,“伺候陛下总会吧!” 周齐海大骇,直接抬起了头,“娘娘的意思是?” “这么简单的话都听不懂吗?” 顾露晚气道,“没有充任宫女的先例,妃嫔总能做吧!” 周齐海一脸震惊,他很想掏一掏自己的耳朵,或者甩自己一巴掌。 因为他很怀疑,眼前的人并不懂自己话里的意思。 虽说历朝历代的帝王,都是三宫六院,可先帝先后伉俪情深,除了醉酒临幸过齐王的生母梁氏,后宫除皇后外,无一妃一嫔。 粱氏自觉愧对先后,生下齐王后,就一直在先后宫里伺候。 眼前的人,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周齐海脑中百转千回,几度张口都觉得措辞不妥,久久未答话。 顾露晚没耐心道,“没别的事,你便回去吧!” 周齐海还属于失神的状态,木然点了点头,正要退出去,顾露晚又叫住了他。 “对了,你上次说杜武和齐王去剿匪,怎么样了。” 周齐海认为自己沦落至此,都是杜武的缘故,故而很喜欢说杜武的不是。 比如杜武查那个北汗探子活剥鞭尸靖宁侯的流言,最后竟不了了之了。 比如皇上,这次派他跟着草包齐王去剿匪。 想到杜武风餐露宿,周齐海心情舒畅了不少,脸上都有了笑意。 “哪那么容易,狼烟山易守难攻,土匪盘踞多年,就没剿尽过,杜侍卫这次,怕是短时间回不来了。” “哦!”顾露晚似懂非懂,“本宫还想好好跟他较量较量呢,看来短时间内是不可能了。” 周齐海特别希望顾露晚能替他收拾下杜武,哄道,“总有回来的时候,娘娘到时候再找杜侍卫比试,也来得及。” 顾露晚心里唏嘘不已,面上却不显,扬手让周齐海退了下去,自己又有一下没一下的,开始拨弄琴弦。 上一世在东宫时,她不觉得周齐海是如此短视、沉不住气的人。 那时的周齐海与杜武,同效力萧风奕,虽然私下关系不亲厚,但面上还是过得去的。 现在为了给杜武使绊子,竟连怂恿皇后与侍卫比试的话,都说的出口了。 顾露晚不禁好奇,她死后的一年多里,究竟发生过什么,让她所以为的很多东西都变了。 萧风奕一个能干掉皇长子,登上帝位的皇次子,在自己的地盘,竟然抓不住几个北汗探子。 那传北汗探子将靖宁侯活剥鞭尸的赵三,总不能是凭空消失了。 难道是她高看了杜武? 也是,若真厉害,五日还攻不下狼烟山? 总不至于,一个齐王,就能妨碍到他的发挥? 想着想着,顾露晚看到门帘动了一下,从外进来了一个人。 第16章 第一个 来人穿着青色圆领窄袖的太监袍衫,面白无须,看着三十岁上下。 他嘴角带着些许笑意,眼神坦然,毫不避讳的直视着顾露晚,毫无下位者的怯懦恭顺。 顾露晚目光扫过门口,就跟没看到来人一样,手依旧随意拨弄着琴弦。 隔着面纱,来人并未看到顾露晚嘴角亦浮起了浅浅的笑意,只在顾露晚蹙眉抬头,欲向外开口唤人时,向前制止道,“皇后娘娘最好不要惊动旁人。” 顾露晚轻笑,“你这小太监,胆子还挺大,竟敢对本宫发号司令。” 来人颔首,“奴婢不敢,奴婢只是有些话,想跟皇后娘娘私下交流一二。” 彼时,顾露晚右手中指正好伸到一根琴弦下面,她一弹指,骨鹿甲撩起的琴弦,发出的“铮”声格外沉闷刺耳。 “本宫不认识你,也没什么可跟你说的,倒是今儿个心情尚可,你若识趣的滚,本宫可以不追究,你打扰本宫雅致的罪过。” 来人看着低头拨弄琴弦,却怎么都弹不出曲调的顾露晚,扯了个笑容,一副对所谈之事成竹在胸的样子。 “皇后娘娘既然如此翻脸无情,想必周公公还没走远,奴婢可以跟他好好说一说,碧珠姑娘的事。” 顾露晚笑了起来,不知道是在开心离宫的这个养鸽人陈平,凭借蛛丝马迹找到了自己,还是笑他的大胆。 毕竟他能来,肯定是查到了不少碧珠替顾露景遮掩的事。 这都吓不跑他,看来她是赌赢了。 顾露晚装着糊涂,“你说什么,本宫听不懂。” 陈平笑笑,“娘娘若真听不懂,只怕早就唤人将奴婢拖走了。” 顾露晚亦笑,“本宫说了,今日心情尚可。” 对上顾露晚的笑眼,陈平一时晃了神,随即恭敬的颔首致歉。 “是奴婢逾矩了,奴婢并没有威胁皇后娘娘的意思,只不过是想知道,是谁让奴婢调查碧珠罢了,这才找上了皇后娘娘。” 顾露晚并不怀疑陈平来此的用心,因为如果萧风奕已经查到了陈平,压根不需要再让陈平来试探自己。 而她一直试探陈平,是想知道陈平为了报恩,能做到哪一步。 “知道了,找到了,又如何呢?” 许是联想到了不在的故人,陈平面露哀容。 不过在他抬头看向顾露晚时,眼神却不觉犹豫起来。 陈平在有人用已故太子妃顾露晞的名义找上他,让他查碧珠与华宁夫人的往来时,就开始密切注视着这二人的动向。 可碧珠却无缘无故死了,这让他不得不怀疑,碧珠溺亡时,唯一在场的皇后。 于是,他找人去细查了碧珠,才知跟着皇后进宫的这个贴身婢女,着实不简单。 但一个婢女,就算再有手段,以她的身份地位,也不可能掩盖掉那些骇人听闻的非人行径。 所以碧珠,顶多是个帮凶。 顾露晚见陈平看着自己的眼睛越眯越小,轻笑道,“走吧!本宫当你从没来过。” 陈平眼倏地睁大,再恢复成正常大小,都没能接受自己还什么都没说,就要被撵走的事实。 这位皇后性子这么急的吗? 这么急的性子,怎么能布下那么缜密的局,解决掉宫女碧珠? 不是,她这是在嫌弃,嫌弃他不够坚定。 可她自己做的出来,还不允许别人接受不了吗? 正常人谁能接受一个,对跟了自己十几年,都能毫不犹豫痛下杀手的人? 不。 他能接受,因为这样一个看似毒辣之人,让他妥善安置了碧珠的妹妹。 总归因为那个人,他想试着相信眼前这个人。 陈平垂头,“娘娘误会了,奴婢既然来找娘娘,就是想好要为娘娘效力。” 这样一说,眼前的人也挺可怜的,父族有权势,母族有财富,身边却连一个可以完全相信的人,都没有。 顾露晚淡淡扫了他一眼,仿佛在说,‘你自己犹豫不决,还怪我不成。’ 顾露晚微抬起下巴,“本宫要什么没有,需要用得着你一个小太监。” “皇后娘娘,这里真没有别人,也没人发现奴婢进来。” 陈平无奈想笑,忍不住提醒道,“查出碧珠手中有华宁夫人送的铺子,碧珠妹妹的安置,可都是奴婢替娘娘做的,您不能翻脸就不认啊!” 顾露晚笑了,“本宫翻脸不认,你能如何?” 顾露晚从没直接联络过陈平,用的还是陈平曾教她的暗语。 所以陈平就算能猜出,是她对碧珠下手,顾露晚也不怕。 因为,他没办法拿出让人信服的证据。 陈平颔首,“奴婢是来效忠皇后娘娘,不是来忤逆皇后娘娘的。” 顾露晚问道,“效忠,本宫凭何信你?” 陈平身体不由站得更直了些,埋头道,“皇后娘娘既能知奴婢与太子妃的过往,想必是太子妃极为相信之人。 那您,不想找出太子妃的死因吗?” 作为陈平口中的太子妃,顾露晚想说,太子妃的死因她最清楚不过,但她不能说。 “太子妃是以死谢罪,有何可查?” 陈平摇头,一脸笃定道,“以太子妃的为人,她绝不会以死逃避责任。” 是啊!如果上一世的她还活着,她会披甲上阵,来证明北镜军的清白,如她大哥曾做过的那样。 然后,不明不白的死去。 在这个算不上熟悉的人面前,顾露晚忍不住苦笑,“你与顾露晞才见过几面,知道她是怎样的人?” 陈平想反驳,可对上眼前人凌厉的目光,他仿佛看到那个曾经质问过他的人。 遮住了面容,这双眼和那个人,太像了。 “那皇后娘娘以为,太子妃是怎样的人。” “死人。”顾露晚淡淡道,“所以本宫不需要一个执着于死人的人,来效忠。” 陈平默了默,直言不讳道,“皇后娘娘又忘了,您现在没得挑啊!” 顾露晚兀自笑出声,亦提醒道,“所以,等你能堂堂正正站到本宫面前了,再来跟本宫各取所需。” “所以奴婢先准备了一个投名状,还希望皇后娘娘不要那么快忘了奴婢才好。” 见顾露晚好奇的朝自己看过来,陈平脸上笑意盛了些,“华宁夫人最近动作可不小。” 顾露晚跟着笑了起来,“那看来,本宫是时候回宫了。” 第17章 本宫要回宫 听到华宁夫人有动作,没有疑问,没有惊讶,反笑着说是时候回宫? 陈平震惊的看向顾露晚,连呼吸都停滞了。 她都知道? 聪明人的对话便是如此,言及三分,听者便能补足剩余七分。 陈平在来此之前,并不知顾露晚曾向其他人暗示,“她与碧珠的落水事件,系华宁夫人指使碧珠所为”。 所以陈平一直以为,碧珠落水后溺亡,不过是顾露晚清除了别人放在她身边的暗子罢了。 他从没想过,这是个一石二鸟的连环计。 现在顾露晚向他袒露,她早知华宁夫人要对她出手,便是接下了他的投名状,把他当自己人了。 反应过来,陈平失笑,笑自己自诩聪明,竟连眼前人的虚实都没摸清,就稀里糊涂上了贼船。 但如此也证明,他来对了。 眼前人比小道消息里,那个蛮横无知的刁蛮千金,值得合作多了。 陈平将不知何时放松了的腿背挺直,再躬身弯腰,拱手过额,郑重朝顾露晚施了一礼。 “陈平在此预祝,皇后娘娘顺利返宫。” 话音方落,陈平耳轮一动,侧头神情骤然严肃,朝顾露晚又拱了下手,人便直接闪到顾露晚右后侧,角落垂幔处。 顾露晚跟着看过去,只看垂幔晃动几下,再看陈平闪进去的地方,已是没了人影。 顺着垂幔往屋顶角注意看,才能看到一个隐约、扭曲的“大”字。 另一边,江东送完周齐海挑帘进来,规规矩矩躬身立在门口,并不敢再往前。 江东现在只要一到顾露晚面前办事,就本能的害怕,想到他这些日子的际遇,就会觉得心里苦。 原本他凭着多年来与周齐海的师徒情,入了皇后的承恩宫,当上总领太监,算是一飞冲天。 不想这位皇后不仅十分难伺候,还最是讨厌宦官近身,这一点让他在碧珠溺亡后,处境更为艰难。 现在整日过得提心吊胆,远不如他以前在掖庭狱,收些打点银度日,来的自在。 今日周齐海来了,江东原本以为可以松一口气,岂料周齐海没留多久就走了,还暗示今天送来的这波宫女若不行,只能他受累。 他是不好说什么叫“若不行”,能说出这话,不就表明这些人,皇后连看都不屑看吗? 江东欲哭无泪,小心道,“娘娘,新来的宫女,您要不要看看?” 顾露晚停下手指动作,双手一并抬起,手掌向下直接拍在了琴弦上。 随着琴弦震动,“嘭~”“铮~”二声在屋内来回震荡。 江东听到第一声时,身躯猛得一颤,就吓得扑跪到了地上,整个人不住发抖。 “娘娘息怒,奴婢知错。” 见此情景,趴在顾露晚后侧右顶角的陈平,不由挑了下眉毛,讶异之余还存了一丝庆幸。 顾露晚都懒的正眼瞧江东,这么久她愣是没弄明白,萧风奕将这个人放在顾露景身边,是什么意思? 除了认错快,一无是处。 顾露晚不耐,嫌弃道,“但凡你能知道错哪,本宫看你都没那么碍眼。” 江东心里叫苦,他是真摸不透皇后的心思,躬着身,微抬起头,试探性问道,“娘娘不想看今日送来的宫女?” “废话。”顾露晚站起身,开始往外走。 江东撑在地上的手忙跟着膝盖转,以保证跪姿一直正对顾露晚,直到顾露晚在他面前停下,他才跪着往后挪了一步停下。 “娘娘有何吩咐?” 顾露晚道,“抬起头来。” 江东有些不敢相信,茫然抬起头,不想正对上顾露晚的笑眼,又被吓得埋头猛点认错,“奴婢不是有意冒犯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然后听到顾露晚轻飘飘的声音自上方传来,“怕什么,本宫不过好奇你跟周公公是何关系,你二人好像很有话聊啊!” 江东与周齐海的师徒关系,并没有几个人知道,让人知道皇后宫里的总领太监,是御前总管太监的徒弟。 岂不是说皇后的一言一行,都在皇上的掌控之中。 江东忙否认道,“娘娘误会了,奴婢是看周公公是御前的人,想着跟他搞好关系,也好帮衬娘娘。” “哦!”顾露晚疑惑道,“是吗?” 还趴在顶角的陈平差点笑出声来,开始有些同情江东,人哪能惊得起这么吓,难怪这大太监整日战战兢兢的。 见顾露晚信了,江东忙点头,“奴婢是承恩宫的人,自然万事都是为了娘娘。” 顾露晚道,“那你快去追周公公,让他转告皇上,说本宫过两日回宫。” 回宫? 江东大骇,怎么好好的又闹着要回宫了,莫不是真要替皇上选妃。 顾露晚不悦,质问道,“本宫不能回宫吗?” 江东摇头,“娘娘是后宫之主,自然能回宫,只是不知娘娘回宫是为……” 顾露晚沉声道,“你既知本宫乃后宫之主,本宫要做什么,又岂容你过问。” “是,是,是。”江东嘴上应着,心里却直叫苦,这皇后娘娘脾气没变好,威仪倒是日盛一日了。 顾露晚骂道,“知道还不快滚。” 江东点头,爬了两下才站起来,直道,“奴婢这就去。”然后快步退了出去。 顾露晚颔首垂眸一下,像是跟陈平打了个招呼,才迈步出了竹屋,顺着石阶下了假山,回寝殿。 陈平约莫所有明里暗里注视顾露晚的人都走了,才从顶角跳下来,跟着出了竹屋,回他的鸽房。 ………… 禹都玉康坊,济心堂门前闹哄哄挤满了人。 有男有女,有老有少,他们大多衣着单薄,也有的往衣里面塞着干草,撑在衣袍里面,显得衣袍特别皱,少有几个穿着纸裘。 但其实下雪后,连出了几个大太阳,天已没那么冷了,只因贫苦人家没御寒的衣物,天一阴,他们就又冻得嘴唇乌紫,瑟瑟发抖。 若还有相似之处,便是这些人手中都拿着一只碗,正目光灼灼的盯着前方。 目光停留处,搭着一间四面灌风的木棚子。 棚子里,并列放着五口大粥缸,热气蒸腾。 衣着单薄的人群,便是依着这五口大粥缸,歪歪扭扭的排着队,伸着碗接粥。 只是队伍越往后,后面的人见缝往前挤,从后看已然辨不清队伍在何处,所以队伍就排成了扇形,越往后越宽。 棚边不远处,靠济心堂门的方向,有块大石头,有个着藏青圆领袍的中年男子站在上面。 他挥着手,扯着嗓子在喊,“大家不要急,都有,都有,排好队。” 间歇间,中年男子指了几个小厮,往相对比较乱的地方点一点,又接着重复喊。 第18章 埋了 济心堂乃顾露晞与其弟顾露晖,为救济老弱妇孺,初入禹都时开的一间善堂。 里面还设立了小学堂,教人简单的识字、算学。 天灾、兵祸时设粥棚,收留灾民流民,在开的织坊、染坊、绣坊、酒坊等作坊帮工,学成本事后去留自定。 同时各作坊的收入,除开其运作、人工,还能用来支撑济心堂运转。 这些事,顾露晞在嫁给萧风奕后,也从未放下过,甚至还争取到了先皇后的支持。 济心堂和各作坊,也因此一直运转良好,直到顾露晞死后,人心浮动,才慢慢散了。 而就在作坊人差不多走光,济心堂运转不下去要关门时,顾露晞的五妹、靖宁侯顾延第四女顾露星,出现在了济心堂,让济心堂得以开了下来。 这次眼见寒冬经久不去,顾露星不忍百姓受饥寒交迫之苦,便在济心堂外设了粥棚,还每日亲自来施粥。 此举赢得了不少百姓称赞,还挽回了靖宁侯府因门房小厮冤枉脚夫受损的声誉。 更因不像以前顾露晞遇这种小灾,三五日才放一次粥,来的人一日比一日多。 其中还有不少人,直接在济心堂旁边搭个窝,日日就等着中午领碗粥,舒舒服服躺着等来日。 也正因此,才多了站在石头上的中年男子指挥小厮,来维持秩序。 场面也还算有序。 这会领到粥的,有直接捧着快步离开的。 也有就走到背风的地方,三三两两蹲在一处,缩着肩,边吹边喝起来的。 在这乍暖还寒的时候,有碗热粥由口入腹,能让人通体舒畅,整个人舒坦不少。 人群中的话语,大多人都在夸赞顾五姑娘。 有夸“五姑娘菩萨心肠”的,有夸“五姑娘仙女下凡”的,有夸“五姑娘盛的粥最香”的。 夸得最多的一句,便是“不亏同是顾家的姑娘”。 其中也有一些人,会聊自家的活计,或咒骂这该死的天气。 贫民窟里,大家直来直往,没有忌讳,难堪入耳的话不少,可直接拿顾五姑娘开玩笑的,是极少的。 而极少,并不代表没有。 这时蹲在地上的一三角眼小伙,就伸长脖子、色眯眯地望着粥棚的方向,用肩撞了下旁边的同伴,揶揄道,“看到了吗?” “吃还堵不住你的嘴。”同伴撇嘴,拉了下小伙手臂,将他视线带回来,暗示的朝周围扫了一眼。 旁边已经有几个人,在用莫名其妙的眼神打量他们,大多是妇人。 小伙哼了一声,不乐意了,“怕什么,她打扮的花枝招展,不就是给人看的吗?” 说着,小伙还瞪了一圈旁边看他的人,然后一脸陶醉的继续对同伴说起来。 “你不知道,刚打粥时,我还趁机拉了把她小手,那小手啊!又暖又软,你说手都这样了,身子该有多软。” 小伙越说越兴奋,手隔空做着摸人的动作,下巴点着一旁缩在窝里的乞丐,“要不我们也在这搭个窝,说不准什么时候,我能摸一把大的,甚至也尝一尝……” “啪”一声,一只碗在小伙旁边炸开了花,打断了小伙的话。 小伙一下跳了起来,扑过去就抓住了砸碗精瘦小伙的衣襟。 “你长没长眼,砸坏老子你赔得起吗?” “嘴巴不干不净,没砸死你,是你走运。”精瘦小伙挥臂一拳,直接打在他下巴,将他人打飞了出去,然后两个人扭打在一块。 接着,一些看热闹杵在原地没动的,这个被不小心踩了一脚,那个好好蹲着挨了一拳,谁都不让谁,很快就乱作一团。 冲过来的小厮拉了很久,才将扭打在一起的人们分开。 因为骚乱,在粥棚里施粥的顾露星,在婢女和仆妇的拥簇下,进了济心堂。 济心堂有间房子,又大采光又好,专供顾露星使用。 房里放着一张美人塌,仕女屏风,还有不少漂亮摆件,装饰的极为奢华。 屋内一早就燃上了银屑炭,这会一入屋,就有一股热气扑面而来。 原本眉眼带笑的顾露星,脸色一下沉下来,神情说不出的嫌弃。 但因她生得峨眉杏眼,白净娟秀,无疑这样的表情,也是赏心悦目的。 跟进来的婢女,有人解下顾露星的狐裘,有人用热帕子给她擦手。 顾露星抬了抬一直盛粥的手臂,坐上美人塌时,跟着进来的四个婢女,就齐齐围上来给她捏肩、捶腿。 站在旁边的中年仆妇,桂嬷嬷心疼道,“姑娘,辛苦了。” 顾露星刚眯着的眼睁开了来,“也就这几日了,你去看看外面出了什么事。” 不多时,桂嬷嬷脸涨得青紫走了进来,斜倚在引枕上假寐的顾露星,随之睁开了眼睛,峨眉微蹙。 “在外面,情绪还是要收敛些。” 桂嬷嬷有些不情不愿,但还是应了一声“是”。 顾露星带着玩笑的语气,“说说是谁人这么大本事,将你气成这样了。” 桂嬷嬷咬牙,“这些话,老奴不敢说出来,怕污了姑娘的耳朵,也不知夫人是怎么想的,姑娘您是她……” 顾露星轻“咳”了一声,桂嬷嬷自觉失言,闭了嘴。 顾露星笑笑,“母亲自然是为了我好,你们都是为了我好,我都知道的。” 桂嬷嬷叹了口气,“姑娘就是脾气好,对谁都宽容大度,可您是没听到外面那些……” 话到一半,桂嬷嬷想到刚听来的那些腌臜话,还是说不出口。 顾露星挑了下眉,问道,“人捉住了?” 桂嬷嬷连提都不想提,只点了下头。 顾露星笑笑,“那找个没人的地方,埋了。” 话语轻柔缓慢,仿佛就只是要摘一朵花,而不是杀人。 ………… 北玄宫议政殿。 几位身着紫、绯色官服的老大人,从里面垂头丧气的走了出来,直等下了台阶,才有人感慨,“陛下什么都好,就是这性子太温和了些,如今强敌环伺,非铁腕无以治国啊!” 旁边的同伴拍了拍他的肩膀,“陛下还年轻,葛老您有时说话就是太冲了些,多少总该顾及点陛下的颜面。” 第19章 皇后按时服药了吗 议政殿内,萧风奕坐在金丝楠木龙纹宝座上,脸上的笑容随着消失在殿门口的那几道紫、绯身影,一点点淡去。 他睥睨着龙案上那份早已合起的奏折,又将其拿了起来。 里面的字,他早一个个刻在了脑子里。 尤其是那句,“晋王禁于内侍省思过两年,已知其错,今国家危难,晋王有领兵之能,当允其戴罪立功”。 晋王萧风博,是萧风奕同母胞弟,身高六尺二寸,姿貌雄伟,是他们一众兄弟中最高的。 其猿臂善射、弦不虚发,能征善战,曾颇受百官敬畏,是萧风奕入主东宫后最大的威胁。 后因他被言官参在封地“违反制度、规格比照天子,有不臣之心”,才被先帝成景帝自封地诏回,软禁于内侍省,萧风奕得已放下这块胸口的大石。 看着手中奏折,萧风奕目光逐渐阴沉。 终究是斩草未能除根。 想着,萧风奕手上不觉使劲,修长的手指一点点弯曲,握着的奏折随之皱在一起。 “好一个‘已知其错’。” 萧风奕低声自语,然后他手一松,奏折落在龙案上,发出“咚~”的一声,像回应了他的话语。 轻轻的,软绵无力的砸在胸口,不致命,却让他又膈应又难受。 龙案下首,躬身立在左右伺候的两个小太监,感受到了骤变压抑的气氛,交叠在腹部的手不安间约握越紧,掌心都是汗。 同时二人将头埋得更低,以图降低他们的存在感,唯恐一个不慎惹恼皇上,被拿来出气。 可其实他们,谁都未见过萧风奕打骂宫人,单纯只是对上位者本能的畏惧。 无关于坐在宝座上的人,是严肃,还是和善,对他们而言,都是威严不可犯的存在。 就在二人局促不安,不知该如何是好时,余光撇到宫女芷鸢端着一盏茶,从容的走进殿来,才略松了一口气。 芷鸢行至龙案前,屈膝行了一礼,才绕至龙案右侧,将参茶放至萧风奕右手侧。 彼时萧风奕神色已恢复正常,左手肘支在龙案上,正闭着眼,反手用中、食指夹着山根。 萧风奕感受到身旁细微的动静,侧头睁开眼,最先看到的是一道完美而熟悉的下颚线,一个“阿”字就脱口而出。 却在看到整个侧脸后,没了下文。 芷鸢屈膝又福了福,脸上挂着得体的笑容,“陛下操劳了一下午,要不要奴婢给您按摩,舒缓下疲劳。” 萧风奕没有说话,闭目靠到了宝座座背上。 芷鸢扬手挥退了立在两侧的小太监,才走到宝座后,抬手替萧风奕揉太阳穴。 在芷鸢娴熟的指法按摩下,萧风奕整个人慢慢放松了下来。 芷鸢见氛围不错,含笑小声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什么烦心事?” 萧风奕眼倏地睁开,抬眸看到的是芷鸢满是关切的桃花眼,目露失望的坐了起来。 芷鸢见状,忙走到前面跪下,“奴婢口不择言,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面无表情,问道,“你可是想服侍朕?” 芷鸢羞红了脸,胸口小鹿乱撞,娇声道,“能服侍陛下,是奴婢的福分。” 萧风奕继续问道,“无论朕怎么对你?” 芷鸢有些听不懂,却有种说不出的心喜,垂头算是默认。 虽觉无趣,萧风奕还是道,“那你今晚便来北玄宫寝殿伺候吧!” 萧风奕居北玄宫,北玄宫寝殿伺候,对宫女来说,算是皇上召幸的含蓄说法。 芷鸢听到萧风奕终于点她侍寝,喜出望外,满眼兴奋地抬眸看了萧风奕一眼,又害羞地埋下了头,“奴婢遵命。” 音落,正好有小太监自殿外走进来。 小太监行了礼,恭敬禀报说周齐海已从离宫回来,休整仪容后正往这边赶来。 芷鸢此刻满心欢喜,脑子里想的都是晚上要准备什么,才能一举抓住萧风奕的心,才不想让离宫那人坏了好心情,识趣的退下了。 周齐海到议政殿后,将顾露晚说要选妃和决定两日后回宫的事,都报给了萧风奕。 萧风奕听到后,少有惊讶的失神了片刻。 等缓过神来,萧风奕扯了个笑,不经意问道,“她想做什么?” 周齐海心里咒骂了不中用的江东一句,硬着头皮,埋头小声提醒道,“是否因齐王……”生母? 话未说完,周齐海感受到一道凌厉的视线扫向自己,忙收了口。 萧风奕冷笑一下,问道,“皇后可有按时服药?” 周齐海点了点头,“药一直没停过。” 说到这一点,周齐海估摸萧风奕和他的想法是一样的,而这一点,他早已询问过开方子的太医。 周齐海道,“奴婢曾问过太医,太医说本开的是慢性药,短时内是看不出效果的。 而之前碧珠在时,皇后娘娘凡事顺着性情来,并没有压制自己,所以在离宫修身养性时,会给人性情变好的错觉。 而最近皇后娘娘听了陛下的教诲,想抑制其本性,与药性相抗,性情才会越发狂暴。” 顾露晚如果在这里,听到周齐海将她“办乖解决碧珠”,和“作妖为找能为她所用之人”二件事,解释的这般合情合理,肯定会对周齐海,表示大写的佩服。 萧风奕默了默,“如此,那药暂时先停了吧!” 周齐海躬身应“诺”。 在萧风奕看来,无脑的人很难以常理断之,而想要知道她究竟要做什么,只能掌握她更多的动向。 “皇后最近给靖安侯的信,可有异常。” 周齐海摇头道,“和以往一样,都是说一些生活趣事,和希望靖安侯打胜仗,能回来看看她。” 萧风奕挑眉,“最近没写?” “写了。”周齐海跟在萧风奕身边这么多年,这点眼力见还是有的。 “皇后对杏园落水只字未提,倒是谈及了陛下,说从未有人如陛下般,如此耐心的在旁指点过她。” 几句话加在一起,味道就有些变了,以前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或是单纯因为想念。 现在做了皇后,希望哥哥战胜归来,恐有想找个靠山,向皇上施压的嫌疑。 但做这个事情的人,如果是顾露晚,就很难让人相信,她有如此复杂的心思。 第20章 齐王要超车 只可惜,萧风奕不知如今的顾露晚,早不是他认知里的顾露景,也估错了顾露晨。 要知外人或许会按常理推断,不会将“顾露晚”做的事,过于复杂化。 但对一个爱护“顾露晚”,生怕她受委屈的亲人,凡有迹象,顾露晨都不会放过。 也就因这一时疏忽,萧风奕就给他派去北境打前锋的人,造成了很多不必要的麻烦。 不过这些都是后话。 此时的萧风奕想不通的,是霸道的顾露晚,竟会为找一个可心人跟在她身边,就给自己选妃。 是对他有什么误解,还是真有这么蠢? 可就算萧风奕不在意顾露晚的言行,也不在乎是否有四妃九嫔,却不得不重视,选妃能带给他的利益。 为避免出现纰漏,萧风奕第一次对顾露晚选贴身宫俾这事,产生了好奇。 “皇后对送去的那些人,究竟是哪里不满意?” 哪里不满意? 周齐海有苦难言,今日可能是开窗,明日可能是没开窗,今日可能因笑遭了厌弃,明日也可能是没笑被赶出来。 不满意的原因太多了,还毫无规律可循。 总之就是上位者一句不合心意,他就要跑断腿。 周齐海无奈道,“皇后娘娘打发人的理由千奇百怪,奴婢暂时还没琢磨出规律来。” 萧风奕眉头一紧,而后笑了,“寻一称心人哪那么容易,选妃这事暂且先搁置。” 得不偿失就不好了。 周齐海松了一口气,“那皇后娘娘说她两日后要回宫?” 萧风奕道,“皇后久不在宫中,时间长了难免让人生出各种臆测,她要回来也好。” 周齐海点头,“可要加强护卫?” 出了碧珠一事后,萧风奕也开始派人密切监视华宁夫人的动向,早就得知了华宁夫人最近私下不少的小动作。 萧风奕挤了个笑容,“禁军若这点应变力都没有,也不用留了。” 周齐海听了吩咐,下去安排一应事宜。 两天,对提心吊胆留在顾露晚身边伺候的宫人或许很长,但对早已进入刺头角色的顾露晚,不过就一眨眼的功夫。 出发回宫这日,顾露晚和往常一样,也是睡至巳时五刻起身。 经过前几次的,宫女间都知道了顾露晚穿衣梳妆喜好淡雅,后面在这一方面基本不会犯错。 今早替顾露晚准备的便是天青色的宫装,金丝勾云纹,雅致又不失贵气。 但今日,顾露晚不为死在北境的兄长和士兵,她想先替她弟弟去收一笔账。 端着宫装的宫女生了一对好看的小梨涡,人也很是伶俐,见顾露晚蛾眉微蹙,立马就跪了下来。 “娘娘今日可是想换个样式。” 顾露晚笑了笑,“换一身蓝紫色的来吧!” 宫女们隐约觉出皇后娘娘今日心情,有些不一样。 可又不像是要回宫了,即将与皇上相聚的开心,似有股抓不住的情绪。 好在这些都不是她们要琢磨的,只要小心伺候到皇后启程回宫,她们这些离宫被临时选来伺候的,也就解放了。 就是不知她们中,谁会倒霉,被选中途中随驾伺候。 那密闭的小空间,想想都觉得恐怖。 等梳妆、用完膳,顾露晚启程回宫时,已到未时三刻。 顾露晚上马车时,不知从哪飞过来五只鸽子,“咕咕、咕咕”叫个不听,像是给她送行。 鸽子? 顾露晚自然不会觉得是巧合,应是陈平告知她,最多五个月,他就能出现在她面前。 顾露晚此行来离宫,算是秘密休养,出行并无皇后仪仗。 是以回宫的队伍很简单,负责护送她的是金吾卫,领兵的将军姓杜。 除了金吾卫百骑,车架后跟着的只有江东和原属承恩宫的四个小太监。 随车仅一个伺候的宫女,是江东前两日从芙蓉汤调过来的。 叫翡然,是唯一一个在顾露晚面前,撑过两日的宫女。 马车里左右是两条固定长凳,后方有一软塌,塌的右侧放了一矮案,顾露晚手肘搁在上面,撑头看着坐在左凳靠门边的宫女。 与顾露晚处在这密闭的空间里,宫女有些局促,但没到害怕的程度,更像是不习惯。 顾露晚笑眼瞧着她,“你不怕本宫吗?” 斐然眼猛地睁大,显然没料到皇后会与她闲谈,不过很快就恢复正常,脸上的小梨窝都要挤出蜜来,摇了摇头。 顾露晚看她,越看越觉得有意思,“大家都怕,你为何不怕?” 斐然露牙笑了起来,“那是其他人没发现娘娘的好。” 顾露晚从重生到现在,还是第一次听人用“好”形容自己,“嗯?怎么个好法?” “娘娘眼神很温柔,平时都不过只是在装凶,就跟奴婢的……” 宫女可以在主子面前表现的烂漫、天真,但不能真的口无遮拦。 “本宫恕你无罪。” “奴婢的姐姐吓唬奴婢的时候,就是娘娘这样的眼神。” 顾露晚刚觉鼻头发酸,就忙转了下眼睛,生生压下了泛起的泪意。 同时,她还听到一阵由远及近的马蹄及车轮声。 顾露晚问道,“那你姐姐呢?” 斐然眼里闪着光,“姐姐在宫里。” 难怪她要在自己面前表现的与众不同,原来是想跟着她回宫。 顾露晚笑了,“你想到宫中当差?” 斐然望着顾露晚,表情有些失落,“可以吗?江公公说等奴婢伺候娘娘回宫了,还是要回离宫的。” “那就要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顾露晚笑笑,虽然因眼前的斐然肖似故人,而多了几分亲厚,但一个有牵挂的人,并不适合为她所用。 外面的响动,在临近顾露晚这一行时,停了下来。 不一会,顾露晚的马车也停了下来,江东在外面道,“娘娘,齐王剿匪回都城复命,与我们撞上了。” 剿匪,那怎么还有车轮声,囚车? 不是囚车,是马车的动静,还不止一辆。 看来这齐王,还真是文不成、武不就啊! 顾露晚正想着,江东的声音又从外传了进来,“娘娘,可否让他们先行通过?” 顾露晚蹙眉,这齐王好生没有规矩。 剿匪无论成功与否,应该都有派人快马回都传信。 他又不赶时间,不应该下马来向她这个皇后请安吗? 第21章 都是废物点心 走了足有十里路,江东的腿微微有些酸胀,可身体的不适,压不住他心底腾起的焦虑。 江东抬手,连拭着并没有汗的额头,看着并驾停在官道上一红、一黑的两辆华贵大马车,心里唯恐会闹出什么幺蛾子。 与他相反,一没穿甲胄,着蓝色交领劲装的随军侍卫,非但不紧张,驱马从黑漆马车旁经过时,是又是仰背伸脖子,又是弓背缩脖子,好奇的直朝红漆车厢里面看。 以往侍卫就算好奇,也不会这么明目张胆。 主要是现在不一样,他觉得自家主子招安了狼烟山的土匪,再不是人前那个作不了策论、曾御前摔下马的废物了。 他现在自然也可以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而他现在就好奇,对面红漆马车里面的人,是什么表情。 “咳咳。” 侍卫闻声想看谁咳得这么假,就见江东仰头沉着一张脸,在狠狠瞪着他。 这时,江东擦着额头的手,已经抖得不成样子。 侍卫咧嘴呵笑一声,边调整骑马坐姿,边松了松肩膀,然后不屑的看向四周,嘴里含糊不清的说了一句。 “什么都看不见,我还不乐意瞧呢!” 江东没听清,但看对方有恃无恐的样子,他提气想骂,眯眼看了缀在他们队伍后,没跟上的那辆黑厢马车一眼,又不太敢。 他刚可听说了,齐王帐下一谋士,未费一兵一卒,就让盘踞在狼烟山数年之久的土匪缴械投降了。 如今乱世,有人就有兵,才不管是平头老百姓,还是土匪。 眼前这连王都是皇上登基后才封的齐王,算是瞎眼鸡叼着虫子,要走大运了。 而他,看似是皇后承恩宫的总领太监,有面儿。 可他要闹出什么事,皇后可不会给他撑腰。 早知他刚就不赶着去卖齐王面子了,好歹少挨皇后一顿骂。 这会江东只能在心里安慰自己,“且看他小人得志,能嚣张到几时”。 黑漆车厢的马车上,齐王萧风浅掀帘趴在车窗上,歪着头,似笑非笑。 “娘娘真误会小王了,并非小王对娘娘不敬,小王只是为了避嫌。” 顾露晚并未挪坐,还是坐在马车靠后壁的软塌上,斐然站在右边车窗边,将锦帘挑了起来。 话语恭敬,声音从窗口传进来,却掩不住的随意。 顾露晚并不想与萧风浅为难,可若真是顾露景在此,必咽不下“别人不将她当一回事”的这口气。 所以,她只能装作不满,唤萧风浅前来问罪。 谁料想,这齐王萧风浅就是个泼皮无赖,以去剿匪时骑马扭到了腰,拒不下马车,还扯出一堆冠冕堂皇的理由。 顾露晚气道,“于公,本宫为君,齐王为臣。于私,齐王当唤本宫一声二嫂。路上偶遇,本宫受你一礼,还能引来非议不成。” 这时顾露晚的马车恰巧微晃了一下,动静不大,躬身站着的斐然却有些不稳。 斐然腰往前一弯,连带着头晃到了窗口,正见对面那琼姿玉貌的贵人,一刹惊讶后,调皮的朝她眨了下眼。 斐然脸颊一瞬飞霞,手捂着胸口,直感觉心要跳出来了。 她在画里,都没见过长得这么好看的男子。 龙眉凤目,直鼻薄唇,肤白欺霜雪。 这样的玉人,先帝又怎会不喜,从未带他来过离宫呢? 一时,斐然脑中闪过无数念头,整个人都忘了反应,双眼痴痴的看着窗外。 这是少女怀春了? 上一世,顾露晚初入禹都,入宫参加先后举办的赏花宴时,曾与少年时的萧风浅有过一面之缘。 记得当时,萧风浅像是被人捉弄,失足掉到了荷花池里。 少年明媚,哪怕浑身上下都是污泥,狼狈至极,顾露晚也无法忽视,他那双极好看的凤眼。 那双眼生得细长,眼角钝圆,眼尾优雅的微微翘起,目中带光,留而不动,是极少见的瑞凤眼,看着总是笑眯眯的样子。 极为赏心悦目。 如今想那少年郎若长成,确应是个能惹万千少女倾心的美男子。 不过,姐姐与情郎谁更重要呢? 顾露晚想着,轻轻“嗯”了一声。 斐然脑子里还在嗡嗡作响,被提醒了,才木木然有点反应,将背挺了起来,颔首认错,脸上绯红却经久未散。 对斐然娇羞的反应,顾露晚不知萧风浅是否有面露得意之色。 但她觉得,他说话口吻更欠了。 “娘娘或许没听说过,当年您十七、八、九都未定下人家,都城可有不少贵人传您与小王,是绝配。” 上一世,顾露晚可没听过萧风浅与顾露景间,还有此等轶事。 顾露晚一时愣住,就听对面人悠悠然道,“因为都是废物点心。” 斐然眼突得睁大,本能想开口替对面那精雕细琢的玉人,将话圆回来,不过不等她想好措辞,她就见顾露晚垂眸挑帘,笑了。 “那确实应该避一避。” 对面那人显然也未料到,迟了几瞬,才回道,“那小王先行一步。” 马车里,斐然保持着挑帘的站姿,直到旁边的马车走了,都还没缓过劲来。 她完全没弄明白,适才发生了什么? 齐王是调戏、辱骂皇后了吗? 皇后还笑着将人放走了,认同别人说她是废物点心? 斐然试图从顾露晚脸上看出一点什么,可隔着面纱,她只能看到了那双毫无波澜的大杏眼。 顾露晚轻笑,“魂要回来了,就叫人启程出发。” 斐然一时又羞又窘,埋头请罪道,“奴婢无状,还请娘娘责罚。” 音落,却始终未听见动静。 斐然微抬头,见顾露晚已撑头在矮案上,闭上了眼,她才叫江东再次启程。 听到马蹄、车轮声渐远,双眸紧闭的顾露晚,嘴角勾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个齐王,有点意思。 带人超过顾露晚后,萧风浅并未进宫复命,进城前便借口身体不适,恐唐突了圣驾,与杜武分道扬镳,回府去了。 议政殿,又在商讨该往北境派将的那群老臣,听到狼烟山剿匪的人回宫复命,未见萧风浅,纷纷直摇头,非议声顿时炸锅。 “陛下,齐王如此闲散,难堪大用啊!” “陛下,智取狼烟山非齐王之功,根据捷报,当赏的是献计的那位布衣。” 第22章 听竹堂 北玄宫,大魏皇宫皇上之居室,前朝与后宫的分界点。 除主殿外,还有东西两院,东院为议政殿,是皇上下朝后处理政务、召见朝臣之所。 西院为清心殿,有小佛堂、藏书阁、揽月楼、听竹堂等,是皇上供佛、修身、静心之地。 此时去往听竹堂的游廊上,周齐海领着随侍太监和御前侍卫,隔着前面的萧风奕和杜武,足有四五丈的距离。 周齐海看着前面相谈融洽的二人,颔首暗自恨恨咬牙,愤懑他才是大太监,为何总觉得自己不受待见。 江东也就算了,那芷鸢也是个不争气的,都把她调到御前这么多天了,愣是一点动静都没有。 前两天没成,竟还影射是他从离宫带回的消息,坏了她的好事。 周齐海看着杜武冷峻的侧脸,嘴一开一合,就觉得他在说自己的坏话。 他不能再等了,如今皇后是指望不上了,他只能再推一推芷鸢。 周齐海决定要趁着今天做点什么,就是不知皇后那边的状况,会不会影响他今晚的计划。 前面,萧风奕听完杜武详细说了狼烟山剿匪,都不得不感慨,这招“诱敌深入”,那人用的着实如火纯青。 也难怪出发前,萧风浅管他要了那么多军需,哪个土匪看到松散、不堪一击的军队,拿着那么多好东西,能扛住诱惑。 萧风奕面上带着浅浅的笑意,问道,“留林浪在狼烟山整编土匪,是谁的意思?” 林浪是跟着齐王萧风浅去攻打狼烟山的南营禁军将领。 杜武脸上没什么表情,答道,“控制住狼烟山众匪后,齐王自觉已能对陛下交差,后事是由卑职负责的。” 也就是说,决定招安及其后的一切事宜,都和萧风浅没什么关系。 是因萧风奕想提拔萧风浅,杜武才在捷报上作了文章,将一切都归功于萧风浅。 对萧风浅这不争不抢的知足态度,萧风奕是满意的,又问道,“齐王身边那布衣谋士,你怎么看?” 那布衣谋士随军去狼烟山的第三日,他的来历,就摆在了萧风奕的龙案上。 不是因一开始就知晓他的厉害,而是因他正好出身狼烟山山下的杏花村,还是在出兵的前两日才入的齐王府。 身份实在太过可疑。 只是查过后,才发现这世间还真就有这么凑巧的事。 想到与其的几次交谈,杜武点头,赞许道,“是不可多得的经略之才。” “难得有你能看得上眼的人,想来他确实不错。” 萧风奕笑笑,“朕这些兄弟中,看来属齐王运气最好。” 布衣谋士名唤阿朝,年二十又一,身体羸弱,不良于行,是一口气进去,就不知有没有出气的人。 人是十个多月前入的禹都,往不少府上递过拜帖,奈何看他无甚名望,又那副要死不活的样子,都被拒之门外。 才有齐王萧风浅与人在街头发生龃龉,失手砸了人家代写书信的摊子,捡着这个宝贝的后话。 杜武不善附和,更不会宽慰人,故而选择了保持沉默。 萧风奕略感无力的笑笑,抬手拍了下杜武挨着他的肩膀。 “刚在议政殿你也看到了,大家对北境都垂涎欲滴,企图染指,朕必须派一个绝对能信任的人过去,才能安心。” 萧风浅文不成、武不就,还是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类型,算是不错的人选。 只是这一年多来,萧风奕给过他无数机会,他没一件办成过,仅凭一次剿匪,还难以服众。 尤其北境那位靖安侯,最不好打发。 杜武颔首,“眼下不就有个机会?” 杜武所指,是顾露晚今日回宫路上会遇伏一事。 萧风奕又抬手捏了捏杜武的肩膀,“这事就辛苦你了。” 杜武颔首应“诺”。 二人说着话,过了随墙门,走到了位于清心殿后殿西北角的小院,听竹堂。 守在门口的四个侍卫,先齐齐朝萧风奕抱拳行礼,后左边第一人才去叩门。 片刻后,门应声从里面被打开,开门的宫女看到萧风奕,大开门让行,并曲膝行了礼。 萧风奕独自一人走进,随后宫女就关了门。 见门关了,停在后面的周齐海才走上前来,脸上有股莫名的笑意,“没想到,杜侍卫也会被拦在门外?” 杜武冷眼瞥了他一眼,抱臂转向了另外一侧,眼不见为净。 周齐海并不想热脸来贴杜武的冷屁股,只不过他实在太好奇,这听竹堂里面究竟住的是谁? 不弄清楚,他就觉得浑身不舒服。 开门的那个宫女和琼,周齐海认识,是原太子妃顾露晞殿里的宫女。 这听竹堂在萧风奕登基以前,并不叫听竹堂,竹子更是从东宫移栽过来的。 加上萧风奕无论多忙,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一趟,却从不让任何人进去,门口也一直有侍卫把手。 周齐海没记错的话,去年今日,萧风奕也来过听竹堂,那时还觉得或许是巧合。 但今年,他不这么想了。 因为今日,是前太子妃顾露晞的生辰。 所以,周齐海有个大胆的猜测,他怀疑顾露晞并没有死,而是被囚禁在了这里。 直觉告诉他,杜武知道这一切。 人在有所求时,姿态就会不觉放低,周齐海挤着笑道,“杜侍卫有没有兴趣,与我打个赌?” ………… 顾露晚这一行车马走走停停,近酉时才入禹都西城门,从西城门走地安街到皇城西门,是最近的一条路线。 不过按顾露晚他们的脚程,最快也还要走上半个时辰。 这一路最辛苦的,就是江东和另外四个小太监。 其他人,坐马车的坐马车,骑马的骑马,只有他们是走路。 此时的他们目光呆滞,腿上已经快没知觉,只是习惯性的迈腿快几步、慢两步的追着马车往前跑。 地安街的左边,多是寺庙,右边很长一段路沿着城中河。 河边垂柳已经抽芽,但因天气还是挺冷,阴天风大,基本到申时五、六刻,路上基本就没什么行人。 此时的河面上,远远近近还停着几只画舫。 骑马领头的杜将军左右环顾,又抬头看了看厚厚的云层,心里生出不好的预感。 杜将军偏头对后面的侍卫道,“让大家都警醒些,别临了出什么岔子。” 话音刚落,得了命令的侍卫马头都还只调转了一半,左边天上便飞来了漫天箭雨,右边河中,一个个黑衣人哗啦啦从水里飞了起来。 第23章 混乱 “护驾,保护皇后娘娘。” 马车外,惊慌的叫喊哭闹声、凌乱的马蹄脚步声、飞箭的嗖嗖声,以及刀剑拼杀的声音,此起彼伏。 马车在经过一阵剧烈晃动后,基本稳定下来,车顶及左后车厢被箭射中的“咚”响声,也在由密变疏。 马车里,斐然犹如一只受惊的兔子,手脚一阵慌乱后,惊惧的冲过来抱住刚坐定的顾露晚,不停道,“娘娘,有刺客。” 一样的话,随着手掌或重或轻拍打车厢的“啪、啪”声,从外传进来。 外面的江东哭喊也就算了,顾露晚看斐然一直机灵有主意,还以为她真是个能抗事的,不想也这么不经吓。 被双臂紧紧环抱住,顾露晚闭眼出了口气,才睁眼抬手腕拍了下斐然抱住自己的胳膊。 “本宫知道有刺客,可你再不放手,本宫就要先被你勒死了。” 顾露晚的声音轻柔幽静,如同潺潺溪流,让闻者不知不觉就放松下来。 可惜,斐然刚放松些,一支箭从左边车窗的锦帘下摆,射了进来。 斐然“啊”一声,顾露晚被再次抱紧。 外面拍车厢的声音停了下来,前面的车帘被人挑起,江东半个身子伸了进来,苦脸哭喊道,“娘娘,娘娘,有刺客,这可如何是好啊!” 顾露晚觉得外面的刺客,都没有这俩惊惊乍乍的吓人。 刚左边车窗锦帘飞起时,顾露晚看到了昭华寺,与她之前预想对方动手的地方一致。 这个时辰、地点,巡防营和府衙官差闻声赶来的时间,在一炷香到一刻钟之间。 对方必须速战速决。 金吾卫百骑,若这点时间都撑不住,那可以直接卷铺盖回家了。 就在顾露晚觉得马车上最安全的时候,忽然听外面有人喊。 “重弩,对方有重弩,快扶皇后娘娘下马车。” 现在称作重弩的,通常指床子弩,是目前射程和穿透力最强的弓弩,一箭,即便是顾露晚现在坐的加固马车,也能直接射穿,甚至射翻。 就是这床子弩操作麻烦,保养不易,在重大型战役能动用上百架,便算是不小的投入。 顾露晚真没想到,为杀顾露景,对方竟然连这宝贝都用上了。 不过若没这么大的恨,谁会动手劫杀当朝皇后呢? 顾露晚还来不及想,这么大的物件,怎么运过来的,如此重要的秘密武器,对方为何又不慎重一点,一发必中。 就听江东尖叫着“屁股,我的屁股”,将探进来的身子缩了出去。 顾露晚拍了下斐然,催促道,“下马车。” 斐然惊魂未定,腿直发抖,不安的唤了一声“娘娘”。 顾露晚二话不说直接拽住她的胳膊,将人拉了起来,另一手还顺便抄起了放在一边的狐裘。 正好跳上马车前沿板的杜将军,打起了帘子,浓烈的血腥味扑鼻而来。 “娘娘,对方还有床子弩,马车上已经不安全了,还请娘娘随末将一起撤离。” 撤离? 一开始金吾卫没有选择带她突围,定然是对方把他们去路堵得很死。 这也是顾露晚期望看到的局面,因为只有将拼杀控制在相对小的范围内,才能避免殃及无辜。 顾露晚拽着斐然出来,还未下马,就瞪眼朝先一步跳下马车的杜将军,喝道,“本宫家族世代戍守边郡,现今北境主帅靖安侯,便是家兄,本宫会怕他区区几个刺客。” 这祖宗知不知道什么叫性命攸关,这时候还摆谱… 杜将军被噎的眉头直跳,急道,“娘娘,您身份尊贵,切不可因一时意气,置自己于险境啊!” 另一旁的江东滑稽的撅着屁股,撅起的屁股上,还有半截断箭未。 他手捂着中箭的地方,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是啊!娘娘,您就听杜将军的吧!” 顾露晚眯眼朝四周扫了一圈,最先看到的是集中朝她这边飞来的箭雨。 以及不停挥舞着手中的刀挡箭、挥砍靠近蒙面黑衣刺客,骑马散在她马车四周的金吾卫。 接着她目光穿过三三两两拼杀的金吾卫与刺客,扫过散落在地的箭矢,倒下的金吾卫、刺客。 看到了发出凄厉嘶鸣声,倒在她马车前方不远处,正四肢乱蹬的马。 顾露晚看到马时,第一眼定到的是它的眼,从马眼里,她看到了濒临死亡的绝望,和挣扎求生的那抹光。 就仿佛看到了曾经被勒住脖子,不甘、不忿,却又无能为力的自己。 那马被粗大的弩箭斜贯了腰臀,钉在了地上,血从它腰臀喷涌而出,流了一地,已是无力回天。 斑驳的血迹里,顾露晚甚至能看到那处灰砖开裂的裂痕,向她无声宣示着床子弩的威力。 若不幸射中的是她,顾露晚想都不敢想。 这华宁夫人出起手来,还真是了得。 顾露晚庆幸上次没有急功近利,假借碧珠一举咬死她,不然就那些证据,非但不能置她于死地,反叫她脱了身,打草惊蛇。 倒不如只是断她后路,逼急她,让她自己蹦出来,来个板上钉钉。 混乱的厮杀中,顾露晚还看到有三两抱头蹲在地方,和几个奋力往前后跑的老百姓。 等她与斐然下得马车,江东按着屁股靠过来。 因箭一直朝顾露晚所在射来,上马并不安全,所以杜将军带着弃马的金吾卫将她几人围在中间,在左边马背上抵挡飞箭金吾卫的双重护持下,往前移动。 不知为何,顾露晚总感觉有人在注视着她。 出于本能的,顾露晚抬头看向北前方。 那是昭华寺前面的普陀寺,里面的钟楼上,顾露晚看到有一高一低的两个人影,立在那里。 她看不清他们的面容,只觉得长得稍高的那人,很白。 白得像会发光一样。 彼时,顾露晚耳中,除了无数拼杀声,还有一丝已略带沙哑的“嘤嘤”声。 似在叫着,“娘,你醒醒啊!娘。” 顾露晚从钟楼收回目光,寻着声音望向河堤,扫到了河堤边,有一瘫坐在地上的垂髫女童,哭喊着、晃着她旁边脸朝地趴着的妇人。 妇人背后扎着一直箭,被女童推得一动一动,却没有任何反应。 恰巧这时,又一箭朝那个方向射去。 说时迟,那时快,情急之下,顾露晚顾不得遮掩,甩手将手上的狐裘甩了出去。 第24章 赏罚 皇后自离宫返宫途中,经地安街中段遇刺客伏击,有金吾卫杜将军率百骑拼死护驾,后巡防营、府衙官差一刻钟内相继赶到增援。 共杀刺客七十三人,活捉后服毒自尽十三人,活两人,送刑部关押。 另有三人逃匿,全城追捕。 所幸皇后性命无虞,仅右臂轻伤,皇上直诏太医,在北玄宫为其治伤,一干重臣在议政殿等候议事。 因此事干系重大,禁私传,违者斩立决,故而除相关人等,都城百姓所知不详,仅知有大案发生,并不知乃皇后遇刺。 北玄宫后殿东次间。 太医细心替顾露晚包扎好手臂伤口后,跪向坐在旁边的萧风奕,回禀道。 “回皇上,皇后娘娘受的只是皮外伤,只要按时敷药,伤口不日便会愈合。” 萧风奕言语关切,向太医询问着是否会留疤等情况,但仔细看,能察觉他此时的眼底,带着一抹挥之不去的寒意。 而旁边的顾露晚眼神无焦,心思早已不在此处,压根没听他们在说什么。 她耳边一直回响着一句话,“路遇不平事,有我雁无痕。” 适才地安街遇刺,她出手为救一名女童,让刺客找到了金吾卫的破绽,情况危急时,是一带着大雁半脸面具,身着玄衣的男子,从天而降。 不等顾露晚回忆完完整的情形,萧风奕柔声唤着“皇后”,将她叫回神来。 周齐海引太医出去,此刻屋内只余她二人。 遮挡的面容看不真切,眼前的这双杏眼却再熟悉不过,萧风奕下意识朝着顾露晚的方向调整了下坐姿,握住她放在炕几的手捏了捏。 “皇后吓坏了吧!你放心,朕定叫人揪出幕后主使,严惩不贷。” “是沈氏。”顾露晚回神后,目夹犹疑、惊恐,抓住萧风奕握住她的手,掐着他的手背,笃定道,“一定是她。” 还真掐成习惯了? 萧风奕吃痛皱眉,另一手复上来轻拍着顾露晚抓着他的手,忍痛问道,“皇后为何说是华宁夫人?” 顾露晚张了张嘴,顿了一下,才道,“臣妾就是知道,一定是她。” 之前顾露晚构陷华宁夫人沈氏指使碧珠推她落水,她没明确指认过,却答应过靖宁侯顾延揭过此事,不向任何人提起。 所以顾露晚现在,只要胡搅蛮缠就够了,反口或说得头头是道,都会与过往顾露景的形象不符。 知晓真相的萧风奕不得不说,蒙得还挺准,但事还未经查证,他面上自然不能流露出来。 “华宁夫人虽只是皇后的继母,但到底是你父亲靖宁侯的夫人,未有实证前,皇后应当慎言。” 顾露晚手再度用力,“陛下不信我。” 萧风奕痛得倒吸一口凉气,总算忍不住了,不着痕迹笑着将手抽了出来,理了下常服下摆。 “皇后之前说要治理住后宫,可是戏言?” 总要有一个能制住她的人。 之前的顾露景是被碧珠给哄住了,现在的顾露晚就把这个面子给了萧风奕,他的话她自然是“要听的”。 顾露晚默了默,心气泄了一半,略微不甘的摇头道,“自然不是。” 一个自小脑子没经过事的人,能有多难驾驭。 顾露晚的反应,让萧风奕觉得周齐海在挑她近前宫女时,并未用心。 再对比朝堂上那班冥顽不灵的老顽固,顾露晚在萧风奕眼中顺眼了些。 萧风奕笑笑,“治理讲究宽严相济、赏罚分明,但最离不开的其实是有理有据。” 话到一半,萧风奕止住了习惯性去拉顾露晚手的动作,再次理了下常服下摆。 萧风奕语重心长道,“唯有如此,才不致失了公允,皇后可明白?” 顾露晚很佩服萧风奕人的耐心,她也不能叫他失望,就算不能全然理解,也不能让人毫无收获。 顾露晚眨了眨眼,装出似懂非懂的模样,“陛下要证据无可厚非,可若证据确凿,陛下当如何?” 一而再害她性命,自然也不能太好说话。 短时内竟学会了以退为进… 顾露晚的接受能力,让萧风奕略显吃惊,“自然是依律办理。” 顾露晚点头,“那好,臣妾信不过旁人,臣妾要参与此案审理。” 又开始胡搅蛮缠了…人哪那么好……萧风奕觉得有些头疼。 “皇后如今身份今非昔比,怎好抛头露面……” 顾露晚将头转向右侧,使起了小性子。 “臣妾不管,如今是有人一再谋害臣妾的性命,不亲眼看着这人被揪出来,臣妾睡不安寝。” 最终,顾虑顾露晚是个直脾气,萧风奕不好强拧她意,或以皇命相压,只得作出妥协。 答应此案交由齐王萧风浅,于掖庭狱审理,准顾露晚在旁室旁听。 后萧风奕又留顾露晚在北玄宫后殿东间休养,顾露晚虽不想,但也没有拒绝。 如今身边都是萧风奕的人,她在哪,又有什么要紧呢? 萧风奕对此却很满意,还提到了斐然。 “碧珠走后,皇后身边一直没个知冷知热的人伺候,朕一直很是挂念。 今日皇后遇刺,朕看那随你从离宫回来的丫头,倒也是个忠心护主的。” 遇刺时,顾露晚因心生恻隐,出手救了在地上哭母亲的女童,同时也让刺客找到了射杀她的时机。 当时看到有箭朝她飞来,顾露晚本可避开,但念及顾露景的实力,她不想一再出人意料惹人生疑,又见那箭射的偏,便没想躲闪。 谁知,一直怕的连道都走不动的斐然,竟迅速冲到她前面,挡住了那箭。 一开始顾露晚只是疑心斐然接近她的用心,那刻顾露晚却是彻底看清,斐然的别有用心,且所图不小。 顾露晚失笑,以前的她,从未将人心想的丑陋,重生后,所见人情冷暖却皆是算计。 “一箭而已,不用她,臣妾自己也能避开。” 当时情况,萧风奕早有耳闻,只以为顾露晚是拉不下脸。 “但危急关头能以身护主,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皇后若是能看上那丫头,朕可着周齐海找嬷嬷教了她宫里的规矩,破例准她留在皇后身边伺候。” 顾露晚偏头,眼里没有多少喜怒,“陛下看着办吧!” 萧风奕松了一口气,只希望顾露晚身边有人后,能打消近期为他选妃的念头。 第25章 长夜 暗夜无风,云层遮星掩月,除宫中煌煌,城中各处光点亦是零散,其中最明亮的一处便是齐王府。 侍卫自府门口接到从宫里回来的主子,将提灯甩给赶马车的侍卫,“秦错,替爷好好看路啊!” 就跟在萧风浅另一边,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说的都是他们剿匪离都这些日子,都城的坊间趣事。 不是什么阿三家的狗出去溜达一圈,扒了鸟窝,叼回几只死鸟。 就是什么王二家媳妇跟人跑了,被抓回来愣不说奸夫是谁,被直接活活给打死了。 听得萧风浅直摇头,“怎么都血淋淋的。” 再说,也就是玉康坊那边药了老鼠。 侍卫也不知他那葛大哥,放着查北汗探子的正事不说,给他的消息怎么都是这样的,不怕主子罚他绣花吗? 侍卫想了想,嬉皮笑脸道,“爷不在城里,姑娘小倌们牵肠挂肚、以泪洗面,算吗?” 萧风浅眉毛一挑,侍卫嘿嘿直笑,“爷您也不能怪属下啊!现在除了那位,就属您最被姑娘们惦记了。” 萧风浅作为先帝五子三女中,唯一一个非嫡出的皇子女,年少时可能引起过一些瞩目。 但他比不得其他几位皇子,文武不显,也就徒有一副好皮囊,加之本就不受宠,慢慢就淡出了众人的视线。 若非萧风奕登基封了他一个齐王,都城百姓都快忘了,先帝还有位二十好几,御前上马都能摔下来的窝囊皇子。 萧风浅“哦”了一声,“那说说那位?” “那位跟日渐威武的爷比,就是个纯笑柄了。” 侍卫得意地说到一半,突然谨慎起来,朝旁边扫视了一圈后,见已入了萧风浅住的西院秋露堂,才掩嘴小声道,“继改名后,她要跟你抢媳妇了。” 给皇上选妃,就她那段位? 萧风浅一愣,停下脚步回转身来笑了,“你们说我先救她,是不是脑子被驴踢了?” 左右两边的人也跟着停了下来。 侍卫不解,问道,“对啊!爷您瞧她下午那仗势欺人的样,先您竟还出手救她,为什么啊?” 一旁执灯的秦错终于听不下去了,冷着脸道,“她死了,我们的案子找谁查?” “你又知道了。”侍卫跳起来,指着执灯的秦错道。 秦错涨红了脸,“秦莫,你出去别说是我兄弟,我嫌丢人。” 秦莫下巴一扬,“我还嫌你丢人呢,本事没别人半分厉害,摆臭脸倒学了个十成十。” 秦错这一年跟踪杜武在外,刚回来没多久。 看这兄弟二人又快打起来,萧风浅轻“咳”了一声。 二人再无状,却是不敢惹主子出手的,顿时收敛。 秦莫心大,转脸就跟没事人一样,问道,“对了,爷,您还没说皇上叫您进宫做什么呢?” 秦错冷“哼”一声,“这还不承认自己笨……” “你要学就学的像一点,杜武可没你这么多话。” 秦莫呛声时,秦错同时说了“皇上找爷,自然是为皇后遇刺的案子”。 秦莫反应过来,又跳了起来。 “不能吧!爷您这刚剿匪回来,腰上还带着伤呢,就算您是头驴,皇上也不能这么可劲使唤啊!”虽然伤是假的。 话音未落,秦莫的头就被秦错给拍了。 秦莫也不嫌害臊,跳过去挽住萧风浅的胳膊,指着秦错控诉。 “爷您刚瞧见了吧!秦错才刚回来多久,就又开始欺负属下了。” 说着,还抬起左脚隔空连朝秦错踢了两脚。 萧风浅嫌弃的看着挽住自己胳膊的手,先将自己胳膊解救了出来。 “秦莫啊!你如今也老大不小了,此间四下无人,我们还是保持点距离。” 因萧风浅府里府外,进出都是男子,他又将秦莫宠得没边,所以坊间有不少他好男色的传闻。 爷怎么不向着自己? 秦莫傻眼了,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一时不知该找谁哭诉,也都打不过,“哼”了一声,朝院外走。 “属下不跟你们一般见识,属下去找先生,不搁你们这找不痛快。” “等一下。”萧风奕喊住了他,“先生伤风未愈,你跟个野猴子一样,别去打扰他。” 秦莫一脸得意,“爷去宫里不带属下,这府里的事,爷也甭想知道。” 还没得瑟上两句,秦错上来一记擒拿,就将他的手反在了背后。 秦莫扭脖子瞪眼,秦错手上劲渐重,痛得秦莫哇哇大喊,“爷,呀、呀、呀,我说还不行吗?” 秦错面无表情的松了手,退在一旁。 等我往你床上放老鼠夹… 秦莫心里想着,边抬手捏着差点被拧断的胳膊,边朝萧风浅委屈兮兮的道,“先生在厨房做长寿面,这会精神头正好呢!” “做长寿面?” 萧风浅眼神流转,不知是好奇,还是想起了什么,抬腿迈步向院外走去“去看看。” 秦错也觉得要去看看,如今他们府里可是吃穿不缺,哪还用先生自己动手做吃的,就很可疑。 而秦莫,纯粹就是哪里有热闹哪里凑,早忘了先还等着看他葛大哥的热闹。 ………… 萧风奕压住遇事不是只会吹胡子瞪眼,就是哭喊摆资历的老臣,将皇后遇刺一案教给萧风浅后,又单独嘱咐了杜武一番。 尤其是那架将昭华寺里里外外翻遍,都未找到的床子弩。 等杜武退下后,议政殿内就只剩下萧风奕一人。 这位成功嗣位的年轻帝王,烦劳了一日,脸上终于露出了疲态。 他闭眼斜靠在在宝座上,反手用中、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夹着山根。 听到几不可闻的脚步声,萧风奕也没睁眼,只道,“出去,朕要一个人静静。” 来人停下了脚步,轻声唤了一句“陛下”。 萧风奕闻声猛地睁眼坐了起来,看到立在眼前的人,早喜怒不形于色的他,少有将失望刻在了脸上。 “是你?” 芷鸢嘴角噙笑,并不将萧风奕的反应放在心上,曲膝行礼道,“陛下,御膳备了宵夜,您可要用一些。” 萧风奕的目光落在了芷鸢托盘的玉酒壶上,“罢了,去西次间吧!” 议政殿面阔五间,五间相通,明间是正堂,置龙案、宝座,是处理政务的地方。 东西次间则是半休息室,作读书、用膳、小憩用,有时也接见大臣,东西稍间则是寝室。 移步西次间后,芷鸢很是麻利的将酒菜摆上了圆桌,执壶为萧风奕添了一杯酒。 萧风奕看着那碟色泽金黄的千丝糖醋鱼,愣了很久才接过银筷,尝了一口,“你今日很不一样。” 芷鸢笑着曲膝行了一礼,算是应了。 若非周齐海点醒,她还真以为自己有何不同,现在看不过是曾在太子妃伺候先后的时候,得过她几句提点,和有颇似太子妃的脸型罢了。 大抵失去的,都是好的。 他们皇上也是个念旧情的人,她认了。 萧风奕勾了下唇角,“坐下,陪朕喝一杯。” 这漫漫长夜,太冷了。 第26章 不动如山 掖庭狱只是宫中幽囚罪人处,并无公开审理之权。 萧风奕是因着顾露晚的关系,才准将昨日活捉的两个刺客,由刑部押来此处受审。 又因此案涉及皇后,未明朗前不宜声张,故而避开三司,仅交由萧风浅全权审理。 昨日三司与京兆府在议政殿争的面红耳赤,看似舍我其谁,其实谁都不想趟这浑水。 毕竟这是除涉及皇后安危,还牵涉到战车,甚至能牵出违制豢养暗卫,可称之谋逆的大案。 一个查不好,脑袋是要搬家的。 倒不如隔岸观火。 可他们又怕萧风浅这脓包王爷把事办砸了,事又落回他们头上,昨夜一个两个一出议政殿,就拉住萧风浅哄着说“但有需要,尽管吩咐”。 就怕萧风浅撂挑子不干。 直等今早听盯着齐王府的家丁回禀,知道这位平日闲散成性的王爷,一早出府入了宫,才暂松了一口气。 只不过在追捕一事上,京兆府、巡防营却是不敢马虎,他们只有找到逃匿的刺客,才能减轻疏忽职守的罪责。 萧风浅是在齐王府管事太监柯齐正的陪同下,进的宫。 柯齐正年过六十,自萧风浅幼时便跟在他身边伺候,早年曾跟着萧风浅吃过不少苦。 如今老了,萧风浅又苦尽甘来,他本可以跟着安享晚年,可他却是个闲不住的。 去往掖庭狱的甬道,柯齐正抬手追在撑腰急走的萧风浅后面,“王爷,您腰上还有伤,慢点走。” “那你这到底是要我快一点,还是慢一点。”萧风浅驻足回头,满面堆笑。 明媚的笑容在初晨的阳光下,熠熠生辉,看着比带露的花还娇艳夺目。 一口吃不成胖子。 柯齐正懊悔自己是不是将主子逼紧了,担心道,“差事紧要,但这身体也要顾啊!”边说还忙走几步跟了上来。 萧风浅含笑凑到柯齐正耳边,轻声道,“那点小伤,早好了。” 柯齐正大骇,“那您这岂不是……”欺君么。 最后三个字,柯齐正看着引路的小太监,没说出口,只能板脸对着萧风浅一阵挤眉弄眼。 叫他要装就装的像些。 萧风浅乖乖点了点头,没走两步,又跟飞一样。 想到欺君,柯齐正心里那个怕啊!直在后面喊,“王爷,审案急不来,您仔细着点腰啊!” 然后萧风浅为了向擦肩避让的宫人证明他腰没有问题,越走越快,后面竟连手都不撑了。 心里还寻思,要不要翻几个跟斗证明一下。 可仔细一想,他腰好不好,为何要向这群人证明。 还有他利落的身段,也不是谁都给看的,故而打消了翻跟斗的念头。 路遇的宫女看着萧风浅急行而过的背影,无不犯花痴,“齐王长得真俊。” 还有胆大的道,“这俏模样,腰好不好有什么打紧,多的是人抢着服侍。” 听的旁边的宫女一阵脸红,推了说浑话的宫女一把,“啊呀,羞死了。” “这有什么可羞的。” 那宫女更来劲了,靠过去肩贴着肩,笑得很有意味,“听采买的阿陶说,坊间都传齐王在清风馆有相好呢!” 听的宫女一脸费解,不过看对方那眉飞色舞的脸,瞬时就明白了,摇头道,“不会吧!” 萧风浅的步子,直等到了掖庭狱外才慢下来。 侯在掖庭狱门口的太监,领着他与柯齐正去了刑讯室。 刑讯室里,两个刺客已用铁链绑着、架在了十字架上,蓬头垢面,除了嘴唇干裂,身上衣物各有几处暗红的破口,并未有新伤。 这是真等着他来审? 萧风浅扫了一眼,就开始抬手打哈欠,朝不知何时过来的杜武挤了个笑,道,“一切就麻烦杜侍卫了。” 说完,萧风浅坐到居中放的大椅上,将大长腿交叠搁在前面的桌上,往椅背上一靠,安心的睡起了回笼觉。 跟进来的周齐海见了,慌忙走过去直扯萧风浅肩上的衣裳,小声重复喊着“王爷”,一边对着杜武陪笑脸。 萧风渐嗯哼一声,动了下肩膀,显得有些不耐烦。 柯齐正叫不起,只得朝杜武含笑抱歉道,“我家王爷昨夜晚睡,今日又早起,身子骨有些扛不住,还请杜侍卫见谅。” 齐王府有萧风奕安插的眼线,萧风浅每日做了什么,见了什么人,萧风奕都一清二楚。 萧风浅昨夜揉面揉到近子时,杜武来之前在议政殿已有所耳闻。 他还记得萧风奕看过后,扯了个笑,说齐王运气是真好,还调侃他揉起面来,不装腰痛。 想到这,杜武的目光就移到了萧风浅的腰上。 柯齐正见了,忙解释道,“王爷今日急着赶来,想来这筋骨一活动,是大好了。” 萧风浅出发剿匪时,上马还没走出朱雀门的广场就闪了腰,也不知是想临阵退缩,还是骑术不济。 可无论是哪种,皇命不可违,最后还是将他架上了马车。 后面萧风浅那腰时好时坏,杜武早见怪不怪。 杜武没有说话,脸上也没有什么表情,就静静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柯齐正则在心里盘算,如何巴结皇上一直倚重的这个侍卫。 时间一点点流逝,久到绑着的刺客看着刑具摆得满满当当的刑讯室,烧得要化了的铁烙,心里越发没底。 在这近一个时辰中,就萧风浅一会嫌椅子不舒服,叫人拿引枕,一会渴了,要喝水。 再就他偶在大椅上调整睡姿,杜武、柯齐正和另外两个太监,基本没有多余的动作。 后面进来个太监,太监进来附在杜武旁边耳语了几句,杜武闻之看向旁边。 哪里挂着一块两尺宽、三尺长的黑布,遮住的是扇已开了的小窗,那窗足以让隔壁室的人,听到这边刑讯室的审问。 杜武也就看了一眼,太监走后,一切如旧。 刺客总算压制不住了,直嚷,“要杀要剐,就给个痛快”,“以为这样我们就怕了吗?” 嚷着嚷着,就变成了连喊带骂,带着脏字越骂越难听。 可刑讯室里,压根没人理他们,就萧风浅醒过几次,挑起眼帘见杜武不动声色,他也不动如山。 就当自己是来睡觉的,端的是不懂也不过问的架势,位置摆得不能再正。 如此,刺客大大咧咧骂了大半个时辰,有道清丽的女声从隔壁传来。 “你们都是干什么吃的,如此污言秽语都不将人嘴给堵上,也不怕污了华宁夫人的耳朵。” 第27章 隔壁 华宁夫人沈氏? 萧风奕拿捏人很有一套,他身边可谓是铁板一块,凭萧风浅今时今日的地位,还没到能悄无声息将手伸到他周围的程度。 通常萧风奕身边的事,萧风浅都是从旁所得,像前些日子皇后落水系华宁夫人沈氏指使碧珠所为,就是听靖宁侯顾延与华宁夫人沈氏吵架知道的。 不过在他看来,此事尚存疑点。 可他今日进宫早,并不知有人去请了华宁夫人沈氏入宫,故而还来不及猜出顾露晚或会参与此案,还会带着始作俑者来旁听。 不过这人都有基本的好奇心,知不知道,萧风浅装作一个一无是处、游手好闲的王爷,该吃惊的时候还是要吃惊。 听到华宁夫人在隔壁,萧风浅倏地睁眼弹坐起来,惊讶的看向杜武求证。 显然刚那太监进来,就是跟杜武禀报此事。 杜武面色依旧冷峻,表情没有半丝变化。 倒是萧风浅这一激灵,暴露他早先是在装睡躲懒。 可他非但没有羞愧,后面索性连伸懒腰的样子都懒得装了,伸到一半就按耐不住起身,急切的将杜武推到一边,压声询问情况。 “这怎么华宁夫人还来了?” 萧风浅虽是笑脸,神色却多有不安,甚至还带着几分讨好,跟杜武商量起来。 “杜侍卫你看,本王我是真不会查案,要不你帮我去跟皇兄说说,让皇兄他另派一个人来。” 杜武对萧风浅的惊慌害怕视若无睹,只冷眼看着萧风浅推着他胳膊的手。 萧风浅意识到,忙赔笑举起双手,表示一时情急,不是故意拉拉扯扯的。 杜武道,“王爷不必自谦,皇上能将差事交给您,就是相信您的能力。” “等等。”萧风浅一脸后知后觉的恍然,一手抓住杜武的手腕,惊道,“刚说话的,不会是皇后吧!” 原本压低的声音,都不觉拔高了两分。 然后不等杜武回答,萧风浅惊慌失措的直摆手往外走,“不行不行,这案子本王真参合不了。” 看他这就要走出去,本忐忑瞧着这边情形的柯齐正,立时吓得跟在后面大喊。 “王爷,这案子还没开始审,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绑在那的两个刺客,见此情形,是越发看不懂了。 刺杀这种事,一旦失败,谋划者很快就会消灭证据,他们昨日本该在被捉的时候就赴死,是不幸藏毒的牙被打落,才要等待酷刑。 可从昨日到今日,所有人都对他们不闻不问,仿佛他们就是个无关紧要的摆件。 今日他们被蒙着眼带来此处,出入只见内廷太监,好不容易等来两个像主事的。 一个一声不吭,一个装睡到一半,最后还闹着要走。 难不成这案他们不想查? “我饿了…对了,我还腰疼…还有,这牢里待得我胸闷气短…脑仁儿也疼。” 萧风浅边说边往外走,手还一阵乱指,说的和指的就没对上的,除了没把“我才疏学浅、难堪大任、胆小怕事”刻在脑门上。 他浑身上下都表露着,这案子他参合不起。 凭皇后的家世,此刻又出现在这,寻常人恐难顺她心意,畏惧退缩,是再自然不过的反应。 但却只有这位齐王,会傻的咋咋呼呼宣之于口。 杜武神色淡淡,刻意追到门外才跨到萧风浅前面,抬手拦住他的去路。 “陛下金口玉言,岂有朝令夕改的道理,王爷既然接下了这份差事,当不负陛下信任才是。” 随之跟上来的柯齐正也跟着打圆场,“是啊!王爷,这府上日子才好过一点,您切不能因一时意气,失了陛下的信任啊!” 说着,柯齐正就抬袖开始擦眼泪。 萧风浅听到这话,犹豫起来。 要知他今时今日面上的尊荣,可都是萧风奕给的,若是失了圣心,那…… 萧风浅想了想,颓然无力,摊手道,“可我不会查案啊!要是查的不好,惹恼了皇后,我不还是要倒霉。” 见自家主子还没完全被吓破胆,柯齐正制住泪泪,猛一把拉住杜武,仿若拉住了救命稻草。 “这不有杜侍卫在么,王爷担心什么。” 杜武虽在朝中无实职,但在萧风奕跟前效力十多年,其厉害早人尽皆知。 萧风浅一愣,仿佛才反应过来,从柯齐正手里拉过杜武的手,另一手复在上面拍了又拍。 “对,本王有杜侍卫,杜侍卫,本王今后的富贵,可就全压在你身上了。” 杜武如常的冷着脸,被这主仆俩拉来拉去,也毫不改色,只将手抽出来,退后一步指着刑讯室,道,“那王爷就不要让皇后娘娘多等了。” 萧风浅忙点头称好,心里想起秦错说这杜武,是个没有喜怒哀乐的怪物,觉得当真半点没错。 另一边,顾露晚白纱遮面,穿的还是蓝紫色宫装,只是款式与昨日略有不同,昨日是对襟牡丹绣,今日是交领勾云纹。 她迈进牢室,能明显看出洒扫过的痕迹,室内添置了新的桌椅,还熏了香,就是混着牢室潮湿的腐味,味道说不出的怪异。 她居高看着头戴珠翠冠,身着紫色孔雀纹诰命服,向她请安的华宁夫人沈氏。 虽有近两年没见,却半点不陌生。 沈氏依旧是她记忆里的模样,年过三十八,还是面若桃花,即使处于牢室之中,气度都还是那般雍容闲雅。 单从面上看,谁能看出这面容姣好、举止脱俗的妇人,生了一副蛇蝎心肠。 顾露晚态度冷硬,经离宫杏园落水,她与沈氏只是没捅破那层窗户纸,未正面交恶。 她现今无需对顾露景曾依赖的这位继母,假装客气。 顾露晚径自落座,看了与刑讯室相通的小窗一眼,便有宫女去将石窗关上。 “夫人不愧是夫人,如此动静都能不动声色。” 沈氏笑笑,“娘娘说笑了,臣妇怎能因听了几句浑话,就在尊者面前失仪。” 窗户纸没捅破的坏处,就是对方可以当事情没发生过。 顾露晚失笑,“那希望夫人,能一直这么从容不迫。” 沈氏颔首,“娘娘似对臣妇有误会,不过清者自清,等真相大白,娘娘会相信臣妇对娘娘的一片赤诚。” “哦!”顾露晚挑眸,“夫人既要表忠心,隔壁齐王又是个不顶用的,那不知夫人可愿像以前一样,解本宫之忧?” 第28章 演戏 掖庭狱并非专司刑讯之所,有那么一间刑讯室隔壁有暗室,已是不可多得。 顾露晚让沈氏问案,那原本负责问案的萧风浅和杜武,就只能移步到此间来旁听。 看着眼前气质迥异的二人,顾露晚心中难掩唏嘘。 都说“人比人,气死人”,这话当真半点不假。 杜武长得也算清俊,没了上次离宫时见的风尘疲态,整个人还瞧着精神了不少。 可站在龙章凤姿的萧风浅旁边,还是有云泥之别。 顾露晚抬眸瞧着萧风浅,只见其人身姿挺拔,面如凝脂,眼如点漆,就算极尽奢侈的锦衣华服着身,紫玉金冠冠发,也未能分走他身上的半分风采。 昔日明媚少年郎,当真长成了绝世倾城的美男子,也难怪昨日斐然一见倾心。 不过顾露晚并非眼浅的人,相貌于她倒在其次,她更关心此人好不好拿捏,能不能成为她对付萧风奕的那颗棋子? “齐王这腰伤,好的倒挺快?” 顾露晚随口打趣一句,并没有追究的意思,转而漫不经心地问道,“依二位看,华宁夫人能否审出点什么?” 牢室骤然安静下来,不过一瞬,却静谧的可怕。 下意识的疏离,最难掩饰。 顾露晚很敏锐的捕捉到,这两个人都不怎么喜欢自己,或者说不喜欢顾露景。 那顾露景,可不是个好脾气的人。 顾露晚没好气道,“你们若觉得本宫刁难华宁夫人,大可直言。” 萧风浅自进来,看到顾露晚带着面纱,目光就未在她脸上再作停留。 “小王不敢,娘娘此举必有深意。” 说完,萧风浅就后悔了,因为立他旁侧一步后的杜武,依旧没有反应,所以他轻轻打了自己的嘴巴一下。 顾露晚迷惑偏头,她昨天就觉察到了,这齐王与她说话,总是轻飘飘的,盖不住的敷衍。 莫不是如他昨日所言,真认为两个废物点心,就该配一对。 现在恼顾露景嫁给萧风奕,而不是他,对她才多有不满? “齐王打自己作甚。”顾露晚笑道,“你又没说错,不信你仔细听。” 萧风浅侧耳,隔壁没有皮鞭抽打声,也没有鬼哭狼嚎。 就听华宁夫人问,“可愿开口?”和吩咐“再加”,还有哗啦啦的水声。 萧风浅摇摇头,表示没听出来什么。 顾露晚对他的回答很是失望,嫌弃道,“你审没审过案啊!不觉得隔壁太安静了吗?” 牢房内再次鸦雀无声,不同于上次的疏离,这次单纯是无语。 隔壁负责审问的是妇人,手段不那么残暴,自然是顾及名声,有什么好奇怪的。 萧风浅先开口回了第一句,现在就要承担嘴快的后果,出头敷衍,“娘娘慧眼,小王确实没审过案。” 顾露晚心里直叫演不下去,瞪了萧风浅一眼,没理他了。 其实这间房内,除了伺候的两名宫女、两名太监外,顾露晚、萧风浅、杜武三人,都不过是在陪着各自演戏罢了。 三人都知隔壁的审问就是个形式,真正的突破点,会在逃匿的三名刺客身上。 可论这当中,谁最可怜的,不是一味使性子,却说不过人的顾露晚,也不是“我就是什么都不会”,还理直气壮的萧风浅。 而是杜武。 杜武以为是他在伺候“主子”,不想是“主子们”有心成全他的障眼法,陪他演戏,帮他麻痹背后主使。 隔壁的沈氏,心情就更复杂,看到两个未经酷刑的刺客,也反应过来,但人被困在宫中,无法给人提醒。 如此几人各自心知肚明的演了一出戏。 后有太监说宫外有新发现,叫走了萧风浅和杜武。 沈氏本提出要出宫,却被顾露晚强硬的带回了承恩宫。 顾露晚会像疯了一样咬上自己,是沈氏没想到的,这样连住五日,就算她自以已“走一步,看三步”,也还是慌了神。 这日午后,由宫女搀扶,沈氏掩嘴轻咳进来求见顾露晚时,顾露晚正对着棋盘,在翻看棋谱。 沈氏不知为何,这次入宫看着轻纱遮面的顾露晚,总觉得哪里不一样了。 不知是不是没了那无知的表情,仅能对上这双明亮、澄澈杏眼的缘故,她越看,越觉这杏眼深不见底。 尤其是那眸子里透着认真的时候,她总有种眼前的人,不是她两月前亲手盖上盖头,送进宫的“听话女儿”。 顾露晚瞥眼看了行礼的沈氏一眼,发现她面色比一个时辰前,又憔悴了不少,若弱柳扶风,惹人垂怜。 顾露晚却只有厌恶,“夫人病了,不好好养病,一趟趟往本宫跟前跑做什么?” 沈氏轻咳了两声,“是臣妇身子不济,非但没帮上娘娘,反让娘娘担心了。” 顾露晚直言,“本宫可不担心夫人,就是不知夫人是真病,还是装病?” 沈氏猛烈剧咳,一副心肝都要咳出来的架势。 扶她的宫女看了,都忍不住睨了顾露晚一眼。 宫女觉得就没见过比顾露晚心更狠的人,她认为沈氏就算不是皇后的生身之母,皇后如此对待有养育之恩的母亲,也很是不该。 但她也只敢在心里替沈氏不平。 沈氏咳声慢慢弱下来,翻过锦帕另一边,拿着压了压眼角,“臣妇未能从刺客口中审出有用的信息,刺客就没了,是臣妇有负娘娘的信任。” 顾露晚放下棋谱,望向沈氏,“哪里,杜侍卫说就算他出手,都不敢保证能撬开刺客的嘴呢!” 沈氏正好对上顾露晚的目光,心咯噔一下,好似顾露晚的杏眼能吃人似的,慌忙避开,又咳了两声。 “可到底臣妇的身子不争气,这病两日了都不见好,就怕将病气过给娘娘,还请娘娘准许臣妇离宫回府休养。” 这时,有太监自外颔首走了进来,行过礼后,道,“娘娘,陛下请您去议政殿。” 议政殿不同于北玄宫后殿,是议朝事、处理政务的地方,等闲皇上都不会在那召见后妃。 顾露晚问道,“可知是何事?” 太监是周齐海派来的,得过“娘娘问什么,你就答什么”的嘱咐,不敢隐瞒,答道,“是齐王查到了关于娘娘地安街遇刺的线索,陛下有事想问娘娘。” 沈氏闻言,竟是喜多于忧。 顾露晚当没看见沈氏的反应,又问,“可知具体是何事?” 太监摇了摇头,“这个奴婢就不清楚了。” 第29章 它不配 顾露晚被太监直接引到了议政殿东次间,东次间与正堂中间隔的门已经打开,只余厚重的锦帘相隔。 隔壁的声音透过锦帘,清晰的传过来。 顾露晚没着急留心隔壁的动静,悠然落座,扫了眼给她上茶的芷鸢。 顾露晚之所以看这一眼,是因她发现这次见芷鸢的感觉,和上一世以及上次离宫再见都不同。 芷鸢眉宇间明显添了些许娇媚,不再有少女的青涩。 就这还不同意选妃,就这么怕她打乱他的布局吗? 顾露晚垂眸,撇了下嘴。 芷鸢退下,隔壁似也进了新人。 顾露晚听到一个老迈的声音,向萧风奕请罪。 请罪的是大魏立国的七大功臣之一,曾拜柱国大将军,死后能入享太庙的鲁国公。 顾露晚猜到沈氏对她出手,必然不会亲自动手,但她没想到,半生戎马的鲁国公,晚年竟会被人蛊惑,犯下刺杀皇后的大罪。 他们这些功臣良将,怎么就一个个沦为了他人争权夺利下的牺牲品。 顾露晚心中免不了动容,手中的帕子不觉搅紧。 萧风奕表面性温,御下素来宽厚,少有动怒,今日声音却难得清冷。 “鲁国公,你既对违制豢养暗卫,刺杀皇后的罪行供认不讳,又为何喊冤,说这一切皆拜皇后所赐?” 鲁国公道,“罪臣确实豢养了近百名暗卫,但这些暗卫都是罪臣为寻罪臣那次子培养,并非罪臣有不臣之心。” 今时年过七十一的鲁国公,膝下仅有二子。 长子为正妻所生,四十三年前,鲁国公兵临禹都,前朝将其妻、其子绑于城门,逼迫鲁国公退兵。 鲁国公含泪举弓,连发两箭,其子、其妻皆被其一箭穿心,当场毙命。 那日的鲁国公攻下了禹都,也一战白了头。 他是大魏立国之臣,后更为大魏领兵开辟疆土,却因愧对妻儿,常驻军中,与兵同席,未享一日荣华。 这世间他没有留恋,但奈何他几历险境,天却始终不收他,还让他年近半百,遇到了肖似其妻的女子。 那女子是落入匪窝的孤女,对解救她的鲁国公芳心暗许,费尽心力温了那颗心,才让鲁国公老来又得了一子。 许是母亲肖似的缘故,次子竟然与长子宛若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 鲁国公认为这是上天对其垂怜,对次子倍加疼爱,不想这次子四年前刚议下亲事,就失踪了。 生不见人,死不见尸。 此事顾露晚上一世也曾有所耳闻,可她不知此事与顾露景会有什么瓜葛。 隔壁传来的依旧是鲁国公的声音,“罪臣接下来所言,关乎陛下威严,还请陛下屏退左右。” 萧风奕应是应了,顾露晚听到两个脚步声,一沉稳、一听着就不着地,应是杜武和萧风浅。 顾露晚亦抬手,让候在她旁边伺候的宫女退了下去。 萧风奕声音缓和了些,“现下已无旁人,鲁国公请言。” 静默几瞬,鲁国公的声音再次响起,声音里盖不住的自责,“是罪臣,罪臣又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这话无头无尾,顾露晚听不懂,还好萧风奕替她问了出来,“鲁国公此话何意?” 鲁国公声,“罪臣不敢再欺瞒陛下,其实罪臣那次子当年倾心顾家四姑娘。” 鲁国公次子喜欢顾露景? 四年前,鲁国公虽已有十多年未领兵,但他带兵多年,在军中尚有余威。 顾露景虽与顾露晚他们只是堂兄妹,但彼时她大哥在北境军展露头脚,深得顾露晚大哥的信任。 依当时的情形,无论是先帝,还是前太子,都忌惮北境军,岂会坐看顾家的手伸出北境,必不会乐见两家联姻。 鲁国公必然知晓其中关节,才匆匆替次子选定了其他亲事。 鲁国公的声音几近哽咽,“罪臣,罪臣当年若是愿意替那小子在先帝面前争上一争,也不致于让他走上私奔这条路。” 私奔? 两情相悦? 顾露晚的第一反应就是不可能,虽然她不想承认,但她重生后曾一再跟碧珠确认过,确定顾露景是自少时就倾心萧风奕。 哪怕当时的萧风奕已娶她为妻,但依旧抱着非其不嫁的心思,怎么可能与他人私奔。 说顾露景失手杀了鲁国公次子,顾露晚兴许会信,说顾露景会与鲁国公次子私奔,她不信。 可若不是两情相悦,有谁能制造,又要制造顾露景倾心鲁国公次子的假象? 碧珠,碧珠身后的华宁夫人沈氏。 顾露晚倒吸一口凉气,难怪沈氏方才听到萧风奕宣她,会暗笑。 原来她回她的,亦是局中局。 鲁国公能刺杀成功,皆大欢喜。若不能成功,她也要让她闺名受损,身败名裂。 就算萧风奕今时顾及顾露晨,不废后,可他能容忍这个曾要与人私奔的皇后到几时,废后,不过早晚而已? 好歹毒的算计。 顾露晚自是依着顾露景的性子,起身挑帘就冲了过去,怒道,“你血口喷人。” 萧风奕显然未料到顾露晚会直接冲过来,就他那七窍玲珑心,一听到鲁国公提及皇后,鲁国公的缘由他就拼了个七七八八。 他派人召顾露晚前来,无非是要卖顾露晚人情,让她看看,自己对她是多么的宽容大度。 鲁国公闻声看到从帘后冲出来的人,先是一愣,稍后才反应过来,这带着面纱、盛气凌人的女子,便是他口中的顾四姑娘,现今的皇后娘娘。 可反应过来冒出的女子是谁,鲁国公还是很震惊,震惊之余,却没有畏惧。 这个须发皆白,背略弯,躬身跪在地上,眼白已带浑浊的老人,望向顾露晚的目光是坦坦荡荡,问心无愧。 他挺起背来,不愿意在她面前作出卑微的姿态,指着顾露晚道,“无论你认或不认,你都是害死我儿的凶手,你不配为后,我只恨没能杀了你,陷陛下于此等两难境地。” 这大魏,它不配你的铮铮铁骨啊! 你为它弑妻杀子,为它步步周全,如今为它背上大逆不道的罪名。 可它不配啊! 它早已经烂了,烂到了骨子里,不是你昔日拼死效忠,以为能一统天下的大魏了。 顾露晚偏头看向殿门,待隐去眼中泛起了泪光,才再次看着面前的这位老人。 看着她顾家先祖,她的父兄。 顾露晚一字一句道,“我会让鲁公知道,谁才是害了你儿,陷你于不义的幕后黑手。” 第30章 无物可令它弯折 “皇后。” 一声厉喝,让候在殿外的萧风浅和周齐海等人全齐刷刷看向殿门。 就连对周遭一切总是浑不在意的杜武,都忍不住露出了惊讶的神色。 鲁国公在殿内,直观看到萧风奕弹坐而起,瞪眼怒斥顾露晚,更是直接惊呆了。 作为大魏开国元老,鲁国公算是看着萧风奕长大的,知他自小谦逊有礼,喜怒自持。 就算登基为帝,也以温厚开明治国,哪曾有过这般失仪的举动。 跪着的鲁国公俯身低头,不敢直视天威。 而捅了马蜂窝,惹得龙颜大怒的顾露晚,反直挺着背,微扬起下巴,直对上萧风奕愤怒的目光,半点不惧。 顾露晚此刻的内心悲痛,又愤怒。 放任萧风奕将事情就此揭过,她做不到。 顾露晚自重生那刻便知,占着顾露景的身躯复生,要向顾露景的所亲所爱复仇,必不会容易。 她不清楚萧风奕与靖宁侯这对夫妇,究竟有何见不得人的勾当,连沈氏有能力操纵鲁国公,他都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但这一次,沈氏必须死。 她不在意替顾露景背下曾与人私奔的名声。 但她不能再眼看着铮铮铁骨,为黎民苍生撒热血的将士,成为权利斗争下的牺牲品。 “陛下若不信臣妾清白,大可收回皇后宝册,只请陛下收回宝册后,放臣妾去北境找家兄,臣妾愿自此为陛下吃斋念佛,永不再嫁。” 萧风奕怒不可恶,“你在威胁朕?” 顾露晚原地跪下,叠手贴额,俯地一拜,“臣妾不敢。” 一拜起身,顾露晚跪在地上没有起身,只将后背绷得不能再直。 “但欲加之罪,何患无词,臣妾不服。”字字铿锵。 “好,好一个不服。” 如今中原三分天下,大魏的北部更是有北汗虎视眈眈。 除此之外,大魏还内有文臣弄权,外有武将居功。 萧风奕这皇位坐的并不安稳,被顾露晚这一气,都顾不得鲁国公还在场。 “皇后记忆残缺,凭何敢如此辩白?” 现在的顾露晚,是重生后的顾露晞,除了占了顾露景这副躯体,她并没有顾露景的记忆。 “妾对君心,天地可鉴。” 萧风奕的怒火,并没有因这真情吐露而熄灭,反像是忍耐到了极点。 “你既要查,朕便允你,只是若查证属实,这后宫之主,你怕是再坐不得。” 深陷丧子之痛的鲁国公,看着帝后矛盾激化,反倒转而忧心起萧风奕的处境来,直磕头道,“陛下三思,陛下三思啊……” 顾露晚看着现下都还忠心耿耿,一心只有江山社稷的鲁国公,心下绞痛,面上却不得不强撑无事。 “鲁公,当真不想为令子讨回一个公道,查清他究竟因何丧生吗?” 鲁国公敢倾尽所有刺杀顾露晚,便是查证后认定顾露晚是害死他次子的凶手。 只因被朝堂局势所困,他不敢将此事闹到御前,让萧风奕夹在他与北境军中间两难,才行暗杀之事。 这样就算顾露晚死了,北境有怨言,但只要萧风奕再立一个顾家女,便可防止北境与其离心。 可被顾露晚这一问,鲁国公愣住了。 那直勾勾看着他的杏眼,太过澄澈坚定,那挺直的背,似无物可令它弯折。 鲁国公不语,他既后悔将事闹到这不可收拾的地步,也终是不忍他那化为白骨的次子,死得不明不白。 他只是一个失独的耄耋老人,一心为大魏,从没做错什么,但此刻他因他生起的犹豫、私心,羞愧的垂下了头。 最后,因顾露晚要插手,鲁国公被押去了掖庭狱,帝后也不欢而散。 顾露晚回承恩宫后,骂退了所有宫女,拿着刑部旧档研读,作出专心学习的模样。 人在历经大难的时候,心性多少会有所改变。 原先顾露晚怕操之过急,引人猜忌,所以哪怕性命再三受到威胁,她都没有贸然作出改变,行事作风尽量贴近顾露景。 但这次地安街遇刺,她开始就咬定华宁夫人所为,查出背后是鲁国公,对她算是一大打击,再面对诬陷和萧风奕的不信任。 借此大彻大悟、脱胎换骨,也未尝不可。 议政殿内,萧风奕怒气未消,但已能控制,只是听到周齐海又来禀报顾露晚发落了近前宫女,免不得又面沉如铁。 “你说你,能做成什么?” 原本见斐然救驾有功,在顾露晚面前也能讨到好,她又有个姐姐在宫中当差,算可拿捏利用之人。 萧风奕便打算培养斐然一番,将其放到顾露晚身边,监视顾露晚的一举一动。 只怪那日仓促,未来得及核实,便向顾露晚提携斐然,事后经过查证,才知斐然的姐姐病入膏肓,药石无医,早在月余前病逝了。 周齐海点头哈腰,“陛下,斐然刚入宫,并不知其姐亡故的消息,并非不能拿此作文章。” 萧风奕现在只要想到顾露晚就头疼,便道,“朕今后不想再听到,近前宫女惹恼皇后被发落的话。” 周齐海点头忙应“是”,保证这次一定万无一失。 萧风奕面色稍缓,“那她现在在做什么?” 周齐海答道,“皇后叫人调取了历年刑部的失踪案,这会应是在看卷宗。” 萧风奕失笑,扬手将周齐海打发了出去。 殿内除了坐在宝座上的他,便只余埋头立在右侧的杜武。 萧风奕转头看向杜武,“鲁国公那次子死了已有四年,怕是不好查,你可有把握能翻出点什么?” 气归气,真要以皇后失德为由废后,北境可不一定会认。 杜武显然分心在想什么,一时竟没回应,萧风奕加重语气又叫了他一声,他才回过神来。 萧风奕将问题又问了一遍。 杜武答道,“但凡人为,必会留下痕迹。” “你既有把握,刚分心在想什么?”萧风奕问道,问完不等回答,又说了一句,“可不要拿话搪塞朕,朕如今能全心信任的,只有你了。” 杜武知道无法阻止萧风浅再接触此案,挑起眼帘望向萧风奕,问了另外一个问题。 “皇后究竟有何能耐,能引得陛下失了方寸?” 在他心里,能引萧风奕失控的,只有一人。 萧风奕目光转向顾露晚方站的位置,适才有那么一刻,他从顾露晚身上,见到了那人的影子。 而那人,从未如此待过他。 “去听竹堂走走。” 第31章 并非一无是处 萧风浅原以为地安街刺杀,查出系鲁国公所为,足已结案,不想萧风奕竟会下令继续往下查。 这可打乱了他想私查后续,拿到证据以后要挟华宁夫人的计划。 可到底是什么原因,让萧风奕愿意松口呢? 萧风浅从出宫到回到齐王府,穿廊过院琢磨了一路,都猜不出他被请出议政殿后,里面发生了什么。 就他出神想着这事,转身抬脚准备跨进秋露堂,忽觉有人从里朝门口冲来。 彼时二人距离不过一步之遥,就对方那速度,只怕能将他直接撞飞出去。 寻常人必定躲闪不及,但萧风浅反应极快。 意识到不是刺客偷袭,萧风浅右脚连带身体往左一侧,就避开了去,同时也看清跑来的人是秦莫。 避开后,萧风浅随即伸出左手,拿住了秦莫后领,将人拽了回来,“乱跑什么?” 秦莫被拽回来,见是萧风浅,就如同见到了救苦救难的观音菩萨。 他垫脚伸脖子看了眼萧风浅后面,见秦错就要追过来,顾不上解释,弯腰就窜溜到萧风浅身后,接着蹲身抓住萧风浅腰间的衣裳,推着就将毫无防备的萧风奕调了个头,让人挡在了他和秦错之间。 秦莫将头从萧风浅右手边探出来,仰头望着萧风浅,喊道,“爷您可算回来了,您再不回来,属下就要被秦错欺负死了。” “我看是你欠收拾。” 萧风浅低头,头随手左右摆动,拍落秦莫拽在他腰间衣裳上的手,才抬头看向追过来的秦错。 只见秦错朝前伸得老长的左手上,三指指尖抓着个捕鼠夹,那夹上还血糊糊挂着只硕大无比、死不瞑目的老鼠。 秦错的头则极力往后仰着,撇着嘴的嫌弃样,像是恨不得将手与躯干分离才好。 萧风浅看到老鼠那黑眼珠子,脑子里就浮出幼时对老鼠不好的记忆,仿佛眼前的老鼠也活了过来,在“唧唧”朝他疯叫。 短暂的惊愕后,萧风浅明明衣下还寒毛倒竖,面上却极力保持着气定神闲的镇定模样。 追上来的秦错看到自家主子,忙止住脚步,他本欲朝萧风浅拱手行礼,可眼总忍不住瞟着手中提溜的老鼠。 所以拱手的动作做到一半,秦错就做不下去,将左手朝旁伸得远远的,脖子朝右偏,以这个十分怪异的姿势,望着萧风浅叫了一声“爷”。 秦莫摸着被拍红的手背,从右边跳到萧风浅左边,看着萧风浅那叫一个委屈兮兮。 看这兄弟俩追的满头大汗,萧风浅不用问,就知道秦莫又往秦错床上放捕鼠夹了。 不过这次有点过分了,竟然还夹了只死老鼠。 可为什么要拿着只死老鼠,在他院子里跑来跑去? 这样一想,萧风浅对秦错就同情不起来。 “什么东西都往我院里带,还不给扔出去。” 秦错这几日,一直在忙着找鲁国公次子失踪的线索,可暗访多有不便,又是陈年旧事,查的很是艰难。 今日好不容易探听到一点有用的线索回府,打算回房换件衣裳等萧风浅回来,谁知竟听有怪异的声音从床上传出。 掀开被子一看,竟发现一只还没死透的老鼠,绝望的看向他,虚弱的“唧”叫着。 那血气瞬时上头,让他按耐住恶心,就想将这老鼠塞进秦莫衣襟里,叫他知道什么叫长幼有序。 可现下主子发话了,他只得放弃这个打算。 应了一声,秦错保持着手与头最远的姿势,要去院外将老鼠处理掉。 还站门口的萧风渐看着秦错提着老鼠朝他走来,又是一个机灵,往左侧避开身,让出路来。 完美避过,虚惊一场…萧风奕从容的抬手顺了下广袖,迈步往院里走。 “这个月府里的破衣裳,都由你补。” 秦莫这眼力见儿,自然没瞧出自家俊美无俦、文韬武略的主子,是怕老鼠,要出气,才罚他的。 秦莫跟上萧风浅,委屈解释道,“爷,属下只是放了个捕鼠夹,老鼠是秦错在床上吃东西不收拾引过去的,与属下无关啊!” 萧风浅想到刚那老鼠眼,倒吸一口凉气,抬手敲了下秦莫的头,“你有这闲工夫,能不能做点别的东西。” 下手不轻不重,秦莫就随手揉了揉,一脸求表扬的笑着。 “做了啊,今天属下给先生轮椅上装了个扇子,只要推轮椅,扇子就会自己转呢!” “现在什么天气,先生身体本就不好,再叫你给扇受凉了,到时看我怎么收拾你?” 萧风浅边说,边抬手朝原位又敲了秦莫头一下,这次可没留情。 “爷。” 被连敲两下,秦莫不乐意了,双手抱着头,跺脚抖肩,那架势,只差没躺到地上打滚。 “先生夸我聪明,还教我改良呢!您怎么就知道打属下。” 那是人脾气好。 不知为何,萧风浅对这个认识不到两旬的阿朝,莫名的有股好感。 不是因人足智多谋、待人谦逊,是一种说不出,就好像对自家阿弟的喜欢。 再看眼前这个不省心的。 萧风浅抬手扶额,道,“你才是爷。” “那不能,爷永远是爷。” 说话间,二人已来到了书房门口。 秦莫换了个笑脸,快一步推开门,伸手做请的手势。 “爷您案子今儿是不是查完了,要不要去清风馆坐坐,葛大哥老惦记您了。” 外面人误会萧风浅好男风,那是萧风浅故意的,可自家人也没遮没掩,就不合适了。 偏生秦莫木鱼脑袋,言语没个避讳。 萧风浅停下脚步,抬手示意秦莫打住。 这话不能说吗? 秦莫一脸费解。 萧风浅摇头,“出了点岔子,案子没结成。” 说着,萧风浅又想到殿外听到的那声“皇后”,不觉眯眼勾了下嘴角。 心下觉得这皇后,也并非一无是处。 至少在激怒萧风奕这方面,有一手,说不准以后都无需他动手,就被赐三尺白绫了。 秦莫略显失落,“葛大哥说近几天玉康坊怕是会有大事发生,属下还想跟爷去凑热闹呢!” 萧风浅摆手往里走,表示他去不了,“你回来跟我说就好。” 第32章 不等本王 秦莫失落不过一瞬,又想起别的,双眼发出精光,激动的跳到落座的萧风浅书案前。 “对了,老柯先来爷院里了,说是朝夫人在府上多有不便,问府里能不能添几个婢女。” 秦莫口中的老柯,是柯齐正,他是如今王府里面的总管事,管着王府里里外外的大小事。 朝夫人则是阿朝的发妻,精通药理,与阿朝是患难夫妻。 齐王府家丁、小厮全是男子,只有朝夫人一个女眷,的确不合适。 这点倒是萧风浅疏忽了,他点头道,“这点小事,你们看着处理就好。” 小事,那是不是可以趁机请几个仆妇、秀娘,那这样以后府里缝补,就都不用他做了。 想着,秦莫心里乐开了花,丝毫不在意自家主子对阿朝如此特别,都好过对他了。 秦错处理完老鼠回来,正好听到这几句,一看秦莫埋头嘻嘻偷笑,就知他心里盘算什么。 秦错向萧风浅颔首抱拳后,就冷脸转向秦莫戳穿道,“人是专门请给朝夫人,可不是由着你使唤绣花缝补的。” 这兄弟俩前世是仇人吧! 见面就掐。 萧风浅朝脸气的圆鼓鼓,一时没想好怎么回嘴的秦莫使了个眼色,让他先去办事,对秦错道,“说说你今日的发现。” ………… 鲁国公次子失踪已有四年之久,如今想再翻出点当时的情况,只怕不容易。 可若有心查,寻着尸体被发现的线索,未必就不能找到与华宁夫人沈氏牵连的线索。 顾露晚相信这些痕迹,必然逃不过杜武的眼睛,可她能知道多少,却不能全凭杜武。 故而顾露晚刻意从刑部调来相应卷宗,装出努力学习的样子。 她是目下十行,不仅看得快,还记得快,可顾露景不是。 于是她一页一页慢慢翻着,谁知手倚着头,竟然睡着了。 顾露晚约莫眯了一刻,隐约听到外面有动静,就醒了过来。 正巧走进来的斐然看到,梨涡浅笑,曲膝向顾露晚行了礼。 “娘娘,您醒了,您手刚支着怕是酸了,奴婢给您按一按。”明明初来承恩宫,却无半分拘谨。 顾露晚注意到,斐然已从之前离宫着的浅绿宫女服,换成了她近前大宫女的墨绿窄袖齐腰襦裙。 如此轻易过了萧风奕那关,算她有几分本事,但能不能留下,顾露晚还没有决断。 所以顾露晚对斐然既不热情,也不好奇,甚至连因“救她”而受的箭伤,都没问一句。 而斐然那日在地安街,其实亦是先看出箭射偏了,才冲过去护顾露晚的。 她想要借着舍命护主,取得顾露晚的看重,进而留在宫中。 现在重回顾露晚身边,算成功了一半。 顾露晚对她不咸不淡,她便也只将自己当作一个服侍皇后的普通宫女,并不居功自傲。 斐然见顾露晚没拒绝她的提议,故含笑细步从左绕过书案,恭恭敬敬的垂首站着,替顾露晚舒缓她手撑头造成的酸麻。 不得不说,按得还挺舒服。 顾露晚闭眼享受了一下,才睁眼合上右手边的卷宗,抬头看了眼门口,“适才谁在外面?” 斐然收笑将头埋低了一分,手上不停,力度适中的按着顾露晚的胳膊。 “是华宁夫人,早前宫门那边递来顾五姑娘求见娘娘的帖子,华宁夫人不知从何得知,竟跑来求娘娘,说是想见女儿一面。 此事是奴婢失职,扰到娘娘了。” 顾露晚小憩前未见斐然,想她应是才被放来承恩宫,就对上了了华宁夫人,这疏忽与她扯不上干系。 但她不推不诿,直接就认了,可见其直率担当,是个不怕事的人。 顾露晚笑笑,“那你觉得,此事应如何处置?” 斐然没有骤被提携的惶恐,梨涡里却藏着几分率真。 “事虽不大,但奴婢觉得妄议娘娘之事,便是大罪,这背后乱嚼舌根之人,当充入掖庭。” 顾露晚失笑,她问的明明是她要不要见顾五姑娘顾露星,以及要不要降恩华宁夫人她们母女,准其见面。 这斐然却只论断嘴巴不言的宫人,当真是机灵。 顾露晚“嗯”了一声,觉得这就是件无关紧要的小事,“那按你说的办吧!” 斐然适时将顾露晚的问题抛回来,为难道,“那顾五姑娘?” 顾露晚拍了下合上的卷宗,“本宫无暇,但这天下也没有不准母女见面的道理。” 斐然恍然,曲膝领命,“奴婢知道该怎么做了,谢娘娘提点。” 顾露晚噗嗤笑了,笑她身边之人,怎么各个都有如此不俗的演技。 斐然却只以为她是拍对了马屁,心里不停总结着应对顾露晚的经验。 翌日。 顾露晚一改顾露景睡到日上三竿的习惯,一早用过早膳,在斐然的陪同下就坐着步辇到了掖庭狱。 这次审理安排在掖庭狱的中堂,除了鲁国公、鲁国公夫人,还有鲁国公府涉案的一应人等,全部传来了掖庭狱,分别押在东西次间,等待受审。 早早到了的杜武,简单梳理过人物关系,回到中堂,便见顾露晚带着斐然走了进来。 只见她如常带着面纱,衣着也是延续上次的风格,一袭月白蓝丝勾云纹的宫装,华丽中透着淡雅,简单又不失身份。 可顾露晚给他的感觉,却和六日前在此审讯那两个刺客时,完全不一样了。 之前看她一双杏眼,虽明亮澄净,但太过游离,美则美矣,却远没有今时的灵动。 还有,他没想到顾露晚会到的如此之早,足可见昨日一事,对顾露晚打击之大,才让她有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但杜武仅仅是意外而已,雷打不动的冷着一张脸。 顾露晚没有看他,径直绕过堂中临时摆上的花鸟屏风,落了坐。 杜武躬身抱拳行礼,道,“娘娘,齐王还在来的路上,您先稍坐,卑职这边也再派人去请一请。” 顾露晚知道萧风奕想送功劳给萧风浅,让萧风浅挂个名,其实破案全靠杜武。 “不用等齐王了,你开始吧!” “谁说不用等本王。”顾露晚话音方落,一个清亮的声音就从外传了进来。 第33章 家奴 斐然闻到萧风浅的声音,交叠在身前的手一紧,眼中流转着兴奋的色彩,若非顾虑顾露晚,差点激动的不能自持。 扫到斐然小女儿家的悸动模样,面纱之下,顾露晚薄唇轻抿,笑了。 她忆起当年,大哥送她与弟弟来禹都,朱雀大道上,就曾引得行人纷纷驻足侧目。 当时街道旁的俏丽女郎,见了高头大马上的大哥,便是斐然这般反应。 那时也不知是何家女郎,胆大的朝大哥扔了颗青李,虽是被大哥轻易接住了,但霎时无数花果、香帕,朝他们飞来。 让他们所过之处皆是漫天飞花,美哉壮哉,想古时那潘岳出街,亦不过如此。 可往事再美,却是物是人已非。 顾露晚目光流转,嘴角笑容随即消散,握拳、垂眸掩去了眼底生出的悲凉。 萧风浅踩着金丝浪纹绣的黑靴,右手拿着把金折扇,左手虚握扇沿,悠哉悠哉的从外走进来。 见中堂正中置的屏风,他先是觉得惊奇,又见屏风后座位隐约坐了一人,便眯眼左右偏头好奇的打量起来。 似企图通过那隐约的身影,分辨出里面坐的是何人。 其实但凡是个心思活络的人进来,见屏风后有人,用脚丫子想想,都知必是亲查的皇后已到。 萧风浅偏故作不知,拿着金折扇在掌心轻轻敲打,瞧了半天,嘴角才划过一抹戏谑的笑意,作恍然大悟状。 “啊!是皇后娘娘啊!娘娘今日也到太早了吧,恕小王不知,失礼了。” 萧风浅说着,颔首拱了下手,算问了安。 先帝成景帝五子三女,除却次女早夭,顾露晚对先后所出的其他四子二女,都还算熟悉。 他们哪个不是人中龙凤,各有所长。 怎么这萧风浅……如此一言难尽。 面对萧风浅再次无状怠慢,顾露晚不由蹙眉,觉得扶不起的刘阿斗,都会比他懂得骤然得势,要谨言慎行的道理。 不过当顾露晚余光扫到斐然时,又不免失笑,心下免不了打趣萧风浅,毕竟容姿当世无双,还不算一无是处。 顾露晚不想假作顾露景与他计较,浪费时间,直接假装没听见,吩咐杜武开始。 萧风奕眉头微挑,态度更显随意,几步走到左边放置的圈椅处,未得顾露晚赐座,直接就坐下,斜倚着椅背,翘起了二郎腿。 然中堂内竟无人出声指摘,他失仪的举止,仿佛他就是个透明人。 不是说顾家四姑娘,脾气暴躁,一言不合就打人吗? 萧风浅握住扇沿,开始自我检讨,是他态度不够嚣张,还是语气不够敷衍? 怎么他几次挑衅,对方都跟没事人一样? 他不过就想多得个齐王一朝得势,竟连皇后都不放在眼里的名声,怎么就这么难呢? 不仅没有得逞,每次针对顾露晚,还反有种拳头打在棉花上的无力感。 这边,杜武已经将鲁国公及其夫人请了出来。 顾露晚透过屏风,看着与夫人缠手相扶的鲁国公,发现他身形竟一夜佝偻了不少。 这位历经无数恶战、箭射妻儿、次子失踪身陨,都没真正垮下过的沙场悍将。 在得知次子之死,可能涉及权谋后,弯下了他的脊梁。 铮铮铁骨,终是被寒透了心啊! 萧风浅见身处牢狱的鲁国公夫妇,都能得顾露晚赐座,觉得自己是没有戳到顾露晚的痛处,还可以再接再厉。 待中堂内,含斐然在内的宫人尽数退下,只余顾露晚、萧风浅、杜武和代审的鲁国公夫妇。 萧风浅坐姿未变,无谓的俊脸却收敛,凝重了不少。 杜武与鲁国公的几问几答间,关于罗国公次子鲁天赐,失踪到尸骨被发现的脉络,很快就理清了。 事情并不复杂,四年前,鲁天赐因不满鲁国公明知他与顾露景情投意合,还为其定下别的亲事,留书出走。 而鲁国公为找寻鲁天赐的下落,训练了一批批暗卫四处寻访,就连大燕、大周都派人去暗访。 可这几年陆续找回的,除了一些鲁天赐当初离府时,带走的珍宝,可谓音讯全无。 不过无论有无结果,暗卫每年二月,都要回禹都亲禀一年所得,然后等候下一步指令。 可九州四海,要找一个有心躲藏的人,谈何容易。 是以对鲁国公来说,能找到鲁天赐的下落,是冥冥之中的天意。 亦是天意弄人。 若没有前些日子,鲁国公府的人在玉康坊,偶然碰到与其子一块失踪的家奴。 鲁国公夫妇或许会一直认为,自己的儿子尚在人世,且终有一日,会想通回来,承欢膝下。 可这一切,在捉住与儿子一块失踪的家奴时,就都破灭了。 家奴是个怕死的,不等棍棒子打下去,就什么都招了。 说是四年前,鲁天赐本欲带顾露景私奔,顾露景却在约好的时间地点,没有出现。 鲁天赐以为顾露景是被什么事情给绊住了,于是找去了安北王府,也就是现今的靖宁侯府。 鲁天赐出身武将之家,自有一身武艺,但跟着他的家奴身手就一般了,所以当时只有鲁天赐一人,偷偷潜入了安北王府。 家奴带着鲁天赐的行李在外等,直等到入夜,他才见碧珠从西侧门鬼鬼祟祟出来,指挥两个壮汉将一个箱子,抬上了赶来门口的马车上。 那箱子不大不小,正好够装一个成年男子,家奴胆小,直等人和马车都走后,他才去门口,看能不能发现什么。 这不去还好,一去,他便在门边捡到了一块带血的玉佩,是鲁天赐的随身之物。 家奴前后一联想,当下便觉得自家主子是遇害了。 他想去告发安北王府杀害鲁国公公子,可他人微言轻,谁会信他? 他又是家生子,看护主子不力,回鲁国公府等他的,就是死。 家奴紧抱着手中行李,一时无措,他知道里面的财物,够他一辈子荣华富贵,所以他选择了逃跑。 可就算他逃跑,还是有人追杀他,他觉得是顾露景怕事情暴露,所以派人追杀他。 身在国公府的家奴多少有点见识,知道什么叫灯下黑。 所以等风声过去,家奴陆续在外将鲁天赐包袱里的珍宝全换作金银后,就又潜回了禹都。 第34章 萧风奕所想 禹都三十六条大街,一百零八坊。 家奴回禹都这三年多,便选择藏身在了勋贵之家鲜少会去的玉康坊。 若非前些日子,鲁国公府的一个管事追扒手偶然追到玉康坊,发现那家奴。 家奴都觉得,他可以在玉康坊躲一辈子。 鲁国公听完家奴供述的这一切,心中悲痛,却也没有忘记查证。 不过碧珠已死,鲁国公只能寻着家奴提供的线索,找那两个抬箱的壮汉。 谁知那二人,一个在四年前溺亡,一个害病三四年,在两天前病死了。 鲁国公查过他们的死因,都未发现可疑之处。 原以为线索就这样断了,却无意中得知病死的那个壮汉,临死前曾告诉妻儿,说是在西郊桃林再往西的三里处,有一座无名孤坟。 他嘱咐妻儿每年清明和七月初八,一定要去烧纸,否则他死后会不得安宁。 而七月初八,正是鲁天赐四年前离家的后一日,与家奴所说鲁天赐遇害的日子相符。 鲁国公得知这一消息,当即策马,亲自带人去挖坟。 他们也果真这那里,挖出了一与鲁天赐身量相当的男子骸骨,身上还未腐烂的衣服、靴、腰带、香囊,皆属于鲁天赐。 事情脉络清晰,行云流水,一切都显得那么顺理成章。 讲述过程中,鲁国公数度哽咽,鲁国公夫人更是一直以泪洗面,但他二人始终都紧握着对方的手,无声宽慰着彼此。 期间,萧风浅不时会偷瞄下屏风后的顾露晚,虽不见其容,但可观其坐姿端正。 再闭目倾听,其气息也均匀,可见人是极其认真在听。 萧风浅不解顾露晚的认真,杜武则不解她的平淡反应。 人一夕之间,真的可以完全变成另一个人吗? 顾露晚不按顾露景的性情处事,是她此时,更在意鲁国公夫妇的情绪,当下其他于她而言,都是小事。 因为只要顾露晨执掌北境军一日,没有确凿的证据,就无人敢质疑她的身份。 顾露晚轻声唤了句“杜武”。 萧风浅见杜武一句话的功夫就从屏风后出来,接着出了中堂,很是好奇。 据他所知,这皇后除了私下脾气暴戾,还有两句口头禅,一句是“听母亲说”,另一句是“碧珠你说”。 也就是说,这人整个就没有自己的想法。 这样一个人,会让杜武出去做什么呢? 萧风浅正想着,杜武就回来了,身后还跟着位奉茶的宫女。 原来是口渴了。 果真儿戏,虽不是公堂,但审案是件严肃的事,要不要再上几碟点心。 萧风浅刚在心里嘀咕完,就见奉茶的宫女后面,还真跟着个奉点心的宫女。 看着他手边高脚方几上的茶和点心,萧风浅才知是坐着的人,都有份。 上茶点的宫女已经鱼贯而出,堂中又只余他们几人,茶香四溢,空气里弥漫着一股茉莉花的清香。 茉莉有安神、镇静之效。 萧风浅端着秘瓷茶杯饮过茶,看着对面情绪低落的鲁国公夫妇,又咬了口甜而不腻的透花糍,再瞄向那屏风后的人影,越发琢磨不透。 大抵温暖的东西,总是会让人欲罢不能。 鲁国公夫妇情绪不佳,只应付性的吃了口点心,茶倒是都喝了不少。 顾露晚静静等着,直等鲁国公夫妇情绪平复不少,轻柔的声音才从屏风后响起。 “鲁国公昨日已知,本宫的记忆出了点问题,对令郎之事已全无印象,故而杜侍卫那,想必还有不少细节,要与你确认,望你能尽量说详细些。” 萧风浅听到顾露晚竟失过忆,瞳孔倏得张缩,心底还腾起一股担心。 他想打探的事,她是否也忘了呢? 昨日以前,鲁国公对这个皇后,只有无尽的恨,但现在却是把弄清儿子之死真相的全部希望,都寄托在了她身上。 鲁国公按胸压住悲痛,点头,“只要能知道罪臣次子因何而死,那怕是把罪臣的心戳穿,罪臣也甘愿。” 杜武第一遍问话的时候,只问了整个事情的发展,并没有深究细节。 不过他只是担心前面问题太过犀利,担心鲁国公承受不住,导致后续脉络不清,并非动了恻隐之心。 杜武转向鲁国公,问道,“鲁国公,你说鲁公子与……”皇后情投意合。 纵是心硬如铁,也不得不顾萧风奕的颜面。 杜武目光从萧风浅扫向屏风,再回到鲁国公身上,便换了说辞。 “除了鲁公子与那家奴的片面之词,你可有其他证据,证明他对那女子不是一厢情愿。” 鲁国公没想杜武的第一个问题,竟是质疑他儿子的情意,这让他一时哑口无言。 他当初听到儿子要求娶顾四姑娘,只觉得这婚事不合适,顾四姑娘的心意,不是他该关心,自不会去求证。 鲁国公无力辩驳,良久才回道,“那失踪的家奴一直留着我儿之物,所以我看过我儿与其往来书信,其字里行间……” 鲁国公没继续往下形容,杜武也适时打断,“那些信,现在何处?” 鲁国公答道,“烧了。” 杜武问,“为何要烧,那些信你是否都看了?” “因为陛下。”鲁国公摇头道,“并未看完。” 杜武冷峻的脸色又一瞬放松,“那你看过的信中,可有提及二人见过面的话语。” 鲁国公低头仔细想了想,而后摇了摇头,“没有。” 没见过面,那那些书信的真假就有待商榷。 杜武看了一眼西次间,“事前清点鲁国公府涉案一干人等,并未有你提及失踪的那个家奴,他现在何处?” 提起那家奴,鲁国公便又想到了因他胆小怕事,儿子尸骨在荒山野岭埋了四年多。 鲁国公悲从中来,按着胸口的手,揪起了衣襟,牙关紧闭,根本无法言语。 又在擦泪的罗国公夫人捏住罗国公的手,紧了紧,朝看向她的鲁国公点了点头。 鲁国公看着自己夫人,得到了少许安慰,整个人不再那么愤恨,揪着衣襟的手松了松。 鲁国公答道,“被我下令,乱棍打死了。” 杜武并没有给鲁国公太多时间,继续问道,“那他除了交代鲁公子四年前七月初八曾去过安北王府,可曾提过,二人私下有过别的会面?” 听到这,顾露晚总算听明白了,萧风奕要查明的是什么。 不等鲁国公回答,顾露晚冷冽的声音从屏风后传来,“杜武,你可以出去了。” 第35章 对上了 萧风浅闻声抬眸,这次他是直接扭头惊讶的看向了屏风后。 她听出问题来了? 杜武所问,不能说不重要。 根据目前已知情况,鲁天赐是找顾露景的时候遇害,处理尸体的是顾露景的贴身婢女。 看似都跟顾露景有关,可若没有证据,证明顾露景与鲁天赐曾有私情,再加上顾露景身边出过面的碧珠已死,只要有心,就可将一切都推到她身上,指她背弃恩主。 所以萧风奕只要想,他就可以说是有人精心谋划,设计靖宁侯府和鲁国公府。 至于真相是什么,利益面前,什么都不是。 杜武转身正对向屏风后的顾露晚,躬身抱拳,解释道,“娘娘,任何细微末节都可能隐藏着真相,卑职并非是在为难鲁国公。” 鲁国公心里虽觉得难受,但他亦认同杜武所言,任何细节都可能隐藏着他儿子被害的真相。 “娘娘,千军万马罪臣尚且不惧,几个问题而已,罪臣能抗得住。” 鲁国公半生戎马,坦荡磊落,忧君上之难,从未结党营私,哪知什么是明枪易躲,暗箭难防。 顾露晚颔首,“那本宫这也有几个问题,想问鲁国公,请问看到令郎留书,可有去当时的安北王府寻过人?” 杜武没有离开,而是退到了一边,顾露晚也不管他。 萧风浅继续面上故作松散,心怀恭敬的扮演他的无知王爷。 鲁国公面色又沉了下来,他永远不会忘记,四年前的七月初七,他家往鸿胪寺魏少卿家送了聘礼,定下了婚事。 儿子因此大闹一场,将自己关在了房里。 鲁天赐平时极为孝顺,但性格执拗,是个牛脾气,曾就因鲁国公夫人不准其上战场,便将自己锁在房中,几日不吃不喝。 所以这次,鲁国公也以为,只要他想通了,就会出来。 这一关便是三日,放在门口的饭菜也丝毫未动。 铁打的人也扛不住啊! 鲁国公这才叫人撞开了门,可里面的人早没了踪影,只有留书一封。 鲁国公答道,“那日应是七月初十,罪臣发现犬子不见,当即就找去了安北王府。” 顾露晚记得,她与萧风奕大婚后,先帝准了现今的靖宁侯顾延和靖安侯顾露晨去北境助大哥。 顾延去了四年,至鲁天赐失踪那年的十月方回,当时在王府主事的,应是现在的华宁夫人沈氏。 顾露晚假作不知,只问话声音越发轻柔,“不知当时王府是何人接待的鲁国公,鲁国公又是否见过我。” 鲁国公答道,“罪臣记得当时靖宁侯尚在北境,是以罪臣是同内子一起过府,拜访的华宁夫人,之后并未听内子提及有见到娘娘。” 往事历历在目,鲁国公夫人左手握着鲁国公,右手则拿着帕子压着眼角拭泪,一开口,哭声就漏了出来。 鲁国公转动肩膀,另一手复上按住了二人相握的手,望着鲁国公夫人,叫了一声“夫人”。 鲁国公夫人最终情难自控,彻底哭了出来。 鲁国公夫人伤心的,不止是痛失爱子,还痛鲁国公再次历经白发人送黑发人的痛。 顾露晚见状,道,“杜武,让斐然进来扶夫人下去休息,再派人去将华宁夫人请过来。” 杜武领命而去,斐然进来,鲁国公夫人含泪朝鲁国公摇了摇头。 鲁国公转向屏风,道,“娘娘有何先问罪臣就是,内子就在这坐着,若罪臣有遗漏,她还能做个补充。” 这痛顾露晚无法替他们承受,要揪出沈氏这个始作俑者,这些都是他们不可避免要承受的。 斐然无事,再次退了出去。 在顾露晚到掖庭狱时,顾露星昨日得了恩旨,今日亦是一早出了家门往宫里来。 只不过,她在出靖宁侯府所在的辅庆坊时,被两个因买卖产生纠纷,闹得坊门拥堵不堪的百姓耽误了不少功夫,导致她入承恩宫不到一刻,华宁夫人沈氏便被顾露晚叫走了。 以顾露星的身份,她的婢女、嬷嬷只能跟她入皇城,并没有资格入宫。 桂嬷嬷在极泰门接到顾露星,将她扶上马车,看顾露星俏脸一下耷拉下来,关心道,“姑娘怎出来的这么快,莫不是没见到夫人。” 顾露星摇了摇头,没有开口说话的心情。 桂嬷嬷不解,姑娘是夫人的亲身女儿,没有女儿遇事,母亲不管的道理。 莫不是夫人说的话重了,姑娘不开心。 桂嬷嬷揣摩着,说话更小心了些,“事情能解决便好,其他姑娘大可不必往心里去。” 顾露星叹了口气,道,“我还来不及与母亲说,母亲就被二姐叫走了。” 桂嬷嬷一听,又惊又慌,“姑娘没说,那现在怎么办,再没银子周转,济心堂的米粮怕撑不过明日了。” 顾露星勉强扯了个笑,“我再想想办法,让他们把粥再煮稀一些。” 顾露星接手济心堂时,仅留着的一家作坊早就入不敷出,后面她运转后也并没有起色。 但顾露星为了讨华宁夫人沈氏欢心,一直隐瞒,几月来,全靠她自己贴补支撑。 这次连续施粥,本就撑得费力,百姓还一日多过一日,顾露星是实在撑不住了,才来找沈氏开口的,哪还有其他办法可想。 桂嬷嬷看着因此伤神的顾露星,心疼极了,跟着叹了口气。 至于夫人因何被二姑娘叫走,在她看来左右都是借口,因为以前在家时,二姑娘就喜欢霸着夫人,跟她家姑娘争宠。 她也懒得问,省得再惹她家姑娘烦心。 顾露星泛着愁,虽觉这次进宫见沈氏,处处透着不对劲,但她自顾不暇,亦无空多想。 掖庭狱中堂,沈氏未来之前,顾露晚又问起了鲁国公报官的问题。 鲁国公说是顾虑报官要说清缘由,不想将儿子与顾露景的关系捅出来,所以只私下托了几人帮着留意。 顾露晚见他言语不清,不似单纯悲痛,更像有所隐瞒,复又问道,“鲁国公可还有什么不便说的隐情。” 鲁国公面露犹豫,沉默几瞬,还是说了出来。 “其实罪臣那儿左脚是六指,他对此很是介意,所以罪臣不想与外人提及。” 顾露晚想起了她昨日翻的一个卷宗,其中有位失踪男子亦是六指,“不知令郎是瘦是胖?身高几何?” 萧风奕凤目一挑,惊讶之余,眼尾还有些许笑意,他惊叹于顾露晚的运气,开心自己不用费心抛出秦错查到的线索了。 鲁国公答道,“犬子身材健硕,高六尺。” 对上了…顾露晚眼睛一亮,叫来斐然,让她回承恩宫取书房里的刑部卷宗。 第36章 琢磨不透啊 关于鲁国公找到的尸骨可能并非鲁天赐,顾露晚并没有点破。 她现在要收集的,是鲁天赐的家奴所见之外,对方可能没抹去的痕迹。 但这些痕迹,只能说那中间有别的意外,并不能因此证明,鲁天赐没死。 她不想平白给鲁国公希望,然后再在人心口补上一刀。 顾露晚估摸杜武就要回来,于是命人请鲁国公夫妇下去休息,又将发现那藏匿四年家奴的管事,传了上来。 顾露晚将管事如何遇到扒手,怎么追赶,又如何发现家奴一事,细细问了一遍。 只不过就算发现,那扒手是故意引着管事去发现家奴,也不过是知道有人精心设计了这个局。 按着现在的情形,扒手八成是被灭口了,但好歹算是个线索。 顾露晚问道,“若再看到,你可还能认出那人?” 鲁国公府知道鲁国公地安街伏击皇后的人,都是鲁国公心腹,他们皆认为鲁天赐死于皇后之手。 对皇后,他们都有着满腔的恨意。 然则方才一番问答下来,心思机敏的管事,自然也察觉到了事情的异样。 明白是有人故意引着他,发现了那家奴。 鲁国公府便顺理成章得知,鲁天赐四年前被皇后谋害之事。 而以他家国公爷的脾气,是宁愿自己承受,也断不会让皇上为难,惩治皇后的。 是有人借他们国公爷的手,想除掉皇后。 知晓此间,在加上即便他言语不耐,顾露晚一直柔声相待,管事心境与一开始已大不相同。 他已再难将屏风后的人,与杀害鲁天赐,和查出犯下不少恶事的那个形象,联系在一起。 不觉间,管事对顾露晚的态度,慢慢恭敬了起来。 “回禀娘娘,草民虽未瞧清他的相貌,但对他身形极为熟悉,若是再见,草民有六分把握,能将其认出。” 问管事并不会涉及私隐,所以带他过来的太监一直候在旁边,等顾露晚问完,太监便要将管事带下去。 管事躬身退着走了两步,突驻足,复又埋低头,拱手激动道,“娘娘,草民还记得,那人右太阳穴处有颗大黑痣。” 顾露晚“嗯”了一声,表示这算不错的发现。 而后管事再无其他补充,太监便将他带了下去。 杜武刚好回来,在门口与二人擦肩,进来禀报说,“华宁夫人到了。” 顾露晚语调少了适才的柔和,含了几分不客气,“送回去。”生硬直接,半句解释都无。 大费周章将人请来,却什么都不问,直接就送回去。 是为支开杜武? 我那么不济,不配被支开吗…萧风浅握着金折扇的手一紧,心中百转千回。 他可不相信什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待。 因为就算他天资聪颖,日夜勤学苦练,也用了三年,才习得文武艺。 是以萧风浅不信,有人能一夕之间,从愚昧无知,变成心思缜密的问案能手。 可他猜人与他一样是扮猪吃老虎,又和他所探听到的消息,相差太大,且没有动机。 可若说此顾露晚与他所知的顾露景不是同一人,那她又太闹腾了些,简直到了有恃无恐的地步。 不是正主,就只能是个疯子。 真让人琢磨不透啊…萧风浅垂眸,微微勾了下唇角。 然不等他笑完,就听顾露晚道,“本宫有些累了,烦请齐王将刚才情况,与杜侍卫说上一说。” 杜武安排完华宁夫人再次回来,面无表情的看着萧风浅。 萧风浅闻声作惊讶状,茫然道,“刚才有发现吗?娘娘不就随便与鲁国公闲聊了几句?” 萧风浅说着,拿金折扇指着门口,声音跟着拔高,“对,还有刚出去那人,好像是一个什么管事,也说了几句。” 浑身上下无一处不散发着“我什么都不知道,不要问我”的无辜气息。 说起那管事,萧风浅对顾露晚的猜测,又向第二种倾斜了些。 太会蛊惑人心了。 刚听顾露晚问话,有那么一瞬间,他都觉得自己厌恶她,厌恶的没有道理。 毕竟人只是碰巧生为顾家女,坐上了今日这个位置,她本身并未对他做过什么。 顾露晚问话时,隔着屏风也在观察萧风浅的举动。 说不出为何,她总有种萧风浅是在扮猪吃老虎的感觉。 可观他反应自然,又毫无作假的痕迹。 她竟一时也还分不清,是对方演技高超?还是她重生后,草木皆兵? 面对萧风浅的不学无术,顾露晚表示不悦,咬牙道,“字,齐王总认得吧?” 萧风浅一脸莫名其妙,不太确定道,“应该认得。” 顾露晚一时竟无言以对,心里却开始重新盘算,除了萧风浅,她还有没有别的选择。 惹不起,她还躲不起吗? 顾露晚转对杜武道,“适才鲁国公言及鲁公子左脚有六指,与本宫昨日翻看的一个失踪案很像,稍后你与齐王一同找找。” 顾露晚刻意将“齐王”二字,咬得极重。 至于那卷宗所记载细节,和编号,她记得,但不便表露。 怎么每次临门一脚,脾气就收住了? 再次激怒顾露晚失败,萧风浅对自己产生了怀疑。 杜武应“是”,眯眼看了屏风后的身影一眼。 顾露晚又与杜武讲了那扒手可疑后,斐然正好带人将刑部卷宗拿了过来。 她没在多说,带了斐然就走了。 至于接下来怎么查,杜武不需要她教,她表露什么结果她才会满意即可。 斐然跟在顾露晚身后,是三步一回头,直到再看不见中堂萧风浅,才收回心神。 议政殿。 萧风奕听杜武讲起今日顾露晚的表现,很是惊讶。 “看了不过半日卷宗,她就会问案了?” 杜武没什么表情,点头道“是”。 萧风奕惊讶不减,“她还让人盯着华宁夫人母女的会面,让把会面情况告诉你。” 这点杜武也有些意外,虽然就算顾露晚不吩咐,也会有人将承恩宫的情况报来给萧风奕。 但这和顾露晚安排,意义完全不一样。 无论是今日打断他问案,还是让人盯着华宁夫人沈氏,都传达着一个讯息。 不咬出华宁夫人沈氏,她不会罢手。 萧风奕轻笑,“这聪明劲儿虽不像她,但认定了便要得到,便是她。” 萧风奕刚说完,就听周齐海进来禀报说,“皇后娘娘来了。” 第37章 自家主子是真疯了 直等回到齐王府,萧风浅都还觉得自己腰酸背痛、脖痛手酸,拿着金折扇不停敲打着后背和脖颈。 真就很过分。 萧风浅原以为顾露晚走了,杜武不可能指望他,帮忙找什么六指失踪案的卷宗。 谁知顾露晚走前,竟然安排了一个小太监,嘱咐人盯着他看完所有刑部卷宗,才可放他走。 整整两大箱啊! 还必须保持坐姿端正。 这对人前不学无术、吊儿郎当的齐王来说,简直就是酷刑。 萧风浅本想蒙混过关,谁知太监见他看的快,竟然还抽查。 齐王可不能像他一目十行,还能复述完整。 是以,他只能耐着性子,花了三个时辰“认真”看完,才赶在宫门下钥前出了宫。 星光璀璨,春回大地,夜风醉人,走在回秋露堂的路上,萧风浅却全然感觉不到春夜的美好。 他现在找到了厌恶顾露晚的理由,不单因她坐上皇后之位。 就她仗势欺人,滥用私刑,还是对症折磨,就比朝堂上那些只会吹胡子瞪眼,指责他不务正业、不配坐享尊位的老头们,要可恶多了。 齐王府,负责给萧风浅提灯照路的小厮一路忐忑,有几次还差点被自己绊到。 并非他胆子小,平时他家主子那凤眼微微翘,疏懒的样子给人的感觉总是笑眯眯的,今日却不知怎么,那目光似结了寒冰,气势足的骇人。 本就是谪仙一般,只可远观的人物,冷淡下来越发叫人不敢靠近。 小厮一路提心吊胆到了秋露堂,躬身提灯立在门外面,总算松了口气。 秋露堂等闲进不去,送到这,他的差就算当完了。 萧风浅抬腿迈步入院,旁边竹影摇曳,倒有几分意境,就是看着迎面那排房间,黑黢黢的,伴着幽幽夜风,莫名有点深山老宅的味道。 萧风浅回转身来,问道,“秦莫呢?” 秦莫素来粘萧风浅,萧风浅也宠他,不过他进宫的时候,从不带他。 所以一般萧风浅进宫,秦莫不是在府门口等他,就是在秋露堂打点院子。 今日这人却不知野哪里去了,这个时辰,连灯都还没点。 小厮茫然摇头,“小的不知,今日小的一日都没见着莫爷。” 萧风浅眼里闪过一丝疑惑,不知怎么注意到才拿了一日,就似长在他手上金折扇,才犹自反应过来,人去了何处。 这把金折扇是把机关扇,是阿朝用他赔他砸摊的金子所做,而秦莫平时最是爱捣腾这些,想必是磨人去了。 不过这可不是人人都能有,阿朝昨日送他的时候说了,这机括是他早年所得,并非出自他手,他也只是借花献佛。 萧风浅垂眸,眼尾微翘,嘴角勾起了笑意,“你把秦错叫过来。” 小厮有些弄不明白,不是问莫爷,怎么叫是叫错爷? 但小厮也不敢多嘴,忙应了跑了。 小厮只转了个弯,就见到迎面沉着脸走过来的错爷。 他第一次觉得板着脸的错爷,比总是乐呵呵的莫爷要招人喜欢,一时高兴的说不出话来。 秦错好不容易才从小厮混乱的语句中弄明白,是主子在找他。 他本就是要去的,这不耽误功夫吗? 秦错到秋露堂书房时,萧风浅正在自己点灯,烛光摇曳勾勒出他俊美的面部轮廓,给他添了丝烟火气。 秦错忙走两步,抢先一步拿起旁边的灯罩,将烛火罩住。 心里则在想,秦莫这点小事都做不好,爷为何还将他放在身前伺候,不是自己遭罪吗? 看秦错的样子,萧风浅就知他是在极力忍耐想埋汰人的欲望,想他今日遭遇,这刻他也想捉弄捉弄别人。 萧风浅先一步坐到书案前,打趣道,“有什么就说,别闷出病来。” 稳重的人才不会为这点小事嚼舌根,秦错自然不会将心里埋汰秦莫的话说出口,但他也确实有事禀报。 秦错跟着走到书案前,躬身抱拳一礼,才抬头道,“爷,晋王明日要从内侍省移到宗正寺了。” “哦?”萧风浅眼光更亮,问道,“怎么一回事?” 为避免被萧风奕察觉,萧风浅的人并未渗入北玄宫和承恩宫,对其旨意初衷,多出自推测。 秦错颔首,“这旨意是在皇后出北玄宫不久后下的,听说皇后今日出掖庭狱的时候,撞上过给晋王诊脉的医师,会不会和皇后有关。” 晋王萧风博是被先帝关在内侍省的,现在新帝登基,将兄弟关在自己后宫,的确不合适。 只可惜朝中那批老臣,只知道求皇上放晋王出内侍省,倒是不知退而求其次,做事要一步一步来的道理。 不过怎么又是皇后? 萧风浅想起了今日顾露晚查案时的表现,挑起眼帘,嘴角掠过一抹看不透的笑意。 “听说她身边的人一日三换,你说,我们要不要趁机放个人在她身边。” 萧风奕还是皇子时,身边哪怕粗使奴婢,就会精挑细选,是个掌控力极强的人。 萧风浅也因此,一直没贸然在他身边安插眼线,以免打草惊蛇。 皇后再闹腾,在服侍她人的挑选上,周齐海也依旧没有懈怠,但闹了这么久,难保没个错漏的时候。 秦错慎重道,“爷,想好了?” 萧风奕不答反问,“你觉得我们有没有可能,低估了顾露景?” 虽然顾露晞一重生,就将名字改成了顾露晚,甚至得天子下诏,晓谕四海。 萧风浅还听说熟悉她的那些闺阁贵女私下调侃,凭顾露景想不出用“露晞向晚”来内涵昔日太子妃,单纯就无知,只知道个晚”字日旁从左。 但萧风浅还是固执的认为她不配,固执的称呼她以前的名字,顾露景。 秦错有点明白刚那小厮为何被吓成那样了,今日主子着实反常,竟会以为谁都能像他一般智计无双,有瞒天过海的本事。 秦错好不容易维持住面上的平静,“绝无可能。” 萧风浅又问道,“那你觉得现在的顾露景,会不会不是我们以为的顾露景?” 这下,秦错觉得自家主子是真疯了。 若非他要维持冷酷,他估摸会像秦莫一样,不分尊卑的扑上去,摸摸萧风浅的额头,看他是不是病了。 萧风浅顶着秦错怪异的眼神,将今日发生在宫里的事说了。 秦错听后更加凌乱,再维持不住面上的冷静,“爷,属下觉得她可能成精了,放一个人怕是不够,怎么样都要放五、六、七、八个,才能抓住她的狐狸尾巴。” 可怜的是,不等他们将人安插在顾露晚身边,顾露晚先一步敲锣打鼓,将宫里的人送到了齐王府。 第38章 烹茶 秦错有个习惯,只要人在王府,非萧风浅要求,他都会守在膳房的院子用饭,因为这样要吃多少,就有多少。 还不会让人知道,寻常五六个食盒,装不下他一顿饭。 但他这样,不过是掩耳盗铃,对于他能吃一事,在齐王府并不是秘密。 上至大管事,下至做体力杂活的小厮,连带给齐王府送菜的老农,都知道他能吃。 今日秦错手头有大事,于是他早起练了一个时辰的功,就到了膳房用早膳。 不到两刻钟功夫,他座旁的桌上,就摞了两摞碗,五个面碗一摞,三个粥碗、两个胡辣汤碗一摞。 “啪”一声,桌上又新添了个豆腐脑的碗。 秦错咬了口左手里的馕,右手边帮厨瞬息不差的、又给端上了一碗热腾腾的豆腐脑。 白瓷大碗里,鲜嫩的豆腐脑上淋了一层色泽饱满的辣麻油,最上面佐了花生碎、葱花,光看着,就引人直流口水。 帮厨十分殷勤道,“错爷,您还要吃点什么?” 秦错仰头喝豆腐脑的同时,扫了眼桌面,发现最先端上来的五张馕只剩他手里的一半,眯眼想了想。 “再上一碗豆腐脑,三碗面、两张馕,应该就差不多了。” 说着,又张大口将手里的馕咬了一大半。 帮厨直点头,道,“不够还有,要啥错爷就吆喝一声,我们在隔壁都给您备上。” 帮厨说完,乐呵呵往外走,不想走到门口,从外面跑进来一人,直接将他推到一旁,害他差点栽到地上。 跑进来的是王府侍卫,不等帮厨反应过来,侍卫已冲到秦错面前,架起他就往外拖。 “错爷您怎么还在吃,莫爷闯祸了,您快去看看吧!” 秦错人被往外拖,还舍不得放下手里的碗,忙仰头将碗里剩余的豆腐脑往嘴里倒,终于赶在被拖出去前,干掉了碗里的豆腐脑。 秦错将碗塞到还没回过神的帮厨手里,将最后一口馕就着豆腐脑吃下去后,才费神挣脱侍卫。 他边整理衣襟,边快步往外走。 “急什么,他还能把天捅个窟窿不成。” 外面的事,他们膳房的人管不着。 看着被秦错落在后面的侍卫消失在小院门口,五六个人一窝蜂冲到了刚秦错用饭的西稍间,凑到桌前数碗。 有人惊讶道,“怎么就十一个碗。” 另一人指着门口帮厨怀里捧着的碗,补充道,“是十二个。” “十二个?怎么这么少。”有人语带疑惑说了这么一句,又高声问道,“有人押十二个吗?”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脸上都写着“谁押十二,十五起底,好吗”。 就这样,兴致勃勃冲进来的一群人,一下全泄了气。 就在大家要各自散了时,有一高亢的声音喊道,“不如我们猜莫爷这次又干了啥惊天动地的大事,猜对的人三个月不用劈材。” 喊话的人激动的竖着三个手指,举了起来。 众人一时又兴奋起来,房内各种猜测声,此起彼伏。 有猜秦莫这次又打了哪家郎君的,有猜秦莫又被赌坊作局了的,不过猜最大的,也不过秦莫将自家主子的秋露堂给拆了。 疾步走去前院正厅的秦错,听到侍卫的禀报,脸都黑了,不可置信道,“你说什么。” 侍卫知道秦错不是要他重复,而是和他一样,一时没能接受,秦莫捉弄了皇后派来教导自家主子规矩的尚仪这个事情,故而只心情沉重的追在后面,并未再多嘴。 只是不等脚步疾飞,刚经过一随墙门,再转个弯,就能到前院的二人赶到,秦莫就神采奕奕从他们前面游廊的转角,走了出来。 秦错收住脚步,冷着脸问道,“宫里来的人呢?” 秦莫一脸轻松,甚至有些沾沾自喜,“被我整跑了。” 不待秦错发作,有一清亮、不以为意的声音,就从他后面传了出来,“整得好。” 听声音,三人自然都知道出声者何人,秦错和侍卫向后转身,躬身颔首抱拳行礼。 秦莫则笑着迈步越过二人,要迎上去卖乖。 不过当他看到从随墙门跨步而出的身影,不经还是止住了脚步,连呼吸都跟着一滞。 他指天发誓,世上不会再有一人,比他主子美。 不过他脑海立时就闪过了一个身影,于是他又更正了一下,是世上再没有一男子,比他主子美。 秦错和侍卫不知秦错怎么突然没了动静,不约而同的微抬头,眼前俱是一亮。 ……… 朱雀街与中正街交汇处,有一装修的古色古香的两层茶馆。 此刻茶馆门口,笔挺的立着三个身量相当,头戴帷帽,各左手牵两匹马,右手执刀的青衣劲装侍卫。 三人六马,想也就是六人的阵仗,在这繁华的都城委实不打眼,但偏生这三人周身散发的肃杀之气,还是劝退了不少原本打算进茶馆饮茶的百姓。 原本接了一锭银子开心的不得了掌柜,站在柜台后,看着堂内寥寥的几桌客人,脸色慢慢沉了下来。 他这可是繁华地段,现在可正是晌午喝茶的好时候啊! 可他不好赶客,委婉提醒,还被人一块腰牌挡回来了。 掌柜苦脸拨打着算盘,算着损失,不时仰头看了眼二楼包厢,叹口气。 包厢门口,站着身着玄青劲装,面无表情的杜武。 包厢里,有两人,与楼下三个侍卫装扮相同,一站一立。 二人却不是侍卫。 恭敬斜立在桌侧,环臂将刀抱在怀里,身形瘦小的是斐然。 桌上除了放了一把刀,一碟绿豆糕、一碟酥糖外,还摆着一套紫砂茶具。 正坐在位上,抬着纤纤素指烹茶的是顾露晚。 若让御史台和中书省那群言官,知道皇后乔装成侍卫出了宫,只怕能让他们集体跪谏,以死跪请皇上废后。 可在这乱世,皇权还需仰仗兵权,只要顾露晚想,萧风奕就压不住她,只能替她周全。 现在的萧风奕,只想快点了结此案,奈何华宁夫人滑得像泥鳅,只见其动作,却半点抓不到把柄。 还真只能由着顾露晚,一步步查。 斐然看着顾露晚烹茶,觉得她的动作柔中带刚,缓而不慢,一抬、一倾间,竟是比昨夜向皇后展示茶道的宫女,动作还要优美。 顾露晚从烫壶、投茶、高冲、低泡、分茶、奉茶,有条不紊的做了一遍,破解无趣的嘀咕了一句。 “也不难嘛!” 第39章 有些人不用看脸 痴痴欣赏的斐然回神,依旧震撼于顾露晚昨夜看一遍,今日烹茶就能如此行云流水。 她都开始怀疑,烹茶不像她想的那般难。 可她哪知顾露晚并非第一次烹茶,上一世,顾露晚是被大家出身的母亲,拿着戒尺,强按着学过茶道的。 顾露晚在边郡那种没有太多束缚的地方长大,对比世家的繁文缛节,她一直更喜不拘小节、豪放洒脱的生活。 不过是身为安北王嫡支唯一的姑娘,肩上承载了太多责任,让她的喜恶不够鲜明罢了。 顾露晚今日表现出对茶道的兴趣,则是因她昨日就料到,萧风浅今日会拿乔。 包括派尚仪去齐王府,都是她对萧风浅的试探。 她想看看萧风浅内里,究竟是否如他表面一样一无是处,毫无分寸。 今时她的处境,只有与强者结盟,才能与萧风奕一博。 所以除了近身之人,对盟友的选择,顾露晚更为慎重。 顾露晚微抬头,隔着两层帷帽的皂纱,对斐然不耐道,“你做给本宫看看?” 齐王久久不至,能有事情分散皇后的注意力,斐然自是求之不得,屈膝谢过,便将手中的刀放在一旁,跪坐在了顾露晚对面的锦垫上。 不过真当斐然将茶具移到自己这边,动起手来,她方知不是她将烹茶想得难,而是掌控力度,高度,注意茶水量,还要做到动作连贯自然,真得很不不容易,更别提还要兼顾美感。 每错一次,斐然就道一句“娘娘恕罪”,不知说了多少次,终于在第三遍时,动作才没有那么僵硬。 顾露晚手肘支在桌上,撑着头,静静地在对面看着,仿佛看斐然手忙脚乱,就有无限的乐趣。 可其实,她观察的是斐然心态的调整速度和学习能力,越看,越觉得这个外表看着率性机灵的小宫女,不简单。 外面楼道再次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唯这次随之响起了“咚咚~”的叩门声,杜武的声音传了进来,“可以出发了。” 掌柜看着来回跑了五六趟的侍卫,总算将楼上三人带了下来,忙笑着从柜台出来,将人送了出去。 顾露晚跟着杜武走出茶馆时,一辆红漆马车正好从茶馆门口经过,不急不慢的往城门口方向驾驶。 顾露晚瞟到马车前面挂着的吊牌,愣了一下,那块镂空的“何”字吊牌,是她上一世亲手所做。 不等顾露晚回忆往昔,跟在它后面的黑漆马车,就停在了他们面前。 马车前面坐着秦错、秦莫俩兄弟,一路上秦莫的嘴就没停过。 不是说他如何捉弄,让尚仪在他前院坪里石子路上设计的棋盘摔了跟头。 就是炫耀他如何操作机关鸟,送了尚仪很多条虫,吓得她举止接连失当,最后哇哇叫着离开了齐王府。 说完他一早的“丰功伟绩”,他又开始随着马车走哪指哪,炫耀秦错出去这一年,主子带他在这吃过好吃的,在那玩过什么好玩的,又是在哪哪哪,将以前欺负过他的那些都城纨绔,教训了一遍。 秦错咬牙,频频深呼吸,告诉自己要喜怒不形于色,不跟秦莫这只有豆腐没有脑,真以为主子带着他吃喝玩乐了一年的娃儿,一般见识。 可秦错最后,还是忍不住在秦莫调侃杜武带的侍卫都带着帷帽,肯定是因为长得丑拿不出手的时候,翻了个白眼。 仿佛他赶不上杜武,就是因多了这么个脑筋不转弯的弟弟。 这会马车停下,一堆外人,俩兄弟虽然不能互损,但还是肩膀撞来撞去的斗来斗去。 可还是显得缺乏管教,没有规矩。 上行下效? 顾露晚瞧了一眼,然后将目光移向了车窗。 正好马车里的萧风浅手拿金折扇,挑起了帘子,顾露晚又是只看了一眼,当然如果不算愣住时间的话。 透过车窗,只可见萧风浅换下了平日那些雀金绣、盘金绣,刺眼的华丽服饰,上身着的是交领白襦,外罩绯色大氅,领襟和袖口勾着相对颜色绣线的祥云纹。 今日他也没用平时那些镶玉金冠,只简单用了条同祥云纹绯色发带,将左右耳上的头发拢到头顶靠后处,简单绾束起来,其余青丝则任它如瀑垂下。 可少了那些金光刺眼的俗物后,让他看着比平时,更为慵懒娇媚。 尤其他右鬓处还簪了朵艳红海棠,越发显得他人比花娇,面如傅粉,唇若涂朱。 更别提他那含光流转的瑞凤眼,笑而多情,俊逸浅藏,直叫他美过世间万千粉黛千万倍。 此刻的顾露晚觉得,珠光宝气也没那么不好。 绕是知道不可能,顾露晚还是低声问了杜武一遍,“没跟齐王说,今日我们要去哪吗?” 他这是要去哪比美吧! 杜武是除了顾露晚,第二个回神的人,他知道让这皇后安分扮演一个侍卫不太可能,平淡应道,“这也不打紧。” 是不打紧,无非也就是看得人痴痴傻傻,撞了也能含笑而过的程度。 顾露晚转头看向侯在门口的侍卫一眼,“匀一个帷帽给齐王。” 萧风浅唇角漾出个比春日旭阳,还明媚的笑容,接过替上前的帷帽道,“路上遇到个熟人闲聊了几句,让杜侍卫久等了。” 顾露晚想,此刻除了保留理智的她和杜武,像斐然是察觉不到这人不是晚了一炷香、半盏茶,而是足足晚了半个时辰。 也不是寒暄的关系,各自骑马、坐马车,前后脚到了玉康坊,牵涉鲁天赐之死,那刚病死的壮汉家中。 他们到时家里无人,院门却是大开的。 顾露晚看向杜武,杜武只面无表情的摇了摇头,表示他一早跟她禀明的情况,并无变化。 昨日顾露星见了华宁夫人,除了变卖过首饰,没有其他举动。 顾露晚回转身,看着手握金折扇,在院中晃着的萧风浅,才算完整看清他今日穿的衣裳。 白襦齐腰墨裙,外罩绯色大氅,并非只有袖口、领襟绣了简单的祥云纹,裙前和大氅后皆是栩栩如生的仙鹤祥云绣。 配和他清瘦颀长的身材,越发衬得他高贵淡雅,看不看脸,都甚是脱俗。 所以像这种矮土围的院子,压根挡不住路人看过来的目光。 顾露晚就当没看见,轻“咳”了一声。 一早接了她命令的杜武,冷硬的问道,“不知齐王昨日看了那么多卷宗,可知我们今日为何来此?” 第40章 随他主子 从杜武派去请他的人带了帷帽,萧风浅就猜顾露晚混在了侍卫里,更别提还派人催了那么多次。 可要说是萧风奕未全然信他,要试探他,萧风浅还能理解。 这顾露晚是几个意思,送尚仪来齐王府教他规矩不够,还考校上他了。 萧风浅转眸看了顾露晚一眼,继续将她当作寻常护卫,左手接住敲上来的金折扇,对杜武轻笑道。 “杜侍卫以后可千万别拿这,跟本王开玩笑,本王想到昨天那些密密麻麻的字,现在都还头疼。” 顾露晚又“咳”了一声,显然她还交代了后话给杜武。 但不待杜武开口,被拦在院外的秦莫,指着院里的顾露晚和斐然,不满的声音就传了进来。 “为什么他们能进,我不能进。” 看院内的人都看向他,秦莫激动的朝杜武扬手,笑着喊道,“杜侍卫,咱们可是一起剿匪的过命交情,不要弄得这么生分嘛!” 杜武不动声色的朝拦住秦莫的侍卫点了点头,两个侍卫得令后左右各退一步放行。 这面阔三间的宅子,院门到屋门也就一丈左右的距离。 秦莫不用几步,就走到了几人面前。 但他临近也并未收脚,瞧他目光一直好奇的打量着顾露晚,杜武起势要拦下他,就见他脚尖一转,走过去搂住了斐然的肩膀。 其实秦莫一开始是想搂顾露晚的,不过感觉出顾露晚的不好招惹,才临时改变了主意。 秦莫搂住斐然后,就转身与她并排而立,抬起另一只手从斐然头顶比到自己鼻头处,熟络道。 “小兄弟,就你这瘦瘦小小的身板,怎么当上金吾卫的啊,是不是有什么过人之处。” 秦莫兄弟二人难民窝里长大的,身高都在在五尺六左右,秦莫一直觉得在侍卫里自己长得矮,今日看到有两个比他低的,自然高兴。 尤其是比顾露晚还矮上一截的斐然。 不过秦莫后面的声音,在听到斐然慌乱挣脱时发出尖细的惊叫声后,越来越慢,也越来越小,手也随之松开。 说完后,秦莫满脸都写着“无法相信”,稍缓,他才又咋呼着向前跳转身对向斐然,指着她,歪头不可思议道。 “金吾卫什么时候,开始收姑娘了?” 原本在院门口也想跟进来的秦错,默默转开了身。 斐然方是看萧风浅走了神,才被秦错突然的举动吓到,这会恢复镇定后,半点不怯,仰头压着嗓子道。 “你高、你壮、你声音粗,就了不起吗?” 不是姑娘? 秦莫满眼疑惑,挠着后脑勺,陷入了自我怀疑,他刚听那一声叫,还以为院子里这俩都是女金吾卫。 不是的话,那不就都是兄弟,有什么好见外的。 秦莫手虚握成拳,就朝站旁边的顾露晚胸部而去,“那都是……啊…” 秦莫怎料,他手刚抬起,还没打出,手腕就被杜武抓住,擒住肩膀,反在了背后,痛得他尖叫起来 “自家兄弟”那四个字,就再没机会说出口了。 一直噙笑,由着秦莫胡闹的萧风浅,笑容在看到迅速侧身避开的顾露晚后,渐渐收敛。 他看到,刚顾露晚的动作,明显比杜武更快一步,就算没有杜武拦住秦莫,秦莫的拳头也不可能打到她胸口。 萧风浅回过味来,唇角又重新挂上了笑容,但很快又在遇上顾露晚目光的时候淡去。 顾露晚刚看着没有分寸,又没有眼力见,别人说什么便听什么,左右看都不太聪明的秦莫,还以为是随了他家主子。 不想萧风浅看到她闪到一边,会露出那样的神情,虽然隔着两层罩纱,对方表情看不真切。 但顾露晚还是从萧风浅身体放松到紧绷的来回转变,看出了他刚接连的惊讶反应。 顾露晚很是坦然,就算萧风浅可能看不真切,她还是对他露出了个无比真诚的笑容,算作示好。 “你们是谁,怎么随便进我家里。” 门口有个十七八,穿着灰旧、浆洗的发白短打,眉目清秀的青年,被侍卫拦在院门外,朝里面喊道。 他的喊声,让路过看向院中的目光更多了。 虽然顾露晚一行大多带着帷帽,看不清脸,但单看他们不俗的穿着,就能看出,他们不是会平白出现在玉康坊,这种贫民窟的人。 路人中还有不少这家的熟人,知道这段时间,他家来过不少打扮气派的人,想当然以为他们招了麻烦。 好奇想看,又因怯懦,隔得远远的,方敢经过。 杜武让人带着他、顾露晚、萧风浅、斐然进屋,其他人留在院子里。 这次没给秦莫机会,走在最后的斐然,直接将门关上了。 这宅子不大,正屋也就一丈见方,左右隔开一门,通隔壁房间。 正堂内没什么东西,内墙靠左右摆了个半丈高的双门旧柜子,靠门墙脚堆着许多破破烂烂的杂物。 中间的四方桌则配了四张长条凳,桌上上小坑小洼的磕痕,彰显着它的年岁。 桌上并没有什么经年的污垢,却有些油迹,摆着的茶壶、茶碗,看着也是没洗干净的样子。 少年对这些几次三番找上门来的人,早没了耐心,进屋就一屁股坐下,翻了个茶碗,自己提壶倒水喝。 “你们究竟要怎样,才肯放过我和我娘,我们真的什么都不知道,你们再这样,我就要去报官了。” 少年虽觉得前几次来找他们的人,像要遮掩什么,很怕官府的样子。 但若见官,他们这样的穷人又讨得到什么好,故而说是如此说,但说到报官的时候,他还是有些怕的。 顾露晚现在跟在杜武面前办差的小侍卫,他们几人只有萧风浅有资格坐。 看萧风浅总是华丽丽的样子,顾露晚以为他会很嫌弃,但却见他直接坐了下去,除了身体离着没擦干净的桌子有点远,丝毫没露出半点嫌弃的样子。 明明只是个再小不过的举动,顾露晚的心却微微颤了一下。 杜武从胸袋掏出块令牌亮给少年,“我们就想知道,你父亲初患病时的情形,这几年都同一些什么人接触,平时会去一些地方。” 第41章 济心堂暴乱 因顾露晚在刑部的卷宗里,发现有与鲁天赐左脚同有六指的人失踪,杜武顺着查,还真查出了不少东西。 他细问鲁国公,发现鲁天赐有一从不离身的降龙木葫芦腰饰,至今尚未寻回。 杜武命人寻找,恰好昨日禹城河西县县令,处理了这么一宗案子。 是一挑货郎指一富商两月前用一包酥糖,从他幼子手中骗了他家的传家宝,与其当街发生争执,闹到了县衙。 那挑货郎口中的传家宝,便是鲁天赐的降龙木葫芦。 原本一口咬定是自家传家宝的挑货郎,后再次被抓回县衙,得知那东西涉及命案后,才改口说东西是他四年前在自家院里捡的。 回忆那天有何异常,说是那日除了发现这个葫芦,他家堂前和院子里有不少血迹,菜刀也不知被谁扔在地上,旁边还有一根断指。 这就解释了为何会有一与鲁天赐身量相仿,同左脚有六指的人失踪。 因为鲁天赐左脚多出的那指断了,而为了掩盖这一点,他们才找了其他人冒充鲁天赐。 也就是刑部卷宗里失踪的那人,与鲁国公府家奴指认处理鲁天赐尸体的二人均有关联。 溺亡的赌徒魏江与他是近亲,病死的沈兴则曾买过他家宅院。 不过搬进去不到半年,沈兴就又再次搬家,到了现在的玉康坊。 沈大郎看到杜武亮出的令牌,大骇,态度瞬间恭敬了起来,忙站了起来,赔笑道,“不好意思官爷,草民看你们一个个衣着华丽,还以为你们跟之前来骚扰家我娘的人是一伙。” 自从那群人来过后,他娘就疑神疑鬼,老说他爹做了亏心事,遭了报应,他娘因此夜夜噩梦连连,跟着害了病。 再见他们登门,沈大郎自然没有好脸色。 杜武面色无波,冷冷提醒,“回答问题。” 看了令牌,沈大郎哪还敢隐瞒,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说他爹是四年多前,身体开始日渐消瘦,但因家里日渐宽裕,还搬了新宅,他只以为是他爹做工拼命所致。 可就在他们搬进新宅不到半年,他爹突然特别迷信鬼神之说,常请道士、和尚到家里做法、念经。 还因此被一茅山道士骗走了房契,全家才搬来了现在这处宅院,之后他爹就病了,家中入不敷出,沈大郎因此连媳妇都讨不到。 又说他爹本就不与什么人来往,病了后也不怎么出门,只偶尔去寺庙烧香。 为了这个,沈大郎没少跟他爹吵。 杜武问,“哪间寺庙?” 沈大郎摇了摇头,“我爹从不让人陪,但我爹身体不好,出去时间又不长,应该就是城里的寺庙。” 杜武叫来一侍卫,让他去查城里哪间寺庙,有叫沈兴的香客。 侍卫领命而去,笑脸想趁机溜进来的秦莫,再次被斐然挡在了门外。 有个这样的贴身侍卫,的确是很好的伪装。 顾露晚因此,看萧风浅越看越可疑。 杜武又问,“你娘现在在何处?” 沈大郎答道,“我娘身子不好,草民照顾不便,送去我妹家了。” 杜武又叫人进来搜他家屋子,不过就这巴掌大的地方,也没什么可搜的,接着便让沈大郎带路,带去沈二娘夫家了。 地方也在玉康坊,不过隔了两条巷子。 看到沈二娘和其母常氏,顾露晚他们都发现,这沈大郎和沈二娘相貌都不差,与常氏并不相像,想来是皆肖似其父。 常氏躺在床上,面色极差,咳声不断,听到又有人来打听丈夫的事,经不住的恐惧。 在她眼里,自己的丈夫一直是个好人,给了孤苦伶仃的她一个家,除了不与人来往,对她好的几乎没话说。 这四年来,虽然经常神神叨叨,但她一直以为是中了邪,并没有多想,直到他死后,有人频繁找上门,她串联在一起,才开始起疑。 不过问起她丈夫在外的事,她亦是一问三不知,唯一知道的,就是她丈夫早年曾在南边跑船。 听了这些的顾露晚等人皆觉这夫妻关系不太正常,但只有这次死皮赖脸,没被赶出去的秦莫开口道。 “说的你丈夫对你多好,可他什么事你都不知道,你不会是骗人的吧!还有你儿子和你闺女长得跟你一点不像,是不是你丈夫跟别人生的。” 不知说者有没有心,反正听者是有意。 顾露晚和斐然各自看向对方,心中都有一个想法,这一男一女,长得有点像华宁夫人沈氏身边的宁嬷嬷。 听到秦莫的话,常氏神色大为不安,不觉看向门,似乎是想确认自家儿女有没有在门外。 这反应已经很明显了,杜武也见过宁嬷嬷,心中与顾露晚她们有同样的猜测,冷冷道。 “即使你不说,我也有办法查到,到时候你儿女,会不会在外面听到什么不该听到的话,我就不敢保证了。” 常氏哭了好一会,才咬牙道,“这俩孩子的确不是民妇所出,但民妇一直将他们当作亲生孩子,他们也没见过亲娘,还请大人行行好。” 杜武不为所动,只问,“他们生母何人,现在何处?” 常氏噙泪摇头,“民妇没见过,说是死了。” 杜武并未放弃,“你再好好想想,你丈夫这些年有没有其他异常的举动,或者常去的地方?” 常氏抽噎着想了想,最后还是摇了摇头。 等顾露晚他们离开时,她还哭着哀求不要告诉她的两个孩子,自己不是他们的亲娘。 不过只有秦莫若如无事的点头,其他人纷纷保持沉默。 且不说面上,他们各自有不同的原因,但心里他们都清楚,这沈兴行为太过反常,只要他们查下去,就难保事情不会揭露出来。 所以他们无法保证。 出沈二娘家时,另有不时随行的侍卫,跑来禀报说,抓到了右太阳穴有黑痣的扒手。 这点倒是出乎了顾露晚他们预料,原本他们可都以为,这扒手应该被灭口了,没想到还活着。 一行骑马的骑马,坐马车的坐马车,朝河西县县衙走时,在济心堂被拦住了去路。 顾露晚他们只见一群百姓群情激愤,在砸粥棚,还往济心堂里面冲,济心堂的人根本拦不住。 为了顾露晚安危,杜武并不想插手,原想调转马头改道,但砸疯了的百姓看到顾露晚他们这一行,光鲜亮丽,不管不顾,就有人冲了过来。 现在他们眼里,只有富人,和他们这些吃不饱穿不暖的穷苦人,才不管对方无不无辜。 第42章 失控的马车 济心堂门口来领粥的百姓,日益增多,近几日差不多每日都有五六千人。 此时施粥已到尾声,还留在粥棚前空地的近千人,多是些手能提、肩能扛的中青年闲汉。 他们原靠卖劳力,也就能勉强糊口,现在到济心堂张口就有口吃的,谁还愿意拼命的干活。 就守在济心堂,每日吃饱找个地躺着,或四处溜达,混吃的小日子别提多惬意。 可这粥却一日稀过一日,喝个五、六、七、八大碗,都没半点果腹的感觉。 对此,他们心中积攒的不满、怨恨,自然越来越多。 今日终于因一方怨言,而另一方“好手好脚,不知找份工糊口”的挖苦,将矛盾彻底激发了出来。 济心堂老老少少,加上顾露星带来的靖宁侯府家丁小厮,也不过五十来个人,哪抵挡得住这群人暴乱。 顾露晚他们到时,正好看到有人护着顾露星躲进济心堂,紧接着就是在粥棚前的人动手打砸。 不过片刻,他们就将粥棚里的桌椅、粥桶、碗瓢全砸了个个稀巴烂。 对上济心堂人和靖宁侯府的人,他们也毫不手软,围住了直接拳打脚踢。 还有人扬言要把济心堂里面粮食抢出来,领着不少人或撞门、或翻墙,往济心堂里面冲。 这些人,他们有的已经扔掉碗,赤手空拳,有的手里抓了趁手的石头、木棍、木板等,或直接把碗当作武器。 他们的怒气,并非一致对向济心堂施粥,这么多人日日围在一处,无所事事,难免有摩擦。 既然动了手,就会想顺便把平日看不顺眼的人,也打一顿。 所以粥棚前的空地上,连带着街道上,可以说瞬间乱作一团。 同时看到顾露晚他们这些骑着高头大马的,衣着光鲜的人也不放过。 此刻他们的眼中,顾露晚他们和嘴里嚷着救济百姓,实际假仁假义的济心堂没何不同。 杜武面冷,但也不是枉顾百姓性命之辈,念他们手无寸铁,第一时间就下令,“不要拔刀。” 但有的时候,一方越顾虑,另一方就会越肆无忌惮。 即便杜武随之亮出令牌,都没有吓退他们。 不知不觉中,他们的喊话从“抢了济心堂”,变成了“扒了他们的衣服,一样能换米粮”。 “杀了他们的马,就有肉吃。” 再慢慢,他们不再满足于此,“杀了他们,杀了他们,我们就什么都有了。” 可在这群疯狂着,喊打喊杀的人群中,不泛一些老弱病残,他们散落在这群人之中,绝望无助,被撞来撞去或直接推倒在了地上。 地上已有不少碎碗片,痛苦的叫声越来越凄厉。 马蹄虽有马蹄铁,不怕碎碗片,但面对发疯似冲过来的人,马儿免不了受惊。 拿刀骑马本就吃力的斐然,直接被颠掉了刀,但即便双手,她也控不住马,只得抱着马脖子,随它颠。 杜武本想将顾露晚护上萧风浅的马车,却不知何时,吓得六神无主的萧风浅,已经跳下了马车。 他那两个侍卫无法,只能跟着贴身保护,不时还帮手被挤来挤去,站不稳或摔倒的老幼妇孺。 暴乱的百姓见那马车变成无主之物,便有人爬上去搜罗里面的东西。 也真有人胆子大的,直接拿着碎碗片去捅马,弄的马受惊发狂,四处乱冲。 杜武见这情形,自然就放弃了最初的打算,现在除了顾虑人,还要顾虑马车。 不过见自家马发狂乱冲,秦莫就舍了萧风浅,一跃腾空,踩着几人肩膀,就飞落在车厢顶。 他先从窗户窜进马车,将里面的人都扔了下去,才从车厢到前面去拉缰绳控制马车。 这边,下了马车的萧风浅,精心表演着吓到魂不附体,一会扑到这,一会倒向那。 可其实他藏在广袖下的手里,早从地上捡了不少石子,不时弹出一两颗,帮还留在他身边的秦错,对付冲过来的百姓。 时不时,他还要假装躲闪,不小心撞到人,趁机扶人一把。 在秦错的掩护下,他逃窜的动作显得极为自然。 不过小心驶得万年船,萧风浅的目光还是会兼顾看着杜武等人,以免被他们发现他的小动作。 萧风浅还留意到,在两个侍卫都被从马上颠下来后,顾露晚都还一直紧拽缰绳,无论马是扬前蹄,还是撂后腿,她都稳坐马上。 她的马格外温顺? 不能啊!嘶鸣声听着还格外尖锐呢! 因马的惊吓情况,顾露晚不可能将自己的缰绳交给别人,也拒绝了与杜武共乘一骑突围的提议。 现在只有蛮冲,不计后果,才可能让马跑起来。 好在这些百姓就算人多,但毕竟不是练家子,杜武他们短时间将她护在中间,并不是问题。 看着自己曾经营的济心堂,演变到眼前的情况,顾露晚心里五味陈杂。 她不好贸然出手救人,只能找到最快制止暴乱的办法。 除了分心留意过萧风浅跳马车前后的情形,她之后一直都在全心观察周围的情况。 眼前场景混乱,但她通过连带行为,分析出这些人虽自有斗殴,但并非胡乱动手。 除了被挑起情绪,纯粹发泄的,这里面应有三伙人形成了不小的势力。 平时他们之间,应有积怨,这会趁着暴乱,彼此间也打了起来,同时还在不停攀比。 所以即便不是杜武等人的对手,他们也不见退却,还是一个个涨红了眼,前仆后继。 看清楚情形,顾露晚很快就锁定了这三伙人中,各自最大的那个带头人,其中一个已经翻墙进了济心堂,暂且不顾。 第二人穿着褐色短打,上蹿下跳灵活的像只瘦猴,正带着人与杜武周旋,眼里满是征服的欲望。 顾露晚身子一斜,抓来旁边斐然的帷帽,就直朝那瘦猴扔过去,“杜武,给他一刀。” 这暴乱已不再可控范围内,非武力不可镇压。 擒贼先擒王,杜武看到被顾露晚帷帽砸中的人,当下二话不说,拔刀就朝人腹部给了一刀。 鲜血喷撒而出,那瘦猴双眼瞪圆,很是不能相信的捂住中刀的腹部,踉跄了两下,栽到了地上。 旁边的人也都吓愣了,愣了好一会,“杀人了”的喊叫声才此起彼伏。 有人开始漏怯,也有人的怒火更为高涨。 可在他们还来不及做出反应,顾露晚只要再让杜武擒住另一个带头人,以他相胁,就能起到震慑作用的时候。 另一边还没控住马车的秦莫,为避开一个老妇人,向右拉了一下缰绳,将马偏了个方向,已直直朝顾露晚所在冲来了。 第43章 虚惊一场 济心堂与街道成凹字型,堂前是块足有十丈见方的大空地。 在决定不突围后,杜武带着侍卫,护着顾露晚退到了一墙下,这时只有顾露晚和斐然尚在马上。 顾露晚左边是斐然,马车是从顾露晚右侧撞过来,这边离街道不远,冲过来缠斗的百姓并不多,是以就站了一个侍卫。 可马车突然掉头冲过来,距离顾露晚不到三丈的距离,凭这个侍卫压根不可能制住马车。 看着那马车突然冲向顾露晚,包括顾露晚在内的人,呼吸全是一滞。 顾露晚反应过来,先提了一下臀,想自己腾跃起身带着斐然沿后墙,飞上屋顶。 但念头闪过,她就放弃了。 因为脾气可以变,不会查案也可以学,但武功突飞猛进,是很难解释的,她只能选择赌。 不知为何,她第一眼扫到的,不是在她前面不远处,武艺高强的杜武,而是她右前隔了有短距离的萧风浅。 站萧风浅旁边的秦错,亦早猜出侍卫是皇后顾露晚,见秦莫驾马直冲向她,秦错心骤然一紧,刚想冲过去救人,就见他主子袖中飞出一颗石子,向马车马的右后腿膝盖而去。 那马后腿落地时吃痛一栽,直冲的重心被往后拉了一下,也就是这一弯,正值千钧一发之际,准备好跳马的顾露晚被杜武抓住左胳膊,沿墙向屋顶飞去。 而就在顾露晚被带离后的下一个瞬间,她方所骑之马,被马车直接撞上马腰,然后连撞上旁边斐然的马,撞飞了出去 马车同样受力,马才连带车厢,来了个后侧翻。 秦错在马车翻之前,快一步跳下马车,冲力让他在地上翻了个跟斗才停下。 但他翻跟斗时,手不小心按到一块碎碗片,扎进了肉里。 斐然是在马车撞到顾露晚的马后,被她旁边侍卫抓起胳膊,带着往右前方扑的。 若非那侍卫着地时侧了下身,将自己垫在了下面,斐然这一扑,怕是也要扑到不少碎碗片。 不过她右手甩在了地上,“咔嚓”一声骨折了。 至于她那边还有个没躲开的百姓,直接被马撞倒在地,当场吐完口血,就闭上了眼睛。 不知是晕了过去,还是死了。 倒在地上的三匹马,无一不在嘶鸣着蹬腿,挣扎着要站起来。 不过另三个侍卫没给它们机会,默契对了一下眼,各自拔刀飞向一匹马,对准马脖子一捅,彻底绝了它们再发狂的机会。 另一边,杜武带着顾露晚飞上屋顶,探寻的目光就扫向了萧风浅所在的位置。 这时萧风浅早已将手中石子,全悄无声息给了秦错。 杜武看向二人时,萧风奕正身形僵硬的躲在秦错身后,看着马车撞马翻车的场景。 而秦错手上动作,正好是刚做了个弹指,收回手的动作。 伴着这一连串意外发生,原先要抢顾露晚他们的百姓,总算惊叫着作鸟兽散。 同时,驻守玉康坊的金吾卫赶到,开始控制空地上互斗的百姓。 萧风浅躲在秦错后面,穿插其间,走向带顾露晚从屋顶飞下来的杜武,心有余悸道,“杜侍卫,你没事吧!” 状况外的秦莫一瘸一拐,笑嘻嘻的凑过来,“杜侍卫你也太英勇了,为救手下,连命都可以不要。” 斐然毕竟是整个人从高头大马上扑到地上,就算有人肉垫,没大伤,痛还是痛的。 她托着骨折的手,同样一瘸一拐围了过来,瞪眼朝秦莫凶道,“你会不会驾马车啊,知不知道你差点伤到……。” “谁?”秦莫一脸费解,是真不知自己差点撞到的侍卫,是顾露晚这个皇后假扮的。 况且他也是为了避免伤到一个无辜的老妇人,才将马车转到这边来的,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 原有六人戴帷帽,现在只有顾露晚和萧风浅的帷帽还在头上。 顾露晚看了眼秦莫,没觉察出他有何不对,刚他控制发狂马车的情形,她也有留意。 基本都是往人少的地方跑,没避开伤到的,也都是暴乱的百姓。 斐然自然不能叫破顾露晚的身份,本能窜起的怒气也压了下来,转而关心顾露晚的情况。 顾露晚转头看向济心堂,不悦道,“靖宁侯府的人,怎么在这?” 问的是杜武,意思是她只认暴乱的源头。 虽刚刚差点没救下顾露晚,但杜武面色依旧冷峻平淡,“事情尚未查证,孰是孰非,还不可枉下定论。” “本……”顾露晚怒气更盛,特意先口误,才换了说辞,“我不查,便是保她脸面。” 萧风浅和秦错、秦莫俩兄弟,表露出了不同的疑惑。 但都是一个意思,就是不懂一个普通侍卫,为何敢在御前红人面前摆谱,还敢乱骂靖宁侯府的姑娘吧! 杜武趁着顾露晚说话,偷偷向斐然递了个眼色。 斐然会意,凑到顾露晚耳边,低声提醒顾露晚现在不宜暴露身份。 岔过秦莫差点撞上她的话题,顾露晚顺势将视线收了回来。 那边金吾卫带队过来的中郎将曹意,没认出还带着帷帽的萧风浅,没认出杜武,第一眼看到的是秦莫,边走过来,边问道。 “秦侍卫,你怎么在这?” 秦莫引着曹意视线,看了看自家主子,又看了看杜武。 曹意收住脚步,惊讶一瞬,颔首抱拳,“卑职见过王爷。” 萧风浅拜拜手,“小命都差点没了,以后还是最好不要见。” 一副撞上巡查的金吾卫,就没好事的态度。 曹意不好意思笑笑,又对杜武抱了下拳,算是问候,“杜侍卫可清楚这是什么情况?” 杜武叫了随行一侍卫,让他跟曹意说说看到的情况,又问他借了几匹马。 曹意听后去安排,萧风浅一副还没缓过来的样子,“杜侍卫回宫复命,本王就先不去了,等会有马车回府,缓缓再进宫。” 顾露晚道,“王爷要回府回府,要进宫进宫,我们要去河西县县衙。” 这话一出,旁边几人,全愣住了,就连杜武眼里,都闪过了一丝惊讶。 第44章 威胁不到本宫 萧风浅帷帽下的眼睛眯了眯,看着顾露晚,越发觉得有意思。 姑且不说他们一行十人,伤了三个,还有三个被喷了一身马血,别提多狼狈。 就她自己刚也差点丢了性命,可她非但没半点害怕,还要接着查鲁天赐的案子,就真不是一般女子的反应。 今时不同往日,秦莫不乐意了,现今可没人能抢他主子的东西,哪怕是他主子瞧不上的破差事也不行。 他没好气道,“你说去就去,我家王爷琼枝玉叶,金贵着呢,就算是没受伤,也要找太医开几副凝神压惊的方子,将养个几日,确认没有问题了,才能接着查案。” 谁知刚说完,他头就被打了一下,秦莫“哎呀”一声,有些恼怒的转头望向打他的人,结果看到萧风渐正收回金折扇的手。 说好只要在外面不暴露主子的实力,哪怕将天捅个窟窿,都没关系呢? 秦莫恼怒的脸色瞬间被委屈侵占,不等他哭诉,萧风浅斥道,“还不快给承平长公主道歉?” 承平长公主? 秦莫看看面容姣好的斐然,又看向戴着帷帽的顾露晚,刚听到的说话声清脆悦耳,的确不似男声。 秦莫恍然,“是哦!卑职怎么没想到,现在敢说我家主子不是的,除了太皇太后、皇后,就只有皇上的姐、妹,长平长公主和承平长公主了。” 斐然深深看了萧风浅一眼,心底有些难过,若非对她毫无印象,怎会将她身边的皇后,误认为承平长公主。 不过这样,总比皇后的身份被叫破好,见杜武默认,斐然拉了下已作势要反驳的顾露晚。 顾露晚不过做做样子,见好就收。 就是没想到,萧风浅会这么占她便宜啊! 顾露晚方一双眼睛,看得清清楚楚,那让马栽那一下的石子,出自萧风浅之手。 看到后,再让她将他看作愚笨之人,信他会糊涂到没猜出她的身份,是再不可能了。 现在怕也是怀疑她有所察觉,才故意将她认作承平长公主,以方便接近试探。 果然,萧风浅以兄妹难得一见,邀她同乘马车。 杜武带来的四个侍卫,一受伤,三个一身血污,斐然和秦莫亦受了伤,全被打发走了。 是以晌午一行十人,这会去往河西县县衙的路上,就只剩下马车里的顾露晚、萧风浅,驾马车的秦错,和独自骑马的杜武。 顾露晚看着上马车就摘下帷帽,慵懒着斜坐在她对面的萧风浅,将刚顺手捡的石子,朝他扔了过去。 萧风浅故作反应慢,伸手抓的时候,石子已打中他胸口。 他抬手捂住被打中的地方,装作受伤的样子,“咳~咳~好好的,三妹怎么打人啊!” 顾露晚轻笑,“四哥何必再装,刚你弹指打中马腿,妹妹可看到了。” 萧风浅垂眸,笑了起来,因为顾露晚戴着帷帽,不敢确定她的视线是否有看到他出手,才将她认作承平。 只是没想到,顾露晚如此直接。 那他自然也要趁着顾露晚自以她没有暴露,藏锋之际,回敬她一下。 萧风浅拿着金折扇,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挑开了顾露晚的帷帽。 “娘娘自己也装的很开心啊!” 顾露晚接住从头上掉下的帷帽,露出了诧异的俏脸,“你如何认出是本宫?” 他指的明明是她亦深藏不漏,但对方却只认假装了承平。 一对比,萧风浅就觉得自己承认过快了,这对方脸皮明显比他厚,还再装。 萧风浅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拿着金折扇轻敲着掌心,勉强挤出个假笑,附和道。 “那娘娘是想让小王回‘承平对小王没娘娘这般客气’,还是想让小王回‘小王亦看到娘娘在马上的小动作。” 顾露晚继续装傻,失笑道,“看到便看到了,齐王想说什么?” 虽说二者皆隐藏实力,但对方只要咬死不认就行,他却在现场留下了痕迹,只要她开口,杜武去确认,便能找到秦错无法替代的证据。 她的确可以在他面前,有恃无恐,但萧风浅又那是那么容易,被要挟。 萧风浅挑起眼帘,微起身往前探了半个身子。 顾露晚从萧风浅的眼底,看到了危险的气息,她想抬手重新戴上帷帽,但被他拿金折扇压住了手。 萧风浅逼近到顾露晚面前,正对上他一直无法直视,肖似故人的杏眼,缓缓道,“你不是顾露景。” 顾露晚眼倏地睁大,那怕只有一瞬,但也难瞒过直勾勾盯着她的那双瑞凤眼,好在她恢复极快,声音亦极稳。 “陛下晓谕四海,皇后顾氏露晚,本宫自不是顾露景。”笑容随意,仿佛不过是回应一句笑话。 萧风浅对顾露晚早有猜测,现在被人抓住把柄,他只能赌最能威胁顾露晚的那个猜测。 他赌对了,顾露晚的惊讶,他看得分明,她真不是顾露景。 只是没想到,一个瞬息,对方就能如此从容的笑着狡辩。 他一时也还猜不出,她的真正身份? 又是如何瞒过那么多双眼,取代顾露景? 萧风浅亦笑,“你煞费苦心除掉华宁夫人,是担心有朝一日被其识破吧!” 这世上最了解顾露景的,便是华宁夫人沈氏。 即便已经露出了异样,顾露晚依旧不惧,目光坦然。 “齐王真会本末倒置,是她设局杀本宫,并非本宫不容她。” 之前萧风浅一直想不通,华宁夫人哄骗了顾露晚这么多年,怎么在她刚登上后位,就对她出手。 可如果眼前之人不是顾露景,那她与碧珠在离宫杏园落水,就能说通了,是她自导自演的一出戏。 少了碧珠,华宁夫人就失去了拿捏她的筹码,所以不得不铤而走险除掉她,急着将自己的亲生女儿推上后位。 眼前之人,拿自己的命做了个局,让华宁夫人成了她的瓮中之鳖。 萧风浅勾笑,“姑娘取代皇后易如反掌,怎么对付一个华宁夫人,要以命相搏呢?” 还真是咬上,就不松口了。 顾露晚蹙起蛾眉,“怕本宫告诉陛下你武艺非凡,就杜撰本宫身份,齐王不去写话本子,真是可惜了。” 顾露晚随即舒眉浅笑,“只可惜你这杜撰的画本,威胁不到本宫。” 第45章 还笑 硬,嘴太硬了。 萧风浅还来不及回击,谁知马车突然一晃,躬身半站的他为了站稳,双手就撑到了顾露晚所坐那边的车厢壁。 而他整个人,也虚撞在了顾露晚身上。 这突来的状况,让二人俱是一惊,转头看向对方。 彼时,彼此的脸挨得更近,呼吸交融,四目相对,竟连心跳也莫名加快。 咫尺之距,顾露晚第一次从萧风浅的瑞凤眼里,看到除了漫不经心的敷衍,不时透出的厌恶外,还有一丝辨不明的神色。 含惊带喜,有悔,继而失落,然后重回厌恶的目光。 “放肆。”顾露晚在萧风浅眼中看到喜时,就已抬手欲将其推开,但男女力量差异,她竟一下没有推动。 过近的距离,模糊了顾露晚的脸,有那么一个瞬间,萧风浅的眼里,只看到了那慌了下神的澄澈眼眸,他心底一颤,以为她回来了。 如果八年前,他不论处境地位,也要死皮赖脸缠上她,他们的结局,会不会不一样。 萧风浅脑子里飞速闪过这些念头,顾露晚又推了他一下,才将他思绪拉了回来。 萧风浅回过神来,看清眼前之人,心底便只有厌恶不喜。 莫说顾露晚已看出他的伪装,便是没有,他也不会在她面前故作风流。 “爷,刚有孩童突然从旁边绕出来,没惊到您和承平长公主吧!”秦错在外解释方才车晃的缘由。 萧风浅答了一句“没有”,马车随之继续前行。 他亦坐回原位,仿佛刚刚的尴尬不曾发生,但声音却冷却下来,最后的一丝客气都不想再装。 “小王可没有威胁娘娘,不过是在琢磨,如果能助华宁夫人破局,会得到什么好处。” 顾露晚的情绪,丝毫没受萧风浅态度的影响,平淡道,“有没有好处本宫不知,但齐王你的实力,怕是藏不住。” 现在已摸到了华宁夫人身边的宁嬷嬷,找到证据,不过早晚的事,此时意图保全华宁夫人,需要付出极大的代价。 萧风渐觉得他是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因为那降龙木葫芦之争,是他挑起的,右太阳穴带黑痣的扒手,是他留下的。 不过听着顾露晚的语气,怎么反倒是担心他暴露似的。 萧风浅摸不透顾露晚的用意,失笑道,“娘娘这是要小王坐以待毙,听天由命?” “未尝不可。” 顾露晚带上帷帽,笑意浅浅,“毕竟由始至终,本宫都没说过要揭发齐王武艺超群,藏锋蒙蔽陛下一事,亦未以此要挟,对你提什么要求。” 一不揭发,二不要挟,那你提出来做什么。 萧风浅被噎住了。 可人方才真就只说了一句看到了他的实力,是他急切的猜测、威胁,意图也拿捏住对方的短处,来作筹码。 若顾露晚的话是真,他刚的行径,就显得很小人。 萧风浅心情很复杂,若是让葛长清知道,他被顾露晚一招单刀直入就弄得丢盔弃甲,他估计会被人笑话三年。 “那娘娘想如何?” 顾露晚收笑,郑重道,“本宫不过想告诉齐王,我不是你的敌人。” ……… 好男风者古来有之,时下中原象姑馆很是时兴,只要不乱人伦纲常,并非什么不光彩的事。 所以蜂巢、秦楼常常比邻而立。 像禹都安平坊长春街,就是禹都有名的声色场所,有不夜城之说,往南浪蝶狂蜂,往北娇莺美燕。 南院,清风馆。 一着蓝色华服的公子哥,又一次甩开左右扶着他,带着脂粉气、扮相柔美的两个美丽少年郎,摇摇晃晃朝着一笑声外溢的房间走着,口齿不清道。 “不要拦本郎君,今晚本郎君一定要见到长清公子。” “林郎君,师父这会在待贵客,稍后会来找您的。” 被甩开的两个少年郎,左边那个又扶了上来劝着,右边那个眼看劝不住,则紧踩着细步往后走了。 这位林郎君林邕,是蔡国公幺子,禹都有名的纨绔。 林邕脚步虚浮,醉得路都走不稳了,他竖起一根手指,“贵客,什么客人有本郎君重要,本郎君都坐等一个时辰了,不,是两个时辰。” 说着,他朝左边扶着他的少年郎,晃了晃竖起的两根手指。 左边扶他的少年郎抿了下嘴,这林郎君还真是没记性,几杯黄汤下肚,就不知自己姓甚名谁了。 虽说蔡国公府在勋贵中勉强也算上流,但跟当今皇上的亲弟弟齐王比,还是不够看的。 但这些不过谢谢而已,少年郎还是勾起唇角,笑道,“林郎君自是重要的,可这不是凡事有个先来后到么,左右不过一会的功夫,还是让怜再扶您回房间,再喝上几杯吧!” 林邕又是一甩手,脚步虚晃,若非少年郎伸手拉得快,差点栽到地上。 可没想他脚步不稳,左晃右晃,走得竟不慢,很快就走到了他想到的地方,里面的笑声清楚的传出来。 林邕皱起眉,不高兴道,“何人引得长清公子如此发笑,将本郎君置于何地。” 说着,抬手就要去推门,年郎倒吸一口凉气,电光火石间,在想要不直接让人打晕了。 反正醒来也什么都不记得。 “哟,这不是林郎君么,您可好久没来了。” 听到这浮夸的热情语调,扶着林邕的少年郎,总算松了口气。 且说房内,萧风浅从河西县县衙忙完回府,就换下了那身仙鹤祥云白襦红裙。 此时是金冠束发,着了身紫锦交领袍衫,深紫大氅。 而他对面的长清,却是与他白日相似的装扮。 因萧风浅今日心血来潮,禹都又重新刮起了男子上衣下裳、争相簪花的风尚。 象姑投其所好,必也要紧跟潮流,不过若说谁能捡到萧风浅的七分精髓,必是眼前的葛长清。 不过相较前者的俊美,后者更偏柔美,双燕眉入鬓,桃花眸含情,肤白似皎月,笑声清脆,声音亦是轻柔。 “哈哈…没想到清这辈子,还能瞧上王爷的热闹。” 萧风浅看着四脚雕兰花矮几对面,笑得前俯后仰,都快把头上簪的海棠花笑掉的长清,终于忍不住将手中捻的黑玉子砸向对方。 “还笑,你这盘棋都要输了。” 长清眉眼笑意不减,“输便输了,王爷好赖没有损失,怎么还不准清笑了。” 二人说的,是白日萧风浅与顾露晚在马车上发生的事。 第46章 皇后晕倒了 萧风浅早知将事说与长清,人必是这般反应,故意半带威胁调侃道。 “信不信,我将你这般笑态画出来,让你那些仰慕者都看看,高洁如兰的长清公子,在人后是何般仪态。” 长清轻“哼”一声,有恃无恐道,“只可惜,王爷威胁不到清。” 萧风浅拿金折扇隔空点了一下长清,“你学得可半点不像,人当时云淡风轻,没你半分狂妄。” 长清收起故作的扭捏,顺手摸过胸前的翡翠兰花压襟,端坐道,“王爷已然看清,又何必再纠结。” 萧风浅此时心情很是复杂,今日马车独处,那人身上全无顾露景半分狂妄,近来所言所行,也与他所知的顾露景全然不同。 可即便事实摆在他眼前,他却宁愿选择相信她的狡辩,否认自己的猜测。 长清笑的,便是他言辞客观,却打心眼里偏信戏耍他的人,是顾露景。 萧风浅道,“那她若不是顾露景,会是谁?” 长清含笑,托袖执壶,微倾身给萧风浅的茶杯续至七分满,动作优雅,变成了人前端方的长清公子。 “她是谁不重要,重要的是王爷以后行事,当更小心些。” 说是不重要,查还是要查的。 “咚、咚、咚”门扣三声后,秦错推门走了起来。 萧风浅、长清纷纷转头。 秦错身上带着雨水的湿气,并未走太近,站定躬身抱拳,略带自责道。 “爷,关于今日济心堂闹事的百姓,宫里出来了旨意,全部充军,你交代的事,办不了了。” 装了那么多年的文不成武不就,只要没有证据,萧风浅就敢保证,别人试不出他的深浅。 谁会把那些人留着作把柄,不言而喻。 萧风浅似笑非笑,看向亦转头看向他的长清,“不重要?不是敌人?” 长清含笑,“清会尽快查清,她是谁?” 想不到世间有人借尸还魂如此匪夷所思之事,顾露晚的身份,他们便永远查不出。 包括萧风奕。 顾露晚的反常,已由不得他不重视,所以他除了命杜武查皇后地安街遇刺案、鲁天赐失踪案,还在查皇后有无被人偷梁换柱的可能。 得出的结果,便是无。 与萧风浅不同,萧风奕无比希望,如今的顾露晚,不是顾露景,奈何调查的结果让他失望。 站在议政殿的暖阁二楼,萧风奕隔着雨幕,眺望隐约可见的东宫飞檐,“工部今日晌午来禀,说东宫已修缮完成。” 暖阁内,除了他,便只有杜武。 杜武看着春雨降息,远处那熟悉的宫殿越发清晰,勾起了某些回忆,生涩道,“陛下可是想过去看看?” 萧风奕略为吃惊,自杜武从北境回来,他就喜欢上了无来由的感慨,却从未想要得到回应。 毕竟看一眼结痂的伤口,和摸上去探个究竟,是两回事。 因为一旦触到了,人就会忍不住想抠掉痂,看看痂下面是什么情况。 萧风奕摇了摇头,“瑁儿近来身体可好?” 杜武眼底多了抹化不去的担心,“殿下胎里不足,比一般孩子要瘦弱些,隔三差五便会病一场,说不上好与不好。” 此时若有第三人在场,定是听不懂二人对话,因为萧风奕至今还没子嗣,何以杜武称他口中的“瑁儿”为殿下。 萧风奕垂眸,苦笑,“你以为朕不想将他养在身边吗?” 杜武自觉失言,垂下了头。 萧风奕转身,抬手捏了捏杜武的肩膀,像是表明没对杜武的话往心里去,但何尝不是宽慰他自己。 收起突来的伤感,萧风奕恢复了温和的面容,“皇后今日也算死里逃生,陪朕去承恩宫看看。” 顾露晚现在尽心挑选盟友,是诚心向萧风浅示好的,济心堂前闹事百姓被充军一事,并非她的主意。 她回宫与杜武分别时,只让杜武带了一句话给萧风奕,说她要济心堂。 便是杜武在承恩宫带走了宁嬷嬷,顾露晚一句多的话也无。 顾露晚要是知道萧风浅一得知闹事的百姓被充了军,就将帽子扣在她头上,怕是会多说点别的事,吓吓他。 然而眼下她自顾不暇,早在到河西县县衙的时候,宫里就有人传话,说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请皇后侍疾。 顾露晚出来一趟不易,自然不愿不明不白的回去。 右太阳穴带黑痣的扒手赵立,是被杜武诱捕到同伴,顺藤摸瓜找到的。 不用上刑,赵立就交代了,是沈兴让他引鲁国公府的管事,去玉康坊发现那家奴。 他在鲁国公府外,守了两日,才找到机会。 事成之后,沈兴给了他一大笔钱,让他离开禹都,他觉得这笔钱太好赚,便起了好奇心,反跟踪了沈兴,不过沈兴见了他之后,就去了普陀寺,然后回家,当夜便死了。 他想着人既然死了,那他也没必要跑路。 谁知没出半月,竟有人要杀他,他才躲了起来。 但他不知沈兴去普陀寺见了谁,也不知何人要杀他。 于是杜武只得安排,让赵立假装回家拿东西,他们埋伏在附近。 结果还真有人出现,要杀赵立灭口。 便是最后抓住的人,酷刑之下,供出了宁嬷嬷。 之后的事,已不需要顾露晚过问,也会顺着她期望的方向发展,所以她一回宫换了宫装,就在江东的陪同下,到了慈安宫。 这一去,首先便被罚在殿前跪了半个时辰,若非下雨,只怕罚得更久。 斐然要养伤,陪着她去的江东战战兢兢,生怕她顶撞太后。 尤其进了永寿殿,看到太皇太后气色红润,中气十足,摆明就是故意找顾露晚麻烦。 顾露晚装出想辩驳,但又辩不过太皇太后身边的掌事姑姑的样子,故而委屈兮兮站在哪,被从头到脚好好训戒了一番。 一指其自入宫就没给太皇太后请过安,实乃不孝。 二责其身边宫人状况不断、频繁更换,是她管理后宫失当。 三又指其言、立、行、坐不甚有度,有辱中宫威仪。 尤其她蒙面一事,足说了半个时辰。 宫中谁都知,皇后是大婚昏迷后醒来,就不喜见人,所以太皇太后此举,是在示威。 说直白一点,就是太皇太后想掌权。 就在太皇太后逼着顾露晚交出后宫管理之权时,顾露晚晕倒了。 第47章 一时情急 顾露晚这一晕,本就胆战心惊的江东,差点没跟着背过气去,尤其是太皇太后非要将顾露晚安置在她寝室,说要请太医来看过才安心。 太皇太后请来的太医,自是与之相熟的,三言两句就说得太医要施针。 若是装晕,一针下去,不怕她不醒,就算真晕,也不能让她横着出慈安宫,以免传她为老不慈,苛待晚辈。 江东亦不知顾露晚是真晕,还是假晕,但就怕她是装的。 于是,他一听那太医说要下针,就吓得跪在地上直哭,说自家娘娘身子骨有多娇弱。 什么娘娘大婚那日头伤还没好啦!离宫落水的寒症还没痊愈啦!地安街遇刺的伤口还没愈合啦! 说得那叫一个惊天地,哭得那叫一个泣鬼神。 顾露晚闭眼躺在贵妃榻上听着,若非知道这些都是小病小痛,差点都以为自己罹患绝症,已经药石无医,就要撒手人寰了。 旁边贵妃榻上,斜倚着黄锦黑团花绣的太皇太后,见太医久久不下针,脸色不愉,“还愣着做什么。” 那太医听得江东哭诉,不了解顾露晚日常用药,也怕有个万一,不敢贸然下针,低眉转对向太皇太后道。 “太皇太后,皇后这底子太弱,是否先进一些温补汤药,更稳妥些。” 太皇太后扯了个冷笑,“便是身子骨弱,耽误不得,若贻误了病情,仔细你的皮。” 太医为难道,“那可否传平日负责娘娘的……” 太医话没说完,本欲去承恩宫,得知皇后还在慈安宫的萧风奕,带着周齐海过来了。 跪地在的江东,看着从天而降的皇上,才感觉捡回条命,掩面擦泪,实则偷笑。 一屋人朝走进来的萧风奕行礼,萧风奕亦拱手向太皇太后问安。 “皇上这个时辰怎么过来了。”太皇太后在听闻萧风奕来时,脸上就堆满了慈爱的笑容,抬手示意旁边请完安的荣姑,伺候她坐直身。 萧风奕见了,忙上前忙手,关切道,“老祖宗身体抱恙,躺着就好。” 太皇太后拉着萧风奕的手,让其坐在了她旁边,笑道,“一点小毛病,皇上早前伺候哀家用过汤药,便无碍了。” 顾露晚微掀了下眼皮,引入眼帘的便是祖孙和乐融融的画面。 曾几何时,太皇太后对她亦是这般慈眉善目。 现在想来,不过是当时的她们没有利害冲突,而她又能很好的调和她与先后的关系,故才能得其垂爱吧! 萧风奕亦笑,“那便好,只有老祖宗身体康泰,孙儿这心里才有着落。” 太皇太后引着萧风奕的目光看向床榻,不过她眼神没萧风浅快,并未看到顾露晚合眼的动作,她拍着萧风奕的手道。 “哀家现在身子骨倒是还算硬朗,就是皇后这身子骨太弱了些,不过与哀家话了几句家常,便受不住晕了过去,哀家瞅着,就替你着急啊! 虽说皇上还年轻,但你父皇像你这般年纪,你都有十岁了。” 萧风奕嘴角挂着浅浅的笑容,“皇后还年轻,以后日子还长。” 太皇太后手复在萧风奕的手上,眼里充满了回忆的神色,略带惋惜道,“太子妃当时也年轻啊!却连怀三胎都没保住,说到底是她平时太过操劳,不知……” 看萧风奕敛了笑,太皇太后忙转口道,“如今这些算都过去了,但眼前就要更注意些才是,趁着哀家身子还健朗,能帮衬的,哀家自会帮衬。” 萧风奕即使收了笑,面色都很是温和,“老祖宗也该多注意休息才是,像寒食节这样的小事,那用老祖宗您亲自试菜,今日您要因这稍有差池,孙儿这一辈子,心里都会过意不去。” 太皇太后还想说什么,萧风奕接连道,“老祖宗身子既然大好了,孙儿便先将皇后带回去了,省得她在这扰了您休息。” 二人又推了推去了几句,最后太皇太后也只得由着萧风奕将人抱走。 等人走后,寝室里原本侯着伺候的宫女、太监,还有太医都退了出去。 容姑跪着给重新斜靠着引枕的太皇太捶着腿,“皇上如今是个孝顺的,老祖宗何必着急,左右还是自己的身子要紧。” 太皇太后冷笑道,“孝顺?哀家几个孙子里,属他主意最正,孝道若压得住他,何至于到今日后宫的管理之权,还没落在哀家手里。” 容姑对这个说法微一吃惊,却也没多当一回事,“老祖宗不用担心,老奴看皇后性子是个好糊弄的,这后宫早晚还是要仰仗老祖宗。” 这话倒是真的,太皇太后满意的点了点头,“她今日不是派了尚仪去齐王府吗,明日让萧若,也去好好给她立立规矩,她那承恩宫也该好好整治整治。” 容姑听了,觉得此主意甚好,直说太皇太后英明。 春日的雨缠绵,才歇不一会,在萧风奕抱着顾露晚入承恩宫时,又下起了毛毛雨。 将顾露晚放在床榻上,萧风奕让所有人都退了出去。 坐在床榻边,萧风奕道,“可以醒了。” 顾露晚先睁了一只眼,见寝室没人,才睁眼坐了起来,“陛下如何知道臣妾醒了?” 萧风奕笑笑,声音不轻不重,“是醒吗?” 顾露晚陪笑,“那臣妾也是一时情急嘛!老祖宗说臣妾无管理后宫之才,她要帮着管,臣妾不装晕,她就要抢走臣妾的皇后宝册了。” 萧风奕道,“前几日还信誓旦旦让朕收回,今日倒稀罕上了?” 顾露晚不好意思起来,心里抗拒,但还是做了她上辈子都没对萧风奕做过的事。 她靠到萧风奕怀里,搂着他的腰,撒娇道,“臣妾心里只有陛下,当时是太伤心了,陛下不要生臣妾的气嘛!” 自大婚昏迷后醒来,顾露晚便一直带面纱示人,今日去承恩宫,被荣姑给扯了去。 萧风奕低头,看着蹭在他怀里的顾露晚,又熟悉,又陌生。 尤其是这双澄澈、黑白分明的杏眼,直挠得他心里发热。 他伸手抬起顾露晚的下巴,一吻就要落到顾露晚眼眸处。 第48章 坦白 顾露晚眼见萧风奕的粉润薄唇就要落下,四肢百骸如着雷击,忙掩面别开头,坐直了身,强装含羞带娇的唤了声“陛下”打断。 她一时也不知是做从没做过的撒娇累,还是这般与萧风奕虚与委蛇累。 但只要能复仇,一切苦累,她都能受。 萧风奕被这一声叫住,扶额闭眼,摇了摇头,复又睁眼,才看清顾露晚完整的面貌,惊觉眼前人不是心中人,但他面上却半点不露失望。 “朕怎会生皇后的气,不过是最近政事繁忙,无暇它顾,才冷落了皇后。” 顾露晚略带自责,道,“陛下如今是一国之主,诸事繁忙,是臣妾不好,非但没打理好后宫惹老祖宗诟病,还总惹陛下烦心。” 萧风奕习惯性伸手想拉顾露晚的手,但因被掐太多次,故而只将手放在了顾露晚手边,并未握上去。 顾露晚看着,唇角闪过满意的笑容。 她要的便是萧风奕潜移默化与她保持距离,只因她姓顾,背后有北境军,对她有面上的敬重就够了。 因为她只需要让外人知道,她是个得宠的皇后,并不需要他实际的宠爱和临幸。 萧风奕如今的确还指望北境军,在顾露晚面前,只能故作深情。 此时顾露晚自责,他便自省,表现出十足的体贴。 “不,是朕做得不够,原是应该朕好好照顾皇后,不让你为这些琐事烦心。” “陛下如此,真是折煞臣妾了。” 顾露晚神情荡漾,难掩感动,但又似有所顾虑,有什么话不得不说的样子。 经过一番纠结后,顾露晚才坐着往后挪了挪,眼神闪烁道, “其实,臣妾有件事,一直都没有告诉陛下。” “嗯?”萧风奕微挑眉头,面色依旧温和。 顾露晚并未因此宽心,依旧显得有些局促不安,小心翼翼问道,“陛下听了,会不会怪臣妾之前不够坦白?” 萧风奕一脸包容的摇了摇头,顾露晚才稍放心些,开口道,“其实在离宫杏园,臣妾并非失足落水……” 顾露晚顿了下,欣赏完萧风奕故作不知的惊讶表情后,才继续道,“而是碧珠推臣妾落水的。” 说完,她便双手紧紧抱住曲起的双腿,仿佛这样才有足够的安全感。 萧风奕见顾露晚情绪如此激动,虽然心里发杵,但不能还无动于衷,身体上不做任何表示。 他转了个位置,从对坐转坐到了顾露晚旁边,一手将她的头按在自己胸口,另一手放在身侧,带着心疼的责备道,“出了这么大的事,皇后为何要瞒着朕。” 萧风奕既然送上来,顾露晚自然就犹如溺水抓住了浮木,转而就双手用力抓起他侧身的手臂,眼里露出后怕的神色,摇着头惶惶道。 “臣妾当时头伤未愈,记忆一直不全,不知道碧珠为何说华宁夫人要她取臣妾性命,臣妾真的害怕极了。 因为华宁夫人虽不是臣妾生母,但臣妾是在她身边长大的,自小最是依赖她,不知她为何无故要害臣妾。 所以臣妾不敢说,只能叫来父亲,可臣妾还什么都没说,父亲当即就承认是华宁夫人所为。 这不就是说,华宁夫人确有谋害臣妾之心吗? 臣妾既害怕,又心寒,但不得不顾及父亲兄长,答应父亲瞒下此事。” 说到这,顾露晚差点没用劲将萧风奕的手拧断了,让萧风奕直接转动手臂挣脱了顾露晚。 说得正动情的顾露晚,被萧风奕突来的动作惊得一愣,满是费解的坐直身,疑惑的看着萧风奕,一副毫不知是自己让对方痛的反常的样子。 萧风奕也觉得自己的行为过于冒失,总不能说是人弄痛他,他受不住痛下意识的反应,只能装作气愤道。 “难怪皇后咬定地安街遇刺另有隐情,原是有此前因,若真查证属实,这恶毒妇人,朕必饶不得她。” 饶,一开始你不还想保她吗? 顾露晚心里冷笑,面上却半丝不露,只装出又害怕又担心的样子,眼里泛起了泪花。 “臣妾不想的,臣妾只是想查清楚,向陛下证明臣妾的真心,也想给华宁夫人自证清白的机会。 但今天看杜侍卫查到宁嬷嬷的时候,臣妾真的一颗心都死了,臣妾那么相信她,她为何一次次加害臣妾。” 萧风奕这次学乖了些,重新将顾露晚拥在怀里,搂得她一双手动弹不得,深情安慰着。 “都过去了,以后皇后有朕,朕会让那些伤害皇后的魑魅魍魉,统统诛杀殆尽。” 顾露晚含着泪珠,“真的吗?” 萧风奕不敢有多的动作,恐一松手,顾露晚就有多余的动作,“自是真的。” 顾露晚担忧起来,“可杜侍卫说,现在还没有证据指向华宁夫人,宁嬷嬷真会供出华宁夫人来吗? 还有,诚如陛下所言,她毕竟是臣妾父亲的妻子,这事会不会牵涉到父亲,父亲与兄长本就颇不对付,他们会不会……” 顾露晚说不下去了,呜咽起来,显得很是无措,不知如何是好。 话到这份上,顾露晚认定华宁夫人沈氏谋害自己的前因后果,已交代的清清楚楚。 如果萧风奕还想杜撰事实,来保华宁夫人沈氏这颗棋子,便是要逼疯顾露晚。 萧风奕安抚道,“朕都会处理好的,皇后要相信朕。” 顾露晚在萧风奕怀里点了点头,“可臣妾的心还是好痛,华宁夫人不是真心待臣妾便也罢了,父亲作为同枕人,怎能如此对待自己的亲身女儿。 若非臣妾有陛下,还有兄长,臣妾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萧风奕心疼道,“案件到此已是明朗,虽可能与华宁夫人有关,但靖宁侯并不一定知情,皇后不要胡思乱想,朕自会给你个交代。” 顾露晚动了动肩膀,萧风奕才放开,让她坐起来。 顾露晚哭过的眼眸带着一丝红,但眼珠映着烛火,黑的发亮。 “也幸而有此事让臣妾知道,以后绝不能像以前那样浑浑噩噩度日,不然稍有差池,便会累及陛下。” 第49章 世人以为的太子妃之死 因顾露晚这番情真意切的剖白,萧风奕才真正绝了心底最后一丝犹豫。 想她浑浑噩噩过了十几年,一朝爆发,所行所为,竟能让他觉得惊艳。 而顾露星经营个济心堂,都能闹出这么大乱子,何堪为后。 倒不知牢牢掌控住顾露晚,也省了靖安侯顾露晨因后位之变,再生出不该有的心思。 萧风奕又安抚了顾露晚几句,还借口不想她太过劳累,驳了她要插手济心堂之事。 顾露晚也不强求,便说愿拿出名下所有私产,请萧风奕找人打点,来支撑运转济心堂运转,算弥补她少不更事时犯下的错。 要知顾露景的生母是今九州四海第一豪商的独女,顾露景外祖其名下产业遍布中原,生意涉及茶、米、药、布、金银玉器等方方面面。 而其中他占禹都近一成的产业,全数送给了顾露景这个外孙女。 华宁夫人最初便是拿着这笔钱,搭上了萧风奕。 如今顾露晚愿意将此交出来,华宁夫人在萧风奕心里,便彻底没了利用价值。 萧风奕出承恩宫凤仪殿时,雨还在下。 他抬手拦下吩咐小太监撑大黄伞的周齐海,叫上杜武,二人各撑把红、青油纸伞走进了雨夜。 见这架势,周齐海自知没他什么事,忙让小太监将宫灯替给杜武。 等他们稍走远了,他才跟着撑起青伞,带着闲下来的四个小太监,缀在后面。 出承恩宫宫门时,周齐海按着胸口处,那里有块斐然刚答谢给他的玉佩,他脚步紧跟着转出宫门,眼看前面杜武手上的宫灯被雨丝模糊。 其实,自前朝亡于宦官乱政,便注定了他们这些不全人,难有出头之日。 一年前,他就不该轻信还是顾四姑娘的皇后,现在一切都晚了。 想着,周齐海将胸口的玉佩捂得更紧。 前面,暖黄的宫灯映照着被雨水打湿的青石板路上,煌煌透亮。 萧风奕与杜武大概讲了顾露晚自述的处境,后道,“皇后既要将华宁夫人放在眼前才能安心,你这边动作就宜快不宜慢,尽快让那仆妇招供。” 此前,萧风奕还在犹豫,是否要给宁嬷嬷杜撰一个身份,摘出华宁夫人。 杜武不觉意外,颔首答“诺”后,接着道,“其实近来华宁夫人的所作所为,让卑职有个大胆的猜测。” 在杜武看来,华宁夫人能毫不犹豫对付如今的皇后,那也能对付当初曾经拦路的太子妃。 一年前北境军溃败,顾露暄身亡的消息传回都城,太子妃顾露晞当夜葬身于东宫大火。 所有人皆道,太子妃是替顾露暄谢罪,畏罪自尽。 但萧风奕却认为他只是顺水推舟,不用罔顾元妃,就给了靖宁侯父子交代,立顾露景为后。 因为他打心底认定,灰烬里那具焦尸,不是顾露晞,而顾露晞只是唱了出金蝉脱壳,人其实是回了北境。 杜武原本也如此认为,但在北境暗访一年,那些以为就越发苍白。 因为在他心里,以顾露晞的担当,只要她还活着,在北境就不可能活得这般悄无声息。 萧风奕听后脚步一顿,面色沉了下来,打断道,“不可能。” 杜武默然。 有的事不去求证,那便能一直当没发生过。 而那个聪慧、艳丽,却不张扬、妖治的女子,便会一直活在这世间的某个角落。 萧风奕将伞向后倾斜,转身抬头看向西北的天空。 除了眼前骤然变大的雨,压下皇城的烛火,黑黑的天空,什么都看不见。 “她还活着,我只是还没找到她而已。” 清明将至,春雨一来,便绵延不绝。 雨淅淅沥沥下了一夜,好不容易暖和起来的天气,又转冷了不少。 一早,慈安宫的萧若萧姑变遵了太皇太后的懿旨,来承恩宫给顾露晚立规矩,暂待承恩宫掌事,让皇后知道什么是皇家体统。 长辈要教导晚辈,昨夜方对萧风奕扬言,说要“洗心革面”的顾露晚,自然虚心接受,并学着安排寒食节的一应事宜。 不过每每萧姑指出什么,顾露晚就会表示质疑,可要她说,她又说不出个所以然。 全靠手骨折,但口齿依旧伶俐的斐然应对。 毕竟规矩再大,尊者为上。 在一群奴婢面前,主子是永远没有错的。 萧姑气就气在顾露晚与斐然配合天衣无缝,一方虚心求教,一方求实存真。 真要辨个对错,也是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难断个分明。 于是这样不出半日,萧姑就记恨上了斐然。 她是得了太皇太后密令要留在承恩宫,看住皇后一举一动的,自然不能眼睁睁看着一个小宫女越过她去。 势要将斐然查个底朝天,让皇后知道她的好。 顾露晚看萧姑恨恨看着斐然,就知自己的目的达到了。 以她处境,查斐然会引人怀疑,只能激化别人与斐然的矛盾,自己坐享其成。 这边萧姑刚退下,被顾露晚打发去掖庭狱的江东,也回来了。 顾露晚坐在罗汉床上,一手搭着炕几,随手翻着上面摊开的兵书看着。 江东心里直发颤,不过半日,宁嬷嬷整个人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哪怕走出这么远,他都仿佛还能听到宁嬷嬷凄厉的惨叫声。 顾露晚挑了下眼帘,见江东双手空空,问道,“半日过去了,杜侍卫半点东西没问出来?” 江东虽没站在刑讯室看,但他在外面听,能听出杜武是废了心思的,因为宁嬷嬷的惨叫声,一晌午都没停过。 不过他与杜武非亲非故,自不会替他辩解,只怕皇后将气撒在他身上。 故而他只唯诺的点了点头,连夸赞顾露晚慧眼,一眼便看出进展都不敢。 心里更是不知宁嬷嬷做错了什么,要遭受如此酷刑。 就在此时,有宫女进来禀告说“华宁夫人求见”。 江东忙点头哈腰退了出去,华宁夫人沈氏被适才进来通传的宫女引了进来。 这是自斐然来承恩宫后,顾露晚第一次见她,听说哪怕昨日看着宁嬷嬷被带走,华宁夫人都不动如山。 想来这会是知道自己徒劳无功,来找自己谈条件了。 前两日还一脸病容的沈氏,这会神采奕奕,面色很是红润。 沈氏屈膝问过安,“娘娘在闺阁时,最喜雨后初晴散步,不知如今臣妇有没有这个荣幸,陪娘娘在外走走。” 第50章 传闻与亲历不同 雨确实停了,但天空依旧有大片或灰或白的云层飘动。 太阳不过偶尔从云层里探出头来,洒下些许光辉,还谈不上放晴。 雨势倒像是会随时卷土从来的样子。 地上亦还湿着,故而顾露晚与华宁夫人沈氏并未走远,此刻就二人站在凤仪殿殿前的牡丹花圃旁。 翠绿的枝叶间,花骨朵娇挺,零星含苞欲绽,唯一半放的那朵带露凝香,雨后更显娇艳。 美则美矣,然则外瓣经雨,多少露出些凋败之像。 沈氏目光便是定在唯一开了的牡丹花上,淡淡道,“国艳天然,最是人间富贵,然开不逢时,也不过须臾烂漫,何苦争这一时风光。” 顾露晚走近了些,素手折下旁边一含苞花枝扔在地上,抬起云头鞋踩了上去。 她今日亦是淡雅的水蓝宫装,白纱遮面,此刻唯露出的杏眼,笑意满满的看着沈氏,“一朵花而已。” 沈氏眸中水光潋滟,伤心道,“臣妇不过一时有感,娘娘如此,想来是对臣妇误解甚深。” “误解?”顾露晚轻笑,“夫人都笑本宫好景不长了,还与本宫谈误解?” 沈氏执帕压了压眼角,平复完伤感后,凄凉一笑,“臣妇原以为与娘娘有着十几年的母女情分,有时言不必多,心意却是相通的。” 在沈氏心中,顾露景是个好奇心极重,又呱噪的人,通常只要她稍一言语,就能撩拨起顾露景的好奇心。 此刻的静谧,让沈氏多少有些不适应,但她很快就调整了自己的说话风格。 “臣妇知娘娘心中已笃定,您近来遭遇的一切意外,都与臣妇有关,臣妇不辩,是问心无愧,并非心里有鬼。” 顾露景后退一步,将踩烂的花苞踢到沈氏脚边,“那不见你安静些。” 沈氏一噎,看了眼地上被踩烂的花枝,才双眼直直看向顾露晚,真诚道,“因为臣妇不忍娘娘像这花一样,被人践踏、蒙蔽。” 说着,沈氏抬起竖着中食指的手,做指天起誓的动作。 “臣妇敢指天发誓,若有让碧珠推娘娘落水,此生水鬼缠身,生生世世坠入畜道,不再为人。” 此事是自己诬陷沈氏,顾露晚只笑沈氏会挑事说。 顾露晚目光转厉,一步一句逼进沈氏,沈氏不得不跟着后退。 “你的确不配为人。 你敢指天发誓,没找人冒充本宫,与鲁天赐私信往来,害其性命。 你敢指天发誓,没让碧珠撺掇本宫,稍不如意就虐人至死,或打致残废,府里的赵伯,东巷做绸缎生意的周富……” 鲁国公之所以不对质就相信顾露景杀害了鲁天赐,是因沈氏将顾露景之前所犯恶行,全散了出去。 那些事,无疑都有碧珠做中间人,如今碧珠死了,日后便无人证指正顾露景暴虐失德,将她拉下后位。 所以沈氏一次性拿出来,让鲁国公相信劣迹满满的顾露景,绝对做得出杀害鲁天赐的事。 待鲁国公除掉顾露景,顾露晨就算不满,也只能让她的女儿入宫为后。 顾露晚在谈起鲁天赐案子的时候,从鲁国公手里得知顾露景曾犯下的这些恶行。 此刻一口气,捡着最有可能是沈氏借刀杀人的,一口气说了七八个。 一个个名字蹦进沈氏耳朵里,都是些过了年头的事,但确实是她先与人有龃龉,才利用顾露景教训了这些人。 沈氏面上没有半点悔意,反心里觉得惊奇,认为顾露景这失忆巧妙,忘了自己的恶,只记得别人的错。 沈氏站定,辩解道,“娘娘怎会如此想,臣妇是舍不得娘娘被人诟病,好不容易才将这些事遮掩过去的,怎会是臣妇让碧珠撺掇娘娘如此行事。” 不遮掩,有如此声名的顾露景,怎么可能被册封为后,替你女儿铺路。 这些日子,顾露晚一直在想,何以顾露景小小年纪,便会对萧风奕情根深种,极尽痴狂。 这其中肯定少不了人引导,而会用这种阴毒算计,最可能是没有过多依仗,却野心勃勃的沈氏。 从她这么多年控制顾露景的手段,便也可见一斑。 沈氏眼瞪溜圆,确认过四下无人,才压低了嗓音,轻声问道,“是陛下与娘娘如此说得吗?娘娘您怎么能相信陛下呢?” 顾露晚惊讶于沈氏的敏锐,她不知沈氏何以让宁嬷嬷咬死不开口,但显然她知道,只要自己松口,萧风奕便会饶她一命。 “陛下为一国之君,是本宫头上的天,本宫不信陛下,难道信你吗?” 沈氏小心求证道,“娘娘是不是忘记太子妃,也就是你大姐,是怎么死的了?”说完,她眼睁得大大的,紧张的等着。 太子妃怎么死的,还有人比她更清楚吗? 她就是死了的太子妃啊! 但顾露晚想听听沈氏会如何说,所以她假装头疼,一手按着额头含糊道,“大姐毫无防人之心,喝了本宫的茶。” 沈氏摇头,伸手抓过顾露晚按着额头的手臂,心疼道,“傻孩子,天下谁人不知,太子妃顾露晞死于东宫大火。 那时你可早回了家,不在东宫啊。” 死于大火? 顾露晚愣住了,她不是被顾露景勒死的吗? 夫妻七年,那人竟连全尸,都不愿给自己留一具。 见她失神,沈氏继续道,“陛下不过是看重北境军,才立你为后,如今离间你我母女感情,便是让臣妇再无法看护你,你可千万别被陛下给骗了啊!” 说得那是泫然欲泣。 顾露晚此刻难辨真假,所以顺着沈氏的话,按照顾露景的性格,激动接道,“你骗人,本宫现在就去找陛下,问清楚。” 沈氏一把将迈步向朝宫门走的顾露晚拉回来,“还真是个傻孩子,娘娘这样去找陛下,不就是告诉陛下,你发现他的骗局了么?” 顾露晚“呵”了一声,“本宫又凭何信你?” 沈氏干咽了下口水,“娘娘只需向陛下说,相信臣妇,待臣妇出宫,自有办法向娘娘证明。” 口手套白狼啊! 顾露晚装作将信将疑,“除非你现在拿出证据,否则本宫不会信你。” 第51章 掌印之权 华宁夫人沈氏不由失笑,两月前,眼前的人还是她手中提线木偶,任她随意操弄。 现在却变得如此犀利,对她步步紧逼,毫不退让。 沈氏有些后悔,没有直接去找萧风奕一博。 或者说一开始,她便该让萧风奕知道,那日是顾露景进东宫,勒死了顾露晞。 而非将希望寄于鲁国公。 那样即便萧风奕怀疑是她布局杀了顾露晞,她也大不了拖着顾露景一起死,她女儿还是有机会登上后位。 不至于像现在,她捅出来,只会让人觉得是她为自保,要拖皇后下水。 一步错,步步错。 沈氏知自己没了选择,抓起顾露晚的双腕,一脸痛心的再次确认道,“娘娘当真半点不记得了吗?” 对上顾露晚茫然的眼神,沈氏闭目摇头叹了口气。 “原想娘娘既然失忆了,让娘娘认为陛下因着北境军,对您或许能生出几许情意,能让娘娘在这深宫,多少有些期望。” 话到这,沈氏满脸悲痛,是一副“迫于无奈,不得不说”的模样。 “但现在臣妇不得不说,娘娘一年前之所以入东宫,是陛下逼臣妇,让您替他解决掉太子妃,不然他便不立娘娘为后啊。” 顾露晚唏嘘不已,直到此刻,沈氏竟还是满口谎言,萧风奕要杀她,何至于借顾露景之手。 明明是气她占了他正妻之位七年,让顾露景杀她泄愤。 沈氏执帕擦完溢出眼眶的泪珠,按着胸口,另一手还是拉着顾露晚,痛心道,“那是他的元妃啊!七年同床共枕,他尚能如此狠心,对娘娘又有什么做不出来。 都是臣妇当时见娘娘对陛下情根深种,不忍告诉娘娘真相,才只哄您说是太子妃一死,你登后位更顺理成章,让您入了东宫。” 顾露晚抬手挣脱沈氏,退后一步,满眼写着不信,“说这么多,证据呢?” 沈氏边擦泪,边道,“周公公,当时娘娘为了入东宫,许了周公公掌印之权。” 顾露晚愕然,大晋亡于皇族争斗,其中有一个很大的原因,就是宦官当道,夺了门下签章、封驳之权,致使朝政混乱。 故而中原九州分裂的这些年,每个皇朝都谨记这一教训,皇宫内侍太监只照顾打理皇宫,照顾贵人起居,皆不得干政。 顾露晚咬牙,“好,就当你说的是真,但你不会以为本宫一句不追究,陛下就能相信宁嬷嬷所为,跟你毫无关系吧!” 沈氏止住泪,“臣妇是用人不当,但臣妇相信,只要娘娘撬开她的嘴,必能证明臣妇的清白。” 顾露晚顺着道,“那你怕要失望了,宁嬷嬷到现在都还什么都没有交代,摆明是要鱼死网破。” 沈氏气道,“臣妇并未苛待过她,她为何如此待臣妇,臣妇愿为娘娘解忧,去审一审那恶人。” 顾露晚眯眼,似笑非笑道,“她可是你的人。” 沈氏垂头,“臣妇只想知道她为何如此对臣妇,纵然娘娘现在心中还有疑惑,也请全了臣妇的这个心愿。” 暗语? 宁嬷嬷咬死不开口,是因为这个吗? 看来沈氏自己还给自己留了退路,难怪能如此从容不迫。 顾露晚装作思索模样,顿了顿,“本宫会转告杜武,另外你说东宫之事,本宫也会找周齐海,若发现你有半句不实,你便别怪本宫翻脸无情。” 天彻底阴下来,若有若无的雨随着风飘洒了下来。 顾露晚回了凤仪殿,沈氏自以安抚好了顾露晚,虽未松懈下来,但整个人明显轻松了不少,回了给她安排的居所。 顾露晚一进殿,就让留在殿内的江东去掖庭狱给杜武传话。 就看杜武能不能按图索骥,找到宁嬷嬷如此忠心沈氏的原因,从而挖出二者之间的牵连了。 至于周齐海,现在却是不好动。 从沈氏的话推断,的确是她让顾露景到东宫解决自己,因为若有萧风奕放话,她们无需许周齐海掌印之权。 顾露晚挨着炕几坐上罗汉床,指尖在炕几上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抬眸看向刚一直与江东留在殿内的斐然,问道。 “华宁夫人最近都有见一些什么人,或者有什么人,是她想见,但没见到的。” 斐然想了想,梨涡浅浅,“夫人每日接触的都是承恩宫的宫人,有两次周公公来时,夫人倒是有出来,不过二人并未说过话。” 顾露晚放下心来,也就是说沈氏没以此要挟到周齐海,周齐海也从未暗示过自己这一回事,想来是已在顾露景那碰过壁了。 那她暂且继续假装不知便好。 打定主意,顾露晚又翻起了海搁在炕几上的兵书。 没多久,萧姑就回来了,还将斐然打发了出去。 斐然一走,萧姑就夸张道,“娘娘,您知道斐然那丫头,当年是害了疫病,被放去离宫的吗?” 顾露晚没抬眼,看着兵书,摇头随口答了一句,“然后呢?” 萧姑道,“娘娘,当年那些染了疫病的,都是些身子骨瘦弱,底子差的,这样的人,如何能伺候好娘娘,也不吉利啊。” 顾露晚上一世确听人提过,皇宫十几年前,发过时疫,她隐约记得,那病,不能见风。 顾露晚道,“这有什么不吉利的,她既然挺过来了,就是命硬,阎王都不收,留着正好驱鬼。” 萧姑愣住,眨了眨眼,显然被顾露晚这套说辞给整蒙了,稍缓了下,才继续道,“那娘娘知道斐然还有个姐姐吗?” 顾露晚轻“嗯”了一声,一副对萧姑的话题,不甚有兴趣的样子。 萧姑也不在乎顾露晚的反应,只管接着往下说,“娘娘肯定不知道,斐然的姐姐上个月病死了。” 这么巧,姐姐病死,妹妹就回宫了? 谈话没再继续,河西县县衙已到,马车停了下来,二人带着帷帽相继下了马车。 杜武虽无官职在身,但从肃王府到东宫,再到如今,一直深受萧风奕重用,何况这次还是陪同新上位的齐王萧风浅办案。 河西县魏知县得知二人要过来,早早带了现下没当差的所有衙役在门口迎接。 公主跟着查案也不是什么能大肆宣扬的事,是以顾露晚还是扮演着一个侍卫。 第52章 金花案 顾露晚直觉奚官局的档案没有问题,斐雯应的确在一个月前亡故。 至于为何有人改记录,应该是萧风奕想威胁控制斐然,才骗她说斐雯还活着。 还有斐然,虽说宫人被遣去离宫,少有还能再回宫城的先例,但依斐然的机灵,要攀附上一个能带她回宫的人,并不难。 何以她这么多年都安安分分在离宫,却恰巧赶在斐雯故去后,回来了。 顾露晚不相信这是巧合,至于个中隐藏了什么,还需要再查。 自后拿捏人的把柄,顾露晚自不能依托萧姑,所以随意应付了几句,顾露晚就将萧姑打发了出去。 萧姑撇了撇嘴,这差事没她想的那般简单,不过她自以资历深,并不将斐然放在眼里。 谁知第二日寒食节,萧姑就因犯了禁火令,没脸留在承恩宫,被赶回慈安宫。 慈安宫永寿殿内,太皇太后看着灰头土脸被赶回来的萧姑,将锦帕绞作一团,怒斥道。 “哀家看你是当差越发不仔细了,竟能犯这种错误。” 萧姑双膝跪地,“老祖宗,老奴真的冤枉啊!” 骂出来,太皇太后气消了些,“确定是你自己失手吗?” 萧姑细细回忆起来,今日一早皇上赏赐了不少东西给皇后,其中一珍珠九尾凤钗,皇后最是喜欢。 于是让她将凤钗放到她寝室妆奁,斐然则将其他东西入库。 谁知她进寝室时,脚下一滑,摔倒在地,捡起甩出盒子的凤钗一看,就发现九尾其中一尾缀的珍珠不见了。 这可是损坏御赐之物,她哪敢声张,只能自己找,每一寸地她都没放过。 遍寻不见,她才燃烛想看看犄角旮旯处有没有。 接着又是一不小心,烛火燃了床帐,若非斐然正巧进来看到,走水了她都不知道。 出了这么大的纰漏,皇后不追究便是恩赐,她哪还敢仗着资历,在承恩宫碍眼。 现在萧姑回想起来,不觉有不妥之处,就觉得哪哪都透着古怪。 自己怎么会无端摔在地上,那装着凤钗的盒子怎么一摔就开了,还正好摔掉了一颗珍珠。 是不是尚服局也有过失。 萧姑被太皇太后问得一脸茫然,“老奴不太确定。” 太皇太后刚消了的气,又被拱了起来,“糊涂啊!” 派人过去监视不成,便只能另想办法夺权了。 寒食后便是清明,一连三天,顾露晚陪同萧风奕祭祀、荡秋千、观蹴鞠、钻柳改火等等一应事宜,忙得不可开交, 与萧风奕在一处这几日,她也理出了最有可能,在离宫将斐雯病故消息透露给斐然的五个人选,都是萧风奕近前的人。 她不敢贸然试探,只是留心观察,然后发现短短时间,斐然跟御前诸人相处都很不错,尤其与周齐海最是熟络。 但顾露晚锁定的五人中,周齐海是她最先排除的。 另一边,杜武与萧风浅在掖庭狱连审了宁嬷嬷四天,只等过了清明,宁嬷嬷才开口。 这日,顾露晚到议政殿时,不巧正赶上萧风奕用午膳。 顾露晚看着猴头菇宴,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先后与萧风奕脾胃都略弱,是以在上一世,寒食前后,她都会为二人做一些养胃健脾的膳食,其中她最擅长的,便是这桌猴头菇宴。 现在的她,只要与萧风奕有一点点的牵连,都会觉得恶心。 顾露晚转眸看了眼旁边奉膳的芷鸢,心里有种说不出的苦楚,以头晕不适,拒绝了萧风奕陪膳的提议,去了东次间小憩。 刚过盏茶的功夫,便有太监打帘,萧风奕直接从正堂穿了出来。 迈入东次间,萧风奕的步子变大,三步并两步,没两下就走到顾露晚旁边,隔炕几落座,压手示意顾露晚不用起身行礼。 “皇后头疼可好些了。” 顾露晚复又带好面纱,才答道,“也算老毛病了,并无大碍。” 萧风奕关心道,“有的事,皇后还是记不起来吗?” 顾露晚摇摇头,“越是头伤近前的事,就越是想不起来。” 关于她的记忆,萧风奕隔三差五就要确认一遍,她已经答出了经验,无需萧风奕旁敲侧击问是否恢复了大婚那夜的记忆。 萧风奕体贴道,“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皇后切记不可强求,太医说若是强迫想某件事,头疼的症状会更为严重。” 这个可不用提醒,都是她自己装出来的嘛! 顾露晚微点了下头,带着些许疑惑看向萧风奕,“臣妾依稀记得一年前东宫走水那夜,白日到过东宫,陛下知道臣妾那日进东宫都做了些什么吗?” 萧风奕脸一僵,一闪的阴鸷后,才扯了个笑,“朕还真不知,皇后若记起,可以也与朕说一说。” 顾露晚略显遗憾,正此时,周齐海进来禀报说“齐王与杜侍卫到了”。 二人相视一眼,顾露晚起身屈膝相送,萧风奕起身去了正堂。 锦帘垂落,手骨折未愈的斐然才从侧上前,一手虚扶着顾露晚重新落了座。 顾露晚扬了下手,斐然退身出了东次间。 正堂那边,杜武正与萧风奕在说审理宁嬷嬷的进展。 说了不过两句,那边静下来,只几不可闻的脚步声传来,有人又挑起了正堂与东次间之间的锦帘。 挑帘的是杜武,他立在帘后,颔首道,“还请皇后娘娘移步。” 顾露晚微颔首,移步到了正堂。 正堂里没有伺候的宫人,只有高坐宝座的萧风奕,立在龙案下首的萧风浅,加上刚进来的她,和替她打帘的杜武。 等人搬来一条锦杌,杜武请示完萧风奕才问她道,“不知娘娘,对金花案可有印象?” 金花案,发生在近二十年前,当年顾露晚还只是五六岁的幼童,远在北境,但亦对江南这状一门三百余口人一夜全遭毒杀的惨案,有所耳闻。 此案据说是其家中一帮工为了一个姨娘犯下,主人口中被塞一朵金花,因此被称为“金花案”。 这案不是悬案,但那帮工至顾露晚上一世的记忆终止,都未落案。 顾露晚摇了摇头。 杜武大概解释了一下案子,然后道,“宁嬷嬷的本名,便叫宁金花。” 第53章 破绽 受尽酷刑的宁嬷嬷宁金花被冲洗掉身上血污,换下血衣,梳顺发髻,由两个太监架着拖来了议政殿。 她整个人已被折磨的不成人形,目之所及,全是大大小小的伤痕,刚换上的灰衫,便从里印出了血痕。 杜武微侧身,对向顾露晚,颔首道,“宁氏已招供,是她当年见鲁二郎倾心顾四娘,便买通顾四娘身边的碧珠,帮其伪造信件,假冒顾四娘与鲁二郎往来。 后鲁二郎约顾四娘私奔,她眼见时机成熟,在鲁二郎潜入安北王府之际,将鲁二郎毒杀,再伙同碧珠,与其相好沈兴及另一人魏江,处理了鲁二郎尸体。 至于这个中原由,是因为她不止是金花案的真凶,还是胭脂案的漏网之鱼。” 胭脂案? 顾露晚一时都忘了怎么呼吸。 胭脂案亦是发生在二十多年前的一桩旧案,不过这案子牵扯的更大。 若非怕动摇国本,那次勋贵世家只怕会全部倾覆。 起因是前朝公主胭脂,组建了一个叫胭脂的组织,培养了一群色艺双绝的美人渗入到勋贵、官员后宅,替她窃取情报,甚至还策反了当时金吾卫的大将军。 这也是造成都城现在分金吾卫、巡防营两军巡防的原因。 跪趴在地上的宁金花发出狰狞的笑声,“你们以为你们这点酷刑算什么,你们知道我是如何成为胭脂的吗?我恨,恨你们。” 宁金花挪头,恶狠狠看向顾露晚,“如果没有那个罔顾妻儿性命的老匹夫,如果没有你顾家漠然的袖手旁观,大历不会亡国。 我也就不会被胭脂那疯妇选为胭脂,遭受那些非人的折磨,成为她取悦男人的工具,你们都该死,都该死。” 顾露晚垂眸看着只能跪趴在地上,压根直不起腰,奄奄一息的宁金花,不寒而栗。 她第一次如此直观的看到华宁夫人沈氏的可怖,意识到她的对手,是一群比蛇蝎还要恶毒,比狐狸还要狡诈之徒。 她明明已将沈氏逼到悬崖,但沈氏却早在悬崖固定了一条绳索,并非只有跳下去一条路。 宁金花,胭脂,憎恶鲁国公、北境军的理由有了,能设计这样一场阴谋的实力也有了。 多么无懈可击啊! 顾露晚寒凉的目光,从萧风浅、杜武,一直看到萧风奕,“陛下信她之言?” 萧风奕沉默几瞬,“朕知这个结果,皇后很难接受,但杜武已然查证,她确是犯下金花案的真凶,亦曾是一名胭脂。” 金花案的案卷就在刑部封存,调出来核对细节并不难。 而胭脂案所载,每个胭脂后腰,都会刺上一朵妖艳的红蓝花,以及独属于她们的隐藏编号。 宁金花虽早已烫掉了后腰那层皮,但如果不是胭脂,她不可能画出红蓝花的纹身,亦不可能说出胭脂组织编号的来意。 至于宁金花只所以成为漏网之鱼,是因每一位胭脂都是百里存一。 她只在成为胭脂时被刺上红蓝花,当她作为她那一批的幸存者,要刺下属于她七五的编号时,胭脂已有档,被记录在案的七十四位胭脂已被全数清剿。 但那怕烫掉胎记,她还是只敢躲躲藏藏,生怕被朝廷发现。 然后在她流亡途中,不幸被江南一富商所霸,成为了他笼络人心的玩物。 顾露晚有万句话堵在胸口,但她说不出口,萧风奕像看出了她的纠结,解释了一半。 “杜武已请宫女检查过了华宁夫人,夫人身上并没有刺青,也没有疤痕。” 同时萧风奕将摆在他龙案上的一份奏折,递了出来。 杜武本要上前,顾露晚自己起身,走过去接了过来。 奏折所载,是杜武所写的详细案档,里面记录了包括如何将鲁天赐染血玉佩留给家奴,如何逼着家奴回来禹都。 以及为何换人替代鲁天赐的尸骨,是因当夜他们将鲁天赐装进箱子,带到玉康坊,想第二日找棺材拉出城。 他们没想鲁天赐还留了一口气,看守不严的他们让鲁天赐跑了剁掉了脚趾,未免横生枝节,也正好其中处理尸体的魏江表侄,符合鲁天赐的形貌特征,所以他们便杀了人来代替。 接着这事完不久,沈兴杀害了魏江,但因心存愧疚,他开始精神恍惚,梦魇缠身,尤其最后无意发现他新宅属魏江那被害死的表侄,被彻底吓垮。 还有作为一个色艺双绝的胭脂,她为何不再绝色,是因她遇到过一个能变换人样貌的大夫,这也是她与沈兴能潜逃多年,没被抓捕的原因。 顾露晚合上奏折,心中疑虑消了大半,但还是有很多疑惑。 她看着宁金花,虽觉其可恶,亦绝其可怜,但可怜并不代表就有了为恶的借口。 “你还没说,你明明去掉了刺青,为何要逃亡,一个疤而已,证明不了什么。” 顾露晚在萧风浅、萧风奕和杜武三人惊讶的目光下走近宁金花,半蹲在了她面前,咬牙抓起了她的手。 宁金花看着顾露晚咬牙切齿的表情,又看着她手背爆起青筋,痛得直尖叫。 顾露晚镇静心神,站起来,久久才缓缓吐了一口气,“臣妾累了,想一个人静一静。” 萧风奕允了,还扬声叫来斐然伺候。 ………… 鲁国公当场气急攻心,晕了过去。 直到醒后鲁国公都还是无法相信,一是不相信儿子已死,二是无法相信一个闺阁闺女,能做出如此残忍的事来。 可鲁天赐是在找顾露景的时候遇害,处理尸体的是顾露景的贴身婢女。 一切都与顾露景脱不开干系。 ………… 顾露星二八芳华,正是如花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女,最是爱美。 喜欢明艳的颜色,漂亮的珠钗,顾露星自然也不例外,自顾露景入宫后, 但今日她的衣着妆发,都很是简单, 马车上,妆发精致的顾露星目露不安,她不时抬手压压鬓边,与同坐车上的桂嬷嬷确认,“我头发没乱吧!” 桂嬷嬷再次郑重点头,“飞天髻大方不失俏丽,很适合姑娘。” 顾露星有抬手虚触额头,“那花钿,花钿会不会……” 第54章 小人画 顾露晚记得上一世,她看过一本南疆的野志,上面提及一种蛊虫,能麻痹中子蛊之人的皮外伤害,令那人感觉不到疼。 但一旦母蛊催动子蛊,中蛊之人瞬间四肢百骸、每一寸皮肉肌肤,都会遭受比锥心刺骨,还要痛上百倍的疼痛。 她当时看到时,还觉得是怪谈,但当她看到扛过剥皮刮骨酷刑的宁金花,除了麻木,没有别的情绪,整个人差点没稳住。 除了觉得那蛊虫惨绝人寰、灭绝人性,还想通了为何胭脂覆灭,宁金花还要逃亡,因为胭脂还没有死绝。 或者说掌握母蛊的人还没死,让她有所忌惮,不得不逃。 而那个人,极有可能是沈氏。 二十多年前的胭脂案,极有可能重演。 顾露晚并不敢将蛊虫的事和盘托出,只当看出宁金花的反常,提醒杜武案子尚有疑云。 她自己紧接着坐步辇回承恩宫,处理善后。 回来路上,她看跟着斐然心情很是低落,下了步辇进承恩宫时,她便略带不悦试探道,“跟北玄宫的人吵架了。” 北玄宫那都是御前伺候的人,顾露晚不怕得罪,毕竟她自己就三天两头给萧风奕找不痛快,但并不代表她手下的人能到处给她树敌。 斐然自然也知晓自己的本分,忙提起精神,摆手道,“奴婢未曾与人争执,娘娘切莫误会。” 顾露晚峨眉微蹙,“那你怎么跟丧考妣一般。” 斐然怕顾露晚去北玄宫追究,不敢隐瞒,“刚听北玄宫几个宫人谈及齐王,不甚恭敬,还有些不入流的话。” “又不是编排本宫,你生个什么气。” 顾露晚还打着拉拢萧风浅的主意,虽说她才给了人家一份大恩,人今日依旧正眼都没瞧自己一下,但主意未改,她自要多了解一下这个齐王,于是也好奇起来。“都说什么?” 斐然抿嘴,脸涨得通红,“就……就说齐王常去清风馆,有断袖之癖,还讨论齐王是喜欢在……” 斐然“嗯嗯啊啊”,头跟着手指上下左右摆动,怎么都说不出后面的话来。 顾露晚自是听说过清风馆的,上一世,她还与长清对弈过呢? 那可是一个皮相极好,男女通吃的美人。 顾露晚一笑置之,“风月场上的事,你情我愿,只要不耽误娶妻生子,纵然是陛下,也管不得他。” 斐然眼瞪如铜铃,没想到皇后思想如此开化,一不留神就将心中想法,吐露出来,“娘娘,若是陛……” 顾露晚眉眼弯弯,“你莫是不知断袖分桃的典故,由何而来?” 斐然眼睛还是瞪得大大的,捂嘴直摇头,表示知错。 二人正说着话,就见华宁夫人沈氏从左边沿廊朝她们走来,最后立在凤仪殿门口等顾露晚。 顾露晚忙吩咐斐然道,“你去将书房上次藏书阁找来的书,都搬到本宫房里来。” 斐然应“是”,扫了沈氏一眼,不急不慢往书房的方向走,不时回头看一眼。 沈氏被验完身未受其他对待后,觉得自己的嫌疑已然洗清,此刻心情愉悦,竟是来跟顾露晚辞行。 顾露晚立在殿门口,眼神遗憾,“夫人怕是走不了了。” 沈氏大骇,“你……” “是宁金花自己在议政殿露了马脚,陛下只怕很快就再传召你。” 因相信杜武不会给沈氏与宁金花串供的机会,顾露晚谎话张口就来,而且她这也不算谎话。 看沈氏眼神流转急色,顾露晚顾露晚压低声音极快道,“现在只有本宫与兄长能保全靖宁侯府,你最好不好乱来。” 还未走过转角的斐然看来,皇后不过不耐与华宁夫人随口说了几句,就进了殿。 顾露晚等斐然将书房的书都搬了过来,又让她去刑部调胭脂案与金花案的卷宗给她。 等房内无人,她忙磨了墨,找了本她上一世借阅过的书,在里面留下了顾露晞的痕迹。 萧风奕到时,就看到罗汉床上凌乱的摊着一床书,斐然就静静立在旁边看着 而顾露晚面对罗汉床站着,一脚还踩在床上,手极速不停翻着手上的书,不知在找什么。 顾露晚就以这样的姿势,对着萧风奕颔首屈膝施了个礼,“陛下这会怎么来了。” 萧风奕来,是想问顾露晚为何能看出宁金花的异样,不想看到如此粗鲁的一幕。 萧风奕强作笑脸,“皇后这是在做什么?” 顾露晚翻完手上那本,甩手罗汉床上一扔,又从炕几上抓起一本继续翻。 “臣妾记得这些书刚搬来时,有一本里面被人画了小人画,讲什么蛊。” 萧风奕走近,看着床上摊的竟有不少是皇宫藏书阁的名家注解孤本,他嘴忍不住抽搐,弯腰小心整理起来。 “对待先贤之作,皇后应格外珍爱,以免损毁。” 顾露晚“哦”了一声,手翻的动作慢了些,轻了些,“陛下还未告诉臣妾,您来承恩宫做什么,是方在议政殿有什么话没说完吗?” ‘朕还没追究你谎称不适,你反倒追问起朕来了。’ 萧风奕停下手中动作,示意斐然找人来归置这些书册,引着顾露晚去了正殿。 萧风奕坐在主位,等上茶的宫女退下,方道,“皇后适才在议政殿,是如何看出宁氏有问题。” 顾露晚故作迷茫的挠了挠头,“臣妾方说了啊!不知见哪本书里,有人画了小人画。” 怎么可能有人舍得在名家注解孤本上图画? 萧风奕不信,温和的面容上还是化出一丝宠溺,“皇后莫要开玩笑。” 顾露晚挤眼,“臣妾没有,只是一时想不起是在哪本看到的而已。说是南疆有一种子母蛊,能使中蛊人感觉不到一般的皮肉之痛。” 萧风奕温和的脸色,一点点凝固,他反应亦是极快,通过顾露晚的话自然想到了她想到的。 如果宁金花是中了这种蛊,就可以解释说明她除去刺青纹身,还要疲于逃命,因为胭脂案海有主谋潜逃在外。 萧风奕一时语噎,想责怪顾露晚为何不提及如此重要的线索,见她自己都还懵懵懂懂,又是不好责怪。 “皇后,华宁夫人不能在留在承恩宫了,而且此案未了结前,你不能再过问,最好也不要出承恩宫。” 第55章 烧毁 萧风奕秘密将华宁夫人沈氏带出承恩宫,囚在了北玄宫清心殿揽月楼,谁都没有惊动。 不仅如此,他还搬回了顾露晚殿内所有书册,命周齐海尽快从中找出顾露晚所说的那副小人画。 等杜武被人从掖庭狱诏来时,那本带着小人画的书册,已摆上萧风奕宝座前的龙案。 杜武从外走进来,议政殿内寂静无声,就萧风奕面色忧郁的坐在宝座上,目光灼灼盯着摊在面前的书。 连他走近,对方都没有半丝反应。 杜武停在距离龙案六七尺的距离,躬身抱拳,颔首喊了声,“陛下。” 萧风奕闻声木然的抬起头,黑漆漆的眼珠子里,带着直击人心的悲伤。 看到杜武,萧风奕忽儿大笑起来,起身将杜武拽到龙案前,转过书册,指着上面的小人画,激动道。 “你看,她并非一点东西都没留下,就留在这书上,她从不怨我,直到现在,她都还在帮我。” 手指停留处,墨迹陈旧,看着已有岁月。 用飞白写着的“血骨蛊虫”,旁边还有三幅简易的小人画,描绘血骨蛊虫的用处。 确是很有顾露晞的风格。 杜武跟了萧风奕十几年,除了那夜东宫走水,看他面目狰狞掐着夏雨脖子,逼她收回“太子妃恨毒了你,便是死,也要将一切化为灰烬,半丝都不会留给你”。 这是他第二次,见萧风奕如此失态。 大抵有的人只有失去,才能知道于自己有多重要。 杜武无奈唤了一声,“陛下。” 萧风奕已近疯魔,还在道,“我已让周齐海去将晞儿在宫里借阅过的书都找出来,她肯定还留了别的东西给我。” “陛下。”杜武加重语气道,“您冷静一点,现在是胭脂死灰复燃,您还有一统九州的抱负,并非只有找太子妃这一件事。” “对,晞儿最是大义,只要我一统九州,她会明白我的。”萧风奕抬手拍拍杜武的肩膀,“你即刻派人,秘密将靖宁侯府封闭起来。” 事态未明,萧风奕自己作为与靖宁侯府联系最紧密的人,纠察靖宁侯顾延和沈氏,自是不敢声张。 ……… 魏宫有两处藏书阁,一处在北玄宫,多是皇帝私用,另一处在魏宫东北方位的浩瀚楼,宫中贵人若有闲情,多是来此淘几本,打发时间。 周齐海领命来找已故太子妃曾借阅过的书籍,没想见顾露晚从里面出来,顿觉后背阴气森森。 顾露晚身后少有跟着的不是近前宫女,而是江东。 周齐海想到斐然手伤未愈,又看着江东费力抱着从腹部摞到下颚的书,由人思己,心中免不了酸楚。 感慨着,那高挑的天青色身影便走到了眼前,周齐海忙躬身拱手热情招呼道,“奴婢见过娘娘。” 顾露晚侧身,示意江东先走,然后才对周齐海道,“北玄宫事忙,周公公怎会来此?” 周齐海抱着拂尘,颔首答道,“陛下近来常忆古思今,奴婢便想着将先秦那些典籍准备齐全些,以备不时之需。” 真实原因却是不敢说的。 顾露晚眸若幽湖,澄澈宁静,“周公公思虑真是周到,就是不知记性如何?” 周齐海一愣,总觉得她是话里有花,“不知娘娘所说何事。” 隔着面纱,不见顾露晚过多的表情,只听她道,“就是今日见华宁夫人被从承恩宫带走,有感而发。” 周齐海如坠冰窟,他只管着萧风奕身边服侍的人和事,其他的,幸运才能听到一耳朵,之前好不容易落了件皇后离宫坠湖的差事,可还没等他展现实力,杜武便回来了。 杜武以往对太子妃甚为敬重,周齐海不知是自己心里有鬼,还是杜武这次回来真变了,他总觉得杜武比之一年前更冷酷了。 如今他做梦,都总梦见杜武知道那日是他做手脚,让顾四姑娘进东宫勒死了太子妃,一挥刀,就让他脑袋脖子搬了家。 顾露晚的话对他像提点,但更向威胁,周齐海哈腰点头道,“娘娘多虑了,奴婢与华宁夫人平日并无交集。” 言尽于此,顾露晚相信周齐海没笨到听不出她的警告,迈步上了江东已安排好的步辇。 回承恩宫后,趁着殿内无人的功夫,顾露晚从袖中抽出了一张折叠成小长条的纸。 她去浩瀚楼,明面上是萧风奕将她承恩宫的书都搬走了,她需要去挑些新的来,实际她是为去撕这张纸。 小长条被展开,楷书的《青玉案·元夕》旁,工笔传神的画着一副画。 画中有一植着凤尾竹的小院,灯火阑珊,一温婉女郎左右手各牵一男、女幼童立在院门口,含笑看着前方灯火辉煌、行人如织处,唯一回首的如玉郎君。 那画中男、女幼童,眉目肖似画中相视对望的璧人,而那对璧人,各有两分像她与萧风奕。 别人看书喜欢作批注,她自小便喜欢画小人画。 顾露晚未忆当时留下这幅画的心情,直接揭开香炉镂空菊花盖,借着微末火光,将这纸燃了。 当顾露晚在宫中烧画时,桂嬷嬷正拿着一封画妖艳海棠的烫金帖,走向顾露星住的星河堂。 她家姑娘自上次济心堂出事,整个寒食清明都闷在家里,没出去踏青游玩。 好在近来城中流行簪海棠,也流行赏海棠,赏花宴一场接一场。 都城海棠,蔡国公府的海棠园算一绝,桂嬷嬷这次打定主意,无论说什么,她都要拉着自家姑娘出去走走。 不然好好的春光,就这么浪费了。 彼时,顾露星正坐在窗前绣牡丹图,看着桂嬷嬷喜气洋洋的拿着帖子进来,“说了最近谢绝一切宴饮,嬷嬷怎么还拿这些东西来。” 桂嬷嬷劝道,“这都城的新鲜事,一日没有十件,也有八件,姑娘越是在意,别人便越是看笑话,姑娘倒不如坦坦荡荡往人前一站,反没人敢说三道四。” 顾露星扯了个牵强的笑容,“母亲未归,我还是规矩些待在家里好。” 桂嬷嬷还来不及说话,就听外面有嘈杂的声音传来,“你们是谁,侯府内院也敢随意乱闯。” 第56章 下棋 顾露晚离开议政殿后,萧风奕恍然皇后遇刺案,竟是让萧风浅前后忙了近半月,连寒食清明都未歇息一日。 说是眼看这案子又有了新线索,指不定后面怎么忙,特放了他今日早些回府休息。 萧风浅面上欢欢喜喜地谢了恩,一出宫却是直奔向了清风馆。 此刻金乌尚挂西南,离着入暮还有一个多时辰,清风馆尚在准备开馆事宜。 劈材烧火的,洒扫整桌的,调琴弄弦的,敷粉梳妆的,各有各的忙活。 梳妆台旁,少年郎执兰花纹银梳篦替端坐菱花镜前的人从头梳着如瀑青丝,“师父今日想梳一个什么样的发髻。” 镜中人放下手中笔,看着镜中如脂白净的眉间绽放的那朵似梅的三瓣描白边青兰,“自是个要衬得我如芝如兰的好样式。” 少年郎一笑,“师父气质出尘,就是随手一拢也能超群拔俗。” 说完,他正拿梳准备先将额上发丝归拢,忽觉后面有人逼近,回头一看,龙章凤姿的俊美郎君修长食指遮唇,另一手向他讨要梳篦,还晃头示意他出去。 他自是乖乖听话,颔首躬身,双手呈上梳篦,然后恭恭敬敬,悄无声息退了出去。 萧风浅拿了梳篦,刚站到端坐的长清身后,长清的手就向后举了过来,阻止道,“清可是靠脸吃饭的人,且不敢叫王爷练手。” “真小气,但凡能找出有你发丝一半柔顺的郎君,我至于在你这里受气。”萧风奕说着将手中的梳篦抛了出来。 坐着转过身来的长清伸手接住,将发拢到身前,梳着笑道,“王爷今日不像来下棋,倒似来吃人的。” 萧风浅不与他计较,目光被窗棂旁高脚几上,迎着从窗纱透过的暖阳光晕,开的正好的并蒂梅兰所吸引。 “想不到这兰花,还能出第二株。” 如今九州,春兰中以紧圆的梅瓣状最为珍贵,其花瓣要青绿,瓣边要白透,色越亮越难得。 每年不知多少花艺人耗尽心血培育,才能得几株,而这并蒂,在这都城,这么多年也就出了两株。 不想又是扎了某人的心口。 他也真是太难了,最喜欢的屏风、茶具、席子都不敢用,就怕某人睹物思人。 长清垂头吸了口气,才抬头含笑,从梳妆台摸了个发簪,起身往外走去,边走边顺手挽了个发髻。 刚给他梳发的少年郎正好端了酒水进来,长清觉得此子甚有眼力见儿,满意的点了点头。 萧风浅跟着走了出来,等摆好酒的少年郎出去,才隔着棋盘坐到长清对面的席上。 他手探进旁边白玉子棋翁,不知抓了多少,问道,“上次的事,有眉目了吗?” 长清笑笑,放了两颗黑玉子在棋盘上,“上次是清托大了,如今承恩宫也安排进去了人,真没查出这皇后有被人调换的可能。” 说到这个,也是没看出周齐海这总管太监,怎么突然转了性。 萧风浅松开手,白玉子落在棋盘,不过三颗,二人换了棋翁,萧风浅先落了一子,“会不会是我那位好哥哥。” 长清跟着落下白玉子,“巧了,我的人查的时候,发现杜武也在查。” 那也就是说,萧风奕也对现在这位皇后的身份起了疑。 萧风浅略有些吃惊,他又想起早前顾露晚在议政殿的表现,越发觉得匪夷所思。 杜武审案,他虽装作懒散从未过问,但他人是一直在场的,他这跟在旁边看了几日,都半点没看出那宁金花有问题。 顾露晚不过问了几句,看了案卷,就抓住了症结所在。 也不知她当时是故意没有点明,还是只想着纠出华宁夫人沈氏,并没想到胭脂案还有漏网之鱼。 多个人多个主意,萧风浅一边下棋,一边将今日宫中发生的事,详细说与长清听。 说完,萧风浅不忘感慨道,“讲真,今日听那宁氏提及可改换人容貌的大夫,我还真以为是陛下将人换了。” 说着,萧风浅眸光一亮,好奇道,“你可能找到这大夫?” 长清又落一子,“王爷今日心不静,眼看着就要输了,这等隐世高人,那是能轻易探听到行踪的。” 有几个字蹦到了萧风浅嘴边,又被他咽了回去,他转口道,“现下看,陛下应该不会再让我插手接下来的事了,你对胭脂案怎么看?” 长清看萧风浅干坐不动,将食指与中指夹了白玉子复放过棋翁,执起酒壶,给他添满了酒。 “那会清父母尚未成亲,王爷要问,怎么也要清将案卷弄到手,看一看再说。” 萧风浅失笑,调侃道,“我倒听说大历皇帝生性风流,指不定他还有多少龙子凤孙,想着卷土从来。” “咚、咚、咚”门扣三声后,秦错推门走了进来。 二人已经再次习惯秦错的习惯,这次不过各自举杯示意,都没兴趣看那刻板的人。 秦错完美复刻这一贯的动作,站定躬身抱拳行礼,颔首道,“爷,适才宫里来人传话,让您明日陪承平长公主去普陀寺上香。” 承平隔三差五就去普陀寺上香,哪需要萧风浅陪。 闻声的二人放下喝空的酒杯相视一下,长清眉飞色舞道,“如果假的碰到真的,想必会很有趣。” 萧风浅不予理会,看向秦错道,“可还有其他消息?” 秦错看向长清,没有说话。 长清看着又讲头转过头的萧风浅,却是忍不住笑了,“消息传出来总需要时间,王爷且再等一等,要不我们再下一盘?” 萧风浅开始动手捻棋盘上的黑子,“下就下,我还怕你不成?” 秦错觉得二人氛围有点奇怪,故而扫了眼棋盘,虽说白子一片大好,但并不代表黑子就没了机会,“爷……” 萧风浅学棋晚,曾一门心思只想赢过所有人,但如今却是过了那个劲头,“秦莫还真没说错,你没学到杜武的精髓。” 秦错识趣闭嘴,意识到他主子不是不能赢,而是不知从何时起,觉得修身养性的东西,不要参杂太多欲念。 长清跟着捻白子,瞧着秦错,跟着打趣道,“自你回来,小莫儿倒是很久没来清风馆了,也不见黏着王爷,别是被小错儿你打到出不了门了吧!” 第57章 主意打到我头上 秦错看着二人开始复下的棋盘,嘴都要抽到天上去。 想这二人都是胜负欲极强的人,哪是在打趣自己,分明是不能在棋艺上较胜负,要从别的地方较个长短。 秦莫不咸不淡道,“葛大哥没听说我们王府新来了位先生,秦莫日日赖在他院里,别说您这,就是秋露堂,他都懒得打理了。” 秦错说完,拔腿麻利的溜出了屋子。 长清摇头,含笑道,“瞧你把这俩孩子带成什么样了。” 萧风浅亦笑,落子道,“明明是你没买好。” 秦错秦莫两兄弟,是长清十年前从人牙子手里,买一送一带回来的。 之后萧风浅说一句对方眼力不行,长清就回说早年某人穷得一个子要掰成两半花。 总之二人就这样一边下着棋,饮着酒,一边夹枪带棒的你来我往。 没多久,杜武带着羽林卫将靖宁侯府围了,准进不准出、谢绝外客的消息就传回了清风馆。 北境安北顾氏一族,自祖上家中人口就简单,只等出了靖宁侯顾延,不像他父兄,先后有两位夫人不说,前前后后还纳了十三个姨娘。 就这样顾延还不满足,在府外置了几处外宅,养了不少莺莺燕燕的歌舞伎。 就华宁夫人被请进宫的这些日子,他也是府里府外夜夜笙歌,全然没有半点危机感,反倒玩得更加无所顾忌。 听了这消息,长清正想象着此刻靖宁侯府的热闹,恨不得亲自去瞧上两眼。 关于顾露晚无意发现顾露晞留下“血骨蛊虫”小人画,和萧风奕派周齐海去浩瀚楼找太子妃曾借阅书册的消息,就从宫里传来。 前一刻还笑比花娇的长清,看着神色寡淡下去的萧风浅,跟着收了笑。 “清一定会竭尽全力查清胭脂案,不过清一会就要挂灯了,这妆发都还未整好,就不留王爷了。” 萧风浅苦笑,“就这么怕我拉着你发酒疯?” 长清赔笑,“王爷说的哪里话,清这忙前忙后不都是为了王爷,若王爷真是那需要陪的人,清今日就沾了王爷的光,歇息一日不挂灯了。” 眼见萧风浅神色恢复了些,长清接着又道,“人有小人画,王爷这不也有盘没下完的棋么,清这就给王爷摆上,让王爷追忆追忆。” 萧风浅抽出别在腰间的金折扇,拿着点了点长清,“确也是我不该沉溺过去醉生梦死,但你这般口蜜腹剑也是当真毒。” 长清颔首,淡淡道,“清也只是希望,与老安北王兵败真相失之交臂的事情,不要再重演。” “是啊!”萧风浅撑地起身,面门而站,举手摆扇告别道,“若无法还她父兄清白,让她得见真正的清明盛世,我便是醉死见了她,也必会被羞活不可,确是不该耽误你陪林郎君了。” 萧风浅话到最后,还不忘调皮一句。 长清看他是真没陷入愁苦无法自拔,朝着背影柔声叫屈,“好哥哥张口便污人清白,清可是卖艺不卖身的。” 他如此应酬林邕,还不都是为从太皇太后这宝贝外孙嘴里,套慈安宫宫里的情况。 不然就那手烂棋,便是再送十株并蒂梅兰,他也懒得应付。 ………… 太子妃顾露晞在浩瀚楼,借阅过的书,没有一千,那也有八百。 周齐海领着十几个小太监,一刻不停的翻了近两个时辰,才从那些书里,又找出一本留有小人画的书。 画的是关公大意失荆州。 周齐海一脸疲惫的捧着书,打算去跟萧风奕复命,被芷鸢拦住了去路。 芷鸢惯穿齐胸襦裙,自被临幸,便多穿交领襦裙,今日穿着三色同粉搭配的襦裙,衬得她娇艳,看着越发楚楚动人。 她扯袖掩住手腕,见着周齐海便一副可怜兮兮模样,“周公公可还有其他法子,能帮帮奴婢?” 周齐海面色难看,“陛下不开口,咱家能有什么好办法,你只管好生伺候陛下,日后必有荣华富贵。” 原以爬上龙床就能翻身做主子,却不过是个招之即来挥之即去,无名无份的玩物罢了。 芷鸢黯然,壮着胆子道,“之前皇后娘娘不是想给陛下选妃么,周公公觉得奴婢去求皇后娘娘怎么样?” 周齐海觉得自己便是被皇后坑惨了,弄得如今朝不保夕,日夜战战兢兢,“没点东西,你可别指望在我们这位皇后娘娘跟前,讨到半点好。 好了,好了,咱家这手里头忙着呢!你且只管先做好自己的差事。” ……… 秦莫在阿朝院里蹭了顿阿朝夫人亲做的早膳,一脸喜气的入了秋露堂,看自家主子换了衣要出门,屁颠屁颠跟上道。 “爷您这日日往外跑,秋露堂离着府门有点远,卑职觉得以主子您的气概,住在正堂方能显示您的身份。” 萧风浅抬起金折扇就敲在了秦莫头顶,“三两日不见,你这主意都打到我头上来了。” 秦莫眼就没离开过萧风浅手上那把金折扇,人敲过来,他还带着笑脸想伸手抓过来,就是抓了个空。 “瞧爷您这话说的,卑职这是怕您住秋露堂,进进出出脚上受累啊!” 这话恰巧进了前头岔路要并过来秦错的耳朵,他冷眼瞧着笑成二愣子的弟弟,面露嫌弃。 与秦错同行的柯齐正,还有他们身后跟着的几个王府侍卫,全驻足给萧风浅行了礼。 秦莫这些日子疏于打理秋露堂,看到柯齐正自是心虚,于是慢了一步。 并过来的其中一个侍卫,抓住这个机会,就伸手抓住秦莫手臂,将人拽到了后面。 他抬着另一胳膊,露出开了缝的胳肢窝,低声道,“莫爷,这两日你怎么不叫小六子来收破衣裳啊!我这练功服都破了两日了。” 秦莫一脸莫名其妙的抽回自己的胳膊,扬着他前些天在济心堂外受伤的手掌道,“你有没有人性,我这手伤还没好呢!拿筷子都费劲,什么时候叫小六子去收破衣裳了。” 快一步跟上萧风浅的秦错笑比清河,停步回头催道,“还拉拉扯扯,爷都走远了。” 第58章 巧合 侍卫目光追着秦莫的手看了看,手掌肉厚,不注意看,秦莫那点被碎碗片划破的伤,压根就看不出来。 不过到底是伤了,那前些日子他们府里的衣裳,都是谁给补的呢? 侍卫不可置信的看向秦错笔直的背影,错爷拿针线的画面,…… 下一瞬,侍卫自己就摇头笑着给否了,自语道,“这不能,是谁也不可能是错爷。” 一起的同伴见他神神叨叨,扬声喊了他一句,他才拔腿跟上。 秦错看着这群侍卫从另一条去巡逻了,他才端得一本正经,对秦莫道,“爷的话就是金科玉律,你别不知轻重在府里带头,不将爷的话当回事。” 主子可不是这么说的……秦莫不以为意,耸了耸肩。 秦莫看着前面一直巴巴说个不停的柯齐正,直等他做微偏头长舒一口气,预示唠叨结束的动作,秦莫才一脸嘻笑迎上去。 “老柯你如今这身体比牛还壮,这府里上上下下,只有我懂你愿意为着爷亲力亲为的这份心,你说对不对。” 秦莫模样生得俊,素日嘴甜,齐王府里里外外属他最招人喜欢,就连新来的仆妇,也一个个被他哄得服服帖帖的。 柯齐正被他这话逗的,是又好气又好笑,“如此我还要多谢你,全了我这份心意。” 话到一半,柯齐正作严肃貌,道,“不过你贪玩归贪玩,若是轻慢了王爷,以后你院里的开支,我可是会减半的。” 齐王府里,除了萧风浅,新来的阿朝,秦错秦莫两兄弟和柯齐正,一直都是有自己小院的。 秦莫平时喜欢折腾些稀奇古怪的小玩意,改良改良弓弩什么的,都是些烧钱的东西,一听要消减开支,“哎呦”一声,就挽住柯齐正胳膊,停下脚步拉住直摇。 “好老柯,我知道你最疼我了,王爷近日不是天天进宫么,用不上我,我才跑先生屋里想多学些本事,好日后更好的为爷效力不是。” 已走到前头去的萧风浅和秦错齐齐回过头来,用看稀罕物件的眼神,瞧着撒娇的秦莫。 这人也就只有偷懒耍滑、要银钱的时候,有几分机灵。 柯齐正连抽了两次,都没抽回自己的手,只得拖着这么个碍事的物件往前走,“还说没偷懒,主子一日要去哪你都不知,出个事,能指望你通风报信吗?” 说完,柯齐正自己嫌晦气,先连“呸”了三声。 走前面的萧风浅正好吩咐完秦错,让他今日去阿朝院里坐坐,看缺什么,就找柯齐正补上,别由着秦错瞎胡闹,扰了先生清静。 萧风浅再次回过头来,看着被秦错磨得无可奈何的柯齐正,“你自去忙,今日这泼猴我给你带出府。” 得知萧风浅今日是要陪“承平长公主”去普陀寺,秦莫那叫一个起劲,自是愿意跟着去凑热闹。 双方约定在普陀寺门口碰头,是以萧风浅径自坐马车去往普陀寺。 今日赶马车的是王府一个小厮,秦莫就跟着萧风浅坐在马车上。 得知萧风浅早猜出他是想拿秋露堂去巴结阿朝,秦莫眨了下眼。 “爷您怎么知道,卑职是要将秋露堂空出来给先生住。” 萧风浅也是被气笑了,拿金折扇隔空敲了秦莫一下,“府里就这么几个人,我有什么不知道的。” 王府现在里里外外,也算有两百来号人,怎么就几个人了? 秦莫睁大眼,一脸懵懂,但他才不管这些,“那是爷说什么都要紧着先生,卑职瞅着先生挺喜欢您那院子的。” 萧风浅真有些苦笑不得,这人若能拿出平日折腾物件的脑子,只怕早就成精了。 “我那院子素日阴凉,不适合先生。” 秦莫想着阿朝身体不好,这话倒也不错,那他就只能找其他东西再讨好先生了。 萧风浅还能不知秦莫这小脑袋瓜想什么,将他嘱咐秦错给阿朝院子里添置东西的话说了,让他以后注意些,别什么有用的没用的都往人院里搬。 反弄得人不知道怎么处理。 秦莫乖乖听了,复又问道,“爷您这么喜欢先生,那现在可不可以请先生改进改进,卑职那张床子驽。” 萧风浅默了默,对于阿朝,他第一眼就感觉像自家弟弟,想把好的都捧给他。 可这种喜欢,是否是要撕下自己的面具,站在对方面前,他一时又有些顾虑。 萧风浅握着金折扇的手紧了紧,“先生身体不好,这些东西且先不要去烦他。” 秦莫有些失落的“哦”了一声,转而又嘻笑着说起别的趣事,“爷您不知道,昨日杜武带人去靖宁侯府的时候,卑职就在附近,瞅着那叫一个热闹。” 秦莫武功一般,轻功算尚可,萧风浅并不担心他被人发现踪迹,就是一直以为他窝在府里,怎会碰巧遇到这茬。 萧风浅眸色转深,“你怎么赶上这热闹的?” 秦莫没察觉萧风浅神情的变化,还在兴奋的自说自话。 “昨日先生难得有几分精神,卑职陪他在府外逛了大半日,碰巧看到杜武带着一群人鬼鬼祟祟的,就跟上去看了看。” 大半日,那会估计他和杜武都还在掖庭狱审宁金花,看来,真是巧合。 普陀寺门口,齐王府的马车停了大半个时辰,心浮气躁的秦莫已不知是第多少次探出头,伸长脖子前看后看。 就是打眼望去,两面远远都没看到有似长公主的车马朝他们这个方向来。 萧风浅看着左顾右盼的秦莫,“你这是在等谁呢?” 秦莫一脸理所当然,“自是等承平长公主啊!” 萧风浅有些看不透了,“你不喜欢承平吗?” 秦莫歪头想了想,“以前看承平长公主看爷总是趾高气扬的样子,卑职是不喜欢,但上次发觉人也没那么难相处,毕竟是爷的妹妹,关系能好些自是好的。” 萧风浅一时无言,不知该说秦莫无眼,那只眼看出顾露晚那假承平待他尚可,还是该说他瞎操什么闲心。 顾露晚迟迟不至,并非跟萧风浅拿乔,报复上次让她苦等许久,而是因为她正打算出宫,慈安宫来人,说太皇太后要见她。 第59章 印象极差 顾露晚一被太皇太后叫去慈安宫,消息就传到了议政殿。 萧风奕一来忙得焦头烂额,二来也想看顾露晚是不是真能立得住,故而这次没抽身去解围。 不多时,等在普陀寺寺外的萧风浅也得到了这个消息。 萧风浅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不想又等了不到一刻,将头从窗口缩回来的秦莫就嚷着,“承平长公主到了。” 伤筋动骨一百天,顾露晚这次带的不是斐然,也不是江东,骑马跟在她车架旁的是杜武的妹妹,杜若。 杜若无论长相还是性情,都与杜武极为相似,喜穿纯墨色劲装,不饰纹样。 另还有二十个带刀护卫随车,皆是一般护卫打扮,虽比不上长公主车架,但气势威严,亦令得行人纷纷避让。 其中有一人,赶在萧风浅下马车前,递过来一顶帷帽。 萧风浅带上帷帽,可以说是与顾露晚一起从各自马车下来。 两人看着对方与自己同色的靛蓝云纹翻领窄袖罗袍,皆是一愣。 不过细纠下来,二人也并非穿的全然一样,萧风浅的云纹更为繁复,且用的盘金绣。 而顾露晚除了布料考究,就连腰间也不过一皮革带,比不得萧风浅玉带环腰。 但即便如此,也是一个英姿飒飒,一个颀长挺拔,各有千秋。 秦莫原看着候顾露晚下马车的不是斐然,有些小遗憾,一见两位主子服饰一样,立马就乐了。 “爷,您这是和长公主商量好的吗?” 萧风浅抬手就拿金折扇敲中秦莫的头,“休得胡言。” 顾露晚毫不在意这小巧合,早放眼看向了昭华寺方向 半月过来,街面血水早已被冲刷干净,受损的青石路面也已修复,早不见那日险象环生的痕迹。 昭华寺门前冷落,但这条街上,却是暖春气象。 河畔嫩绿柳枝随风飘动,小摊小贩沿街叫卖,普陀寺寺前除了前来上香的车马,算命解签、卖香摊位也有六七。 佛门之地,顾露晚他们低调出行,自是不好让带刀侍卫随行,秦莫认出杜若是杜武妹妹,围着她拉东扯西,于是便只有顾露晚与萧风浅在前相伴而行。 寒食清明热潮刚过,今日寺中上香的人不算多,偶有擦肩而过者,也只是好奇的扫身姿不凡的二人一眼。 帷帽遮颜,倒是也有些好处。 普陀寺占地四五十亩,前面供人参拜的大殿有五座,里面皆造像,无论是想拜佛,还是拜菩萨,都有各自的去处。 后面则是佛门内院。 顾露晚入得寺庙,先看了她遇刺时见有人站的钟楼,收回目光时,便又见一头簪海棠,穿着与萧风浅簪花那日相近襦裙的男子迎面而过。 就很一言难尽。 她瞄了萧风浅一眼,忍不住掩唇偷笑。 萧风浅觉得顾露晚是故意做出这么大的动作,目的就是为了让他先开口说话。 他也不是那小心眼的人,“三妹要笑就大大方方的笑,你四哥我经得住。” 顾露晚接道,“可不敢乱笑,指不定齐王心里怎么想呢?”半点没有装承平的意思。 不敢乱笑,你做什么明显的动作做什么? 萧风浅笑笑,“是娘娘言而无信,怨不得小王多想。” 顾露晚未听闻萧风奕将济心堂闹事百姓充军的消息,道,“本宫既说不会拿捏,便不会拿捏。” 二人不是来烧香拜佛,不约而同朝绕了前面的天王殿,朝后面沈兴供了牌位的往生殿而去。 萧风浅轻笑,“娘娘是要说不是你将那些人充军了?” “不是。”顾露晚答的干脆,“不过原以为齐王有几分城府,如今看来确是不堪用了。”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干脆,全没她设计沈氏的那些弯弯绕绕。 萧风浅心跳都漏了两拍,回看了眼依旧被秦莫缠着的杜若,方道,“娘娘不也要通过小王,来看陛下是否疑心你身份吗?” 顾露晚是有这个意思,但认,她是不会认的,“好没道理,只准齐王藏锋,不准本宫藏巧。” 硬,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奈何就是抓不住她身份的把柄。 只能认栽,谁叫对方技高一筹呢? “就当娘娘藏巧,您如今贵为皇后,陛下才是您的倚仗……” 顾露晚打断道,“本宫可以助你去北境。” 萧风浅身形一晃,脚步都险些乱了,再次确认杜若依旧被秦莫缠着后,才继续跟着往前走,“陛下也想小王去呢?” 顾露晚自认除了她的身份,对萧风浅亦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不想对方压根不领情。 明明他也是想去北境的,不然萧风奕这一年交给他的差事,他完成的虽不好看,却都没出过纰漏。 顾露晚不相信,桩桩件件,都正好如狼烟山剿匪,恰好有人相助。 既然这条路不行,自然换上一条,“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来得这般晚吗?” 萧风浅道,“娘娘既非故意,又得陛下允许出宫找寻鲁天赐下落,想来宫中能拦住娘娘的,只有老祖宗了。” 顾露晚微点头,“可不是嘛!老祖宗对你们这些孙子孙女都甚是挂心,指望着你们一个个开枝散叶呢?” 萧风浅道,“小王已有心悦之人,就不劳老祖宗和娘娘烦心了。” 想起昨日斐然还在因齐王好男风而不平,想来是没有与女子的风流韵事的。 顾露晚笑道,“能得齐王倾心,想必此女定然蕙质兰心,是世间不可多得的奇女子,既是如此人物,本宫保不准就听人提起过,齐王何不大方的说出来,全了老祖宗成人之美的这份心意。” 虽然隔着帷帽对方看不见,顾露晚还是点头挑眉,示意对方继续往下编,她都听着,也都能接。 帷帽下的萧风浅目露感伤,笑容悲凉,“她死了。” 顾露晚愣了一下,这回答有些出乎她的预料,就算对方胡编,她也要顾虑一二。 “本宫并非有意打趣,齐王节哀。不过人死不能复生,齐王也多该为自己将来打算。 身边有个知冷知热的人,这日子才好过下去不是。” 第60章 空心 【觉得上一章太平,改了一下】 顾露晚与萧风浅二人是为找鲁天赐的尸骨而来,彼此都非信佛之人,不约而同绕了前面的天王、大雄等殿,一路直向沈兴供了牌位的往生殿而去。 入殿后,只卸了剑跟上来的杜若去依次拜殿内阿弥陀佛、观世音菩萨、大势至菩萨。 一一恭敬拜过,她又填了些香油钱,才开口向守殿僧打听沈兴供牌位的情况。 带刀的四个侍卫保管着杜若的剑,都没入殿。 顾露晚他们入殿时,也就恭敬朝大佛和菩萨致了意,便径直入了立牌位的偏殿。 秦莫拉着萧风浅拽到一旁,凑在他耳边,开口声音却不小。 “爷,我在后面瞅着您跟长公主后面气氛不太对,是出什么事了吗?也别管出什么事,长公主毕竟是妹妹,爷您多少要让着她些啊!” 话到后面,秦莫是抬手挡着萧风浅接连打下的金折扇说完的。 顾露晚原在看高案上那些排放有序的牌位,听到了,在旁笑道,“这小侍卫看着不聪明,倒比你通人情。” 帷帽下的萧风浅作笑,咬牙道,“注意,是妹妹。” 萧风浅是先帝唯一的庶子,本就不受宠。 又因着比他先出生的两月的嫡姐胎里不足,未长到三岁便早夭了,那些嫡出的兄弟姐妹,自然就觉得是她母亲气伤了先后,对他更不待见了。 想他幼时是在没有父母爱护,兄弟友爱,姐妹知心的环境下长大的,顾露晚自想知道萧风浅会如何对待他的这些兄弟姐妹。 然而不等她开口,觉得自己笨是笨,却也不是何人都能随便说他的秦莫,作势就拿下腰间荷包,要拿出里面的东西炫耀他的聪明才智。 可惜他刚拉开荷包口子,手都来不及伸进去,就被萧风浅拽住后领一把拉了回去。 萧风浅瑞凤眼一瞪,秦莫缩着脖子老实收了荷包退到一边,嘴却顾自嘟囔不停,活像个被长辈抓包,却多有不服的委屈小辈样儿。 顾露晚大哥身为世子,自小举止稳重,看着秦莫,她忽而有些好奇幼时顽皮的弟弟长到这少年年纪,会不会还这般活波好动。 应该会吧!她入都城十年,不也如在北境般纯粹吗? 顾露晚一想到惨死的弟弟,眼眶就有些发热,不觉转头侧开了身来掩饰,全然忘了自己还戴着帷帽。 才退到后面的秦莫见状,三两下跳到顾露晚面前,举止显得有些慌乱笨拙。 “长公主,我家爷是不好意思,不是讨厌你,您别哭啊!” 顾露晚僵在原地,不知这个看着明明分外没有眼力见,一直将她错当承平的人,何以一眼看出自己的异样。 萧风浅亦有些惊愕,无论是他印象里的,还是接触过的,都不是个如此敏感脆弱的人。 一个能因简单几句打闹就引发悲情的人,想心里必是承受过极大苦楚的。 萧风浅昨日才被长清说服,相信顾露晚就是以前的顾露景,这刻心里竟又开始动摇,还忍不住对这个“陌生人”生出悲悯。 杜若问完守殿僧进来,一进来就察觉到氛围不对,只不过她心思还未转过来,有这茬忘了那茬的秦莫就将注意力全引到她身上。 “沈兴是在这供牌位了吗?那僧人怎么说?” 杜若面向顾露晚,颔首道,“沈兴在普陀寺填香油已有快二十年了,最初只供了一个牌位,四年多前陆续填了两个。” 说完,杜若从放置的牌位里,依次指了三个出来。 顾露晚道,“拿下来吧!” 秦莫听了,殷勤的上去取,他左右手各拿一个,掂了掂,“这寺庙也忒黑心了,供个牌位填那么多香油钱,牌位越做越跟纸片一样。” 顾露晚料定沈兴供奉牌位,自是不会写真名真姓的,但如若不留些被供奉者的痕迹,又如何证明与要供奉的人有关。 比会在牌位上做手脚。 说者无心,听着有意。 顾露晚也不接过手看,直接吩咐道,“砸了吧!” “这不好吧!”秦莫为难道。 萧风浅拿金折扇隔空点了他一下,“木鱼脑袋,长公主让你砸你便砸,难不成又想将她弄哭不成。” 顾露晚,“……” 杜若狐疑的看向顾露晚,觉得不甚恭敬,眼疾手快就将她手中仅有的牌位砸了。 杜若砸得极为用力,当即就将牌位甩出了裂痕,依稀可见牌里还有一牌。 秦莫原还在苦恼会不会真惹哭长公主,被这砸牌位的动静一惊,又见杜若真砸出了点什么,他便也凑热闹般跟着砸了一块。 一砸却是半丝缝都没砸出来,看杜若却已掰开探了内里究竟,原来牌位竟是被掏空的,内里还有一块木板。 这不显得他格外无用吗? 秦莫赌气似的举起又砸下,他这块牌和地座都分离了,奈何牌愣是没有丝毫破损。 他那叫一个气啊! 蹲在地上,就是一顿猛砸。 正殿的守殿僧听到动静进来一看,直道,“罪过,罪过。” 伴着他的声音,秦莫手上木牌直接裂开,从里哗啦啦掉出来无数寸指大小的小木牌,看得守殿僧都懵了。 缓过劲来,才一脸惶恐的喊,“怎么会这样?” 第61章 大历皇室 见所有人的目光都转向地上那块完好无损的牌位,秦莫纵身一扑就抢在杜若之前,将那牌位抓着压到胸下,然后抱着爬了起来。 “我先拿到的。” 顾露晚看着起来的秦莫还抬下巴对杜若炫耀,差点被他小孩儿禀性逗笑,忍不住扫了眼萧风浅。 想旁人见秦莫行事如此莽撞、没有规矩,多半会觉得是邹缨齐紫的缘故,他还真真是给自己披了张极好的羊皮。 秦莫浑不在意自家主子透过帷帽,射在他身上的锐利目光,嘻笑着将牌位奉给了顾露晚,“长公主,给您。” 你以为人会搭理你? 萧风浅何时受过秦莫如此对待,带着半看热闹的心情,就等着秦莫在顾露晚那里碰壁。 就听顾露晚用清脆婉转的声音道,“那你砸开看看,看里面有东西没有。” 秦莫得了吩咐,那叫一个乐呵,乖乖就照做了。 萧风浅平日使唤起秦莫可没这么顺手,他在一旁也没见顾露晚对秦莫灌什么迷魂汤,实在不懂好好的孩子,怎么突然就惟其他人马首是瞻了。‘这孩子缺心眼,看来是不能随便带出门了。’ 顾露晚从秦莫手中接过他砸出来的木牌一看,还真是鲁天赐的往生牌位,不同的是后面写着“西北”。 秦莫凑她旁边一起盯着木牌看,字他都认识,但不懂有何好看的。 秦莫抬头看向顾露晚,迷茫又不解,还有些遗憾,“长公主,这什么都没有啊!” “嗯!”顾露晚心中百转千回,如果那些寸指木牌后面的“南”指江南,是指金花案那些人的埋骨之所,这“西北”却不能是真西北。 西北隔着禹都十万八千里,真叫他运过去查不到一丝痕迹,那大魏八成是被胭脂透成了筛子。 可若真透了,他们不可能一摸就摸到华宁夫人沈氏旁边的宁金花,怎么样也要再多历些波折。 只能说如今的胭脂不仅势单力薄,行事还低调的很。 是以顾露晚笃定,此“西北”可以不按“南”来理解。 顾露晚又拿着木牌,将它前前后后、左左右右、上上下下仔细看了一遍,但也没再看出其他花样,她便顺手将木牌替给了杜若。 萧风浅并不觉自己怀疑顾露晚有何不对,更觉得自己没对她做什么过分的事,一下就从被拉拢的对象,变成透明人,还真有些小不适应。 齐王也不是什么好欺负的住。 萧风浅微扬头“哼”了一声,直接就将被忽视的不满表达了出来。 上下尊卑,杜若自不能越过萧风浅去。 她接到木牌的时候是反面,接着将其翻正,颔首向前双手奉给萧风浅。 一套动作行为流水,仿佛只是给两个主子传递物件的中间人,实则早不着痕迹将正反面看了个遍,心里已开始盘算。 萧风浅仿若不察,只伸手接过的同时,抬腿隔空踹了秦莫一脚,“看看别人,再看看你。” 秦莫半点不怵,嘻皮笑脸的凑上去,道,“爷,卑职这番卖力,都是为了您和长公主的兄妹感情啊!” 萧风浅不领情,“一边去。” 秦莫哪那么好打发,解释道,“爷看了不也白看么,卑职也是不想浪费功夫。” 秦莫觉得自己在外时刻不忘将主子当作废物点心,是件该收表扬的事,故而说的那叫一个理直气壮。 顾露晚扑哧一笑。 萧风浅气结,看着顾露晚,冲秦莫吼道,“那她就能看懂了。” 这一喊,顾露晚还真想明白了。 西北,乾六,鲁天赐的天也为乾,按禹都方位,不就是他们现在在的普陀寺么。 ………… 杜武昨日控制住靖宁侯府,安排好一应事宜,便回宫将宁金花从掖庭狱提到天牢,彻夜审问。 宁金花身中“血骨蛊虫”,除了水刑,其他酷刑可说都不管用了,杜武只能在消磨她精力、意志上下功夫。 宁金花没有感觉,但并不代表她的身体不虚弱,杜武就像熬鹰一样熬着她。 于此同时,杜武还命人从关进河西县县衙沈兴妻儿口中,记下他们一家四口曾经的日常。 只是将常氏的存在替换成宁金花,让狱卒在旁反复不停的念给宁金花听。 宁金花刚开始并没有过多的反应,后面就开始声嘶力竭的指控,“对,他们是我的爪牙,替我做过不少见不得人的勾当。” 杜武不问,就熬着她,她一开口,就让旁边的人更大声的念。 念的不过都是些夫妻间的拌嘴,孩子的吵闹,忙里偷闲的一家小聚,一些再普通、平凡不过的相处日常。 可这日复一日的嬉笑吵闹听多了,竟也能听出温馨美满,让人闻之会生出艳羡。 这尘世还有什么比有人闹你,有人宠你,有人离不了你,更好的日子呢? 宁金花就这样听着嚷着,慢慢就恍惚起来,开始觉得这些都是她陪着沈兴,和沈大郎、沈二娘过过的日子。 陪着故事里面的他们喜怒悲伤。 但她又还没有全然失了理智,笑着哭着,就恼怒起来,“不,他们是一对孽种,不该活在世上,早该死了。” 旁边的声音未断,此刻正念到沈兴与常氏的一段对话。 “我这两孩儿的娘是个命苦的,我这辈子最悔恨的,便是遇她太晚,让她遭了那么多罪。 你看她留给我的大郎二娘,就知她是个多好的人,温柔、善良、聪慧,所以这俩孩子,我一定要好好养育他们成人。 你若能接受,便将他们当作自己的孩子疼,若不能,我也不会赶你,家里不缺你这碗饭,我将你当妹妹照顾,以后再为你寻门好亲事,也算我替孩儿们的娘积福了。” 那狱卒念的进入了状态,又正好也是个鳏夫带幼子,念到最后,这么个粗糙的大汉,竟然抱头痛哭流涕起来,哭声那叫一个悲切。 杜武听这许多,又见了宁金花的反应,自知这俩孩子不是她与沈兴的孩子,想是宁金花被那江南富商凌虐时怀上的。 “你可以不在意两个孩子的死活,死撑不开口,但你有没有想过沈兴,像你这样一夜毒杀三百余口的妇人,他帮你逃亡,陪着你隐姓埋名。 你弃他而去,他无怨无恨,全心养育你的骨血,便是你后面又找他犯下桩桩恶事,他愿自受良心的折磨,也不想你手上再沾血。” “别说了,别说了。” 宁金花一直被参汤吊着,并不缺疯叫起来的气劲儿。 “是这天杀的世道,是你们,你们不灭大历,便什么事都没有,我会是金尊玉贵的公主,过着世人艳羡的日子。 不会沦为千人骑,万人上的娼妇,都是你们逼的,你们哪个不是踩着万千白骨爬上的,有什么资格向我问罪。” 杜武丝毫不为所动,“你是大历皇室,并非胭脂?” 宁金花向杜武所在方向啐了一口,“你一狗奴才,合该对我行叩拜大礼。” 杜武眼皮都没抬一下,“你的同党还有谁?” 宁金花疯笑,“你们大魏的狗皇帝,还有顾露景那贱蹄子,你去抓啊!” 杜武面寒如霜,走进绑在十字架上的宁金花,附在她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宁金花听的目眦欲裂,转头就要咬上杜武的耳朵,奈何杜武闪得快,便是后面一口唾沫星子都没喷到人身上,只留她歇斯底里的破口大骂。 第62章 菩提树 昨日杜武带羽林卫控制住靖宁侯府时,靖宁侯顾延并不在侯府,而是被杜武以受宠的梅姨娘患病为由,哄骗回来的。 顾延回来后看侯府戒严,便知自己受骗了,不过不等他有所动作,他就被控制起来。 他人被关在正堂中,除了不准喧闹和走动,守门的羽林卫待他依旧有礼有节。 只是无论他问什么,羽林卫都用“是陛下旨意”来搪塞,半丝口风都不透给他。 这般模棱两可的态度,让顾延越发坐立不安,在房中急成了热锅上的蚂蚁,踱来踱去没有半刻消停。 可绕是他绞尽脑汁左思右想,也不过一些风流韵事,愣是没想出来他犯了什么事惹恼皇上,要遭受如此对待。 过了半响才后知后觉反应过来,他家蠢妇华宁夫人沈氏,进宫半月有余,一直没有消息传出。 他这些日子玩得高兴痛快,早把这事给忘了。 这一琢磨过来,才觉得准是那蠢妇又做了什么开罪景儿的事。 奈何他开门再问,羽林卫还是避而不答,只说“是陛下吩咐”,然后又利索将他的门带上。 可顾延这个想法一冒出来,就再停不下来,觉得错必在别人,绝不可能在他自己。 “这妇人贪心不足蛇吞象,误我啊!” 杜武一直未正面与顾延接触,安排完靖宁侯府看守一应事宜过来,便回了宫。 直到今日从刑部审完宁金花进宫,禀告给萧风奕,才与他一起见了顾延。 彼时的顾延从辰时被宣进宫,在清心殿正殿已跪了四个时辰,水米未进。 加上他昨日胆战心惊了一夜,这会眼下浮青,目光涣散,还饥肠辘辘,哪还有往昔第一侯作威作福的半分意气,看到萧风奕自是一个劲的磕头认错,直哭叫喊冤。 萧风奕坐在龙纹宝座,淡淡道,“顾侯既认错又喊冤,那究竟是有错,还是有冤?” 听萧风奕喊他顾侯而非顾卿,顾延心里咯哒一声,就知事态比他想象的要严峻。 顾延抿嘴舔了舔嘴唇,哭道,“微臣不知何故触怒了龙颜,便是错。 微臣侍君忠心,但离了圣心,便想是小人从中作梗,故而喊冤。” 萧风奕“呵”声扯了个笑,“朕倒是今日才知,顾侯如此能说惯道,竟是丝毫不输中书门下那群博闻强识、娴于辞令的大夫。” 顾延磕头哭喊,“微臣冤枉。” 萧风奕轻笑,“你靖宁侯府出了两个大历皇室欲孽,你还敢喊冤。” 双手撑地跪在地上的顾延,听得腿脚发软,跪坐到了脚跟,复又直起,哭喊道,“陛下,微臣冤枉啊!这大历都亡了四十多年了,那还有什么皇室余孽,必是有人构陷微臣,还请陛下替微臣做主啊!” 萧风奕脸上无波,沉声道,“沈氏与她身边的宁氏皆已认罪,你还敢喊冤,说有人构陷于你。” 顾延傻眼了,半响没反应过来,直愣了半天,才接着哭道,“陛下,这怎么可能,微臣不知啊!” 原本俯视顾延的萧风奕,收了平时总是带着三分笑意的平和面容,倾身伸手撑住膝盖,直勾勾盯着顾延,道,“朕交付过你多少重任,你如今连你枕边睡的是何人都不知,岂不是说你半点事都没藏住。” 顾延忙摇头摆手,“陛下交代给微臣的,被发现那可都是会杀头的大罪啊! 不不,不是大罪,是会招致杀身之祸的大事,微臣哪敢轻易宣之于口,何况就算微臣想说,陛下您高瞻远瞩,微臣没有半分证据,说出去也没人信,何苦要说出去将微臣自己置于险境啊!” 顾延在向萧风奕表忠心时,杜若带着一群衙役,已将普陀寺沈兴四年多前在后院捐赠种的一亩桃林,挖得坑坑洼洼。 满树桃花灼花,随微风在枝上起舞,送来阵阵清香。 顾露晚怡然的坐在搬来的圈椅上,听向杜若吵闹了半日的杜武,低声问萧风浅道,“爷,这都挖了大半日了,那杜若是不是猜错了。” 与顾露晚隔着中间高脚几,坐在另一边圈椅的萧风浅,已摘了帷帽。 他老神在在的看着指挥衙役,眉头越皱越紧的杜若,伸手端起高脚几上的木质茶盏,却是没留意自己的手伸得过长,端成了顾露晚手边那杯,浅吟了一口,道,“差不多了,急什么。” 顾露晚帷帽下的唇角微微弯起,知萧风浅亦发现了鲁天赐那牌位后面“西南”所书的位置,已标示了鲁天赐的埋骨之所。 她垂眸瞟向萧风浅,便见自己手边的茶盏没了踪影,高脚几另一边的茶盏却还在,而彼时萧风浅手握的那杯正在放下。 握住自己茶杯的手再白净修长,也无法扑灭顾露晚心里蹿起了那把火,她豁然起身,抓过萧风浅的茶盏,一杯水就泼在了萧风浅脸上。 这突来的状况,让萧风浅和秦莫俱是一脸错愕,秦莫忙抓袖替萧风浅擦脸, 萧风浅少不得势,更尴尬、更屈辱的事都经历过,但他不知为何,就是受不住顾露晚此般轻贱他,无来由的怒气上涌。 他跟着便站了起来,“你发什么疯。” 还未来得及放下的茶杯复又举起,却是没泼出去。 顾露晚将茶杯“啪”一声,重重放在高脚几上,坐回圈椅道,“春乏秋困,替你醒醒神。” “醒神?我看你才不清醒。” 岂料刚发完火,他就见自己握着的茶盏上,有个如桃花瓣般浅浅的唇印,他两颊因怒泛起的桃粉,霎时转为羞窘。 恰一时风起,桃花纷纷扬扬落下。 将他的话堵在喉咙里,微不可闻,“并非故意。” 他说着,忙将手中茶盏放置回顾露晚那边的高脚几上。 秦莫不谙世事,却非真没脑子,这点状况,他还是看得懂的,刚欲开口,嘴巴就挨了一扇。 他忙摇头捂嘴退后一步,向自家主子表示不该说的话,他绝不说。 萧风浅脸色稍缓,却是不好意思望向了另一边。 秦莫隔着帷帽不知顾露晚泼茶后,气有没有消一些,几步凑过去陪笑道,“长公主坐在这左右无聊,再往前不远处有颗菩提树,卑职带你去转转啊!” 萧风浅喝止,“一颗树,有什么可看的?” 你还有理了…顾露晚站起来身来,对秦莫道,“别管他,我们走。” 秦莫内心忐忑,有些怕主子生气,但心里觉得秦错在不靠谱,他也算有个亲人在身边,没道理他主子就孤身没有亲人相伴,血脉亲情是没人不在乎的。 是以,他盯着压力,带着顾露晚往菩提树的方向走去,走着走着,他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 顾露晚也不管萧风浅的一再阻挠,非要去看看那菩提树,她有何看不得的地方。 只等远远看到那树下,有个容姿非凡、身段妖娆的女子,脱了外衫,袒胸露背围着一和尚跳舞。 她瞬间就明白了。 秦莫惊愕的走不动道,萧风浅一脸慌忙的抓住转身的顾露晚,道,“你听我解释。” 第63章 并非同路人 顾露晚隐而不发,用力甩开萧风浅抓着自己的手,迅速离开了菩提树的可见范围。 还在状况外的秦莫追在萧风浅后面,疑惑道,“爷,怎么有两个承平长公主啊?” 先后病世,承平年少失母,开始变得有些寡言少语,之后又过不到一年,先帝发罪己诏后自缢,她便越发郁郁寡欢。 承平沉溺悲痛,直持续到去年六月,契机是她偶遇普陀寺的沙弥明心沿街布施,赠她以莲。 当时对上明心那黑白分明的干净眼神,她手伸出车窗接过莲花的刹那,就彷若炎炎夏日有股沁人心脾的凉风直吹她心底,将她坠入永夜的心,带回了人间。 自那之后,承平便隔三差五隐秘行踪,到普陀寺听明心讲经,却不知这又是另一场泥足深陷。 或许知道,却依旧甘愿无所顾忌的沉溺其中。 萧风浅是六月前,发现了承平于明心的情愫。 他有想过让顾露晚发现这段不容于俗世的感情,他想逼她应对,让她与萧风奕离心,遭承平厌恶。 可他不知为何,最后竟放弃了这个念头。 甚至在他还未察觉的内心深处,其实很是担心顾露晚发现,他一早便知承平对明心之心,却未尽兄长的规劝之责,听之任之。 但他本想遮掩的这些,却还是被冒冒失失的秦莫捅了出来。 萧风浅拿金折扇隔空点着秦莫,只恨不能一脚将他踹回齐王府,“今年府里的针线,你就不要指望其他人帮手了。” 现在才三月天,那岂不是等于他要做一年针线活。 秦莫瞠目结舌,呆在原地半响才反应过来,再次拔腿跟上,“爷,卑职没做错什么啊!” 在秦莫心里,自家主子以往就算恼他,那也都是些笑眯眯的假把式,何曾真对他动过气。 可此刻他看自家主子冷淡威严,却是切切实实的恼了,丝毫没有作伪的成分。 秦莫慌了,情急之下,他紧走几步就冲到最前面,拉住顾露晚的手,蹲坐在地上拖着人,不让顾露晚走。 “长……不,不管你是谁,求求你给个机会,让我主子把话说完。” 总不可能真有两个承平长公主,菩提树下那个跳舞的是真的无遗,那这个遮遮掩掩的就必然是假的。 顾露晚猝不及防被抓个正着,这么大个人拽着她,便是她用尽全身力气,也提不起手,遑论将人甩开,只得无奈道,“你放手。” 未达目的,秦莫怎肯轻易放手,委屈兮兮地抓着顾露晚的手,继续晃着请求,“你不听,我就不放。” 顾露晚失笑,“我又没堵你主子的嘴,是你主子觉得无从辩白,缄默不言,你抓着我有什么用。” 主子刚刚明明就是有话,说要解释的啊! 可她这话好像也说得通。 秦莫将信将疑,手上力气却是半分不减,狐疑的看向萧风浅,无辜的唤了一声“爷”,只等萧风浅朝他微点了下头,他才将手松开,颓然坐到地上,是欲哭无泪。 现今三月,无法弥补过错,那真可说被罚了一年啊! 萧风浅见顾露晚静立未动,瑞凤眼微挑,看向桃林方向,吩咐秦莫道,“你去那边守着。” 秦莫一听,觉得还有将功补过的机会,二话不说,利利索索爬起来,拍着屁股就去了,挑了个转角的好位置望风。 顾露晚其实也不知她在气什么,这万千世界,千人千面,自不是所有人家都如她家那般,将血脉亲情、家族使命珍视如命。 也有人将富贵荣华、权利地位看得比命还重要。 放在以前,像萧风浅与承平,这种彼此都未视对方如妹、如兄的复杂关系,她也不会觉得萧风浅对承平所作所为置若罔闻,就真罪大恶极,十恶不赦。 但许是如今她最珍视的人都已不在人世,再看着这些活人,为了所谓的权力富贵,罔顾骨肉亲情,她便觉得痛心无比,这才一时失了理智。 顾露晚情绪稍缓,淡淡道,“齐王天潢贵胄,想建功立业有一番作为,本该有条康庄大道。 却外拙内秀、宝剑藏锋,想来是有无以对外人道的缘由,本宫从未想过以此来挟制你,所以你大可放心。” 萧风浅总算知道他为何怕让顾露晚知道,他放任承平犯错不管不顾的原因了 他担心的事,便是顾露晚非但不骂他,不配为人兄,反能理解他的处境,只是不屑与他为伍。 顾露晚的这番论调,让他想起了禹都城外河边,与顾露晞的初见。 粗布荆钗的乡野丫头装扮,艳胜骄阳,举手投足间,带着浑然天成的贵气。 “大丈夫立世,自当俯仰无愧天地……你觉世道不公要翻了这天去,那就求无愧于心,何必轻贱自己……便是连这都做不到,那千古功过,也自有后来人评说。 不过那时你早已化为枯骨,是好是坏,左右你是都听不到了,终究只有现在的你,才是真正的你……你看你还执着于对错,十足的小善人,何苦一味自苦,不试试抓住韶光,成为你想成为的人。 失败了啊!我们北境军最不怕你这种期期艾艾的愣头青,到时你来见识见识沙场凶险,只怕是拼了命,也会想要活下来的。” 顾露晚看着眼前眸光幽深,思绪不知又飘向何处去的萧风浅。 心道这人城府是真深啊!愣是让她看不出他的路数。 也不等他反应过来,顾露晚迈步朝桃花林走。 等萧风浅自行收回思绪,眼前的人早走远了。 他心情复杂,快步跟上,“太皇太后几次三番与你为难,并非真想重掌后宫,皇后该多加留意才是。” 受了好处,萧风浅也想还个人情,也想再试探试探顾露晚对他的态度。 顾露晚只是一点就通。 太皇太后出自蔡国公府,现任蔡国公是其兄长,她唯一的女儿便也降嫔给了她侄儿。 只不过这些年,蔡国公府一直被先后所出的魏国公打压,再加上近三辈能力不济,无论军中、朝中皆列末席。 如今在勋贵中还能说得上话,一仗祖荫,二仗太皇太后,三仗清河大长公主,但这些终究非长久。 毕竟等老一辈都过了,谁还会高看鲁国公府一眼。 于是乎,听到之前顾露晚离宫放言说要替皇上选妃的风声,太皇太后便极想在小辈中提携一个入宫,她适龄的外孙女,是她最钟意的人选。 奈何这事后面又没了动静,太皇太后只得闹出些动静,才好重提。 顾露晚脚步未停,“谢齐王好心,不过你我并非同路人,以后还是各自注意分寸为好。” 远处,终于在桃花林挖到鲁天赐尸骨的杜若,已向这边寻他们而来。 鲁国公早些日子就被幽禁回了鲁国公府,满朝文武当面无不夸萧风奕一句仁善,私下却未置可否。 纵是未定罪,鲁国公豢养暗卫,谋杀皇后的罪名已是铁证如山,如此罪行都尚有如此待遇,多少显得上位者太过柔善。 收到顾露晚信的顾露晨,更是不信这是自家妹妹的主意,就是觉得萧风奕在收拢人心,毕竟萧风奕是先帝四个嫡子中,最不被看好的那个,以前朝中百官,少有人没膈应过他。 萧风奕此举,可不就显得自己有容人之量么。 顾露晚亲自扶棺,将鲁天赐的尸骨,连带那个降龙木葫芦送还给了鲁国公。 宫城,萧风奕处置完靖宁侯顾延,听闻此事,略有诧异,问道,“一个皇后竟能放下尊荣,向一个谋害过自己的臣子下跪。” 杜武颔首,神色冷淡,“皇后虽与鲁天赐没有私情,但那日鲁天赐入安北王府,必是有见到人的,不然若非受了在意人的厌弃,何以临死都要断自己第六脚趾。” 萧风奕扯了个笑,“这皇后聪明起来,不可估量啊!” 杜武未予置评,“沈氏一直嚷着有关于皇后的事要见陛下,陛下可要一见。” 第64章 又一次试探 大历之所以能立国,是土匪头子捡漏进禹都,撞了大运。 不然其立国也不会不到半个月,就被实力强劲,一路攻到禹都的大魏,打得溃不成军,弃城逃亡。 仓皇出城后,大历开国皇帝带着不到一万的兵士,逃窜到了禹都城东南方百里外的南山,想着再次占山为王,他日东山再起。 但与追兵僵持的第一日夜里,便有天火烧山,将他们活活烧死于深山。 要说这大历开国皇帝一个山大王,能做这几日皇帝,除了有几分运气,凭其能聚拢五六万兵杀至禹都,也算是个枭雄。 不仅如此,据说其貌伟丽,风流多情,不知引了多少俏佳人投怀送抱,胭脂之母便在其中。 只不过因大历覆灭太快,她还没来得及进皇宫与大历皇帝再续前缘,大历就已不复存在。 女子情深,因这一段露水情缘,竟赌上自己与女儿的一生,也要为其复仇,还暗中觅其流落在外的子嗣,想助其子复国。 华宁夫人沈氏与宁金花便是其子之女,她们由胭脂教养,在胭脂覆灭后,各自飘零。 一个去了江南,成了宁金花。 一个留在禹都,伺机进了当时的安北王府,成了彼时还尚未封靖宁侯,仅是勋贵子弟顾延的三姨娘沈氏。 沈氏吸取胭脂姑姑的教训,攀附上安北王府后,一心在后宅“相夫教子”,仅在宁金花的帮扶下,就一路走到今日,成了华宁夫人。 她的计划,是将女儿推上后位后提携儿子,企图兵不血刃就改朝换代。 她自认这法子,比培养控制众多胭脂渗入朝堂,要稳妥。 的确,这一切进展的也相当顺利。 顺利的得到了顾延的宠爱,顺利的除去了原配蔡氏,顺利由姨娘成为了继室。 顺利经营着蔡氏丰厚的嫁妆,顺利将顾露景养成了什么都不会,由着她拿捏的废物点心。 不仅家宅,便是外面也很顺利。 看出萧风奕不得志,她便极力怂恿顾延撮合他与顾露晞,为自己的女儿铺路。 还送上来一个鲁天赐,让她同时握住了鲁国公府,也为摧毁顾露景作了谋划。 除此之外,为了更好的伪装,她不敢暴露自己的野心,除了敛财做萧风奕的金库,就连他们朝堂筹划,她都避而远之。 生怕稍有不察,引人猜忌,步了她胭脂姑姑的后尘。 可即便她如此谨小慎微,在鲁国公暗杀皇后失败后,她还是暴露了自身。 就连与宁金花提前安排好的退路,都没能将她摘出来。 事情是什么时候,开始脱离她的掌控呢? 似乎是从帝后大婚,皇后因伤去离宫,碧珠死后开始,她的计划就脱离了原有的轨迹。 沈氏从昨天被关到揽月楼,就在不停的思考,碧珠究竟因何而死? 最后所有疑点,竟都指向了受益最大的顾露晚。 诚如顾露晚对她的忠告,她要想保住她的儿女,就不能攀咬她与顾露晨。 不然她亲生的那双儿女,也会收到怀疑。 沈氏败落后,没有靖宁侯的诚惶诚恐,即使跪在萧风奕面前,她依旧面色红润、从容平淡。 真有几分一国公主才有的派头。 “陛下若能手下留情,臣妇愿倾尽一生,为陛下培育血骨蛊虫。” 纳顾露星为妃,这哪是手下留情,分明是要保她一双儿女,后半世富贵荣华。 萧风奕一脸温和,问道,“夫人说完了?” 便是知萧风奕素日就是个心思深沉,表面和善的主。 可对于他这种掌控欲极强,听到能拥有血骨蛊虫,却能丝毫不露声色。 沈氏心里说不慌那都是骗人的,她镇定心神后方道,“陛下登基一年有余,如今还是处处掣肘的境地,当真不考虑下臣妇的提议吗?” 萧风奕面容一僵。 沈氏这话可算戳到了他的痛处,他这个皇帝当得的确不舒心。 先帝帝王心术如火纯青,不仅生前牢牢抓着中书门下、吏部、户部、工部,就连驾崩后,都有葛中书、郭侍中拿出遗诏,充任“顾命大臣”,处处与他作对。 更别提魏国公府,虽同为外甥,在他们四兄弟中,却从未看好过他,便是如今,都还不遗余力在朝中鼓动,提议释放晋王萧风博,让其去北境戴罪立功。 萧风奕笑笑,“朕乃一国之君,何须用这种小人伎俩操控人心。” 听到萧风奕如此说,沈氏不免觉得有些讽刺,埋头失笑,“好与不好全在陛下,但须知有的人不用点非常手段,难辨她是人是鬼。” 萧风奕轻笑,“夫人到现在还想攀咬皇后?” 沈氏俯身一拜,“臣妇不敢,臣妇只是有些遗憾,稀里糊涂将大虫当作了狸奴,让自己落得如今这般田地。” 沈氏如此,不过是要在萧风奕心里埋下一根刺。 一年前东宫走水那日,顾露景进过东宫是不争的事实。 只要她说顾露景往常愚昧无知是作伪,当萧风奕发现顾露晞死于顾露景之手,便会相信那一切是顾露景自发的行为,而非她的谋划。 而只要萧风奕对那日东宫发生的事还有疑虑,她的女儿就有活路。 那怕是作为日后制衡顾露晨的一颗棋子,只要活着,就总会有希望。 萧风奕眸色渐深,“橘生淮南则为橘,生于淮北则为枳,是夫人无识人之明,才令得宝珠蒙尘。” “陛下真如此想吗?” 沈氏抬头无声大笑,“臣妇可都快不认识,臣妇一手拉扯大的这个孩子了,着实是短短时日,心思和喜好,都与以前太不一样了。” 这个疑虑,萧风奕之前也有过,不过经杜武查明,现今皇后顾露晚就是曾经的顾四姑娘顾露景。 但要说这个疑虑被全然打消了,心里又有那么个地方不甚舒服。 于是乎,这日晚膳,萧风奕刻意来到承恩宫与顾露晚一同用膳。 虽说是食不言寝不语,但那有真不说话的道理。 二人同桌说完了沈氏布局让鲁国公暗杀顾露晚的案子。 顾露晚喝了口参汤,望向萧风浅道,“既然陛下定了,臣妾想送华宁夫人最后一程。” 萧风浅放下银箸,接过宫女替过的帕子擦了擦嘴,“皇后去看看便好,何必非要弄脏自己的眼。” “臣妾差点丧命,不亲眼看着背后真凶伏诛,恐日后无法安寝,还请陛下成全。” 顾露晚说话时,萧风奕向周齐海使了个眼色。 周齐海会意,朝一旁的宫女抬了抬下巴。 不一会去而复返的宫女,便奉上来两个碧色琉璃碗,分别放到帝后手边。 里面盛着奶白如玉的杏仁露。 还拿着汤勺的顾露晚目露疑惑,看着萧风奕,似不明白为何会有这东西。 萧风奕微微笑着,体贴道,“听说皇后喜食杏仁,佟御膳最善制杏仁露,今日特吩咐她,弄给皇后尝尝。” 顾露晚含笑,心里无比清楚,萧风奕这话是从何处听来的,只是不知一碗杏仁露,能试出什么来。 “谢陛下。” 说着顾露晚换手端起琉璃碗,拿着搭配的同色羹勺,微微搅拌,一股清香窜入口鼻。 除了杏仁味,还有独属长生果的清甜香气。 顾露晚瞬间就明白了,是以她不过尝了一口,就剧烈咳嗽打翻了碗,按着胸口,做出仿佛要窒息的样子。 第65章 改头换面 “皇后怎么了?” 萧风奕见状忙起身上前,整个人从后扶住顾露晚关切询问,又朝旁边的人喊道,“还不速去请太医。” 旁边服侍的宫人看着皇后突然呼吸急促,脸涨通红,不知她是发了什么急症,全吓傻了眼。 一番手忙脚乱后,才由周齐海指定的宫女跑出去请太医。 “啊……”顾露晚紧抓住萧风奕的手臂,面上依旧做出难受痛苦模样,心中甚疑。 她北境顾氏,家中子弟多不能食长生果,食之便会面部肿胀、急咳、呼吸困难,严重时甚至会导致昏厥,乃至死亡。 她姑奶奶便是因误食长生果,不到二十便撒手人寰。 不过顾露晚上一世并没有这个病症,可怜的是她父亲与弟弟,皆不能食长生果。 而如此症状,未免被有心人拿去作文章,无法广而告之,全靠自己和身边的人平时多加注意。 所以顾露晚为了父亲与弟弟,曾特意熟悉过长生果,对它的气味,原比精心训练过的细犬还要敏锐。 是而这碗杏仁露一端起来,她便觉察出了问题。 只是不得不吃上一口,来证明。 可现在让顾露晚疑惑的是,顾露景也是不能食用长生果的,为何她占了她的这副躯壳,吃了却毫无反应。 难不成这是灵魂上的病症,或者只是顾露景的心病,觉得家中兄弟姐妹俱不能食,便觉得她食用后,也会有这般症状。 这一点,顾露晚一时间还弄不明白,只能装作痛苦难受模样,先蒙混过去。 萧风奕吃痛,无法抑制的皱起了眉头,他还真有点被顾露晚抓怕了。 他是听了华宁夫人沈氏的话,心中存疑,想试上一试,但并非这会要取顾露晚的性命。 故而他有让周齐海提前安排人去太医署,只说是请太医来给皇后请平安脉。 这样跑出去的宫女,没多久便会将太医请来。 太医赶到时,顾露晚已经假装晕厥,被萧风奕抱去了寝室。 太医根据口述的症状,又验过一应膳食,断定非毒所致,便想是误食了发物。 顾露晚闭眼躺在床榻上,听着萧风奕关切的向太医询问自己的情况。 心中免不了冷笑。 他的虚情假意,自她重生后,便一直恶心着她。 有时她都想划开他的胸膛,看看他是黑了心肝,还是根本就没有心。 如此阴毒的试探算计,便是她要追究,也要先顾虑自身的情况,未防他人猜忌,她只能打落牙齿往肚里咽。 可如果她真是顾露景,或者说这副躯壳依旧还有这个病证,萧风奕这一下,说不准就要了她的命。 顾露晚上一世便不是个意志薄弱的人,但想到萧风奕为了权欲不择手段,怕是连弑兄杀弟的事都做过。 那萧风浅对承平之事选择明哲保身,简直就是小巫见大巫,不值一提。。 但这念头刚生出,便被顾露晚自己给否决了。 便是再无人可用,她也不会选择一个无情无义的人携手。 为今之计,便只得先靠太皇太后了。 长春街上,灯火璀璨,四面八方无不充斥着欢声笑语,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 清风馆内,林邕推开挡路的美貌少年郎,直往前冲。 “长清这都病几日了,本郎君今日无论如何,都要见他。” 林邕自千金投得梅莲赠予长清后,便不再如旁人唤什么长清公子,而是直接唤起了长清的名字。 美貌少年郎被推得一个趔趄,撞向护栏,不待站定,又重新张开双臂,拦在了前面。 “林郎君,师父是真病了,这两日静养方有了起色,还请您顾念着二人间的情意,莫去扰他休息,如此师父也能早些痊愈,来陪您不是。” 长清自幼善弈,志学之年便赢遍国手,便是后来家道衰落,沦落到这象姑馆,也依旧顶着禹都第一公子的名号。 能得他的情意,说出去,也算是一种脸面。 林邕心里原也是记挂长清病况的,但压不过“有情意”的心喜,“病了,本郎君更该表示关怀才是。” 这林郎君怎么比小鬼都难缠。 少年郎倒吸一口凉气,接着带笑劝道,“师父病容憔悴,说他不好见人,只怕污了林郎君的眼睛。” 真没想长清竟这般在意他。 林邕听了越发高兴,想想别人都没见过长清的病容,他若见到了,岂不显得他与长清最为亲近。 “说什么胡话,长清何等样貌,便是病了,也非等闲颜色可比,怎会污了本郎君的眼。” 少年郎是真觉得自己扛不住了,就听身后有人热情道,“呦,这不是林郎君么,您可好久没捧风的场了。” 这熟悉的浮夸强调,可算让少年郎松了一口气。 说是病了的长清,哪是真病了,只不过是被拘在了齐王府,走不开。 月光皎皎。 长清坐在秋露堂的庭院,竹影摇曳,送来春夜寒凉,让他紧了紧身上的月白兰花斗篷。 心觉眼前这人疯魔起来,他是真劝不住,可又不得不劝。 “王爷矫情起来,怎么没完没了了。” “矫情。”萧风浅含笑转着手腕,因酒意显得有些迷离的目光,随着手中捏着的碧色小高脚夜光杯转着。 “只要她活着,我便是担了这矫情的名头,又如何。左右事都办完了,你不想看便别看,门在哪。” 说着,萧风浅抬手指了下院门。 事可不都办了。 人甚至无需开口,你便上赶着让萧风奕的人撞破了承平与明心,毁了自己的一步棋。 又拿住了顾露星害人的把柄,生怕人斗不过华宁夫人沈氏,提前给人预备着。 长清没看萧风浅手指的方向,而是转脸看向沿廊。 廊灯灰暗,秦莫正靠着门边,可怜兮兮的缩在一张矮杌子上,借着屋内的光,在那缝补衣物。 补好的衣物已堆了一大木盆,旁边等着补的,还有满满的两大木盆。 大好月色下,让任劳的秦莫看着,格外像是一被岁月蹉跎的小怨妇。 秦莫察觉到视线,抬头看过来,对上长清探寻的目光,他的可怜里生出些许迷茫,再次摇了摇头。 从普陀寺回来已经三天了,他愣是不知道自己错在何处。 他也很想问问,可自家主子情绪太过低落,又握着他的赏罚大权,他只得压下好奇,先消停几日,熬过这段日子再说。 虽说不厚道,但长清看秦莫不得不老实的憋屈样,还是忍不住笑了。 长清将目光收回来,“你当我想赖在你这,你说就她的身份,来来回回你疑心多少次了。这次最离谱,说是太……” 看萧风浅锐利目光朝自己而来,长清忙转了话头,“说是顾姑娘改头换面,回来复仇了,这话若是从我嘴里出来,你信吗?” 听到顾姑娘,萧风浅眸中锐利尽散,眸光流转多情,唇角缓缓勾起,笑着点了点头。 长清,“……” 这人看来是真疯了,还疯得不轻。 萧风浅知道,无论他说什么,对面的人都是不会信的,但他还是忍不住要说。 “你不知道,当时她说理解我的模样,活脱脱就像她重新站在了我面前,我不会认错的。 这世间活得纯粹洒脱,能推己及人的,唯她而已。” 长清深吸一口气,看了眼下酒的咸味长生果后,深深对上萧风浅满含自信的瑞凤眼,缓缓道,“顾姑娘可是在你面前吃过长生果的。” 第66章 好个夫妻情深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顾露晚前日晚膳时分晕厥,消息虽严防死守,却没能瞒过萧风浅。 他虽不知太医所言,但知膳食里有佟御膳所制的杏仁露,而佟御膳制杏仁露时,有入长生果调味的习惯。 北境顾氏子弟多不能食长生果,顾露晞是其中例外,他亦知。 一杯烈酒入喉,火烧火燎。 但萧风浅手总算是离了夜光杯,只是分不清是酒烈,还是情烈,他就是觉得抓心挠肝的难受。 可恍然若失、胡思乱想了几日的他,在妄念被无情戳破的这一刻,面上却反而恢复了平淡,惆怅开始散去,目光也不再痴狂。 “便是我要自欺欺人,你就不能顺着我一回。” 不好,这剂药下猛了。 长清浅浅含笑,“王爷这想法虽匪夷所思,但清觉得也不是全无可能,那杜武不是还留了人在北境嘛!说不准什么时候,您一语成谶,得偿所愿。” 话虽如此,但顾露晞若真从东宫金蝉脱壳,以她锋芒,过去一年有余,不可能毫无踪迹可觅。 萧风浅一声冷笑,“就你这水平,还禹都第一解语花。” 长清嘴抽了一下,岔开这个话题道,“如今来看,倒不如说这位皇后娘娘,一早便没有失忆,而且是个实实在在的明白人。” 自打派人进了承恩宫,顾露晚的情况,萧风浅他们大概能知道五六。 像顾露晚如今记忆残缺,尤其是近一年多来的事记不起来,萧风浅他们也早有耳闻。 哪有这么巧的事,肯定是装得啊! 至于为何装失忆,理由他们都给顾露晚想好了。 帝后大婚那夜,顾露晚发现了萧风奕的真面目,二人争执间,她不慎被萧风奕所伤。 为了防止萧风奕再对自己出手,她不得不装失忆,来降低萧风奕的戒心。 若真如此,便是连她为何日渐聪慧,都能解释。 是因她幼时便撞破华宁夫人沈氏的真面目,只不过在对方严密监控下,不得不藏巧自保。 萧风奕拿金折扇轻抵着太阳穴,“若真如此,那她设计华宁夫人,和知我底细却秘而不宣,便都能说得通了。” 长清别有意味的看着萧风浅,笑而不语。 潜台词无非是:偏生你眼瞎,将这么好的盟友,拒之千里了。 萧风浅知他日后要想在北境行事无阻,光有萧风奕的扶持是不够的。 这点,萧风奕亦知,所以给了他在顾露晚面前露脸的差事。 然顾露晚不是他们原以为的那般好糊弄,去往北境的信中,至今尚未提及他半个字。 且按她如今行事来看,必是还未将他当盟友,才不放心在给靖安侯顾露晨的信中,替他美言。 而且看她对他与承平关系的看法,想来便是困于情,也纠结过入宫一事吧! 她是她的妹妹,他本该爱屋及乌才对。 萧风浅面容到这时,才真正鲜活起来,他漾出个无与伦比的自信笑容。 “北境隔着十万八千里,这禹都波谲云诡,走哪不是披着人皮的魑魅魍魉,你就将心搁到肚子里,她只能接着向我示好。” 顾露晚心气大到能撑船,听到萧风浅这般自负,多半会一笑了之。 但若她真被萧风浅说服,愿意与之携手,她也肯定会不吝敲打,叫他知道,她是矮子里面拔将军,只能凑合用。 但有不顺心,还是说换就能唤的。 就如同萧风奕,就因为一碗杏仁露,为了表示对她的歉意体贴,就愿意连着几日去慈安宫为她周旋,让她免于被太皇太后叫去立规矩。 只不过如今无论萧风奕做什么,落在顾露晚眼里,都逃不过一句虚伪做作。 顾露晚知道晾了太皇太后几日,她性子应该被磨得差不多了,所以她今日主动去了慈安宫。 果然不出她所料,太皇太后这次见她,可算不再说她哪哪不妥当,便是见她带着面纱,也不摆脸色给她看。 太皇太后侧身抓着顾露晚的手放在炕几上,说起话来和蔼又不失热情。 “皇后能出来走动,想来是身子大好了。” 顾露晚颔首,“孙媳不过是些小毛病,是皇上怜惜,着孙媳在承恩宫好生将养,不想惊动老祖宗,劳您挂心了。” 太皇太后脸上一僵,复而笑意更盛,拍着顾露晚的手背,望着她平坦小腹道,“你们小夫妻蜜里调油自是好的,哀家可就等着抱小皇重孙了。” 话到一半,太皇太后露出些许晦涩,看向立在顾露晚旁侧伺候的斐然。 只有斐然在,她听了什么,说了什么,才有人去找萧风奕通气,免得她要虚与委蛇。 顾露晚眉眼带笑,“老祖宗有什么,但说无妨。” 太皇太后语重心长道,“小夫妻感情好是好,但听说皇上还未曾在承恩宫留夜,你俩若是有什么不调和的地方,也不要讳疾忌医才是。” 不调和? 顾露晚眨了眨眼,后含羞别开脸,低下了头去,不好意思的唤了一声,“老祖宗。” 太皇太后将顾露晚的手朝自己拉近些,看似关切,实则是不让她蒙混过去。 “这有何说不得了,皇嗣关乎国佐,你们小夫妻可莫不上心。” 想来在老人眼里,孩子无论何时,都是小的。 萧风奕今年二十九,成过一次婚的人。 她如今算作顾露景的岁数,也二十又一了,作为内命妇,想来也得过姑姑指点。 会是什么都不懂的小夫妻,需要她舍了老脸探听他们的房事,来看是不是将她外孙女纳进宫的好时机? 顾露晚“呵呵”干笑了两声,尴尬道,“老祖宗误会了,是孙媳夜里不习惯与人同睡,皇上体贴臣妾,才不在承恩宫留宿的。” 太皇太后听顾露晚说什么都带着皇上,发觉这孙媳表面看着懵懵懂懂好拿捏,实则比她那精明专横的儿媳难缠。 她松了一口气,“原是如此,但皇后如今已为人妇,这闺阁里的习惯,也该好好改改才是。” 顾露晚颔首,乖巧应“是”。 太皇太后又拍了拍她的手,“皇后总归年轻,不当之处便需要有人在旁提点,到底是宫里少了掌事的缘故。” 随着她的话音,立在她斜侧第二位的萧姑向前两步,站了出来。 太皇太后偏头望了萧姑一眼,“萧若素来是个稳重的,你也知上次凤钗的错漏先出在尚服局,何不给她一个弥补的机会。” 顾露晚眉眼弯弯,“不是孙媳不给萧姑这个机会,而是前些日子斐然这丫头为孙媳伤了手臂。 皇上怜恤,便趁着她休养时,找了以前掌承恩宫的柳姑来,如今她也算能独挡一面了。” 太皇太后脸色微沉,松了顾露晚的手,坐正了些,“皇上皇后做事有自己的章法,自是好的。 但这谷雨春日宴,可是旧制,去年皇上初登基,北境战事吃紧,便是没办也说不得什么。 怎么今年这个时候,哀家也没听到半点动静。” 顾露晚陪笑,“如今北境尚有外敌未退,这春日赏花宴,皇上怕是觉得今年可在缓缓。” 好个夫妻情深,彼此拿着对方作挡箭牌,好不顺手。 太皇太后胸口憋着一口气,“越是这时,越要体现国家强盛,皇后开口闭口提皇上,是拿皇上压哀家不成。” 第67章 转移 “孙媳不敢。” 见太皇太后发怒,顾露晚缓缓起身,朝她颔首屈膝半蹲请罪,原立在她旁侧的斐然,则直接扑跪在了地上。 请个罪都磨磨蹭蹭、不情不愿。 太皇太后眼一瞪,硬生生将赔过礼,要起身的顾露晚瞪了回去,吓得人保持住请罪的姿势。 太皇太后嗤笑,“不敢,哀家看你敢得很,不然何以哀家一句,你后面有百句等着。” 顾露晚抬眸,澄澈明亮的大杏眼里,透着无尽的无辜与迷茫。 她抿了抿嘴唇,想来是委屈,又不知该如何替自己辩白。 跪在地上的斐然见势,忙帮忙答道,“老祖宗息怒,娘娘是想着谷雨后两日,陛下便要去辰山春蒐,虽说规模不大,但毕竟是习武练兵的大事。 娘娘这才格外重视,不想被旁事分心。” “放肆,何人教你的这般规矩。” 太皇太后抬手一拍炕几,出声喝完,又厉声问顾露晚道,“皇后,这便是你承恩宫的掌事?” 她稳坐罗汉床,带着质问的语气,显得格外咄咄逼人。 太皇太后也的确是要以强势,逼顾露晚在举办春日宴、保承恩宫掌事位间,二选一。 顾露晚依旧屈膝半跪着,便是身子都没晃一下,就是那眸子看着委屈极了。 她如今孤身一人,可是想极了办春日宴,这样才可以见她相见的人。 可因边境动荡不安,萧风奕登基、帝后大婚皆是从简。 故而便是她作为顾露景受封了皇后册宝,都未受过命妇庆贺礼,并非她重生后所行所为导致。 不然她也不会在离宫就开口张罗,说要给萧风奕选妃。 所以其实太皇太后自以的刁难,是她求之不得的事。 不过面上该怎么表现,她还是怎么表现。 顾露晚目露纠结,“那……是孙媳一时糊涂,春蒐与春日宴本都是历来传统,孙媳不该因初入宫廷,便推脱后宫之主的职责。” ‘当谁不知你是后宫之主?’ 但即便贵为太皇太后,也不好对着伏低做小的皇后一味摆脸色。 太皇太后稍缓了神色,才开始她的规劝之词。 “并非哀家待你严苛,而是因你是我大魏的皇后,理应担起这一国之后的责任。” 顾露晚乖巧,“孙媳知道了。” 太皇太后将手肘支到了炕几上,扶额垂眸,“好了,哀家也累了,你且先退下吧!” “是。”顾露晚臀儿微起又放下,行了一礼,恹恹然带着斐然退下。 等二人走后,原立在太皇太后这侧的荣姑与萧姑皆往前站了出来。 太皇太后撩眼皮看到萧姑,便有些心烦,嫌弃地扯了下嘴角。 原先多好监视皇后的机会,硬被她给糟蹋了。 萧姑低头认错。 太皇太后开口道,“你俩别以为这位看着好揉搓,紧张起来便是话都说不清楚,但人其实心思活络着呢!你们且当着点心。” 荣姑、萧姑皆屈膝应“是”。 萧姑答后,颔首担忧道,“老祖宗,现下看皇后之前说要给陛下选妃不似真心,皇上也没纳妃的意思,我们何不再等等。” 天下那会有真心实意替自己夫君纳美的女子,无非都是些利益权衡罢了。 太皇太后微摇了下头,“哀家原以为皇上是个痴情种,但或许他自己都没察觉,他对这丫头的看法已经变了,这次我们可不能再失了时机。” 她已经输过一次,不可能再输第二次。 出了永寿殿,明明阳光明媚,微风不燥,春日的气息很是舒爽宜人。 斐然跟在顾露晚后面,却提不起精神。 她转头看过四下无人,便垂头认错道,“娘娘,之前陛下便说要停了宫中一应宴饮,是奴婢办事不力,还请娘娘责罚。” 顾露晚笑笑,“罢了,本宫怎么说都是个晚辈,老祖宗既然喜欢热闹,便顺了她心意,皇上孝顺,想来不会说什么。” 斐然颔首,“娘娘,恕奴婢说句僭越的话,这场春日宴,怕是不那么简单。” “哦~” 顾露晚也不知这话是她自己的意思,还是萧风奕的意思,饶有兴致道,“怎么个说法。” 斐然紧抿了下唇,就连浮现的梨涡都带着紧张的气息。 “奴婢看着,太皇太后日日挑着六局二十四司的错漏,并非是想从娘娘手上夺走后宫的管理之权。” 顾露晚点头,“老祖宗年纪大了,那还有精力掌管后宫,估计就是想杀杀本宫的气焰。” 斐然深吸一口气,“娘娘您这心也太大了,奴婢可听说太皇太后近来频繁召蔡国公府的……” 顾露晚听得正尽兴,却不知声音为何戛然而止,停步偏头看向斐然,却见她呆立原地,直愣愣看着前方。 顾露晚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一紫一红的两个身影,差着一脚相继迈进了慈安门,旁侧还有个引路的小太监。 放眼望去,萧风浅俊美的脸庞,竟是比日光下绽放的白玉兰,还要白亮耀目。 可谓郎君独艳,轻易就盖过身旁一袭石榴裙,俏丽女郎的风华。 顾露晚轻咳了一声。 斐然方回神,往她旁边凑近了一步,低声接着道,“便是蔡国公府的孙千金林香玉,近来常进宫见太皇太后。 而且她每次都是陛下饷午休整,差不多来向太皇太后问安的时候进宫,便是昨日也来过。 不过连着来的情况倒不多,不知是否是因陛下这几日天天来的缘故。” 萧风奕平时循例,每月只在初五、十五、二十五三日,来慈安宫向太后太后问安。 这次能连来三日,是因害顾露晚误食长生果,给她当挡箭牌来的。 顾露晚上一世与林香玉有过几面之缘,知她也是个娇傲的,又与顾露景差了些许年岁,想她二人关系应是一般。 顾露晚笑笑,不以为意道,“那太皇太后也够折腾这亲外孙女的,直接留人住下多好。” 斐然满脸疑惑,心里检讨是不是自己话说得太过含蓄,导致皇后没有听懂。 不然皇后听到有人试图接近皇上,反应怎么还能如此淡定。 顾露晚笑眼看着走来的林香玉,她生得娇小,姿容娇艳明媚,虽非绝色尤物,但桃眸琼鼻,肤如凝脂,也算是个难得的美人。 尤其走在修长挺拔的萧风浅旁边,尚不到人肩膀,衬出了几分不属于她,那小鸟依人的温婉来。 萧风浅看见顾露晚,目光便一直停留在她身上。 发现她好像很喜欢这蓝紫服色的宫装,之前在地安街遇刺、华宁夫人沈氏审刺客那日,着的皆是同色衣裙。 这么一想,今日她应该也会去见沈氏“最后一面”。 要说不同,便是以往空无一物的裙摆上,今日缀满了花蕊鹅黄的舌状合瓣花,好不热闹。 据说北境的秋天,山野路边都会盛开着这种名为紫菀的野花。 再对上与顾露晞一般无二的澄澈杏眼,萧风浅真的感觉与眼前人,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可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心中一遍遍告诉自己,‘纵然再像,不是便不是。’ 顾露晚与斐然说话间,萧风浅与林香玉走到了她面前。 萧风浅难得恭敬,规规矩矩躬身抱拳向她行礼。 林香玉福了福,语气就显得随意多了“香玉见过皇后娘娘。” 萧风浅眉头微挑,难怪他以往轻慢人不动怒,感情大家对她都这般态度啊! 顾露晚垂眸,懒洋洋唤了一声“斐然”。 第68章 我们殊途同归 咦! 反应怎么好像,有那么一点点,不一样了。 轻飘飘的话语里,竟透着一股杀气。 萧风浅确定自己没有听错,因为他瞟见平日里天不怕、地不怕的林香玉,听到这话后,身子都经不住震了一下。 不过林香玉约莫觉得这皇后不敢拿她怎么样,随即便挺胸、把头一梗,好不理直气壮。 斐然到顾露晚身边后,觉得她并没有传闻中那么喜怒无常,不好伺候。 但实实在在,是个说一不二的主。 便是适才太皇太后逼迫,她也是敢顶撞的。 没有不是不敢,而是不在意,才会听之任之。 斐然紧张的看了眼萧风浅,知道自己美好的形象算是维持不住了,才应“是”走到林香玉面前,喝道,“跪下。” 林香玉又是一愣,“你凭什么要我跪?” 这林香玉不愧是禹都“凶、虎、笨”,三大恶千金里的“虎”啊! 萧风浅经不住拿扇抵额,他就这么干看着会不会不好,要不要提醒一二。 好在萧姑从永寿殿出来,免了他这个烦恼。 不然他这还没示上好,人看他更不顺眼了。 萧姑看到几人站在殿前庭院,气氛有些不对,忙提脚跑了过来,跑近停下,屈膝向顾露晚行完礼后,方颔首问。 “娘娘可是有什么需要?” 顾露晚眼中笑意未散,“萧姑来得正好,敢问对上不恭,该如何惩处?” 斐然松了口气,埋头瞟眼偷看着萧风浅,心里有一丝庆幸。 让她当着这么芝兰玉树的人儿,掌抡,怕是让人害怕的。 哪怕从未给他留下印象,也不希望这样被人记住。 萧姑瞥见林香玉恼怒又有些怯怯的神色,便知是她触恼了皇后。 她微抬头朝四周扫了一圈,无比希望能出来个人,帮他知会太皇太后一声。 但因太皇太后近来一心想营造皇上与林香玉有私的缘故,现下时分并不准宫人四下走动。 是以放眼望去,竟是一个求助的人都没有。 萧姑只得咬牙道,“未犯大不敬者,重者笞十下,轻者掌嘴三十。” 答得好声巧妙,顾露晚轻笑,“那劳萧姑掌刑,就打三十下吧!” 与林香玉交好的贵女,都看不起顾露景。 觉得她蠢笨,虽然恶,但除了会说“听母亲说”,便是事事依靠她那个婢女,好像叫什么碧珠。 另外,大魏女子十八便算晚婚,大多未到及笄,便会提前定下婚事,只有顾露景眼看一年年大了,却一直无人问津,在京圈贵女中可是个十足的笑话。 谁承想,一年前,先帝驾崩,太子妃薨逝,她竟被册立为后。 要知这个位置,本是她的。 可她今日竟还敢跑到她头上,来作威作福。 林香玉直接傻了眼,反应过来方喊,“顾露景,你敢打我一下试试。” 我的个小祖宗啊!萧姑差点没背过气去。 顾露晚给斐然递了个眼色,“你便在这看着,完了到瑶池来寻本宫。” 说完未留下余地,直接抬脚走人。 “娘娘,皇嫂,四弟有一事想询。” 萧风浅在外人面前就是个骤然得势的王爷,平时蛮横霸道,真遇上事就溜的比谁都快。 这会他跟在顾露晚后面,旁边看的人虽吃惊他脚底抹油过于迅速,但并不觉得突兀。 而且这么好看的人,还是走了好,说不准还是去求情呢? 顾露晚知道她这番惩戒林香玉,太皇太后必会觉得打了她脸,以后少不得与她为难。 但她并不在意。 一来,林香玉自认不清,该罚,若能就此收敛些,说不准还有享之不尽的荣华富贵。 二来,她不希望以后进后宫的女子,一个个不知轻重来挑衅她,她可没这么多时间应付。 她此举便是告诉所有有心入宫的贵女,无论你身后有何人撑腰,但凡敢在她跟前蹦跶,她就敢教训。 萧风浅跟在顾露晚身后,眉眼里藏不住的幸灾乐祸,但开口说话时又带着几分认真。 “娘娘想立威,这三十巴掌怕是轻了,笞十下也太少,就该治她个大不敬。” 瑶池离着慈安宫并不远,顾露晚先说想走着过去,斐然便让步辇不用候驾。 这会萧风浅跟在她旁边,顾露晚只觉得呱噪,“不劳齐王费心。” 萧风浅一笑,大步跟上,挡在顾露晚面前,“娘娘前些日子还袒护小王,怎么转眼就翻脸不认人了啊!” 话间,他微前倾,脸差一寸就要怼到顾露晚脸上。 若是路过的人隔远看见,怕是会生误会。 顾露晚退后一步,轻笑,“本宫不是一言既出、驷马难追的君子,齐王最好不要试探本宫的底线。” “唉~” 萧风浅摊开手,含笑往后大退一步,表示他是个得体、知分寸的人。 随即,他瑞凤眼里流转着喜恶不定的光亮,怅然道,缓缓扫看四周,“这座城里的人,便是吃人都不吐骨头。” 说着,他饶有趣味的转眸看向顾露晚,又是一笑,“娘娘竟有底线,怕是会吃亏啊!” 顾露晚目光里带着疏离,“与齐王无关。” 萧风浅知是自己的偏见,先推开一个愿意帮他之人,与人无尤。 他奉以微笑,但笑过后,他面容渐渐严肃起来。 “娘娘行事磊落,并没有错,但须知你所立之地,不是菩提净土,而你我身处的这红尘俗世,无处不充斥着蝇营狗苟,驱之不尽。” 即便上一世那么屈辱的死去。 即便这一世她为复仇而生,知自己手上会沾满鲜血,但顾露晚依旧希望,她所杀皆为该杀之人。 不然,不明黑白,杀尽天下,她与那些害它家人的魑魅魍魉何异。 日后又有何脸面,去见九泉之下的父母、兄弟。 顾露晚反问,“所以驱之不尽,便要与之为伍,那你与蝇狗,有何不同。” 萧风浅张嘴尴尬大笑,“娘娘会否用和光同尘,别说那么难听。” 上一世,她何尝不认为知黑守白就够了,浑然不知这世道烂在根上。 说好听是和光同尘,说难听便是不为,沦为世风日下的帮凶,还未争上一争,就落得凄然收场。 顾露晚失笑,“即为蝇狗,如何与光尘媲美。” 萧风浅顺杆儿爬,“同道殊途,他们是蝇狗,小王是光尘,娘娘与小王和、与小王同便可,我们殊途同归。” 饶是冷静如顾露晚,还是被他这厚脸皮的言论吓到了。 随后发觉,这人对她的态度似乎变了,之前爱答不理。 现在她瞧不上眼了,他怎么反粘上来了? “齐王说话,还真不怕闪了舌头。” 顾露晚扯了个假笑,隔着面纱,萧风浅看不见,但她半阖着眼,里面露出的嘲讽却是未加遮挡的。 果然不是一个人。 还老是不听人把话说话,就顾自走了。 萧风浅转身抬脚跟上,“娘娘,小王还有正事没说呢?” ‘我才是真有正事,怎么就甩不掉了?’ 顾露晚心里嘀咕,脚下不停,回道,“你能有什么正事,若是想说春日宴太皇太后居心叵测,大可不必,有人已经在你前面说过了。” 有丝惊讶,极快从萧风浅脸上掠过。 她做人死板,门门道道倒是摸得很清。 但这样的人,哪见识过真正的人心啊! 萧风浅浅笑,眼底透着一股难以察觉的悲凉,“那人想必没说,太皇太后会如何居心叵测?” 第69章 不在乎 慈安宫永寿殿内。 太皇太后正就着花开富贵引枕,倚几小憩,听到外面传来熟悉的哭闹声,忙招手让荣姑扶她起来,要亲自出去看。 荣姑刚挑起锦帘,太皇太后脚还没迈出门,便见斐然张臂拦着哭闹的林香玉。 萧姑则在一旁高举着手,别头看向另一边。 这还了得? “你们是当哀家死了吗?在哀家宫里,欺负哀家的外孙女。” 太皇太后高喝着,快两步走了出来。 “外祖母,她们欺负玉儿,您一定要替玉儿做主啊!” 趁着斐然见礼的功夫,林香玉哭喊着扑向走出殿的太皇太后,托起她的手臂,撒起娇来。 太皇太后瞧着哭得梨花带雨的外孙女,那叫一个心疼,忙拿着锦帕接住漫出眼眶的泪珠,又替她把小脸擦干。 “外祖母的好玉儿不哭,告诉外祖母,谁欺负你,外祖母给你做主。” 林香玉哭哭啼啼的将始末说了,错自然都在敢在她面前拿乔的皇后。 太皇太后听着,脸色越发难看,无论对错,打的都是她的脸啊! 话到最后,林香玉眼泪算止住了,但哼着说话的鼻音极重。 “外祖母,您一定要替玉儿好好教训他们。” 说着,还指了指还跪在院里地上的斐然与萧姑,“还有那……” “好了,好了,哀家的玉儿最乖了,外祖母替你教训他们,一个个来,不着急。” 太皇太后站在高高的檐廊上,扶着林香玉的背安抚完,转头睥睨着台阶下的斐然与萧姑。 看到萧姑那不争气的样子,她尤为生气,真是越老越不中用。 但碍于外人在,不好打自己人的脸,故而剜了她一眼后,便将目光定在了斐然身上。 “没长眼的东西,连哀家的外孙女都敢打,先自扇三十巴掌。” 林香玉在旁边拉着太皇太后的手,摆肩撒娇道,“外祖母,她要打玉儿三十呢,玉儿最少要打她一百。” 太皇太后拍了拍她的手背,哄道,“好,就打一百。” 再看斐然,却还是只跪着,没有开始的意思,太皇太后又斥道,“你是耳朵聋了,听不到哀家的话吗?” 斐然一拜,“奴婢自知惊扰太皇太后罪该万死,请太皇太后赐奴婢死罪。” 林香玉撇了撇嘴,“外祖母,她竟不识好歹,一个刁奴,便是打死了又如何。” 太皇太后心里门清,纵然皇后在她宫里罚人未知会她,但人身为后宫之主,再来一句怕扰了她休息,便可推说干净。 何况自己的外孙女,她能不清楚吗? 错在林香玉,她不占理,就算再气,也只能朝这婢女撒撒气,杀杀顾露晚的气焰,先安抚下外孙女了事。 “哀家慈悲,不杀生,你认罚即可。” 斐然又是一拜,“奴婢谢太皇太后免奴婢死罪。” 她拜完便站起身来,看得在场四人皆是一愣。 后见她手探进袖袋,从里面摸出一块镀金圆形令牌,朝太皇太后举起来。 太皇太后毕竟有了岁数,身子骨虽还硬朗,但眼神可比不过年轻人。 金色在阳光下晃眼,她眯眼左瞧右瞧,愣是没看清。 她侧后身的荣姑,反应与她相差无几,对上她问询的目光,也只能无奈摇头。 林香玉倒是看见了,但她没有告诉太皇太后,而是仰着下巴,直接道,“不就是块‘免’字金牌,还能大过我外祖母。” 太皇太后是皇上祖母不假,但她年纪再大,辈分再高,也大不过大魏天子,高不过皇权。 何况那还不是她的亲孙子。 她睨了眼林香玉,“小孩子口没个遮拦,还不跪下。” 林香玉目瞪口呆,一脸难以置信,不懂平日疼爱自己的外祖母怎么突然这般严厉,一脸泫然欲泣,扭头负气就要走。 “外祖母不疼玉儿,玉儿再也不理您了。” 这孩子真是被宠坏了,太皇太后的手抓了空,不过走了也好。 跑出去的林香玉,却又被斐然拦住了。 斐然颔首提醒道,“小姐还未受刑,这是要去哪?” 林香玉挣扎不脱,瞪眼恶狠狠道,“你算个什么东西,她顾露……” 太皇太后在后喝道,“拉拉扯扯,成何体统,还不都给我住手。” 这宫女看着柔柔弱弱,没想到劲还挺大,讨不到好,林香玉只得又回转身,朝太皇太后哭诉。 太皇太后只觉被吵的脑仁疼,但无奈以后蔡国公府的荣宠,都要靠这丫头,只能哄着。 太皇太后哄完,又板脸转对斐然道,“哀家是掌你嘴,你拿出免死金牌作甚?” 这皇上也是越来越不像样了,竟随随便便将免死金牌赐予一个奴婢。 “太皇太后误会,这只是一块赦免牌。” 斐然恭恭敬敬站着,颔首解释时还将手上的金牌翻了个个,露出另一面的“赦”字。 “奴婢有幸护过凤驾,陛下仁德便赐下这块金牌,说只要奴婢不犯死罪,其余惩罚,皆可赦。” 谁能保证平时不犯个小罪小错,斐然到这时,才明白皇后之前让皇上赏她这赦免金牌的用意。 太皇太后差点没背过气去。 别人都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 这个却反其道而行之,感情她贵为太皇太后,连皇后身边的一个奴婢,她都管教不得。 “去,把皇后给哀家叫回来。” 皇后走了,便是不给太皇太后商量的余地。 斐然自然不会再让人去叨扰,“娘娘奉陛下的命去了瑶池,只怕一时半会走不开。 此事是林小姐有错在先,便是闹到陛下和清河大长公主面前,娘娘都是占理的。 况且这事闹大了,谁又能好看呢,是以还请太皇太后莫为难奴婢,让奴婢早些回去交差。” 最不好看的,自然是蔡国公府。 林香玉平时便不喜这些惯会耍嘴皮子的,眼看太皇太后被说得神色微动,她冲出去就要打斐然。 这真打出个好歹来,还了得。 太皇太后抬手点着荣姑、萧姑,“你们都傻了,愣着干什么,还不拉着孙姑娘。” 林香玉这边还只将斐然推到地上,蹲下,抓住人衣襟,还没来得及挥拳,便被萧姑、荣姑拉开了。 她气得直跺脚,“外祖母。” 太皇太后眯了眯眼,扶额,身子跟着晃动两下。 荣姑眼见情况不对,松了林香玉,慌忙跑回去扶她。 好险,堪堪扶住晕倒的太皇太后。 只要慢一步,太皇太后摔出个好歹来,他们的好日子也就到头了。 ……… 萧风浅看着眨着眼,懵懵懂懂,显然还在消化他说的话的顾露晚。 便知她是真不知,有的人为了那所为的利益,是什么龌龊手段都能使出来的。 顾露晚默了默,还是无法相信,林香玉可是太皇太后的亲外孙女,清河大长公主之女,蔡国公府的嫡女啊! 怎么能做出无媒苟合,还要在众目睽睽之下被发现。 她原先以为,太皇太后不过是要在春日宴上,逼她松口给萧风奕选妃,竟不知她是冲着萧风奕去的。 还是舍去女儿家清白,卑劣至极的手段。 顾露晚摇摇头,“不可能,怎么会。” 萧风浅笑笑,勾起的唇角,冲走了眼底浅藏的悲凉,“小王言尽于此,娘娘若有心,早做防备即可。” 顾露晚颔首,淡淡道,“这是陛下的事,你该与他说。” 萧风浅吃惊,“娘娘就不在乎吗?” 第70章 胶着 在乎吗? 这个问题还真难住顾露晚了。 必然是在乎的,自重生后,她可是心心念念着,要取萧风奕的命,祭奠她顾家的英魂呢! 但对围在他身边的莺莺燕燕,上一世,她好像就不太在乎。 虽说她自小看着父母一生一世一双人,觉得很好。 但她与母亲不同,她是安北王嫡支唯一的姑娘,生来便肩负着守护北境之责。 在家时,她可以做搏击长空的海东青,恣意挥洒。 一朝嫁作人妇,她亦要做得安于笼中的金丝雀,懂得顾全大局。 故而她觉得,夫妻之间,相宜为上,情爱为次。 若得幸能相敬如宾,于她便很好。 她上一世唯一固执过的事,便是就算热孝后便成婚,也坚持替父戴孝了三年。 那时萧风奕的理解,让她至顾露景将她踩在脚下前,都对他存有愧疚。 不过之前多愧疚,知道真相后,便有多可笑。 想这个问题时,顾露晚故意快了一步,萧风浅见状难得不想做个明白人,追上去看个分明,而是慢了一步。 不知不觉间,二人说着话已走到瑶池。 微风下,垂柳依依。 阳光下,碧水粼粼。 顾露晚驻足,抬眼看向远处孤零零散落在池中的八角亭,淡淡道,“等你知本宫所求为何?再来找本宫吧!” 对他施以小利,不就是指着去北境时,能帮她带个消息给靖安侯顾露晨吗? 能装失忆,不就是想赢回夫君的心吗? 萧风浅觉得自己又看不懂顾露晚了,他只得跟着抬眼眺望着远方。 若大瑶池,那八角亭很小,上面的墨绿身影,更小。 萧风浅换手拿着金折扇,右手摸进袖袋。 可不知何故,他看着那八角亭静立在湖面,显得是那般遥远无依,让他突然想起了碧珠。 故而他张嘴又没有说话,手也摸了个空,稍顿方握扇抱拳,颔首道,“想来娘娘还有要事,小王就不打扰了。” 瑶池足有一百五十余亩,池边有水榭,池中有小岛,围绕小岛有三座八角亭。 华宁夫人沈氏所在的八角亭,从慈安宫过来,最近。 早有太监宫女在岸池边备了船,等顾露晚。 顾露晚上了船,便闭目靠着船舱壁。 船舱内立着两个宫女,皆来自北玄宫,彼此交换了眼神,恭恭敬敬侯在一旁,俱不多言。 船悠悠划了好一阵才停下,一个宫女扶着顾露晚出了船舱,上了八角亭,才转身回来帮另一宫女提食盒。 八角亭内,本怡然欣赏着瑶池春日风光的华宁夫人沈氏,看到顾露晚从船舱里走出来的那刻,神色明显一滞。 豁然起身,对上那双露在面纱外,浅浅含笑的杏眸,她心跳都漏了半拍。 再看顾露晚身后池水,有种说不出的异样感觉。 碧水泱泱,顾露晚凭栏眺望岸边,中心小岛,距离甚远。 两个宫女有序的将一碟碟点心摆在亭中石桌,最后才摆上一镶着宝石的镀金酒壶,配套酒杯却是只有一只,另还有一副秘色瓷茶具。 顾露晚回头看到,不得不说,这杀人的东西,整得很是珠光宝器。 她余光瞟着沈氏,对着酒壶问道,“确定是仙人醉,不会拿错吧?” 仙人醉,一醉不起,宫中鸠酒的雅称。 正各自盖食盒的宫女停下手中动作,双双跪下,稍年长的答道,“回娘娘,自是错不了的。” 没错,可要喝的人听着半点不惧呢? 这世上真有人不怕死吗,还是一个万千筹谋瞬时化灰的人? 顾露晚笑着走到石墩,坐下,“你们先去岸边,本宫要回去,自会叫你们。” 二人对了眼色,一脸为难,俱是不动,顾露晚语气明显加重,“怎么,本宫使唤不动你们?” “奴婢不敢。”两个宫女起来,迅速收拾妥当,行礼,登船离去。 期间,顾露晚一直打量着沈氏,似乎除了装病那几日,她永远都是这般雍容静雅、不落俗尘。 “坐。” 沈氏屈膝谢过,施施然落座,“没想到娘娘会来送臣妇最后一程?” 她手摸着放到石桌的册子,她应该早就意识到的。 顾露晚笑笑,“看到本宫没死,夫人很失望吧?” 没有沈氏提醒,萧风奕不会拿长生果试她。 不过,查过,试过,越能证明她是货真价实的“顾露景”。 好过以后怀疑。 岂止是失望啊!沈氏亦笑。 “娘娘洪福齐天,有长生久视之相,岂会如此妙龄仙去。” 顾露晚伸手讨要沈氏手边的册子,“事到今日,夫人又何必再装?” “是啊!”沈氏将册子递出,“万般筹谋,眼看就在眼前,结果却是竹篮打水。” 说这些话时,沈氏眼睛都没有眨一下。 顾露晚接过册子,搁在石桌上,翻看起来。 在将死之人面前,她也没什么好装的,一目十行,看得飞快。 ……… 萧风奕听满朝朱紫,在大殿定完受早春寒气影响的春耕民生后散朝。 以葛中书为首的一群老臣,便跟到他到议政殿,接着吵国库空虚,应及早再派帅去北境退北汗。 不然西边大燕、南边大周怕也要动兵火。 那怕听再多次,每每听他们主张派帅不派兵,萧风奕心里就忍不住发笑。 都是以为北境没了安北王,北境军不再嚷嚷自己姓顾,就能任旁人巧取豪夺了啊! 殊不知,只要有人拿出北境顾氏私印,他们的帅印军印,现在一样会沦为废印。 殊不知,只要北境九郡五十七县这辈的百姓没死绝,那片土地上的人,就只会认北境顾氏。 这是北境顾氏一辈辈人,抛头颅、撒热血,还耕于民,经营百年换来的。 之后再到讨论人选,来来回回都绕不过晋王萧风博。 萧风浅与顾露晚分别不久,就打了个喷嚏,他抬头看了看议政殿的方向。 庆幸他下完朝,跑得快啊! 不然这会那群老臣,指不定怎么指着他的鼻子,骂他不成器呢! 议政殿内,主战者在吵,主和者也再吵。 萧风奕坐在宝座上不动声色的听着,这些事日日吵,次次吵,他已经听习惯了。 他和悦的面色下,恼得是被他一手提起来的人,愣是吵不过先帝那些老臣。 以致吵了这么久,几方还胶着着,没个定论。 眼看矛盾进入白热化,萧风奕又出来和稀泥,好声好语将人送走。 议政殿殿前台阶上,葛中书气得至捋山羊须,“陛下这性子,唉,我大魏啊!” 说着,他脚一踩,踩了个空,若非旁边的手快扶了一把,险些摔倒。 葛中书转头道谢,看到那人与他同款山羊须,愣了一下,方拱手道,“谢郭老。” 郭老,门下侍中。 二人在先帝时,斗了十几年,不想如今先帝驾崩,二人竟慢慢惺惺相惜起来。 谁不想当着顾命大臣,把持朝堂呢? 不放任皇上坐大,消弱自己手上权柄,是他二人现在共同的目标。 这一幕,正好被出议政殿,打算去瑶池的萧风奕看到,他眼里极快的闪过一抹杀意。 鲁国公这颗棋子,他现下是非用不可了,他甚至都等不到,原定的三日后。 萧风奕转头,对跟在身后的杜武道,“你今夜,便去拜访鲁国公。” 皇上耐心似乎不如以前了,杜武眼倏地睁大,随即恢复如常,平淡应了声“是”。 第71章 弟弟 萧风奕往前走了没几步,想了想,又调转回了头。 跟在身后的人齐刷刷侧身,退到一边,让出路来。 周齐海已经记不清,萧风奕左后第一的位置,他多久没跟过了。 就好像他从没再那个位置出现过一样,这样一想,他的心越来越乱了,越乱就越悔恨,他当初怎么就瞎了眼。 没看出皇上对顾太子妃的不同,轻易被皇后蛊惑了? 事后人翻脸不认账,他也无可奈何。 萧风奕和杜武已从他面前走过,周齐海正打算迈步跟上,便见原本要去的方向,有个小太监急匆匆跑了过来。 周齐海收住脚步,拦下小太监,听着小太监说皇后在慈安宫罚了玉小姐,右眼皮突突跳个不停。 他刚瞅皇上脸色,与平日温润模样,可是差了点意思。 奈何这样的事情,他又不得不报上去。 萧风奕听了,眉头都没抬一下,“去太医署取些消肿化淤的伤药,再挑些宝器赏赐给蔡国公府,安抚一下便是。” 周齐海没想到萧风奕听了,反应如此平淡,是真不在意。 他领命欲退下做事,又被萧风奕叫住。 萧风奕吩咐道,“姑姑清心礼佛,将珍宝阁那串西域高僧供佛前的檀木佛珠,一并赏下去。” 语气依旧平平,但这话,周齐海听出了皇上对皇后的在意。 这是再替皇后向清河大长公主示好啊! 这一想,周齐海心里更愤愤,更不平,他一个帮凶活得提心吊胆,而真凶却依旧活得恣意灿烂。 他必须做点什么,就算不能讨回这笔账,也要向皇后出口恶气。 ……… 沈氏的心态是真的很好,品着茶,吃着点心。 既无半丝悔过,也无半丝畏惧。 顾露晚翻着册子,牙关越咬越紧。 这满满一本册子,记录的,都是沈氏这些年犯下的恶行,十件里面有七件,顾露景是执行的帮凶。 而这些事,大多都是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引起。 事情太多,太杂,有的就是随意记上几笔,因为并非深仇大恨,如今哪说得清前因后果。 顾露晚没看之前,怎么也想不到,挡个路,就会被人打断腿。 发生口角,也会被人毒哑。 她不是没见过横行霸道,胡乱打人的纨绔、乡绅,但那些人都是明面发作,事过便了了。 哪见过这种表面说着没事,结果回头来算账,非死即残的。 大概那些人到死,都不知道自己犯了什么滔天大错吧。 顾露晚只要想到自己曾亲切的唤过这个人二婶,就觉得不寒而栗。 她合上最后一页,闭眼平复了一下情绪,才又抬眼看向沈氏,“夫人,就没刻意漏写了什么?” 见顾露晚翻得如此快,沈氏没想是她看得快,只以为她是在找什么,“臣妇做的事,娘娘都知道,娘娘何不问问自己。” 一个人怎么做了恶事,还如此理直气壮。 这个问题,顾露晚现在不必问,恶人哪会意识到自己的恶行,只会觉得都是别人欠她的。 就好比沈氏,她觉得自己是公主,高高在上,那那些不将她放在眼里的人,冲撞她的人,便都该死。 除了这些,自然还有挡了她路的,像她二叔的原配蔡氏。 或者为她铺路的,她,鲁天赐,还有她弟弟。 顾露晚知道她不写蔡氏,是萧风奕的授意,因为萧风奕不想横生枝节,自然不想她知道,她害死了“她母亲”。 不写如何杀了她也不要紧,毕竟话已经说开了,用心是假的,但事情是真的。 但她为何不写她弟弟,是觉得不值一提,还是做过的恶事太多,一时写着写着,忘记了。 顾露晚咬牙,压着胸口的那口气,说出了她上一世临死前,从顾露景那里听来的话。 “你说……晖弟弟如果拦住陛下,陛下娶不到……晞姐姐,那……本宫也无法成为陛下的……妻子。” 沈氏知眼前的人,不似在她面前的那般蠢笨,以为她会问她的生母蔡氏,她连理由都编好了。 不想顾露晚问起的,竟然是顾露晖。 通过顾露晚颤动的身子,拧着的峨眉,沈氏能看出她在极力压制自己。 可即便压抑,她露在外面的双眸还是涨得通红,目光盈盈,看着是那么悲伤。 沈氏心牵动了一下,莞尔,“臣妇这话也没说错啊!没有你的阻拦,陛下哪能成为北境的女婿,只怕早被顾露晞与顾露晖那对姐弟绑到先帝面前了。” “他……”顾露晚差点找不到自己的声音,“他还未满十三岁,还只是个孩子啊!” 说完,顾露晚再撑不住,眼前一片模糊,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珠子,滚落出来。 出事的六个月前,她弟弟还懂事的劝她。 “长姐,我长大了,无需你时时刻刻陪在身边,但外祖父刚过世,外祖母必然伤心难过。 只可惜我走不开,无法去送别外祖父,长姐此去能不能也替我磕三个头,然后多在外祖家留些时日,陪陪外祖母,算作替父母尽孝,替大哥与我尽心了。” 她出发那日,那被困在这禹都无法远行的少年,骑马追在她后面,挥手送了又送。 顾露晚何曾想,这一别,竟是永诀。 等她回禹都,想为他庆十三岁的生辰,却听到了他出城接自己,被山匪掳了的消息。 哪是什么山匪啊! 那时的萧风奕在先帝先后面前并不讨喜,受她二叔顾延沈氏怂恿,以为娶了北境顾氏的女儿,助父一统中原,能得到父母的看重。 可她父亲并不同意这门婚事,萧风奕遭拒后,便与顾延一起,打算装作山匪抓了她,再来个英雄救美。 不想不知这计划,怎么被她弟弟知道了,她弟弟是要出来救她的啊! 却遇上顾露景,被迷晕,直接绑到了萧风奕面前。 怕事迹败露的萧风奕,哪敢让他活命。 顾露晚耳边充斥着顾露景狰狞的笑声,“你不知道吧!我将顾露晖那傻小子手脚绑上沉重的铁锁链,说只要他能挨上我十箭不死,取到钥匙打开铁锁,我就放他去找你。 那傻小子竟然相信了,拖着铁链拼命的跑啊!就算摔到了,还是爬起来,明明跑不动,还是拼命的跑。 哪怕腿脚中了箭,还是一瘸一拐的跑。他也真是厉害,那么远,竟真取到了钥匙,打开了铁锁链。 只可惜他命不好,逃跑的时候摔落到河里,连尸骨都找不到了。 没办法,我们只能假装他被山匪抓走,然后假装山匪恼羞成怒,烧具焦尸给你。 你没想到吧!你抱着那具焦尸哭得死去活来,可那根本就不是你的弟弟。 你说好好的,你为何要带人去剿匪,不然好歹这些年,你也不会以为是自己惹恼山匪,烧死了弟弟。 可这都是命,是你顾露晞欠我的,你夺了我的太子妃之位,就该受这些折磨。 是你,是你自己害死了你弟弟,你父亲,你大哥,你现在无人可害了,你便随着他们去了,换我来当皇后。 你的命,便是殿下予我的聘礼。” 眼前,沈氏轻笑,“娘娘忘了,臣妇是大历皇室,怪只怪你们投错了胎,姓了顾。” 大历皇室,一个坐了几日龙椅的山大王。 顾露晚垂眸疯笑,可她的心好痛,她按住胸口,但依旧好痛,好痛,痛得快要死掉了。 她抽噎一声,复又抬眸,眸光如寒剑出鞘,锋利无比,言语亦如刀,“说,是谁,将弟弟引去你们院子,是你,还是露景露星。” 第72章 复仇 弟弟是因发现萧风奕与顾延算计她,才被灭口。 顾露景只说绑了、杀了弟弟,那引弟弟去二房鉴院的,就可能另有其人。 她一个都不会放过。 沈氏被顾露晚喝得一愣,还没想明白她何时与顾露晖这般姐弟情深,顾露晚就撑桌站了起来。 “你最好说实话,不然你母子三人,都要陪葬。” “陪葬。”沈氏抬起下巴,嘲讽道。 “是我叫他来鉴院的又如何,你忘了,你绑了他,杀了他回来,向我炫耀的神情了吗? 现在你让我们来陪葬,你自己手上沾过多少人血,今时想充作好人,跑我这来大放厥词,不觉得可笑吗?” 顾露晚哪怕再恨再痛,也顶着顾露景的身份,因为她想要一句实话,想知道牵涉她弟弟之死的,都是哪些人。 这刻,她终于可以无所顾忌的,说出自己是谁。 “我顾露晞一生,坦荡磊落,手上从没沾过无辜者的血。” 沈氏觉得眼前的人八成是疯了,但对上那凌厉的眼神,她堂姐妹二人眉眼皆肖似祖父,单看眉眼,生得几乎一模一样。 沈氏错愕,起身伸手就扯掉了顾露晚的面纱,看到从小看到到的熟悉面孔,发疯似的大笑起来。 “你以为改个名字,就不是顾露景了,痴心妄想。 别忘了,她也是死在你手里,我至今都忘不了,你回来跟我形容你杀她的场景,我只恨没亲眼看见,她痛恨、不甘、不忿,却无力反抗的样子。” 顾露晚如看着一只怪物,“你以为碧珠因何而死?” 沈氏自然想过碧珠是怎么死的,顾露晚发现碧珠其实是她的人,所以杀了她来嫁祸自己。 以为这样她就会被降罪,真是痴心妄想,她于皇上何等价值,怎么可能会被轻易赐死。 顾延也是个傻子,父女都是傻子,她说什么,二人便信什么。 看着沈氏还自以为一切在她掌控,顾露晚勾唇,呵笑。 “你以为我用碧珠是嫁祸你,要取你的命,你错了,她不是你的索命符,只是你的催命符,我在等你自己露出马脚。” 顾露晚素手握住珠光闪闪的酒壶,斟了一杯酒,举起递给沈氏,却不等沈氏接过,又收了回来,倾倒在了旁边的地上。 “你是不是以为,在我面前喝下这仙人醉,从此就能隐姓埋名,看到你儿女替你光复大历的那天?” 她确与萧风奕说定,只要保她儿女不死,再纳她女儿为妃,她就替他培育血骨蛊虫。 沈氏被堵得说不出话来,神色彻底慌乱起来,指着顾露晚,“你……” 顾露晚笑笑,“我知萧风奕对你的血骨蛊虫感兴趣,亦知这不是什么仙人醉。” 沈氏不信眼前的人是顾露晞,但她知,这酒,她是喝不上了。 看着四周碧绿的池水,一个念头赫然冒出,她会和碧珠一样,被溺死。 这时哪还顾得上狡辩。 “你……你杀了我,陛下不会放过你的。” 顾露晚目光转瞬既厉,缓缓走向沈氏,逼得沈氏直往后退。 沈氏举起双手,朝岸边的人大喊“救命”。 顾露晚半点不担心,萧风奕何其谨慎的人,顶多让他们听听她与沈氏都说了什么,怎么可能让这些太监宫女知道,他给沈氏准备的是假仙人醉。 而且本来就是要被赐死的人叫唤,自是得不到回应的。 何况这里离岸边太远了,声音没传过去,就会被风吹散。 在岸边,等着顾露晚指示的宫女太监,看到沈氏滑稽的跳着招手,却听不清她在说什么。 相视一眼,也不过是各自疑惑。 顾露晚制住沈氏轻而易举,掐着她脖子,抵在立柱上,问道,“说,你们又是怎么害的我父亲和大哥。” 沈氏脸涨通红,拼命踮脚,双手试图弄开顾露晚的手却不得,最后被顾露晚甩在了地上。 沈氏半爬起身,双手撑在地上,咳着顺了气,才扭头恶狠狠瞪向顾露晚。 “我怎么知道他们怎么害得你父兄,你真把自己当顾露晞,就该去问你好妹妹的父兄啊!还有你那位好夫君。 问问他们,是如何设计陷害的安北王父子,去替他们复仇,去杀兄弑父啊!” 想到这,沈氏心里无比畅快,顾露景如果真疯了,当自己是顾露晞,从而杀了顾延顾露晨父子,对她绝对是意外之喜。 顾露晞走过来,蹲在沈氏旁边,缓缓道,“二婶有段时间病了,我过府看二婶,二婶可还记得,私下曾对我说过什么。” 沈氏闻言,惊讶不已,“你,不,怎么可能,你怎么可能知道这件事。” 顾露晚失笑,“我是顾露晞,货真价实的顾露晞,去到阴曹地府,阎王问你时,可莫说错了。” 姐姐尚能换张脸,顾露晞侥幸捡回一条命,变成顾露景,也不是没有可能。 沈氏疯了,无比疯狂的笑着,“顾露晞,你也不过如此,活着又如何?知道真相又如何? 还不是要嫁给自己的杀父仇人,再顶着顾露景的这张皮,背上杀兄弑父的千古骂名。” 笑着笑着,沈氏呛到,咳了起来。 顾露晚从袖袋掏出向鲁国公要的降龙木葫芦,拿给沈氏看,“这是鲁天赐之物,今日我便用它给你一个了结。” 葫芦,能杀人,沈氏咳完,笑得更疯癫了。 然后她就看顾露晚将葫芦划向地面,葫芦头被削了一半,留在她左手上的那半,斜茬似刀,锋利如刃。 沈氏这才感觉到恐惧,爬起来跪着求顾露晚,“不要杀我,我不能死。” 顾露晚凄然一笑,换右手拿里降龙木葫芦,毫不犹豫,直接刺向沈氏腹部,鲜血随着她抽出的动作喷涌而出。 沈氏骇然瞪着双眼,捧着肚子,脑子显然没反应过来。 世人奉为菩萨的顾露晞杀起人来,原来连眼睛都不会眨一下啊! 她这才想起,顾露晞也是杀过人的,听说她人没马背高的时候,就杀过北汗兵,来禹都,还去剿过匪。 奇怪的是,伤口痛,却没有想象的痛,只有血咕噜咕噜冒的厉害,她怎么堵都堵不住。 很快,顾露晚第二下又刺了过来。 顾露晚面无表情道,“听说我弟弟中了十箭,你便挨我十下。” 斐然随船过来,看着眼睛都要突出来,身上不知有多少个窟窿,倒在血泊的沈氏。 再看沈氏目光方向,浑身血污坐在扶栏上的顾露晚,差点没站稳。 她走向顾露晚时,脚就像踩在棉花上,“娘娘,娘娘您没事吧!” 顾露晚看到斐然手掌的擦伤,“你受伤了。” 北玄宫那两个宫女也跟着出了船舱,看着八角亭内惨状,直接尖叫着,瘫软坐在了船上。 被林香玉推到地上,只微末蹭破了一点皮,现在手上的伤口,是斐然故意造成的。 这会看着沈氏死状,再见顾露晚如此冷静,斐然越发觉得她的可怖,哪敢多说什么,“奴婢无碍,就不小心拌了一跤,娘娘呢,可有哪里不舒服。” 复仇何其畅快,就是心口太痛了,顾露晚摇了摇头。 斐然目光从上到下,检查着顾露晚的情况,可她脸上、身上都是血。 加上心慌,斐然一时半会辨不分明,只觉得顾露晚的白净素雅,与那血的红太过分明。 久久目光才留意到顾露晚右手虎口处,抓起一看,“娘娘,您受伤了。” 第73章 病了 顾露晚虎口的伤算不上严重,小小一个口子,它自己已经凝血。 但她一身都是血迹,没办法立刻回承恩宫,只等在船上梳洗干净,取来服色相同的宫装换上,才离开瑶池。 顾露晚与华宁夫人沈氏在瑶池见面的情况,是分三次传到议政殿的。 第一次消息,是皇后在瑶池八角亭单独见了沈氏。 第二次消息,是皇后用利器杀了沈氏。 第三次消息,是杜武闻讯去查看后带回,皇后以折断的降龙木葫芦为刃,杀了沈氏。 杜武回来时,萧风奕刚好在宫女们的侍奉下,用完午膳。 一应人退下,只剩杜武如常一脸冷色,恭敬侯在旁边。 萧风奕面容温和,问道,“此前可撞见皇后了?” 杜武摇了摇头,“卑职去时,皇后已经离开,不过听说皇后走时步调如常,想来并未受什么惊吓。” 这个推测,与不久后为皇后请完平安脉,来议政殿回禀的太医诊断相同。 太医说皇后只右手虎口处有轻微割伤,除体内寒症经久不去,再无其他异样。 知道她不是第一次杀人,没被吓到也说得过去,萧风奕“嗯”了一声。 杜武接着道,“华宁夫人身上共有十处伤口,皆为折断的降龙木所伤。 伤口深浅不一,无绝对致命伤,但有三处伤口会造成大量失血。” 萧风奕心领神会,“是以,她是死于失血过多。” 虽然失去血骨蛊虫很可惜,但萧风奕不会因为一个死人,去跟活人过不去。 杜武点头,“华宁夫人的死亡过程应该漫长,且痛苦。” 自帝后大婚后,顾露晚日常一直带着面纱,除了那双肖似顾露晞的杏眼,他似记不太清,她原本长什么样子。 故而萧风奕联想到那场面,无来由就觉得恼火,语气不觉就揉了戾气,“你看着像有意为之,还是单纯巧合。” 杜武露出些许惭愧,“伤口凌乱,没有明显规律可循,卑职不敢妄下断言。” 萧风奕想到地安街刺杀出现过的床子驽,最后杜若还是在顾露晚的提点下,才在昭华寺寻到它出现过的痕迹,忍不住冷笑了声。 “这个皇后,倒越发会给人惊喜了。” 杜武埋头,“是卑职无能。” 萧风奕并不会与杜武计较这些,面色温和如常。 “好了,你一早忙到现在,尸体处理的事便交给别人,下去休息会,完了将她主仆二人的尸体,送还靖宁侯府即可。” 宁金花,自然也一并赐死了。 不过沈氏的死讯,会暂时压下来,对外只会说沈氏害了重病。 毕竟她不是以大历皇室余孽伏罪,死讯什么时候能公布,要看萧风奕的意思。 靖宁侯顾延地位未受沈氏影响,一来是这些日子彻查下来,靖宁侯府除了沈氏与宁金花,的确再无其他人有大历余孽的嫌疑。 二来这当中更重要的原因,是北境军是萧风奕如今最大的依仗,轻易动不得。 而且谁又能想到,一个存续仅十几日的王朝,四十多年了还再妄图死灰复燃。 杜武颔首,请示道,“沈氏所出的两名子女,不知陛下要如何处置?” 沈氏为顾延诞下一子一女,顾露景二十又一,如今在北境军中历练,顾露星去年底刚及笄,尚在家中。 沈氏转暗处为萧风奕效力,她子女自然会留着。 可她如今死了,对她子女的处置,当然就不一样了。 萧风奕默了默,“儿子就不必留了,女儿禁闭家中,算给皇后一个警醒。” 按往常,萧风奕一个都不会留。 但顾延风流成性,这么多年再无所出,联想到沈氏的歹毒,想来都知道怎么回事。 杜武领命退下,剩下的,他会根据萧风奕要求,妥善处理。 萧风奕就近移步到西稍间小憩。 周齐海得知沈氏死后,便心神不宁,因为知道皇后害死太子妃的,如今就只剩他了。 这导致他进来伺候萧风奕歇下时,连着出了两次纰漏,最后一次他磕头请罪,只差没把额头磕破。 但如此,反会让萧风奕更加反感。 他可是要做一个以柔道治天下的仁君的。 周齐海垂头丧气出来后,便吩咐守门的小太监好生留意,顾自去了听竹堂。 只不过他只敢远远观察,并不敢靠太近,这般查看自是一无所获。 周齐海回议政殿后,又遇芷鸢,对她态度,是前所未有的好。 芷鸢这些日子也觉察出来了,周齐海虽是御前第一太监,但在皇上心里并没有什么分量。 她也是看杜武巴结不上,愿意与周齐海交好。 毕竟臭皮匠多了,也能顶过诸葛亮。 靖宁侯府这几日,可谓状况频出,府上先是不知为何被羽林卫秘密封了府,人人提心吊胆,自以大获临头。 可结果所有人也就被详细问了些日常,封了几日后,一切又恢复如常。 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又被三令五申的告诫,自无人随便对外乱说。 只是平时当差更仔细上心了。 岂料这昨日羽林卫方撤走,各房的姨娘气都还没缓过来,今日就听说夫人院子被封了。 这下她们谁还坐得住,三三两两,千娇百媚的,都走过来打探情况。 顾露星住的院子,离着沈氏院子最近,是最先赶到的。 各位姨娘赶到时,只见如花般的小姑娘,含着泪,向侯爷哭求。 “父亲,母亲究竟害了什么病,连星儿都不能见。” 有两位先到的姨娘,在顾露星旁好声安抚。 那些后到的姨娘,看顾延一脸憔悴,“哎呀”踩着碎步就要冲上来,被顾延抬手阻止。 扶着他的梅姨娘忙理了理他肩头,差点滑落的风衣。 顾延三日前从宫里回来,就一病不起。 他知沈氏难逃死罪,更怕皇上不信他的话,连他一并处置,直到昨日羽林卫撤走,他才勉强吃下东西。 适才杜武带人秘密将沈氏尸体送回,说了一应安排,他才真正松了一口气。 若非眼前这是亲生的女儿,打小黏他,杜武方又特别交代,想到沈氏的身份,他心里是真怵得慌。 顾延被哭得头疼,按着头道,“你母亲病了,见大夫就行,你见没用,回去吧!” 桂嬷嬷借机拉了拉顾露星的衣袖,顾露星看向她时,她给递了个眼色。 顾露星也是关心则乱,反应过来,“那星儿见见宁嬷嬷。” 顾延叹气别开了头,“宁嬷嬷已经发病死了,这病凶险,你就听父亲一回。” 那岂不是传染病,旁边的姨娘们花容失色,纷纷往后退了几步,叽叽喳喳讨论起来。 平时围着他,顾延觉得这些声音悦耳,这会心烦,听什么都觉得呱噪,“一个个都鬼叫什么,都回各自院子去,咳…咳咳…” 这病这么厉害吗? 顾露星刚想问问宫里的情况,就被帮顾延顺气的梅姨娘抢先一步。 梅姨娘柔声道,“姑娘,夫人身边有人伺候,侯爷也病着,你是个贴心的,莫让他们再为你分心才是。” 围着顾露星的两个姨娘也符合,这让顾露星又犹豫起来,毕竟父亲的憔悴是真的。 那些姨娘还未散去,不知谁喊道,“夫人病了,那这一大家子怎么办?” 顾露星那曾想,平日这些上赶着巴结母亲的人,听到母亲一病,竟是这副嘴脸,闻音目光就横看向出声的那位姨娘。 “我母亲不在府这些日子,是少了你们吃,还是断了你们用度。” 第74章 他不会来 长清觉得这些日子,他都快成为齐王府秋露堂的常客了。 不过前几日,是因为萧风浅心情不好,今日他来,则纯粹是自己想躲某人。 也正好今日发生有大事,应足够不使萧风浅对他起疑。 长清一袭白袍,兰花木簪束发,趁夜御风而来,宛如从天宫飘下来的仙人。 能如此堂而皇之飘到这的,守着秋露堂的暗卫也想不到第二人,仅条件反射时微动了下,之后便再无多余动作。 如此,长清毫无阻拦的进了萧风浅的屋子。 屋内灯下,近罗汉床处,秦莫窝在杌子上,还是跟个小媳妇一样,在勤勤恳恳的补破洞的衣裳。 萧风浅衣如墨,人如雪,盘腿坐在罗汉床上,认真且专注的拿着棋谱,对着棋盘在研究。 垂眸的神态,让他本就微翘的眼尾越发风情。 不过这人、衣,皆不染纤尘,赏心悦目。 为何手上,还是不离他那把俗不可耐的金折扇。 让他这般宝贝的东西可不多。 长清手痒,脚下生风移至罗汉床,就要趁萧风浅不注意,夺过来看个究竟。 萧风浅目光依旧在棋盘、棋谱上,感觉有风忽至,以扇为剑直刺向来人。 快、准、狠,直抵长清胸口。 “王爷别来无恙。”长清还想趁机抓过来一观,对方却是早收了回去。 萧风浅哪不知道他,收回去的手已探入棋翁,捻起一颗黑子,下在了棋盘上。 “什么大事,要劳驾长清公子亲自跑一趟。” 一旁的秦莫点头如捣蒜。 就是,大家忙,叫他去也是可以的啊! 说不准他表现一好,主子就不计较他犯的错了。 不过,他究竟错哪里了? 长清看秦莫懵懂目光,知这傻孩子,是救不了了,同情的摸了摸秦莫的头,自然而然坐到萧风浅对面。 长清盘起腿,执起白子,道,“下棋总是无人能替我。” 萧风浅研究的这盘棋,上面有一大半棋子,是已经黏上的,中盘近收官。 这些年,他们走出过无数结局。 只是指棋的人换了,谁又能知道当初真正的结局。 长清手未落,萧风浅抬起金折扇就点在他手背,“她不会在这里落子。” 长清含笑,放下棋子道,“落子无悔,她会认的。” 萧风浅才不管那么多,将白子捻起来,“有事说事。” 长清觉得没意思,双手弹了弹袍子,将今日宫里和靖宁侯府的事都说了。 前前后后听完,萧风浅方笑着问,“你们不会是去乱葬岗,刨的尸吧?” 秦莫对这些血腥、吵吵嚷嚷的事听多了,还能克制住激动,听到刨坟就忍不住了。 不过他刚抬头,话还没出口,就被萧风浅递过来的眼色弄得蔫蔫垂了头。 还不住轻声哄着自己,“再忍忍,多说多错,主子最是心软,我只要表现好了,他不会真罚我一年的。” 长清眯眼看着萧风浅,近来他总是时不时抽风装傻,让人很无语。 被人识破的打击,真有这么大吗? 所以要潜移默化,维持住自己傻子的形象? 长清扯了个笑,“诚如您如言。” 话出口,才发现还真有那么些意思。 这就没意思了,萧风浅跟着皮笑肉不笑。 关于华宁夫人沈氏的死因,是他们放在靖宁侯府的人查明的。 现在靖宁侯府里外,盯着的人肯定不少。 他们等靖宁侯顾延将人埋去乱葬岗去挖,与自己爬进萧风奕的狼口无异。 自是不会蠢到如此行事。 不过说到顾延对沈氏,当真是绝情。 好歹是他两个孩子的母亲,生前又那么恩爱,死后竟是连棺材都未给人备下一副,直接草席一裹,让人埋去了乱葬岗。 着实令人唏嘘啊! 萧风浅勉强笑笑,转而问了与萧风奕一样的问题,“伤口你觉得是有意为之,还是单纯巧合。” 长清眸色转深,认真想了想,摇头道,“我们都没跟她交过手,说不好。” 萧风浅放下左手棋谱,只抓着扇子,双手形容那降龙木葫芦的大小和形状。 “这葫芦不那么好折断,而且她反应敏捷,武功说不准还真不错。” 想到自己曾化身雁无痕出手相救,萧风浅越发觉得自己那时候是被驴给踢了。 说不准多看一会,就能清楚她的真正实力。 但想到济心堂那惊心动魄的一瞬,人都能不动如山,又有些说不好。 长清盯着棋盘,摇头道,“葫芦在她手上几日了,难保她没提前动过手脚。” 秦莫听到葫芦来,葫芦去,偏头抬眸想了想,又接着顾自缝衣。 这样一说,顾露晚要杀沈氏,最少是在向鲁国公讨要这个葫芦之前,就打算好的。 她所求,究竟是什么? 萧风浅心里想着,嘴上另问道,“葫芦能拿到吗?” 看一看,总能发现些线索。 长清笑笑,落下一子,“烧了。” 萧风浅再次将他下的白子捻了起来,“那我们想个办法,试上一试?” 长清挤出个笑,又捻了颗白子,挑眉,放在了刚放的地方。 “春日宴上那么多贵女,总有几个武功不错,胆大还看她不顺眼的。” 这主意不算太差,但如果让顾露晚发现是他做的,只怕…… 萧风浅不厌其烦将白子捻起来,放在另一处,“换一个。” 长清脸上有些挂不住了,他棋风有那么差吗?以前不照样下,都没见这人这么挑剔。 电光火石间,又一个主意出现在了他脑子里。 “她会下棋吗?” 传闻中的顾四姑娘,女子八雅无一精通,现在自然要重新评估。 利用无辜,和自己亲自上,还是不一样的。 萧风奕少有的认真,“你让我借下棋时趁机一试,不过试随时可以,为何非要?” “她在你面前并不卖傻,应不会隐藏实力。” 长清唇角浮起一抹玩味的笑意,“至于下棋,当然是想看看她的棋风与……顾姑娘的,有何不同。” 差点,又叫错称呼了,长清松了口气。 顾露晞对弈十有八负,自称棋艺疏松,故而常执白棋下先手。 但其实她棋风平和,棋路坚实,就犹如眼前这盘棋,不到最后,黑子永远不知能不能赢白子。 也正因如此,萧风浅与长清对弈,才不争谁高谁低,就猜子,让猜赢的人执黑先下。 彼时的顾露晚在承恩宫,亦是拿着棋谱,在独自钻营。 斐然不知她是研究棋谱入了神,还是在等人,平时这时候,皇后基本都歇息了。 或者说是她更想知道,皇上会如何对待,这位血腥残忍的皇后? 想到白日那血腥场面,斐然不觉就呼吸急促,越想越害怕。 顾露晚一声“斐然”,吓得她整个人就是一弹。 顾露晚不解的目光望过来,斐然已经跪到了地上。 “奴婢该死。” 孩子吓得不轻啊! 顾露晚将手中的茶盏递了出来,“茶凉了,去换一杯来。” 虚惊一场,斐然忙举起双手接过。 顾露晚目光转向窗棂,外面有廊灯,有月光,些许昏暗,看不出夜色深几许。 “现在几时了?” 斐然答道,“回娘娘,已近子时。” “哦。”顾露晚放下棋谱,“那歇了吧!” 斐然疑惑,“娘娘不等陛下了吗?” 话一突口,斐然方知自己多嘴了,头埋得更低。 顾露晚一笑,“他不会来的,明日本宫去议政殿找他。” 第75章 谛听卫 翌日,斐然抱着昨日八角亭拿回的册子,跟着皇后的步辇,走在去北玄宫的路上,脑子里还在想,皇后昨夜的“不来”,是几个意思。 皇上厌弃了皇后? 可说厌弃又仿佛言过了,毕竟皇上对皇后,本就没有多少情意,不然也不会让她盯着皇后的一言一行。 总不能真如所言,是怕皇后行差踏错,才让她时时刻刻盯着的。 这个说法,斐然显然更不相信。 顾露晚如今带面纱,已成了习惯,除了吃、睡,她都带着。 这刻顾露晚半眯眼靠坐在步辇上,并不知她承恩宫小掌事,在忧虑她的前程。 她跑这一趟,纯粹就是知道萧风奕就算再恼她,也不会因已死之人,与她为难。 除了于事无补,也怕计较起来,就不是死法不同,那么简单了? 但皇上不咎,她这做皇后的,也不能当没事发生过,总要解释两句。 顾露晚坐得高,看得远,远远便见承平长公主被一个宫女扶着,在前面一段路上,来来回回踱步。 按理说,承平正是如花儿一般的年纪,又有着清丽脱俗的美貌,本该是这世间最亮丽的颜色。 可顾露晚看着来回走动的人,却毫无生机,好似一抹幽魂。 上一世她也算看着承平长大,一直将她当作自家妹妹,见状忙让步辇快了些。 她还有些后悔,那日顾虑如今关系,既未及时将她带回,回宫后又未去西所寻过她。 等临近一看,小姑娘整个人果然很不好,毫无精神气不说,眼下还浮黑,显得她那巴掌大的小脸上,只剩了双偌大空洞的杏眼。 这副模样,竟是比先后去后的状态,还要更差几分。 顾露晚忙下了步辇,扶起对她见礼的承平。 “你可是哪里不舒服?” 承平面容呆呆的,她也不知自己为何在这,她想去找皇兄。 可她皇兄,早不是记忆里那个温柔,疼她,爱她的二哥了。 她想找顾露晚,可又觉得对不起她已故的二嫂。 是以她就在这段路上来来回回,竟是不知自己该何去何从。 顾露晚看向陪着承平的宫女,“长公主这是怎么了。” 宫女眼神飘忽的看着主子,欲言又止。 看来不是寻常理由,顾露晚又问道,“那长公主因何事在此徘徊?” 宫女神色依旧为难,不知该如何回答才好。 承平感受到顾露晚的关心,猛得就抓起她的双手,求道,“皇嫂,你让皇兄把那串佛珠赏给我,好不好!” 说着,豆大的泪珠从眼眶里滚落出来。 一串佛珠,萧风奕素来疼这个妹妹,那怕再特别,也没有不允的道理。 除非,萧风奕知道了承平与明心的事,还斥责过她。 但看承平这副样子,又不像只挨了骂那么简单。 顾露晚抽出一手,接过斐然递上的锦帕,擦着她被打湿的小脸道,“好了,承平不哭,我先送你回西所。” 承平手上一紧,摇头道,“我什么都不要,只要那串佛珠,求皇嫂成全。” 顾露晚无奈点了点头,问道,“是串什么样的佛珠?” 承平眼睛一亮,抓着顾露晚的手,又哭又笑,“就珍宝阁里,那串西域高僧供奉佛前的佛珠。” 顾露晚点头,“那你且先坐我的步辇回西所,我替你去问问。” 送走承平,顾露晚便只带着斐然,走去北玄宫议政殿。 一路走着,她看着来往宫人,总觉得今日北玄宫氛围有些奇怪,遂递了个眼色给斐然,自己往前走了。 斐然机警,浅然含笑往另一路上拉了个擦肩的小太监打听。 小太监一开始直摇头,但斐然梨涡笑语,很容易让人卸下心防,于是很快就问到了想要的答案。 斐然听后脸色煞白,缓了会才摸了锭银子给小太监,回到原路看顾露晚已走前了一段,她紧了紧手中抱着的册子,最后还是按耐住好奇没有翻看,追了上去。 “娘娘,说是陛下在朝上责罚了不少大臣,这会都还未下朝呢,我们要不稍晚些,再来?” 斐然虽暗中听命于皇上,但她的脸面却需要皇后来给,是以明面上她还是希望能护住皇后体面的。 萧风奕发火,这可是个新鲜事。 上一世相识十年、夫妻七年,见他都永远是温柔和善模样,便是连大声斥责,她都未见过。 顾露晚淡淡道,“可知是什么事?” 斐然皱眉挤着眼睛,不太确定道,“好像是众多大臣都反对,陛下组建什么,直接听命于他的谛听卫,才惹得陛下不快。” 谛听,虎头龙身、独角犬耳、狮尾麒麟足,传闻中的通灵神兽,以听辨世间万物,善听人心。 咱们陛下,登基一年有余,总算要组建只听命他的耳目了,还给取了这么个好名字。 这举动引来大臣反对也正常,要知自古不隶属各处,直达天听的监察情报机构,可不仅是握在帝王手上的宝剑。 还是一把悬在诸臣头上,不知何时会掉下来的利刃。 只是萧风奕组建谛听卫的由头,会是什么呢? 斐然还未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事,顾露晚已大步直向大殿而去。 斐然追在后面,紧张大喊,“娘娘,那边是大殿,您不能去啊!” 彼时,暗藏汹涌的朝会结束。 皇上走后,一众大臣有序退出大殿。 他们脸上,有着震惊,是真的任谁都想不到,亡了四十年的王朝,清剿了二十多年的胭脂,竟然还有余孽。 大历可只是个仅存在了十几日的王朝啊! 从哪来得这般通天本事。 他们看着被羽林卫押解出大殿的鲁国公,又不得不信。 当然也有一些人在心里揣摩,鲁国公豢养暗卫,谋杀皇后是不争的事实。 他再多认一个勾结大历余孽的罪名,就能让皇上组建谛听卫的理由,更为充分。 说不准,这才是他九族未被株连的真正原因呢? 大臣们边往外走,边交换着眼神,等出大殿时看着还跪在大殿外,恳求陛下收回成命的同僚,也是直摇头。 皇上组建谛听卫,损害的将是多方利益,所以各方都有出人出来死谏。 指谛听卫权力职权过大,不合法制,有违政和。 这会他们看到己方同僚跪着,心情相对复杂,有纯粹心痛的,有庆幸不是自己的,有看到再进一步希望的。 不过面对与己政见不合,日常做对的大臣跪着,心里想法就单纯多了。 单纯幸灾乐祸。 心想他们的陛下还是太仁慈,如此触犯天威,竟只拖出大殿罚跪,怎么样也要打上几板子,教训一下才是。 这般想着,三三两两低语下玉阶,便听侧后方有喧闹声传来。 正与身边人调笑,说着去哪喝酒的萧风浅,耳力敏锐,算是率先看过去的人之一。 只见声音传来处,面纱遮面,一袭天青色宫装的顾露晚,从檐廊转角绕出来,后面急步跟着斐然。 一些大臣还未反应过来,如此横冲直撞,跑来大殿的是何许人,貌似听到“皇后”字样,皆是一脸震惊。 顾露晚绕到前殿,被羽林卫押解的鲁国公一身灰袍,在这些红红紫紫的朝服中,竟成了最显眼的颜色。 她目光一锁定,便朝着他的背影,追了过来。 萧风浅自不会和旁边没见识的人一样,认为她是来手刃谋害自己的真凶的。 他见她怒气冲冲而来,对着旁边的人调笑,说是“破了这桩大案,要找娘娘讨赏”,径自就转身迎了上去。 第76章 丹心 皇后这架势,摆明就是来吵架的啊! 方还与萧风浅说说笑笑的人,这会看他朝皇后而去,心中对这位骤然得势,却无真才实学的王爷,无不轻蔑。 在他人目光不可及处,或垂眸掩去嘲讽,或埋头藏起轻笑,心里皆在等着看热闹。 不过,等他们目光再与旁人相交时,又都是满面忧心,担心着齐王爷这要是捅了马蜂窝,该如何收场。 只不过皇后的热闹,又岂是那么好瞧的,他们这些能踏入朝堂的,可都是摸爬滚打出来的人精。 掂量掂量自己斤两后,不少人假意不知引起喧闹的是皇后,慌忙向左右同僚借口家中有事,急朝北玄门走去。 只可惜这时候跑又不能跑,遇到同样心思的,相视还只能尬笑,只恨没比旁人多长一条腿。 萧风浅在旁人眼中,是一路畅行走向皇后的。 可萧风浅心中又何尝不知,那些暗处的人拦不住他,他也同样拦不住顾露晚。 但他还是大笑着向顾露晚讨赏,然后低声相劝,“大局已定,娘娘切莫冲动行事。” 顾露晚脚步未停,与萧风浅擦肩而过时,用眼神给了他回答。 她的目光澄澈、坚定,没有丝毫犹疑。 萧风浅对上这目光的刹那,又有一刻晃神,不过只当是看错了。 情绪共通时,一样的眉眼里,流露出同样的情感,不足为怪。 或者说他能快速冷静下来,是因那目光里,终究还是有些东西不同。 心中人的目光永远是温暖的,如春风冬阳。 而眼前人的目光,夹着的是决绝,与毁天灭地的力量。 萧风浅心中闪过一个念头,可终究还是差了那么一点,未能抓住顾露晚究竟要求什么? 他还未来得及抬腿跟上,便又对着顾露晚的背影喊,“娘娘怎得如此小气,还不理小王。” 斐然这下顾不上犯花痴了,到了殿前也不好再大声喧哗,经过萧风浅时匆忙屈膝施了一礼,就继续追在顾露晚后面小声劝。 “娘娘,趁着事情没闹大,我们快些回去吧!” 斐然心里同时还在不停祈求,希望刚来路上托付的小太监,能快些将皇上请过来。 不然皇后冲动之下会如何行事,她真把控不住。 顾露晚心中冷笑,她不将事往大了闹,如何让那位言而无信的皇上,收回成命。 权贵大臣中,并没有人真正熟悉这位皇后。 且她带着面纱,宫装华贵却素净无纹,云鬓钗镮亦非皇后规制,追在她后面的斐然,更是无人认得。 谁知是不是皇上新封的贵人。 是以有人施礼向她请安,也有人只装未反应过来,疑惑的看着她从面前匆匆而过。 萧风浅追在后面,从那些未行礼的人面前经过时,就故意朝着他们耳朵喊上一句。 “皇后娘娘,要不您随便挑点什么赏给小王,小王不挑的。” 弄得那些装着狐疑的大臣,不得不立在原地,朝顾露晚的背影,恭恭敬敬行礼。 顾露晚只等下了殿前玉阶,快追上被押解的鲁国公,才抬手唤停。 “鲁国公,请留步。” 嗓音清脆,如空谷幽兰,震荡着玉阶上、广场中的人心。 此刻还在此处的,除了嬉皮笑脸,快一步,慢一步,追在顾露晚后面讨赏的萧风浅。 便只剩葛中书、郭侍中、中书门下的几位谏议大夫、六部尚书、御史台及那些跪在殿前走不了的官员,与几位勋贵大臣。 皇后都追到了身后,押解鲁国公的羽林卫,不能再假装充耳不闻,只得无奈停下脚步,转身朝皇后抱拳,退到一旁。 鲁国公垂着头,久久才回转身来,抱拳跪下请安。 顾露晚快步上前,双手扶住鲁国公。 这举动就让旁边看热闹的人,有些看不懂了,皇后对这罪臣未免太过礼遇。 站在这里的,可有不少人在盘算着抓到皇后把柄,逼迫皇上就范,了结组建谛听卫一事。 可眼前这出戏,和他们想象的太不一样了,皇后看着可不像来兴师问罪的。 总不能是先礼后兵,想让人羞愧至死? 这番开场,可算将众人好奇心都撩拨了起来,屏息看着,想看看究竟是个什么发展。 郭侍中看的正入神,抬手就拍掉扯他衣袖的韦谏议,挤眼让他专心看,别的都可放一放。 韦谏议顶着压力,微抬下巴引着郭侍中目光看向斜后方。 郭侍中顺着视线看过去,正好对上葛中书的目光,对方朝他颔首一笑。 郭侍中心里斟酌一二,点头回应后,便转回目光看向皇后与鲁国公。 鲁国公一脸羞愧,“没想到娘娘会来送罪臣,最后一程。” 听到“最后一程”四个字,斐然就想到昨日被皇后送了最后一程的华宁夫人沈氏,就是一激灵。 幸亏这时候,没人注意她这样一个小宫女。 斐然脑中还兀自升起一个念头,想这二者之间,会不会有什么关联。 她虽时常跟着皇后,日常也未遇让她回避的情况,但她对皇后的了解,也仅限于她自己看到和听到的。 就好比刚那小太监说,鲁国公是受胭脂利用,才刺杀皇后。 这么大的事,又事关皇后,她却从未听皇后提及过。 顾露晚也没想过会在这样的场景下见鲁国公,直接道,“还请鲁国公与本宫,一起去觐见陛下。” 说会话可以,带走是不行的。 一旁押解的羽林卫领头的躬身埋首,道,“娘娘,陛下已下旨要将鲁国公押赴刑场问斩,还请娘娘莫让卑职等难做。” 鲁国公摇头,拒绝顾露晚的好意,直直跪下,磕头高喊。 “罪臣受胭脂蒙蔽,谋害娘娘罪该万死,如今陛下开恩,未祸及九族,罪臣已无它求,还请娘娘成全。” 看到到此时,还满腔忠贞的鲁国公,顾露晚就如同看到誓死守卫北境的父兄。 她眼眶一热,轻笑着,缓缓往后退。 萧风奕答应过她,会秘密放鲁国公归老。 可结果呢? 答应会处死的人要暗保,答应暗保的人,却要公开处死。 直到最后一刻,萧风奕都利用着这副丹心堪比日月的忠骨。 见鲁国公下跪高喊,旁边的人就越发看不懂了。 谋害皇后,可是足以诛九族的大罪,只灭鲁国公府一门,已是天恩。 怎么鲁国公这话听着,倒感觉皇后还觉得陛下罚重了。 果然,这中间有猫腻。 可绕是他们想破头,也想不出鲁国公地安街刺杀皇后,证据确凿,能有什么反转。 萧风浅正好就站在顾露晚退着停下来的位置,他忙又低声劝了一句,“娘娘如此,恐会离了圣心。” 顾露晚回眸,如若无事的扫了萧风浅一眼,然后对着鲁国公斩钉截铁道。 “本宫说你鲁国公罪不至死,便无人能取你性命。” 此等无视君上、律法之言,简直狂妄至极。 还站在这的谏议、御史怎么能忍,纷纷执笏站出来,“皇后娘娘慎言。” 正殿檐廊转角处,萧风奕在顾露晚叫停鲁国公时,就站在这。 周齐海这会踮脚,仰着脖子,看着广场情形越发不对,不安道,“陛下,下面看着是要吵起来了。” 萧风奕目光直直看着顾露晚的背影,“你觉得皇后在说什么?” 广场上,顾露晚扫视一圈,没好气道,“不明就里,开口妄言的是你们。” 第77章 请罪 谏议、御史大夫身为言官,闻风奏事,本就是他们职责所在。 就是皇上,也不敢开口就指责他们不明就里,开口妄言。 皇后这话是诛心,也是彻底抹杀了他们存在的价值。 站出来的这些谏议、御史大夫,个个眼瞪如铜铃,脸被气得又青又紫。 中书省的曹大夫最先反应过来,道,“皇后娘娘如此不修妇言,何以执掌后宫?” 其余人纷纷出言附和。 这是中书、门下、御史台,要一致针对皇后,看皇上是选实实在在的北境军,还是还未组建的谛听卫了。 萧风浅“扑哧”一声,笑了,引来一道道愤怒的目光,他却还是嬉皮笑脸的抬手表示。 “你们继续,本王就看个……” 不等他转移火力,顾露晚就出声打断,“本宫倒想问一句,何为妇言?” 常听家中孩子说顾四姑娘,也就是现今皇后是个蠢笨的,竟是一点没错。 萧风浅看这些大臣纷纷露出胜卷在握的神情,浑然不知面对的是何等人物,他也乐得就在旁边看热闹。 免得打乱人节奏,再被人嫌弃。 曹大夫一笑,“择辞而说,不道恶语,时然后言,不厌于人,是谓妇言。” 顾露晚恍然,自我检讨起来。 “那各位大人,是觉得本宫方是修辞不够,还是有恶语相向,总不至于是本宫说的话,你们不喜欢听,便说本宫未修妇言吧?” 语气诚恳,目光真诚,端着虚心求教的态度,却说着最犀利的话语。 萧风浅忙握拳压住了嘴,但唇角笑意是压不住的,他日日看着这群言官无的放矢,却不能回击,难得看他们吃瘪,心里是真痛快。 奈何鲁国公不忍,若没有皇后,他永远不会发现次子死亡真相,而他还差点害死皇后,这会哪能眼看皇后因维护他,被人围攻。 “臣之罪,百死难恕,娘娘不用替罪臣分辨,罪臣都认。” 这群言官,可是三寸之舌敢憾天地的主,非顾露晚三言两语可以唬住。 御史台的许御史抓到关键,直逼道,“鲁国公刺杀皇后,罪同谋逆,他自己都已认罪,皇后却还要替他开脱,想您必然不会是认为自己的命不贵重,莫不是皇后觉得谋逆不算大罪吧!” 最后“谋逆”二字,许御史刻意咬得极重。 是在暗指皇后其兄靖安侯顾露晨手握重兵,保不准就行了谋逆之事,讽她此时并非真心为鲁国公开脱。 顾露晚似被问住,目光显得有些呆滞。 这群言官可不觉得他们在以多欺少,只为他们的机变、洞察感到骄傲。 顾露晚心里觉得有些好笑,她还什么都没说,这些人就在极力给她安罪名了。 如此污秽不堪,也难怪萧风奕想组建谛听卫。 她也不申辩,缓了缓,象征性了解了许御史名讳、官拜何职后,复又问道。 “许御史,可否说说你的家族渊源?” 他们先入为主已落过下风,同一错误,自不会犯第二次。 这次诸人眼神交流了一番,立马意会到了最坏的结果。 许御史,出自京北大族许氏,嫡支原有世袭罔替的荣国公之爵,就因二十多年前,胭脂策反的金吾卫大将军是荣国公世子,他们一族差点倾覆。 这么多年,许氏忌讳接触兵权,家中子弟皆转而入仕,最有出息的便是许御史。 皇后问起,许御史自然不能隐瞒,不过等他一说完,隶属门下省的韦大夫对上中书省一干谏议大夫的目光,无奈站了出来。 “许氏当年一门已因胭脂案被问罪过了,娘娘这时再追究,恐对先帝不敬。” 在场诸人,顾露晚上一世不一定都见过,但她看过画册,也算都认得,尤其是先帝的这批旧臣。 韦大夫是少有入朝的寒门学士,在这群人里,是唯一未牵涉过胭脂案的人。 也亏他提醒,顾露晚对大魏的皇权交替,彻底寒了心。 都说一将功成万骨枯,可又哪敌得过帝王无情。 顾露晚轻飘飘道,“本宫不过好奇许氏当年情形,问上一问,诸位不必如此紧张。” 说着,顾露晚回头看向还站在玉阶上,彼此相隔有些距离的葛中书、郭侍中。 立在她身后的萧风浅心跳声如擂鼓,看着她的眸色越发幽深。 她没摸到过胭脂案的卷宗,确知在场人多少牵涉了胭脂案,足可见她对勋贵世族的了解,原就超乎常人。 一时针落可闻。 顾露晚对勋贵世族中发生的大事,的确烂熟于心。 只不过如今回头看,也不过是知些浮于表象的结果,与街上平头百姓,差不了多少。 就好比当年胭脂案,她知道因牵涉甚广,一干人等基本都是重拿轻放。 就连许氏,也不过被褫夺了荣国公爵位,那差点攻入皇城的金吾卫大将军,也非被问斩,而是病死牢狱。 至于究竟是不是真病死,为何胭脂案能渗入如此深,以前的顾露晞从不曾去探究过。 今时的顾露晚,亦不想深纠。 葛中书被顾露晚看的不自在,忍不住走上前来。 “娘娘如此,无非是说鲁国公建有不世功勋,亦可将功折罪。但今时我大魏昌盛,岂可为个人,罔顾天下法纪。” 顾露晚垂眸,轻笑,“本宫不想问你们,为何你们犯下的罪是过错,何以这人不过犯下你们曾经的过错,今时成了罪。” 不等葛中书反驳,顾露晚拔高音量,继续道,“本宫只想问上一句,话到此处,诸位大臣可有谁问过本宫一句,为何觉得鲁国公罪不至死?” 在场责难的人,其实都不在意鲁国公的罪过。 他们只在乎能不能拿捏住皇后,或抓到北境军的错漏,来阻止皇上组建谛听卫,以此来保留住自己手中的权柄。 正殿檐廊转角处,周齐海伸脖踮脚,越看越急,一个不稳,就失掉重心虚晃到了萧风奕身前。 周齐海慌忙站好,连连点头认错后,忧心道,“陛下连葛老都上前了,皇后怕是……” 萧风奕看着赫然独立在那的身影,明明面对着众多唇舌如剑的人,身姿却如鹤高雅,哪像需要他帮忙的样子。 不过,萧风奕还是微点了下头。 总算可少受些连累,周齐海忙清了清嗓子,对着广场高声唱道,“陛下驾到。” 一众视线闻声,纷纷朝声音传出的方向看来。 还散在一旁,处于看热闹的人群,也忙有序迈步站到了皇后身后,恭恭敬敬跪拜,迎接玉阶上走下来的人。 萧风奕走下来,扶起屈膝的顾露晚,才对其他人道,“诸位爱卿免礼。” 众人谢过,一个个站了起来,只鲁国公依旧还在地上跪着。 萧风奕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目光落在顾露晚身上。 他面容平淡温和,只带着些许疑惑,“皇后怎会到正殿这边来寻朕?” 顾露晚郑重道,“臣妾来此,一为请罪,二为谢鲁国公。” 莫说旁人,就是自以算了解顾露晚的萧风浅、萧风奕,还是一直跟着她的斐然,都听不懂她话里的意思。 或者说斐然更多的是震惊,她不信皇后能在群臣面前,坦诚自己杀害了华宁夫人沈氏。 鲁国公心思简单,听了就感动的老泪纵横,可惜有些话无法人前言说,只能哭喊。 “是罪臣一人之过,与人无尤,罪臣甘心赴死,还请陛下娘娘成全。” 第78章 谎言 萧风奕对上顾露晚澄澈的目光,一时心里竟没了底,“皇后有何话,随朕回议政殿说便是。” 正当葛中书他们犹豫,要不要拦,能不能拦的时候,顾露晚摇头,跪了下来。 “此事于臣妾不利,臣妾原确想私下解决,但现下,臣妾想让这满朝朱紫看看,为了江山安稳,鲁国公一人承受了什么?” 此刻在场知道鲁国公与皇后渊源的,除了当事人,便只有萧风浅和萧风奕。 鲁国公直摇头,奈何他一个武将,急得抓耳挠腮,嘴笨来回也就那几句,最后竟只剩呜呜的哭声。 萧风浅本还紧张顾露晚,听她这番言论,反放下心来。 萧风奕心下百转千回,他既不知她竭力保鲁国公的缘由,也不知她此刻葫芦里卖什么药。 更不知她究竟知不知,真相非但不能使鲁国公脱罪,反会牵连她父兄靖宁侯与靖安侯。 萧风奕上前一步,伸手弯腰要扶顾露晚起身,被她拒绝,他只得站着好声相劝。 “哪有皇后说得这般严重,你身体不好,还是随朕回议政殿再说吧!” 葛中书拼命给郭侍中使眼色,奈何对方仿若没有察觉,一直不回应。 他只得独自迈出一步,执笏躬身道,“陛下,皇后开口便是江山安稳,老臣腆着老脸想听上一听。” 隶属中书省的几位大臣,随之站出来附议,原一直看热闹的诸位国公侯爷,也有好奇站出来的。 “事关江山安稳,微臣亦想做到心中有数。” 大势所趋,郭侍中才勉强执笏站出来,“老臣奕想知有何关乎江山安稳的大事。” 连带后面再站出来的两三人,目光皆齐齐盯向皇后,一副等着听她说关乎江山安稳惊世之言的模样。 顾露晚直起身,弯腰侧身向鲁国公致意。 “本宫很是感念,鲁国公到这时都能瞒下刺杀本宫的真实缘由,丝毫不为自己声辩半句。” 皇后也是受害者,对鲁国公府仁至义尽,如何能再连累她的名声。 鲁国公呜声道,“娘娘,不能说啊!” 看客们眼中大多闪着精亮的光芒,有着即将抓到皇后把柄的喜悦。 也有少部分想知道鲁国公究竟做了什么,能让差点死于他手的皇后,如此竭力相护。 顾露晚欣然一笑,摆正身子转对上萧风奕。 “陛下,鲁国公虽听信胭脂谗言,信了臣妾是祸国妖后一说,但此皆因臣妾曾猎九尾天狐而起,非鲁国公一人之失。 是以臣妾还请陛下念在鲁国公是心系大魏,能绕他一命。” 九尾狐与谛听一样,都是通灵瑞兽,不同的是,谛听只存于神话故事,而世间常有天狐显灵的传言。 是以,九州四海很多地方都立有狐神庙,供人参拜。 猎白狐,视为不祥,是亵渎神灵的举动。 顾露晚原也没想如此说,是方与那些大夫辩驳,明白了赤胆忠心在他们心中,一文不值。 让他们感念是先有将士奋勇无畏,才有他们如今在大殿指点江山,可说是痴心妄想。 倒不如将所有人都拉下水。 祸国妖后?萧风浅差点没忍住笑出声,同情的瞄了眼自家皇兄。 鲁国公愣住,眨了眨眼,闭嘴收了声。 皇后为他扯下这般弥天大谎,左右他怎么说都不对,还是不开口为好。 萧风奕显然也没料到,为鲁国公,顾露晚能做到如此地步。 但他还是比那些等着抓错漏的臣子,反应快很多。 总不能真让人以为,他的皇后是祸国妖后。 还处于吃惊状态的斐然,在萧风奕示意下,抱着册子,单手将顾露晚扶了起来。 萧风奕一扫温和,面色稍显凝重。 “皇后命格贵重,可是太史令亲自占卜,乃我大魏福星,他愚昧听信谗言,险些害了皇后,哪有脸提这事。” 顾露晚垂眸静默,似在反思,稍缓才抬眸道,“臣妾原也如此想,但想到那胭脂临死前所言,就心中烦闷,觉得鲁国公所犯之过,并非不可原谅。” 鲁国公所知的胭脂,是皇后原贴身宫女碧珠,萧风奕将华宁夫人沈氏所为全嫁祸给了碧珠。 而让鲁国公当众认下的胭脂,更是与靖宁侯府毫无关联,只是鲁国公府的一个婢女。 顾露晚、萧风浅与萧风奕所知的胭脂,是沈氏与宁金花。 现在二人也不敢信顾露晚的话,只敢半听半信。 萧风奕安慰道,“皇后大可放心,胭脂已死,以后不会再有人加害于你。” 顾露晚摇头,“不,她死前明明与臣妾说,顾氏必亡于历氏。” 萧风奕嘴角闪过一抹极快的笑意,他竟没想到,与其以完结之事来警醒群臣,不如用悬案待破来造势。 “这点皇后亦可放心,朕已决议组建谛听卫,势铲除所有大历余孽。” 这下再进言,就可能有与胭脂勾连的嫌疑了。 “话虽如此,但胭脂未尽,臣妾想与其相信那些因美色被人拿捏住把柄,龟缩在家中不出的。” 顾露晚说着,目带忧疑的看过这些曾经被胭被胭脂扼住七寸,在那金吾卫大将军举兵围攻皇城时,未能站出来的一众大臣。 顾露晚就是要羞得他们抬不起头,敢梗脖子的,她就敢一直看。 静默的这会功夫,让葛中书他们觉得时间无比漫长,一个个又忍不住抬头看向她,看她到底想干什么。 顾露晚迎着他们的目光,看向鲁国公,“倒不如相信为陛下,孤身便敢冒天下大不韪,诛杀妖后的。而且鲁国公。” 突被点名,鲁国公高声应道,“罪臣在。” 不知何故,旁人听了,只觉得有一巴掌打在脸上,特别疼。 萧风浅撑着肚子,压着嘴,在心里指天发誓,他绝对是天下最正经的王爷,是眼前的皇后太会说胡话,才把他逼成这样的。 顾露晚笑笑,不太确定的问道,“鲁国公以后不会再受人蛊惑,加害本宫了吧!” 鲁国公点头,“是罪臣有眼无珠,险些酿成弥天大错,以后绝不会再加害娘娘。” 期间,葛中书朝郭侍中咳了数次,郭侍中却未予回应。 葛中书在心里,将先勾搭他的老狐狸,从头到脚问候了个遍后,才站出来。 “娘娘想保鲁国公,或想替靖安侯求情,都可直言,怎能编出如此荒诞的说法来。” 顾露晚眯眼不解,“怎能是本宫所编,胭脂虽死,但齐王是知情的,要不你问问他。” 萧风浅笑不出来了,只觉有一晴天霹雳劈在他头顶。 萧风奕“嗯”了声,“说到底也不过就是大历余孽妖言惑众,皇后既把话说开了,齐王也不必帮朕隐瞒。” 葛中书大喊,“陛下。” 萧风奕沉了脸,“葛老是觉得,朕在逼迫齐王说假话不成。” 萧风浅傻眼,心里默念,‘我就是个窝囊王爷,承受不了这样的器重。” 齐王是个软包怂蛋,吓一吓说出的话总让人安心些,葛中书埋首认错,“老臣不敢。” 萧风浅还未装出恍然无措,就被顾露晚的轻笑声打断。 “葛老若不信,可以问问郭老,或者永平侯……嗯……还有……,总之当日与本宫一起猎白狐的贵女不少,你都可以去挨个求证。” 真真假假,假亦真,谎言只有掺在真话里,才能让人信服。 她上一世,便是如此,被骗了一辈子。 第79章 为情所困 议政殿东稍间寝室。 萧风奕急步横抱着顾露晚走进来,将她小心翼翼放在龙床上后,屏退了左右。 顾露晚听到脚步声渐远,睁开眼坐了起来,她手自然的抱着曲起的腿,偏头迎上萧风奕审视的目光。 “陛下想问什么,臣妾都知无不言。” 萧风奕笑容淡淡,“皇后觉得朕想问什么。” 他现在很想看看,适才一人舌战群儒,逼得一干朝臣哑口无言,保下鲁国公的皇后,在她面前,又会如何诡辩。 顾露晚想了想,笑眼诚挚,“臣妾猜,陛下想问臣妾要讨什么赏?” 她凭一己之力,就逼得那群大夫松口让鲁国公戴罪立功,也无颜再阻挠谛听卫组建。 讨个赏,不过分吧! 萧风奕静静站在床前,看她杏眸澄澈见底,可越是看得分明,却越是什么都看不见。 他努力回忆她曾经的眼神,在未成为皇后前,她眸中闪烁着光亮,似乎只能看到他一人。 如今那痴恋的光亮不见了,他竟有些留恋,这是他从未在另一个人眼里看到的。 “皇后想要什么?” “嗯!”顾露晚不太确定道,“宫中是否有串,西域高僧供奉佛前的佛珠?” 萧风奕后知后觉,不知他上次怎会突然将佛珠赐给清河大长公主,明明之前承平找他讨要,他都舍不得给。 是因为不想要这双眼睛的主人,被人讨厌吗? “陛下。”顾露晚抬手在萧风奕面前晃了一下。 萧风奕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此物已不在宫中,皇后可有其他想要的。” 想你死无葬身之地,但现在这个目标太遥远,她也只能想一想。 “不在那便算了,臣妾原也不是来讨赏的。” 顾露晚笑笑,“陛下能叫斐然进来吗?” 萧风奕看向床头靠外角的金丝楠木书贮,最上面搁着一本册子,是斐然刚退下时放下的。 “皇后可是在找她手上的册子。” 顾露晚顺着他视线回头看,扭身向床头挪了挪,伸手抓过册子,拿起来翻了下,才点头递给萧风奕。 册子是萧风奕让华宁夫人沈氏所写,在她之前,他便已翻看过。 当时他还惊叹,明明是让沈氏写自己犯下的恶行,她却将涉及顾露景的部分,交代的更详细。 “这是什么?”萧风奕装作好奇接过,翻看不过一眼,就惊愕看向顾露晚,恍然中似乎又不甚明白,她为何要拿给他看。 顾露晚对萧风奕的演技叹服不已,指甲又忍不住掐住鱼际。 “这册子是臣妾托陛下让沈氏所写,是她的自白,亦是臣妾的过往。” “既是过往,随沈氏埋藏便好!” 萧风奕说着,不知从哪捣弄出来火盆和火折子,娴熟的将册子点燃,丢进了火盆。 小小的火苗越窜越高,将一切化为灰烬。 顾露晚经不住想,若是顾露景有痛改前非的一天,看到萧风奕毫不在意她的过往,会作何反应。 她占着这副身躯,算替那些无辜的人讨回公道了吗? 顾露晚无力的将头靠在膝盖上,“陛下就没有什么,要问臣妾的吗?” 萧风奕走上前,坐在床沿,伸手摸着顾露晚的头,浅浅笑着道,“朕颇好奇皇后适才所言,几分是真,几分是假。” 顾露晚抬起头,坐直了些,萧风奕便将手收了回去。 “猎白狐是真,沈氏死前说‘顾氏必亡于历氏’是真,其它真真假假,不过是想为陛下保住英勇善战的鲁国公,和不想那群大臣仗着人多势众,阻挠陛下决断。” 皇位看着至高无上,但当皇上并不代表能随心所欲,行事也要讲究师出有名。 萧风奕心下震撼,“皇后做这些都是为朕?” 顾露晚又掐了下鱼际,她做这些,自然是为自己,包括现在说的这些话。 奈何她如今只有一腔孤勇,想要斗倒萧风奕,就要尽可能麻痹他,这样既能控制朝堂,又能顺势夺走他的一切。 于天下,这是伤害最小的方式。 顾露晚笑了起来,“那鲁国公差点害了妾臣,臣妾不为陛下,难道为了自己和兄长。” 是啊!顾露晚方在广场上,恳请鲁国公去北境戴罪立功时,何止那些大臣,就是萧风奕也吓了一跳。 要知让如此骁勇善战的人去北境,长远下去,必会弱化靖安侯顾露晨对北境军的掌控。 哪怕去时,只是充任一个小小的粮草押运官。 话到煽情处,顾露晚忙眯眼打了个哈欠,“许是刚累到了,臣妾有点犯困。” 顾露晚凭一通哭闹,就扫平了组建谛听卫的阻碍,北境派将争议也得到缓解,在此时的萧风奕心里,她就是最稀世的璞玉,自是怎么宠都不为过的。 “左右皇后是晕倒昏迷了,那便好好休息。” 先前留在广场的勋贵大臣,除了鲁国公领罪谢恩先行,其余人都还在原地好生跪着。 周齐海在前苦口婆心的劝着,“娘娘近来身体不佳,加上忧思太过才晕倒的,与各位大人无尤,大人们不用跪着,早些散了吧!” 周齐海看了一圈,走到萧风浅旁边,哈腰扶他道,“齐王爷,您怎么也跪着,要不您给带个头。” 这不是大家都跪了么。 萧风奕也不多客气,跟着就站了起来,“本王刚也就看了看热闹,周公公既然开口,那本王就回府听小曲去了。” 说罢,他理了理衣袍,大摇大摆的走了。 还跪着的众人面面相觑,周齐海也是一时未反应过来。 真就头也不回的走了。 不过换个思路,送走一个是一个,周齐海又转去扶其他人。 但葛中书他们可不敢起,皇后哭闹的意思,话里话外都是他们无能,才导致了她日夜担惊受怕。 他们据理力争,皇后却身体扛不住晕倒了,可不就是他们做臣子的过错。 为人臣子,就算手中权柄再大,他们也不能像齐王那般不懂反思,没有责任担当。 如此,周齐海往返劝了三趟,直到一个时辰后,说皇后醒来无碍,才将广场一众送走。 葛中书年纪大了,跪一个时辰腿脚都不利索。 没比他好多少的郭侍中,伸手想搀他一起走,被他抬手拍落,“哼”一声扶着旁边的曹大夫走了。 二人往前一走,一只手伸到了郭侍中身前。 郭侍中转头看是韦大夫,一手抓住他的手,苦笑着慢慢往前走。 “陛下这步棋,走得委实高啊!” 深宫皇后都忧虑上了自身安稳,的确是他们做臣子的无能。 不过这皇后,是真拧不清,还是对皇上真就这般死心塌地,连家族的利益都可以不顾。 无情最是帝王家,他已开始同情皇后以后的遭遇了。 翌日早朝,萧风奕再提组建谛听卫的事,各方缄默,满朝已无反对之声。 一些消息闭塞的,还不知风向怎得悄无声息都变了,顾自纳闷。 便是连关于北境派将的争议,都因准许鲁国公…… 如今已经不是鲁国公了。 都因准鲁大戴罪去北境立功,争议声小了不少。 对顾露晚所为,所有人都觉得无非是皇上背后唆使,或皇后为情所困。 只有被顾露晚高抬贵手的萧风浅,不如此看。 他对面的长清看他琢磨得入神却毫无结果,另问道,“秦错那小子,王爷是不是可以领回去了。” 第80章 添堵 不过对比这些日子在清风馆,与他弟子一起跟着罚吃白饭的秦错,长清更可怜秦莫。 那小子像个小媳妇,勤勤恳恳缝了五六日破衣裳,只怕现在都以为是自己诚感动天,让主子动了恻隐之心。 浑然不知是自家主子新宠阿朝先生,从他犯错那日开始大病了一场。 萧风浅是为了不让他闹人家,这次才严厉拘着他认真领罚的。 长清只可怜秦莫那傻小子,怕是不仅不知,这会还乐呵呵杵人面前,跟人阿朝先生诉苦呢! 摆在二人中间的棋局胜负已分,黑棋小赢。 萧风浅换右手握金折扇,左手指间把玩着一枚黑棋。 “你手底下那群人什么时候罚完,什么时候让他回去便是。” 直到被萧风奕封王,萧风浅才算有了他正式的府邸。 之前爹不疼娘不爱,他十五岁离宫后,都住在自己在玉成坊置办的一进宅院,院里最开始只有跟他从宫里出来的柯齐正。 他当年托长清从人牙子手里,买会秦错秦莫,可算是斥了巨资的。 好在这俩孩子也算实诚,看他就一座空宅,于是常缝补,或在西市表演胸口碎大石,赚银两来维持他这个皇子的体面。 哪怕他这个皇子除了丢人的时候,从不以真面目出来见人。 后面萧风浅慢慢积累下身家,日子过得不再捉襟见肘,俩兄弟捣弄出来的活计,就变成了二人的处罚。 美其名曰:忆苦思甜。 但秦错如今已不适合去市井表演胸口碎大石,好在清风馆这次因查顾露晚消息全部失实,罚弟子吃白饭惩处。 萧风浅便找了个由头,将人打发了来。 长清拿起矮几脚边的兰花刻纹银铃摇了摇,未听到声响,他便已放下。 “还罚,再罚那小子该把我这清风馆吃空了。” 萧风浅呵笑一声,看着满房摆放的兰花饰物。 贵重如仿兰花植株的白玉摆件,小到他胸前一个翡翠兰花压襟,哪个不是有价无市的宝贝。 哭穷,他长清公子怕是穷的只剩金山银山了。 长清忙捂住压襟,“清就这么点喜好了,求王爷高抬贵手。” 喜好,这便是富养出来的公子哥,和他这个只差没吃糠咽菜皇子的不同之处。 萧风浅笑笑,“别紧张,如今不缺你这点银子。” 如今不缺,岂不是缺了就要惦记。 长清宝贝似的摸了摸压襟,“王爷何许人也,那处所耗再大,如今对您也不过是毛毛雨。” 谁还没个落魄潦倒的时候,长清自动忽略了萧风浅为金银奔走的过往。 萧风浅屈指一弹,将手中棋子弹入棋翁。 “我那二哥组建谛听卫这么大的事,被任命为谛听卫掌卫使的杜武,连着两日未现身,可有点说不过去。” 虽然顾露晚在北玄宫舌战群臣,让长清也小小激动了一下,但他比萧风浅冷静多了。 在他看来,这顾四姑娘当了皇后,改了名后,是化妖了。 不然怎么理解作为皇后,作为顾氏女的顾露晚,能一边帮藏锋的王爷遮掩,一边又帮着皇上筹谋组建谛听卫,还愿主动弱化她顾氏对北境的掌控。 想是想不明白了。 如今也只能先观望着,寄希望于后面再多观察,看能不能摸清这个皇后的路数。 长清舒了一口气,庆幸对面的人总算不再做无谓臆想,他自然跟着认真起来,不再玩笑。 “杜武闭门不出的确反常,不过除非你亲自去他府上探一探,还真不知他这两日闷在府里做什么。” 萧风浅略显吃惊,“你去都不行?” 长清扶额道,“不才,昨夜正是清去的。” 刚摸进院就差点被逮住的话,就不说了,多少给自己留点脸面。 萧风浅再清楚长清的实力不过,只要对方有心,怕是潜入大内都不在话下。 可区区一个杜府,竟能让他无功而返。 可惜没有盗贼夜夜上门的道理,短期内,他们不宜再登门了。 萧风浅笑笑,“先不管他窝在府里做什么,我们的大礼送到就行。” 长清一笑,“这下可有的我们那位陛下忙了。” “咚、咚、咚”的敲门声响起,萧风浅与长清就知是秦错来了。 二人本不欲理会,但听出他步子不着地,还是好奇的望了过去。 只见眼前少年容光焕发,知道可以回府,少年人压抑不住心喜,少了平日刻意装出的持重,可以理解。 但这几日不是只给白饭么,怎么瞧着还圆润了。 二人回看彼此,眼里俱有同样的疑惑:这娃出去偷吃了? 秦错浑然不知是自己脸圆了的缘故,想恢复素日的稳重冷酷,嘴角却压不住的上扬。 “卑职想爷叫卑职回去,必是阿朝先生身体大好了,替他高兴。” 这个倒是不糊涂。 但长清更不解了,那阿朝莫非也和顾露晚一样,是妖精所化。 不然短短月余,如何就将这一府人,收拾的服服帖帖。 长清还记得前几日去齐王府,撞见柯齐正,也是在为这位阿朝先生忙前忙后。 他原想摸摸这个阿朝的底细,谁知却连人院子五十步内都靠近不得。 萧风浅“嗯”了一声。 长清少有不淡定,都忘了拿起他长清公子的腔调,抬手打断道,“等等,你本就是个喜怒无常的,喜人看眼缘可以理解。” 收起投在萧风浅身上嫌弃的目光,长清又看向秦错。 “老柯是只要王爷喜欢,他也喜欢,小莫儿我也能理解,眼馋人机关术造诣深嘛。 小错儿你又是为什么,你总共没见过那阿朝几面吧?” 的确,就三面。 秦错一开始是因自家主子看重阿朝,他跟着对人客气敬重。 他原也想不通,秦莫何以那么粘人,直到那日主子吩咐他去阿朝院里,看看先生缺什么。 他才知道,阿朝生来便是招人喜欢的。 被长清这一问,秦错按耐不住激动,抬手朝他自己直舞,示意长清试他。 “葛大哥,你暗算我试试。” 长清挑眉,不太清楚什么情况,但他出了名的好脾气。 秦错还未见他点头,就见一颗白子已朝他飞来,他凝神一个侧步,白子从他胸前衣袍滑过。 但堪堪算是避开了。 长清没看清他是怎么避开,就听到他后面高脚几上的白釉剔刻兰花纹长颈瓶,应声而裂。 秦错脸上喜悦还没化开,僵硬回头看了看碎了的花瓶,又转回头看向长清。 长清豁然起身,直勾勾看着碎了一地的,竟忘了呼吸,他的白釉剔刻兰花纹长颈瓶啊! 秦错见势不好,“爷,卑职先下楼准备马车了。” 一溜烟跑了。 心在滴血,但再宝贝有什么用,碎了就是碎了,总归只是一件俗物。 想是如此想,长清还是忍不住攥拳咬牙喊道,“秦错你给我回来,我保证不打死你。” 方一直在端杯饮茶的萧风浅,放下茶盏站了起来,拍着长清的肩膀,嘴角挂着几分得意的笑意。 “这会知道,我从大街上捡回个什么大宝贝了吧!” 长清人已从极度的惋惜中抽离出来,看着肩头金折扇,“呵呵”笑了两声。 “王爷不觉奇怪,一个土匪山下村子走出来的人,善机关术,通兵法,还身负武功绝学,只是个疯猎户的入赘女婿。” “是郎中。”萧风浅纠正道。 至于美貌的朝夫人能烹调一手好药膳,还是不要说出来,给人添堵了。 第81章 提醒 萧风奕组建谛听卫的想法,从葛中书、郭侍中拿出顾命大臣的诏书,就已有之。 只可惜这一年多来,缺少组建谛听卫的契机,他只能派人暗中收集二人罪证。 期待有朝一日能将二人拉下马,做个真正说一不二,一统千秋的帝王。 奈何这一切进展的并不顺利,葛侍中二人能走到今日,便是比泥鳅还滑的狐狸。 彼时这一年,最得力的杜武还被派去了北境,秘密进行的人也恐打草惊蛇,导致罪证收集进展缓慢,并未网络到二人什么十恶不赦的大罪。 这次顾露晚一语言胭脂余孽未消,算帮萧风奕彻底抹平了朝中反对组建谛听卫的异声,给了他全面整顿朝野的契机。 一个拥有巨大权限,独立与原有机构,只属于皇上的耳目,足够让他们自乱阵脚,让他在浑水里摸鱼。 萧风奕不想这水还没浑,两日未进宫的杜武,就带了个惊天的消息入宫。 吏部周尚书卖官鬻爵,受贿更改政绩考评。 萧风奕少有动怒,站起来“啪”一声,将奏折摔在了龙案上。 “难怪吏部针插不进、水泼不进,铁桶一般,原是蛇鼠一窝,在闷声毁我大魏基业。” 大魏有三条入仕之路,一科举、二明经、三荫官。 明经、荫官暂且不提,科举及第,也是要经吏部考试,合格方能入仕的。 再加绩效、升迁,皆依吏部考评,若吏部不正,可想而知整个官场有多少德不配位者。 杜武埋头,“现只有襄州前刺史贾进一纸供状,怕是不够。” “他这是往死掏人家底,能只贪他这一个。” 萧风奕重新坐回宝座,手指点着适才的奏折,“查,就从贾进的同科查起。” 杜武抬头,微张嘴想说什么,犹豫后,只颔首应了一声“诺”。 萧风奕又怎不知他要说什么,神色随之暗淡下来,“瑁儿还是没醒吗?” 杜武心情颇沉重,摇了摇头。 萧风奕怔怔出了会神,才缓缓道,“你与杜若,留一个人在都城守着他。” 萧风奕他们这一忙,便无暇顾及顾露晚。 今日是前鲁国公出城前往北境的日子,顾露晚请了旨,乔装成金吾卫去城门相送。 返宫的路上,好巧不巧,在普陀寺前,又遇上了萧风浅。 他们从普陀寺进过时,萧风浅正独自大马金刀的站在马车前沿板。 对着他们一行十数带着帷帽的金吾卫,指着普陀寺山门,道,“光天化日之下,本王东西当街被人顺走了,你们金吾卫不管吗?” 这地安街这么不太平吗? 不过看着萧风浅从头到脚无不珍华,被扒手盯上,也不足为奇。 领队的金吾卫回道,“齐王爷的人已经去追了,卑职等还是留下保护王爷为上。” “他一个人追丢了怎么办。”萧风浅摸着自己的胸口,喊道,“那可是齐王金令。” 怎么讲呢? 这个事情说严重又严重性,说不严重也不严重。 等闲人顺了这东西,八成是用不上,也出不了手的。 怕就怕是被有心人故意拿走了,以后冒充齐王行事,那可是防不胜防。 这个有心人,顾露晚觉得就是萧风浅他自己。 领队的金吾卫无奈看向顾露晚,无声向她请示。 顾露晚只觉得萧风浅找的这个理由烂极了,但还是微微颔首。 领队的金吾卫指了八人追进普陀寺,自己连带顾露晚、江东和四个金吾卫留下。 萧风浅依旧不满意,“这么多人守着本王做什么,难不成还有人敢当街刺杀本王不成,留下两、一个人就可以了。” 说着,他随手指了指江东。 江东险些从马上摔下来,要不是斐然手前几日又伤到了,杜武兄妹忙得顾不上,也不会轮到他这个不讨喜的跟着皇后。 可跟着皇后是真没好事啊! 领队的金吾卫纠结一番,还是不敢指挥皇后去抓捕扒手,于是走时示意江东跟上,留下了皇后。 顾露晚看着他们下马追进普陀寺,打马骑到了萧风浅的马车边,“齐王这又是闹哪出?” 萧风浅一脸明媚,笑着在马车前沿板上坐下。 明眸流转,顾盼生姿。 春光下,眼前人就像是为了证明美的存在,而生的。 顾露晚觉美,但未失仪,不过她能感觉路过的百姓,看向这边的目光越发痴迷。 萧风浅手探进车厢,摸出一顶帷帽戴上,“小王在这,自然是为了见娘娘。” 顾露晚失笑,“本宫究竟是哪句话没说明白,让齐王这般放心不下。” 萧风浅竖起食指,摆了摆,“小王并非忧虑自身,而是担心娘娘的处境。” 她的处境,顾露晚知她在北玄宫那一闹,算成了众矢之的。 她去信靖安侯顾露晨,说北境军应学会适当示弱,也不知她那位便宜兄长,认不认同。 但在外人看来,第一反应便是她顾露晚行事,太过狠绝。 但这位齐王似乎半点不怵,还越发殷勤了。 顾露晚颔首谢过,“本宫行事就不劳齐王费心了。” 萧风浅目光落在顾露晚拉缰绳的手上,素指纤纤,好几个手指,都绕了白纱。 “娘娘亲雕弥勒佛,是想与清河大长公主,交换佛珠吧!” 顾露晚这几日,并不清闲,有春日宴需要准备,还要装出学习的态度,看遍先贤典籍。 她答应替承平讨要佛珠,却从周齐海处得知,因她惩戒了林香玉,萧风奕作为示好将佛珠赠与了清河大长公主。 上一世因常给弟弟打下手,其实她很善雕刻。 但如今她占着顾露景的身躯,只能装作不会,加上有些手生,所以在雕送清河大长公主的木雕弥勒佛时,免不了要受点伤。 顾露晚笑笑,“齐王对本宫的事,还真是清楚。” 萧风浅听她话语平淡,毫无介意之音,是真没往心里去。 故而他亦不觉在她面前,需要过多遮掩什么。 “不是小王熟知娘娘日常,而是娘娘太不知周身情况。” 只有一人孤军奋战,消息自然会闭塞。 顾露晚调笑,“那本宫先谢过齐王了。” 倒也来者不拒…萧风浅直言,“承平这两日连去慈安宫,佛珠她已经拿到手了。” 这是提醒她,太皇太后以佛珠,拉拢了承平。 顾露晚笑笑,“如此,甚好。” 对顾露晚如此平淡的反应,萧风浅一时竟不知该作何表情。 不过所幸对方看不到,他也可以毫无顾虑,不用顾忌对方脸色。 “娘娘如今已是四面楚歌,还是多留心为好,要知这世上最易生变的,便是人心。” 顾露晚当然知道自己的处境,笑道,“是够弹一曲《十面埋伏》了,不过还是再谢齐王好心提醒。” 回宫后两日,顾露晚依旧没停止雕弥勒佛。 她行事惯来如此,只要开始做,便不会因处境,或旁人的三言两语而轻言放弃。 夜间,她坐在罗汉床上,手肘搁在炕几上,撑着头看宫规。 她天性其实不喜拘束,以前看时便觉甚是无趣。 但立身处世,总要了解这个世界的规则,真正的规则。 故而成为顾露景,再熟悉一次亦无妨。 不过看着是真犯困,奈何隔着炕几,对面就着明黄团花引枕,斜倚着看书的人,没有要走的意思。 斐然又进来确认道,“娘娘,可要歇息?” 第82章 阴晴不定 顾露晚觉得自己性格就是太犟了,那怕如今落魄到占着顾露景的身躯苟延残喘,也依旧丢不掉刻在骨子里的大道公理。 不然不管萧风浅是何为人,凭她潜移默化的威慑,加上他的美人计,怎么可能还没将斐然收为己用。 还能让她在这时,问出这等不合时宜的话来。 见顾露晚直勾勾看着自己,斐然茫然摸着脸颊,连笑出的梨涡都显露着紧张。 “娘娘,可是奴婢脸上有东西?” 顾露晚摇头,埋头翻了页手边的宫规,“本宫还不困,你先下去吧!” 斐然颔首抬眸瞄了眼萧风奕,连她都看出皇上有留宿的意思,皇后是真看不懂吗? 但她已经尽力了,剩下的不是她能左右的事。 斐然施礼退出后,萧风奕坐起来,将他看的书随手搁在了炕几上。 “皇后身子骨弱,平日该注意早些歇息才是。” 顾露晚抬头,眉眼含笑,问道,“陛下这是要走了吗?” 夜深人静不问他是否要歇下,反问他要不要走。 饶是超然如萧风奕,喜怒早已不形于色,还是被这个问题问得愣了一下。 萧风奕嘴角噙着不经意的笑意,半开玩笑道,“怎么,皇后这承恩宫,朕留不得。” 顾露晚不觉得自己话有不妥,察觉到萧风奕隐而不发的怒气,亦是一愣。 “陛下哪里话,整个大魏都是陛下的,何况一个承恩宫,只是陛下从未夜宿过承恩宫,臣妾想当然了。” 便是想当然,这世上正常女子,不应该想方设法留住夫君的心么。 除了她从不在意,难不成她,显露出几分机敏后,成了另一个例外? 萧风奕本无意做些什么,是太皇太后之前与顾露晚的话语,让他发觉自己疏于在这方面做戏了。 冷落中宫,可不是什么好的传言。 而此刻,顾露晚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好像滴水入热油,将他心里的愤懑不甘,一下全炸了起来。 他从未征服过这双杏眸的另一个主人,难道眼前这个羽毛未丰,才开始崭露头角的皇后。 他都无法降服,拥有吗? 萧风奕起身一拉顾露晚,然后自己一个转身,便坐在她原本的位置上,让人横坐在他大腿上。 感受到怀里人身躯的颤栗,让他有种无法言喻的快感。 他伸手抬起顾露晚的下巴,让她看向自己。 “以前是朕疏于对皇后的关心了,朕想好好补偿你。” 如此亲密的姿势。 顾露晚只觉头皮发麻,胸腔里有滔天的恨意无法宣泄,身体的排斥反应,远不是她凭意志就可以控制。 真逃不过肌肤之亲吗? 她知道此刻的自己,一定在浑身发颤,在她仇人面前,如同一只落入陷阱的羔羊,任人宰割。 更怕萧风奕察觉到她眼中的杀意,故而她迅速闭上了眼,掐着鱼际,在心里一遍遍告诉自己。 父兄的冤屈,她还未洗刷,不能让他死的这么轻易。 现在这…这就当作是被癞蛤蟆碰了,粘着恶心归恶心,但她总不能还回去。 这样一想,顾露晚心里好受了些。 萧风奕将发颤的顾露晚搂得更紧了,心底有种拽着纸鸢线,肆意拉扯的愉悦,“皇后这是怎么了。” 再睁眼,顾露晚已平定好情绪,“紧张。” 未经人事的女子,面对第一次有些忐忑紧张,也说得过去。 就是没想到会回答的这般坦诚直白,萧风奕笑了,“朕还能吃了皇后不成。” 羞怯一闪而过,顾露晚笑容诚挚,“是臣妾身子不适,恐伺候不好陛下。” 萧风奕失笑,松开顾露晚的下巴,连带着扯掉了她的面纱。 一张绝艳妖冶的俏脸,便映入他的眼帘。 杏眸琼鼻,桃腮笑唇,粉黛未施,却有着世间最姝丽的颜色。 便是少了他喜欢的明媚,也有着世人无法拒绝的柔美。 这张脸,以前有这么好看吗? 萧风奕有些记不得了,觉得一样,但又处处透着不同。 认真欣赏着,发现是素日对着的这双眼睛,少了张扬傲慢,连带着让她整个面容,都跟着明艳柔美了起来。 模糊看着,以往眉眼近乎一样,却因性格迥异,气质截然不同,而难以联系在一起的两张脸。 如今看着,竟有了两三分相似。 眼前人与那些空与她面容相似的人,是不同的,带着独属于她的气息。 便是这抹相似的气息,扫尽了他心底那点玩味。 他仿佛是在对自己说,“朕会等到皇后,心甘情愿的那日。” 顾露晚觉得萧风奕脾气来去,都有些莫名其妙,但好歹她算过了这关。 这夜,萧风奕睡在寝室,顾露晚则坐在次间,看了一夜宫规。 等早上宫人们进来服侍时,她已坐在了梳妆台前。 萧风奕被宫女拥簇着梳洗、穿戴完毕,走过来,向正要替顾露晚插发簪的宫女抬了抬手。 宫女会意,将手上的湛蓝梅花琉璃簪奉上,恭敬退到一边。 萧风奕捏住琉璃簪的那刻,感受到了入骨的凉意,但即刻又被它的细腻温和裹挟。 这感觉,与眼前人正好相反,望之有让人贪恋的温情,靠近则露着刺骨的疏离。 是想起大婚那夜的事,还是聪明后学人玩起了欲擒故纵? 萧风奕都不在意,他另一手扶着顾露晚的发鬓,下意识往前看,看到梳妆台上只摆放着大大小小的妆奁,才想起承恩宫无镜。 他便向侧前走了一步,转身半坐在梳妆台上,正对着顾露晚,替她将琉璃簪簪上,满意点点头。 “皇后如今喜好大变了。” 稍后便要用早膳,此刻的顾露晚还未带上面纱,唇边笑意展露无遗。 “金银珠翠固然夺目,看久了,难免觉得无趣。” 看萧风奕神色未改,眸光却有一瞬暗淡,顾露晚不知这话又如何犯了他的忌讳。 便只是笑。 萧风奕失笑,上一瞬,他不过是生出了他就是那些金银珠翠的想法罢了。 这刻盯着顾露晚的俏脸,目光从未有过的炙热。 “可皇后这张脸,朕却越看越喜欢。” 顾露晚怎不知他的意思,看着搁在梳妆台上的面纱,道,“陛下喜欢,臣妾愿日日如此对着陛下。” 萧风奕满意一笑,“近来朝中诸事繁多,朕可能顾不上过来,皇后若有事,可直接来寻朕,或使个人来。” 顾露晚想想,近来也就谷雨宫中的春日宴,和后两日他与群臣去辰山春蒐。 “陛下如此一说,臣妾倒想起来了,前两日老祖宗说是齐王如今也不小了,该让他尽早定下来才是。” 萧风奕早就收到过风声,太皇太后真正的用意,他不信顾露晚猜不出来,只是没想到她会真跟他开这个口。 “皇后若不介意,春日宴那日,朕可抽空带齐王去瑶池水榭那边坐坐。” 顾露晚含笑,“陛下能赏脸,是臣妾的荣幸。” 萧风奕倾身,轻轻托起顾露晚的手,看着缠着纤纤素指的白纱,带着心疼道。 “皇后若有闲暇,烹茶调香皆是消遣,有喜欢的东西找大师来雕便是,何须亲自动手。” 顾露晚不信,萧风奕不知她早前是替承平要佛珠,后又知晓佛珠已赐给清河大长公主一事。 但萧风浅能猜出她雕弥勒佛是为什么,他却不知。 只是未将二者联系起来罢了。 顾露晚笑笑,“有的东西贵在诚心,臣妾有分寸。” 第83章 敲打 萧风奕未再多说什么,只让她小心莫伤到自己,便起行去上早朝。 顾露晚将萧风奕送出凤仪殿,目送他出了承恩门,就将斐然单独叫进了凤仪殿次间。 她素日万事都交由斐然打理,是以这一举动,并未引起承恩宫其他人的注意。 室内,斐然躬身立在顾露晚下首半丈远处,第一次在她面前,觉得如此压抑。 这种压抑,与顾露晚平日不满,展露出的怒气不同。 此时的她,就静静坐在罗汉床上,一手随意搭在炕几上,唇边甚至还挂着微微笑意。 但就是这副看似漫不经心的慵懒模样,有种无形的压迫,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斐然只觉双腿发颤,“扑通”就跪到了地上,忙磕头认错。 “奴婢该死,请娘娘息怒。” 听着顾露晚声音仿若从空谷传来。 “且说说你错在哪。” 知道错在哪,尚能补救,可怕就可怕在不知做错了什么。 斐然抬头,眸中盈盈粉泪欲出,“奴婢错有千万般,最大的错,便是不知何处惹得娘娘不快。” 顾露晚扯了个冷笑,“本宫看你与北玄宫的芷鸢走得颇近。” 可她与芷鸢往来明明不多,斐然心里“咯噔”一声,申辩道,“奴婢与御前的人交好,都是为了娘娘啊!” 这个理由顾露晚之前听过,但斐然今日的反应,明显更激动些。 “为了本宫?你明知本宫身子有碍,还留陛下夜宿。” 顾露晚嗤笑,“是以为本宫不知你们这些小蹄子,心里想什么吗?” 她如今孤身一人,行事难免束手束脚,可经昨夜一事,她方知不是所有事,她都能求得万无一失。 策反斐然,收归己用,已是迫在眉睫。 而现以疑心斐然媚上发难,便是威吓不成,也不会有人疑心她的动机。 顶多多个善妒的名声。 斐然错愕,眼里噙着的泪花扑簌而出,跪着往前挪到了顾露晚脚边,仰头哭诉。 “娘娘误会奴婢了,奴婢怎么会有这等心思,奴婢……都是为着娘娘着想啊!” 不会和不敢,这中间含义可是天差地别。 加上连太皇太后都当面揶揄,只要她不是真的蠢笨无知,怎会不知帝后只是表面恩爱的传言,在宫中早已甚嚣尘上。 说得一心为主,这人是真聪明。 顾露晚心中感慨,对斐然的来历更加好奇。 “倒是个识趣的,那你知本宫近前来回换了那么多人,为何独独留下了你吗?” 斐然聪明机警,人又率直,办事牢靠还长得讨喜。 她觉得自己能留在皇后身边,左右不过是这些格外顺皇后心意。 却听皇后带着戏谑的语气,将她心中所想,一个个问了出来,最后才嗤笑一声。 “听话?” 斐然瞪目屏息看向顾露晚,只觉她唇边的笑意格外刺目。 皇后这听话的意思,究竟是知她是皇上派来监视自己的,还是觉得她格外乖顺,或是,或是…… 斐然不敢往下想,哭着道,“奴婢效忠的只有娘娘,娘娘信奴婢,奴婢绝无二心。” 见顾露晚闭目扶额,像被吵得不耐烦,斐然忙收声,双手叠放在额前,不停磕头。 那怕这个时候,她也顾虑额上有伤,会让皇后不喜。 顾露晚放下手,“可本宫看你自诩有几分聪明,其实糊涂的很,只知这大魏是陛下的,却不知本宫才是这承恩宫之主。” 媚上可以开脱,再一味替昨夜多嘴狡辩,怕是会惹得皇后厌弃。 斐然开口,有抽噎声溢出,“奴婢以后再也不自主主张。” 顾露晚笑笑,“回宫许久,倒一直未再听你提起过姐姐。” 斐然刚松了的心,又一下揪紧,呆呆望着坐上人,意图从她脸上分辨出点什么,才发现自己压根就看不透这个人。 “奴婢回来才知道姐姐去守皇陵了,不在宫中。” 顾露晚似笑非笑,“是不在,还是不在了,想必你比本宫清楚。以后什么话当讲,什么话不当讲,想必你比本宫更清楚。” 看斐然彻底怔住,顾露晚才知事情真如她所料,斐然来历真有问题。 虽然她还未全然弄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斐然最后不知自己是如何出的凤仪殿,甚至不知顾露晚那几句话的含义。 越想越觉皇后是疑心她身份,而唯一不拆穿的理由,是要用她反间皇上。 故而今日早间之事,斐然斟酌之后,半字都未透给北玄宫的人。 接着谷雨前的几日,萧风奕夜间又来了承恩宫两次,一次未留下,一次留下也和上次一样。 他独睡于寝室,顾露晚彻夜看书。 自我调侃说是虚度二十余载,如今见贤思齐,再不奋起直追,便真空余望洋兴叹了。 萧风奕并不生气,反佩服她的韧性和决心。 就此,宫里关于帝后私下实际不睦的传言还未传起,就被破灭。 传皇后大婚后患失心疯,不小心伤了自己的脸,更是不攻自破。 都说皇后以纱遮面,是不想落个以色侍君的名声。 但这些,不是太皇太后所乐见的,在顾露晚北玄宫殿前一哭后,亦非勋贵朝臣所想闻的。 是以在高门女眷忙着添花裁衣,只求在赏花宴上艳压群芳。 百官忙里偷闲,举弓射靶,想春蒐拔得头筹之际。 还是有些人,不忘动歪心思。 各式消息如雪花般飘入清风馆,唯有谷雨前得知的一事,让长清格外上心。 可他踏着月色潜入齐王府秋露堂,院内却是半个人影都无。 正思虑间,他听见隐隐有吵闹声从远处传来。 “爷,萃然堂那么多空房,就准卑职搬进去,和先生同住吧!” 秦莫兴奋的刚说完,未听有人回绝,秦错压低的嗓音就响起。 “爷,卑职那院子阴森森的,最近常闹老鼠,让卑职搬去桂院吧!” 桂院是比邻萃然堂的院子,与萃然堂就一墙之隔。 秦莫的声音拔高,“你想得倒美,哪是你院里闹老鼠,明明是你贪吃招老鼠。” 听着争持不下的二人,嗓门越扯越高。 长清是没了去探阿朝底的念头,所幸进房等他们回来。 秦莫进院,看到印在窗棂上的修长身影,大喊“有贼”,就直直冲了进来。 看到清新俊逸的长清,面容那叫一个尴尬。 长清在秦莫冲进房间的那个瞬间,闻到了一股带着桃花的清香的酒气。 人比人,气死人啊! 长清挤笑道,“我家小莫儿是多久没见大哥了。” 不久,几日前刚被逮住打了一顿。 秦莫哈哈直笑,捂眼往后退,“葛大哥不要误会,我就是缝补多了伤了眼,一时看岔了,先下去歇着了啊!” 等他出去,才发现院子里害他上次挨揍的秦错,早没了踪影。 “秦错,你小子自己闯祸,竟有脸撇下我偷偷回萃然堂。” 随着秦莫的喊叫声飘远,一身天青圆袍的萧风浅走进来,在炕几的另一边落了坐。 长清闻着桃花酿的香味越发浓郁,脸色越发阴郁。 萧风浅自动忽略,拿起放在炕几上那摞厚厚的纸看起来。 纸上记录的是清风馆这几日收集到的情报,对比平时,多了三四倍不止。 大多是关于谛听卫调查吏部卖官鬻爵的进展。 萧风浅边看边点头,“我这二哥暗中扶持的这批人,效率不错嘛!” 第84章 已有心悦之人 现在除谛听卫掌卫使杜武,其他谛听卫的身份,在外面目前都是保密的。 但萧风浅盯着萧风奕这许久,早知他有十数从肃王府,一直跟到今日的心腹,只不过只有杜武兄妹活动与人前。 这次亦是。 杜武留在禹都,杜若赶赴各地,他兄妹俩走明面,那些人走暗面,明暗结合,行动起来可谓相当快速。 只不过这些都没逃开长清提早盯上他们的眼线。 长清横萧风浅一眼,“再厉害,还不是没逃出我的手掌心。” 萧风浅知道他这是吃味,含笑快速看着情报,没接话。 就这时,柯齐正笑眯眯提了个食盒进来,在炕几上摆了一壶酒,和一碟炙羊肉。 说是自家主子料定长清会来,特意请朝夫人也给他备了宵食。 酒菜皆有余温,柯齐正带上门出去,长清顾自倒了杯桃花酿,香气扑鼻,酒味宜人。 浅抿一口,丝滑入喉,齿留余香。 长清眼睛发亮,赶忙拿起银箸夹了块炙羊肉,外焦里嫩,入口即化,不止不膻,还有一股特别的鲜香味。 这一刻,他终于明白了阿朝这么讨喜的原因,有位好夫人啊! 要知他以前可是第一世家的公子,嘴可刁了。 而这一酒一菜,能得他赞一句绝味。 看着长清满足的神情,萧风浅忍不住乐了,问道,“你就没想,猪牛鸡鸭鱼那么多肉,为何偏偏是羊肉。” 长清举杯的手一顿,看着萧风浅,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这不是你请人准备的?” 萧风浅眼角流露的笑意更胜,短短时间,手上纸一张接一张,已有三分之二又放回了炕几。 “这次各处将空出的位置不少,你们有何打算。” 萧风浅无特殊情况,基本不与他培植的人私下见面,一应事宜皆是长清在其中周旋。 而长清在为萧风浅暗中奔走,只有萧风浅告知的人知道。 在这之前,萧风浅是未介绍阿朝与长清认识的。 长清算想明白羊肉何意了,是阿朝在提醒他,那日他虽未摸进萃然堂,但他依然察觉,萧风浅身边有他这么个人物的存在。 而且,是只大肥羊。 就是没成功摸进杜府,长清都没这么挫败过。 酒肉,突然就不香了。 但也不过就一瞬。 没人会跟好吃好喝的过不去,既然阿朝敢坦坦荡荡来问候,正主都不介意,他又何必非揪着人来历不放。 乱世之中,谁还没点故事。 长清又抿了口桃花酿,捡萧风浅感兴趣的先回答。 “北境的封山、中武两县,都可以换上我们的人。” 这是老安北王顾庭曾失守八县中的两县,属平和郡,是朝廷最先派任太守的郡。 这些年,萧风浅一直在查这八县当年失守的真相,对这几个地方甚为关注。 见萧风浅点头,长清接着道,“吏部这次尚书和侍郎肯定是都会下来,其他地方也都会有几个空缺。 不过皇上必会紧盯吏部,是以我们计划只将尤裕先提为考功司员外郎。 这样不上不下,不引人注目。” 如今朝堂局势,他们还是最弱的一方,如此安排,倒也稳妥。 萧风浅“嗯”了一声,“周立这些年贪墨的银子,还没找到藏哪吗?” 长清摇了摇头。 看他欲言又止,萧风浅道,“既交给你,便是由你做主,御史台这次可是也要推人上去。” 原神色微恙的长清随即恢复如常,闷了口酒后道,“言励自请去御史台。” 萧风浅想到言励捋山羊须,瞪着豆眼,一本正经的模样,笑了。 “他一门清贵,家有薄产,去御史台的确合适。” 长清笑笑,未予置评。 萧风浅又往后翻,看到了靖宁侯府的情况。 侯府自谎称华宁夫人沈氏病了后,没两日就乱做了一团,各房姨娘变着法的闹幺蛾子。 萧风奕借机派人,以皇后名义,拿回了托沈氏代管的产业。 至于那些对不上的数目,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之前是他吃大头。 不过靖宁侯顾延这些年,挥霍无度,没了这大笔银钱来源,侯府只怕很快会无以为继。 再往下看,萧风浅挑了下眉,轻笑道,“顾五姑娘柔弱斯文,没想到还会翻墙。” 柔弱斯文?顾家二房的孩子,就没有善茬。 长清嫌弃的撇了撇嘴,“没摔着,怕是要病了,明日春日宴怕没那么热闹了。” 不用猜,他们都知道,靖宁侯顾延将偷偷爬进沈氏院子的顾露星,大张旗鼓送回她自己院子,是萧风奕授意。 他们这位皇上,对待沈氏一双儿女的态度,可是截然不同。 这样一看,宫中那位皇后娘娘挺可怜的。 北玄宫一闹成了众矢之的,助对方组建了谛听卫,可对方却从未放下对她的防备。 这一点,眼前的人怎么就不好好学一下? 长清看着萧风浅,无声的摇了摇头。 正看蔡国公府情况的萧风浅,笑了笑,“热闹总归是只多不少的。” 长清停下喝酒吃肉的动作,抬眼静静看着萧风浅,就等他看最后的情报,果见对面那原笑着的脸,一瞬僵硬。 不知重不重要的消息,长清自然是放在了最后面。 萧风浅将手中最后一张纸,放在炕几上,带着几分不可置信看向长清。 “郭侍中怎么会找上太皇太后?” 下意识能问出这么简单的问题,是真在意上顾露晚了。 不过虽从未见过,长清在知她一力护下前鲁国公鲁大,送行又劝他以黎民苍生为念后,对她亦大为改观,生出了几分好感。 长清神色收敛,“这世上虽没有不透风的墙,但绝对有防不胜防的算计。” 翌日谷雨,一早顾露星染病,无法出席春日宴请罪的折子,就递进了承恩宫。 顾露晚知道时,正加紧给清河大长公主的弥勒佛打磨抛光,听到时连眼皮都没抬一下。 等她抛光完毕后,时候也差不多了。 作为晚辈,顾露晚要亲自去慈恩宫,请太皇太后移驾瑶池,参加春日宴。 不过她不知她与萧风浅,是命里犯冲,还是别的什么,去往慈恩宫的路上,又撞上他在路边来回找着什么。 远远,顾露晚经不住眼皮就跳了一下。 近了,果不出她所料,人又开口找她帮忙了。 斐然听皇后应了齐王所求。高兴问了掉落的玉佩样式和大概情况,带着随驾的宫女,以及抬步辇的太监,就沿路去找寻。 顾露晚坐在步辇上,看着那些弓背弯腰,恨不得将一寸寸地皮翻过来的宫人,莫名有些想笑。 “上次的令牌还没找回来,齐王总这么丢东西,可不行啊!” 萧风浅笑笑,“这不都是为了和娘娘私下说两句话么!” “私下?” 顾露晚恍然,“齐王这是担心老祖宗乱点鸳鸯谱,想让本宫从中周旋一二?” 真端起嫂嫂的架子了…萧风浅不禁皱眉。 “娘娘又不知这美事,扯不上小王,再则小王已有心悦之人,就不劳老祖宗和娘娘烦心了。” 话虽如此,顾露晚为了以防万一,有心多问了一句。 “那是好事啊!能得齐王倾心,想必此女定然蕙质兰心,齐王何不大方说出来,也全了老祖宗成人之美的心意。” 萧风浅眉眼间的笑意,慢慢化为悲凉,久久才晦涩一笑,“她死了。” 第85章 唯一答案 世间最无奈的,莫过于天人永隔。 看萧风浅伤情模样,顾露晚心生同情,一时竟忘了言语。 加上又想到她自己的父兄、幼弟,一滴滚烫的热泪,便顺着她脸颊滑落。 察觉到自己失态,顾露晚忙埋头,抽出锦帕拭去泪痕。 沉浸在悲伤里的萧风浅并未察觉顾露晚的异样,等他回过神来,再反应过来自己竟不知何时,接受了顾露晞已死的事实。 更是说不出的矛盾、难过。 不过见顾露晚面露不忍之色,他不想以此博取对方同情,故而牵强的扯了扯嘴角,自我安慰道。 “人总归免不了一死,小王不过是比她多看几眼世间浮华罢了。” 顾露晚跟着挤了个笑容,“逝者已矣,齐王能看开,是好事。” 话虽如此,她的指甲却又掐住了鱼际,好让自己不沉溺伤痛,打起精神来。 萧风浅礼貌性的笑笑,岔开话题道,“其实小王寻娘娘,无非是老生常谈,让娘娘今日务必当心太皇太后,就是承平也不要轻信。” 顾露晚失笑,显得有些无奈。 不知她之前想拉拢他,摆出的好脸色,在对方眼中是否也是这般死缠难打。 “本宫说过,齐王与本宫不是一路人,真没必要再这般示好了。” 萧风浅转头,看向从这通往瑶池的一条路。 “娘娘能不顾自身助陛下组建谛听卫,还不在意小王是否藏锋,为保鲁国公一命,甚至不介意让他去北境施展拳脚。 是因这些与您所求河清海晏,都不相违背吧!” 顾露晚现在的确在为统一九州布局筹谋,除了是对萧风奕最大的报复,她也想为盛世清明,多做点什么。 而不是像上一世那样,以为固守本分,虔诚希望,就能换来天下承平。 萧风浅这些话,是对她那日去瑶池,让他弄清她所求为何的答案。 顾露晚自然没忘,不过她好奇,如此短时间,他是如何生出这般大胆的想法。 “齐王能说说,这个答案是怎么来的吗?” 方还言辞凿凿,有些侥幸的萧风浅,不好意思的笑了笑。 “听到娘娘给鲁国公的临别赠言,小王大胆猜了猜,这确乎是目前能解释娘娘目前所做所为的唯一答案。” 顾露晚失笑,欣然于萧风浅的坦诚,却不敢轻信他的用心。 因为至此,她对他曾计划利用承平一事,既能接受,又不能接收。 接受,是因他兄妹二人之间,没有情谊,她也没傻到以为,兵不血刃就能一统天下。 这条路,必将伴着无数人的流血牺牲。 不能接受,是因兄妹关系再疏离,一个连血脉至亲都可以随意利用的人,她又如何相信,他与萧风奕和她二叔不同。 顾露晚挑眉一笑,“你不担心,这是本宫与陛下合谋,给你设下的陷阱吗?” “这个自然也解释得通。” 萧风浅浅笑颔首,无比认真的对上顾露晚的视线。 “但娘娘可能不知道,哪怕你掩饰的再好,你的眼里总会不经意流露,未见过这世界险恶的恍然。” 至于她有种让人卸下防备的亲和力,萧风浅觉得有些打脸,暂不打算说。 怎么能还怀疑她的身份,顾露晚怀疑他在骂人,歪头不确定道。 “你清楚本宫以前都做过什么,对吧?” 是有些残暴,但他总忍不住将二人区分开来。 而眼前的人,却总不忘重申她就是以前的顾露景。 这点让萧风浅有些无奈,但觉得她处事坦坦荡荡,又握着自己的把柄,没道理非要将自己认成一个恶人。 “想来娘娘以前是受华宁夫人蒙蔽,现在才有对善恶的认知,显得有些迷茫也说得过去。” 顾露晚摇头,“恶就恶,你与本宫利益相交,更要清楚彼此为人才是,而本宫,现在还信不过你。” 萧风浅傻眼了,她这是反悔吗? 说什么猜出她所求为何,就来找她,都是骗人的。 所以重申她是个恶人,是让他在被耍后,心里好受些吗? 顾露晚眨眨眼,她主要是没想到萧风浅能真猜出来,还敢信,而且敢直言来找他。 但她现在真的迈不过心里那道坎,所以装作是顾露景,理直气壮的出尔反尔。 另一边,斐然梨涡都要挤出蜜来,领着刚去找玉佩的宫人回来。 一块丛竹纹样的圆形碧玉,在阳光下通透明亮,像在提醒顾露晚,他就是如竹修长挺立的人。 再看走在步辇旁的人玉树临风,步调从容,顾露晚心里更过意不去了。 不过好在她闭目假寐,听到萧风浅与斐然她们说笑,没个正经,又想这人惯会忽悠人,她慎重一些,也并不过分。 步辇到慈恩宫宫门,斐然扶着顾露晚起来。 萧风浅等在门边,身子微动了下,最后还是没有闪避,结果被从里出来的一人,直直撞了个趔趄,险些栽倒。 顾露晚抿嘴,忍住没笑。 这就是隐藏实力的代价,无法自己躲避危险。 旁边的斐然晃了下身子,按住了撇下皇后,冲上前的冲动。 但见冲出来的绿衫女子,痴痴看着被旁边太监扶了一把的萧风浅,说话语气不觉比她平时管教宫人,凌厉了几分。 “你是何人,不知道宫中不得无故奔跑,以免唐突贵人吗?” 女子慌忙跪下认错,“臣女蔡国公府林香凝,无意冒犯皇后娘娘。” 顾露晚今日要接见命妇,身着皇后的钿钗礼衣,自不难认。 但萧风浅封王前甚少露面,封王这一年多来,出行也都是马车,得见其容者甚少。 有些人听闻齐王貌美,守在齐王府门前见过,但林香凝这样的闺阁千金,又是庶女,自没有胆子做这种事情。 是以,一双潋滟的眸子,羞怯怯看着俊美无俦的萧风浅,一时竟不敢乱认。 斐然不客气的轻咳一声,才伸手介绍道,“这位是齐王爷。” 林香凝听了,这才又向萧风浅认了错,让她起身时,她还趁埋头偷瞄了一眼门内。 顾露晚与萧风浅见了,不动声色交换完眼神后,彼此心里都不太明白,二人这是哪来的默契。 不等他们迈步进慈安宫,太皇太后左右分别被承平和林香玉扶着,身后跟着荣姑、萧姑,走了出来。 顾露晚与萧风浅二人这次反应极快,目光刚触碰到,便各自别开了视线,未作任何交流。 二人心下无比道:不是默契,只是对他(她)能力的认可。 两边就礼节见完礼,太皇太后免不得对顾露晚的晚到指摘几句。 萧风浅埋首抱歉道,“孙儿本是来谢恩的,不想半路遗失玉佩,让皇后娘娘的人帮忙找了找,反耽误了老祖宗去瑶池。” 原想径直过去,问皇后一个懈怠之罪,这宫门口遇到,左右没耽误,也不好太过苛责。 太皇太后扯了个笑,“齐王自己的东西要懂得保管,皇后以后行事,也更该分得清轻重缓急才是。 二人皆颔首应是,这次彼此都控制住了与对方眼神交流一二的冲动。 萧风浅与她们在慈恩宫门口别过,他要等宴会结束,才会与萧风浅一道去瑶池那边小坐。 充当一下工具人。 顾露晚她们一行不急不慢的走向瑶池。 她之前因未拿到佛珠,去西所找过承平几次。 但承平都以借口身子不适,未见顾露晚。 这会二人聚一处,顾露晚免不得要表示歉意。 承平听了,笑嘻嘻的,有着属于少女的天真烂漫。 “一串珠子而已,承平早就忘了。” 第86章 闲话 谷雨春日宴在瑶池举办,历时差不多有一日。 一早,天还未亮,受邀的外命妇及所携女眷就要起来梳妆,在家用完早膳后,坐着自家马车至皇宫极泰门。 这里,会有专门负责接引的小太监,引着她们去瑶池。 瑶池占地广博,这时节碧水泱泱,堤边柳絮纷飞,四周园林百花齐开。 桃李杏梨灼灼,海棠芍药妖冶,当然最值得一观的,还属花中之王,牡丹。 皇宫瑶池的牡丹园,种植牡丹有逾百种,姹紫嫣红,姿态纷呈,有一园赏尽春色的美誉。 各具风韵的命妇贵女们三五成群,留恋在这样的美景中,并不着急赶路。 毕竟像这样的宴会,规矩松散些,却也不是毫无规矩。 她们可以一路游园赏花,朝着瑶池北面的望仙殿行进。 但到望仙殿的时间,不宜太早,也不能太晚。 太早有品级高出许多,还未觐见皇后、太皇太后的,久候在外会让人以为照顾不周。 太晚,又会失了礼数。 望仙殿临水而建,是由廊道串联在一起的水榭亭阁建筑群。 顾露晚陪着太皇太后,到瑶池后便乘画舫直接到了此处。 主殿是靠前、居中、最大的建筑,高两层,面阔五间,进深三间。 一层是通间,二层分正、左、右三间,左右两间相对较小。 今日正间设宴,左间被设置成了主室,右间则供一些见驾后不能陪驾的外命妇休整之用。 主室内,顾露晚坐罗汉床右位,斐然站候其旁。 太皇太后坐左位,林香玉就挨着她坐在罗汉床上,荣姑、萧姑站候在旁。 其下左右各置五桌五椅。 这会右首位、左次位分别坐着长平长公主、承平长公主。 门口左右各立了个宫女,颔首低眉注视着室内情形,确保一切井然有序。 顾露晚看着隐瞒了佛珠之事的承平,心下有些复杂,但私心是不愿相信,她会做出什么恶事来的。 另一边,长平向林香玉了解完清河大长公主没来原委,便陆陆续续有人来觐见。 先来的是几位国公夫人、侯夫人、接着便是各品夫人。 跟来的媳妇、孙媳,基本都是自家夫君有实职的。 闺阁千金更是打扮的一个赛一个娇艳,让顾露晚即使坐在室内,都目不暇接。 如此整个晌午,就这样人来人往的寒暄,应付着。 快到开宴,葛中书的夫人笑叹一声,“原以为今日能见一见豫王妃,不成想连内宫春日宴,都请不动她。” 豫王妃是魏高祖幼子豫王正妃,与太皇太后是妯娌,他夫妇二人中年时喜好游历山水,常年不在都城。 上一世,顾露晚从未以恶意揣度过他人。 觉得葛老夫人一个直爽性子,说这么一句话,左右不过是好奇。 今日往这一坐,细细体味,方知每句笑语间,都有无尽深意。 现下没到的,除了豫王妃,还有魏国公府、靖宁侯府女眷。 靖宁侯府已不必说,华宁夫人沈氏和顾露星,一死一禁足皆对外称病,自是来不了的。 魏国公府是皇上母族,手握重兵,自先帝起就嚣张跋扈,不将规矩放在眼里,晚来也说得过去。 经葛老夫人这一点,顾露晚便知看着与世隔绝的豫王府,也没到不问世事的程度。 斐然来望仙殿不过两刻,见左首位置一直有意空着,便使了人去打听,将原委告诉了顾露晚。 顾露晚含笑,迎着齐刷刷看过来的视线,道,“豫王妃今早身子不爽利,本宫已经派了太医去诊治,说是没有大碍,休息休息便好。” 在她说话间,郭侍中的夫人朝着太后太后递了个笑。 顾露晚说着,看向葛老夫人座后一袭鹅黄齐腰襦裙,罩月白披风的少女,明眸皓齿、亭亭玉立,宛如一朵盛开的水仙花。 “这是葛老夫人的孙女吧!生得好生标致,本宫看着她与本宫那五妹妹年纪相仿,二人应是处得来的,只可惜她也是害了病,亦未能来。” 年长的倒没什么,心思都藏在肚子里。 听到顾露晚夸赞葛家女郎,只是象征性的看一眼,附和着点头,跟着夸两句。 各自站在各家长辈椅后的少女,就不一样了。 无不带着攀比的心理,上下打量起葛青来,之后几人不是垂头藏笑,就是不服气的撇嘴、扬下巴。 都不认为葛青有什么,值得单独、刻意拿出来夸的地方。 被夸的葛青屈膝福了福,“娘娘谬赞,臣女受之有愧。” “性子也不错。”顾露晚满意看向葛老夫人,询问道,“可有许配人家。” 这话就微妙了。 以前与皇后娘娘年岁相仿的各家姑娘,都说皇后娘娘是个好糊弄的。 但前些日子,家中主君都变着法的跟自家出嫁女,或儿孙媳打听有什么特异之处 自然也引起了家中夫人、妹妹们的注意。 现在都传这位皇后,立志要做一代贤后,怕是不想给自己留下善妒专宠的名声。 那留意葛青,便是…… 葛青含羞的垂下头,葛老夫人笑道,“这小丫头是葛相的心尖子,左挑右挑,这不及笄了还未定下来。” 说完,得意的扫了眼郭老夫人。 彼时,有一宫女挑帘进来,面色沉重,却未打破室内“祥和”的气氛,只是候在门边。 顾露晚朝向她请示的斐然点头的同时,边笑着对葛老夫人道,“晚点有何要紧,说不准像本宫呢?” 这下原还注意方进来宫女的一屋子人,表情都微妙起来,收回目光看向顾露晚。 尤其是林香玉,绞着手里的帕子,看着顾露晚的眼,都要喷出火来了。 太皇太后和蔼的笑着,拉着林香玉的手拍了拍。 这无声的安抚,似给了林香玉某种暗示,让她看着顾露晚得意暗笑了下。 葛老夫人听后更乐了,嘴上却道,“娘娘您这样的好福气,可是旁人求都求不来的,臣妇可是不敢想。” 斐然从门口走回来,掩嘴贴在顾露晚耳边,说着她刚了解到的情况。 顾露晚对葛老夫人笑笑,才转而对太皇太后低声道,“魏国公府的嫣儿妹妹闹了点小笑话,孙媳去看看。” 第87章 受惊 碧水之畔,临近望仙殿的杏花林间。 原看着时间,打算回望仙殿赴宴的贵女们,全围在这里。 人群中央,赫然立着一红裙似火的少女,她拿着长鞭的手,被另一女子握住。 在她们前面,跪着一个宫女,宫女后背衣裳开裂,有着斑驳血迹,正不停开口求着。 “奴婢并非冲撞小姐,还请小姐开恩。” 红裙少女正是魏国公府的千金窦嫣儿,她斜睨着依旧固执抓着她的女子,一脸的不耐烦。 “何师华,没听到了是她有错在先吗?本姑奶奶教训她,是给她脸。说你怎么这么大还嫁不出去,原来是爱多管闲事。” 何师华柳叶细眉,秋水剪眸,淡雅梳妆,看着的确比娇艳的窦嫣儿稍显年长。 但她姿容美丽,气质温婉如兰,丝毫不输窦嫣儿及周围一众娇嫩的妙龄女郎。 “她固然有错,但这里是内宫,赏罚皆由皇后裁定,由不得你在这乱用私刑。” 窦嫣儿一笑,“呦,以前只听说你巴结顾太子妃,她这还尸骨未寒,你又改来谄媚讨好她妹妹,还真是特别喜欢跟姓顾的参合在一起啊!” 适还好声好气的何师华,语气骤然转冷。 “北境顾氏是百年名门,家风温和恭谦,自是比某些一朝得势,便目中无人的人家更值得结交。” 窦嫣儿瞪目,“你……你骂人。” 何师华扯了扯嘴角,“我又没指名道姓,你若非要往上面靠,我也没有办法。” 窦嫣儿气结,强抽出手,退后扬鞭就要打人。 “皇后娘娘驾到。” 随着一声唱和,所有人皆向声音来处转身,屈膝向顾露晚请安。 彼时的窦嫣儿,还在举手举鞭,曲成圈的鞭子还未来得及挥下,手腕忽得被什么东西击中,往后甩去。 长鞭甩脱在后,反是打到了她自己的后背。 惹得她一声咆哮,“谁,是那个不长眼的敢偷袭姑奶奶我。” 原与窦嫣儿一道,已经请安起来的贵女扯了扯她衣袖。 窦嫣儿却不领情,“北境军现在就是一群残兵败将,一年多了四郡二十九县,一县未夺回,我怕她做什么。” 顾露晚已经走近,斐然将挨了鞭子的宫女扶了起来。 跟在后面的两个太监埋头走上前,将不停反抗、骂咧的窦嫣儿,按在了地上。 “顾露景,你敢欺负我。” 顾露晚笑笑,“本宫怎会欺负你一个小丫头,自然是要交给魏国夫人处置。” 说着,她扫视了一圈人群,疑惑道,“魏国夫人可是脚力不济,落在后面了还没过来。” 窦嫣儿有些得意,她是一个人来赴宴的。 她祖母、母亲自持身份,才不愿意到顾露晚面前俯首称小。 说是她进宫也不必过于拘束,左右长辈不在,纵有错处,也不好太苛责于她。 “不用看了,我魏国公府来我一人,便是给你脸了。” 顾露晚恍然,幽幽唤了一句“斐然”。 斐然受意,颔首,走向被按在地上跪着的窦嫣儿。 窦嫣儿看着神色坚定,直直朝她走来的斐然,甩肩挣脱不得,直喊,“你们想干嘛!以为我是林香玉吗?你要敢动我一根寒毛,我祖父不会……” 顾露晚“嗯”了一声,斐然举起的手缓缓收回,人转而凑到窦嫣儿面前,弯腰、手在她额发前拨弄一阵,一扯。 窦嫣儿还未反应过来,就听举起手,对着天空看的斐然,转头惶然对顾露晚道,“娘娘,奴婢一时失手,多拔了一根。” 周遭原还云里雾里的一种贵女,恍然一愣,反应过来,大多都忍不住抿嘴笑了起来。 所以,皇后娘娘是拔了魏国公府孙千金一根汗毛。 不,两根。 这举动有点可爱呢? 顾露晚一走,被太皇太后放出来,跟上来瞧热闹的林香玉,脸色就没那么好看了。 她捂着脸,瞪着扫过看向她的人,凶道,“看什么看。” 这么一看,禹都“凶、虎、笨”三大恶千金,是第一次聚齐吧! 不知谁会更胜一筹呢? 顾露晚笑眼回看了一眼林香玉,视线落回到了窦嫣儿身上。 “放开她。” 制止窦嫣儿的两个太监怕松手会闹出什么乱子,相视一眼,也没有违逆皇后的勇气。 二人一松开,窦嫣儿果如脱缰野马,直冲向顾露晚。 在场包括斐然在内的十数宫人,无不反应过来要阻止,却见顾露晚抬手,让他们不必上前。 窦嫣儿看到顾露晚淡然的反应,举起要掐住顾露晚脖子的手一顿。 对上她的视线,心更是“咯噔”一下,平生第一次,她感觉到了害怕。 就是她祖父瞪着训斥她,她心里都没这么怵过。 但这害怕也不过一瞬,下一瞬她就动手掐住了顾露晚的脖子,“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这下原本停下的宫人全围了上来。 “你们这是在干什么?” 一声厉喝,震得所有人一弹。 循声探去,只见最前的人剑眉倒竖,一脸愤怒。 跟在他后面的人一袭紫色华服,面露惊讶,然他凝脂点漆,一双瑞凤眼万种风情,压过满园春色。 后面还跟着周齐海等五个大小太监。 有人反应过来,大声跪拜。 接着便呼啦啦扑跪一片。 窦嫣儿怔怔傻了眼,她还没开始用力呢? 萧风奕大步跨过来,甩开窦嫣儿,扶住摸着脖子咳嗽的顾露晚,关切道,“皇后没事吧!” 窦嫣儿被甩开,踉跄险些栽倒,站稳回过神来看着萧风奕,还有些未缓过神来,失神喃喃,“舅舅。” 舅舅一向温柔的,那怕她曾摔坏了他最喜爱的明端石雕鱼砚台,他都未对她大小声,何曾对她动过手。 顾露晚缓过神来,抓着萧风奕的手臂使了使劲,摇头道,“臣妾没事。” 萧风奕吃痛,但还能忍,他将这一讯息看成顾露晚受了惊吓,他还未来得及安慰,又被窦嫣儿打断。 反应过来的窦嫣儿走过来,指着顾露晚,又委屈又气愤,“舅舅,她故意的,我压根没有掐她,不,我压根没有用力掐她。” 第88章 旧友 何师华看着维护顾露晚的萧风奕,不禁想起了顾露晞,心里说不出的难受。 偏巧这时对上萧风浅的目光,她还颔首勉强扯了扯笑容,算作问侯。 顾露晚缩在萧风奕怀里,解释道,“陛下,嫣儿妹妹刚的确没弄疼臣妾,是臣妾自己呛到了。” 萧风奕看着满心担心忧虑的顾露晚,再看看盛气凌人的窦嫣儿,一股无名火就窜上心头。 但他的表情极为克制,对窦嫣儿已没了最初的怒火,只余下冷漠。 “窦嫣儿冲撞皇后,罚宗正寺紧闭三月,思起过。” 窦嫣儿一脸震惊,喊道,“舅舅。” 顾露晚对着萧风奕直摇头,“陛下,万万不可,若非这宫女弄脏了嫣儿妹妹的衣裙……” “没错,舅舅,是我先受了委屈。” 窦嫣儿说着,一手捂着额头,一手从顾露晚指向斐然,“她还指使这宫女,扯我汗毛。” 汗毛? 萧风浅、萧风奕不约而同看向顾露晚。 顾露晚迎上萧风奕疑惑的目光,歉疚道,“陛下,嫣儿妹妹说臣妾不敢动她一根汗毛,臣妾想她这么宝贝的东西,臣妾动了,便是罚过了。 陛下不如就这样算了吗?” 萧风奕搂着顾露晚的肩膀的手,紧了紧。 “皇后不用再替她申辩了,她再委屈,也没有在宫中动手鞭打宫女的道理,你指正,她不但不知悔改,竟还敢对你动手,便是错上加错。” “陛下。” 顾露晚打断,欲跪,却被萧风奕拉住,只得继续道,“话虽如此,但此事毕竟是臣妾治宫不严引起,又是臣妾第一次举办宫宴,罚紧闭宗正寺太太严厉,要不就让嫣儿妹妹在魏国公府领罚便是。” 顾露晚目光殷切,拉着萧风奕的手臂,请求着。 萧风奕看着懂事,不停周全的顾露晚,不觉有些心疼。 “皇后,你要记住,他们也应该记住,你现在是朕的皇后,大魏国母,与她早不是同辈,她不敬你,便是不敬朕。” 说着,萧风奕看向周齐海,“愣着干什么,还不押下去。” 周齐海忙点头哈腰,窦嫣儿直到被拖走,还在不停叫嚷,“舅舅,你不能这么对我,爷爷……” 斐然追上去,将一方锦帕塞进她嘴里,呜呜声渐远,却无法削弱留在原地贵女们的惊恐。 在大魏,魏国公府在很多人心中,是远比皇室宗亲还不能招惹的存在。 先帝,就曾一直看着魏国公府的脸色行事。 可现在的皇上,为了皇后,竟如此轻易就作出了罚魏国公府的决定。 何香玉摸着自己的脸,神色复杂的看着相携走在前的帝后,心里很不是滋味。 目光扫到何香凝时,狠狠剜了她一眼。 萧风浅跟在二人旁边,看着顾露晚是真有些琢磨不透。 他知她是真不介意给皇上选妃,但相继动了何香玉和窦嫣儿,真只为立威? 没参杂半点私情吗? 窦嫣儿的闹剧引起的不悦,很快随着宴会的丝竹管弦、轻歌曼舞所冲淡。 但皇上一怒为皇后,却会深深刻在所有人心里。 也让原本只是开宴过来坐坐的萧风奕和萧风浅,一直留到了宴散。 但春日宴并未就此结束,上午以觐见为主,下午才是她们自在赏花游湖的时间。 午间困乏的,也有专门的房间供小憩之用。 不过除了一些身份极高者,大部分人都不会在这时休息。 一般是几人相聚一阁、一榭,或饮茶,或诗乐消遣。 散席后,太皇太后留下萧风奕、萧风浅续话。 顾露晚自不会自讨没趣,离开去了给她准备的房间休息。 顾露晚休息的房间就在正殿后的阁楼,阁楼台基比正殿高,在二楼临窗依然可以眺望瑶池风光。 休息前,她以答谢何师华先出面劝阻窦嫣儿为由,将人请进了她的休息处。 而斐然则被她晚派去找在慈安宫门口,冲撞过她们的何香凝。 何师华进来时,顾露晚从窗边移步,坐在房中摆放的圆桌前的圆凳上,并示意何师华坐在她对面。 何师华面容淡淡,神色疏离,“臣女不过是尽了份内的职责,适才陛下已经赏过了,娘娘真不用如此客气。” 顾露晚唇角含笑,其实心里早已波涛汹涌。 上一世,她从北境来禹都,交的第一个朋友,便是何师华。 何师华是礼部尚书的孙女,因两端无疾而终的姻缘,后面亲事有些艰难,便一直未嫁。 虽然她年龄渐大,外面飞言蜚语日盛,可何师华却好似不在意般,围在她身边。 忧她所忧,急她所急。 后来她接连小产,何师华更是与她贴身的婢女一起,研遍医书,替她调理身体。 可上一世,她却傻傻的以为,这些只是姐妹情谊。 顾露晚嘴角笑意更盛,“当时在场那么多人,却只有你一个人站出来,若没有你,那宫女怕是不死,也会落下残疾。” 何师华扯了下嘴角,颔首,“娘娘谢意,臣女已切实感受到了,若无旁事,臣女就不再此处,叨扰娘娘休息了。” 顾露晚笑眼慢慢有些模糊,提气才恢复清明,逼问道,“你方明明帮了我,为何现在又急于撇清关系。” 何师华目光向下,态度再恭敬不过,“娘娘过往因家姐的缘故,与臣女也算有些交集,臣女念着旧情,还请娘娘恕罪。” 顾露晚从袖袋摸出一块木块,放在桌上推到何师华面前,“你既念旧情,那便多帮我一个忙吧!” “这……”何师华怔怔看着推到她面前,镂空的“顾”字小木牌,她虽从未见过,但她一眼就看出,这木牌出自顾露晞之手。 她拿起来,摩挲着,抬头看向顾露晚,眼里有不解,但更多的是激动,“娘娘怎么会有这木牌。” 问出口,又觉得她问得多余,她能有,作皇后为顾露晞的妹妹,自然也能有。 可这块木牌太新了,新到她都能闻都木头刚经打磨的气息。 看着何师华又是激动,又是失落,又带着不可置信的期待。 顾露晚鼻头又忍不住一酸,“这是我近几天雕刻而成的。” 第89章 推荐 何师华豁然起身,一脸的不可思议,“这怎么可能,这分明是,是……” 顾露晚接话道,“出自顾露晞之手。” 何师华脑中嗡嗡作响,直点头道,“对,这分明就是露晞刻的,怎么娘娘说,说是您刻的。” 顾露晚跟着点头,“因为我就是顾露晞啊!” 顾露晚原以为向何师华证明她是顾露晞,需要费很多的功夫,不想凭着一个木牌,何师华就信了。 抱着她,直哭,“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这一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顾露晚将一年多前,顾露景来东宫找她的事,省略细节,只将下药被勒的事说了。 至于自己为何会重新活过来,还是占着顾露景的躯体,她解释不了。 何师华双手紧攥,咬牙道,“他们,他们怎么可以,怎么敢,难怪要说东宫走水,原是想掩盖你被勒死的真相。” 眼泪模糊了视线,何师华心疼极了,又将顾露晚紧紧抱住。 “你受苦了,这段时间你肯定很辛苦对不对,对不起,我没有陪着你,没有第一眼认出你。” 顾露晚顺着何师华的后背,只能她情绪稍微平复,才道,“好了,都过去了,这些都不是你的错,还有我现在不是活得好好的吗?” 这话一出,何师华刚止住的泪,又扑簌流下来,连她都替她委屈,憋闷。 老天爷真的太残忍了,死在堂妹与夫君的手上还不够,还让她占了堂妹的身躯重生,又与谋害自己的夫君成了夫妻。 真的太残忍了。 “你要我做什么,我都帮你,那怕舍了我这条命,我也会帮你。” 何师华这么哭,顾露晚也心疼,心疼她为自己这么伤心,但她不得不顾虑,被人瞧出异样来。 “好了,再哭眼肿了,该惹人怀疑了。” 果然,千万句安慰“我没事”,都没这话管用。 何师华抽噎着,深呼吸几次后,总算稳定住了情绪。 顾露晚这时候却怕她承受不住,不敢冒犯开口,只说让她将木牌送去济心堂,其他的都不用她管。 何师华怜惜她,点头都应了。 顾露晚又向她了解了一些她死后这一年多来的事情。 东宫大火,她身故,先帝下罪己诏、禅位、自戕都发生在一两内,后来朝廷的变动,等等。 但这些,何师华到底只是一闺阁千金,说得并不清楚。 何师华也自责自己平时对这方面的关注太少。 顾露晚笑着安慰。 ………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承恩宫。 斐然在凤仪殿刚伺候顾露晚午休躺下,隐约听到喊叫声,赶忙迈步走了出去。 先瞪眼吓停了出声喧闹的宫女,才压低声音训斥。 宫女规规矩矩埋头认错后,将导致她慌张的原委说了。 斐然听着,脸随之沉了下来,心里也着急,但还是把该了解的情况都问了。 但小宫女明显是外出办事,随处听来的一耳朵,并不详尽,被问得是一愣一愣。 好在这时江东也从外冲冲赶了回来,说话连说带喘了半天,总算将事情交代清楚。 斐然福了福,“江公公受累了,我去叫起娘娘,你先去喝口茶缓一缓。”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厉害啊!还呆在原地的小宫女,看着各自去忙碌的二人,脸上满是敬佩。 寝室内,顾露晚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娘娘。” 是斐然的声音,这宫里能有什么事,是斐然应付不了的。 想来只有萧风奕。 她不是贪睡的人,可丧钟未响,左右不是人死了,能少看一会是一会吧! 奈何斐然契而不舍,声音越来越大,还拍起她来,她不得不睁眼。 虽不应该,但看人总算醒了,那一刹斐然喜出了梨涡,后方急道,“娘娘,陛下在辰山狩猎受伤昏迷了。” “受伤了?”顾露晚让斐然扶她起身,坐起才继续问道,“好好的,怎会受伤呢?” 娘娘怎么好像知道陛下出事了的样子,并不怎么惊讶?而且好像并不太担心?更没关心陛下伤得重不重? 不过,问受伤,意思也差不多。 斐然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从脑里赶走,答道,“听说陛下是追一只海东青,禁卫们没跟上,才导致陛下后来被那发狂的海东青所伤。” 顾露晚喃喃,“海东青啊!” 她远也就是心里想一想,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 斐然直接愣住,听这口吻,怎么感觉娘娘好像更关心海东青啊! 不会是想将这海东青剥皮抽筋,给皇上出去吧! 原本一个畜牲伤了皇上,如此待它也不为过,但听说皇上昏迷前,可是下了死令,不让人伤它呢? 斐然忙绕开这个话题,“各宫主子这会怕听到风声,都赶去北玄宫了,娘娘也收拾收拾,过去吗?” 顾露晚带着还没睡醒的迷糊,“本宫是太医吗?” ……… “不是。”顾露晚答的干脆,“不过原以为齐王有几分城府,如今看来确是不堪用了。”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干脆,全没她设计沈氏的那些弯弯绕绕。 萧风浅心跳都漏了两拍,回看了眼依旧被秦莫缠着的杜若,方道,“娘娘不也要通过小王,来看陛下是否疑心你身份吗?” 顾露晚是有这个意思,但认,她是不会认的,“好没道理,只准齐王藏锋,不准本宫藏巧。” 硬,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奈何就是抓不住她身份的把柄。 只能认栽,谁叫对方技高一筹呢? “就当娘娘藏巧,您如今贵为皇后,陛下才是您的倚仗……” 顾露晚打断道,“本宫可以助你去北境。” 萧风浅身形一晃,脚步都险些乱了,再次确认杜若依旧被秦莫缠着后,才继续跟着往前走,“陛下也想小王去呢?” 顾露晚自认除了她的身份,对萧风浅亦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不想对方压根不领情。 明明他也是想去北境的,不然萧风奕这一年交给他的差事,他完成的虽不好看,却都没出过纰漏。 顾露晚不相信,桩桩件件,都正好如狼烟山剿匪,恰好有人相助。 既然这条路不行,自然换上一条,“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来得这般晚吗?” 第90章 定力 因宫女说事关隐瞒,所以顾露晚是偷偷跟着宫女到了二层最左边的一间房。 顾露晚对房间安排有印象,这间原是安排给豫王妃的,并非承平。 她刚怀疑宫女身份,帘子被掀开,承平的确坐在里面。 房间布局和她那间差不多,分内外两室。 外室摆了圆桌椅,和一些金银玉器的摆件。 还有一只花瓶里,插了一枝开得极为妖娆的红杏。 另外房内的燃香,和她适才所在的房间也不同。 顾露晚看着独坐房间的承平,很是清冷,没有先前的半分热情。 看她进来,承平眼中流露着恨意,毫无遮掩,“二嫂今日很开心吧!” 顾露晚没有落座,走到窗棂,将窗向外推开,一下没推开,她还微使了点劲。 听到承平的问题,她还真认真想起来。 外人眼中她值得高兴的,左右不过是萧风奕在窦嫣儿面前维护了她。 但她并不觉得这有什么好高兴的。 明明就是一场阴谋,不然好好的,宫女得罪谁不好,偏偏得罪魏国公府的窦嫣儿。 她甚至隐隐觉得,原本想让萧风奕松口选妃的太皇太后,或许因为某些变故,已经将矛头转向了自己。 顾露晚收起笑意,“乐极生悲,说不上高不高兴的。” 宫女已经带上门出去。 承平失笑,“好一个乐极生悲,但酿成悲剧的人究竟是有心还是无心,就说不好了。” 顾露晚知道了,承平觉得她的悲伤因她而起。 “人太过贪恋欢愉,容易迷失自己?” 承平整个人,都透着悲伤,“迷失?原我还不信,可原来你真的假装成我,去过普陀寺,还仗着二哥宠你,甚至连伪装都不屑。” 感受到承平的怒气,顾露晚想她应是刚见过何师华,是以在承平面前,一时忘了自己今时是顾露景,下意识便直接开口规劝。 承平越说越愤怒,“可你的恩宠,为何要靠出卖我来换?” 这话,顾露晚就听不懂了,可她隐隐觉得人有点晕,人也没有力气。 承平还在自说自话,“他死了,我便要你给他陪葬,这很公平。” 顾露晚的头越来越沉,她隐约听到承平在笑,“你是不是以为自己反应机敏,不会着算计,殊不知,药擦在窗棂上。” 顾露晚再睁眼,发现自己被人扒了外衣,扔在了地上。 这间房,也不是她刚去的那间,小很多,还有一个天窗。 房中还散发着一股潮湿的腐气,周边摆放着很多花艺的工具。 顾露晚依旧觉得浑身无力,头发胀,撑着坐起来。 她看到自己被脱掉的褥裙、外袍被散乱的扔在靠门边出。 她站起走,因四肢无力,晃晃悠悠、几步的距离走的很是艰难。 她捡了褥裙,最后弯腰扯起外袍,才赫然看到地上躺了个人。 虽然他头朝门口,朝另一边趴着,但看装扮,她还是一眼就认出躺着的人是萧风浅。 电光火石间,顾露晚想明白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地上的人动了动,重复着她刚了解环境的动作。 左右、向上看了看,才撑着头坐起来。 看到无力瘫坐回地上的顾露晚就是一愣。 顾露晚捡起衣袍时,便发现衣袍被撕破了,这会无心搭理萧风浅,看着破衣裳发呆,然后提着气,一件件穿上。 两人很是安静,毕竟谁都没猜对,谁都有防备,最后却齐齐出现在这,都挺丢人的。 看着从内被拴上的门,二人都试着去开了,但门拴被卡的很紧,正常人都估计难开,他俩压根使不上力,就别更提了。 尝试过后,彼此幽怨看着对方,对看一瞬后,故自失笑。 然后背靠着门,坐成一排,萧风浅无力笑了笑,“这门外面应该没锁,他们不会放我们恢复体力,自己开门出去吧!” 话音未落,一团烟雾从天窗被扔了起来。 顾露晚笑笑,“你还真是乌鸦嘴。” 然后二人靠着门,左右转头看着对方,异口同声道,“我会帮你报仇的。” 这迷之默契,又让二人笑了起来。 笑过后,顾露晚道,“知道我活着,胜算比你大吧?” 萧风浅拱手,“这可说不准。” 几句话间,两人都开始有些发热,体力也在随之恢复。 顾露晚哭笑不得,“你不是说是什么催情酒吗?这明明是烟啊!” “你在想什么?” 顾露晚浑身燥热,还是笑着道,“我在想待会会来多少人瞧热闹。” 这下轮到萧风浅哭笑不得了,恭维道,“娘娘还真是幽默。” 顾露晚点头,看着天窗,“体力恢复后,你出去应该不成问题吧!” 手头上抹下一枝凤钗,用现有最大的力,将头扎进掌心。 萧风浅点头,喉头已经有些干,整个人已经焚烧的难受,偏头看顾露晚,咽了下口水。 恍惚间,眼前的脸慢慢模糊,然后幻化成另外一个人。 他魂牵梦萦的那个人,就这样毫无防备映入眼帘。 杏眸澄澈,直鼻挺立,桃腮粉脸,粉嫩薄唇边隐隐露着笑意。 明媚照人,但不飞扬妖冶。 好在此刻的他尚有一丝理智尚存,知道死而复生、还兀自出现,都是不可能的事。 他顺手从她头上抹了支金钗,好不容易,才划破了自己的手臂,稍缓才道,“我出现幻觉了。” 顾露晚手被刺伤后,头没有那么发胀,闻声看向他,面前的人龙眉凤目、直鼻薄唇,那是那张风华绝代,俊美无俦的脸啊! “我没有。” 接着一张脸,便怼到了她面前,眼里有着无尽,双手撑着门, “顾……你真的还活着。” 顾露晚没听清他说的什么名字,只想他头脑应是不太清醒,毫不留情,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 “有力气了,就先出去。” 只不过顾露晚力气还未恢复,这一巴掌显得软绵无力。 对萧风浅来说,跟摸了下他脸差不多,但他是个定力极为强的人,便是身中迷幻香,便是眼前人,是心上人,他也不会不管不顾,释放他内心的欲兽。 顾露晚金钗插的更深了些,看出他的挣扎,有个想法窜了出来。 “我看这体力恢复挺慢的,你说,我们解毒,会不会比她们来的更快。” 第91章 合作 萧风浅所承受的,显然比顾露晚更重,好不容易找回一丝清明,就因她这一句撩拨,炸起了火星。 这次,他愤力一划,胳膊上随即就出现了一个大的血口子,但这个方法,对他无疑是饮鸩止渴。 他不得不用尽身上仅有的力气,抓着伤口,调笑道,“你看不起谁呢?” 顾露晚不知这迷幻香的药力,是男女差异导致效果不一样,还是对方有出现幻觉的缘故。 但她已明显感觉到,她靠疼可以转移注意力,萧风浅却不能,不由对他有些佩服。 谁知她还没想完,对方就嘲笑道,“我要真动你一个手指,你会直接捅了我吧!” 这是恢复了一些,有心情开玩笑。 但话的意思确实没错。 顾露晚笑笑,“不是一根,但凡你有这个意思,我就会捅,所以你最好爬开些。” 萧风浅亦笑,但真的手撑着地,往旁边挪了挪,看着顾露晚脸颊坨红,额上渗着细汗,想自己也好不了多少。 说不准更遭。 可这样狼狈的两个人,却说说笑笑,浑不知自己的处境般。 有些可笑。 但布局者若真看着二人,想必更为苦笑不已。 自己精心布下的一局棋,将对方置于此等境地,对方却依旧谈笑风生。 不显得他可笑,行为讽刺,还真没有更好的总结。 “你知道这是哪吗?外面最少有两个人。” 顾露晚上一世帮先后协理过后宫,对宫中布局再熟悉不过,切为了引来人,这里绝对是望仙殿区域内。 顾露晚等腾起的热气过了头,才答道,“应该就是望仙殿东北角的杂物房,外面是杏林,就在池边,你可会水?” 萧风浅按着头,打算再开个玩笑,就见顾露晚瞪眼看着他,他才收起玩笑的心思。 “会,我保管会妥妥当当的出宫,不给皇后娘娘招惹半丝麻烦。” 顾露晚嗤笑,“一块随身玉佩的保不住的人?” 二人醒来后,第一时观察完环境,便是轻点自己身上的东西。 顾露晚衣裳被撕破,萧风浅则不见了晌午竹纹圆形碧玉佩。 就被对方放在门口还好,就怕出现在什么不该出现的地方。 过了约莫一刻钟,二人体力才基本恢复。 满头大汗,脸颊绯红,脑子勉强保持清醒的萧风浅,看着顾露晚撕破的衣裳担心道,“如果外面有一人武功不凡,可能就不是太监,你确定没问题。” 顾露晚失笑,“如果不是,救让他是,或者你从水里带走处理。” 还真是考虑的面面俱到啊! 萧风浅佩服的点点头,将金钗上血迹在身上擦干净后,簪回到了顾露晚头上。 “娘娘会下棋吗?” 这人是真心大,顾露晚头本就涨得晕乎乎的,一气头更懵了,抬腿直接就给了一脚。 “上去。” 也不知是不是运气问题,他头刚冒出去,守在外面的人正好趴在天窗,想看看里面的情形,与对上头撞了了正着。 被弹了回来。 顾露晚来不及嫌弃,展臂腾身,踩在她肩上一跃,就直接上了房顶。 守在外面的人显然未料到这局面,一时走也不是,打也不是。 但他的命左右是留不住的,顾露晚手上金钗飞出,直直向那一身太监服,已转身,打算跑的人而去。 萧风浅出来正好看到这一目,压抑之余,已向着那人追去。 那人已经傻眼了,一掌劈出,却落了空。 萧风浅灵巧避开,直接就闪到了那人身后,就要将背上刺的金钗扎得更深些。 就听顾露晚喊道,“被扎太深,待会不好拔。” 萧风浅看向房顶,却看那人趴在上面隐蔽,毫没有过来帮忙的意思。 就特别让人来气。 但对方偏偏还一本正经解释道,“我要看看他有没有同伙啊!” 所幸,对方可能对他二人了解不清,并未安排过多的人手。 不然凭自己现在的状态,萧风浅还真没有信心,能以一敌多。 但可气的是,无论他是折人胳膊腿,还是还拧对方脖子,都会有个不合时宜的声音,跟他说“不行”。 他自认自己是个极为豁达的人,都忍不住有些郁闷了。 最后捡起块石头,一石头砸下去,死没死不知道,反正是晕了。 等他回头看适才屋顶,方还悠闲趴在那的人却不见了踪迹。 担心不过一瞬,又觉自己没废物到旁边人被人带走,都毫无察觉的地步,就见从墙尽头伸出一只手,手指勾着一块圆形碧玉。 在那里晃来荡去。 远处隐隐有声音传来,叫着,“雪团”或学猫“喵喵”叫的声音。 听到动静,二人再迷糊,动作也不得不加快。 顾露晚走到晕了的人身边,“真太监吗?” 萧风浅刚已确认过,才笑着提神要捉弄人。 顾露晚就冷冷道,“敢开玩笑,无论是不是,你都要将人带走。” 萧风浅吓得直点头,“是,是,是太监。” 顾露晚满意点头,甩着手里的玉佩道,“死了吗?“ 萧风浅看了看玉佩,乖乖道,“还有口气。” 顾露晚擦了擦额上的汗,越发满意,“拔下金钗拔给我。” 形势比人强,萧风浅只得乖乖照做。 等顾露晚将玉佩还他,他无比真诚望着她,不过因整个人脸烧得通红,显得有些怪异。 “我头停晕的,不能也躺在这等着被发现吗?” 找雪团的叫声越来越近。 顾露晚接过金钗,毫不客气从萧风奕身上划下几条布,在萧风奕讶异的目光下,娴熟的替他将刚划的伤口包扎了一下。 “我会想办法,让你去北境,你别被淹死了。” 说着,直接将人推到堤边,推了下去。” 顾露晚走回已被砸晕了太监身旁,拿起刚砸他的石头,对着他头顶,又砸了数下。 在堤边冒出的那双晶亮的瑞凤眼,没有看到他想看到的画面,失望的摇了摇头,然后回到了水里。 顾露晚从一树杈跑过,划破了她本就破烂的衣袍,晕在了地上。 不一会,就又找雪团的人走了过来。 顾露晚听到有人撞门,也有几人朝后走过来,然后便看到了两个倒在地上的人。 第92章 遇刺 慌乱过后,顾露晚被一个宫女背着,近身围着四个宫女,旁边还有一群人,拥簇着往她原本的休息处走。 不等到楼下,斐然闻迅赶来,扶着顾露晚后背,手因感受到热度,微抬了下。 她轻声道,“娘娘,太医就过来了。” 顾露晚迷幻香的药劲未过,这会心火难耐。 她听到动静,抬了抬眼皮,咬牙道,“放本宫下来,让她们都离开。” “娘娘可还好。”一饱含疼惜、无比克制的声音,响在耳边。 顾露晚微偏了下头,看见何师华脸色惨白,就站在斐然斜后旁。 顾露晚努力挤出轻松的笑容,“本宫无碍,缓一缓就好了。” 得了命令的宫女小心翼翼的将顾露晚放下,一群人散开,只有何师华一步三回头。 顾露晚给了她一个眼神,她才未再回头,稍微走的快了些。 斐然整个扶着顾露晚,就如同拥着个灼热无比的火炉在臂弯里。 强忍让顾露晚忍不住战栗了一下,撑着让自己站稳,“你去将适才出现在杂物房周围的人,全看管起来,一个都不能漏。” 斐然担心的看着顾露晚,顾露晚加重语气道,“还不快去办。” 斐然无法抗命,领命而去。 顾露晚掐着包了帕子的伤口越发用力,身形步调还算正常的,消失在了那些虚掩门窗的视线里。 楼中,顾露晚独自扶着扶栏,上了二楼。 楼内呈回字形,上楼这边无房,另一面居中安排的是太皇太后,间隔一间,左右安排的是她和豫王妃。 回廊左右两边中间的房,则分别安排的是长平长公主和承平长公主。 其余房间都空着,未安排其他人。 上楼,顾露晚便见周齐海神色不安在她门前踱步。 二人一对眼,周齐海收敛慌色,就要迎上来。 不过被响起的开门声打断,荣姑从中间太皇太后屋里走了出来。 周齐海顿了一下,朝望向他的荣姑点头致意,停在原地未在动作。 荣姑快步从左绕过来,看着从脸红到耳朵、脖子,不停渗着细汗的顾露晚,忙上前要扶。 顾露晚抬手制止,“本宫没有大碍,还请荣姑让老祖宗宽心。” 荣姑目光落在顾露晚没抬起,紧握成拳的右手,正好看到一滴血滴在桃木色的走廊上。 “娘娘无事便好。”说完行礼告退,回到原本的房中,带上了门。 房中内室,太皇太后居中坐在床榻,左右两边的杌子上,分别坐着承平和林香玉。 看荣姑进来,太皇太后还沉得住气,承平、林香玉则都站了起来。 林香玉急急道,“她真一点事没有?” 荣姑在离床半丈远处站定,颔首恭敬朝太皇太后道,“回禀老祖宗,皇后人看着不太好,但从外仅能看到手上有伤,无其他不妥。” 承平听后,眼中恶意尤盛,交叠在身前的越捏越紧,“她倒真是福大命大。” 一个人很容易被仇恨改变,那怕事情没成,承平最先感到的也不是会败露的害怕,而是怒恨事情未成。 “不是说万无一失吗?怎么她一点事没有?”林香玉显得气急败坏,则是遗憾,还夹杂着微末的不安。 太皇太后到底是见惯风浪的人,垂眸思虑后方道,“让萧若将人处理掉。” 这事虽然承平露过面,但守在旁边的太监已死,引着众人找过去,知情的太监再一死,只要承平不松口,双方各执一词,这事也只能成为无头案。 外面,顾露晚从与荣姑相反的另一边,走向房间,被周齐海拦在了半路。 周齐海担忧道,“娘娘,脸色这么不好,该就近休息才是。” 顾露晚原也只是以防万一,才让宫人都退避。 等她上楼看到周齐海,方知所料不差。 以萧风奕的做派,知道她出事,肯定会第一时间赶到。 没到,不是已经离开,就是也出事了。 顾露晚很快联想到了萧风浅之前的说法,但不同的是,无人吵闹着来撞破此事。 顾露晚推开周齐海,朝自己房间走去,周齐海跟在后面,压低声音道,“娘娘,还是不进去为好。” 顾露晚挤了个笑,冷冷道,“你还是守好门吧!” 顾露晚一进去,周齐海就迅速将门带上。 顾露晚立在门内,听着从内室溢出的欢愉声,她中的迷幻香药劲似到了极致。 让她整个人发涨般的难受,尤其是那处,痛得如同就要炸裂了般。 她强撑着走到桌椅旁坐下,身体不住发颤,头疼的已无法思考。 就连从里传出的声音,都听的不是很真切。 迷迷糊糊间,她听到有人喊,“晞儿,晞儿。” 但她只以为是幻听,强忍着发胀般的欲望,她扯掉右手缠着的锦帕,用尽全力按着伤口。 已分不清究竟是哪里疼,哪里痛,哪里难受了。 恍惚间,内室的动静小了,又过一会,有哭泣声传来。 再过一会,从内室走出来的人,看到坐在圆凳,趴在桌上的顾露晚,吓跪在了地上,“娘娘。” 顾露晚感觉她全身的劲都被用光了,这会没力气的很,闻声慢慢睁眼起身。 看着跪在地上的人,倒也不陌生。 蔡国公世子庶女,何香凝。 然后看到听声跟着走出来,只穿了一身白里衣的萧风奕,愕然站在门口,半晌立在原地动弹不得。 顾露晚无力道,“臣妾实属无奈,还请陛下恕罪。” 萧风奕只听得天雷滚滚,顾露晚的话,他半个字都没有听见。 他分不清他此刻的心情,是屈辱、羞愧、还是恼怒,只朝外喊了一声,“周齐海。” 周齐海闻声推门走进来,关上门才跪到萧风奕面前,“奴婢该死。” 萧风奕压着怒火,一字一顿道,“这究竟怎么一回事。” 周齐海哪解释的清楚,他跟着皇上从太皇太后处离开,来到皇后这,室内空无一人,他便领了命去找。 等回来,就发现皇上在内室,他原以为是和皇后,于是退出去在外守着,没多久就听说皇后在后殿角遇刺。 接着就是皇后回来,然后他被叫进来。 面对萧风奕的斥问,周齐海六神无主,只呜咽道,“娘娘遇刺了。” 第93章 问题 遇刺,这哪是遇刺,分明是要败坏她的名节,废除她的皇后之位,要她的命。 太医是萧风奕的人,给顾露晚诊治后,跪在帝后面前回话。 “陛下与娘娘皆中欢情香,不过娘娘身上尚有余毒未清,还需吃几副药。” 顾露晚被太医施针后,气力勉强恢复了些,“有劳。” 萧风奕此时看着顾露晚白净的侧脸,想到自己方做过的事情,难免尴尬。 太医颔首,“微臣愧不敢当。” 顾露晚好奇道,“不知这香,可会致幻?” 一人毒解了,一人毒没解,太医自然能猜出这不是帝后情趣,何况还听说皇后遇刺的消息。 不过这种事情,太医没想皇后会揪着不放,老脸一红,头埋得不能再低。 “此香催情,若有情念者中此香,药力更劲,导致出现幻象。” 顾露晚又问道,“若强撑会如何?” 尴尬虽尴尬,但到底是医者,太医很快就调整好心态,答道,“撑不住出现自残的行为,严重者或晕厥,甚至死亡。” 顾露晚想到萧风浅说他有心上人,按她后面情况,他们分别时药力尚不是最劲时。 他不会游到一半,撑不住昏迷,然后淹死吧! 顾露晚不敢多想,也不敢多耽误,决定选择放手一博。 太医退下后,顾露晚立马将斐然叫了进来。 “事情可办妥了?” 斐然得了顾露晚命令,第一时间就将去过后殿的人都拘在了一处,其中有一人还找了很久。 后再三核实,她确定一个不少。 察觉房内气氛不对,斐然埋低了头,小心答道。 “听娘娘吩咐,所有人都拘起来了。” 人证肯定就在其中,顾露晚放心了些,她点头,示意斐然退下。 等斐然带上门出去后,顾露晚扫了眼内室,才低声对萧风奕将她与萧风浅的遭遇说了。 其中细节自然是省略了,还说二人很是艰难才从天窗爬出,之后为了顾全颜面,逼着萧风浅跳了瑶池。 萧风奕神色几经变换,脑中百转千回,张了张嘴,竟不知说什么好。 彼时,安排送萧风浅出宫的小太监,摸着后脖颈慌慌张张的跑了回来。 萧风奕示意周齐海进内室,看住何香凝,让小太监上前答话。 小太监自然懂是何意,跪着挪近了些,还有意压低了声音。 “奴婢送齐王爷快要出杏花林时,被人打晕了,醒来就发现自己趴在花丛里,齐王爷不见了踪影。” 萧风奕沉着脸,纠正道,“既在堤边绊倒摔晕了,愣在这做什么,还不带人沿堤去找醉酒的齐王。” 本来没愣的小太监,听到这话是真愣了,回过神来,忙磕头领命,“奴婢这就去。” 小太监一走,相邻而坐的两人有些尴尬,主要是因为萧风奕不自在。 顾露晚挂心萧风浅情况,静默少顷,才望着内室道,“陛下打算怎么处置?” 萧风奕垂眸,脸色不咸不淡,“皇后想必有话要问,叫出来便是。” 顾露晚牵强一笑,“臣妾不过好奇,她为何会出现在臣妾房中?” 萧风奕默了默,扬声道,“周齐海,将人带出来。” 林香凝双眼噙着泪,楚楚可怜的跟在周齐海后面走出来,跪在了二人面前。 周齐海得了萧风奕的眼色,退出去带上了门。 林香凝先看向萧风奕,见萧风奕看着顾露晚,她也跟着看过去。 这张脸,没了早前流转着明艳神采的美艳,只有一张无喜无怒,不容忽视的美丽脸庞。 就如同那开在高岭的娇花,有着可望却不可及的距离。 林香凝越看,心里便越慌,哭着直求“皇后娘娘开恩。” 顾露晚静静看着她,不过十五六岁姣好模样,都感觉脸上稚气未褪尽,不敢想象她为何会卷进来。 “你为何会出现在本宫房中?” 林香玉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平复了一下,怯懦道,“因娘娘身边的女官来找臣女,臣女担心……娘娘怪罪,便想来求得娘娘原谅。” 萧风奕不知中间竟还有这般隐情,迷惑的看着顾露晚。 顾露晚心觉这人脸皮是真厚,都在她面前做出了这样的事情,竟还有脸问自己。 但不是她做的,她不怕说。 “晌午她慌慌张张在慈安宫宫门口,冲撞过臣妾,臣妾好奇缘由,故而使了斐然去问。” 萧风奕自己也着了算计,心里其实比顾露晚更急于知道真相。 原本他不想被顾露晚撞破,才先放走林香凝,现在既要问,自然是当着顾露晚的面问清楚最好。 因为就纵然是着了暗算,纵然没有情,在皇后的地方做出了这样的事,脸上总归是挂不住的。 但这错若有顾露晚一半,情况就不同了。 林香凝擦泪道,“晌午老祖宗让臣女在慈安宫门口候着,但臣女肚子不舒服,离开了一会,恐老祖宗怪罪,所以走路匆忙了些。” 这个理由顾露晚已经听斐然说过了,先听着还不觉得有什么,这会将两句话放在一起,就有些膈应了。 这话里话外,都是顾虑她和太皇太后,才导致了她的过失,她自己不过就是个柔弱的小可怜。 “你来过几次。” 林香凝眼忽得一睁,愕然惶惶,失神般的答道,“一次。” 出口方觉答得轻浮,又郑重朝二人叩了个头,补充道,“臣女真就来过一次。” 顾露晚中招,太皇太后绝脱不了干系。 可一样的东西,还出现在她房里。 同样的手段,说是毫无干系的人,分别算计她与萧风奕,未免过于巧合。 只不过太皇太后历来看中嫡庶,一直属意林香玉进宫。 最近不知拉拢了谁,直接觊觎上了皇后之位,将矛头指向了她。 林香玉要成为皇后,言行就不能有大的错漏,所以太皇太后今日未表露任何让萧风奕纳妃的意思。 这刻也没有任何动作。 那问题,就应该出在卷入进来的林香凝身上,只不过现下没有证据,不好责难。 顾露晚打算退一步,问萧风奕道,“不知陛下,打算如何安置她?” 第94章 昏迷 都说当今皇上宽厚仁慈,坐在回蔡国公府马车上的林香凝笑了。 她破釜沉舟,舍了清白,也不过换回“全凭皇后处置”六个字。 这位皇后可不简单啊! 当场见证了那种事,都能和和气气叫了宫女将她送走。 世人果然除了握在手中的权利,都没有心。 马车上,负责伺候的婢女看着她一会笑,一会哭,担心道,“姑娘,您这是怎么了?” 林香凝摸着小腹,另一手拂去脸上泪水,“高兴。” 这时伴着后车厢壁的响动,有人压着嗓子,在喊“香凝”。 婢女认真听了听,道,“姑娘,好像是表公子,要不要叫马车停下来。” 林香凝勉强笑笑,“香玉的马车就在前面,还是不要了。” 明明都是蔡国公府的姑娘,自家主子要容貌有容貌,要才情有才情。 就因为没从清河大长公主肚子里爬出来,就要处处看玉姑娘脸色。 婢女听了,经不住替自家主子委屈。 林香凝拉过婢女的手,劝道,“好了,一件小事,不值得委屈,改日见了表哥跟他说清楚,他会理解我的。” 说着侧耳一听,笑了,“你看表哥肯定也知道了。” 婢女只觉得懂事的主子,更让人心疼了。 ……… 杜武这些日子一直在查吏部受贿的案子,府上又有生病的孩童需要他照顾,可谓忙得晕头转向。 今日宫中出事,他是被急召入宫的,等送完昏迷在堤边的萧风浅回齐王府,待他转醒问过话后,回宫复命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 此时蓝黑色的天空月亮未出,只有点点繁星在调皮的闪烁着。 议政殿内,萧风奕还坐在宝座上,专心批着奏折。 听到杜武进来,回禀完萧风浅的情况,他才放下手中奏折和朱笔,问道,“他说,他是自己跳下去的?” 杜武不知在想什么,显得有些心不在焉,稍缓才确认道,“可是与皇后娘娘说的不同?” 萧风奕“嗯”了一声,“不过除了守在外面的太监是她砸死的,齐王是她推下瑶池的,齐王的回述较她的凌乱,其他基本都能对上。” 听到皇后又杀人了,杜武眼猛得一睁。 这种一对就会戳破的谎言,没有必要,但齐王的说法,虽美化的自己,但更多是维护了皇后的形象。 一向偷懒怕事的齐王,这时知道自己抢功劳,估计是吓坏了。 杜武捋完思绪,方道,“想来娘娘的说话更属实一些。” 萧风奕可不在意杜武将皇后说的嗜杀成性、胆大包天,脸上笑容很是温和。 “齐王险些丢了半条命,后两日春蒐他就不必去了,让他好生在府上好生养着。” 杜武应了,冷情道,“陛下,这案子牵涉承平长公主,当真要全权交给皇后娘娘吗?” 萧风奕眸光转而幽森,思虑片刻,方道,“承平以前是被娇宠坏了,也该让她长长教训才是。” 杜武颔首,带着两分好奇道,“听说皇后娘娘伤了右手。” 萧风奕回忆了下,下巴微收,“朕看你有些不在状态,可是觉得有不妥之处?” 杜武目色犹疑,“一般这种危急的情况,人会下意识使用惯用手。” 也就是照常理推断,皇后用右手刺杀左手的可能性更大。 杜武顿了顿,接着道,“还有卑职看齐王手臂包扎伤口的打结方式,颇像北境军一些军医的打法。” 萧风奕听后,垂眸陷入了沉思,这两点,无疑让他想起了顾露晞。 顾露晞右手虽然看着与常人的右手一般灵活,但她其实是个左撇子。 虽不懂医术,但她极善推拉跌打和处理外伤,就是在北境军军中所学。 顾露景曾一言一行都要学这个姐姐,如今是学到皮毛了吗? “陛下。”杜武喊了一声。 萧风奕回神,“瑁儿身体好些了吗?” 杜武答道,“殿下已基本康复,陛下不必担心。” 萧风奕面色缓和了些,吩咐道,“今日宫中之事,你暂且不用管,先抓紧查吏部的案子,争取朕春蒐回来,能立案捉拿一干人等。” 杜武垂首,“现在主要是贿银没有着落,卑职会加紧追查。” 按目前查到吏部受贿的边边角角统计,贿银就足有半个国库,如此大笔的银钱没有着落,自然值得人留心。 萧风奕又吩咐了几句,杜武方离开。 银钩东挂,喧闹的大半夜的长春街,热闹将息。 送完最后一个客人的长清回内室换了身夜行衣,悄然出了清风馆,淹没在了月色中。 齐王府秋露堂,被赶到外室的秦莫看到长清,就起身扑过来一把将人抱住,带着哭腔道,“葛大哥,你总算来了。” 长清朝他后背重重拍了两下,“都是男子汉、大丈夫了,还懂不懂就摸鼻子。” 守在寝室的柯齐正听到动静,端着个水盆走了出来,人看着不甚精神。 “王爷还昏迷着,你进去看看吧!” 长清松开秦莫,点了点头。 柯齐正正好打算出去换盆温水,及确认炉上煎的药,路过长清时,长长叹了口气。 长清捏了捏他的肩膀以示宽慰,迈步进了寝室。 绕过春竹屏风,长清便见往日面色白皙的萧风浅,这会竟有些发黑泛黄,脸色说不出的憔悴,连呼吸声也格外粗重。 他转头问跟在后面的秦莫,“王爷后来可还醒过。” 秦莫眼框更红了,摇了摇头,“爷先醒来答完杜武的话,交待完秦错几句后,就彻底昏睡了过去。” 长清对早前宫中发生的事,大致有些了解。 萧风浅所中欢情香,是催情迷幻香中最厉害的一种,尤其对心中有情的他来说,更是凶猛。 他硬生生抗下时,承受的恐怕是比噬心蚀骨还要痛上百倍的折磨。 加上他还带伤在瑶池泡了一遭,还能捡回这条命,真的是侥幸。 先能短暂醒转,靠得只怕是心里那口要将事交待清楚的气。 这会睡去,一时半会是难醒了。 长清心里虽然清楚,但还是忍不住亲自来看看。 他侧身坐在床沿,柯齐正正好换了温水回来。 “老柯,你下去吧!今夜我守着就行。” 第95章 受伤 萧风浅这一昏迷,足躺了三天才醒。 顾露晚得知这个消息时,正坐在凤仪殿里,向承平长公主问话。 承平听了,失望的笑了笑。 顾露晚看着站在一丈开外的她,深深意识到她真不再是她曾认识,那个天真烂漫的小丫头了。 “那日将人引去工具房的太监,利用雪团袭击贵女的宫女,和将我从你手上带走的宫女,都已招供,你又何必再狡辩。” 这三日,顾露晚抽丝剥茧,将那日涉案的人审问了个遍。 只不过没想到,从头至尾出面安排的只有承平一个人。 承平看着顾露晚的目光格外冰冷,眼底有着无尽恨意。 “娘娘拿石头就能砸死人,屈打成招,想必不在话下。” 顾露晚语重心长,“有这些人证,足可问你的罪,还不能让你清醒吗?” 承平流露出些许迷茫,“那不知皇后娘娘,要治承平何罪?” 顾露晚朝斐然使了个眼色,等斐然领命出去,她才看向承平,继续道,“无论你信或不信,我与明心的死都毫无关系。” 顾露晚是查自己被下药的案子,才得知普陀寺沙弥明心,在她从普陀寺回来后的第二日夜里,被萧风奕赐了仙人醉。 是以她推测,是她秘密到过普陀寺的事,被太皇太后的人知晓,然后太皇太后加油添醋告诉承平。 让承平误以为明心的死,是她向萧风奕告发所造成的。 听到明心的名字,承平一下激动起来,“你龌蹉不堪,没资格提他。” 跟在斐然后来进来的太监,听到这话,就是一激灵。 他原在北玄宫周齐海手下当差,今早皇上启程去辰山春蒐时,他被带来了承恩宫,如今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太监跪在承平身后,向顾露晚二人请了安。 顾露晚问他道,“那日可是你带人去普陀寺,给明心赐仙人醉?” 承平横眼转头扫向跪着的太监。 太监没抬头,怯怯答道,“是。” 顾露晚又问,“明心因何被皇上赐死?” 虽然本着周齐海交待的“皇后问什么,你便答什么”,他已交待过一遍。 但这会当着正主的面,他却有些发怵,瞄着承平的脚,支支吾吾起来。 “这……” 承平抬脚就将太监踹翻在地,“狗奴才,你要敢有一句妄言,本宫绝饶不了你。” “是,是,是。” 太监连声答着,重新跪好,答道,“陛下赐死明心,是刑部吴侍郎进言,说那沙弥引诱承平长公主。” “你胡说。”承平喝止,怔怔看着顾露晚,“明明是……” 太监声音发颤,“长公主明鉴,当时吴侍郎禀报陛下时,奴婢正好进去,听到了这么一耳朵。” 顾露晚吩咐斐然道,“将人带下去。” 斐然领命将人带出。 顾露晚复问承平,“现在还要袒护背后利用你的人吗?” 承平踉跄着往后退了两步,“你们什么都不懂,都是胡编乱造的。” 压垮承平的,还不是能证明顾露晚未牵涉明心之死的刑部吴侍郎。 而是顾露晚转日翻看棋谱时,从里面掉出来的一张字条。 言说真正在普陀寺后山菩提树下,撞到承平为明心献舞的,并非吴侍郎本人,而是吴侍郎之子。 而约吴侍郎之子去普陀寺摘菩提叶的,则是太皇太后母族,蔡国公府幺子林邕。 消息得来不正,顾露晚刻意使了人去普陀寺求证后,才将此事告知承平。 承平见过普陀寺的和尚,才松口让她迷晕顾露晚,将人送至望仙殿工具房等等一切,是太皇太后指使。 毕竟后面还有一条更大的鱼。 顾露晚查到这步,没着急再查下去,只是将承平禁足在承恩宫,打算等萧风奕回来再做定夺。 ……… “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一个小宫女慌慌张张跑进承恩宫。 斐然在凤仪殿刚伺候顾露晚午休躺下,隐约听到喊叫声,赶忙迈步走了出去。 先瞪眼吓停了出声喧闹的宫女,才压低声音训斥。 宫女规规矩矩埋头认错后,将导致她慌张的原委说了。 斐然听着,脸随之沉了下来,心里也着急,但还是把该了解的情况都问了一遍。 不过小宫女明显是外出办事,随处听来的一耳朵,并不详尽,被问得是一愣一愣。 好在这时江东也从外冲冲赶了回来,说话连说带喘了半天,总算将事情交代清楚。 斐然福了福,“江公公受累了,我去叫起娘娘,你先去喝口茶缓一缓。” 什么时候自己也能这么厉害啊! 还呆在原地的小宫女,看着各自去忙碌的二人,脸上满是敬佩。 寝室内,顾露晚迷迷糊糊,听到有人在耳边轻声唤她,“娘娘。” 是斐然的声音,这宫里能有什么事,是斐然应付不了的。 想来只有萧风奕。 她不是贪睡的人,可丧钟未响,左右不是人死了,能少看一会是一会吧! 奈何斐然契而不舍,声音越来越大,还拍起她来,她不得不睁眼。 见人总算醒了,斐然方急道,“娘娘,陛下在辰山狩猎受伤昏迷了。” “受伤了?” 顾露晚让斐然扶她起身,坐起才继续问道,“好好的,怎会受伤呢?” 娘娘得知陛下出事了的样子,怎么好像并不惊讶?而且还不太担心,甚至都没关心陛下伤得重不重? 不过,问受伤,意思也差不多。 斐然将那些莫名其妙的念头,从脑里赶走,答道,“听说陛下是追一只海东青,禁卫们没跟上,才导致陛下后来被那发狂的海东青所伤。” 顾露晚喃喃,“海东青啊!” 她远也就是心里想一想,不知怎么就说出了口。 斐然直接愣住,听这口吻,怎么感觉娘娘好像更关心海东青啊! 不会是想将这海东青剥皮抽筋,给皇上送去吧! 原本一个畜牲伤了皇上,如此待它也不为过,但听说皇上昏迷前,可是下了死令,不让人伤它呢? 斐然忙绕开这个话题,“按时辰,陛下这会应该安置在北玄宫了,娘娘要收拾收拾,过去吗?” 顾露晚带着还没睡醒的迷糊,“本宫是太医吗?” 第96章 人影 虽说昨夜下了大半夜的雨,但经暖阳一照,午后已寻不到雨气。 这会微风卷着落花残香,吹进院子,窜入厅中,淡香宜人。 萧风浅身体尚未完全恢复,听到何府递了名帖,硬是不顾劝阻,移步前厅相见。 随着他入厅,等候在里面,穿着并不太合身男士锦袍的何师华埋头站了起来,拱手作揖。 “诗华借用拙兄名帖登门,还请齐王爷勿怪。” 礼部尚书府,何谨言与何师华是一对孪生兄妹。 秦莫跟在萧风浅后面一脸迷茫,歪头盯着何师华仔细看了又看。 心说他先出来确认的时候,怎么觉得何家郎君变矮了,原来是诗华小姐假扮的。 等等,要让老柯知道,他这点眼力见都没有,他这个月的月例岂不是就没有了。 秦莫忙哈哈笑着退了出去,守在门口,连给萧风浅上茶水的小厮都不给进。 萧风浅示意何师华不必拘礼,走到主位落了座。 等何师华循礼坐回原位,他方问道,“何山长今日前来,可是因遇到了什么难处?” 何师华自谷雨出宫,就一直挂心顾露晚。 一开始,她也只以为,顾露晚是遇到了袭击。 但随着齐王府这几日对外称齐王染病,不见外客。 何师华就忍不住胡思乱想起来,因为她所认识的齐王,绝不可能因溺水染病,就病上五六日不能见客。 而齐王若非装病,是真有重病在身,就说明齐王谷雨并非酒醉溺水这般简单。 同样顾露晚那日,也就极有可能不是单纯遇刺,而是牵扯进了更大的麻烦。 何师华知自己力量微薄,但却忍不住关心、查探顾露晚的处境。 哪怕只是知道一点,也想看看自己能为顾露晚做点什么。 只可惜她无法随时进宫,只能到齐王府来看看,萧风浅是装病,还是真病。 说实话,她方才看到萧风浅带着一种无法言说的虚弱走进来,印证了她心中猜想的那一刻,她的内心就已无比煎熬。 垂头避开视线,才没有露出端倪。 但随着忧心加剧,这会唇角虽挂着得体的笑容,面容却笼上了一层无法挥去的忧色,不再显得那么无懈可击。 她不得不尽量埋头,来避开萧风浅的视线。 “相识半载,王爷对诗华多方照拂,王爷溺水染病,诗华理应登门问候。” 萧风浅心思敏锐,一眼就看出何师华的来意,不像她自己说的这般简单。 他面容坦荡,直接道,“有何话,何山长大可直言。” 何师华头又埋低两分,“王爷误会,诗华真无旁事。” 萧风浅笑笑,并不勉强,“何山长无事就好,本王身体已无大碍,劳何山长挂心了。” 何师华得体的笑着,颔首致意,“那诗华,就不打扰王爷养病了。” 萧风浅点头,重申道,“本王曾言何山长遇到困难,皆可来找本王,至今有效,还请何山长一定放在心上。” 说实话,何师华并不太能理解,萧风浅对她的这份关怀,但对方的确言出必行。 之前她有几次遇到难处,都没开口,对方就及时施以援手。 她是真打心里相信,萧风浅是个值得相信的人。 但这次事涉顾露晚,她不敢冒险。 何师华起身,拱手作揖,“诗华谢过王爷关怀。” 彼时,柯齐正埋汰秦莫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我不过走开一会,让你照看好王爷,你由着王爷出屋就算了,怎么还杵在门口打瞌睡,不在王爷跟前好好伺候着。” 齐王就是齐王府最大的规矩,柯齐正才不觉得他这样喊唐突了客人。 相反他就是要让客人知道,王爷拖着病体来见,是给了多大的脸面,让对方念着点自家主子的好。 柯齐正进来看到何师华,愣住了。 他一直负责替萧风浅打理宅院,除了认识宫里的、勋贵大臣,和打过交道的各府主事,府外也就认识长清。 眼前的人虽作男子装扮,但他一眼就看出,何师华是个女郎。 门房不是说拜访的是何家郎君么,怎么变成了女娃娃? 柯齐正先是疑惑,然后觉得新奇,最后被喜悦取代,眼尾笑出了花褶子。 “您这就要走吗?王爷身体没那么娇贵,您大可多坐一会,我们这就退下。” 周齐正说完,硬推着跟进来的秦莫,走了出去,出门就开始压低声音教训秦莫。 “你怎么不早说王爷接见的是位女郎。” 女郎不也是人,怎么就要区别对待了? 秦莫一脸莫名其妙,跳着躲过了柯齐正打过来的手,“你也没给我开口的机会啊!” 萧风浅后脚送何师华出来,见状忙轻咳了一声。 “老奴替王爷送客。”柯齐正操心着自家主子的人生大事,想着要好好摸摸何师华的底,笑脸迎上来。 萧风浅还能不知道他打的什么注意,转吩咐秦莫道,“你去送。” 感觉右边廊庑有人影,萧风浅看过去,却未看到人。 这边不等秦莫引着何师华出去,有小厮急步领着个小太监从仪门进来。 双方擦肩而过。 小太监在阶下站定,向萧风浅行了礼,躬身道,“齐王爷,陛下辰山受伤昏迷,还请您进宫伴驾。” 往外走的何师华隐约听见,脚步一顿,回头正好对上萧风浅视线,又忙转过头去,跟着秦莫往外走。 萧风浅回房换了常服紫袍,才坐马车随太监入宫。 出府不久,马车停下,秦错走了上来。 他就近坐在门边,对背靠车厢,凤眸紧闭的萧风浅,道,“爷送何山长时看到闪过的人影,是朝夫人。” 这个结果让萧风浅的颇觉意外,他睁开眼,秦错还在继续往下说。 “先生又病了,朝夫人好像是急着找老柯,才去前厅的,不想您正好在前厅见客,她不想冲撞才避开的吧!” 若是别人,后面两句话秦错压根就不会说,但他下意识就想替朝夫人说两句好话。 但毕竟是臆测,所以最后一句带着不确信,说的缓而轻。 萧风浅听了,也觉得挺合理,转而问道,“派去保护何师华的人,可说她最近有什么反常的举动。” 第97章 念念 何师华少与人私下往来,生活很是规律,不是在何府,就是在凉山书院。 秦错想了想,回答道,“要说何山长有何反常,大概就是今日登门来看爷?” 对,就这个反常。 萧风浅因顾露晞的缘故,对何师华很是照顾,但二人私下其实并无过深的往来,顶多就是路上遇到,会闲聊两句的程度。 他借口身体不适躲差事,不是一次两次,最长一次躲了大半个月,何以这次何师华乔装改扮上门来问候。 他想到了刚何师华出门回眸时的目光,那目光里,快意多个惊愕,还隐隐有杀意。 萧风浅问道,“你觉得她如何看待皇上。” 秦错屏息,可能涉及顾太子妃的话题,都要谨慎。 萧风浅苦笑,“你照实说便是。” 秦错还是调整了自己的状态,做好的瞬时冲出马车的准备,“何山长对皇上,应该挺失望的。” 何师华作为顾露晞最好的姐妹,对未护住顾露晞,又立马立她妹妹为后的萧风奕,应该是失望的。 “那这失望怎么就突然转变为恨了呢?” 萧风浅凤眸含疑,“长清还没探听到谷雨那日,皇后私下召见她,都说了些什么吗?” 秦错摇了摇头。 萧风浅赶到北玄宫寝殿时,顾露晚正坐在龙床床尾,看斐然给还昏迷着的萧风奕喂药。 看着顾露晚闲散的神态,萧风浅不知怎得,呛了一口气,顾虑着萧风奕,还只能压着嗓子咳。 这让他带着憔悴的病容,一下红润起来。 顾露晚余光撇了他一眼,便看着候在旁边的周齐海,道,“有本宫在这就够了,让齐王回去吧!” 宣齐王入宫,是皇上回皇宫途中下的旨意。 周齐海垂眸看着萧风奕,有些为难。 顾露晚恍然,问道,“是陛下的意思?” 周齐海点头。 顾露晚没再多说什么,也没跟萧风浅说半句话。 好像彼此就是毫无关系的两个人。 萧风浅自然明白顾露晚说这几句话的意思,是在提醒他,他们这位皇上,就连昏迷了,都在试探他二人。 若非是他知晓其中深意,看着顾露晚淡然的神色,他真会以为她是什么都未察觉。 察觉了还能淡然,便是真不在意萧风奕的举动和看法。 情况如此,但萧风浅还是断断续续说了几句宽慰顾露晚的话。 两人聊不到一块,寝殿内难免压抑凝重。 在这氛围还能感到心喜的,大概只有斐然,余光只要能扫到萧风浅,她就无法抑制的心跳加速。 可她又无法控制,让自己不去看他。 掌灯十分,萧风奕幽幽醒转,顾露晚已经趴在床尾睡着了。 这段时间,她都是夜里睡两个时辰,中午睡半个时辰。 她少时在北境,习八雅,涉六艺,便是这么过来的。 不过顾露景这幅躯体似乎格外嗜睡,让她一无聊的时候,就忍不住犯困。 这会被拘在这什么都不能做,她就当补充睡眠了。 周齐海最先留意到萧风奕的状态,喜道,“陛下,您醒了。” 说着伸手将萧风奕扶起来,立起明黄锦缎长枕垫着背,让他靠坐在床头。 顾露晚被斐然唤醒,起身往前坐一坐,手还未搭上萧风奕的胳膊,周齐海就提醒道,“娘娘,陛下手上有伤。” 顾露晚迷糊着将手收回来,问道,“陛下可还有哪里不舒服?” 萧风奕温和的笑着,“朕无碍,让皇后担心了。” “皇上无碍便好。”顾露晚好奇道,“陛下好好的,怎么会去追一只海东青呢?” 周齐海脸色微变,皇后还真是喜欢捡人不喜欢的说。 萧风奕笑笑,“海东青是天空霸主,朕看到一时心痒难耐,才失了分寸。” 说着,目光落在顾露晚还绕着白纱步的右手,“皇后手上的伤可好些了?” 顾露晚抬起手,看了看,笑道,“再不好,臣妾都快能用左手进膳了。” 萧风奕一笑,转而看向站在稍远处的萧风浅,“齐王身体可好些了。” 萧风浅点头,“回皇兄,臣弟已大好了。” 萧风奕温声道,“真亦无碍,你二人都下去歇着吧!” 等顾露晚他们退下,寝殿内只剩萧风奕与周齐海时,萧风奕才问道,“那只海东青呢?” 周齐海心中唏嘘,面上不露,“陛下放心,海东青这会养在清心殿,有专人照看。” 萧风奕又问道,“可有伤了它?” 周齐海险些没控制住表情,“辰山离宫鸽房有个叫陈平的,饲养禽类很有一手,还请陛下放心。” 袭击了萧风奕的海东青,叫念念,是顾露晞驯化的鹰。 一年多前,顾露晚丧生,念念也失去了踪迹,不想今日竟会出现在辰山,还袭击了萧风奕。 这次萧风浅没等长清上齐王府,他出宫后,就直接到了清风馆等消息。 看着齐王脸色虚弱还迈入清风馆的人,无人不说一句,“长清公子是齐王的心尖尖。” 心尖尖回来的时候,拂额小憩的萧风浅睁开眼。 瞅着他脸色,长清也不打趣,直接将消息说了。 萧风浅听后,陷入了沉思,久久才回神,问长清道,“念念为何会袭击皇上?” 长清瞪着眼,他也挺想知道的。 按理,念念作为顾露晞的鹰,对萧风奕应该很熟悉才是,怎么会无端伤他。 原因,可不敢乱猜。 长清转移话题道,“念念并不是自己出现在辰山的?” 萧风浅心下激荡,眸光晶明透亮,但随之被长清浇了一头凉水。 长清喜欢调人胃口,显得自己高森,但这会欺负病人,还是有些不好意思的。 看萧风浅升起不切实际的期许,忙道,“听风阁这段时间,受陈平之托,一直在北境寻觅海东青的踪迹。” 陈平,萧风浅曾听说过这个名字,原是江湖第一阁听风阁阁主最器重的养子。 六年前,似乎是因其妹妹在辰山遇害,放弃了成为下一任听风阁阁主的机会,在离宫成了一位太监。 可这中间有什么关联呢? 萧风浅想想陈平,又想想何师华,一个念头从脑中冒了出来。 第98章 画样 萧风浅觉得何师华见过顾露晚后行为异常,尚能解释。 因为说到底,顾露晚,或者说还是顾四姑娘的顾露景能成为皇后,不过是因为萧风奕离不开北境的支持,而她,恰好姓顾罢了。 所以萧风浅他们对她的厌恶不喜,不过是惋惜顾露晞的死,并非对她实实在在的恨。 而且说到底,她毕竟是顾露晞的妹妹。 像他自己,哪怕知道她曾做过那些恶事,在她改变后,不也能放下成见。 何况并不真正了解她的何师华。 但陈平不一样。 萧风浅无比认真的盯着长清的眼睛,他觉得自己肯定是疯了,明明才接受了顾露晞身故,顾露晚就是顾露景的事实。 但只要稍有端倪,他就忍不住将顾露晚与顾露晞联系在一起。 哪怕她们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人,但他总能找到千丝万缕的关联。 “陈平让听风阁找念念,是不是在皇后去过离宫之后?” 看着又疯魔起来的好友,长清心有不忍,但还保有着理智。 “坦白讲,她北玄宫广场舌战群臣后,我对她亦有好感,但我不得不提一句,这个人过于危险,不适合与之结盟。” 一开始,长清是不反对萧风浅与顾露晚联手的。 但他越看下来,就越发觉得顾露晚行事太过诡谲,且不说她为何不仰仗皇上和自己的兄长。 单她以身为饵,毁掉华宁夫人沈氏。 再回看即将陷入麻烦的郭侍中,又何尝不是因她在北玄宫广场一鸣惊人,引来的忌惮。 这样一个连自身都算计在内的人,长清无法指望她维护盟友的利益? 萧风浅极力克制着,不让自己发疯,眼里已经有了血丝,咬牙再次确认道,“是不是?” 长清倾身,抬手搭在萧风浅肩膀,语重心长道,“为今之计,我们该先弄清陈平与顾姑娘有无关系,这样才能确定症结所在。” 陈平能控制顾露晞的海东青,肯定是有顾露晞的信物。 这信物可能来自顾露晚,也可能来自其他人。 翌日中午。 长清于摘星酒楼三楼,请听风阁东楼楼主晓月喝酒。 晓月大眼厚唇,肤色不同于一般闺秀的白皙,是看着更显健康的杏白。 她还很喜欢大笑,一笑勾起唇,皓齿就会自然露出来,给人感觉很是清爽,有着豪爽的侠女风范。 晓月推门进来时,酒楼伙计正好将酒菜摆上桌。 她也不客气,走过来一脚踩在长条凳上,大马金刀的就坐下,自顾斟了一杯酒,一饮而尽。 “酒是好酒,就是杯子喝着不痛快。” 说完便转头对正要带上门的伙计道,“换个大碗来。” 伙计什么场面没见过,虽觉后进来的女郎好看是好看,但行为粗俗,明显配不上房内端方如兰的俊俏公子。 但也不过是觉得,得了吩咐就出去拿碗了。 门被关上,晓月才正眼看向端坐在对面,明明已经跌落尘埃,却还未磨掉他那与生俱来贵气的谦谦公子。 “没想到有生之年,你还会请我喝酒。” 长清微笑,拿筷夹了块色泽红亮,肥瘦相间的红烧肉到她碗里。 “多年朋友,如此说,便是生分了。” “经年不来往,再好的朋友,情分也会淡的。” 晓月看着碗里的红烧肉,笑了笑,“比方说,我不吃红烧肉已经多年了。” 长清一听,便要将肉夹回自己碗里,刚夹上,筷子就被对方压在了碗里。 晓月笑道,“难得你还记着我的喜好,再吃一块也无妨。” 说罢,挑开长清的筷子,将肉夹起塞进了嘴里,边嚼还边点头,“味道变了,但也不难吃。” 这时酒楼伙计敲门送碗进来,听到这句,嘴角忍不住抽了一下。 红烧肉可是他们酒楼的招牌菜,都城闻名,味儿数十年都没变过。 怎么就变味,跟“不难吃”沾边了。 酒楼伙计再次带上门出去时,晓月正好就碗闷了一口酒,将碗放在桌上,“还是大碗畅快。” 说着,她看向长清道,“酒也喝了,菜也吃了,旧也叙了,有什么话就直说了吧!” 长清莞尔,“我听说陈平动用听风阁的势力,找了一只海东青。” 晓月握着碗的手明显一僵,但随即就笑了起来。 “毕竟曾是阁主最器重的养子,有些心腹还惦念旧情帮一帮,我们也不好多说什么。 倒是你,如今刺探消息,还真是有模有样了啊!” 长清颔首,“是听风阁高抬贵手,才有我今日。” 晓月闷口酒,笑道,“只要不犯听风阁的利益,我们自然不管。” 长清看着晓月一直故作灿烂的笑,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你非要这么跟我说话吗?” “我跟朋友都是这么说话。” 晓月勾笑,别有意味的看着长清,“还是你现在,又不想做朋友了?” 长清伸手捏住白瓷酒杯,才想起里面没酒,“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君子?” 晓月谓叹一声,其实很想骂长清算什么君子,但她依旧笑着,起身替长清斟了一杯酒。 “光顾着自己喝,倒忘了你了。” 然后她将自己的碗也倒满,放下酒壶,双手端起碗,从胸口推出来。 “八年未见,我们也该正式打个招呼。” 长清含笑举起酒杯,“别来无恙。” 杯碗还未相碰,他就直接将酒杯送至唇边,仰头一饮而尽。 “别来无恙。”晓月亦笑着,咕噜咕噜将一碗酒饮尽。 长清抬手欲阻,最后还是收回手,任她喝完。 晓月饮尽打了个嗝,将碗放在桌上,笑容明明灿烂,却有种说不出的悲伤。 “酒是好酒,只不过你舍了脸来见我,我却要叫你失望了。” 长清吃惊,抬头看她。 晓月继续道,“我和陈平虽皆是阁主所养的义子义女,但关系并不十分亲厚。 加之听风阁不涉朝庭官场,所以我只依稀知道,他亲妹妹死在了离宫,而他叛出听风阁,留在了离宫。” 晓月从袖袋掏出一张折叠的纸,放在桌上,“这是他托北楼找海东青信物的画样,交给你,也算抵了酒菜钱。” 晓月一口气说完,说完不等长清反应,直接就走了。 第99章 喝茶 纸上是一串佛珠和一只鹰哨,各个角度的画样。 不仅如此,还配有详细文字,描绘它们的材质、成色及缺损情况。 长清并不认识,萧风浅第一眼也没有认出来,认真思索一番,才想起的确曾在顾露晞身上见过。 他没记错的话,这串佛珠早几年,顾露晚一直绕五圈带在手腕上,因没看过他摊开的样子,一时才没想起来。 不过似乎后面六七年,再未见她带过。 但不可否认,陈平是因为有顾露晞的旧物,才让海东青听命于他。 虽说探听消息在长清职责范围内,但他也不是个没有眼力见的人。 长清在见过晓月后,明显情绪低落,他不好逮着一个人使唤,所以亲自到了清心殿。 他与引路的小太监走到后殿,就看到临时改造的鹰房房门大开。 斐然在门口朝里探头探脑,不敢进。 里面的人反应很是敏锐,他刚入院,视线就朝他射了过来。 顾露晚似乎来了有一段时间,不等他走到门口,她先从里走了出来。 斐然小心的凑上去,“娘娘您胆子也太大了,那鹰一看就野性未训,您怎么敢动手去摸它。” 顾露晚笑笑,望向远中的萧风浅,一直处于紧张状态的斐然顺着视线转过来,才发现萧风浅已来到了她身后。 是兴奋又激动,接着重重埋下了头。 顾露晚看着她的反应就有些头疼,平时明明挺聪明的一孩子。 萧风浅朝顾露晚埋头拱手,“娘娘也在啊!” 顾露晚表情淡淡,“随便看看。” 萧风浅笑起来,“听说是只通身雪白的白鹰,小王也想来见识见识。” 顾露晚侧身,“齐王请便。” 萧风浅晃着身子,伸头往门内看了看,看到了一只近三尺的白鹰,威风凛凛站在鹰架上,说不出的神骏。 他抖肩摇头作害怕的样子,“小王不进去,外面看看就好了。” 斐然提着的心放下来,脸颊越发滚烫。 萧风浅目光又看向送顾露晚出来的陈平,“这海东青你捉的?本王怎么看它已是有主之物,不会再被训化。” 纯白海东青是海东青中的极品,百年难遇,上一世顾露晞捕获,原是要进献给先帝的。 但当时恰逢她祖父离世,为了向北境示好,先帝便直接将海东青赏了她。 她本以为大魏无人不知,她有只玉爪海东青。 但这无人中,似乎不包括从未出现在人前的落魄皇子。 所以萧风浅装作没认出她的鹰,她也并未起疑,不觉是在试探她和陈平。 陈平道,“齐王爷好眼力,此海东青名念念,原是顾太子妃的鹰。” 萧风浅“哦”了一声,正预备说“原是太子妃的鹰,怎会不认识陛下”。 就被顾露晚开口堵在了嗓子眼。 装过傻,顾露晚就知道装傻充愣的人有多可怕,瞅着萧风浅要说什么惊世之言,忙打断道。 “本宫要去议政殿说谷雨的事,齐王若无事,便随本宫一道去议政殿吧!” 萧风浅自是欣然同意。 不过一路也不安分,问了很多关于海东青的问题。 其实顾露晚在得知陈平能使唤念念,也颇为惊讶。 方见陈平,听他提起才想起来。 她与陈平相识在辰山。 辰山属皇家猎场,等闲人是不能入,那日她是紧追一只鹿,一个人迷了路。 就在她找路的时候,她看到了浑身是伤,一身是血的陈平,靠在一颗树上昏迷了过去。 她看他一身夜行衣,脖上又围着黑巾,其实知道他是刺客。 但她直觉他不是个坏人,所以用身上的金创药给他止了血,找了一隐蔽处给他藏身。 也算是让他自生自灭。 再见面,已是来年。 她发现他成了一个太监,就在辰山鸽房。 陈平恐她出卖他,尾随要对她下手,不想技不如人,反被擒。 顾露晚了解后,方知陈平妹妹极喜昙花,听闻辰山昙花绝美,慕名潜入,却再无踪影。 陈平多方找寻,最终才找来辰山,但他找到妹妹时,妹妹遍体鳞伤,已是奄奄一息。 妹妹死前最后的愿望,就是葬在昙花花下。 所以陈平选择留在离宫,永远守着妹妹。 顾露晚当时见他妹妹葬的简单,所以取下手上佛珠,说希望他妹妹能早登极乐。 但陈平看顾露晚好说话,看着翱翔在天空的白鹰,又说他妹妹生前特别想有一只海东青。 顾露晚自然不会拿海东青给陈平妹妹陪葬,但给了陈平一直鹰哨。 便是如此,陈平今时有了驱策念念的信物。 而他之所以想到借助念念进皇宫,是他也曾在东宫走水后,打探过顾露晞的下落。 然后无意得知,皇上在寻海东青。 萧风浅掩嘴轻声在顾露晚耳侧问,“按娘娘这说法,念念不应该会伤害皇上啊!” 说出这话,萧风浅气总算顺了。 顾露晚挤了个笑,“这问题,你应该直接问皇上。” 说完,挑眉看着殿门,示意人就在里面,让他进去问。 萧风奕见他们二人结伴而来,并未当面表示好奇,只问了二人因何来见,还给二人赐了坐。 萧风浅人前风流是风流,但遇事懒惰憨直,常问一答五,只恐自己交待的不明白。 “臣弟好奇海东青长何模样,去清心殿瞧时撞上了皇后娘娘,娘娘说是有关谷雨的事要见陛下,便邀臣弟一起来了。” 顾露晚心里对萧风浅是真佩服,明明胸有韬略,腹有奇谋,是个文武双全,是怎么装出这副胆小模样来的。 顾露晚娓娓道,“谷雨的事臣妾已查到了一些眉目,但因陛下昨日身体不适,臣妾故而未提。” 萧风奕点头,示意顾露晚继续往下说。 顾露晚会意,看向萧风浅,“不知齐王那日是如何到的望仙殿工具房?” 萧风浅作回忆状,“那日与皇兄一起陪老祖宗叙完话后,皇兄身边的小太监送臣弟出宫,臣弟只觉当时头晕乏力,走着走着,貌似就晕了,再醒,人就躺到了工具房。” 顾露晚问,“怎么个头晕泛力?醉酒,还是?” “酒?”萧风浅食指挠了挠额头,对萧风奕道,“不像酒,似乎是老祖宗那日的茶越喝越渴,还微微犯晕。” 第100章 讨赏 纵然太皇太后有心,但蔡国公府已经没落,萧风奕真没想到,太皇太后敢釜底抽薪,如此谋害皇后。 顾露晚对萧风奕脸上流露出自然的讶异,很满意。 当时承平长公主向她招供时,只她一人在场。 她还特意嘱咐承平,不要将她已坦白的事,说与第二人听。 是以她做足了让人以为她将承平禁足在承恩宫,是拿她无可奈何的假象。 不过顾露晚有意将此事透露给过斐然,她想借此看斐然是否已能分清利害、主次,不再单单是萧风奕放她身边,监视她的棋子。 斐然伶俐,哪能想不到顾露晚是刻意说给她听的,故而这事她对外未吐露半句。 如此才有了此刻,顾露晚看到萧风奕脸上流露出真实的惊诧神情。 当然顾露晚让萧风浅先指认太皇太后,是因承平在她那待了太久,为防有人说她唆使承平,她需要有人打头阵。 不想,她与萧风浅虽交情不深,但她二人合作起来,似乎格外默契。 萧风奕沉声,“齐王慎言。” 萧风浅一脸无辜,“是皇后娘娘问,臣弟想到什么,才说什么,绝没有其他意思。” 顾露晚再看不下去他装糊涂,对萧风奕道,“齐王所说是真是假,陛下问问那日送他出宫的小太监,或许会知道一二。” 很快,谷雨送萧风浅出宫的小太监,被宣进了议政殿。 小太监跪下请安,就没再站起来,听到问谷雨送齐王出去时的情形,他仔细在脑中过了一遍,才答道。 “那日宴上也是奴婢服侍齐王爷,其实奴婢当时并未见王爷喝多少酒,但送王爷出宫时,王爷走路越来越不对劲。 刚开始奴婢搭把手,王爷还能走两步,后面全靠奴婢搀扶,才能勉强向前。” 萧风奕问道,“齐王如此反常,你就没想是出了什么差错。” 小太监微抬头,偷瞄了萧风浅那人畜无害俊美的面容一眼,有些委屈道。 “当时奴婢是觉得奇怪,但王爷说无事,许是喝多了,奴婢便以为早先是自己看岔、记错了。” 萧风浅点头附和,“臣弟那能想到在宫里会遇到这种事,可不就想当然了么。” 若非早抓住了萧风浅的狐狸尾巴,顾露晚这会看着他,真会觉得他就是这般没有警觉性,稀里糊涂的一个人。 所以不了解他的太皇太后,才会直接将手脚作在茶里吧! 顾露晚无法体会萧风浅当时明知茶有问题,当着那一屋子人,却不得不喝的心情。 萧风奕看了看自己扶持了一年多,依旧没有长进的萧风浅,又看了看短短时日,可以说脱胎换骨的顾露晚。 不知怎么就差这么多,心情有些复杂。 小太监说完退下,顾露晚才将承平交待的事都说了,说完为难道,“一开始臣妾还以为,承平是有意报复老祖宗,现下看她的话,倒都像是真的。” 顾露晚的假设,是建立在承平一早就知道,萧风奕从何得知她与明心关系为前提,算是合理的怀疑。 太皇太后关乎皇家颜面,萧风奕面露难色,“皇后辛苦了。” 顾露晚犹豫,亦是一脸为难,“若真与太皇太后有关,臣妾不知要不要接着往下查了?” 萧风奕陷入思索,能说动太皇太后解决皇后的人,必然是有足够权势,让太皇太后相信,能扶持她蔡国公府之女坐上后位的人。 他舅舅魏国公,必然是不会扶蔡国公府的。 那会是看着莽撞,实则心思诡秘的葛中书? 还是里里外外都滑得跟泥鳅似的,郭中书那只老狐狸? 亦或是长平长公主、豫王等勋贵? 萧风奕一时琢磨不透,他目光直直看着顾露晚的脸,美艳、平静、坦然,已没了对华宁夫人沈氏穷追猛打时的那股子浮躁气。 看着成长了不少。 杜武如今抽不开身,这事涉及皇家脸面,不好让刑部的人插手的。 真要交给顾露晚,她又真能抓住背后的始作俑者吗? 萧风奕还是有些担心,他看向萧风浅。 萧风浅想的比他更多,但面上刻着懵懂,一看就是个迷糊的,担不起重任。 一番纠结,萧风奕最终还是对顾露晚道,“朕相信皇后有分寸。” 顾露晚笑笑,“臣妾谢陛下。” 萧风奕道,“不过事情复杂,皇后一个人怕是应付不过来,朕让齐王帮你,如何?” 顾露晚嫌弃的扫了萧风浅一眼,商量道,“他能干什么啊!杜武倒是有点用。” 萧风奕哈哈大笑,“朕枉为一国之君了,手下能人寥寥,已指派了杜武其他差事,他怕是空不出手来。” 顾露晚沉思片刻,勉为其难道,“那臣妾就当替陛下教导弟弟了。” 萧风浅抬眸,不服气道,“小王可虚长皇后娘娘好几岁呢!” 萧风奕又笑,“她是你皇嫂,论资排辈在你前面,你连这都分不清,枉虚张了些年岁,还不跟着好好学。” 萧风浅脑袋耷拉了下来,“臣弟知道了。” 萧风奕又是大笑,顾露晚只能陪着挤了两个笑。 从议政殿出来,萧风浅躬身朝顾露晚拱手作揖,“以后有劳娘娘多提点。” 顾露晚笑笑,“提点说不上,你不拖本宫后腿就行。” 候在外面的斐然,看着二人这般有些云里雾里,但能看出以后接触齐王的机会多了,心里按耐不住的心喜。 就听顾露晚道,“我们各行其事,本宫若有需要,会让斐然在中间传话。” 好不容易能名正言顺的接触,怎么还要在中间夹个人? 萧风浅对着笑的梨涡跟调蜜一样的斐然,勉强笑了笑,“随娘娘高兴。” 顾露晚眸中闪过一抹狡黠,笑着颔首,“合作愉快。” 萧风浅右眼皮一跳,直觉顾露晚这笑不简单,下意识就着她余光看向斐然。 斐然还在笑眼眯眯的看着他。 这种眼光,这种笑,萧风浅见多了,可顾露晚这意思是? 让他出卖色相,帮她笼络宫女? 萧风浅被顾露晚目光怼了回来,他决定退一步,“这差事若办好了,娘娘不会跟上次一样,也不认吧!” 顾露晚笑道,“并赏。” 第101章 画像 “长清怎么又在待客?” 清风馆内,美貌少年郎看着不知怎么偷跑出来的蔡国公幺子林邕,内心很是无力。 这次风师父那里也有贵客,无法来给他解围,他是只能靠自己了。 “林郎君这说的是哪里话,师父自然是来客不断的。” 林邕点头,“也是,长清不仅棋下得好,人也长得好看,自然是招人喜欢的。” 林邕腔调一转,“可谁能比本郎君对长清真心实意。” 少年郎陪笑,“若论情意,林郎君自然是头一份,但师父待客也不能坏了规矩不是。” 前面的话听着顺服,后面的话就有些不顺耳了。 太皇太后病重,蔡国公府人人都在家吃斋抄经,表示敬意,他是好不容易才找机会溜出来的。 不见长清一面再回去,怎么甘心。 林邕张嘴刚要说什么,耳边传来一个急急的声音,“公子,您怎么跑这来了。” 林邕对跑到眼前的小厮凶道,“要你管,滚一边去。” 小厮才不管那么多,拉住林邕就往外拽,“我的公子啊!国公爷回来了,您快跟小的回去吧!” 听到父亲回府了,林邕看着长清房间的方向,虽然不舍,但也没有反抗,由着小厮将他往外拽。 等他的身影消失在楼道,另一个美貌少年郎看热闹般的笑着,走到刚应付林邕的少年郎身旁,拿肩膀撞了他一下。 “你这每次运气,都有够好啊!” 林邕在他们清风馆,出了名的不好应付。 少年郎一甩肩,笑着怼到对方面前,“你要,给你啊!” 话说林邕,心不甘、情不愿的被小厮拉出清风馆,刚抬脚要上马车,就被不知什么东西打中了腰。 他捂着被打的地方,扭过头骂道,“谁,那个不长眼的,敢偷袭小爷。” 拉他的小厮环顾四周,灯火璀璨,人来人往,笑语盈耳,哪分得清谁是谁。 他推了林邕一把,催促道,“公子赶紧的吧!若让国公爷知道您偷溜出府,只怕少不得一顿板子。” 灯光缭人眼,林邕也找不到人,只得骂骂咧咧上了车。 秦莫趴在自家马车窗户口,看着渐行渐远的马车,哼了一声。 楼上,兰香在兰花香炉里缭袅。 萧风浅一手撑头,曲起一条腿,侧卧在贵妃榻上,姿态好不妖娆。 “你这服侍的也太不周到了,我这死里逃生,大病初愈,你不给我揉个肩,垂个腿什么的吗?” 萧风浅目光投向处,长清盘坐在地上的锦垫上,正整理着矮脚几上的消息,连眼都没抬一下。 “就王爷那条命,怕是阎王都不敢收,那需清献殷勤。” “生…”分,后面一个字,萧风浅怕犯忌讳,没有说出口,转而道,“死一线间,这不险些就折进去了么。” 长清看着手里的纸,笑了,“王爷的美人计来了。” 萧风浅伸手抓住长清扔过来的纸团,展开一看,脸上笑容凝滞消散,坐了起来,拿着纸问长清道。 “所以她是让我查清这宫女的身份,不是让我使美人计?” 长清依旧埋头整理着手上的消息,“她近前换了那么多人,留下这个叫斐然的宫女,我早料到不简单,查了有段时间,今日算有点眉目。” 萧风浅失笑,“此斐然,非彼斐然啊!” 楼外,趴在车窗口的秦莫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直接就从窗户口钻了出去,闪到那人面前。 是位穿着枣红色劲装,手握佩剑的的女郎。 一见秦莫冲过来,她眼突得睁大,抬起拿剑的手挡着脸,原本踌躇的脚步一转,就要离开。 秦莫的头又伸到前面,挡住她去路,左看右看,垫脚看蹲身看,总算是看清了人,笑脸道。 “独孤姐姐,真是你啊!我还以为我认错了人呢!” 女郎见被认出,也不再遮挡,露出浓眉大眼,咧嘴,不甚尴尬的笑道,“小莫儿啊!好久不见,都长这么成了。” 这位女郎不是别人,正是长清前几日才见过的,听风阁东楼楼主晓月,复姓独孤。 秦莫笑眯眯点头,热情问道,“独孤姐姐,是来看葛大哥的吗?你怎么不进去,是不认路吗?我带你进去啊!” 晓月笑脸僵硬,挣脱秦莫拉她的手,摆手道,“不了,不了,我就随便走走逛逛。” 秦莫并不知二人前几日刚见过,热情道,“你们好多年没见,没事正好啊!可以多聊一会。” 晓月干笑着,从胸口掏出一折纸,塞到秦莫手里,珍重道,“说错了,我有事,你帮我把这封信交给长清,就说我来过了。” 秦莫抬手追着转身跑了的晓月跑了两步,摇摇头,表示看不懂。 晓月往前快走了一段,转进了一条巷子,一个黑影跟着她走了进去,和她一起停下。 听她道,“小莫儿还是和以前一样,傻乎乎的,什么都不懂呢!” ……… 北玄宫清心殿,顾露晚推开鹰房的门,一掌如风般向她劈来。 她微抬下巴,静静看着,纹丝未动。 掌触到她鼻尖停下,远停在鹰架上的海东青,展翅就朝袭击她的人而来。 “念念,回去。” 海东青掉头后,顾露晚语速变的轻而缓,“齐王还真是鲁莽。” 话音落,眼前宽厚的手掌挪开,宦官装扮的萧风浅含笑立在她面前,拱手朝她作揖。 “娘娘临危不乱,小王佩服。” 顾露晚转头,看到了靠里侧墙站着的陈平。 陈平被萧风浅所挟,不得不将顾露晚叫来,无从分辩,只得颔首向她道歉。 萧风浅能利用陈平引她来,必然是发现了她与陈平的关系。 顾露晚也没什么好遮掩的,吩咐陈平出去守着,不要让人靠近。 等陈平带上门走出来,顾露晚一边走向鹰架上的海东青,一边道。 “原以为组建了谛听卫,齐王也该很忙,不想齐王一日两日闲着没事,揪着本宫不放,是何道理。” 萧风浅从胸前摸出一张纸,展开,将有字画的一面,对向顾露晚,“娘娘还要坚称自己是顾四姑娘,顾露景吗?” 纸上画像,是顾露景的脸,也是现在顾露晚的脸。 第102章 问题 这画像,是顾露晚给陈平的,虽不是她给的那张,但神态角度是一样的。 顾露晚想以陈平谨慎,不至于直接被萧风浅抓到这么大的错漏。 那么这画像,和她在找能变换人样貌郎中的事,萧风浅只能是从听风阁得知的。 “是本宫小看齐王了。” 顾露晚由衷佩服,并笑着反问道,“不过本宫想弄个替身,也需要跟齐王交待吗?” 萧风浅看她停在鹰架前,抬手轻抚着海东青背后的白羽。 桀骜的海东青放下霸主姿态,在她手下,乖顺的如同只捋顺毛的小狸奴。 萧风浅一时不知自己身处何处,自说自话道,“听说海东青一旦被驯化,便永远不会忘记征服它的那个人。” 这人以为她是谁? 改头换面成顾露景,还不慎让原主和郎中跑了,现在让听风阁找这样的两个人,是为杀人灭口吗? 顾露晚失笑,“齐王的想象力未免过于丰富,你觉得本宫是谁?” 她挑起眉,别具意味的缓缓道,“北境旧人,还是顾露晞?” 萧风浅虽这般想,但被顾露晚如此直白的问出来,还是如雷轰顶,大脑一瞬空白。 他呆愣着,看着她薄唇微启,无比希冀,却又害怕她口中的答案。 顾露晚看他神色忽明忽暗,心中有那么一丝动容。 但上一世她死得糊涂,死得可笑。 遭遇血亲背叛,经历权欲相争,让她死前一刻,认清了这个世道。 如今的她是顾露晞,但她又不全然是顾露晞,她的心,一年前已随着她的身躯死了。 如今她活着,只为复仇。 她能真切待人,但永远都不会再轻信一人,不会再对谁都掏心掏肺了。 顾露晚直看到萧风浅眼底,郑重道,“我就是我,如果齐王再不干正事,一味怀疑本宫身份,那本宫不介意舍弃齐王。” 萧风浅不死心,喃喃,“真不是吗?” 顾露晚自认上一世与他没有交集,不懂他这是对故人的执念。 只当他是没有能扼住她咽喉的把柄,放心不下来携手共谋。 顾露晚反问道,“齐王睿智,觉得我若是北境旧人或顾露晞,会让知晓此事的人,逃出我的掌控吗?” 是啊! 长清也是这样说,是他的心无法说服他的脑袋,要被嘲讽践踏,才能找回清明。 一次次的希冀,再失望,抽走了萧风浅眸里的光,他黯然道,“那娘娘能回答小王几个问题,彻底解开小王心中疑惑吗?” 顾露晚并不一味冷硬,点了点头。 萧风浅问道,“娘娘以前是在藏巧守拙吗?” 顾露晚任由海东青拿头蹭着她的掌心,点了点左右眼熬出来的黑眼圈。 “本宫这应该算是知耻后勇,亡羊补牢。” 承恩宫有萧风浅的人,皇后不分日夜勤学苦读,他自然知道。 “那娘娘怎么突然就开窍了?” 顾露晚摸着海东青的头,“许是大婚那日伤了头,懂得了如何反思。” 他也有过幡然醒悟,决定不再庸庸碌碌过活的转点。 萧风浅勉强认同了这个说法,继续问道,“武功总不能突飞猛进?” 这人问题是真多啊! 顾露晚笑笑,“本宫自小就会拳脚,虽不比齐王,勉强自保还是可以的。” 萧风浅又问,“娘娘何以不顾您兄长靖安侯顾露晨的利益,引鲁大去北境?” “北境是中原与外邦之间的屏障,不存在个人利益得失,这是顾氏家训,本宫兄长亦是如此想。” 顾露晚不再与海东青逗乐,走到萧风浅身侧,一人朝里,一人朝外的站着。 萧风浅侧转身,对向顾露晚,“娘娘似乎也并不怎么维护陛下?” 顾露晚轻笑,“顾氏抵抗的是外族入侵,守卫的是北境,并不是高坐在明堂的那个人。” 中原动荡数十载,顾氏的初心似乎从未变过。 见萧风浅静默,仿佛陷在某种情绪里,无法抽离,顾露晚想他应无心应付自己,淡淡一笑。 “齐王若无其他问题,本宫就先行一步了。” 萧风浅忙伸手,抓住顾露晚手臂,让她先不要走。 海东青似有不满,朝他叫一声,但看着顾露晚,又不敢妄动。 顾露晚看了眼被抓的手臂,凝眸看向萧风浅,不甚明白的样子。 萧风浅将手中纸抓作一团,塞进胸口,另摸出一份来,“娘娘要的。” 顾露晚不知何物,打开一看,笑了,“大历皇帝这是有多少龙子凤孙啊!” 萧风浅还想着顾露晚的可疑处,一时不知还有什么要问的,便由着她开门离开了。 海东青不舍,朝着顾露晚的背影叫了两声,又看着杵在原地的萧风浅,不耐的叫了两声。 主人不在,它开始歪着鸟脑袋打量着他,鹰眼阴沉,仿若是看他有几分面熟,又一时想不起在哪见过的样子。 萧风浅顾自站了一会,才走出鹰房。 陈平还候在门口,见他出来颔首一礼,道,“娘娘走时交待,让奴婢与齐王说一说奴婢为何能驱策海东青。” 萧风浅恍然,方知他方期望破灭后的淡然,不过是自欺欺人。 听完陈平与顾露晞的结识,才是真的将顾露晚与顾露晞之间的牵连,彻底剪断了。 萧风浅拱手,“方多有冒犯,还请见谅。” 陈平略微吃惊,没想到他一个王爷对下能如此和善。 而萧风浅对陈平,是由衷佩服。 无论是陈平为守护妹妹做的牺牲,还是他为点滴之恩,敢于入宫来查顾露晞之死。 ……… 见顾露晚从清心殿偏门出来,正四处找她的斐然忙迎了上来,“娘娘您这是去哪了,怎么一转眼就不见了。” 顾露晚含笑不语,斐然识趣的收声,禀报她刚得到的消息。 “娘娘,太医署刚刚来报,说是已经将太皇太后真正的脉案,透露出去了。” 承平能指正太皇太后,但无法揪出她背后合谋之人。 顾露晚现在做的,就是散布太皇太后重病的消息,同时将太皇太后其实未病的消息透出去。 让人知道太皇太后是她的笼中鸟,让对方自乱阵脚。 “那就等鱼儿上钩了。” 第103章 诋毁 郭府大厅。 郭侍中坐主位,韦大夫坐左第一位,左右空着的二三把圈椅依着的高脚几上,都放在茶盏。 喝茶的人刚刚散去。 韦大夫目光从门口收回来,气愤道,“这群人,还真是被皇后吓破胆了,瞻前顾后,何以成事。” 郭侍中捋着山羊须,笑笑,“他们这是审时度势,皇后现在锋芒正劲,又有独霸后宫的先后在前,何人敢轻易置喙。” 韦大夫气归气,但不忘溜须拍马,“也就郭老您好脾气,由着他们瞪鼻子上脸。” 郭侍中拿起茶盏,吃了口茶,颇无力道,“老夫虽手握重权,但无利诱之,谁又甘心为老夫驱策呢?” 韦大夫握拳,激昂道,“下官对郭老之心,可昭日月,郭老如此,是诛下官的心啊!” 郭侍中举着茶盏,出了一会神,然后无奈的摇了摇头,“错在老夫,又怎能让你往前冲。” 韦大夫埋头,直道“受不起”,又觉得自己受了看重,表决心道,“郭老放心,纵是只有下官一人,也定将此事给您办得漂漂亮亮。” 郭侍中一脸欣慰,“能有你如此忠心,不枉老夫在这官场走一遭啊!” 韦大夫斗志昂扬的被小厮引着出了郭府,原本只留郭侍中一人的大厅,在韦大夫走后,从侧绕出个穿藏青袍子的中年人。 是郭侍中的心腹,黄侍郎。 黄侍郎羞愧道,“都是下官等无用,让郭老这般舍去脸面。” 郭侍中拿手指点着黄侍郎,笑道,“连你都打趣起老夫来了?” 黄侍郎陪笑,“下官怎敢,这事确是下官等无用,要劳动您亲自出手。” “你呀!”郭侍中谓叹一声,“谁又能想到太皇太后空有雄心壮志,却连这点小事都办不好。” 要太皇太后直接对皇后下死手,蔡国公府实力不够,须得他亲自出面才行。 奈何想将猛虎斩于幼时,反被她困在了山上。 郭侍中老谋深算,自然见风向不对,就将与太皇太后联络的证据,都毁了去,以防咬出他来。 但光是这样还不够,他还需要一只替罪羊,上赶着巴上来,一直不受重用的韦大夫,便成了这个人选。 惯以口舌论事的人,最易被挑拨。 果然翌日早朝,韦大夫就拉拢了与他要好的几个官员,指皇后不孝,苛待太皇太后,致太皇太后缠绵病榻,久治不愈。 萧风奕放下手中奏折,脸上笑意一扫而空,不怒自威。 “不知韦大夫从何听说皇后苛待太后?” 韦大夫一愣,后喊道,“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皇后行不孝尊长之举,又如何能堵住悠悠众口。” 与韦大夫一并站出来的几位大臣皆道,“微臣也听说了。” 萧风奕扫了站着左右候着的几位太监,问离他最近的周齐海,“你听说了吗?” 周齐海摇头跪了下来,“奴婢未曾听说,是奴婢失察,竟让这种不属实的消息,流传开来。” 韦大夫一喜,埋首举笏道,“如今看皇后不仅不孝,还无治宫之才,陛下应广纳后妃,协理中宫才是。” “一派胡言。” 对比韦大夫高亢的声音,这四个字明明是骂人,却和缓悦耳。 大殿之内忽而寂静,寻着声音传出的方向看出。 站在那的人一身紫袍,肤白秀丽,有着不坠凡尘的惊世之貌。 不容忽视,却也是这朝堂上,无人抨击,就安静的仿佛不存在的存在。 众人面面相觑,想不通从不发一言,被人指鼻骂都只会傻笑的齐王,今日怎么有胆量说话了。 还一出口,就敢怼言官。 这是平时被骂得不够惨吗? 萧风奕也有些惊讶,问道,“齐王何出此言。” 萧风浅心道:我这是帮你媳妇,你能不能别这么虚伪,整得跟与你无关,高坐闲聊的姿态。 想是如此想,萧风浅面上却是半点不漏,执笏站了出来。 “陛下侍奉太皇太后尽心,但国事繁忙,每日睡不到两个时辰,只能晌午过慈安宫侍奉汤药,想来不知皇后娘娘每日做了什么?” 韦大夫一笑,“陛下都不知,齐王如何得知?” 萧风浅斜他一眼,“因为本王闲啊!” 身居高位,不事社稷,还能说得这般理直气壮,无耻啊! 不等韦大夫开腔,萧风浅嘲笑道, “倒是韦大夫,如此诋毁皇后娘娘,莫不是因娘娘曾指责过你几句,就仗着谏议之权,无风起浪吧!” 言官能闻风奏事,但不代表能恣意捏造。 韦大夫气结,“你一派胡言。” 这话怎么又骂回去了,注视着风向的朝臣无不想。 萧风浅语调里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究竟是谁一派胡言,传几个慈安宫的宫人来,不就一清二白了吗?” 不好,上当了。郭侍中很是敏锐,不经意间已朝黄侍郎使了个眼色,立马就有人站出来参韦大夫。 指他道貌岸然,放任娇妻美妾辱母,私德败坏至此,还敢随意评断皇后孝心。 朝堂上响起哭声,一个个喊冤叫屈。 萧风浅默默退了回来。 没多久,悄然领命离去的小太监,带回了慈安宫几位老人,都是太皇太后跟前得脸的人物。 各个都说皇后娘娘孝感动天,除了每日陛下过去时小憩片刻,其他时间全守在太皇太后跟前,片刻都未懈怠过。 如此,皇后不孝的污名暂且洗清,韦大夫不孝的帽子,却是带的牢牢的了。 散朝后,一群人围在萧风奕周围溜须拍马,说他今日为陛下分忧,来日陛下必定大加封赏。 正夸着,周齐海笑眯眯追下台阶,抬手叫“齐王留步。” 围着的一群人笑得更是谄媚,直言不耽误齐王爷领赏,识趣的走了。 萧风浅被周齐海引到了议政殿。 萧风浅行了礼,拿笏的手自然放在身前,等着被问话的乖顺样。 萧风奕坐在宝座上,听得他进来,抬起了头。 “齐王今日朝堂之上,当真让朕意外。” 萧风浅笑着,“皇兄谬赞,但臣弟,不过是按娘娘所授,听命行事罢了。” 这话让萧风奕更为意外,“齐王此话何意?” 第104章 搭讪 听萧风浅说完,萧风奕嘴角噙着笑,没说顾露晚这法子可行,也没说不可行。 “皇后有主心骨是好事,但朕让你跟在她后面,可不是让你一味顺从。” 萧风奕总想着派人去北境,虽然鲁大去了,但他要谋夺的是北境军的军权,一个粮草押运官可满足不了他。 萧风浅装糊涂道,“臣弟愚钝。” 萧风奕盯着萧风浅的脸,龙眉凤目,好不俊美。 若是瓷器丹青,必会成为举世瑰宝。 但作为人,少智便如缺了魂,好看的只是一副皮囊,总显得不够完美。 萧风浅提点道,“靖安侯对皇后这个妹妹很是宠爱,有这块敲门砖,等你去到北境,不说照拂,最少不会与你为难。” “让臣弟去北境。”萧风浅一脸惊愕,双手无处安放,“北境正打仗,臣弟去不是送死吗?” 萧风奕拇指摸索着右手指节,脸上温色浅藏,沉声问道,“不想去?” “谁上赶着去送死啊!” 萧风浅摇头、摆手、开口三连否,说完才看到萧风奕脸上和悦早已不在。 他面上虽显得无能些,并该有的眼力见还是有的,见状忙弱声商量道,“非臣弟去不可吗?” 萧风奕笑了起来,“你想什么,你觉得朕让你去,是让你去送死?” 萧风浅哪不知萧风奕打的什么算盘,他不过是萧风奕要摆到北境明面去的一颗棋子。 只有这颗棋子足够分量,才能转移视线,便于他在暗中拉拢北境将领,然后一步步架空靖安侯顾露晨的权利。 这是看似柔善,实则从不留情,萧风奕的惯用手段。 知道归知道,萧风浅面上却是一脸茫然。 萧风奕看他还是这副烂泥扶不上墙的样子,心里说不出的厌弃,面上却半丝不露。 “你是朕的兄弟,朕岂会送你去死,让你去,自有法子护你万全。” 萧风浅表情轻松了些,“当真?” 萧风奕苦笑,“朕乃天子,岂会说戏言。” 萧风浅放下心来,“不是送命就好。” 反正到时他也不过是自己的一个幌子,萧风奕也不想在他身上消耗过多精力,直接道。 “是以,你若想去北境后,少受一些苦,就该担起谷雨这案子,让皇后对你刮目相看。” 萧风浅又不懂了,“那如何能让皇后娘娘对臣弟刮目相看?” 萧风奕最好的品性,莫过于人前永远温和有耐心,细细将他的想法说了,说完还问道,“听明白了吗?” 萧风浅复述道,“皇兄的意思,是让臣弟利用这次事情,彻底了断朝臣对皇后娘娘的种种非议。” 说的好听是为皇后,说的实在,是萧风奕要削弱中门门下的权利,将谏议监察权统归御史台。 手段不可谓不高,但他却不知,他这是瞌睡了有人递枕头,早被顾露晚算得死死的。 萧风奕对萧风浅的总结还算满意,点了点头,让他无事不要只知玩乐,也要有像皇后有上进的决心才是。 萧风浅领命而出,回府换了身常服,下午便领着御前的一个小太监,一起到了慈安宫。 太皇太后现在相当于是被皇后软禁,皇后捏着蔡国公府,加上药物控制,让她是有苦难言。 萧风浅到时,顾露晚正在太皇太后寝室,伺候她用药。 药到嘴边,太皇太后紧闭嘴唇,就是不张嘴。 她人虽然迷迷糊糊,但喝了这么几天药,多少也开始怀疑,自己精神不济,或与喝的药有关。 顾露晚也不生气,温柔的替她擦了擦唇上沾的药汁,哄道,“就剩两口了,老祖宗喝了,病才能好啊!” 都说年纪大了,脾气会越来越像孩子。 顾露晚如此说,旁人听了自然不起疑。 太皇太后想瞪人,却是连眼皮都无法完全睁开,说话也提不上力气,说了个“不”字就直喘气,“喝”字压根没说出口。 顾露晚也不管那么多,见她张嘴,就将勺送进她嘴里,欣慰的点头。 “好了,好了,就喝完了。” 太皇太后想骂,便又是一勺进了嘴里,接着嘴里被塞一口糖,更是说不了话。 顾露晚喂完,将药碗给了旁边的荣姑,又替太皇太后擦了擦嘴角。 荣姑原以为皇后就是来做样子,但几日下来,才发觉皇后是真用心伺候。 他们一众老奴看在眼里,心下无不动容。 立在寝殿内一会的萧风浅,这才正式出声向太皇太后和顾露晚二人请安。 请问安后,萧风浅往前走了两步,细细端详了一下太皇太后的脸,“老祖宗今日气色看着好多了。” 太皇太后自以为是惯了,以为萧风浅不知她谋害过他的事,拼命对他眨眼睛。 但落在外人眼里,那缓缓一开一合的眼皮,只是累了困了。 顾露晚将太皇太后喝药加垫的枕头抽走一个,“知道太皇太后高兴,但喝了药,睡一觉好的更快些。” 太皇太后还在使命的眨眼皮,但终究抵抗不住药力,阖上眼睛睡了过去。 顾露晚说这里有斐然帮忙就可以了,让从昨晚陪着她,一直守到现在的荣姑、萧姑下去眯一会。 二人知道是斐然要回禀一日来宫中的大小事,加上她们上了年纪,跟着顾露晚熬了几个日夜,人焉焉的早提不起劲。 此刻就连忧心的神情都淡了,木然施礼退了出去,眯一两个时辰还要再回来。 寝室便只剩顾露晚、萧风浅、斐然和御前那个小太监。 顾露晚就坐在床边,拿过先放下的书,接着看起来。 有外人在时,顾露晚对萧风浅总是这副淡然疏离的样子。 每日萧风浅来给太皇太后请安,会象征性的坐上一两个时辰,她就当他不存在一样,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萧风浅每次都硬着头皮,搭讪几句。 “娘娘今日看的又是什么书啊!” 顾露晚目不离书,“吴子。” “看了孙子看吴子,娘娘这是要当兵法大家啊!” 顾露晚轻轻“嗯”了一声,萧风浅一人笑的尴尬,将萧风奕出的主意当自己的说了。 二人心照不宣,主要是说给御前跟来的小太监听。 第105章 小兵 萧风浅一口气说完,邀功道,“娘娘觉得这主意可好?” 顾露晚翻了页书,“还行吧!齐王有心了。” 二人离的近,斐然和小太监都站在萧风浅身后,并不能看到他表情。 斐然看萧风浅这般卖力讨好,皇后却不咸不淡,连正眼都不给一个,心疼极了。 萧风浅用只有顾露晚能听到的音量道,“虽要避嫌,娘娘也不至于这么冷漠吧!多的是殷勤关心小叔子的嫂嫂啊!” 顾露晚目不转睛的看着书,或者说在想事情,并不理会萧风浅表现出来的亲近。 对她而言,目标同则聚,不同则散,无需维护这些表面情意。 萧风浅得不到回应,又正常道,“娘娘不怕葛中书对郭侍中施以援手吗?” 顾露晚总算抬起头来,惊奇道,“这是真会想问题了啊!” 这也太像对傻子了,萧风浅想着还是冷漠点好,奈何自己种下的苦果,只能甘之如饴。 “跟着娘娘这几日,也算学了点东西。” 顾露晚点头,表示勉勉强强,惋惜道,“本宫听说二人关系一般,也只能凭运气,或者说,齐王有什么好法子。” 萧风浅眼猛的一睁,听到这话是真不淡定,没想到算无遗策的顾露晚,竟没将这变数考虑在内。 不想还没紧张完,就见顾露晚给他递眼色,后知后觉是有外人在场,她只得如此回答。 “那小王回去好好想想。” 说是如此说,按他在人前的样子,离了慈安宫,也只得去议政殿找萧风奕。 萧风奕听了,只叫他放心,说他会妥当处理。 但他其实早知,顾露晚谷雨夸葛中书孙女的几句话,已断了这种可能。 甚至连让晋王萧风博戴罪立功的话,都不怎么提了。 已不用他再多做什么。 而顾露晚没想到她无心的几句话,造成了这么大的影响,让萧风奕觉得放心了不少。 如果连这都算到的话,他会觉得顾露晚的心智,过于骇人。 至于萧风浅立于朝堂一年多,总算有点明白那群利益至上的老狐狸,则让他觉得欣慰。 果不出萧风奕所料,代替郭侍中与葛中书示好的黄侍郎,在葛府碰了一鼻子灰。 到郭府时,还有些气愤,骂骂咧咧道,“那顽固翻脸还真是比翻书还快,也不想想上次,是谁放了他一马。” 权利掣肘,讲究均衡,此消彼长不是帝王乐见的。 是以郭侍中与葛中书斗了这么多年,多少会给对方留有余地。 利益当前时,也不是没有联过手。 不想这次对方拒绝的这般干脆。 郭侍中神色坦然,半点不着急,指着放黄侍中坐旁的茶盏道,“喝口茶,败败火。” 黄侍郎懂这是让他收收戾气,依言喝了口茶,气顺了些。 郭侍中笑道,“那老狐狸别看他惯会横冲直撞,其实粗中有细,精明得很。” 黄侍郎左思右想,摸到点边,但就是抓不住关键,“郭老的意思是,有人提前对他许以了重利?” 郭侍中只是笑,端起茶盏,“喝茶,喝茶。” 黄侍郎急了,“葛老就别跟下官藏着掖着了。” “你对老夫的忠心,老夫看在眼里。” 郭侍中收了笑,“但你近来有些心浮气躁了,不然何以这么简单的事,都看不透。” 黄侍郎自省后一脸羞愧,经这一提点,福至心灵,诧异道,“是陛下?” 郭侍中又笑着道“喝茶”。 皮之不存,毛将焉附,郭侍中是黄侍郎最大的靠山。 黄侍郎觉得这会火烧眉毛了,真无法做到像郭侍中那么淡定,但郭侍中一抬眼,他还是乖乖端起茶盏喝了口。 郭侍中笑,“你啊!尚需磨练。” 黄侍郎垂头,“还有赖郭老多多提点。” 郭侍中满意点头,他看重黄侍郎,除了能力,还有一点就是世家子里,像这样能虚心受教的人不多了。 “这局并非无计可解,既然皇后有备而来,那我们就将这水,搅的更浑些。” 黄侍郎这次立马就反应过来,“下官这就让人将太皇太后的真实脉案,送到韦府去。” 原想让皇后知难而退,现在是要下狠手了。 ……… 谷雨一过,已要入夏,北境的风也不再呼啦啦的刮,夜间的风很是舒爽。 鲁大来北境后,领到的第一份差事,便是给守在平东郡的靖安侯顾露晨送辎重。 军大多都会有点“独”,分属不同帐下的兵,大多彼此不对付。 不能说北境军完全不起龃龉,不会发生冲撞,但他们也是真实诚。 尤其是越往下的兵,就越实在,半点没让他有被排斥的感觉。 不少小兵,更是热情的唤他“老英雄”,说是北境有他相助,必将更加坚固。 这让他忆起了自己刚当兵蛋子那会,卯足了劲儿,只想往前冲,其实是比较看不起伙头兵和辎重兵的。 夜里,他们挑了一地休整,有两个小兵就嚷着让他说他以前带兵打仗的事。 鲁大哈哈笑,“好汉不提当年勇。” 奈何磨不过这些小兵,只得讲了一些,围坐在他旁边的人越来越多,也都听得很认真。 鲁大能感受到他们其实也有上阵杀敌的欲望,不经好奇道,“你们年轻,该往前冲。” 原还听的高兴的小兵不乐意了,“我们虽然只是辎重兵,但我们和那些上阵杀敌的兄弟一样重要,是我们合力守护了北境,非一人之功。” 鲁大一愣,颇带了点试探的味道,“可他们在前,光鲜亮丽?” 有小兵道,“那是他们厉害。” 又有小兵道,“有一天我会比他们更厉害,到时我会当将军。” 然后小兵们争先恐后道,“我以后也要当将军。” 不否定自己的价值,承认别人厉害,有冲劲,这很难得。 鲁大感慨道,“我活到这把岁数,不如你们通透。” 小兵们觉得守卫北境是他们的职责,不懂自己的特别,被心目中的英雄赞赏,不好意思起来。 老英雄却突然戒备起来,“有人,注意警戒。” 虽然这一代不可能有北汉兵,但小兵们听了,一个个严肃戒备起来。 辎重,关乎每一个奋勇杀敌士兵的命。 第106章 利益 这是谷雨后,萧风奕第一次主动找顾露晚。 慈安宫永寿殿的寝室,顾露晚已从床榻挪到了美人榻,在前面置了一桌,上面放了一方棋盘,黑白子交错。 室内夜间唯一亮着的宫灯,便挪到旁边照着此处。 萧风奕进来时,顾露晚正照着棋谱在研究。 她埋着头,微抬的手上捻着一颗白子,犹豫着不知要下在何处。 萧风奕食指抵在唇上,让守在床榻边,察觉他到来的荣姑、萧姑噤声,脚步轻轻走到顾露晚跟前。 他看了一会,躬身从棋瓮里捻起颗白玉子,落在棋盘,轻声道,“如此困局可破。” 早听到动静,知道他来了的顾露晚,看到突兀出现在视线里指节修长的玉手,这才睁大眼,抬头露出人被惊扰时的自然反应,失声道了一声,“陛下。” 萧风奕轻点头,瞥了眼床榻的方向,又看了下门,示意顾露晚跟她去次间,还朝她伸出了手。 顾露晚并未将自己的手送出去,而是愣神般的看着,而后勉强笑了笑,放下手中棋谱,颔首站起来,径自走了出去。 萧风奕停在原地,看着孤零零悬空的手,有点辨不清自己的心情。 他虚握着手收回来,也跟了出来。 二人在次间的罗汉床隔着炕几坐下,萧风奕先道,“皇后这样一日日熬着,朕竟不知。” 顾露晚笑笑,“不怪陛下,是臣妾担心陛下忧心加重,嘱咐他们不要宣扬的。” 话虽如此说,但顾露晚命令得了慈安宫的宫人,这几日跟着萧风浅过来的小太监,可是北玄宫的人。 说到底,是萧风奕因他谷雨所行之事,心里有根刺,对她这些细微末节的事不关心罢了。 不然但凡多问一句,又怎会不知她为了让慈恩宫上下信服,孤身一人在这慈安宫,只让江东侯在外面听命。 “其实皇后大可不必如此守着。” 顾忌着隔壁休息的太皇太后,二人说话音量都不高,但萧风奕这句话,说的更轻了些。 顾露晚一笑,“不如此,如何能取信于人。” 她想上一世,萧风奕估计也是演得他自己都信了,才糊弄住了她,和她身边那些人。 这点萧风奕无可辩驳,看她手上纱布未拆,道,“那皇后也要当心自己的身体,朕看齐王这几日长进不少,可多将事交予他。” 顾露晚点头,“他下午说要借机剥了中书门下的谏议监察权,这样以后那些言官能收敛些,不再听风就是雨,陛下以为这主意如何?” 这主意是顾露晚谋求的结果之一,故意让萧风奕点出来。 萧风奕也果真如她所料,将这功劳归给了萧风浅。 这会本尊听了,还要故作镇定,当作这就是萧风浅的点子,夸赞几句,又问顾露晚的意见。 顾露晚摆头,“臣妾也就看了几日书,连查案的手段都是从杜武那现学来的,哪懂朝堂之事。” 萧风奕笑了,“皇后聪慧,一点就透,想来这些也难不住皇后。” 顾露晚目露惊讶,显然是被吓到了,“臣妾惶恐。” 但其实现今诸国,并没有后宫不得干政的说法。 大魏高祖皇后跟高祖一起打天下,太皇太后当年也是野心勃勃,先后更是不必赘述。 萧风奕双肘搁在炕几上,前倾着凑到顾露晚跟前,无比温情的对着她那双即使受惊,都明亮动人的眸子。 他在北玄宫广场那次就知道,她必将成为他手上最锋利的那把剑。 “皇后不想与朕携手,统一九州四海,共赏这天下风光吗?” 顾露晚看着说得无比诚挚的萧风奕,亦同样无比清楚,萧风奕有一统天下的野心,想借助的只是她的力量。 与她这个人无关,也与顾露景无关。 不过她也同样,想还吏治清明,结束这乱世,只不过这条路的终点,是她给萧风奕定的死期。 但过早暴露自己的野心,并不是好事。 是以,对萧风奕突来的提议,她毫不犹豫选择了拒绝。 “陛下有凌云志,但臣妾的心很小,只有陛下,能在这后宫守着陛下,臣妾就已经很知足了。” 萧风奕温和的面容有了一丝裂缝,不在于顾露晚的深情,而是在他看来,无人可以抗拒的权利,眼前人却毫不犹豫拒绝了。 “但皇后始终记恨朕?” 顾露晚知他说的,是谷雨撞破他与林香凝行云雨之事。 一个心死了的人,又怎么会对仇人的这种事上心,当日她独自撑着也要去撞破此事。 只为让他心里存个疙瘩,她不在意他的亏欠浮于表面,有,她就可以肆无忌惮的拒绝。 “臣妾知道那不是陛下的错,但若让臣妾说半点不在意,那便是欺君了。” 顾露晚捂着自己的胸口,伤心道,“所以陛下纳妃吧!只有如此,那些盯着陛下和臣妾的眼睛,才不会再在此事上做文章。” 萧风奕苦笑,“方皇后才说,心里只有朕。” 顾露晚听着这虚情假意,觉得恶心,压住胸口的手越发用力,“正是因为有陛下,才愿意以最小的代价,替陛下换取最大的利益。” ……… 礼部尚书何府,忙碌的一日的何尚书刚在前院书房换了常服,便听到有人叩门。 打开门一看,何师华端着托盘站在门外,见他就笑眯眯的。 “祖父近来烦忧,孙女今日特意煲了参汤,给您补一补。” 何尚书须发斑白,见到孙女,心下欢喜,一日疲劳消了大半,带着宠溺的责备语气道,“都说世道不太平,平时天晚不要从山上回来。” “孙女带着十个家丁小厮,小心着呢!”何师华笑着走进来,将汤放到桌上。 何尚书大笑,“你啊!自小有主意,祖父是管不了了。” 他说着坐下,接过何师华递上来的汤勺,“你连着几日煲汤,都把祖父胃口养刁了,怕是再喝不下其他人做的了。” 何师华开心的笑,“那孙女以后日日为祖父煲。” 何尚书满足的喝了一口,放下汤勺,带着洞悉一切的笑容,道,“祖父知你孝心,可不会贪口吃食就不顾你安危,你当真不说你有何事求祖父,以后你要说,祖父可不听了。” “什么都瞒不过祖父。”何师华陪笑,问道,“不知祖父对皇后娘娘怎么看。” 第107章 莫辩 北玄宫正殿,朱紫有序林立在大殿之上。 站于萧风奕左手边的韦大夫,又从自己的队伍里面站了出来。 一看他站出来,众人情绪都很微妙。 最多的一个想法,就是昨日丢人没丢够,仗着陛下仁慈,未予责罚,今日又要蹬鼻子上脸了。 萧风奕温和不变,心平气和的询问道,“韦大夫,有何要奏?” 韦大夫闻声跪地一拜,执笏高喊道,“微臣要参皇后,为立孝名,捏造太皇太后病情。” 声音在大殿上回响,众人只觉得被人拍了一脑门,脑子有点转不过弯来,茫然的面面相觑。 萧风奕脸色慢慢沉下来,问道,“韦大夫这又是从何听说?” 韦大夫左手拿笏,右手探进袖袋,摸出了一份奏折,“微臣有太皇太后脉案为证。” 说着,双手举起,等待呈上。 被瞒在鼓里的周齐海,觉得这两日他命都要被吓没了,慌忙走过去取来,恭敬呈到萧风奕手里。 萧风奕打开奏折,除了奏折上韦大夫口中所述,里面还夹了一张纸,便是韦大夫口中所说太皇太后脉案。 “不知这脉案从何而来?” 韦大夫不经意偷瞄了郭侍中一眼,将自己安排好的理由说了出来。 “昨日微臣下值时路过太医署,正好腹痛难耐,就进去请医师帮忙诊了脉,离去时不小心撞到桌上一堆还未整理的脉案,无意中看到的。” 萧风奕又问,“韦大夫可通医理?” 韦大夫干咽了口水,“微臣不通医理,但看到上面写着脉象平和,想来也不是什么重病,所以拿出去,找了个郎中请教了一下。” 萧风奕斥道,“大胆。” 众人都不奇温和的皇上发了火,宫中贵人的脉案,可都是绝密。 韦大夫随随便便拿了给外面的郎中看,皇上不发火,才奇怪呢? 虽是如此,但还是有几个言官站出来,请求皇上彻查,毕竟若皇后真捏造太皇太后的病情,罪过可更大。 周齐海没有大才,但很会察言观色,见情形不对,早遣了人去太医署,请给太皇太后诊脉的太医来候着,有备无患。 太医没来之前,朝上有谷雨春耕的情况,说官员提到要提前预防夏季暴雨,提前修堤和疏通水路。 但这一声音,被户部哭穷和各处都嚷着缺银两,给盖了过去。 萧风奕自然堵不住悠悠众口,只是多看了两眼那个提议防暴雨的官员。 众人你一眼,我一语,时间流逝,太医已应诏前来,被宣进了大殿。 太医虽伺候的都是贵人,算见过世面的人,但哪被这么多人齐刷刷的盯过,心里还是有些怯的。 不过把他们当作染病的人,很快就调整适应了过来。 他在来的路上,也大概听说了原委,看了脉案后,承认出自自己的手,但忍不住好奇问,这份脉案由何而来。 周齐海解释一番,太医狐疑听完,直说道,“不可能,太皇太后的脉案都是及时存档的,怎会留在案上。” 重新站出来的韦大夫扯起慌来,也是脸不红气不喘,“谁知是不是你记错,弄错了。” 太医气得吹胡子,“绝不可能。” 可别人手里拿着证据,非要栽赃你粗心,也是百口莫辩。 双方僵持不下,萧风奕打断道,“皇后究竟有没有捏造太皇太后病情?” 大殿内总算恢复了安静。 太医颔首答道,“但从脉案看,太皇太后的确无病。” 韦大夫嘴角闪过一抹得意,提醒似的喊了声“陛下”。 怎么还抢话呢? 太医睨了韦大夫一眼,接着道,“但太皇太后确实有病。” 这话韦大夫就不乐意听了,“你这一会无病,一会有病,你究竟会不会看病?” 周齐海唱道,“朝上不得谩骂。” 朝上争执吵闹,一日就够出一本书,界定是不是谩骂,不是你说法的内容、态度、语气,而是圣心。 显然,咱们这位皇后比韦大夫更得圣心啊! 这热闹,看一看就行了。 大殿又安静下来,萧风奕问太医道,“此话何意?” 太医道,“这世上有很多疑难杂症,不是单靠望闻问切,就能诊断出来的,作为医者,只能大胆假设,小心求证。 但恕微臣无能,这么长时间,还未能诊断出太皇太后所患病症,只能先以温补之药养之。” 太医说完,退了下去,虽然很想看韦大夫倒霉,但大殿不是他想留就能留之地。 韦大夫傻眼了。 萧风浅又悠哉悠哉的站了出来,“韦大夫接连两日中伤皇后,还不承认自己是对皇后指责,怀恨在心。” 韦大夫气结,“你血口喷人。” 旁人不解齐王怎么突然这么活跃,但郭侍中已开始怀疑,齐王与太皇太后究竟有没有发生一点什么。 毕竟男才女貌,不,男女双殊,干柴烈火,明明说那欢情香是催情迷幻香中最猛烈的一种,无人可躲。 可偏偏这二人没有中招,说不准不是没有中招,而只是侥幸没有被撞破。 那风流王爷惹了情债,再无能也不能寒美人心啊! 郭侍中朝韦大夫递眼色,韦大夫不甚明白,又看郭侍中无声说着什么。 他埋头跟着重复,念着念着,“皇后”两个字,就蹦到了嘴边,电光火石间,他来不及多想,开口便道。 “齐王如此袒护皇后,莫不是与皇后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 话一出口,韦大夫就恨不得甩自己一嘴巴子,这不是说皇上被齐王带了绿帽子吗? 他抬头,果见高坐宝座上的皇上,往日柔和的面部显得有些狰狞,有着火山爆发之势。 但话一出口,只能梗着脖子认,赌一把,总比直接认错强。 萧风浅哈哈大笑起来,“本王不过按实论断,朝堂诸公有此想法者,怕不知本王一人。” 不等萧风奕提前安排好附和萧风浅的人站出来,礼部何尚书先站了出来,埋首执笏道,“微臣确也有此疑问。” 别说平时那些指着何尚书能为自己说句话的同僚,知道让他开口不易,就连萧风浅萧风奕都有些惊讶。 一时,满朝过半的人纷纷见风使舵,站出来表示自己也有此疑惑。 韦大夫腿有些发软,“你…你们……” 第108章 想象 萧风浅目光锐利无比,嘴角有着自信的笑意,“韦大夫,还有何话要说。” 只不过这时候的韦大夫已经听不见了,他只觉得那笑里的自信,是要取他的命。 耳边充斥着的,都是“韦大夫枉为读书人”,“韦大夫以公谋私”,“韦大夫立身不正”等等。 韦大夫想,以前都是他抨击别人,昨日被人诬陷,也不过四五人附和,这会唇舌皆化为利箭朝他射来,他是真成了那个靶心了。 这感觉,像溺极了于汪洋大海中,极力不停的找寻船只,心里祈祷,那怕只有一块浮木也好。 但四周只有张着血盆大口,露着獠牙,要撕咬他的大鱼。 于是像他这么善于辞令的人,陷在这样的感觉里,也被生生逼得懵了头,不知该如何应对,只体会到了被口诛笔伐的滋味。 他以前不懂,只以为那些人哑口无言,是无言以对。 现在设身处地,他懂了,纵有万般话在心,却都只化为一句哭喊“陛下,微臣都是为了陛下啊”的悲凉。 哭喊到最后,在无尽的找寻中,他才有了那么些许神志,下意识瞥向郭侍中,想向他求助。 却只见立在首位的郭侍中,面朝宝座而站,连眼尾余光都没有给他一个。 他是为了谁,才成了众矢之的啊! 他无声的问着自己。 十年寒窗苦读,他也曾是跨马游街,意气风发的状元郎啊! 却因吏部考核为末,只得了个书学助教的教职。 二十三载风雨飘摇,他是多么不容易,才跻身朝堂,当上谏议大夫啊! 他原以为那日北玄宫广场,郭侍中抓住他伸出的手,他自此可以扶摇直上。 不想汲汲营营,到头来不过一场空。 现在的他,没有圣心,没有依仗,他完了。 意识到这点的时候,韦大夫开始能听到萧风浅响在他耳边的声音。 “……韦大夫却只因本王与皇后娘娘性别有异,就出言侮辱,意有所指,此为大不敬。” 韦大夫看到无数高大的影子,在他眼前环绕,对着他指指点点,已是不敢回想自己如何爬到这个位置。 “噗”一口堵在胸口的老血,就喷了出来,然后他踉跄两步,重重倒在了地上。 没有人关心,也没有人同情,有的只是淡漠、轻蔑和不屑的目光。 韦大夫一倒下,此事也算暂时告一段路,朝议结束,众臣依序退出大殿。 看着被侍卫抬走的韦大夫,三三两两的人相视摇头,感概一句“寒门就是经不起风浪啊”。 还有一些人,围在萧风浅身边夸赞。 萧风浅堆笑着,三言两语应付完这些围过来巴结的朝臣,独自追下玉阶,抬手叫住了礼部何尚书。 何尚书回转身,朝萧风浅拱手施了一礼,“不知齐王叫住下官,所为何事。” 萧风浅拱手还礼,“适才多谢何老挺身而出。” “挺身而出?”何尚书有些茫然,然后退后一步,郑重地躬身拱手,解释道,“齐王不要误会,方朝上下官只不过陈述己见,非偏帮任何人。” 说罢,直接拂袖转身离去,连让萧风浅再说话的机会,都没给一个。 那些暗中投靠萧风浅的大臣,看到何尚书在朝堂上挺齐王,原以为齐王这是抱上有实力的大树,终于要在明面大展拳脚,正暗自窃喜。 看到这一幕,又有些看不懂了。 已走到前面的何尚书,生怕萧风浅追上来,昂首越走越快。 心里还在想,明明是宝贝孙女让他帮帮皇后,这齐王真是自作多情。 该不会是看上自家孙女了吧! 想到这,何尚书忍不住回头看,然后发现萧风浅竟还站在原地,朝他笑。 见他回头,还颔首向他示意。 阳光下,芝兰玉树,多好看的郎君啊! 何尚书经不住想,他与自家蕙质兰心的孙女,站在一起的画面。 不得不说,是一对璧人。 正绝对不错,画面的后面,就跟着出现很多莺莺燕燕、狂蜂浪蝶,直冲冲的朝二人冲来,围着齐王打转。 何尚书忙摇头打破自己的幻想,扭头朝前走得更快了,恨不得插上翅膀飞起来。 齐王风评不好,他才不管别人怎么看,自家孙女就是养在家里一辈子,他也养得起。 才不会为了面子,随随便便找个人,将她塞出去。 玉阶上,黄侍郎跟在郭侍中身后侧,冷眼瞧着这一切,不屑道,“还真是蛇鼠一窝。” 郭侍中颔首向后瞥一眼,黄侍郎当即咽下了后面的话,乖乖跟在后面。 ……… 萧风奕今日晌午没有去慈安宫,按照顾露晚的推断,郭侍中会有最后动作。 是以他调整了一下时间,下午才去慈安宫看太皇太后,如此可顺便接顾露晚到议政殿,看她自己收网。 而原本应该下午到慈安宫看太皇太后的萧风浅,却没有出现。 他按顾露晚的吩咐,带着萧风奕派给他的谛听卫,守在了韦大夫府邸巷子外的茶楼里。 旁边还跟着他好不容易从阿朝院子里,拎出来的秦错、秦莫两兄弟。 那谛听卫被他二人闹得不甚心烦,请命去了别处。 秦莫看他一闪不见的身影,忍不住打趣秦错道,“这个也和那杜武一样冷冰冰的,你不是喜欢么,怎么不跟着去。” 秦错冷哼一声,没有搭理他,脑子里在想,朝夫人今早说要给做烧鹅,要快点忙完这差事回去才行。 他都能看到那外焦里嫩的脱毛鹅,扑哧着翅膀,在“嘎嘎”叫他回去吃。 这样想着,“滋溜”的咽了差点掉出的口水。 萧风浅看着这俩登不上台面的侍卫,举起金折扇,左右挨个敲了一下头,“德性。” 皇宫之中,顾露晚与萧风奕隔着一人的距离,并排前行,后面坠着周齐海等人。 江东已被顾露晚安排回承恩宫,唤斐然去北玄宫伺候。 萧风奕与顾露晚讲起一早朝堂上的事,虽是她的事,但顾露晚听着兴致确不高。 后说起不在计划内的礼部何尚书,萧风奕问顾露晚怎么看。 顾露晚笑笑,“想来是看华姐姐的面子吧!” 第109章 绝笔 华姐姐,何师华? 礼部何尚书,宠爱他这个命数不是很好的孙女,的确是出了名的。 但让萧风奕愣神的,是这个称呼,以前顾露晞,也是这么称呼何师华的。 他目光忍不住盯着顾露晚的杏眼看,可看着这双澄澈的杏眸,心底升起的,却只有无尽失望。 因为再像,也是形似神不似,她的眼里,没有顾露晞那道永远炙热无比的光。 顾露晞热爱她的生活,她极力的燃烧着自己,温暖着这个似地狱的人间。 而眼前人,目光平淡不起波澜,似乎这个世界,引不起她的半丝兴趣。 萧风奕惊讶道,“皇后何时与何府姑娘,关系变的如此亲近了?” 谷雨那日她私下见过何师华,萧风奕应该有听斐然提及,只是不知她们说过什么。 表面的东西,顾露晚不打算遮掩。 因为以后她与何师华的交集,只会越来越多,提前铺垫一下,才不会给人突兀之感。 顾露晚淡淡笑着,“臣妾与华姐姐,原也是认识的,只不过那时聊不到一块去。不过这次谷雨私下答谢华姐姐,能聊的话题,似乎多了起来。” 听到这话,萧风奕如同被打了七寸的蛇,动弹不得。 在他的想法里,二人突然多出的话题,只能是顾露晞。 顾露晞的离去,是他一辈子的痛,他无胆触碰,更不想在顾露晚面前露出异样。 故而他脚步一顿间,就收敛好的神色,恢复了如常的温和面容。 “何家姑娘温婉识礼,堪称世家贵女的典范,但骨子里又有着一股韧劲和坚守,是一般大家闺秀所没有的,的确值得皇后相交。” 顾露晚点头表示赞同,眼神一晃,似想起什么,好奇道。 “提起华姐姐,臣妾倒是一直忘关心嫣儿的事了,她在宗正寺可好?魏国公府的人,可有与陛下为难?” 这关心来的还真是晚,这都关了有小半个月,该应付的都应付过了。 好在魏国公府能撑起门庭的儿郎都在外,在家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自然压不住他。 一行想强行将窦嫣儿带出宗正寺,集体被打了顿板子。 他那舅母这才闹到他面前来,萧风奕不会哭,但他就是棉花,吸水。 见哭闹无用,暂且算是都安分了。 萧风奕笑笑,“都是小事,罚过了,知错了,自然就放出来了。” 二人就这样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走到了议政殿。 他们进的是侧门,转到正殿檐廊时,郭侍中已去官袍,背着根荆条,跪在殿门外。 感觉到有人从左边过来,他看过,看到萧风奕,就转着膝盖朝这边跪着磕头,直喊,“陛下,老臣有罪,特来向陛下请罪。” 萧风奕不知顾露晚是何时、如何摸清的这些老臣的性子。 要知如果谷雨与太皇太后合谋设计,陷害她与萧风浅的是葛中书,那老狐狸是绝对不会如郭侍中这般,将自己套进来的。 萧风奕撇下顾露晚,大步走到前面,伸手要扶起郭侍中,“郭老这是做什么,有话起来好好说。” 郭侍中戏做得很足,并没有起身,还是直哭,“老臣愧对陛下,无颜面对先帝啊!先帝将陛下交给老臣,而老臣却辜负了先帝的重托啊!” 这时的萧风奕还装作不知,也只有跟在后面的周齐海,惊愕是真实的。 一群小太监,是无心忧心这些大人们的事的,更不敢看。 萧风奕好言再三相劝,才扶起郭侍中,进了正殿。 顾露晚则走东次间的门,先进了东次间。 有段时间没见的芷鸢给她上茶,顾露晚瞧着她,似乎胖了一些,但皮肤气色看着却是没有以前好了。 那边郭侍中一提事情跟皇后有关,萧风奕就遣了周齐海过来请她。 她过去后,请问安就坐在龙案左侧加置的锦兀上。 郭侍中从她进来,就不太自在的样子。 郭侍中自己也不知为何,明明不过是个年纪小到能做他孙女的小女子,他心里却直觉得怵得慌。 萧风奕坐在宝座,俯看着又跪到了地上的郭侍中,道,“既是关乎皇后,朕将皇后也请来一并听听,郭老不介意吧!” 听他和颜悦色,郭老第一次觉得不那么悦耳,有了不是他可随意拿捏的霸气,慌忙道,“陛下考虑周全,老臣岂敢妄议。” 萧风奕面上还端着敬重老臣的态度,道,“那郭老就请说吧!” 郭老没直接开口,而是先摸了一把眼泪,看着顾露晚更是面露羞愧的垂下了头,纠结半响,才从胸袋里摸出一份奏折,和一封信举起呈看,哭喊道。 “老臣识人不明,无言启齿,还请陛下阅看。” 这业务周齐海再熟悉不过,一来一回,就毕恭毕敬呈上了龙案。 心里还在琢磨,会是出了那般惊天地的大事,总不至于大过这两日朝堂上对皇后的非议。 他私心是希望有人能替他解决顾露晚的,奈何那些人不给力,或者说那群人压根还没意识到,皇后的可怖之处。 萧风奕先看了奏折,里面大意写的是郭侍中悔识人不清,御下又不够严厉。 致使韦大夫以他名义,谄媚太皇太后,竟向其献上了陷害皇后和齐王的毒计。 信是韦大夫写给郭侍中的绝笔,坦诚交代了自己的罪行,后悔自己犯下的过错,遣词造句,写的那叫一个声泪俱下。 萧风奕看着沉下了脸色,没发火,只将东西递出来,示意周齐海转给顾露晚。 周齐海忐忑,察觉到了山雨欲来的凝重,想着这次能听到多少,岂料刚将东西转给皇后,皇上就发话让他出去了。 他心里是怨的,伺候萧风奕这么多年,虽然替他管了不少事,但他知道,萧风奕不信他。 郭侍中看周齐海被使了出去,松了口气,到底事关皇上的颜面,怎么可能会想落得人尽皆知。 顾露晚看了,嘲讽的笑了笑,拿着奏折和信,问郭侍中。 “郭老是说,本宫谷雨遭遇意外,只是个谏议大夫妄图攀高枝,假借了你的名义,攀附上了太皇太后。” 第110章 烫伤 郭侍中听这质问、显然并不相信的语气,他就知自己赌对了。 皇后果然查到了太皇太后,说不准太皇太后已经招认,只是拿不出证据指正他。 皇后才控制太皇太后,对他进行威慑,逼他自露马脚。 郭侍中虽在谋划失败的第一时间,毁了与太皇太后勾结的证据,原可以不冒这个险。 但皇后背后是北境军,乱世的将军要挥刀杀人,可不讲道理。 他是一个极为谨慎的人,就好像他在北玄宫广场看出皇后的厉害,知道如果任由她壮大,迟早会沦为她砧板上的鱼肉,选择先发制人一样。 他也容不得,这样一把刀时时悬在他的头顶。 所以一番筹谋,他选择利用先帝走后,再无依凭的韦大夫。 他一步步诱使韦大夫针对皇后,在过程中制造韦大夫巴结太皇太后的证据。 又找人模仿韦大夫的笔迹,写了这份借他名义巴结太皇太后的认罪绝笔信。 最后再将韦大夫弄死于家中,弄成畏罪自尽的样子。 如此,既能洗清他的嫌疑,又能拔掉先帝扎他身上的这根刺,可谓一举两得。 郭侍中面对顾露晚的质问,表现的又是懊悔,又是自责,沉痛喊道。 “若未做过,谁会将诛九族的大罪往自己身上揽,老臣不得不信啊!” 顾露晚一笑,将拿在手里的奏折和信撕了,扔在地上。 “本宫不信。” 郭侍中欲阻,抬起的手抖动不已,干哭着可惜道,“娘娘,这可是白纸黑字的证据啊!” 顾露晚不屑,“撕了重写便是。” 郭侍中呆愣,皇后不懂何为绝笔信,按理这不可能啊! 果又听她道,“祸及满门的罪,光凭一张纸可不行。” 顾露晚见郭侍中望向她,刻意对着他问萧风奕道,“陛下,以为呢?” 萧风奕面色缓和了些,但表情明显还是不虞,不过对顾露晚的问话,回答的却很是积极。 “这是自然。” 早已准备好一切证据的郭侍中,点头附和。 “娘娘英明,是老臣一时糊涂,确该谨慎查证。” 顾露晚对郭侍中可没有萧风奕那样的好脸色,冷漠道,“那就将提到的这些人,都带到殿上,好好问一问。” 郭侍中还是不住点头,“老臣已将府上涉事的仆从,全绑着候在宫外。 至于韦大夫和宫里的涉事的人,还需烦劳陛下与娘娘派人处理。” 萧风奕叫进周齐海,让他按郭侍中所说去抓人,自己则与顾露晚去了东次间,由郭侍中跪在殿里。 二人进到东次间,芷鸢不一会就端了新茶进来。 顾露晚露出些许疲态,抬手挡住要放她这边炕几上的杯盏。 芷鸢看着自她进来,萧风奕就一直停在顾露晚身上欣赏的目光,眸底寒意慢慢凝结,端着的茶盏直接就撞翻在顾露晚手上。 滚烫的茶水荡出来,溅在顾露晚手背上,茶盏应声落地。 顾露晚痛的蛾眉一蹙,手不待收回,就被萧风浅抓了过去。 “烫到没有?”萧风浅抓过先查看了一眼,又动手一圈圈松纱布。 芷鸢已经抱着漆盘,跪到地上,“奴婢该死。” “不碍事。”顾露晚的骨子里,其实还是顾露晞,下意识就脱口帮衬,“臣妾这也算因祸得福了。” 意指伤掌心而包上的纱布,让她没怎么被烫到。 萧风奕松了最后一圈,将纱布从顾露晚手上取下放到炕几上,小心翼翼托起她的手,发现已经开始浮红,心疼道,“都红了。” 再看跪在地上的芷鸢,他心里不觉就窜起一股火,愠怒道,“毛手毛脚,还不去取冷水、宣太医来。” 芷鸢点头,慌乱收了打碎的杯盏,眸中带泪的跑了出去。 出门时,她正好撞上从承恩宫过来的斐然。 斐然立在门外边,侧身让出路来的同时,压低声音,语速飞快的提醒道,“你这样是抓不到陛下的心的。” 芷鸢睨她一眼,与她擦肩而过。 斐然快步走进东次间,请了安,忙从袖袋里套出了一小白瓷罐,说是她平时备的烫伤膏,东西粗糙,只望皇后莫嫌弃。 萧风奕二话不说就要拿过来,抓住的手却被主人抽了回去。 顾露晚当没看到萧风奕的举动,吩咐斐然道,“那你擦仔细些。” 斐然却不好当没看见,好在在她为难之际,萧风奕已朝她点了点头。 她半跪着给顾露晚上完药,便退了出去。 到门外,见芷鸢端了冷水,姗姗然而来。 斐然上前抬起手臂,拦住她去路,“皇后娘娘已上过药,不需要冷水了。” 芷鸢含怨看着她。 斐然一脸坦然,刚要说什么,芷鸢就满脸不耐烦道,“还轮不到你来教训我。” 说罢,转身离去。 周齐海吩咐完事情回来,正好撞到她们不欢而散。 周齐海边走,边看芷鸢含怒从他身旁走过,一脸奇怪的看向站在原地的斐然。 斐然将刚芷鸢烫伤皇后的事说了,周齐海现在就指着芷鸢翻身了,听后有些不安。 果然他一进东次间回禀完事情,萧风奕就吩咐他,将芷鸢调出殿中省。 顾露晚面容自始平淡,直等周齐海出去,她才淡淡道,“陛下若是因为臣妾,大可不必如此。” “那皇后希望朕怎么做?”萧风奕问完,感慨道,“朕是真不知怎么做,皇后才会满意,才会原谅朕。” 无论是王爷、太子、还是如今成了皇上,萧风奕给人的感觉一直谦逊,只不过在如今的顾露晚眼里,只剩下了虚伪,不会再对他表现出的努力,生出半分怜惜了。 顾露晚深深看着萧风奕,反问道,“那陛下又懂臣妾,明明心如刀割,却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替陛下周全的这份心意吗?” 其实顾露晚每对萧风奕说这些情意绵绵话的时候,就觉得有万蚁噬心,既痛又恶心。 可她是他的皇后,她需要取得他的信任。 所以哪怕再痛,再恶心,她也会说。 萧风奕缓缓道,“终究是朕的大意伤害了皇后,朕会给皇后时间。” 之后顾露晚闭目小憩,萧风奕随手拿了本书看,直到周齐海再次进来,问安后道,“郭侍中说的人,都已带到殿外等候。” 才打破室内的沉寂。 第111章 把玩 顾露晚与萧风奕再次回到正殿,殿外、殿内加起来跪了快两个时辰的郭侍中,明显有些吃不消了。 身体不住晃动。 但萧风奕已不再劝他起来,还是任由他跪着。 周齐海听顾露晚吩咐,最先宣进来的,是郭府内宅的女管事。 是替郭侍中与太皇太后联络的中间人,也是韦大夫信中“坦诚”,他收买的郭府中人。 不用他们开口问,女管事就哆嗦着,不甚流利的,将她如何被韦大夫收买。 又按着韦大夫的指示,如何盗用郭侍中的令牌,联络上蔡国公府,见到太皇太后近前的人,替他传信。 说完就直哭,“老奴……草民真的是一时财迷心窍,替人跑了几回腿啊!” 看她颔首垂眸,快五十的年纪,发夹白丝,体态发福,但气色不佳。 顾露晚感慨一句,“你面色不太好啊?” 女管事泪落得更猛了,伤心的闭上了眼。 顾露晚让她跪在一边,又让周齐海叫进了韦大夫府上,替韦大夫处理产业,筹措银钱的男管事。 男管事也就四十不到,生了一双眯眯眼,许是没见过女管事那么多世面,反应比女管事更胆怯些。 等郭侍中呵斥,让他一五一十交待替韦大夫筹银钱的事,他才哭着将何时何地,变卖了什么,得了多少银两,一一交代了。 边交待还边喊冤,说自己也只是听凭老爷吩咐行事,并未做恶事啊! 顾露晚笑笑,“你这是把韦大夫整个家底,都掏空了啊!” 男管事一愣,不解怎知这是自家老爷的所有家底,但更沉迷这宛若天籁的声音,不觉就想抬头挑眼瞧一瞧。 不过他还未将头抬起,就被周齐海喝止,吓得直磕头。 “草民不懂规矩,草民该死。” 周齐海连喝了两次,他才回答顾露晚的问题,“早民不知,草民只是听凭老爷吩咐做事啊!” 最后被请进来的,是慈安宫的萧姑。 她埋首走进殿,先扫到的是跪在后头,两个似仆从的人,心底腾起疑惑,不知发生何事。 再往前,扫见郭侍中一身素衣,背捆荆条,跪在地上,心里开始打鼓。 勉强维持着表面的镇定,才按规矩向萧风奕、顾露晚请了安,恭敬站着等候吩咐。 顾露晚道,“你过去看看跪在地上的那两个人,你认不认识?” 萧姑一脸狐疑,走过去,侧蹲下身先看了男管事,不认识。 等看到女管事的脸时,她明显愣了一下,再联想郭侍中,慌张的情绪再藏不住,但她吸口气,起身颔首回话时,却说一个都不认识。 顾露晚笑着看向郭侍中,郭侍中正好往左晃了一下,好在他手及时撑地,没有倒下失仪。 他撑着身体重新跪好,往前看时,正好对上顾露晚看过来的视线。 他心跟着咯噔一下,觉得哪里不对劲,如果皇后已经查到太皇太后,萧姑不该作此反应。 如果太皇太后没有认罪招供,皇后如何能明目张胆的挟制太皇太后,更不该对他呈上的东西,不带半丝犹疑直接就是质问。 皇后不是皇上,情绪饱满,什么东西都写在脸上,总不至于一切都是装的。 郭侍中偏头看着萧姑,规劝道,“老夫家仆妇已经招认,萧姑还是不要再狡辩为好。” 怎么就招认了,她家老祖宗都还没招认? 一出事,慈安宫就丢失了与这背信弃义小人的来往信件。 翻脸不认人,怎么他自己先招了。 “招认?”萧姑傻眼了,但只作听不懂,“招认什么,老奴不认识她,郭侍中怎能随口攀咬。” 顾露晚笑,“陛下,倒是臣妾错了,先前问得不仔细,现在也不知该信谁的了。” 郭侍中也傻眼了,他可是万年的狐狸啊! 难不成太皇太后没招,是他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但也不怕,他将一切都推给了韦大夫,现在人证、物证俱在。 这案子,跟他无关。 他哭道,“陛下,事情原委就是如此,具体老臣不是当事人,真不知啊!” 那女管事也哭,说见的就是这位老姑姑。 说谁老呢?萧姑睨她一眼,也跪下哭,直喊冤枉,“这说的是什么事啊!老奴一句都听不懂。” 好了,在场唯一涉事的两个人都说不知自己干了啥,那那两个不知究竟干了啥的人,就更不知自己做了什么了。 一时殿内充斥着喊冤的哭声。 周齐海喝道,“放肆,圣驾面前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体统,哭是传统啊! 但好歹哭声是都止住了。 看到现在,郭侍中也明白了,他就是被摆了一道,其实皇后压根就没查到太皇太后哪里去。 当然,他以为的他明白,也只是他以为的明白。 等萧风奕开口,他才知他原以为高看了的那个小女子,其实还是低看了。 不是迟早,而是今日,他就沦为了她砧板上的鱼肉。 萧风奕道,“皇后追查了这么久,哪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按你章程审便是。” 顾露晚起身,朝萧风奕福了福,“谢陛下。” 说着,转问周齐海,“齐王到了吗?” 周齐海点头,“就候在门外。” 顾露晚让周齐海将齐王和他的人请进来。 萧风浅进来,后面跟这一个白须老者,一个与那男管事差不多形貌的人,还有一个满脸横肉,有些凶相,这会却腿抖得走不动到的大汉。 顾露晚觉得萧风浅也真是会把玩人心,只带了这三人进来。 这三人,一辈子都没想过能踏进皇城,进到皇宫,见到这大魏至高无上的帝后。 不等走到男女管事跪的地方,就直接扑跪在地上。 不知该说什么,只是害怕的发抖。 郭侍中又不事必躬亲,认不出这几个人,也不知齐王笑脸嘻嘻,带他们进来的意思。 就听顾露晚让他们抬起头来,互相认认。 周齐海早一步站了过去,引着他们的视线,让他们不要乱看。 女管事看着老者是一脸懵,男管事看着那俩男人,多了愤恨的情绪。 后进来的三人,除了老者面露羞愧,另两人皆是畏惧害怕。 顾露晚轻叹,“想来是有你们各自认识的人了?” 认识?刚以为自己明白了的郭侍中,又不明白了。 第112章 挣扎 老者交待说她是个郎中,收了银子,骗那女管事说她患了绝症,没两日可活了。 萧风浅带进的另两个人,则说二人合伙做局,让男管事在赌坊欠了巨额赌债。 不等他们说完,郭侍中知道,他完了。 耳中轰鸣声不断,他以为的负荆请罪,以退为进,结果是不打自招。 他没有再哭嚎着喊冤,平静的听着顾露晚对男女管事晓以利害,不过两三个回合,二人就扛不住,都招了。 男管事说他为了还赌债,不得不答应替别人陷害自家老爷,变卖的东西都是他偷的,卖的时间也是他先说的时间之后。 女管事比男管事多挨了一个回合,她是郭府的家生子,一家老小都在郭府当差。 如果郭侍中能保住,她就是咬舌自尽,也不会吐露半字。 但她跪在殿内,眼里虽只有她跪着的这一方丈地,却切实感觉到了大厦将倾。 皇后仁慈,说只要她说实话,就不祸及家人。 富贵也要有命享,她不能拉着一家子人陪葬。 意识到这点,她才哭喊着说以为自己命不久已,为了一家子的前程,才撒的谎。 坦言让她给萧姑传话的,不是韦大夫,而是郭侍中。 萧姑听到这些,还是懵的,脑子压根转不过弯来。 不懂怎么一会说什么,韦大夫假借郭侍中名义,勾结太皇太后。 一会又说,勾结太皇太后的,就是郭侍中,他还构陷韦大夫。 萧姑也不管这些弯弯绕绕,她知自己和这些市井草民不同,只有保住太皇太后,她才能保住自己。 是以,咬死不松口。 “你倒是忠心。”顾露晚轻笑,让周齐海将他们都带了下去,暂押天牢。 殿内安静下来,只余坐在宝座,自始安静欣赏这出闹剧的年轻帝王。 跪在殿内,一瞬间苍老下去的郭侍中。 萧风浅站在他斜前,“郭老若嫌这些证据还不够,指正你是构陷娘娘与本王的主谋,本王这里还有其他的人证、物证。” 郭侍中斜睨着他,嗤笑一声,“跳梁小丑。” “你,你,你……”萧风浅凤眸突瞪,抬手指着他。 郭侍中已看向站在前面的顾露晚,只见她身姿挺拔,美艳不可方物,尤其那双澄澈杏眸,藏着洞悉一切的精芒。 宦海沉浮数十载,郭侍中到最后,也没想到,他竟输给了这么一个小丫头片子。 他忍不住一问,“娘娘,您还只证明了老臣陷害韦大夫,以老臣名义巴结太后太后呢?” 问着问着,他就笑了,“还证明了老臣私下接触过太皇太后,可不能说就一定是老臣谋害您啊!” 都不配被提及,萧风浅心里安慰,这是对他隐藏的好的夸赞。 不过最开心的,还是他看到顾露晚以郭侍中刚鄙夷他的神态,嗤笑着回敬了郭侍中四个字。 “苟延残喘。” 落在郭侍中眼里,便是皇后招也用的差不多了。 他俯地一拜直起背,又开始扯着嗓子哭喊,“陛下,还恕老臣有些话,不得不舍了这张老脸一说了。” 萧风奕看了顾露晚一眼,才点头。 郭侍中掩面,有些无地自容,说话不再扯着嗓子喊。 “知慕少艾,其实老臣与太皇太后少年时,曾有一段情。” 三人面面相觑,不知真假,不过早知郭侍中不会轻易就范,所以顾露晚与萧风浅的牌,也没一次性打完,且听着郭侍中继续往下编。 郭侍中道,“但这段情,在太皇太后进宫后,就斩断了。但如今年老了,忍不住感伤追忆一二,才让人私下问候了太皇太后几次,绝不半分僭越啊!” 郭侍中呜咽起来,“但陛下,太皇太后与韦大夫犯下谋害皇后那样的大罪,竟求到了老臣这里。 说老臣要不同意,他们便诬陷老臣共谋,老臣不得不施以此计,来撇清与太皇太后的关系,还请陛下明察啊!” 萧风浅是真佩服郭侍中,他能走到今日,心智筹谋缺一不可,加上这份应变力,三言两语便将自己摘干净了。 便是太皇太后站出来,各执一词,也治他不得。 不得不说,该他位极人臣。 如此相较而下,更显出抓到这老狐狸的顾露晚的厉害。 不动声色,没出半月,她就将萧风奕斗了一年多的人,逼到了自掀老底的地步。 萧风浅、萧风奕不约而同,满含欣赏的看向顾露晚。 顾露晚轻咳一声,提醒萧风浅莫要失态露馅。 郭侍中则不懂,高下未分,怎么皇上看着皇后的目光,就跟捡了无价之宝一样,高兴掩都掩不住。 然后便见顾露晚看向他,挤笑问道。 “郭侍中的意思是,你早料到韦大夫会陷害你,所以提前做了部署,只承认你诬陷他冒用你的名义,结交老祖宗。” 郭侍中看着先被顾露晚撕了,还留在地上的绝笔信,反问,“那封信不就是最好的证据吗?” 顾露晚“哦”一声,仿佛才想起这个事情,看着地上的几块大纸片,疑惑道,“但本宫怎么看,这信中内容,都是按照对郭侍中有利的一面,写的呢?” 郭侍中咬牙道,“这便是他们的狠毒之处,让老臣看了,一时喜过头,着了他的算计。 现在老臣看娘娘知道这些,想他必也是提前知晓,如此彻底将老臣算计了进来啊!” 萧风浅觉得就一风流的无能王爷,不能如此沉得住气,所以忍不住笑了。 顾露晚瞪他。 郭侍中则笑他道,“齐王莫非也有高见不成。” 萧风浅摆手,“高见谈不上,低见还是有的。” 萧风奕唤他一声,示意他收敛。 顾露晚转头笑,“陛下,臣妾倒想听一听齐王之见,究竟是高,还是低?” 萧风浅作出流露着得意的谦虚来,笑声爽朗道,“臣弟就是看郭老一会一个说辞,好奇他还会变几次。” 顾露晚憋笑,接着就是必杀了,还变呢! 郭侍中宦海沉浮几十年,这点调侃压根就不往心里去,朝萧风奕表决心道,“老臣所言,句句属实,就是韦大夫以死诬陷老臣,还请陛下明鉴。” 顾露晚对萧风浅道,“郭老话都到这份上了,你还不将其余人请进来。” 第113章 天气 人? 刚皇后明明一脸无折的样子,怎么还有人。 郭侍中脑中百转千回,想着还能有什么其余人,急切的盯着殿门的方向,等待着答案的揭晓。 一脸望眼欲穿,结果进来的人是周齐海。 周齐海行完礼,禀报道,“陛下,听说郭老负荆请罪,葛老等好多大臣,都侯在殿外,求见陛下。” 听到这么多人来看热闹,萧风奕面色依旧平平,“让他们先都侯在殿外。” 周齐海领命而出,萧风浅这才又进来。 他生得高大,郭侍中只能看到他后面跟着一个人,被遮住身型,认不出是谁,只能看到绯色官服的袍角。 等二人走到前面,萧风浅施礼后站回原位,郭侍中才看到跟在他后面的人是谁。 郭侍中犹如白日见鬼,眼忽得睁大,脸色发白,屁股无力的蹲坐在了脚后跟。 另一边韦大夫,已经跪在地上,给皇上皇后问安。 顾露晚没有看韦大夫,而是直接问郭侍中,“郭老还有何话要说?” 郭侍中跪坐在地上,还处在懵神的状态,不懂为什么回禀说已经死了的人,还能再站在他面前。 对太皇太后,他能以旧情和蔡国公府相诱。 像韦大夫这种,一路爬上来,已经耗得两袖清风的人,他不知除了他那条命,他还有何可失去的。 但他岂会这么轻易认罪。 郭侍中爬起来跪好,哭喊道,“陛下,老臣愿望,是他诬陷老臣,您一定要明鉴啊!” “郭老。”顾露晚道,“都这时候了,还不能明白你走的每一步,都在本宫的眼皮子底下吗?” 刚跪好的郭侍中,又蹲坐了下去,他怔怔看着顾露晚,想通各种关节,知他谋害皇后的罪过已是再洗不清。 现在的他找到一个说得过去,争取从轻发落的理由,才最要紧。 他声嘶力竭道,“妖后,妖后祸国,陛下,您要相信老臣啊!” 顾露晚笑问,“郭老现在是与胭脂沆瀣一气了吗?” 郭侍中哑然收声,但并不死心,又朝萧风奕哭道,“陛下柔善,皇后强势,非大魏中兴之象啊!陛下。” 两个多时辰前,被人迷得晕晕乎乎,挂在自家房梁上,被人救下来的韦大夫也哭,“陛下,郭侍中唆使微臣针对皇后,后又谋害微臣性命,还请陛下做主啊!” 顾露晚看了韦大夫一眼,不得不说他见风使舵的技艺高超。 萧风浅隐约从顾露晚看韦大夫眼神中,捕捉到一丝欣赏,愣了一下。 然后反思自己,是多么不堪,才从未让她高看他一眼。 萧风奕没有为郭侍中的哭喊声打动,直问,“谋害皇后,唆使人诬陷皇后,还谋杀朝廷命官,你认是不认。” 郭侍中的第一反应,自然是不认,但当他目光扫到顾露晚时,说不出的恐惧。 他意识到他错了,一错不该招惹她,二错失败后没有及时收手,反递给她自己遮掩真相的证据。 现在他知道,他只要敢说一句不认,她就能找出千百件证据,证明他有罪。 这样的狡辩没有意义,他只能哭喊着咬死道,“陛下,老臣这么做,都是为了陛下啊!” 萧风奕紧紧盯着他,“那朕就给你一次机会。” 郭侍中心喜,忙叩头谢恩,“谢陛下,谢陛下开恩。” 拔了牙的老虎,再凶也不会咬人了。 萧风奕真连做梦都没有想过,他能这么快就制住郭侍中这个心腹大患,离他的宏图霸业近了一步。 他忍不住看向顾露晚,她的侧脸,线条很柔美,怎么看,怎么好看,感觉她整个人都在发光。 顾露晚意识到这束目光,回看的眼睛依旧平静无波。 她曲膝一福,一句话未说,直接就要往外走,走两步经过萧风浅时,才不耐道,“已没你事了,还愣在这里做什么。” 萧风浅原一直在眉开眼笑,是一脸不知此身在何境的安然,被顾露晚这一凶,才懵懂请示萧风奕。 萧风奕接下来与郭侍中的交易,没必要让他知道,自然是让他出去为好。 萧风浅快步跟上顾露晚,出殿后,殿外侯着的人看到二人从殿里出来,皆是一愣。 顾露晚受了礼,便要离开。 萧风浅跟上,道,“娘娘这是要去清心殿,看海东青吗?” 斐然有点怕怕的,不懂一只鹰有什么好看的,她连那房门都不敢迈进半步。 顾露晚看着萧风浅带着北玄宫那小太监,知他是有话要与自己说,便道,“齐王要出的话,可以一道。” 萧风浅点头,与顾露晚并肩而行,却往后偏头问小太监道,“听说陛下又被海东青抓了一下,严重吗?” 哪是一下啊!小太监垂眸,没有回答。 萧风浅又问顾露晚,“娘娘怎么不劝劝陛下?” 顾露晚笑笑,“陛下行事有矩,本宫岂会随便妄议。” 这是骂他们这些劝的人,随便了。 萧风浅识趣的很,立马换了个话题,抬头看着天道,“天气不错。” 灰蒙蒙的,看着都要下雨了,哪只眼看到不错了。 顾露晚无语。 跟在后面的斐然抬头看天,也觉得天气好极了,灰了天好看,越刮越急的风,吹着也舒服。 二人就这样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大多时间都是萧风浅在说一些不经脑子的蠢话,为了他在人前的废物形象,当真是费劲了苦心。 进了鹰房后,他就如换了一副面孔,变的稳重正常起来。 斐然与小太监只能站在门外看,陈平候在二人旁边看着海东青,防止它暴动。 但其实顾露晚在的时候,海东青乖顺的就跟撸顺毛的小狸奴差不多。 萧风浅看顾露晚摸着白羽,心痒抬手道,“我能摸一下它吗?” 一人一鹰齐刷刷看向他,汹汹的眼里俱写着“你摸下试试”。 萧风浅收回手,心道,“我又不是没摸过。” 顾露晚提醒道,“有什么话你就快说,我还有事。” 自是不能开口好奇什么事的,萧风浅道,“你觉得陛下会如何处置郭侍中?” 顾露晚很不喜欢他这种说事老喜欢绕弯子的行为,不耐道,“明日你就知道了。” 第114章 不帮 现在时辰尚早,对外的结果不用等到明日。 萧风浅心中感慨,这个皇后,对咱这位皇上,是真吃得透透的啊! 萧风浅试探道,“娘娘真不介意?” 顾露晚斜眼一睨,萧风浅忙改口,“娘娘大度,自不会计较这些。” 顾露晚想她又不会吃人,怎么这齐王正常的时候,也很怕她似的。 “有事说事。” 萧风浅看着陈平,一脸不好意思的笑着,“可否请娘娘帮忙找一个人?” 顾露晚轻笑,“齐王连听风阁内部的消息都能弄到手,找个人而已,哪需要我们帮忙?” 这是气他上次拿了她找郎中,和与她形貌相似人的消息来质问? 有求于人,萧风浅陪着笑,“这不一样,那消息是人主动送来的?” 顾露晚摸着海东青的手一顿,“不帮。” 萧风浅讶异,没想到顾露晚连开口的机会都不给自己,他继续陪笑道,“娘娘之前说事情办妥要赏的,我也不用什么无价之宝,就想讨这个恩典。” 顾露晚记得说要赏这事,余光扫了眼门口又想进来,又不敢进来的斐然。 但她不记得萧风浅何时将事办好了,“你这事还没办啊!” 萧风浅愣了一下,不乐意了,“娘娘怎么出尔反尔,之前就在鹰房,我不是将你身边那宫女的来历,告知于你了吗?” “谁说我是要你查她来历了。”顾露晚一脸莫名其妙,更正道,“我明明是要让你用美人计啊!” 一旁的陈平忍不住,埋头抿嘴笑了。 ‘美人计,我就知道是美人计,都怪长清,说什么是要弄清斐然身份。’ 萧风浅丢了人,面上有些挂不住,只能在心里恼长清不靠谱。 顾露晚笑笑,“是我为难齐王了,这事便算了。” 算了,那岂不是恩典也没了?萧风浅吞吞吐吐道,“那恩典?” 顾露晚接道,“自然也没了。” 萧风浅攥拳,咬牙,“不就是美人计么。” 一副视死如归的样子。 这次不止陈平,连顾露晚都乐了,但笑过后,她还是道,“不帮。” 萧风浅不理解了,不说他认识的顾露晚古道热肠,但绝对不铁石心肠。 他最后一遍认真交待道,“我就是想帮朋友找下宁神医,娘娘真不卖我这个人情。” 顾露晚谷雨也托了何师华,让何师华替她找宁神医,她再联想何师华说起萧风浅时的反应。 所以萧风浅说要帮的朋友,是何师华,也就是在帮她? 这事现在是挺急的。 但即便如此,顾露晚还是笑着摇了摇头。 萧风浅热气上头,好不容易忍住没质问顾露晚,为何不愿意帮忙,转身走了。 门口的斐然张嘴想与他说些什么,但声音还含在嗓子里,萧风浅就走远了。 鹰房里,陈平视线收回来,感概道,“齐王似乎不知该如何面对娘娘?” 在他印象里,真实的齐王沉着睿智,不似在皇后面前这般跳脱,还有点投鼠忌器。 顾露晚不解,茫然看向陈平,陈平又道,“或许娘娘也没意识到,您只有在齐王面前,才像个有情绪的活人。” 顾露晚笑了,一样感慨,“但你还一样,无可讳言。” 一日为奴,终身为婢,离宫虽不比皇宫,但这一点,陈平这些年还是切实领受过了,就算骨子里还有傲气,但他不再是当年纵马江湖的少年人了。 陈平颔首,“奴婢逾越了。” 顾露晚笑着摇了下头,“你本是江湖人,为情为义不能恣意,在我面前,大可随意些。” “江湖人。”陈平眼里带着回忆的光,“很久没听到这个称呼了。” 虽然顾露晚帮萧风浅找宁神医,就是帮她自己,但即便陈平再问,顾露晚还是没有同意。 陈平问道,“娘娘可是怕奴婢欠听风阁的人情?” 顾露晚笑了起来,“你们这一个两个,怎么都有想当然的毛病。” 在陈平的费解中,顾露晚含着笑道,“以后有什么不明白的,直接问我,不要随便臆测我的想法,也不要替我做决定。” “奴婢知道了。”陈平颔首,“那奴婢让听风阁找个人,不过举手之劳,娘娘怎么不卖齐王这个人情?” 顾露晚想了想,回答道,“我也在帮一个朋友。” 朋友,能算朋友吗? 或许能算吧! 果不出顾露晚所料,萧风浅还未出皇城,就听到了议政殿那边传出消息。 说门下郭侍中左右其下谏议大夫韦大夫,捏造诸多事实中伤皇后,视为大不敬。 郭侍中罚俸一年,禁足一月,在家静思己过。 韦大夫则免谏议大夫一职,具体处置,待后再议。 同时,这一事件暴露出中书门下两省职权过大,左右朝议公正,皇上言该直接裁撤谏议大夫。 但经在场一众大臣力劝,后将谏议之权,暂归御史台,人员由皇上直接亲擢,留观后效。 言有事要参,有错当纠,但要改捕风捉影,及谋私利的风气。 这一事发生的很是突然,葛中书是最委屈的一个,眼睁睁失了其下右谏议大夫。 但他也庆幸,未卷进这件事来,在他回府后,一众人闻讯找上门,他一概骂了回去。 等他入后院,葛老夫人问他何故这么大火气,葛中书直摆手,让她最近少出门,也要多拘着家中弟子,不要在外招摇。 葛老夫人再问,葛侍中却不愿多说了,他心里知道,郭侍中这次是保不住了。 相对于葛府赶人的喧闹,郭府外面看着安静不少,所有上门的人都挤在檐廊下躲雨,或撑着油纸伞立在庭院里,神情凝重等待见郭侍中一面。 但郭侍中自回府,就将自己关在书房,既不赶人,也不见人。 出了宫的萧风浅,这次又是直奔清风馆。 华灯初上,他带着一身雨气直接就冲进了长清的房间。 长清房内的客人,手刚端起刚上的热茶,还来不及品尝,附庸风雅一番,看到萧风浅风风火火进来被吓了一跳,险些没端稳,将茶撒出来。 他忙将茶盏放下,从地上锦垫站起来,拱手作揖,识趣道,“齐王爷难得来一趟,下官就不打扰了,这就告辞。” 。 第115章 襄州 自有美貌的少年郎,给这位客人做别的安排。 萧风浅走到空出的锦垫处,坐下,想端茶的手伸到一半,顿了一下,才用手背抵着杯托,推开了他面前矮几上的茶盏。 长清笑,“没喝过的。” “那感情好。”萧风浅也不客气,端起将两边的茶盏换了一下,然后喝了一口。 长清笑,“清喝过了。” 萧风浅挤了个假笑,长清又笑,“还真是骗不过王爷。” 提到这个骗字,萧风浅火就上来了,哼一声,“骗不过,别提你骗的我有多惨。” 长清恍然,“王爷何出此言?” 萧风浅凤眸直直盯着长清,“你上次是不是说她是让查那斐然来历,不是让我对那宫女用美人计?” 长清先拖开了放前面的杯盏,又换了放在二人右手旁的棋瓮,从自己这边棋瓮捻了一白子,落在了棋盘上。 “这皇后,真会物尽其用。” 萧风浅一笑,点头道,“所以她让我们自己找听风阁,查宁神医的下落。” 长清唇边淡淡的笑意消失,“你不是说她菩萨心肠,这点小忙肯定会帮么。” 萧风浅凤眸带笑,抬手落下黑子,“你不说她会物尽其用么。” 长清捻着白子的指尖一紧,“那清也能查,王爷静候佳音便是。” 萧风浅看长清这一子,一时半会是落不下来了,于是他端起茶盏,抿了一口茶。 “你找能有听风阁快吗?就算找到了,你的人能将人请回禹都吗?” 宁神医出了名的脾气古怪,听风阁在江湖人脉广阔,都不敢保证宁神医一定会卖他们面子,何况长清。 长清一脸真诚的问,“王爷以前倒是常混济心堂,不知跟宁神医可有点交情?” 萧风浅也不笑了,“你既然见了她一面,为何不愿见她第二面。” 她,指的独孤晓月。 长清怅然一笑,拿起矮几旁的兰花纹银铃晃了晃,“我以为她放下了。” 萧风浅哑然,稍缓方道,“其实我羡慕你,喜欢的人还在这世上。” 这世上,纵是相爱不能相守的人,何止他们这一对,他们的路不同,自然是不会走到一块去的。 在他决意为葛府满门复仇的时候,她的江湖,便与他无关了。 有人应长清的召唤而来,长清让人上了酒。 他说,要最烈的。 他说,今日不论主客,不论身份,只是朋友间喝一杯。 酒过半巡。 长清举起酒杯,仰头看着碧色的杯身,道,“这样一说,你哪位菩萨心肠的皇后娘娘,先是帮我出了一口恶气,现在又帮我除了郭侍中,我该感谢她,但我不喜欢她。” “喜欢她?”萧风浅笑道,“你怕是不要命了,敢喜欢皇后。” 长清痴笑,“你不就敢喜欢吗?” 萧风浅眉头一紧,“你何时喝醉酒,喜欢说胡话了?” 长清嘴角噙着笑意,又猛灌了一口酒,“你忘了,你喜欢上顾姑娘的时候,也是这般,觉得她千好万好,觉得她做什么都对,也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萧风浅不以为然,跟着饮尽杯中酒,反问道,“你不觉得她千好万好,做什么都对,什么都愿意为她做?” 长清摇头,将二人的酒杯斟满。 “我可没有什么都愿意为她做,觉得她好,她对,是因为她的确好,也的确做的让人无可指摘,是对她的一种欣赏。” “就你能欣赏,我现在就不能是欣赏?” 萧风浅承认他对顾露晚刮目相看,但他怕长清不信,还放下酒杯,端坐,指着胸口,郑重道。 “这辈子,这里只会住一个人。她好是她,纵然有人强过她的好,也撼动不了半分。” 别人的好在他看来,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长清只是笑,笑过之后问,“那你敢不敢赌?” 萧风浅道,“赌什么?” “我赌她要对襄州下手。”长清眼神清澈,不见半分醉意,“如果她真下手了,到时还请王爷记得,襄州是你的根本,她注定是我们的敌人。” 襄州,大魏匪患最为横行之地,谁能想到,这块地,在魏国公的眼皮子底下,早落在了齐王的手里。 长清如此说,自是他觉察到了什么,有他这么说的道理。 但萧风浅这会凭空想,似乎想不到自己的答案。 翌日,在萧风浅宿醉未醒的时候,顾露晚的承平宫,迎来了一位访客。 更确切说是一个请罪的人。 顾露晚放下手中的书,左手手肘搁在炕几上,看着跪在跟前,给她请罪的韦大夫。 “韦大夫犯错,自有陛下圣断,何必来跪本宫。” 韦大夫并非自己来,而是萧风奕命他来给顾露晚赔罪,他是个心思转的极快的人,知道皇上这是把自己的处置权,交到了皇后手中。 这点,顾露晚自然也知道。 萧风奕处置了郭侍中,但牵涉进了谷雨谋害她一事的韦大夫、蔡国公府,乃至承平长公主和太皇太后,都会交给她来处置。 这可以看作是对她的奖励,也可以看作是对她的安抚。 韦大夫双手撑在地上,弓着背,认错道,“陛下的责罚,微臣会受,但微臣有眼无珠,冒犯的是皇后娘娘,自该来请罪,也请娘娘责罚。” 顾露晚道,“韦大夫今年贵庚?” 韦大夫不解,愣后答道,“回娘娘,上个月刚满五十。” 顾露晚轻点下头,“也是知天命的年纪了。” 命立于己,受于天。 皇后娘娘这是,愿意给他赎罪的机会? “微臣一定誓死效忠陛下。”韦大夫连叩了三个头,没叩一个,便喊一声。 叩完抬起头来,见顾露晚斜眼睨他,他忙改口,“微臣定誓死效忠陛下与娘娘。” 可皇后神色淡淡,似乎对他的答案并不满意,他茫然的看着皇后,不知该如何表忠心,才会讨得欢心。 顾露晚道,“你该忠于的不是一人,或两人,你当清楚你身后站的是谁,才能明白,立身朝堂要做个怎样的臣子。” 【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曾是他立志向学的初心。 韦大夫被一语惊醒,无地自容,哭着叩首,“微臣羞愧。” “知错能改,未有晚矣。”顾露晚问,“韦大夫以为,襄州如何?” 第116章 同行 襄州,匪患猖獗,真不算是个好地方啊! 但上位者的恩赐,岂是他一个无根浮萍可以拒绝的。 韦大夫心情沉重的谢了恩,拖着如被灌铅的腿,缓缓的,一步步的出了承恩宫,行走在皇宫的甬路上。 雨后初晴,晌午的天气舒爽,一片梧桐叶许是未经住昨夜的狂风骤雨,这会随风飘落了下来。 韦大夫看着它无所依的随风飘荡,忍不住驻足抬手接住。 小小的一片,如同孤苦无依的他一般。 它本该向阳而生。 故而韦大夫拿起它对着金乌,在阳光的照耀下,它的光亮是那么嫩绿鲜活。 看着看着,韦大夫觉得他心底抑郁被一点点拂散了。 他与它不同,它还未开始便已结束,而他还活着,只要他不放弃,终有一日,他会回来。 引路的小太监回头,见韦大夫呆愣在原地,一会失魂落魄,一会又咧嘴笑,想这人莫不是疯了。 疯了也好,癫了也罢,都与他无关。 小太监催促道,“大人,这里可不是能久留的地方,快些走吧!” 韦大夫一扫阴霾,小心翼翼的将梧桐叶放进袖袋,顺了下衣袖,迈动的脚步轻快起来,越走越快,越走越快。 ……… 朝议结束后,萧风奕去议政殿稍坐,难得清净一次,便打算去承恩宫小坐。 去往承恩宫的路上,芷鸢突然冲出来,拦住了萧风奕坐的步辇。 芷鸢鬓发不整,脸色憔悴,一日之间,脸上似乎就只剩了那双空洞的大眼睛,手上带着大大小小,破皮的伤口。 她扑跪在步辇前,哭求道,“陛下,奴婢知错了,求求您宽恕奴婢吧!” 步辇上的萧风奕面目和善,眼里却没有一丝怜悯,不需他开口,周齐海就拿拂尘点了两个小太监。 “还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拖一边去。” 他是真觉得自己运气不好,一再看走眼,不过好在今日皇上心情不错,他希望不会因这点小事迁怒于他。 两个小太监领命而动,一人拽住芷鸢一边胳膊,将她架起来往旁边拖。 芷鸢一边蹬着腿,一边喊,“陛下,掖庭不是人待的地方,您发发慈悲,饶过奴婢吧!” 见路让出来,周齐海忙喊,“起驾,起驾。” 周齐海留在原地,让那两个制住芷鸢的小太监退到一边。 芷鸢得到机会,又要扑上前,却扑在了挡过来的周齐海身上。 “你拦着我干什么,我要求陛下回心转意。” 周齐海纹丝不动,芷鸢觉得刚挣扎的时候,身体最后的一点劲都用光了,再使不上力气。 她瘫软着坐到了地上,嘟囔道,“你怎么这么狠心。” 不知是说对她不屑一顾的萧风奕,还是不给半分情面的周齐海。 周齐海甩着拂尘,蹲下身来,“咱家对你已算仁至义尽,你自己要寻死,别带上咱家。” 周齐海说完站起来,弹了弹袍子,吩咐刚那两个小太监道,“送回掖庭,让他们把人盯紧了。” ……… 萧风奕的心情,并没有被芷鸢影响,他登基一年,从未如同今日这般开心过。 吏部即将清洗,如今不费吹灰之力,又扳倒了郭侍中,心情何其快哉。 别说一个斐然,就是今早传回刺杀顾露晏的人失败了,他都没有生气。 他到承恩宫宫门时,正好遇上要去慈安宫的顾露晚。 他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顾露晚面前,伸手拖住了曲膝行礼的顾露晚,“皇后不必拘礼。” 顾露晚还是照着规矩行完礼,才起身,“谢陛下厚爱。” 萧风奕看着一旁准备好的步辇,问道,“皇后孝敬太皇太后固然重要,但也该顾虑自己的身体才是。” 顾露晚摊开手,手掌翻了个的展示给萧风奕看,“臣妾不过一点小伤,都好了。” 萧风奕右手抓过顾露晚的手,另一手中指指尖,轻轻摸过她掌心粉嫩的伤痕,看了眼周齐海。 周齐海反应很是伶俐,忙转身接过后面小太监手上托盘,呈上来。 顾露晚目光看到那托盘上熟悉的小瓷瓶,愣了一下。 萧风浅笑容温和,他示意周齐海打开瓶盖,指尖探进去沾了少许透明的黄色药膏,用在了顾露晚掌心疤痕处。 “这是舒痕露,每日早晚均匀涂抹一次,疤痕不日便可全消。” 顾露晚哪用听萧风奕解释,这还是她当年磨着宁神医为她调制的。 看着萧风奕白皙的脖子,她忽有些恨,如果她当年慢那么一步,萧风奕会不会就死在废太子旧部手中。 他大哥或许就不会死。 想着,她的手不觉就弯了起来。 “怎么了。”萧风奕紧张道,“朕弄疼你了吗?” 顾露晚回神,勉强挤了个笑容,“臣妾是感动。” 萧风奕松一口气,笑了,“皇后还真是容易感动。” “好了。”顾露晚收回手,“斐然在慈安宫守了一夜,臣妾该去看看老祖宗了。” 萧风奕看向慈恩宫的方向,“朕与皇后一起走走。” 顾露晚并不拒绝,与他隔着一人,往前走着,宫人和步辇都跟在他们后面。 萧风奕先开口道,“韦岩今晨来向皇后请罪,皇后可有想好如何罚他?” 韦岩是韦大夫之名。 顾露晚想了想,“其实这事陛下做主就可以了,但陛下既问臣妾,臣妾便觉得无论斩首,还是流刑,都不如给他派个苦差事。” 萧风奕好奇道,“苦差事?” 顾露晚微点了下头,“襄州刺史。” 萧风奕略微吃惊,而后笑道,“确实是个苦差事。” “谢陛下。”顾露晚又经深思熟虑,道,“至于承平,她年纪小受人蛊惑,算是臣妾之失,所以臣妾想将她放承恩宫教养,如此也可缓和你们兄妹之间的感情。” 萧风奕心里,是觉得承平也到了许婚的年纪,放出宫去便能少些麻烦,但顾露晚愿意折腾,他也不多说什么。 “如此劳烦皇后了。” 顾露晚谦虚的笑笑,接着道,“然后才出了郭老的事,为免引人遐想,太皇太后和蔡国公府,臣妾是觉放在陛下选妃之后,更为妥当。” “处置方面,皇后思虑妥当,朕觉得都好。” 萧风奕往顾露晚身边靠了靠,拉起她的手道,“但选妃,朕有皇后一人,便够了。” 第117章 约定比试 前事不忘,后事之师。 魏国公府能有今日气候,与先后独宠后宫,有很大关系。 可北境军不同,它的强大源自于它百年多的沉淀,与高坐朝堂的帝王关系不大。 如今它虽已被削弱,顾氏安北王的封号也已不在,但北境军却还握在靖安侯顾露晨手里。 而顾露晨与历位安北王不同,他不止有兵,还有一位富可敌国的外祖父,他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在这乱世,有钱有兵意味着什么,不用多赘述。 这也是四郡二十九县被北汉夺走,却因朝廷军饷短缺,顾露晨迟迟未夺回的原因的原因之一。 因为只要他自己养兵,就意味着他与大魏分道扬镳的日子,不远了。 顾露晚笑着抽回自己的手,驻足指天发誓道,“臣妾若因一己私心,容不下三宫六院,让陛下为难,必着天谴。” “朕不是这个意思。”萧风奕拉下顾露晚的手,“不过有感而发,与皇后商量好的事,朕不会食言。” 顾露晚笑笑,“自古帝王三宫六院,是为传承宗庙,臣妾觉得并无不妥。” 萧风奕拉着顾露晚的手放在胸口处,“得后如此,是朕之幸,朕向皇后保证,此生定不相负。” 顾露晚另一手掐着鱼际,极力抑制住恶心与愤怒,点头抽回手笑道,“好了,臣妾信陛下,但我们再不走快点,该错过服侍老祖宗用药了。” 顾露晚往前走,萧风奕迈步跟上。 他每靠近一分,顾露晚就往旁挪半寸。 这会萧风奕并不往心里去,顾露晚的逃避,也是在说明她的在意。 所以他们继续隔着一人的距离,往前走着。 “该罚的都有定论。”萧风奕玩笑道,“有功的也该赏才是。” 顾露晚“嗯”一声,垂眸,却是没想出好主意,复抬眸问萧风浅道,“陛下觉得如何赏齐王才是。” 萧风奕也作思虑状,稍缓才道,“皇后觉得让齐王去北境如何?” 顾露晚笑起来,“齐王怕是连臣妾都打不过,陛下您让他去北境,确定是赏吗?” 萧风奕失笑,“朕这个弟弟,少时无人管束,置他如今文不成,武不就,朕虽格外优待,但他表现却始终差强人意,朝上对他已颇有微词。 朕想他若能去北境助靖安侯,既能让他成长,也能让那群大臣,不揪着靖安侯不放,也算一举两得。” 顾露晚中肯道,“陛下这话是没错,为扶持齐王也算煞费苦心,但齐王还是和以前一样懒散不作为,还不是浪费陛下的一片苦心。” 顾露晚的成长让萧风奕觉得惊艳,他自然不会觉得她还如以前一样好糊弄,相反,他很乐意了解她的想法,“那皇后觉得该当如何?” 顾露晚笑道,“陛下常教臣妾要赏罚分明,怎么自己却忘了。” 是啊!总怕他立不住,是一赏再赏,却忘了得来容易,会让人不懂珍惜。 萧风奕被一句惊醒,还想接着听听顾露晚的高见,“那皇后可有什么好主意?” “好主意?”顾露晚经过一番思索,眸光骤然发亮,如同火炬。 “以一月为期,齐王若能胜臣妾,臣妾便为他在北境开路,若不能,就让他跟韦岩一起去襄州。” 襄州可是魏国公府的地盘,送齐王去,不是只羊入虎口。 齐王若不发奋图强,可算被再次打入尘埃。 萧风奕不否认,顾露晚这主意甚好,彻底拿捏住了人心。 除了…… “这点小事,不用皇后亲自出手吧!” 顾露晚笑着,颇带了点顽皮的意味,“臣妾身子一直不见好,也想再练一练武艺、骑射。” 萧风奕犹豫道,“还是有些不妥。” “可是是臣妾托靖安侯关照齐王啊!” 顾露晚使起小性子,“陛下若不同意,大可当臣妾没说过,左右北境尚英雄,齐王又是陛下派去的,必会让人刮目相看。” 萧风奕想到上次让萧风浅去狼烟山剿匪,他都能从马上摔下来,想他到了北境,若人人拉着他比试。 想必是会让人刮目相看。 与其给他建立一些虚假的战绩,不如让顾露晚开口,让他在北境免于被刁难。 他之前派过去的几个小将,都沦为了百夫长,暗中去的,能混个队正,就算不错。 齐王可不能步他们的后尘。 萧风奕松口道,“如此皇后还是要将自身安危放在第一位。” 如此说话间,二人到了慈安宫,萧风奕服侍完太皇太后用药,稍坐片刻,便起行回了议政殿。 顾露晚一人留下服侍。 ……… 与顾露晚比试,和郭侍中自缢于家中的消息,萧风浅可说是接连收到的。 宫中传旨的小太监还未出府门,来报郭侍中自缢的小厮就入了院。 郭侍中之死,是萧风浅意料中的事。 想来昨日他们那位皇上,一定给了郭侍中两个选择。 是要一意孤行拉满门陪葬,还是自己悄无声息的死去。 而郭侍中愿意赴死,除了满门性命,还有自大他手底下那群人,会让皇上自食恶果。 殊不知他下面那群人,失了他会如无头苍蝇。 保不齐意见相左,还会自相残杀。 萧风浅放下郭侍中的事,没有第一时间出府去找长清,而是转身去了阿朝的住处,翠然堂。 不等迈进院子,萧风浅就听到里面叽叽咋咋的两个声音。 秦莫兴奋道,“先生先生,我这个机关鸟改良了,若是取纸笺的方式不对,它会自动销毁。” 秦错沉着道,“先生,我刚的步伐你看如何,是否还有其他改进的地方。” 听着这俩吵闹的声音,萧风浅迈步如了院子。 只见新植的竹林旁,两个身影蹲在一把轮椅左右,争来吵去。 轮椅背对着他,萧风浅看不见阿朝此时的神情。 萧风浅朝那两个叽叽喳喳,全然未察觉他到来的吵闹鬼道,“我怎么跟你们二人说的,若是再这么吵先生,这翠然堂,你们可以不用来了。” 适还争着让阿朝多看他们一眼的秦错秦莫,立马立身,一番拳脚,秦错夺得胜利,用肩将秦错撞到一边,抓住轮椅把手,将轮椅调转向了院门。 第118章 夙愿 轮椅上的男子,形气羸弱,手握折扇,穿着素净的灰蓝直缀。 在即将入夏,人人都换上纱衣的时节,他外面还罩着狐裘斗篷。 是以,他给人第一眼的感觉,就是很虚弱,仿佛盈盈一握,便能握碎似的。 但虚弱之下,他还是个十分清俊的青年,眼睛大而亮,苍白的唇微微勾起,化解着他脸上冰雪,给人感觉很是亲和。 让人不自觉就想靠近。 “阿朝见过王爷。”阿朝腿脚不便,只能坐在轮椅上,颔首问候。 秦莫第一轮失利,转而欢欢喜喜蹦着跑到萧风浅跟前,亲热道,“爷,您怎么来了。” 萧风浅抬手就拿金折扇敲在他头顶上,“就你能来,我不能来吗?” 秦莫一手拿着机关鸟,空着的手揉着头,对着萧风浅嬉皮笑脸的讨好道,“怎么会,属下在这等爷,就为能见您一面。” 阿朝含笑解围道,“王爷莫要再吓他们了,不然阿朝真只能枯坐在这院中,数飞鸟了。” 萧风浅笑着走过去,“他们这那是来陪你,就是在闹你,就先生你好脾气,不跟他们一般见识。” “闹好啊!”阿朝道,“这样才显得阿朝宝贝,王爷没看走眼。” 萧风浅目光温和,看阿朝就跟看招人疼爱的弟弟一样,“今日天气不错,我推先生去园中走走。” 阿朝欣然接受,“那有劳王爷了。” 秦错让开位置,萧风浅将金折扇别在腰际,推着轮椅往外走。 秦错秦莫两兄弟一冷一热,见状就要跟在后面,被萧风浅回头横眼一扫,定在了原地。 齐王府里能锯的门槛都锯了,不能锯的,和有台阶的地方,都加了坡道。 阿朝的轮椅,一路可以说是畅行无阻。 园中花落过半,但依旧五彩分呈,蝴蝶翩跹其间,蜜蜂辛劳穿梭,还有花落冒出枝头的小果,俨然一副春夏交替的祥和景象。 萧风浅一路过来,都只关心着阿朝的身体,还说等天在暖和些,带他去郊外转转。 “再暖,天就该热了。”阿朝笑,“王爷有话就直说了吧!无需对阿朝如此见外。” 萧风浅大笑,“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先生。” 阿朝会心一笑。 萧风浅接着道,“今日定了,一个半月内不出意外,我就会启程前往北境,依我的意思,先生还是在府上先将养好身体,届时再到北境追寻我也不迟。” 北境多风寒,他担心阿朝羸弱之躯,会病的更频繁。 阿朝问,“王爷叫阿朝什么?” 萧风浅答,“先生。” 虽然他总忘了这一点,但这一点无可否认。 “那便是了,王爷引阿朝为谋士,阿朝该当蒙恩图报。” 阿朝娓娓转道,“但这只是世人的说法,王爷大可不必往心里去,王爷也知阿朝这副残躯,撑不了几年了,与其缠绵病榻,不如戎马倥偬。 阿朝想去北境建功立业,是私心,跟着王爷去能免于兵火,安坐帐内,说到底还是阿朝占了王爷的便宜,是以阿朝厚着脸皮,请王爷了却阿朝夙愿。” 心有凌云志,奈何身残破。 同去北境这事,萧风浅已劝过阿朝多次,但素日好说话的阿朝,在这件事上,却从不松口,哪怕是敷衍搪塞,都不愿。 也是,满腹才学,谁又想被埋没。 萧风浅不再劝,阿朝好奇道,“具体日子,要怎么才能定下来?” 但凡能看清局势的人,都知萧风浅是皇上派去北境最心仪的人选。 可派过去,和这人在北境能不能站稳脚跟,是两回事。 所以这才久久没有成行。 萧风浅依旧推着轮椅缓缓前行,边走边道,“皇后与我定下一月之约,说是只要我武艺、骑射胜过她,她便会替我在靖安侯面前开路。” 他在轮椅后看不到阿朝的表情,但他能明显看到,阿朝原随意搭在膝盖骨的手,这会因用力,指节有些发白。 萧风浅见状,忙停下,侧身一步站到轮椅旁,蹲下身,关切道,“先生是腿疾犯了吗?身上可有药?是我鲁莽,不该随随便便推先生出来。” 阿朝脸上本就没有血色,看不出状态好与不好,感受到萧风浅真挚的关怀,他咳嗽两声后,淡淡笑了起来。 “老毛病,痛一下就过了,吓到王爷了。” 萧风浅并没放下心来,“再是老毛病也马虎不得,我推先生回去,让朝夫人好好看看。” 轮椅正好停在一开得正艳的绿樱花树树下,一阵风过,花瓣纷纷扬扬落下,恰如下了一场樱花雨。 阿朝“唰”地展开折扇,接住了三两落花,道,“春要尽了,难得出来,王爷再推阿朝往前走一走吧!” 萧风浅不忍拒绝他的请求,但又担心他身体受不住,确认道,“真不疼了?” 阿朝含笑点头。 “那先生再有不舒服,一定要及时说出来。” 萧风浅紧张的心稍缓,站起身,目光才落在阿朝的扇面上,扇面上飞白书一字“晞”,缀着樱花,顾盼生辉。 他盯着那个字,才缓和的脸色又是一僵,久久才找回声音。 “先生竟连飞白都擅长,看来改日我也要找先生好好请教了。” 阿朝收了扇,笑道,“飞白讲究力、速并济,的确适合王爷,但阿朝已再写不出了。” 萧风浅又推着阿朝在园中逛了一会,眼看阿朝精神气不佳,绕了条道,便将人送回了翠然堂。 从翠然堂出来,萧风浅这才揪了秦错、秦莫两兄弟去清风馆。 他与二人说起,去北境的时候,兄弟二人有一人要留守都城。 二人听后异口同声问道,“先生去吗?” 萧风浅不答,直接抬脚将二人踹出了车厢。 到清风馆时,才得知长清午膳时分出去,到这会近酉时,要掌灯了还未回来。 萧风浅独自待在没有主子的房间里,也不见外。 让人上一壶茶,一人坐在矮几旁,下棋。 长清见他在屋内,下意识将左手背到了身后。 萧风浅头都未抬一眼,“拿出来吧!” 长清清了下嗓子,“王爷要拿什么,清听不懂。” 萧风浅还在自己与自己对弈,毫不迟疑道,“你左袖袋里,藏的东西。” 第119章 射箭 萧风浅看着从长清手里夺过的纸笺,打开看到里面的小像,愣住了。 长清忙伸手夺回,收了起来,道,“物有相同,人有相似,王爷不必往心里去。” 真的无关的东西,又怎会出现在他眼前。 萧风浅轻笑,“纸上所画是何人?” 长清轻轻叹了口气,无奈答道,“陈平之妹,陈婉。” 萧风浅“嗯”了一声,没再多问。 但长清却解释起来,说他去拜托晓月帮忙找宁神医,交谈时,晓月无意提及上次忘了告诉他,给他的画像很像一个人。 于是晓月便拉了他去听风阁东楼,翻他们的旧档,说要找出画像给他瞧瞧。 萧风浅摸过那纸,看过那画像,新纸新墨,可不像是什么陈年旧档里面扒拉出来的。 他也不拆穿,就静静听着。 果然听长清道,说是关于陈平的资料,在他叛出听风阁的时候,就已全部销毁。 他们找了快两个时辰,什么都没找到,才想起让听风阁的画师现画一幅。 一个禹都第一公子,一个听风阁东楼主,做出这样的事,想想说出去,也就这二人觉得,这行为没什么不妥。 长清第一眼看到画出的小像时,一样被吓得不轻。 因为画像上的陈婉,比起像顾露晚,其实更像顾露晞。 只是陈婉笑起来会露出两颗小虎牙,给人感觉偏调皮可爱,与气质高雅的顾露晞,判若两人。 若非极熟悉顾露晞的人,乍看一眼,极难将二人联想到一起。 一个极似顾露晞的女子,悄无声息的死在了离宫,这是阴谋,还是巧合。 这是长清带回画像,想查一查的原因。 至于萧风浅现在看陈平入宫,想他除了与顾露晞往日渊源,应该还有将她当自家妹妹看待,不忍见她亦死的不明不白的成分。 这些都是无头案,一时半会说不清楚,萧风浅自不会浪费太多心力,但也无心再留在这与长清商讨别的事。 “我来就为亲自告诉你两件事,一是顾露晚提议韦岩去襄州任刺史,二是我二人约好一月后比试,赢则去北境,输则去襄州。” 长清朝挥手作别,往外走的萧风浅背影道,“你觉得她是认为襄州虎狼之地,才罚人去那里送死的。” 萧风浅停下脚步,没有回头看,也没有转身,依旧朝着门的方向,“那你是不是太草木皆兵了。” 长清勾笑,“王爷的记性,想必不用清提醒,也记得韦岩是如何一步步走上朝堂的,韦岩他可不是一个只懂诗书礼易的文人,是个只身敢上贼船的狠人。” 韦岩啊! 萧风浅自然知道,他一个寒门学士,是经过怎样的艰难,拼尽所有,才跻身属于世家勋贵的朝堂。 但这也不能说明什么啊! 那顾露晚一看就只有一腔孤勇,无人可用,也不用人,怎么可能对朝堂之上的人,一个个都那么清楚。 她一不是妖、二不是鬼的,哪有那么神。 萧风浅在心里说服完自己,道,“明日我问问她,不就知道了。” 长清想,你问她,那人敏锐着呢?别等你什么没问出来,反被她套了底。 但不等长清说出来,萧风浅就已扬长而去。 ……… 皇宫东南的神勇殿,是皇上及皇室子孙练习骑射,和习武的地方。 其内布局简单,仅一座面阔五间的大殿,广阔的广场则划分了校场、靶场和跑马场。 萧风浅说来惭愧,他当皇子的时候,未曾踏入过这里半步。 如今当了王爷,托顾露晚的福,竟也有幸站在这里,享受他原本应有的一切。 萧风奕为了二人的比试,特意给二人安排了教习师傅,一起学艺。 如此也能实时掌握二人深浅,提前布局。 教习师傅授艺前,自是要了解二人水平。 今日晌午安排的是射艺,二人皆是一袭交领劲装,顾露晚着月白,萧风浅服紫。 一个素净,一个华贵。 斐然看着一身劲装,干练利落的萧风浅,眼里都冒出了小星星。 感慨王爷真是穿什么都好看。 握弓站在一处,准备比试的顾露晚,引着萧风浅的目光看向斐然,“确定不考虑一下?” 萧风浅目光触之既回,“不劳娘娘费心了。” 也就是找宁神医的事,无需她帮手了。 顾露晚满意点头,从旁边青花瓷箭筒又取出一箭,搭箭开弓一气呵成,利箭随即直射向五十步开外的箭靶。 她垂下手道,“那齐王可要加把劲了。” 不知萧风浅真实的射箭水平,但人前的齐王是不会的。 顾露晚只看他再次假模假样的拿箭开弓,也不用等小太监抬着箭靶过来。 因为萧风浅的三只箭,有两只分别落在左右斜前不远处,最后一只直接就砸到他头上,落在了脚边。 萧风浅陪着笑,直道“失手。” 至于一个人会不会接连失手三次,明眼人都能看出来,齐王不会射箭啊! 适才被齐王以要大展身手,免得殃及无辜,支开的射艺师傅走了回来。 两两抬着靶的小太监,也小跑着将靶移上前来,展示着他们的成绩。 顾露晚一箭中靶心,一箭近靶心,还有一箭堪堪在靶的边缘。 萧风浅笑着走过去,拔下那只差点脱靶的箭,“娘娘果真是‘箭无虚发’。” 测试水平前,双方自是放过狠话的。 顾露晚遮住阳光,抬头看了看天上金乌,跟着笑道,“齐王的箭,想必是插在日头上了。” 萧风浅大笑。 射艺师傅一脸无奈,真心夸赞顾露晚几句后,昧着良心夸萧风浅道,“齐王身姿非凡,有很大的进步空间,只要稍加苦练,必可一鸣惊人。” 不知何时凑过来的斐然,听到后振臂替他鼓劲。 顾露晚看着,摇了摇头,斐然才意识到场上有她主子这回事,大喊,“娘娘好厉害。” 二人练一刻,便休息半炷香的功夫,一转眼就练到了中午。 结束时,萧风浅接过太监递上的帕子擦汗,道,“听说户部自今日起,着手替陛下选妃了,娘娘还有闲情逸致练箭,心态是真好。” 第120章 私兵 顾露晚的心态,自不是常人可比。 无论是郭侍中的落败,还是为萧风奕选妃,都只是她计划的一步。 欲夺先予,这是《老子》《周书》都说过的道理。 她会先将清明盛世,展现在萧风奕面前,助他一统九州。 然后在他以为坐拥万里江山的时候,送他一程。 但对比顾露晚,其他人的心态就没有那么稳了。 几家欢喜几家愁。 郭侍中的落败可说发生在顷刻间,让人触不及防。 一代权臣自认弄权,三呼“臣之罪百死莫赎”,自缢于家中,引人遐想连篇。 这也导致昨日郭府就往各处报了丧,但过了一日,郭府上下一片缟素,来祭拜的人却寥寥无几。 所来的,都是些自家关系近,不得不来的亲戚。 他们围坐在灵堂隔壁,一个个神情沉重,倒不是哀痛郭侍中的人离去,而是担心自己受牵连。 此刻他们正压低声音,有一句没一句说着自己的担忧。 其中一个肥头大耳,腮帮肉都要掉到下巴的中年,长长叹了口气。 “也不知那话是谁传出去的,又不是在大街上喊的,现在闹得全城都知道了。” 有人冷漠的呵笑一声,“树倒猢狲散,墙倒众人推,大伯当时发疯的时候,可有很多外人在院里等着呢!” “谁说不是。”一人愤愤,“大伯也是,自己要死就死了,临死前为何非要嚷那么一句话,这不是要拉着我们一起死吗?” 有人跟着附和,有个人左右环顾,压低嗓音问道,“我听说大伯临死前,送了一包东西给陛下,你们说会是什么?” 这话一时挑起了屋内众人的兴趣,有一人抢先问道,“你听谁说的?” 刚说话的人做了个噤声的手势,“你小声一点。” 他瞄了眼门口,接着道,“听说是昨日天刚发亮,让府上的管事送进宫的。” “不会吧!”有几人拖着尾音,表示不信。 也有人自我安慰式的道,“兴许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不然这么久过去了,陛下怎么一点动静没有。” 一看着就很精炼,蓄着小山羊须的中年道,“好了,没风没影的事,别乱说了。” 最先开口的大耳不屑道,“老霖,这时候就别拿腔了,我们中最怕的就是你了吧!” 小山羊须道,“我怕什么,我不过帮大伯打理一些产业,倒是你这几年挤进工部,心宽体胖,想来是兜里没少装。” 大耳愤然起身,一身肉荡来荡去,“你少血口喷人。” 小山羊须冷冷一笑,“你自己心里清楚。” 二人说话的声音渐大。 大耳嘲讽道,“我看是你心里不清楚,搁这装小白羊,以为自己多干净,狗腿子。” 小山羊须怒而拍桌,“你有辱斯文。” 大耳气愤道,“你斯文,到时抄家的时候,你可别吓地尿裤子。” 小山羊须怒气上涌,跟着站了起来,旁边的人见二人越闹越厉害,出来打圆场。 “都是一家人,都少说两句。” 大耳骂道,“谁跟他一家人,以为不在官场混,就能逃过一劫了,我要是受了牵连,就拿他做垫背的。” “这叫什么话,外面都没动静,自己人反先闹起来了。” 门砰的一下被从外面推开,一个身着孝服的白净后生站在门外面,冷眼扫视着屋内众人。 屋内的人看着一个个年纪都比他大,但看到他,都怯怯的站了起来,口里念着,“佳公子。” 站门口的人,不是别人,正是郭侍中的长房嫡孙,也是唯一长成的孙子辈,郭佳。 推门那一下,似乎耗尽了郭佳所有的愤怒,他神情淡漠,转头吩咐跟在他后面的小厮道。 “各位叔伯中午都喝高了,你去多打几盆水来,给他们都醒醒神。” 后生无喜无怒,但透着一股强大的气场,竟压得在场长辈无一人敢吭声。 他说完便又回了灵堂,领命的小厮很快带人打了水来,一盆盆劈头盖脸,直接泼在这些老爷们脸上。 没有人擦脸上的水,也没有人离开,他们一个接一个的,原地跪了下来。 ……… 皇宫议政殿殿门外,周齐海看着紧闭的殿门发愣。 杜武已经有些日子没进宫了,不知今日这么急匆匆的赶来,是为何事。 自帝后大婚后,这日子是过的真闹腾,他因时刻忧心,整个人逐日可见的瘦了。 这会,他心里盘算着再盯听竹堂一个月,如果不行,该准备的就该准备起来了。 殿内,萧风奕坐在宝座上,翻着龙案上的册子,一目十行的看着,翻完摇了摇头,“账目差太多了。” 杜武一如即往的冷峻面容,答道,“按历年帐来看,这帐的确对不上,等阿若回来,差额也只会更大。是以卑职换了个思路。” 萧风奕隔在龙案上的手,“哒、哒、哒”的点着册子,“你怀疑周尚书卖官鬻爵,是先帝授意?” 杜武颔首,用沉默代替回答。 萧风奕温和的面上,唇边勾起了一抹极不相称的嘲讽,“朕的父皇,算计了一辈子,妻儿都没有放过,这事,他干的出来。” 杜武面色不变,“那陛下,现在是否要下旨捉拿周尚书。” 萧风奕摆手,一边思索,一边道,“你觉得先帝会拿这么大笔的银子,做什么?如果是朕,朕会养兵,养私兵。” ……… 顾露晚下午没有去神勇殿,她去了趟慈安宫,出来的路上看到盘旋在皇宫上空的海东青,转身让斐然回慈安宫继续照看太皇太后,一人转道到了御花园。 她一路走着,很快便看到陈平,站在假山的万景亭内。 顾露晚拾级而上,登亭后对见礼的陈平道,“这里倒也是个说事的好地方。” 陈平环顾四周,无论是景色,还是来往宫人,皆可一览无遗,至于脚下的假山,有海东青在天空瞭望,也不怕有人藏匿。 他点头道,“娘娘让奴婢盯着周齐海,奴婢发现了两件事。” 顾露晚“嗯”了一声,示意陈平往下说。 陈平会意,接着道,“奴婢怀疑周齐海想假死脱离皇宫。” 第121章 失踪 顾露晚惊讶道,“假死脱离皇宫?” 她是真没想到,之前还肖想掌印之权的周齐海,怎么突然就想假死脱身了。 是她吓到他了? 不过这也太没毅力了,难怪办不成事。 陈平慎重道,“这只是奴婢看他急于敛财,加之做事浮于表面的迹象,生出的推测。” 顾露晚沉思片刻,方道,“他若自己想死,我们送他一程也更方便。” 陈平好奇道,“直接揭发周齐海敛财,奴婢不是能更快接近皇上吗?” 陈平原以为他入宫后,顾露晚会将他收用在身边,毕竟她身边没有可用之人。 但不想顾露晚竟吩咐他去萧风奕身边,让他取代周齐海,并伺机将其除去。 周齐海可是知道顾露景杀害顾露晞的人,要是让陈平知道了,陈平岂不是会调转矛头,对付她这个假顾露景。 顾露晚摇头道,“不行,不能给他任何开口的机会。” 陈平心里起疑,面上却没有提出质疑,在如今的他看来,顾露晚再好说话,也是主子。 只要他想继续与之合作,就不能忘记这点。 “奴婢知道了。”陈平应承后,脸色更为严肃了些,“奴婢还发现,他常偷偷去一个叫听竹堂的地方,那里日夜有侍卫把手,但不见有人出入。” 顾露晚不记得宫里有一个叫听竹堂的地方,问才知是清心殿后殿的了然堂该改了名。 不过有什么,是需要专门派侍卫把手的呢? 放着重要的东西,或关着重要的人? 顾露晚想了一圈,却想不到萧风奕会将什么人关在哪,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需要单独放置一处,让人看守。 “你潜进去,可有困难?” 陈平道,“奴婢可两日,找个时间一试。 ……… 宫门即将下钥,杜武又递了牌子,说要求见皇上。 萧风奕正在去承恩宫的路上,打算去关心下顾露晚第一日在神勇殿练习骑射的情况。 虽然他早已听人回禀过了,但还是想着出于关心,要去问候一声。 但听说杜武深夜求见,他立马让步辇跳转了方向。 议政殿内,在暖黄宫灯的映照下,杜武的脸色,却比白日还要冷峻。 他行礼问安后,没有起身,半跪在地上道,“启禀陛下,周尚书失踪了。” 刚坐下的萧风奕突得站起身,不可置信道,“失踪?” 杜武埋头,“卑职无能。” 萧风奕不急着责问,催道,“先说清是怎么回事。” 杜武道,“卑职下午出宫后,便打算以陛下吩咐,秘密抓捕周尚书,带着一应人等潜伏在衙门,打算等他回府后,夜里动手。 但我们等周尚书下衙,跟踪他的马车到周府,却发现人不见了。” “不见了?”萧风奕若有所思的重复着最后三个字,“好好的,怎么会不见。” 杜武回答不了,羞愧的埋下了头,“卑职已经派人去找了。” 萧风奕已经重新坐回了宝座,“是不是最近查他,让他起了疑。” 杜武做事谨慎小心,虽不敢说绝无这种可能,但也敢说万无一失。 “周府上下反应正常,第一时间就报官了,不像提前知晓的样子。” 萧风奕脸上温和尽散,目露阴鸷,“也就是有人在你之前,将人带走了。” 杜武点头,“卑职一定尽快查明。” 萧风奕这会脑子里都在分析,谁会带走周尚书虽相信杜武的能力,但还是忍不住问一句,“林侍郎哪没有异样吗?” 林侍郎是吏部侍郎,周尚书的得力下属,不能排出他察觉皇上在查吏部卖官鬻爵,受贿的案子后,拿住周尚书,将主要责任全推到他身上。 杜武摇了摇头,还补充道,“贾进死了。” 萧风奕查吏部,便起于贾进这个前襄州刺史,可案子还未纰漏出来,重要证人就死了。 这不得不让萧风奕往最后的一方面想,“除了朕,还有人在打先帝私兵的主意。” 杜武认错道,“是卑职一时大意,轻易相信了贾进的说辞。” 萧风奕摇头,“罢了,如今先找到周尚书最为关键,这会城门已经下钥,你暂留侍卫值房,但传令金吾卫、巡防营,让他们连夜搜城。” 杜武领命而去,萧风奕也没了去承恩宫的心情,但他心里有头猛兽在撕咬着他。 有一个他看不到的人,在暗处挑战他的权威。 这股怒火,无法轻易压制,只会越烧越旺,越撕越猛。 等他改变主意,到承恩宫的时候,他一双眼都撑红了。 顾露晚看到,吓了一跳。 萧风奕大步跨到顾露晚面前,先是伸手挡住了顾露晚的脸,只露出了她澄澈的杏眼。 这时,他已无力再纠结这双眼睛,与他朝思暮想的人不同之处,只记得眼前这个人,最近为他做的一切。 他伸手一把抱住顾露晚,那力道似要将顾露晚揉进骨子里,“抱一会,就让我抱一会,抱一会就好。” 这拥抱,于顾露晚熟悉又陌生,上一世,萧风奕面露疲惫的时候,总喜欢这样抱着她,将头靠在她埋在她的后脖梗。 那时的她,从不多问什么,会回抱住他,手轻轻顺着他的后背,无声告诉着他,无论有什么事,她都会与他一起面对。 “疼。”顾露晚的手自然垂落,只道,“陛下弄疼臣妾了。” 萧风奕并没松手,顾露晚只觉被勒的骨头都要散架了,这才上手推萧风奕。 可她越挣扎,萧风奕却将她抱的更紧了,他的唇贴在她的耳边,话音竟带着些许乞求,“我还撑不住了,让我再抱一会,再抱一会就好。” 他努力回忆着,一起那个温暖的怀抱,还差一点,就要想起来了。 ……… 宫外,大街小巷,都有举着火把的侍卫,或敲门,或直接冲进去,民宅、酒楼、楚楼秦馆,无一遗漏。 清风馆内,金吾卫曹意一手推开拦在门前的美貌少年郎,一脚踹开门道,“就是天皇老子在里面,也我也找搜不误。” 说完,一扬手,带着身后的三四个侍卫,就入内搜查,还吩咐道,“都给爷搜仔细了。” 奈何入内没走两步,偏头看到那贵妃榻上的人,整个人都不好了,自语道,“齐王爷。” 第122章 藏匿 曹意慌忙躬身,将头埋得不能在低,垂在大腿的手不停向跟在后面的侍卫示意,让他们退出去。 “不知齐王爷在此,扰了您的雅兴,卑职等这就退下。” 美人榻上凤眼半垂,正躺着被人垂腿的萧风浅挑起眸来,锐利目光直刺向后退的曹意。 “扰了本王的雅兴,说走就走。” 曹意顿住,躬身抱拳,“卑职等奉命行事,无意惊扰王爷,还请王爷恕罪。” 萧风浅坐起来,一手臂搭在跟着曲起的膝盖上,锐气稍敛,带着两分慵懒,问道,“奉谁的命?行何事?” 曹意颔首答道,“吏部周尚书失踪,卑职等奉陛下之命,全城寻找。” 萧风浅眼倏地睁大,仿佛是被吓到了,收腿,背一下就挺直了,抬手做了拍着胸口,咋呼道。 “失踪,陛下,这究竟怎么回事?” 怎么回事? 曹意被问的一愣,不就周尚书失踪,陛下下令找人,还怎么回事? 好在问的人不在乎答案,又换了个问题问道,“好端端的,怎么会失踪,又怎么惊扰到的陛下?” 还是无法回答。 曹意垂头,嘴角止不住的往上抽,心道,他怎么这么背,每次办事都能撞上这个齐王爷。 好在这个问题,还是不用他回答。 萧风浅站了起来,指挥道,“那你还愣着干什么,赶快搜啊!” 曹意埋头未起,摆手道,“不用搜,怎么可能是王爷做的呢!” “你是说本王没胆这么做吗?” 萧风浅发狠未过一瞬,怂道,“快搜啊!要是有宵小藏逆在这,意图掳走本王怎么办?” “呃。”曹意抬头,惊讶的舌头都打结了,好不容易解开,领命道,“是。” 心里五味陈杂的曹意,开始带着两个侍卫进来查找。 萧风浅扬着嗓子道,“这房里的一桌一布,可都是长清的宝贝,你们当心着点,别弄坏了。” 曹意攥拳,但还是点头连连答应,与另外二人蹑手蹑脚将房内上上下下搜了个遍。 搜完后,曹意又恭敬站到萧风浅面前,不等他开口,萧风浅就急不可耐的问,“搜清楚了吗?” 曹意点头,“搜清楚了,没有问题,卑职等这就告退。” “等等。”萧风浅出声喊住朝后退的曹意,道,“这世道也太不安全了,还是你们护送本王回府吧!” 齐王果然胆小如鼠,可谁让他是皇上跟前的红人呢?曹意虽还领着差,但也不好拒绝。 只能忍了。 “卑职等一定将王爷安全护送回府,不知王爷的贴身侍卫现在何处,可需要卑职代为通知一声。” “没看到吗?”萧风浅纳闷道,“天知道他们野哪里去了。” 闹成这样都不见出来护主,想来是不知在哪玩疯了。 曹意心想忍不住感概,‘齐王府上下,果然没一个靠谱的啊!’ 萧风浅甩袖迈步走了出去,曹意这才抬起头,看了下适给齐王捶腿,不知何时站起来,一直静静立在哪,仿若不存在的那人。 公子端方如玉,宛如那高岭之花,怎么就与齐王这凡夫俗子搅合在了一起。 曹意有些同情的目光,在对上长清坦然目光的那刻,仓皇收回。 原来第一公子即使跌落俗世,也是贵公子,与他身处何地,所做何事无关。 他坦荡磊落,无需任何人同情。 正是这份坦然自信,让曹意落荒而逃。 最后,曹意只在清风馆外面找到了齐王府的马车和一个车夫,跟来的两个侍卫不见了人影。 他也不意外,收队,尽职尽责的,护送齐王回府。 长清听着房外士兵吵闹声息了,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 月色闯进来,他退后,“唰、唰”两个身影跟着从窗外进来,站在了他面前。 “入夜屋顶还是有点冷啊!”秦莫抱臂摩擦了几下,热情道,“葛大哥,人都走了吗?” 长清点头,带着秦错秦莫绕过屏风,仰头望着床顶。 长清的床榻配了床架,床顶不是框架,而是实木板,上面浮雕着春兰图。 秦莫秦莫二人点头,走向床时秦错被撞了一下。 秦莫昂首挺胸,看着床头。 秦错不以为意,冷冷说了一句“幼稚”,从秦莫前面走到了床尾。 秦莫撇嘴,“懂什么,这叫事事争头。” 说着,他走到床头,身子探进床幔,抬手接连按下了位于床头顶沿边,外、中、里的三朵铜板大小的兰花。 随着他按下,头顶木板从外朝里落下,要不是他反应快,及时趴在床上,差点被砸到后脑勺。 秦莫瞪眼跳起来,汹秦错道,“你按下开关了,不会知会一声吗?” 这哪是知不知会的问题,从里往外按就不会有这种问题。 秦错冷冷道,“这玩意是不是你自己整出来的。” 这俩兄弟,前世八成是冤家。 长清打断道,“好了,还不把人弄下来。” 秦莫朝秦错“哼”了一声,“看在葛大哥的面子上,不跟你一般见识。” 说完,他不快不慢的敲了床头杆上端三下,一物应声从床顶掉下来。 手脚被绑住,悬在床上空,被一绳子吊着荡来荡去的,不是别人,正是金吾卫和城卫兵满城在找的吏部周尚书。 ……… 郭府外,老管事拦住要往里冲的金吾卫,“我们府上在治丧,你们这么冲进去,也不怕刀光犯忌讳。” 领兵的金吾卫百夫长不是别人,正是蔡国公府的林邕。 他前两日夜里去蔡国公书房,想找蔡国公理论,不想听到蔡国公与蔡国公世子在议事。 隐约听到什么郭中书背信弃义,太皇太后什么的。 他也没听明白具体说的是什么,反正就觉得被关在府里,不能去清风馆看长清,都是郭侍中害的。 是以他今夜听到圣旨,下令金吾卫必须全部出动寻找周尚书。 他出府到衙门,就直接领了人,往郭府所在的辅庆坊来了。 林邕一脚朝他肚子踹上去,骂道,“本将奉旨办差,还怕你不成。” 老管事按着肚子,咳着指挥挡在门前的家丁们,“都给我守住了。” 可有两个家丁却让出一条路来,老管事正打算呵斥,就见从里走出来一个人。 第123章 用意 林邕看到来人,面露嘲讽的迎上去,手搭在人肩上,“这不是佳公子吗?郭府已经落魄到需要你亲自出来应门了吗?” 郭佳看都没看林邕一眼,拂开他搭在肩上的手,径自走过去扶起地上气的直发抖的老管事,“老郭,你没事吧!” 被叫老郭的老管事摇头,抬手擦了擦眼泪,“老奴无用,让公子费心了。” 郭佳垂眸颔首,转头吩咐还拦在门前的家丁们道,“放他们进去。” 林邕脸上扬起一抹得意,除了泄了这次禁足的愤,还有这么多年作为庶子,被他们这些自以高贵的嫡子嫡孙,踩在脚下的那口恶气。 林邕一扬手,对跟在后面的一队羽林卫道,“都给小爷我睁大眼睛,仔仔细细搜。” 他一共带了百人,一群人分两队浩浩荡荡跑进了郭府。 老郭看着咽不下这口气,想出声,却被郭佳拉住。 老郭怔怔看着郭佳,只觉得心酸。 他是郭府的家生子,生在郭府,长在郭府,见证了郭府所有的风光。 以前市井常唱流水的王朝,铁打的安北王,他郭氏又何尝不是铁打的呢? 安北王不在了,顾氏尤在。 如今郭侍中没了,他郭氏也会在。 因为郭府还没有散,公子站出来了。 虽然公子以前是个只知研究学问,守在国子学的直讲。 但他一回府,就镇住了全府上下,压住了族里那些牛鬼蛇神。 其他人不知道,他可是听了公子吩咐,亲自给族里各府老爷送了信,他们一个个才来祭拜的。 这会公子都能忍,他有什么不能忍的呢? 老郭擦了擦眼框的泪,“公子放心,老奴一定替公子守住郭府。” 郭佳神色淡淡,没有回应,只是吩咐道,“父亲母亲的院里,我已经派了人,各房的婶婶我都安排在了祖母房里,他们要搜哪,便让他们搜哪,别伤了和气。” 老郭刚止住的泪意,眼框一热,又湿了。 郭佳让一个家丁上来扶着老郭,自己迈步进了门。 府内,虽然他提前安排了十来个得力的管事、家丁引着金吾卫,但还是有金吾卫横冲直撞。 他也不在意,直接穿过院子,继续守在灵堂,哪怕林邕后面带人撞进灵堂,他也自始没动声色。 倒是跟着林邕来的金吾卫,有两人一直在他左右劝。 林邕刚在府门口踩了郭佳的脸面,气已出了大半。 瘦死的骆驼比马大,百足之虫,死而不僵,这些道理他也懂,他也没想大闹灵堂,彻底激怒林邕。 有人劝,他便顺着台阶下,装作不耐烦的出去了。 等羽林卫吵吵闹闹的动静过去,没了白日吹拉弹唱和哭丧的动静,郭府安静下来。 府内外因为挂白灯,加之丧幡白布在夜色里飘着格外扎眼,看着比周围各府都要阴沉。 今夜的喧闹原没有结束,寻常百姓是惶恐,世家勋贵则是头疼,除了后院的埋怨,更是不解皇上的用意。 尤其是那些,知道地安街遇刺是皇后的。 皇后遇刺,可都没有吏部周尚书失踪,闹出的动静大呢? 但也并非人人头疼,心大的靖宁侯顾延,听到周尚书失踪要搜府。 搜就搜嘛!人又不是他捉的。 他还是继续在梅姨娘院里,与梅姨娘和三五个俊俏的婢女喝酒起舞,蒙着眼玩捉迷藏。 但他也有闹心的时候,听着耳边的莺声燕语,他蒙着眼睛摸啊!摸啊! 总算扑到了一个。 他抱着人道,“让本侯猜猜,你是谁?” 耳边的嬉笑声戛然而止,有一糙的不能再糙的声音在耳边唤“侯爷”。 不知是不是受刚氛围的影响,声音听上去竟有几分娇柔造作。 听得顾延身躯一振,再扯开眼前蒙着的布一看,见自己抱着一个糙老爷们,顾延猛得就将人推了出去,恶心道,“你又来做什么。” 来人是靖宁侯府的管事,他道,“回侯爷,五姑娘在房里大吵大闹喊救命,金吾卫听到动静,非要进去看看。” 顾延跳了起来,骂道,“反了天了,哪来的呆子。” 靖宁侯府与郭侍中的府邸同在一坊,出郭府后,林邕就将人分成了五队,自己带了一队。 辅庆坊多是有身份地位的人家,其他府他自不会像郭府那样搜,也就走走过场。 靖宁侯府恰好就是他带的人,他也就是想进曾经的安北王府里面逛逛,顺便搜一搜,不让进的院子就不进。 可这个院子不一样啊! 里面有人喊救命,门口有人把手不说,还上了锁。 这让他不禁好奇,靖宁侯府的夫人、姑娘,究竟是不是真病了,说什么也要派人进去看一看。 林邕拿出在郭府门外的架势道,“让开。” 话音刚落,有一声音就在他后面响起,“哪来碍眼的东西。” 然后林邕就感觉腰被人踹了一下,让他直接扑到了拦门的仆妇身上,接着他又被仆妇推开,往后仰时,好在站旁边的金吾卫扶住了他。 这一过程中,其他人则都对着踹他的人恭敬施礼,喊“顾侯”。 便是蔡国公在靖宁侯面前都不敢拿乔,何况他这个做儿子的。 林邕扶着腰转过来,毕恭毕敬的遵一声,“顾侯。” 顾延可没有好脸色,“见到本侯还不滚。” 林邕赔笑,侧着耳朵听着没停的救命声,道,“顾侯,顾五姑娘还在里面喊救命呢?卑职这当着差,就这么糊里糊涂的走了,贵府要出了什么事,叫卑职如何和皇上交代啊!” 顾延骂道,“拿陛下压本侯,那你要不要现在跟本侯去宫里面圣。” 林邕还是赔着笑,“不用,不用,卑职就是担心。” 脸上笑着,林邕却没有要走的意思,倒不是真八卦,而是真怕有事。 顾延不想将好好的一个夜晚耗在这,看林邕这块狗皮膏药,不进去是不死心的,他松口道,“本侯亲自进去看,这总可以了吧!” 林邕忙道,“这怎么好,若有危……” 后面担心的话,被顾延一瞪,林邕乖乖咽回了肚子里。 院门的锁打开,顾延一人走进去,他本就想在院里站站,并不想去看顾露星。 顾露星却在锁起的房里,透过被封起的窗棂喊,“父亲,父亲,救救星儿。” 。 第124章 保证 顾露星这般喊声不止,靖宁侯顾延无奈只得穿过院子,让守在房门外的仆妇开了锁。 他一进去,顾露星就扑到他怀里,哭得梨花带雨,抽噎声不断,“爹爹,爹爹您终于肯见星儿了。” 顾延两子四女中,只有顾露星粘他,过往顾延对她是真宠溺。 加之过了这些天,他对华宁夫人沈氏的厌恶也淡了。 眼前又是血浓于水的亲闺女,如此切实看着,和在外面听着,感觉还是不一样的。 顾延被哭的有些心软,“好了,再哭嗓子都要哭哑了。” 顾露星抽噎着,“爹爹,星儿想出去,求爹爹不要关着星儿,爹爹说什么,星儿都会听的。” 顾延抬手抚摸着顾露星的头,安抚道,“能出去的时候,自然就出去了,别折腾自己,还能少受些罪。” 顾露星迷茫,轻轻问道,“哪什么时候,是能出去的时候?” 顾延摸着顾露星头的手一顿,捧着她的肩膀让她自己站好,面色严厉了几分,“少好奇。” 顾露星双眼朦胧,委屈极了,“星儿是爹爹的女儿,不笨,这些日子也想清楚了,母亲肯定也没病,是被爹爹拘起来了。 可爹爹怎么不明白,星儿自小就向着爹爹,如今哪是在忧心自己的处境,是在忧心爹爹您的啊!” 豆大的泪珠随音而落,咬嘴不让哭声漏出来的样子,格外引人心疼。 见顾延目露沉思,似有动摇,顾露星忙接着道,“爹爹,四姐何曾将您放在心上过,她今日能这样对母亲与星儿,他日保不准不会对您出手啊!” 顾延陷入了纠结,一会想自己是生身父亲,与沈氏不同。 一会又想自己这个生身父亲,以前可还比不上后母的待遇。 他想到离宫,顾露晚让他跪,恐吓他,那可真是半点情面都不讲啊! 皇上这次放过了他,可等他那儿子在北境彻底立稳脚跟,皇上会怎么待他呢? 顾延不敢想,他也想不出来,但他更没有反抗的勇气。 反应过来,他慌张喝止道,“糊涂,这些话是你能说的吗?” 顾露星听话点头,“爹爹不让说,星儿就不说,但爹爹就算不能放星儿出去,那将星儿与母亲关在一处,若觉得为难,哪怕让星儿见母亲一面也好。” 只有见了,她才能真正清楚自己现在的处境,顾露星被关了这些天,快被这个答案折磨疯了。 所以今晚听着外面的动静,她才吵闹着,要赌一把,不想再坐以待毙,最少也要让父亲知道,她有用。 顾延看着女儿有些不忍,这孩子还不知道自己母亲没了啊! 但他不能说出口。 “能见的时候,自然就见到了。” 顾露星与顾露景不同,沈氏用两种截然不同的方式养育了二人。 将顾露景捧在手心,千依百顺。 对顾露星却近乎苛刻,只偶尔露出少许温情。 这养成了顾露星争强好胜的性子,也让她在患得患失间,对情绪有比常人更敏锐的洞察力。 她此时听出顾延言语里的无奈怜悯,心跟着就咯噔了一下,这会她是真想哭了,但她极力忍住,呜咽着乖巧道。 “好,星儿都听父亲的,不过星儿一个人闷在房间里无聊,父亲让桂嬷嬷来陪星儿,好不好?” 这个请求倒是能满足,顾延点头,“那你向父亲保证,以后不能像今夜这么闹了,不然外面的人该以为你疯了。” 这是关切,也是威胁。 顾露星直点头,“星儿跟父亲保证,保证会听话,保证重出之日,会是个让人人都称赞的好女儿。” 顾延安抚好顾露星,出院睨了等在外面的林邕一眼,“现在可以走了吗?” 林邕赔笑,“顾侯说没有问题,那自然没有问题,是卑职叨扰了,这就告辞。” 顾延没理他,“哼”一声顾自朝来时的院子去了。 好好的夜晚,可不能被这么个没眼力见的东西,给败坏了。 ……… 夜色越来越重,月亮藏起来不见了踪影,只余繁星点点。 一队寻查的士兵,从主人家的屋子里搜完出来,正打算离开,最后的一个士兵听到什么动静,扭头喝道,“谁?” 搜了大半夜,这一嗓子让有些疲惫的同伴都警惕了起来,闻声纷纷朝着他喝的方向看去。 黑黢黢的墙角什么都看不清,跟出来的主人表示他什么都不知道。 大家开始怂恿刚出声的士兵,“去,你去。” 出声的士兵半推半就,方举起刀,慢慢挪过去。 未动的士兵们,手也全放到的刀柄处,做好了随时拔刀的准备。 几步的距离显得格外漫长,所有人的呼吸都停滞了,目光死死盯着那个墙角。 近了,近了,眼睛一晃,似有什么东西从黑暗里扑了出来,走过去的人一闪退开,闭着眼睛拔出刀“啊!啊”喊着胡乱砍。 站原地的同伴一惊,纷纷就要跟着拔刀,但看到窜出来的黑影,回过神来都哄笑起来。 一人朝还在砍的士兵喊道,“六子哥,原来你怕猫啊!” 被叫六子哥的士兵听到是猫,松了口气,可他顿了一下后,又故作镇定挥了两刀才收势。 将刀入鞘,他一本正经道,“你六子哥我这明明是在教你们,怎么应对突发情况,顺便给你们醒醒神。” 已跳到院墙,迈着优雅步子打算离开的黑猫,回头嘲讽似的“喵”了一声。 原笑的同伴们愣神后,转而赞叹起“六子哥威武”,一群人闹哄哄出了这户人家,往下一户人家去。 主人一脸莫名其妙的关了院门,回了房。 趴在这户人家屋顶的秦莫,按着笑疼的肚子道,“这队城卫兵,胆子也太小了吧!” 趴旁边的秦错不屑瞥他一眼,冷冷道,“你哪只眼看是城卫兵。” 秦莫争道,“搜城的不是金吾卫就是城卫兵,他们不是金吾卫,不是城卫兵能是什么?” 怎么会有这么个傻弟弟,秦错摇头,“这是济心堂前闹事的那群百姓,那六子哥就是那日最先带人翻进济心堂的那个。” 秦莫想不起来,左右一看,发现少了一个人,问,“葛大哥呢?” 第125章 双剑 齐王府秋露堂书房。 长清半坐在书案边沿,把玩着坐下时从案上顺在手里的一憨态可掬,木雕的睡卧猪形镇纸。 萧风浅坐在书案里侧,埋头执笔正写着什么,“秦错秦莫呢?” “许是在哪里逗猫吧!” 长清微笑着,见萧风浅停笔,他空出一只手摊向他,道,“我看看。” 萧风浅拿起被木雕蹲坐狗形镇纸压着的纸,抬头递出来,看到长清手上的睡猪宝宝,拧眉也摊出了一只手,“拿来。” 谁会为了一镇纸生气,谁桌上会放两个镇纸,看着书案上雄赳赳气昂昂,仿若在望风的狗崽子。 长清恍然大悟,忙站起来,躬身将猪宝宝镇纸双手奉上,然后抢过萧风浅手里的纸,仿若无事的往旁边走两步,目不转睛的看起来。 萧风浅用衣袖认真的将猪宝宝擦了一遍,才将它放在狗崽子旁边。 长清早一目十行看完纸上内容,余光瞥到,就知方才他反应若稍慢一点,怕就成了明日都城茶楼的说书本子,说他与齐王因一镇纸情裂,还被剁了手。 但他心里也禁不住奇怪,不知萧风浅何时有这么一对镇纸。 难道萧风浅与顾露晞之间,还有什么他不知道的过往。 长清以拳抵唇,轻“咳”一声打破适才的尴尬,举着手上的纸,道,“你确定这条件,对方会同意?” “不同意,他能怎么办?”萧风浅靠坐在椅背上,“先帝死了一年有余,他瞒而不报,将这些私兵握在手上,跟犯上作乱有什么分别。” 萧风浅若早知吏部周尚书贪墨,是在替先帝养私兵,他不会那么草草的将周尚书贪墨的事捅出去。 但也是因他们迟迟找不出那笔钱财的去向,才想抛砖引玉,借萧风奕的手查出来。 不想查出的不是银子的下落,而是发现越来越巨大的数目。 在萧风奕怀疑周尚书贪墨,是在替先帝养私兵的时候,萧风浅也怀疑。 他能比萧风奕更快一步行动,是今日午间,晓月向长清透露蔡斗金这些年做生意,账目往来问题很大,引起了长清注意。 蔡斗金生意涉猎各行各业,产业遍布中原,是九州四海第一豪商。 萧风浅得知后,复问他用人情况,了解到所有人皆为精壮男子,转念就想到了先帝的私兵藏在何处。 因此他才得以快杜武一步,壮士断腕赔上前襄州刺史贾进的性命,和抢先捉了知情的周尚书。 长清表情少有的沉重,“话虽如此,但他的外孙女是当今皇后,外孙是北境军统帅,底气可比我们足。” 蔡斗金不是简单的商人,他还是靖宁侯顾延的老丈人,靖安侯顾露晨与皇后的外祖父。 萧风浅问,“那他是要反吗?” 不反的话,事情一旦披露,背景越是强大,便越会惹人非议。 这话,让长清不再怀疑萧风浅对顾露晚,有特别的感情。 他想这些日子以来,萧风浅对顾露晚的事,总是表现出犹豫不决,或许单纯是不知如何面对,一个与顾露晞息息相关,行事却完全不同的人。 像萧风浅忘了问皇后为何派韦岩去襄州,这些都是小事,毕竟在绝对的利益面前,萧风浅没想着拱手让人。 那此刻,长清就要撇开顾露晚的不确定性,重新审视顾露晚了。 长清紧紧盯着萧风浅,忐忑道,“如果是她想反呢?” 哪怕没指名道姓,萧风浅还是明白这个她,指的是顾露晚,而非蔡斗金。 被这样一问,他又生出了顾露晚是一团迷雾的感觉,握不住,也看不透。 她说她想要河清海晏。 那她,会反吗? 她是皇后,只要她的儿子登上皇位,这江山不就是她的吗? 总不是想效仿北周那位公主,当女帝? 她眼里有? 萧风浅偏头皱眉,极力思索着,顾露晚偶然在他面前露出的,那晦涩难懂的感情是什么。 是恨。 对,是恨。 她眼里从来没有对权欲的野心。 可她恨什么? ……… 翌日神勇殿。 萧风浅远远看到顾露晚带着斐然过来,就跟她打招呼,喊道,“娘娘昨日下午,怎么没过来。” 顾露晚一见他这副人前举止轻浮的样子,就有些头疼,倒不是厌恶,而是一种说不清,辩不明的情绪。 等走近了,顾露晚才道,“自然是让齐王,多抱有一些期待。” 顾露景顽劣,又是武将世家的出身,武艺、骑射不说多厉害,比人前什么都不会的齐王,自然是绰绰有余的。 顾露晚要勤学苦练,就是完全断了萧风浅的活路。 所以她忙一点,对方多一点时间勤学苦练,才有意义嘛! 萧风浅笑道,“小王还以为是昨日说错什么话,引娘娘不快了。” 说话间,二人到了校场,场上高台左右放置着数个不同形制的兰锜。 有的插放着棍棒、长枪、大斧等长兵刃。 有的放着刀、剑、长鞭、锤子等。 顾露晚走上去,毫不犹豫选择了双剑,吩咐今日安排的武艺师傅道,“你先指导齐王。” 萧风浅不乐意了,“说好先测试水平,娘娘这是看不起小王啊!” 顾露晚道,“刀剑无眼,齐王不介意,本宫自然也不介意。” “娘娘以前使双剑吗?” 萧风浅边问,边走到兰锜边,挑选趁手的兵器。 顾露晚敷衍道,“不使双剑,但是练过。” 顾露晚的惯用手是左手,选双剑是为避免一些突发的情况,解释她左手也能出招的原因。 她看着萧风浅在兰锜前挑挑拣拣,不是拿不动大斧,就是举不起锤子,有些不忍直视的转身,倒见斐然看得津津有味。 萧风浅感叹道,“娘娘还真是什么都会啊!” 顾露晚转头对他笑笑,正好看到他又取了一把大斧。 若非武艺师傅一直站他旁边,帮他扶住了,他差点没被带着栽到地上。 萧风浅也不觉得不好意思,笑道,“太重了,要不娘娘帮小王挑一件趁手的兵器吧!” 顾露晚看着他的身形,想起了用剑的雁无痕,“要不齐王和本宫一样都用剑,这样谁都不占谁的便宜。” 第126章 要反 萧风浅从善如流,总算放过那些重型兵器,去挑轻便的剑。 但双剑有些为难,最后他挑了把形似鱼肠的长剑。 “就它了。” 顾露晚看剑比雁无痕用的要窄,心里不免觉得好笑,她怎么会将毫无关联的两个人,联系在一起。 顾露晚无奈看向武艺师傅。 武艺师傅当然懂皇后的眼神,看齐王这拿剑的手势,就知道是个绝对的生手啊! 他请示顾露晚道,“娘娘您看,卑职不善使双剑,是否给您换个师傅,让卑职先指导齐王?” 这次顾露晚点头同意,没有理会萧风浅,直接就走了。 这次比试,关系到他以后在人前的富贵日子。 压力之下,萧风浅面上再使性子,一听这利害,也只得乖乖一个人练,刻苦一练就是一上午。 午间休整的时候,他转到了清心殿鹰房,就看到门外朝里张望,那个熟悉的、怯怯的背影。 鹰房内,顾露晚和陈平看到萧风浅进来,收了声。 萧风浅随意道,“你们要说什么尽管说,我当没听见。” 他到前,顾露晚和陈平在聊听竹堂的事。 陈平昨夜潜进听竹堂,但没找到机会踏入正房,只看到了守在里面的一个宫女。 陈平不认识,是以画了小像给顾露晚。 皇宫的宫女过万,顾露晚也不可能都认的。 是以二人对那宫女的身份,原本都没抱太大的希望,但顾露晚却认出了她的身份。 和琼,原是上一世她在东宫,殿里的宫女。 至于为何在那,那里又是否还有其他人,陈平还需再探。 但这些,没有必要说给萧风浅听。 顾露晚继续逗弄着海东青,淡淡道,“我们能有什么可聊的,不过是我晌午看齐王满脸写着不解,来这碰碰运气。” 萧风浅下意识抬手摸着脸,反思晌午自己哪里露了端倪,摸了才反应过来,顾露晚是在胡扯。 但不可否认,他二人很有默契,他在来清心殿的路上,就有一种感觉,感觉会在这里碰到顾露晚。 结果一来,果然碰到了。 是以被捉弄了,他也不生气,笑着奉承道,“娘娘心善,有问必答。” 陈平抿嘴,垂头,他早说了,这齐王在皇后面前不正常。 顾露晚在陈平说了后,面对萧风浅的反应平淡了很多,似无论再听他说什么,都不会往心里去的样子。 萧风浅见她没有说话的意思,继续道,“听说娘娘让韦岩去襄州任刺史?” 顾露晚在与海东青交流,只轻轻“嗯”了一声。 萧风浅想起昨晚长清嘱咐他的话,让他应对顾露晚时,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 但这反应也太平淡了,无形中就让处于一种弱势。 他的目光不经意被顾露晚抚摸白羽的手吸引,再看着海东青享受的神情,他又忍不住脱口而出,“它真的很喜欢你。” 海东青丢了一个眼神给他,一鹰脸的不想搭理。 顾露晚也是有些无奈,想要海东青乖乖留在这听陈平的话,就必须给它足够的安抚。 顾露晚笑道,“王爷要喜欢的话,你去北境的时候,我可以让陛下送给你。” 海东青垂头,显得有些沮丧,但很快被顾露晚的轻抚所安抚。 萧风浅极为兴奋,确认道,“真的吗?” 顾露晚点头,想玉爪海东青果然诱人,能让齐王高兴的像个孩子,“它属于北境,不应该困在这。” 陈平默默颔首,顾露晚的潜台词是告诉他,他必须在海东青离开前,取代周齐海的位置。 萧风浅开心道,“那我就先谢过娘娘了。” 顾露晚心里对海东青不舍,但这禹都已困住了她,她不想连她的海东青也要被困住。 压抑住心中不舍,顾露晚轻轻点了点头,“齐王还有其他要问的吗?” 萧风浅心情好,问题自然而然就脱口而出,“娘娘听说吏部周尚书失踪的事了吗?” 这事昨夜闹这么大,怕是没有人不知道吧! 见顾露晚只知道点头,萧风浅忍不住问道,“娘娘就没什么问题,要问吗?” 顾露晚“嗯”一声,点头,“齐王若觉得自己吃亏,可以不问。” 吃亏也不能不问啊! 但萧风浅卖了个小聪明,他说,“我问完了。” 顾露晚吃惊的转头看他,就看萧风浅在对她笑,笑容有些得意。 萧风浅打趣道,“娘娘还是有感兴趣的事的啊!” 比如,知道他没问完,或者说,从他的问题里,还没提取到足够对她有用的信息。 “是啊!” 顾露晚被拆穿,也不恼,直接道,“如同你不懂我一样,我也不懂你,我原以为你藏锋,不过是要自保。 但对一个只求自保的人来说,你又太过积极,北境、襄州、吏部,你比我想的,更有野心。” 萧风浅知道在自己开口的刹那,无可避免会被顾露晚猜到意图。 他二人,一直都是看破,但不戳破。 但现在,那个时机似乎成熟了,二人谁也不占谁便宜,异口同声问道,“你想反?” 反? 让萧风浅意外的是,摇头的他,看到了顾露晚在点头,而且看到他摇头,还没有嘲讽的意思,是真信他。 顾露晚莞尔,“你看,我就就说我看不懂你。” 这就有点尴尬了,他会被灭口吗? 以一敌二,萧风浅看眼海东青,发现海东青也在瞪眼吓唬他。 是以,是以一敌三。 萧风浅尴尬的笑着,退后一步,食指指天,解释道,“我就想要一个公道,不介意上面坐的是谁?” 话到这份上了都不挑明,想要的是什么公道,就是不能轻易宣之于口的事。 顾露晚很是能理解,就好像她自己现在敢说她要反,却不会说是为了替父兄幼弟复仇一样。 顾露晚淡淡道,“那你想要的公道,他能给吗?” 他,指的是萧风奕。 萧风浅还没查清北境军两次兵败的真相,不确定道,“或许能,或许不能。” 顾露晚听懂了,不能的话,也是要反的。 萧风浅补充道,“如果娘娘能给,也行。” “我只是要这天下不姓萧。”顾露晚笑着,“可没说我顾氏要这江山。” 。 第127章 不见 萧风浅又问,“你顾氏不要,那蔡氏呢?” 蔡氏? 顾露晚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原主顾露景的母亲是蔡氏。 她这位早早走了的二婶,是豪商蔡斗金的独女。 蔡斗金? 顾露晚仔细想了想,蔡斗金好像是个吃百家饭长大的乞儿,并非出自什么显赫之家。 也没听说有叔伯兄弟。 他要这江山有什么用? 顾露晚不想了,她想不通的事,又何止这一件。 但萧风浅要问的问题,她想通了。 顾露晚收回了摸海东青的手,“齐王这次要的东西,我给不了?” 这又没开口,就被拒绝了。 萧风浅失笑,“娘娘都不问我,是要什么?” “这有什么好问的吗?”顾露晚挑眉,“你想要襄州。” 萧风浅笑了起来,“还真是什么都瞒不过娘娘。” 笑着笑着,萧风浅凤眸转厉,有着十足的气势,“那如果我非要不可,娘娘当如何?” 顾露晚丝毫不惧,也没有被激怒,她淡淡道,“那我们各凭本事。” 一旁的陈平看愣了,前一刻还一起说着大逆不道的话,怎么这么快就撕破脸了。 难得有需要他开腔的时候,“有话好说。” 就连房门口的斐然,也感受到了里面骤然压抑的气氛。 她犹豫着,想迈步进来,但海东青似察觉到她的动作,鹰眼死死盯着她,让她不敢迈出脚下那步。 顾露晚含笑道,“你与其劝我,不如提醒一下齐王,谁比较危险。” 大势不清,竟敢威胁她,以为她会怕吗? 陈平不笨,但他很茫然,顾露晚和萧风浅一直在打哑谜,他又不是朝堂中人,一时还捋不清这些弯弯绕绕。 但萧风浅能懂,顾露晚并不在意蔡斗金,他握错了筹码,威胁不到她。 她真的可以什么都不要,只要清明盛世。 不,她还要让这江山不姓萧。 她是真的恨啊! 恨什么呢? 要这样豁出一切。 这时候可不能硬碰硬,萧风浅退一步道,“娘娘只要让韦岩不剿匪,我可以把吏部周尚书送给蔡斗金。” 顾露晚斩钉截铁道,“不行。” 陈平心突突的跳,这怕是要打起来了。 ……… 凉山书院。 何师华和一女郎,午后在书院转了一圈,这会立在廊庑上,看着空空如也的广场,各有心事的模样。 俏丽女郎姓林,名玉芙,容貌秀丽,气质高华,是大魏四大世家林氏之女,其祖父是国子监祭酒,家中长辈无不是名满天下的文士。 除此之外,她家还出过一件轰动中原的大事,就是她姑奶奶,当年求嫁安北王世子顾庭。 有这个勇敢追爱,奔赴千里的爱情故事,才有了顾露暄、顾露晞和顾露晖的存在。 何师华叹气道,“书院一直没有起色,连累芙妹妹了。” 林玉芙心不在意,久久“啊”一声,道,“华姐姐说什么连不连累的,我们做这事,本就不是想着赚钱。” 何师华也不是在想书院周转不开的事,她想的是郭侍中究竟对顾露晚做了什么,选妃对顾露晚有什么影响,什么时候能找到宁神医。 故而她也是久久才接下一句话,“是啊!” 静默太久,彼此已不知方二人在说什么,都是又重复了一句“是啊”,才回过神来。 何师华道,“芙妹妹,有心事?” 林玉芙道,“华姐姐,有心事?” 两人默契不可谓不足,问完又各自否认。 山门口有仆妇朝她们站的地方跑来,是何府的嬷嬷。 嬷嬷施完礼道,“姑娘,昨夜吏部尚书失踪了,城里搜了一夜,城门一开,老大人就让老奴给您挑了十个精壮的家丁来,这会正在山门外候着,您要要怎么安排。” 自从知道顾露晚就是顾露晞,何师华稍听到一点朝堂的动静,就觉得会不会跟顾露晚有什么关系。 忙问了情况。 仆妇所知不详,就说是有大人失踪,城里金吾卫和城卫兵搜了一晚上,闹得人心惶惶的。 何师华听了,便说想回城看看。 心事重重的林玉芙亦说想回城看看。 好在书院除了她二人,还另外请了个女先生,她二人离开,并不影响下午授课。 于是她二人便相伴回了城。 城门口,出入盘查都比往常严,但她们是官家女子,倒也没受过多刁难。 就排队进城时费了点时间。 进程后,何师华道,“芙妹妹,你是要去国子监吗?” 林玉芙表情不太自然的点点头,“我想去看看祖父和三位叔叔。” 李氏在禹都虽也有宅院,但李氏族人基本都在老家西州。 与何府通在一坊的林府,只偶尔老家来人,才有人住。 何师华不好意思道,“我有个地方要去,马车留给芙妹妹你,你用完让车夫直接回何府就行。” 林玉芙摆手道,“不用了,难得进城,我想随便逛逛,马车华姐姐留着用就可以了。” 不等何师华再说,林玉芙直道不用,就叫停马车,带着婢女走了。 何师华自己也心事重重,也没瞧出林玉芙的异样来,只叫她小心。 林玉芙走后,何师华让婢女叫车夫转道去了济心堂。 济心堂的老人一看到她,就道,“何小姐不用这样隔三差五的跑,宁神医要回来,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到您府上。” 何师华又问了一些济心堂的近况,才离开回何府。 回到府上,她就倒了小厨房,琢磨今日给何尚书煲什么汤好。 另一边,林玉芙告别了何师华,既没有在街上小逛,也没有到国子监看望长辈,而是到了郭府。 她未见过郭府繁华,但她可以想象,郭侍中位极人臣时,郭府的热闹。 此时里面弹唱不断,哭声不止,但门可罗雀,显得满门飘白更为悲怆。 跟着她的婢女,见是到郭府,是一脸担心,劝道,“姑娘,我们还是过段时间再来吧!” 虽然是在山上,但郭府的事闹的市井百姓都在说,她自然也听到一些。 林玉芙没有理会,只叫她替名帖。 她们在府门口等了一会,门房便见郭管事迎了出来,又刻意多看了这带着帷帽的女郎几眼。 郭管事恭恭敬敬的迎出来,却未立即迎她入内,躬身道,“我家公子说如今戴孝之身,不便相见,还请林小姐见谅。” 。 第128章 攻击 李玉芙听了没有离开,郭管事才领她入了府,可也没直接将她引去正院灵堂,而是引到了侧院。 郭管事至随墙门,没再引她入院,李玉芙摘下帷帽交给婢女,独自入了院。 此刻侧院的抄手游廊上,只有她与郭佳二人静静并排而立,看着庭院里的茶花。 茶花花开四季,郭府的侧院就遍植了这艳丽缤纷的名贵花种。 但此刻,翠绿的枝叶间,只可见被剪断的点点残花枝。 李玉芙想起被郭管事引来的这一路,连落花残瓣也没见过一片,心下便明白,这人无论做什么,都能做到极致。 哪怕是这种可以不管不顾的细节,他都留意到了。 李玉芙知道这时候不应较真这些,但她就是似不死心般,聚精会神的在茶树枝上搜寻着,想哪怕找出一朵遗漏的花骨朵也好。 但她眼睛都看酸了,也没找到。 她认了,放弃找寻,抬头看向郭佳,郭佳依旧直视着前方。 不知为何,不过短短时日未见,李玉芙觉得这面容陌生了起来,明明还是一样的轮廓,一样的眉眼。 不是因憔悴面容上笼上了哀色,而是他看东西的目光变了,往昔那个潜心向学,意自悠然的青年消失了。 家族覆灭之际,大厦将倾之时,他放下了自己的追求,选择面对家族的责任。 李玉芙凄凉的勾了勾唇角,问,“你就没有什么想跟我说的吗?” 不知视线落在何处的郭佳垂眸,轻叹一声,“你不该来。” 李玉芙反问,“那你想我来吗?” 郭佳平静的脸上漾起涟漪,又想又怕吧! 在人人都对郭府避之不及的时候,郭佳知道,李玉芙此刻能到郭府,能走到他面前,需要多么巨大的勇气。 这份情谊太重,他怕有一天会辜负,这个今日赌上整个家族,走到他面前的女子。 可他无法拒绝,联姻,拥有一位强大背景的妻子,是眼下解开郭府窘境,最好的办法。 李氏作为第一书香世家,出过数位大儒,有教无类,桃李满天下。 满朝文臣就算不是其学生,也没有没被李氏的李祭酒、李博士、李山长,指导过文章学问的。 若他要选一位妻子,没有比李氏女,更好的选择。 “对不起。”郭佳淡淡道,“既然来了,便到我祖父灵前上一炷香吧!” 李玉芙深深望着郭佳,她是个聪明的姑娘,自然懂这句话的意思,也知道自己答应代表着什么。 但她依旧点头答应了,她说“好”。 说的很是云淡风轻,哪怕她知道,他将自己排在了所谓的家族责任之后。 她想,如果他们中有一个人无可避免被责任束缚,也总要有个人,选择义无反顾。 李玉芙依礼去灵堂上了香,才离开郭府。 她离开后不久,大魏四大世家,西州李氏孙千金祭拜郭侍中的消息,就不胫而走。 郭氏能傍上满门清贵的李氏,证明其运尚在。 那些原在观望的朝中大臣,听到这个消息,又见皇上未再另行追究,几经犹豫,开始陆续到郭府上香。 萧风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议政殿翻郭侍中临死前送进宫的册子。 准确的说,是一本空白的册子。 这次顾露晚设计,引郭侍中入局,找到他谋害她的证据,对萧风奕是意外之喜。 可凭这些,要将郭氏及其党羽连根拔起,还远远不够。 不是郭侍中犯的罪不够大,而是萧风奕无法抗住郭侍中全力的反击。 是以他们各自退了一步。 郭侍中答应制造将一切交代后,畏罪自尽的假象。 萧风奕则答应,不再就此事,追究郭氏的责任。 不过萧风奕原以为,历经此事,郭氏怎么样也要沉寂一段时间,之前无人敢在这个节骨眼上去给郭侍中上香,便是最好的证明。 可千算万算,好不容易促成的局面,竟被郭佳凭借李玉芙破了局。 这一切,在郭侍中那老狐狸的算计之内吗? 因为知道有郭佳,所以他舍了自己的一条命,保下了郭氏满门的富贵。 萧风奕合上手边的空册子,道,“烧了吧!” 候在旁边伺候的周齐海显的有些意外,“烧了?” 假的再如何营造,也成不了真的。 萧风奕“呵”笑一声,“难不成你有更好的主意?” 周齐海听到问题,还真认真思考了一遍,“如今大家去祭拜郭侍中,无非是给李祭酒的面子,可如果郭佳做不成李祭酒的孙女婿呢?” 没有李祭酒,会有张祭酒,何祭酒。 郭氏根基尚在,未必没有人雪中送炭。 萧风奕只是没想到,这个人会是李氏。 他对周齐海这没脑子的提议,很是无语,可周齐海还沉浸在皇上问他意见的兴奋里,一时竟没察觉萧风奕沉下去的脸色,还在继续建议。 “陛下不正在选妃,若能封个李氏女……” 萧风奕喝止,“放肆。” 周齐海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说错了话,慌忙跪下请罪,“奴婢该死。” 萧风奕脸上并无怒容,起身问道,“皇后呢?” 周齐海想了想,“应在清心殿。” 萧风奕动身,见周齐海要跟上,回头阻止道,“不用跟了,跪在这好好反思反思。” 周齐海领命又跪回了地上,萧风奕另带了随侍太监和侍卫去了清心殿。 等他到清心殿的时候,发现顾露晚早已经离开。 萧风奕看着海东青,想起了曾与顾露晞策马狩猎的时光,想着想着,那笑容灿烂的女子面容,竟慢慢模糊起来,变成了顾露晚。 原站在鹰架上的海东青似乎是瞅准了时机,忽而展翅朝萧风奕而来。 “陛下。”候在旁边的陈平吓得大喊,风驰电掣般挡在萧风奕面前。 海东青直接抓着他的背,就将人拖了起来,可见抓错了人,它又松开了,转而又向萧风奕扑来。 已经反应过来的萧风奕忙向一旁闪去。 陈平忙吹起了他改制的鹰哨,海东青似乎听话,又没那么听话,不再猛烈攻击,但就是追赶着萧风奕。 陈平一边吹着,一边护着萧风奕,外面侯着的太监侍卫一涌而出。 看又侍卫拔刀,萧风奕忙喝止,“不要伤它。” 第129章 自知 海东青对这声音很是不屑,一个俯冲,就将拔刀的侍卫扑倒在地。 鹰房很大,不过对天空的王者而言,不过就是方寸之地。 海东青将房内弄的人仰马翻后,呼啸一声,飞了出去。 雄鹰展翅,盘旋在高空,刚刚的战斗让它觉得没有意思。 它渴望更高的高空,渴望更广阔的天地。 之前由陈平引着,只在皇宫上空盘旋的海东青,此刻翱翔在天际,俯视着若大的禹都,在寻找它的猎物。 很多人听到高空的呼啸声,纷纷抬头,便见天空有个白影迅疾如风。 齐王府翠然堂,正在后院捣药的朝夫人,听到声音抬头看天,惊讶后高兴的叫起来向屋里跑去。 “公子,是……” 彼时,秦莫在屋里正与阿朝一起,重新改造机关鸟,听到这不同寻常的呼啸声也兴奋冲了出来,与跑进了朝夫人迎面对上。 朝夫人看到他,噎了一下,才接着喊出自己的发现,“是海东青。” 与她错身而过的秦莫已冲到后院里,昂头追寻着爱东青的方向,不停的在院子里打转,说不出的兴奋,“是白鹰,白鹰,是念念。” 直等海东青飞出他的视野,秦莫依旧高兴的难以自控,笑得如同一个孩子。 朝夫人推着阿朝也到了后院,她问秦莫道,“你认识这只海东青。” 秦莫笑着点头,“我听爷说过这只白鹰。” 朝夫人与阿朝相视一眼,彼此都没有说话。 秦莫摆手道,“我先不跟你们说了,我去问秦错看到了没有。” 秦莫说完,兴奋的跑走了。 只等他跑远,阿朝才对朝夫人道,“要刻在脑子里才行,以后别再叫错了。” 朝夫人颔首低眉,表示她知道了。 ……… 皇宫,听到萧风奕在鹰房遇袭,顾露晚又回了清心殿。 有陈平护着,萧风奕倒没受什么伤,只闪避时,摔到地上,手掌擦破了一点皮。 顾露晚看着,不知说什么才好。 萧风奕含笑举着太医处理好的伤口,晃了晃,“朕真的没事,皇后不用担心。” 顾露晚面上有些生气,“陛下没事,是有人护着,若下面的人反应稍慢一些,陛下真以为那海东青发起狠来,是开玩笑的。” “好了。”萧风奕温声表示,“朕知道了。” 顾露晚气没全消,“陛下每次都说知道了,也不知若是让前朝的那些大人们知道,又要生出怎样的口舌。” 这是在担心自己,萧风奕觉得心里很暖,“朕真的知道了。” 顾露晚认真看着萧风奕道,“陛下若真知道,就不该将这么危险的东西,放在宫里养。” 萧风奕面露难色,“那朕在宫外找个地方。” 顾露晚叹口气,“臣妾看这陈平训鹰也有段时日了,倒不是觉得他能力不行,可臣妾每次去看海东青,总觉得它不太开心。” 萧风奕笑了,“那皇后觉得,它如何才能开心起来。” 顾露晚垂眸沉思了片刻,才又看向萧风奕道,“臣妾看它不是念旧主,就是还想着曾经的天空,倒不如放了它去。” 放走,好不容易失而复得,怎么可能轻易放手。 看出萧风奕的犹豫,顾露晚又道,“陛下若觉得失了白玉爪可惜,那便让齐王去北境的时候带在身边养一养,看能不能听话些,如此还能无形增加齐王威严,也算两全其美。” 萧风奕很是能抓话头,“皇后是同意齐王去北境了?” 顾露晚眨眼,“自然是要赢过臣妾后。” 至于到时怎么算赢,也是她说了算。 萧风奕点头道,“那便到时候看。” 顾露晚跟着点头,然后笑着问道,“不知选妃进行到哪一步了。” 选妃全程跟进的是礼部,先由户部根据档案,在待选范围的适龄女郎庚帖送去太史令,批后无误会将名单呈上来,择定时日相看,相看后由礼部与宫中姑姑教习,直到接进宫。 流程没有封后繁琐,但也不简单。 萧风奕道,“今日便会将名册递上来,到时朕让人誊抄一份送承恩宫。” 顾露晚不想扯更多,欣然笑道,“谢陛下。” 看过萧风奕,顾露晚打算去神勇殿转转。 她到校场时,武艺师傅正在教萧风浅练步法。 阳光下,萧风奕出了薄汗,整个人亮晶晶的,耀眼极了。 顾露晚看了觉得没带斐然,有些可惜。 她刚听说萧风奕受伤时,在慈安宫刚服侍太皇太后,因最近在减药量,所以她将斐然留在了慈安宫。 武艺师傅见她过来,问安便立即解释,说会双剑的师傅比较难找,一时半会可能还无人能教她。 顾露晚也不介意,她想要的药还没拿到,现在还没到她精进武艺的时候。 而且想也并非师傅难找,估计就单纯想拖拖她的进度。 萧风浅则喊累,表示他要休息一会。 顾露晚看着追上她的萧风浅,先确定武艺师傅离的稍远,才笑道,“齐王不抓紧时间休息,好好练,追我干什么?” 萧风浅笑道,“郭府的事,娘娘听说了吗?” 这人不一直在练武么,怎么听说什么都这么快。 顾露晚是刚走来这边时,听走她前面的两个太监说起李玉芙去郭府的事。 顾露晚微微点了点头,“齐王还是先解决好自己的事吧!” 是啊!顾露晚中午在鹰房给他的难题,可比现在郭府的困境难解多了。 但一时解决不了的事,哪有眼前的热闹重要,萧风浅道,“娘娘应该有办法将郭氏连根拔起,为何没建议陛下那么做。” 顾露晚笑,“不是你说要和光同尘吗?” 哪是听自己的话,只是这娘娘对他人都慈悲,怎么偏生对自己这么苛刻? 萧风浅禁不住好奇,但又不好意思问,毕竟中午才将人得罪了,这会还是稳妥一点比较好。 他说,“和光同尘也要看时机啊!须知斩草不除根,春风吹又生。” 顾露晚道,“那我等着看齐王手段。” 萧风浅陪笑,“与李氏沾上关系的人,我可不敢惹,不然天下文人一人一口吐沫星子,就将我淹死了。” 顾露晚轻笑,道,“这次算你还有点自知之明。” 第130章 心思 随着金乌落下山头,霞光一点点淡去,夜色开始袭来。 金吾卫与城卫兵搜寻了一夜一日,是连吏部周尚书的半个影子都没看到。 杜武一早从宫里出来,沿着昨日周尚书的路线走了数遍,亦未发现端倪。 蔡国公府,林邕晌午交完兵回来,就被蔡国公打了一顿板子。 这会躺在床上,他房里的小厮正掀了被子给他上药,疼的他“哎呀呀”的直叫唤。 “你手轻一点。” 小厮看着皮开肉绽的屁股,不知该如何下手,“公子,小的还没开始。” “啊!”林邕哭嚎一声,然后听到门外有轻柔的声音传进来。 “三叔,我是香凝,您还好吗?” 林邕听到声音,忙让小厮盖住伤,去应门。 他拢了拢枕头,转头对着外面,见林香凝进来,忍痛咬牙道,“香凝怎么来了。” 林香凝福了福,将手中的小药瓷罐递给林邕的小厮。 “香凝前些日子配了些伤药,特给三叔送来,就是不是什么值钱的玩意,还请三叔不要嫌弃。” 林邕忍痛扯了个笑,“你配的药可比那些御医郎中的都好,上次的用完了,我还正想着再讨一些。” 林香凝拿帕子压了压眼角,“只可惜香凝人微言轻,又没别的长处,帮不到三叔别的忙。” 这个侄女就是热心,林邕忙劝,“快别这么说,你三叔我扛打,一顿板子算不了什么,养个三五日就好了。” 林香凝欲言又止,可毕竟是长辈的事,她不好多说什么,只又垂头用帕子压了压眼角,然后指着跟在她身后的婢女道。 “三婶前些日子带了院里的婢女回了娘家,长福又毛手毛脚的,三叔可要香凝院里的宝珠帮把手。” 开门后就一直靠后站着的小厮长福,傻笑着挠了挠头。 就在林香凝后面的婢女宝珠则羞红了脸,不好意思的埋下了头。 林邕偏头看了宝珠一眼,小婢女长的还算可人,手看着自然也比小厮的要柔软。 但林邕不好直接答应,支吾道,“使唤你院里的婢女,不好吧!” 林香凝一脸楚楚可怜的样子,“香凝也没有别的,就只能帮三叔这点小忙。” “快别这么说。”林邕忙道,“那就让你院里的人受累了。” 林香凝笑起来,“三叔不嫌弃,香凝就让她每日您上药的时候过来。” 林邕直道,“你有心了。” 林香凝留了宝珠在林邕院子,自己先走了。 她出来时,蔡国公府各处已经掌灯。 她一人慢慢走在回自己院子的路上,不想刚进后院,在游廊上就看到林香玉朝她这边走来。 林香凝原想避开走,可林香玉已经看见她。 她只好迎上去,还未站定,就听林香玉摆着架子,道,“见人不打招呼,还真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李香凝不会跟林香玉争辩,好颜色的跟她问了好,便说不耽误她办事,让开了路。 “慢着。”林香玉没走两步,回身叫住了她,“看你这样子,是从三清堂过来,又去巴结人了吧!” 三清堂是林邕的院子。 林香凝埋头,弱弱道,“三叔不舒服,我作为侄女,自然要去看望。” 林香玉迈步怼到林香凝面前,吓的林香凝直往后退。 林香凝越是害怕,林香玉便越是高兴,她逼近着,威胁道,“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瞎惦记。” 不是听自己院里的嬷嬷说,林香玉都不知谷雨她祖母让她带林香凝进宫,是林邕在蔡国公面前帮了腔,她祖母不想落下不好的名声,才让她带着她去的。 林香凝踉跄退着退着,前脚绊后脚,一个趔趄就摔在了地上。 她也不起来,双手撑在地上坐着,委屈道,“妹妹误会了,上次的事我真不是有意的。” “有意的又如何。” 林香玉倾身,脸隔空压着林香凝的脸,嘲讽道,“这次可是选妃,以为祖父会听庶子几句,就帮你一个庶出的下贱货,走关系不成。” 林香凝一脸羞愤,“妹……” 可她话还没出口,就被林香玉捏住了下颚,“你叫谁妹妹,你也配。” 林香凝双眼慢慢泛起泪意,怔怔看着林香玉。 林香玉嫌弃甩开她的脸,“真晦气,除了会哭,还会什么。” 她说着,还想抬腿踢上一脚,但脚刚抬起来,就被人从后抱住。 冲出来抱住林香玉的,是给林邕上完药,跟上来的宝珠。 她高喊着哭道,“玉姑娘,您不能总这么欺负我家姑娘。” 林香玉一提脚,将宝珠踹开,“一屋子晦气的东西。” 说完,气急败坏的走了,生怕引来她哥哥,看到林香凝的眼珠子,又说她的不是。 “姑娘。”宝珠忙跑到林香凝旁边,扶起她,“您这么不喊呢?” 林香凝无所谓的笑笑,“喊来人有什么用,父亲知道无非也就是劝她两句,哥哥们拿她更是没有办法,最后倒霉的还是我自己。” 宝珠抽噎,心痛道,“小姐。” 林香凝拍拍扶她的手,安慰道,“我真没事,不过宝珠你性子可别随我,要有机会过的比现在好,一定要抓住,知道吗?” 宝珠哭的更伤心了,说什么会一辈子跟着姑娘。 林香凝轻拍着抱住她的宝珠,看着消失在路尽头的林香玉笑了。 林香玉与林香凝分开后,到了蔡国公府世子的书房。 她听到今日送进宫的待选名册,自己名字被划了后,就吼了起来,“为什么,是不是顾露景?她怕我分她的宠。” 世子是听蔡国公说的,据说是周齐海那探听到的消息,他摇头道,“听说是陛下,直接将你名字剔除了出来。” “怎么可能。”林香玉一脸不可置信,“陛下以前对我很好的,一定是顾露景。” 世子怕道,“别喊了,你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林香玉可不怕自己这位性格软弱的父亲,“我不怕她,等外祖母病好醒过来,会替我做主的。” 话到一半,她又抬脚往外面跑,“不行,我要去求求母亲。” 世子想叫住女儿,告诉她清河大长公主不会管这些事情,奈何喊了几声,没喊回来。 。 第131章 不懂 为选妃上心的,可不止蔡国公府,葛中书也很是关心。 不过他信心比蔡国公足,知道蔡国公府在后面使了劲儿,还忍不住跟自家夫人嘲笑蔡国公的眼力见。 葛中书道,“我要是他,费尽力也要将人弄下来才是,他倒好,反要往前凑。” 葛老夫人一边给葛中书脱下在外的袍子,一边道,“老爷这样的大智慧,哪是人人都有的。” 二人正说着话,有管事进来禀报,说是晋王府那边来人了,想见老爷。 葛老夫人觉得自家老爷应付晋王,那是看他是先帝的儿子,担心现在的坐龙椅的皇上不听话,所以才哄着。 现在自己家要出一位皇妃了,以后还会有皇子,哪需要再去巴结旁人。 可葛中书想了想,道,“你请人去正厅喝茶,说我换身衣服就过去。” 管事领命出去,葛中书见自己的夫人不解,笑道,“现在龙椅上那位可没看着那般简单,郭老轻敌赔了命,我可不能步他后尘。” ……… 北境平东郡军营。 鲁大交接完辎重回来,跟着他押辎重的小兵就叫他去喝酒。 鲁大看了一圈,问道,“沈四呢?” 沈四是他们押运辎重来的路上,救的一个镖师。 小兵道,“他说不想喝,歇下了。” 鲁大道,“那你们先喝着,我去看看。” 喝这一顿,不知下一顿又什么时候了,他们平时当差是不能喝酒的。 小兵们招呼着让老英雄快点来,相伴走了。 鲁大一人进了给他们安排的军帐,帐内空荡荡的,只有一个铺位上平躺着一个人。 鲁大走到它里面的铺位,果见那人还一脸脏兮兮的,道,“你怎么不洗洗,就睡了。” 躺着的人没有搭理,鲁大又道,“我知道你没睡,起来吧,我有问题问你。” 躺着的人见装不下去,睁眼坐了起来,警惕的看着鲁大。 鲁大笑了笑,“你也不用紧张,我就想问问你是谁?” 沈四显的有些茫然,“我是镖师沈四啊!” “你说你丢了镖,还被人追杀,不敢回去。” 鲁大见沈四点头,“你说不认识劫镖的人?” 沈四又点头,“这些我不都交代过了,老英雄怎么又问一遍。” 鲁大还未开口,手就捏住了沈四的脖子,“那你来军营后遮遮掩掩干什么?” 沈四眼突地睁大,进军营时,他走在最后面,以为没人注意到他刻意躲避着什么,不想自己的一举一动,早落在了别人眼中。 他手偷偷摸进被子,解释道,“我没有遮掩,就是没到过军营,怕犯忌讳,冲撞到军爷。” 见他皱眉,鲁大手里拿出一把匕首,“你是在找它吗?” 鲁大观察沈四很久了,知道他有把匕首放在右侧睡觉的习惯,所以刚趁沈四起身不注意的时候,他就提前摸了他这把刀。 沈四急道,“我真没说慌。” “说实话。”鲁大抓住他脖子的手渐渐用力。 彼时相隔有些距离的帅营里,靖安侯顾露晨和一个副将围在长桌的一角,正认真看着手按着的地形图。 副将有些心不在焉,不时看向帐门的方向,终于忍不住问道,“听说鲁大到了,侯爷不召来看看吗?” 顾露晨笑,“都是大老爷们,我看什么。” “话是这个话。”副将抿嘴,“但这人不是龙椅上那位送来了吗?” 顾露晨还是不以为意,“你以为他送来的人少吗?” 副将叹气,“可这人刺杀过姑娘,我们真放着不管不顾。” 顾露晨“嗯”一声,“我这妹妹主意可越来越正了,你等着,她还会给我这当哥哥的送来一份大礼。” 大礼吗? 副将觉得有些懵,他也是见过侯爷妹妹的,性格率直,和他一样不会转弯,不像是会送惊喜的人。 “不是,侯爷,你说的是姑娘?” “你这什么表情。”顾露晨佯怒道,“还有以后记得叫皇后娘娘。” “哦!”副将道,“所以姑娘当了几天皇后娘娘,转性了。”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刺耳,自家妹妹可是打小就聪明,只是以前不懂事。 顾露晨点了点地形图上的一点,“这次你带人去这里探探。” 好吧!姑娘是侯爷的心尖尖,打趣不得。 副将忙憨笑赔罪,说这差事不适合他,忙举荐合适人选,然而说到最后,也没逃过带队的命运。 ……… 禹都皇宫,刚过戌时,萧风奕走进承恩宫,发现屋里竟然熄了灯,他一时有些不适应。 这时有候在外面的宫女,机灵地请了斐然出来。 斐然颔首道,“近来宫里事多,娘娘还要抽时去神武殿练武,想来是有些累到了,是以今日早早就歇下了。” 萧风奕问道,“前几天送到承恩宫的名册,皇后看了吗?可有说什么?” 斐然回忆了下,道,“娘娘就翻了翻,没说什么。” 萧风奕看斐然有些遮掩,脸色微沉,“有什么说什么。” 斐然猛点了下头,惊慌道,“娘娘虽没说什么,但奴婢观娘娘样子,好像有些悲伤。” 悲伤,既伤心又难过啊! 萧风奕默然,点了下头,嘱咐她好好照顾皇后,便走了。 送走萧风奕,斐然回到内殿寝室。 顾露晚并没有睡,而是借着廊灯,在给她晚间雕的一个塑像,打磨抛光。 听到动静,顾露晚看向斐然,“走了?” 斐然颔首,“陛下听了娘娘要奴婢说的话,就走了。” 顾露晚没再问,放下手上的东西,“还真有些困了。” 斐然适应了房里的黑暗,忙拧了帕子给顾露晚擦手,伺候她就寝。 翌日,是何师华进宫的日子,顾露晚让人将她引到了神武殿。 神武殿马场上,跃跃欲试的萧风浅看到何师华过来,扫向顾露晚,问道,“你是不是故意的?” 顾露晚一脸迷茫,“齐王此话从何说起。” 萧风浅攥拳,咬牙,“你想看我丢脸。” 顾露晚笑了起来,打趣道,“原来齐王也知道,自己这些天一直在丢脸啊!” “你……”萧风浅指着顾露晚,最终还是什么都没说,转对旁边的师傅道,“小王今日先不学骑马了。” 还有脾气了? 顾露晚这次是真笑了。 。 第132章 心意 神勇殿殿内,太医刚给顾露晚治完伤,正要退出去,就遇到大步走进来的萧风奕。 太医见到皇上停步跪了下来,守在顾露晚旁边的何师华和斐然,也忙退到一旁请安。 萧风奕三步并两步,快步走到罗汉床前,扶着半起身的顾露晚坐下。 他扫了眼顾露晚褪去鞋袜,浮肿的脚踝,责备里满溢关心,“皇后都这样了,就不必拘这些虚礼了。” 何师华瞄到萧风奕这番情真意切,就恨不能当即给他一刀,但看着顾露晚,她眼里只有心疼。 她想,她都这样了,作为当事人的顾露晚,看着曾经对自己无微不至的夫君,此刻对着杀害她的人亦这般体贴入微。 而她就困在这具躯体里,该有多痛啊! 但这些,顾露晚都不在意,无论萧风奕对顾露景是真心还是假意,他的感情,都与她无关。 顾露晚淡淡笑着,问道,“陛下怎么来了?” 是啊!自己怎么会来? 萧风奕只记得,他当时在议政殿听杜武奏事,听到有人报皇后坠马,他脑子里,只有那个站在北玄宫广场,面对群儒围攻,半步不退,助他组建谛听卫的身影。 只有议政殿里,那个逼得郭侍中对他屈膝,自始淡然而笑的女子。 他想都没想,丢下一切就赶了来。 “皇后好端端的,怎么会坠马?” 顾露晚不好意思的笑起来,自然的朝矮几的方向靠了靠,道,“也说不上坠马,就臣妾想飞身上马,一不小心歪了脚,从马上掉下来了。” 萧风奕一路来,都担心是自己吩咐人妨碍顾露晚,才导致她坠马。 这会听到这个说法松了口气,他才想起殿里殿外,都不见萧风浅,故转头问斐然道,“齐王呢?” 斐然心里正担心着,颔首答道,“齐王刚扑到地上救娘娘,这会还在隔壁躺着。” 当时千钧一发,萧风浅要接住从马上掉下来的顾露晚,其实也不成问题,奈何人前的齐王本事不佳,他只能直接从马肚下穿过,扑到地上,给顾露晚当个垫背。 萧风奕刚听到顾露晚坠马就跑了来,并没有听到萧风浅救人的后半部分。 救人救得这么狼狈的,怕也只有齐王了。 但毕竟有功,萧风奕表示关心道,“那齐王现在如何了?” 顾露晚看着还跪在地上的太医,插话道,“齐王还等着太医去看,陛下要不也替臣妾去看看,别被臣妾给砸坏了。” 萧风奕无奈笑笑,“这齐王,还真是。” 目送完萧风奕领着太医出去,顾露晚又转对心神不宁的斐然道,“你也帮本宫去看看。” 斐然心里想去,嘴上却道,“娘娘这也需要奴婢照看。” 顾露晚看了看自己肿起的脚踝,又看了看何师华,“本宫与华姐姐说说话,你去吧!” 斐然会意,这是既要支开她,又要她稳住皇上,她这才颔首领命去了。 何师华慢几步跟到门后,确定无人了才走回来,不等她开口,顾露晚先拉着她坐下。 “华姐姐不必担心,我有分寸,这脚几天就会消肿了。” 何师华还是一脸茫然,“那这一切究竟怎么回事。” 她是通过她祖父吏部何尚书谏言,说内宫女官也应选贤举能,才被准许觐见皇后的。 她进宫后被引到神勇殿,看到萧风浅已经颇为意外了,不想顾露晚与萧风浅起争执,然后说要给他展示什么叫会骑马,结果上马就给摔了下来。 顾露晚拉着何师华的手,笑着,“没什么,就是我跟齐王约定了比试骑射和武艺,二人一起练练。” 何师华知道事情不会是听来的这么简单,也知道顾露晚不说,是不想她担心。 可越是如此,她就越难受,何师华另一手按着胸口,想说的话说不出,只能捡一些能知道的问。 “郭侍中辞世,是不是与你谷雨遭遇意外有关?” 顾露晚轻松的笑着,“是有些关联,但我都处理好了,华姐姐不必担心。” 何师华垂眸,压下泪意,“你总叫我不要担心,但你如今这样,叫我如何不担心。” 顾露晚笑声朗朗,缓和着殿内的气氛,还自然而然转移了话题。 “所以华姐姐出那么个主意,是想进宫来做女官,时时刻刻陪着我。” 想是如此想,但何师华不想让顾露晚觉得有负担,只道,“别说现在是乱世,就是太平盛世,几家女郎会想着读书,又不能像男儿那样考取功能。” “书院收不到学生?”顾露晚道,“是以华姐姐想给她们谋个出路,好让她们有向学的决心?” 何师华点头,这是她除帮助顾露晚外的另一个目的,“书院的生源一定要想办法解决才行,不然书院就办不下去了。” 顾露晚怎会看不出何师华极力想帮自己的真心,但她选的这条路,注定腥风血雨,她不想何师华卷进来。 “但这是杯水车薪,而且宫中当差,不是光有学问就够的,华姐姐不如再想想别的法子。” 知道劝不过,何师华轻叹一声,“这事我会想别的办法,那郭侍中呢?还有芙妹妹,我看她意思,是铁定决心要嫁给郭佳,这不是与你为敌吗?” 何师华想起李玉芙去过郭府后一日,二人坐马车回凉山书院的场景。 马车上,何师华直言李玉芙被郭佳利用。 可李玉芙却说是两厢情愿的事,说不上谁利用谁。 何师华又问,“如果郭侍中曾险些害死露晞,你也决意跟郭佳在一起吗?” 李玉芙笑着答说,“晞姑姑爱憎分明,不会因他祖父的罪过,迁怒于他。” 何师华又问,“那如果他也与露晞为敌呢? “如果真有这样的如果,纵是痛苦,我也是开心的。”李玉芙凄然一笑,“可晞姑姑早已不再,不会再有这种如果了。” 何师华守着秘密不能说,无论是当时在马车上,还是此刻,心里都很难受。 对她来说,顾露晚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她甚至想让顾露晚放下这一切,放过她自己,远走高飞。 顾露晚笑笑,“玉芙想嫁谁,是她的自由。” 第133章 差事 “可我真怕你们姑侄俩,有一日反目成仇。”何师华试探着道,“要不把你还活着的消息,告诉她?” 顾露晚不想李玉芙知道她活着后,陷入痛苦的抉择,摇头道,“华姐姐,顾露晞已死,这个秘密,你一定要守住才行。” “为什么?”何师华很是不解,“你不是会为情赔上自己所有的人,是不是还有别的事瞒着我?” 还有满门血仇,还有无数北境兵士的惨死。 但这些,顾露晚不能说,说了何师华只会更担心,她解释道,“死过一次的人,心境难免有所变化。” “可……”何师华咬牙,“你不难受吗?每日对着害死自己的人,与他……” 何师华说不下去,光想想,她就替顾露晚难受,而顾露晚每日都受着这样的痛苦。 顾露晚拉着她的手,握紧,“华姐姐,你想想我还活着,这不是一件让人无比开心的事吗?” 是啊!曾经的何师华曾想,只要顾露晞活着,活着就好。 可人总是贪心的,一个愿望实现,就会有新的愿望。 可她听顾露晚说,“所以华姐姐,不要让我后悔告诉你,你一定要活得更好才行。” 何师华点头,如果这样能让顾露晚少承受一些,她拼尽全力也会克服,她也一定会找到保护她的方法。 “知道你活着,于我就是无比开心的事,所以我不会干预你的选择,你若有事需要我,也不要避讳。” 顾露晚亦笑了起来,她希望自己的笑,能冲散何师华心底的阴霾。 “我没有旁的事,华姐姐只要将我上次交给你的木牌,转交给宁神医就行。” 说到这个,何师华不好意思起来,“宁神医离开禹都很久了,我现在还没有他的下落,这次进宫,也是想跟你说这个事情,你很急吗?你急的话,我多托人去打听打听。” 顾露晚有些纳闷,想莫不是自己误会了萧风浅,他其实并不是在替何师华寻找宁神医的下落。 “你没托人打听?” 何师华被问得更不好意思了,“我怕惹人注意,不敢随意让别人帮忙。” 顾露晚笑,“华姐姐不要误会,只是齐王提他在帮朋友找宁神医,我以为他说的人是你。” “齐王在找宁神医。” 何师华跟着嘟囔了一句,神色有些迷惑,后直直看着顾露晚,不太确定道,“说不准真是帮我?” 顾露晚也跟着奇怪起来,“这话怎么说?” 何师华也不知怎么说合适,而且她不希望顾露晚知道,她是在跳崖时被齐王所救,结识的齐王。 她含糊道,“我也说不清,就是从结识齐王起,他对我就很是关照,私下主动帮了我很多忙。” 萧风浅心悦之人,莫非是她华姐姐? 不对,顾露晚摇头,他明明说他心悦之人已死,不会是华姐姐。 单纯喜欢助人为乐,帮助弱者? 也不对。 顾露晚想到什么,眼猛得睁大,“你说齐王私下主动帮了你许多?” 何师华点头。 顾露晚讶异道,“他在跟踪你?” 何师华摇头,“我也曾经这样怀疑过,有段时间还特别留意周围,都没发现什么问题,想来只是凑巧。” 凑巧,无巧不成书,以前顾露晚也是信的。 但现在的她,知道了世间其实并没有那么多美丽的巧合。 所谓巧合,不过是一些人的精心设计罢了。 萧风浅安插在她宫里的人,她都还没找到呢? 顾露晚不想吓到何师华,结束了这个话题,“那可能是我想多了。” 何师华虽想留在顾露晚身边一直保护她,但她怕被人察觉出异样,不敢作过多停留,解答完心中疑惑,便走了。 萧风奕回来,送顾露晚回承恩宫后,委婉说比试可否就此取消。 这也是顾露晚原本的用意,自己受伤,自然而然的取消这场比试。 可萧风浅扑地上算怎么回事? 这应该是他二人合作以来,最没默契的一次。 顾露晚问道,“齐王伤势很重吗?” 萧风奕点了点头,“不轻。” 就算是做戏,顾露晚也没想真摔着自己,砸下去能有多重,她又问道,“吐血了吗?” 萧风奕被顾露晚的认真逗笑了,但觉得笑又不太合适,收笑道,“这倒没有。” “那这样吧!”顾露晚松口道,“比试就算了,但从齐王救臣妾,也看出他武艺真的不行,臣妾就再托齐王办一件差事。” 萧风奕点头,问道,“什么差事?” 顾露晚眉眼带笑,“臣妾想见一见外祖父。” 思念亲人,这也是人之常情。 父亲靖宁侯顾延,只怕是伤透了她的心。 兄长靖安侯顾露晨又守在北境,是想见也不能见。 萧风奕答应道,“好,朕让齐王去江南接蔡公。” 顾露晚笑着道谢,“谢陛下。” 萧风奕又问起何师华的事。 顾露晚答道,“华姐姐的提议,臣妾以为不妥,是以没有答应。” 萧风奕也不问何处不妥,只道,“后宫的事,皇后做主便好。” 嘱咐完顾露晚好好休息,萧风奕坐步辇回了议政殿,杜武还留在殿里。 不得不说,萧风奕方才完全忘了吏部周尚书失踪的事,坐回龙纹宝座,他问道,“找到周尚书的几率,还有几成?” 像这种情况,失踪的时间越久,找到的机会就越渺茫,此刻周尚书是否还活着,都不太好说。 杜武垂头,“已不足一成。” 萧风奕沉思片刻,“不能坐以待毙了,明日便将他卖官鬻爵,受贿的事报上来,你们谛听卫,也该出点成绩了。” 杜武领命应是。 萧风奕又问道,“听说上次金吾卫和城卫兵搜宅,引来了很多的不满。” 杜武淡淡,“不满谈不上,但毕竟深宅内院规矩多,免不了冲撞。” 萧风奕问道,“那你觉得官衙可有女子能办的差事?” 杜武想了想,这差事本不分男女,只是抛头露面的,都是男子而已。 可大周如今是女帝,手下就有很多女官不逊色于男子。 他们大魏,北境以前有女将军。 杜武答道,“这事全凭圣断。” 第134章 谢恩 凭圣断? 哪是这么好说的事,萧风奕也不过念着何师华与顾露晞的情分,想帮帮她罢了。 他正感慨着,听到外面步伐声紧凑密集,接着便见周齐海慌忙领着禁军统领进来,报有刺客。 边境动荡,失土未收,都城不安,现下竟连皇宫大内也闹起了刺客。 说不恼,是不可能的,但萧风奕面色并无恼色,只少了平日和悦,严肃了几分。 “怎么回事?” 禁军统领抱拳颔首,“清心殿听竹堂,发现有不明人士踪迹。” “可有损伤?”听到听竹堂,萧风奕就不那么淡定了,边问边起身往外走。 禁军统领跟上,答道,“臣不敢擅入听竹堂,问过是说无碍。” 萧风奕问过,又喊了杜武快步跟上,留周齐海立刻着手查点北玄宫所有宫人。 承恩宫内,顾露晚因脚受伤,也只能看看书,听到海东青的呼啸声,她朝外扬声叫斐然。 进来的是江东,他躬身颔首道,“娘娘,斐然还在慈安宫侍奉太皇太后了,可让奴婢将她换回来。” 随着给太皇太后服用的药量减轻,这几日,太皇太后应该就可以开口说话了,故而顾露晚让斐然和江东轮流守在慈安宫。 “不用。”顾露晚道,“本宫心下不宁,你去北玄宫看看,陛下可还安好。” 江东领命而出,顾露晚看着自己伤了脚,扯了个笑,心下道:伤的还真不是时候啊! 江东听了吩咐,一刻不停赶到北玄宫,还未进去,便感觉到北玄宫宫里氛围凝重,门里禁军往来巡逻密集又频繁。 宫人们诚惶诚恐,各个埋头疾行。 他刚踏入,还没找到人问,便被人喝住,“哪里当差,怎还在这里游荡,不去复命报备。” 江东被喝得身躯一震,但等人临近来盘问,还是拿出了些气势,拱手举过肩头,道,“杂家是承恩宫的总领太监江东,奉皇后娘娘之命来北玄宫看望陛下。” 领头的禁军颔抱拳颔首,“原是承恩宫的江公公,陛下现在清心殿,一切都好,还请公公让皇后娘娘放心。” 江东还想探听一些细节,但禁军态度冷谈,只与他说北玄宫再无异样,请他速速离去。 但顾露晚凭借这点消息,加之又有海东青在空中盘旋报信,大体知道是陈平探听竹堂被人察觉,但人未被抓捕。 ……… 在入夜时分,萧风浅也收到了这个消息,不过消息与真实情况有些出入。 他趴在床上,枕着胳膊听秦错说完,颇为意外,“你说北玄宫抓住了一个刺客?” 北玄宫里里外外都是萧风奕的人,以前便是连风都透不出来,这段时间因周齐海突然贪财起来,才能打探到一丝风声。 秦错点头,“这消息是北玄宫自己传出来的,现在人关押在天牢由禁军看管。” 萧风浅敏锐捕捉到什么,“可知最先从哪里闹起来的?” 秦错答道,“据我们的消息,推断最先闹起来的是清心殿。” 萧风浅听到北玄宫有异,第一想到的就是陈平,再听到清心殿,几乎就可肯定是陈平了。 萧风浅又问道,“承恩宫可有动静?” 秦错摇头,“说是出事的时候皇后派人去问过,但之后没有别的动作。” 也就是说抓住人是虚张声势。 萧风浅吩咐道,“你去转告长清,这事让所有人都不必管,以免露了马脚。” 秦错领命而出前,看秦莫自始背靠床尾,盘腿坐着,埋头倒腾他手里那机关鸟,过去拍了下他的头。 “被竟捣鼓你的玩意,照顾好爷。” 秦莫直接伸直腿踢他,还转头对萧风浅告状道,“爷,这回您可看见了吧!是他招惹卑职。” 夜深,长清亲自到了齐王府。 萧风浅问,“出事了?” 长清对着床塌摊手一挥,微笑着道,“无事,就想亲眼来看看你这幅尊容。” 萧风浅挤了个笑,“你是还信不过,她真让我去江南吧!” 是啊! 不信。 那日听到顾露晚直接否了以蔡斗金换襄州的提议,反说可助萧风浅拉拢蔡斗金,长清就不敢信。 现在顾露晚践行了她的承诺,长清还是不敢信。 “她有让你帮过忙吗?”长清眸带隐忧,“只予不取,只怕将来……” 话到一半,长清见萧风浅抬手指腰,忙“哎”一声,转口截断他的话。 “这是你自己上赶着当垫背,可不是人让你帮忙,说不准还嫌你耽误事情。” 萧风浅自知他扑过去,顾露晚未必领情,可当时他的第一反应,就是不想她受伤,嘴上却不承认。 “否管嫌不嫌弃,总之这份恩情,她得记着。” 长清轻笑一声,“你这算什么,她给你的,是在北境畅行的凭信,蔡斗金手上数以万计的兵马。 给鲁大、韦岩的,是活命之恩,能一展报复的天地。 至于给咱那位陛下的,就更厉害了,替他肃清朝野、整顿吏治。” 萧风浅抿嘴、眯眼、摇头,表示长清说的不对,长清就淡淡看着他,看他能说出什么来。 萧风浅道,“你后面说的都对,但关于我的部分,就差点意思,我与我那位二哥和鲁、韦之流可不一样。” 长清嗤笑,“哪不一样?” 萧风浅笑容得意,“不可说,不可说。” 长清微微笑着,“你还不知道,她明日会接见郭佳?” 萧风浅脸上笑意凝结,一点点消逝。 ……… 顾露晚并不想见郭佳,是萧风奕开口,她才同意一见。 立夏后,天气逐渐升高。 顾露晚晌午坐着步辇来回走了趟慈安宫,就觉得脸热腾腾的,说不出的干热。 她回承恩宫时,郭佳已跪在了凤仪殿阶下。 顾露晚入殿后,斐然才将郭引请入殿。 郭佳入殿后,也是直接跪下,“郭佳给皇后娘娘请安。” “来请安吗?”顾露晚饶有兴趣的问,“本宫怎么感觉你是来示威的?” 郭佳埋头,态度极为恭敬,“佳知祖考对娘娘犯下了滔天大罪,是娘娘高抬贵手,郭氏满门才得以保全,佳铭感五内,特来谢恩。” 说完,伏地就是一拜。 第135章 投名状 不愧是大魏最年轻的状元郎,请罪谢恩,一招制人。 再追究,反嫌得她小气。 好在她不吃这套,脸皮也够厚。 “还说不是示威。”顾露晚制止道,“本宫尚未发落,你便在谢恩了。” 郭佳直起背来,埋头答道,“娘娘宅心仁厚,想来不会跟佳一般见识。” 态度恭敬,话听着也真心实意,就是有股掩饰不住的傲气与猖狂。 齐王真该好好来取取经。 顾露晚唇角微勾,端起矮几上的茶盏,浅抿了一口茶,“本宫听说你要替父结庐墓旁,守孝三年?” “家父久卧病榻,为人子自当替父尽孝。” 顾露晚放下茶盏,缓缓问道,“那你与李氏玉芙的婚期,定在何时?” 郭佳道,“孝不议亲,一切自当等佳孝满后,再行三媒六聘之礼。” 顾露晚语气重了几分,“你既知如此,置此时的玉芙为何地?” 郭佳颔首答道,“这份恩情,佳会用余生偿还。” 顾露晚笑笑,“你为子有孝,为郎有情,对待你郭氏之过,却只一句请罪谢恩,未免太不将本宫放在眼里。” 郭佳伏地又是一拜,“佳不敢。” 顾露晚一副没什么意思的样子,“起来答话吧!” 郭佳谢过起身,双手叠于身前,颔首站的很是规矩。 顾露晚道,“你是个聪明人,且说说本宫为何要放你郭氏一马?” 郭佳答道,“娘娘需要佳。” 顾露晚伸向茶盏的手一顿,“天下饱学之士万千,你有何稀奇?” 郭佳颔首,“佳有幸听闻娘娘在北玄宫广场之论,愿为天下万民肃不正之风。” 还真是个文人,半点不趋炎附势。 顾露晚问,“投名状?” 郭佳道,“侍中之位,全凭圣断。” 郭氏一党,必然是想保住侍中之位的,但郭侍中一死,下面的人未必齐心。 能主动放弃,换取圣心,也算以退为进。 少了阻力,怕是人选也不好定,定了也未必能服众。 顾露晚道,“光中立可还不行。” 郭佳道,“佳等为人臣子,自当为君分忧。” 顾露晚叫了一声斐然,斐然将身后托盘捧上前来,上面放了一本棋谱,乃是绝世的《烂柯谱》。 “素听玉芙喜爱下棋,这本棋谱便赏给她,不知你出行前,可否替本宫转交。” 郭佳自然明白这话的意思,他有今日,是因为有李氏。 他倒不觉得皇后是在揶揄他,更向是点他,让他记得李氏的恩情。 “谢娘娘赏赐。” 顾露晚笑起来,“论起来,你若与玉芙结亲,可喊本宫一声姑姑。” 从进来一直不卑不亢,应对有余的郭佳,第一次愣住了。 要论,李玉芙的姑奶奶嫁给了顾家长房,叫顾家二房子弟叔姑,也并无不妥。 可这话郭佳却没有接,谢了恩,便退下了。 朝堂今日关于吏部周尚书受贿、卖官鬻爵的事闹的很大。 等郭佳一走,顾露晚在后宫都听到了风声。 但这些魑魅魍魉,也不是一个个都要她动手收拾,有时候,懂得坐享其成,也是一种智慧。 又过了两日,顾露晚的腿消肿,基本可以正常走路,遵旨去江南迎蔡斗金入都的萧风浅,跑来找她辞行。 顾露晚原也就跟他客套几句,不想这人迟迟不愿意走。 她不会给人落下把柄,私下单独与齐王接触,正巧听到海东青的声音,便说想去御花园看陈平训鹰,萧风浅自然跟上。 陈平依旧站在万景亭,顾露晚让江东候在下面,与萧风浅拾级而上。 萧风浅看到陈平,热情的打招呼,“还以为再见不到你,看到是本王弄错了。” 这是暗指前几日,北玄宫闹刺客。 陈平道,“谢齐王爷关心,奴婢上次护陛下也就受了些皮外伤,将养几日便已大好了。” 顾露晚无心听他们打机锋,直接问萧风浅道,“你还有何事?” 萧风浅看她冷冷淡淡,有心捉弄一下,“无事就不能与娘娘一起观鹰了吗?” 只可惜他话音未落,顾露晚转身就走,他欲拉人的手一顿,忙道,“不知娘娘可知道芷鸢。” 顾露晚停步回转身,冷笑道,“不劳齐王费心。” 萧风浅道,“那娘娘是有听说了吗?” “没有。”顾露晚道,“但我对这个宫女,不感兴趣。” 萧风浅误以为顾露晚的避讳,是在意,心像被针扎了一下,微妙的反应连他自己都还未察觉,就消逝了。 “那娘娘就是有所耳闻了。” 逼着人听,也就是这个事,也牵涉到了他的利益。 那这个事就有点大了。 顾露晚态度好了一些,“你要说的,我可能不知道。” 怎么突然就乖巧起来了? 萧风浅有些不习惯,却不自禁笑了笑,奈何这不是能笑的事情,他收笑道,“这宫女入掖庭局后,一直说她会当主子,然后后面有说自己还了龙种。” 他边说边观察着顾露晚的反应,是真看不出她神色有什么异样,不知是藏的深,还是真的不在意,毕竟再有几天,就要选妃。 以后后宫,只会有越来越多的妃嫔。 顾露晚懂了萧风浅为何非说不可,萧风奕近而立之年,膝下无子,龙嗣的确是大事。 顾露晚问,“所以是真有了吗?” 萧风浅顾虑顾露晚的心情,顿了顿,才答道,“这事传到了皇上耳朵里,未请太医,直接伤了碗堕胎药。” 顾露晚咬牙,双手不觉攥紧。 远远看到斐然疾步而来,三人开始有一搭没一搭的聊着海东青。 斐然走上万景亭,朝顾露晚与萧风浅行了礼,目光不住瞄向萧风浅,与顾露晚道,“太皇太后醒了,说是想见蔡国公。” ……… 顾露晚从没有想过,萧风浅的生母梁氏,在先帝驾崩,他获封齐王才同时得封的梁太妃,竟是太皇太后给先帝网罗的美人。 太皇太后利用梁太妃,打的原是离间先帝先后感情,继而打压先后及魏国公府的目的。 她后见目的没有达到,便大手一挥,对人不管不顾,让一个毫无背景甚至未出月子的女人,去对战这天下下最尊贵的女人。 第136章 低头 顾露晚手里握着北玄宫最新送到她手上,蔡国公府与太皇太后这些年所行之事的罪证。 她想起谷雨前,萧风浅几次三番让她小心太皇太后。 想到他说太皇太后会舍下林香玉的清白,也要让她成为后妃时,那悲凉的神情。 当时他是想到了他母妃的遭遇吧! “娘娘。”一旁的斐然见顾露晚将手中书信捏作一团,双目涨的通红,有些害怕,忍不住轻声唤了一句。 她从未见皇后如此生气,整个人仿若随时会炸一样。 顾露晚闻声回过神来,又默了默,才开口吩咐斐然道,“速让人去拦住蔡国公,说太皇太后身体突发不适,让他先回去。” 斐然还在皇后怎么改变主意的惊讶中,又听顾露晚道,“另转告皇上,说蔡国公府的旨意可以下了。” 顾露晚原想着就算要追究太皇太后和蔡国公府,也不该剥夺他们亲人见面的权利。 但现在,她不想了。 斐然领命后,紧赶慢赶,在慈恩宫宫门前,拦下了蔡国公,并说了太皇太后身子不适,让他今日先回的话。 蔡国公一脸不满,“你从外来,怎知太皇太后身体不适,莫不是假传懿旨。” 斐然陪笑,“蔡国公不要误会,奴婢原是先去了宫门,不想与蔡国公您错过了,这才匆忙从外赶回来。” 蔡国公一脸狐疑,疑虑并未完全打消,“本公看你眼生的很,你唤荣姑或萧姑出来。” 斐然含笑道,“荣姑姑和萧姑姑正忙着,蔡国公若有话,奴婢可代为转告。” “你……”蔡国公指着斐然,道,“你哪个宫里的,如此放肆。” 斐然颔首,“奴婢承恩宫掌事,斐然。” 听到是皇后宫里的,蔡国公神色变了变。 他虽心有不满,但有韦岩和郭侍中的前车之鉴,一番权衡,还是选择暂避锋芒,先离开了。 蔡国公离开皇宫后,直接坐马车回了蔡国公府。 刚穿过庭院,想去书房,就隐隐听后面传来嘈杂声。 有小厮神色慌忙的跑出来,看到蔡国公,忙道,“国公爷,不好了,三老爷和三夫人打起来了,闹着要和离。” 这混账儿子,想是老来子,当嫡亲的一样宝贝,谋好差,结好亲,怎么就不让人省心。 尽闹幺蛾子。 蔡国公一听就上头,迈着大步跟着小厮往三清堂走,边走还边问,“老夫人呢?” 小厮埋头答道,“老夫人一听就晕了,已使了人去请郎中。” 哪是晕了,分明就是不想管,由着小辈们闹。 老的不管事,蔡国公想大的总要管事。 结果一想到清河大长公主那万年不变,无欲无求的脸,连问都不问了。 只疾步冲冲往里走。 越往里,吵闹声越清晰,有女子惹人怜爱的哭喊声。 还有林邕的妻子柳氏,扯着嗓子在骂。 柳氏骂道,“你再指我试试,平日去清风馆和男子厮混就算了,今日竟在我院里做出这种腌臢事。” 林邕似有不服,“我和长清那是君子之义,你少出言不逊。” 柳氏“哼”一声,“君子之义,你偷我嫁妆千金送花,忽悠谁呢?停下干嘛!给我往死里打。” 最后一句喊的声音更大些,像是在吩咐什么人。 刚弱下去的声音,又再喊,“三老爷,您救救婢子啊。” 蔡国公也算听明白了,猫儿偷腥,被抓了现行。 快到三清堂,蔡国公看到林香凝从路的另一边,着急忙慌走来。 这孙女平日挺有眼力见的,怎么今日也来添乱。 蔡国公想着,走到门前没直接进去,而是站在原地等林香凝。 林香凝快步走到蔡国公面前,停下福身问安。 蔡国公沉着脸道,“这时候来凑什么热闹,还不回去。” 林香凝一脸无地自认,埋头弱声认错道,“是孙女的错,没约束好身边的人。” 好了,偷腥偷到侄女院子里去了,传出去像什么话。 蔡国公脸色更为阴沉,领着林香凝进了三清堂。 庭院里,宝珠穿着中衣,被绑在长宽凳上,已是见了血。 一左一右的仆妇,还在一杖接一杖的打。 旁边朝前跪着小厮长福。 林邕站在屋外廊上,亦是一身中衣,他中衣上衣随意穿着,没有系带,露出细白的胸膛。 蔡国公领着何香凝进去时,他还在喊,“你管我买花送谁,这日子没法过了,你不是说和离吗?和离就和离。” 柳氏与他对站在廊上,浓眉大眼,长相中等,身体敦实,叉着腰回怼道,“和离,姑奶奶我也要先打死这小贱人。” 蔡国公进院就喝道,“你们是当本公死了吗?” 吵架的林邕、柳氏闻声纷纷走下台阶,埋头喊“父亲。” 执杖的仆妇停了手,长福跪着转向蔡国公。 蔡国公气冲冲走到二人面前,“你们眼里还有我这个父亲。” 柳氏道,“儿媳知错。” 林邕见林香凝,慌忙整理,系上了中衣,“儿子知错。” 宝珠趴在长凳上,泪眼婆娑,偏头哭着喊了一声“姑娘”。 林香凝扑到她旁边,朝她微摇摇头,引她看向蔡国公,让她先不要出声。 宝珠抿嘴直点头,眼泪也不停的往下落,她就知道,姑娘会替她做主的。 蔡国公看向柳氏,脸色稍有缓和,“阿邕做错了,是不对。但有什么事,你来找为父,为父不会为你做主吗?何至于闹成这样。” 柳氏是忠武将军之女,性格直脾气冲,在长辈面前会埋头,但不会忍气吞声。 “父亲若要替儿媳做主,便替儿媳打死这贱婢,再让他发誓,以后再不胡来,也绝不纳妾,不然儿媳只能和离。” 说“他”时,恶狠狠的瞪着林邕。 林邕弱声叫了一声“父亲”,似有乞求之意。 蔡国公府虽有国公之位,宫里有太皇太后做主,府里有清河大长公主撑门面,但并无实权。 比起实力,不一定压得过四品忠武将军。 蔡国公垂眸斟酌一二,心里很快就有了决断,但不等他开口,林邕又加重音量,喊了一声“父亲。” 第137章 秘密 利益面前,别说喊父亲,就是喊天皇老子,也没用。 蔡国公瞪了儿子一眼,“没听见吗?” 宝珠“啊”一声,吓哭了,“国公爷、姑娘、三老爷”的喊着。 在林邕还在发愣的功夫,蔡国公转对两个仆妇道,“还不动手。” 两个仆妇领命就又打起来。 宝珠哭喊着,“姑娘,姑娘。” 林香凝拿帕子擦着眼泪,又着急,又心疼,叫了一声“祖父”,刚想叫“三婶婶”,柳氏就豪不客气的打断了她。 “香凝侄女,原是你院子里的丫头,轮不到我这当婶婶的做主,但今日这事犯在我头上,我就不可能咽下这口气。 我平日里见你乖顺可怜,多有照拂,你今日不会这点面子,都不给我这个婶婶吧!” 宝珠看自家姑娘被堵的哑口无言,直哭喊,“姑娘,您救救婢子啊!” 又对着林邕哭,“三老爷,您说会疼我爱我的啊!”却是没了多少力气。 男人在床上说的话,能当真吗? 蔡国公心里嗤笑,喊道,“狠狠地打。” “算了。”柳氏突然道,“香凝你领回去,找个牙子发卖了吧!” 林香凝眼中滑过一丝微不可查的惊讶,还有遗憾,嘴上满口道谢,“三婶婶菩萨心肠,好人有好报。” 柳氏转过身去,半眼都不想再看。 两个仆妇见蔡国公也点了头,便帮忙给宝珠松绑。 长福站起来将人背出了院,林香凝告退跟了出去。 两个仆妇没了差事,收拾好东西也走了,院里只留下蔡国公和林邕、柳氏夫妇。 蔡国公沉脸看着林邕道,“你媳妇都退一步了,你还愣着干什么。” 说什么疼爱都是假的,庶子就是庶子,没有尊严。 差事是脸面,亲事亦是。 林邕知道自己没有抵抗住宝珠的温柔的关怀,是他的不对。 可男人三妻四妾,有什么不对吗? 他不过是睡了一个婢女而已,妻子便闹着打人,父亲还逼着他发誓不碰别的女人。 长这么大,虽一直被那些真正的贵公子看不起,但他从未如这刻般屈辱。 他想起了长清,那时的他们还是少年。 长清拉开打他的人,斥骂道,“庶子也是人。” 长清因此成了照进他心里的光,那个特别的存在。 可少年时的他很卑微,无论出身、学识,都比不过长清。 像禹都这样不缺富贵公子哥,他甚至连死皮赖脸跟在长清后面的资格,都没有。 他一个庶子,穿的再光鲜亮丽,也改变不了体内流着一半卑贱的血。 想当年,葛氏一夜衰败,他庆幸过,庆幸长清终于不是神坛上,他触不可及的那个存在了。 长清身后的追随者逐一离去,只有他,还一如既往的崇拜他,与他做朋友。 这一度让他忘了,自己是个抬不起头的庶子。 可柳氏,总是打压他,让他直不起背来。 林邕第一次面对蔡国公,想反抗,他梗着脖子道,“我不发誓。” “你这逆子。”蔡国公刚骂了一句,外面就传来了喊声。 喊着,“国公爷,不好了,谛听卫进府来拿人了。” 另一边,长福将宝珠背回了林香凝院子的耳房。 林香凝拿出一角银子,谢了长福,将他送出了门。 将门带上,林香凝回到了宝珠趴的床前。 这是一个大通铺,有五个床位,宝珠趴在中间。 宝珠伤重,又哭喊了那么久,这会早没了力气,趴在床上,断断续续的问,“姑娘,您不会把婢子放出去的,对不对。” 林香凝执帕压了压眼角,放下帕子时,唇角勾了起来,问道,“宝珠,你这么能这么糊涂呢?” 宝珠愣住了,一脸费解,她从没见过这样的姑娘,笑的诡异又阴森。 她家姑娘柔柔弱弱的,最是心善,就是受委屈,也从不对他们这些奴婢撒气,是全天下最好的主子了。 宝珠失神道,“婢子也是听姑娘的话,想帮姑娘,才巴结三老爷的。” 林香凝笑着,目里满是得意,“我何曾这般教过你,是你自己被富贵迷了眼。” 宝珠怔怔,“姑娘。” 林香凝含笑拿起旁边一个枕头,“宝珠,你不要怪我,怪只怪你知道太多我的秘密,我不能留你。” 在宝珠惊愕地睁大眼睛时,林香凝用枕头按住了她的脸,压下去,任宝珠如何挣扎,她都没有松开,反越按越用力。 直到枕头下面的人反抗减弱,最后没了动静。 林香凝听到一声响,转头看过去,有一个柜子,“谁?” 同时外面吵了起来,“国公爷、世子爷、三老爷被谛听卫带走了。” 蔡国公及其二子,因经营地下钱庄放印子钱,闹出数条人命被抓。 在吏部周尚书受贿更改考评被捅出来,半数人自危的节骨眼上,也就听了个响,并无过多涟漪。 而这不多的涟漪中,有一圈,便是清河大长公主被蔡国公老夫人、子女闹着,出了佛堂,进宫面见皇后。 清河大长公主气质清冷,活像个没有生气的行尸走肉。 因她鲜少出门,顾露晚上一世也就见过她两三面,印象里,清河大长公主,就是个极为安静,仿佛没什么存在感的人。 她直接来见她,顾露晚颇觉意外。 清河大长公主拨弄着手上佛珠,道,“突然请见,唐突皇后娘娘了。” 顾露晚笑笑,“姑姑客气了。” 清河大长公主还是没有表情,但眼里多了丝微弱的光亮,“上次皇后娘娘托香凝带给我的佛像,我很喜欢,谢娘娘。” 这谢的未免有些敷衍,都快过去一个月了。 顾露晚道,“姑姑喜欢就好。” 安静,近乎诡异的安静。 顾露晚刚想请她品一品茶,清河大长公主才又接着道,“那佛像看着颇有灵气,不知皇后娘娘从何得来?” 顾露晚颔首微笑,“乃我亲手所雕,让姑姑见笑了。” 清河大长公主眼倏得一睁,似乎很是意外,“娘娘与佛有缘。” 与佛有没有缘,顾露晚不知道,她只知道若她不开口,只怕二人对坐一天,清河大长公主都无法说明来意。 顾露晚主动问道,“姑姑是为了蔡国公府的案子而来?” 第138章 谁是你的主子 清河大长公主即便被点破来意,脸上表情也没有什么变化,只道,“让皇后娘娘为难了。” ‘感觉你更为难啊!’ 顾露晚心中忍不住感慨,好奇眼前的清河大长公主,是如何变成今日这般无欲无求模样。 但她想一个活生生的人,一定是被伤透了心,才会变的如此淡漠。 “如果姑姑想我开口求陛下宽宥蔡国公府。”顾露晚看着清河大长公主的眼睛,直接道,“我做不到。” 清河大长公主并未回应顾露晚的目光,听到结果,起身道,“叨扰皇后娘娘了。” 仿佛她来这一趟,就只为走个过场。 结果如何,她并不在意。 这让顾露晚好奇问了一句,“姑姑不问,我为何做不到吗?” 清河大长公主道,“一切皆有缘法,知或不知,并不会改变什么?” 顾露晚问,“但不努力,焉知不会有好的结果?” 自入殿来,清河大长公主第一次对上顾露晚的视线。 “娘娘目光坚韧,但并非所有人都如娘娘,有与这俗世相抗的勇气,对我们这些普通人来说,唯有放下,方能自在。” 顾露晚没有再说,颔首致意,任由清河大长公主施礼离开。 稍晚,萧风奕来到承恩宫,顾露晚向他提起了清河大长公主来过的事。 难得见顾露晚对一事好奇,萧风奕详细说起来,“这些朕也不过道听途说,所知并不详尽。 只依稀记得,清河姑姑也曾是个极为开朗的人,常带着我们这些晚辈玩耍。” 太皇太后是继后,清河大长公主能与萧风奕他们这些晚辈处得来,说明性情必是很招人喜欢。 萧风奕还在回忆,“但在老祖宗求父皇,将清河姑姑降嫔蔡国公世子后,她就开始郁郁寡欢,慢慢成了今日模样。” 顾露晚回忆对蔡国公世子的印象,虽说才智欠佳,但皮囊和性格,看着还是不错的。 “只因与蔡国公世子处不来吗?” 萧风奕摇头道,“皇后当时尚在襁褓,想必未听过关于清河姑姑的传闻。 有传闻说清河姑姑曾有心悦之人,却被老祖宗请旨降嫔给蔡国公世子,心里其实一直没有放下。” 太皇太后出自蔡国公府,为了保住蔡国公府的荣耀地位,所以舍弃了女儿一生的幸福。 顾露晚突然明白,清河大长公主拜弥勒佛,许是想求来世,与心爱人相守,不再被所谓的家族利益所牵绊。 她听了,虽惋惜清河大长公主的遭遇,但她心里对蔡国公府的发落,依旧没有改变。 会按原先所定的那样,褫夺蔡国公封号,蔡国公府除清河大长公主进宗正寺外,其余人流放岭南。 遇恩不赦,无诏不返。 但就在她以为这事只能尘埃落定,不会再有变数时,她隔日晚间看书时,书里夹着张纸笺。 上面写着“可否对林邕网开一面。” 顾露晚翻页盖住纸笺,思索起来。 往她书里夹纸笺这事,好像只有萧风浅做过,上次提醒她揭发承平长公主与明心有私的,是刑部吴侍郎。 这会萧风浅已经去了江南,临行前也就说了芷鸢一件事,兴许还想探听她与陈平在清心殿欲行何事,可半点没露出会插手蔡国公府处置的意思。 难不成她宫里还混进了别的什么人? 顾露晚合上书,交给斐然,“不看了,放回书房,你与我去北玄宫,看看陛下。” 顾露晚只带了斐然一个人,走到一半,她找了个理由,独自折回了承恩宫。 夜黑无月,加之前殿伺候的人不多,她神不知鬼不觉就入了书房。 她刚看的书就放在书案上,借着廊上的宫灯,她翻了翻。 字条还在,说明不是斐然所放。 她又翻了几本,发现只有这一本里面有,也就是说对方知道她会翻看这本书,是以提前将纸笺夹进了书里。 她看书一向是一次一本,这次翻了没多久就放回来,对方若知道,应会来确认,然后再放。 只可惜她无闲功夫守株待兔,正打算将书放回去,就听到了细碎的脚步声。 自己也有运气好的时候,顾露晚快速闪到墙角藏身,少顷,便见有人摸进了书房。 等那似宫女的身形摸到书案前,顾露晚以闪电之势,移到她身后,以指装刃,抵在了她腰际,道,“不要出声,不要动,说你是谁的人?” 宫女并不打算束手就擒,不过微前倾了下身子,就遭到了顾露晚的警告,“不要拿你主子的安危开玩笑。” 宫女半遮半掩道,“是陛下。” 顾露晚惊讶之余,宫女转身拿住顾露晚的手,见她手上无刃,亦愣了一下。 顾露晚手腕一转,挣脱,直向宫女脖颈而去,“说了不要给你主子惹麻烦。” 顾露晚掐着她脖子,将她逼至窗边,借着透过来的光亮,看清了宫女的脸。 是她宫里负责奉膳的青宁。 青宁坚持道,“真的是陛下。” 顾露晚扯了个笑,松手道,“那便与本宫一起去趟北玄宫。” 议政殿,听说顾露晚深夜来访,萧风奕略微惊讶,笑脸放下手中政务,引顾露晚去东次间坐。 他扫了眼多出来的青宁,留意到了顾露晚不甚和悦的脸色。 但双方都没有提起多出来的这个人。 这段时间,萧风奕一直忧心朝堂诸事,有谏议大夫的变动,侍中之位的空缺,吏部受贿,蔡国公放债。 现下谏议大夫已经初定。 关于侍中之位,他原有两个中意人选,一个是国子监李祭酒,也就是李玉芙的祖父,但因李玉芙与郭佳的关系,已不适合。 不然他非但不能瓦解郭氏一党,还为他们添加了助力。 另一个则是礼部何尚书,但今日试探,何尚书婉拒了。 萧风奕正头疼,顾露晚便来了,他便玩笑似的询问顾露晚有什么好建议。 顾露晚笑着推脱道,“臣妾不懂前朝之事。” 萧风奕淡淡笑着,诚心道,“朕是真希望,皇后能成为朕的左膀右臂。” 顾露晚笑着,“臣妾掌管后宫,也是为陛下分忧啊!” 第139章 再三 萧风奕轻叹口气,“话虽如此,但未免淹没了皇后的才华。” 若放三个多月前,萧风奕是绝说不出这话来的。 但顾露晚的改变,逐日可见。 褪下蛮横后,静下来的顾露晚学什么都快,人情练达,看事通透,是不可多得的盟友。 是以哪怕她一再拒绝,他还是愿意试探她是否有改变心意。 顾露晚听得萧风奕如此说,也不一味坚持,确认道,“此事陛下当真想听臣妾的看法?” 萧风奕含笑点头,抬手示意顾露晚可畅所欲言。 顾露晚笑笑,“朝上的事臣妾并不十分清楚,无法替陛下举荐贤才,但既然这局面是好不容易得来的,陛下何不破旧立新?” “破旧立新。”萧风奕念着,沉思片刻,激动起来,“按以往提拔惯例既无合适的人接替,打破常规,确不失为一种办法,皇后此言,当真让朕醍醐灌顶。” 顾露晚谦虚的笑笑,“是陛下心中已有心仪人选。” 即便如此,萧风奕还是不忘夸赞,“也是皇后说服了郭佳,朕在朝堂才少了阻力。” 这点顾露晚就无法认同了,她道,“郭佳是个聪明人,他不过是借臣妾,向陛下示好罢了。” 萧风奕赞同道,“郭氏一门,确不简单。” 顾露晚笑道,“等陛下选妃后,朝中会有更多的势力倒向陛下,一个郭氏算不得什么。” 萧风奕想拉顾露晚的手,说几句好听的话,却见她的手交叠于身前,规矩坐着,一动不动。 他没有强求,摊在二人中间矮几上的手卷了起来,“就是委屈皇后了。” 顾露晚淡淡笑着,“能为陛下分忧,是臣妾的福分。” 这些好听的话,顾露晚已经说麻木了,现在不再万蚁噬心,也不再痛了。 顾露晚说时还环顾了一下房间,房内陈设并没有变化,也和平时一样,就她二人对坐闲谈。 “今日过来,一直未见周齐海,陛下是吩咐他做什么要紧事去了吗?” 要事? 萧风奕以前觉周齐海不聪明,也觉太监聪明没好处,是以他只求忠心,能制住下面的人,也就够了。 故而近来周齐海频繁办事不力,他都未以重罚。 直到前几日听竹堂闹刺客,一番清查下来,没查出刺客,今日反查出了这么个背主的东西。 而他以为的铁板一块,早被周齐海透成了筛子。 这会周齐海已被他关押了起来,只等问清他都卖过一些什么,再行处置。 听到顾露晚问起,萧风奕很是警惕,反问道,“皇后何时注意起朕身边的太监来了。” 顾露晚面上只是笑着,心里已然明白,她担心的事发生了,几日前闹的刺客没抓住陈平,但周齐海敛财的事,必然是被萧风奕发现了。 她淡淡道,“每次来看到不觉得有什么,人一不在跟前,又觉得不习惯,随口问一句罢了。” 萧风奕扯了个笑,“那看来皇后要尽快习惯了。” 顾露晚目露疑惑。 萧风奕解释道,“他不事当差,拿人好处,已被朕关起来了。” 太监贪财再正常不过,萧风奕掌控欲极强,气恼的,是这人能为他人所动。 “这样啊!”顾露晚作恍然状,感慨道,“大家好像都很贪财啊!” 这是除了周齐海,还指吏部受贿和蔡国公府放印子钱的事儿。 萧风奕道,“皇后金银窟里长大,自看不上这些。” 金银窟里长大的是顾露景,上一世的顾露晚在北境长大,深知金银的重要。 顾露晚问,“那这些钱搜出来了,是不是会没入国库。” 萧风奕微点头,“如此也算有件好事,北境募兵的军饷有了。” 与己有利要懂的回避,顾露晚道,“陛下诸事繁忙,臣妾就不多打扰了。” 萧风奕挽留道,“皇后脚伤刚愈,走来走去多有不便,何不宿在北玄宫。” 顾露晚笑起来,带着些许调皮道,“就是因为方愈,才要多加锻炼,不然如何好彻底。” 萧风奕宠溺的笑笑,不再挽留。 顾露晚带着斐然与青宁离开了北玄宫。 当行至一条岔路时,顾露晚停下对斐然道,“你去慈安宫看看太皇太后。” “现在。”斐然扫了眼青宁,见顾露晚沉下脸,她忙补充道,“奴婢这就去。” 昏暗的甬道上,少了一盏宫灯,一下暗了不少。 青宁执灯于顾露晚前侧,仿若先与顾露晚在书房的对峙,从未发生过。 顾露晚看着她这般镇定自若,夸赞道,“胆气不错,但事不过三,再不说你主子是谁,本宫就不再是虚张声势,你也会负了你主子的托付。” 顾露晚带青宁去北玄宫,并不为揭穿她,而是表露自己的诚意。 纵然青宁真是萧风奕的人,嘴长在她身上,她也可说是不相信他会如此对自己。 青宁颔首,“奴婢的主子是娘娘,往上论是陛下。” 顾露晚原以为她还要狡辩,又听她往下道。 “不过往娘娘书里夹纸笺这事,非奴婢听主子吩咐,仅是清风阁长清于奴婢有恩,奴婢能力范围内,帮上一帮。” 顾露晚疑惑道,“清风阁长清?” 青宁点头,“奴婢无法向娘娘解释,为何一个市井百姓要知宫中贵人的消息,但请奴婢帮忙的,就是清风阁长清。” 所以这些人,都不知自己帮助的人,实际是齐王? 萧风浅藏的有够深啊! 顾露晚笑了起来,“没什么信不信的,以后也别夹纸笺了,被其他人发现,可没本宫这样的好脾气。” 这是不追究了。 青宁有些傻眼,一时忘了往前,直等顾露晚走到她前面,她才抬腿跟上,“谢娘娘。” 这谢可不好当。 顾露晚想了两日,姑且不说宽宥林邕是萧风浅的意思,还是长清所求,这事办起来就挺有难度的。 何以蔡国公府满门都不放过,独独宽宥一个庶子。 在顾露晚还没想到办法的时候,三司已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审定了蔡国公府的罪过,判定流刑。 顾露晚拿着萧风奕给她拿来的结案折子,失了神。 萧风奕见状问,“皇后可是觉得罚的轻了?” 第140章 旨意 看人这话问的,让她如何开口,说罚重了。 顾露晚又拿着奏折看了看,道,“从折子上看,经营地下钱庄的是蔡国公和蔡国公世子。” 顾露晚说着看向萧风奕,“臣妾想,将除清河大长公主之外的所有人全数流放,罚的是否太重了?” “重?”饶是历经风浪的萧风奕,也禁不住乍舌。 “覆巢之下,岂有完卵,况且他们犯下的是谋害皇后的重罪,本可满门问斩,现在只治他们经营地下钱庄,处流刑,已是开恩。” 顾露晚伤感道,“这些臣妾也知道,但臣妾自己亦曾犯下诸多过错,是陛下不计过往,才有臣妾改过自新。 是以臣妾思虑再三,若罪不及家人,给蔡国公府其他人一次机会,也算积德行善了。” 萧风奕一直想立“仁善”之名,想顾露晚是因他才改变的注意。 “之前因鲁大之事,已委屈过皇后。此次蔡国公府所犯之事,因牵涉老祖宗,为皇家声誉不得不压下来,已是又委屈了皇后一次,怎可在蔡国公府的惩处上,让皇后再受委屈。” 委屈? 顾露晚灵机一动,想她怎么忘了从萧风奕的利益出发。 她将奏折放在矮几上,转坐对着萧风奕道,“可老祖宗、蔡国公府与郭侍中对臣妾所行之事,无人知晓。 世人却知老祖宗是我们的长辈,若是亲的还好,可这长辈偏还隔了一层,若我们当真对老祖宗母族蔡国公府赶尽杀绝,怕是会引来诸多非议。” 萧风奕道,“王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世人只会说朕处事公允。” 顾露晚再劝,“但以钱抵命,可以减刑,何以蔡国公府例外。” 蔡国公府罪有二,一为经营地下钱庄,二为因此闹出了人命。 第一条罪无可辩驳,但第二条罪,历来非故意杀人,站在死者家属的角度,如果他们愿意接受补偿,是可以从轻量刑的。 萧风奕看顾露晚决心坚定,心知她说的都对,但仍有犹豫。 顾露晚未给他再提出质疑的机会,扯住他衣袖一角,撒起娇来。 “陛下,就流放涉案的蔡国公及世子啦,而且若清河大长公主愿与世子和离,就让她移居公主府,若她不愿,则入宗正寺,好不好嘛!” 萧风奕有过不少女人,顾露晞从不会撒娇,其他女人则是不敢对他撒娇。 只有顾露景,或者说现在的顾露晚,才敢跟他撒娇,使小性子。 以前他觉得厌烦,但不知心境什么时候变了,现在心底会变的柔软。 顾露晚还在求,“之前提议流放,也就是想彻底断了太皇太后的心思。 可等没了身份,罚没了家财,他们不过就是平头百姓,在都城和在岭南,并无分别? 若觉得这样他们还能兴风作浪,就再让他们三世不得参加科举,如此算再难翻身了。” 顾露晚撒娇的这刻心里在想,无论是谁让她放过林邕,这个人情,她以后一定会好好讨回来。 萧风奕总算抵挡不住,盖住顾露晚的手道,“朕答应皇后便是。” 顾露晚笑着谢恩。 这旨意传到蔡国公府时,府内是一片哭天抢地。 就连清河大长公主的佛堂,因林香玉跑过去哭闹,也是乱哄哄的。 反是往日吵闹的三清堂,这会抄家的衙役还没过来,消息传来后就静的出奇。 林邕从书房走到寝室,将一纸和离书递到柳氏面前,“你我从此一别两宽,婚嫁各不相干。” 柳氏停下整理包袱的手,一把将和离书夺过,直接撕碎,揉作一团扔在地上。 “既是两愿相离,你一人说了不作数。” 外面传来吵闹声,有婆子喝道,“你们还有没有王法。” 有男声不屑道,“我等奉旨抄家,就是王法。” 随之,一群人推门而入,涌到屋子里上翻下找,将值钱的金银玉器全部归置到一处。 还有人吆喝,“都搜仔细着点,轻点,那花瓶可值钱了。” 接着有三四个进入了寝室。 带头是个吊三角眼,看到柳氏摊在榻上的包袱,他随手指了个人,示意人过去翻。 “这府里一针一线都充了公,你们可搜仔细了,若被人夹带了出去,到时让你们吃不了兜着走。” 林邕跨前两步,直接抓住要动柳氏包袱的手腕,将人甩到一边,怒道,“几件衣服,有什么好搜的。” “这不是林三爷么。” 吊三角眼走到林邕面前,仰着下巴道,“现在还跟我们这逞威风,不知道落地的凤凰不如鸡,您的好日子到头了。” 林邕见不惯他那斜眼睨人的样儿,气的上去拽着人衣领,就要揍人。 只不过拳头离着目标还有三寸,就被人包住了。 拦住他的柳氏道,“几件衣服而已,要就给他了。” 吊三角眼甩开了林邕的手,也要打人,被跟进来的几人连抱带拉,拽了回去。 “我们是来抄家的,别跟他们这些丧家犬一般见识,赶出去就得了。” 林香凝的院子在更里面,听到蔡国公府顷刻倒塌的消息前一刻,她还在做着皇妃梦。 这会一个人坐在屋里,笑着笑着就哭了。 屋外婢女还在不停拍门,直喊,“姑娘,您别想不开啊!” 想不开,她有什么好想不开的。 林香凝抬手,拭去脸颊泪痕,“以后没有蔡国公府,只有我林香凝。” 另一边,林香玉还在佛堂闹,直言要闯进宫去,被他哥哥拉了回来。 蔡国公世子有三子二女,其中林三郎和林香玉为清河大长公主所出。 这会传旨的太监,刚单独传完清河大长公主若愿和离,便可保留大长公主位分的旨意离开。 林三郎在旁听着,头还是蒙的。 他本是国公府世孙,有个大长公主的母亲,出生便注定了一世尊荣。 但这刻,他沦为了庶民,还一辈子不能参加科举。 他这一生算完了,他冲在旁哭的林香玉吼道,“别哭了。” 林香玉也吼,“你自己没有办法,还不让我进宫见外祖母,现在连哭都不行了吗?” 说完,“啊啊”扯着嗓子,哭的更凶了。 第141章 落发 林三郎抬手按着头,感觉头都要炸了。 而他母亲清河大长公主,自始盘坐在佛前,拨弄着手里的佛珠,连眼皮都没有抬一下。 被流放旨意吓晕的蔡国公老夫人,醒来又听到了让儿子与清河大长公主和离的旨意。 她一边哭蔡国公和蔡国公世子,喊造孽,一边穿行在府内抄家的衙役们之间,赶到了清河大长公主的佛堂。 不过现在,没了诰命,该称呼林老太太了。 林老太太进来,看着还只顾礼佛的清河大长公主,胸口更堵了。 她推开一路扶她过来的嬷嬷,捶着胸口道,“清河,老爷和阿昭的罪都定了,你不进宫去求皇上,求太皇太后,是想看我蔡国公府,真倒下去吗?” 林三郎、林香玉站在后面,直说,“母亲,您再进宫去求求陛下吧!” 林老太太拉着他们,按到清河大长公主面前,“你就算不顾虑老的、大的,小的可是你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林香玉哭哭啼啼的叫“母亲”。 林三郎颓然的目光里,露出了期许,恳求道,“母亲,您这会进宫,兴许能求陛下收回旨意。” 清河大长公主依旧垂着眼,拨弄着手里的佛珠。 林老太太看着她这副半死不活的样子,又恼又气,“你是如愿了,巴不得国公爷和阿昭死,是不是?” 两孩子听到祖母如此说母亲,既茫然又不解,纷纷问,“母亲,祖母这话什么意思?” 清河大长公主依旧无动于衷。 “什么意思?”林老太太虽然气,恨不能一口气把以前那些破烂事,全抖落出来。 但她也没彻底气糊涂,知道清河大长公主,是他们蔡国公府现在最后的希望。 “清河,纵然以前他们有错,你就半点错没有吗?国公爷和阿昭你狠心不管,但你要眼睁睁看着三郎和玉儿,也毁了吗?” 清河大长公主面上无波,抬眸看向香案上的弥勒佛,颔首一礼后,站了起来。 林老太太松了一口气,就算蔡国公府保不住了,只要清河大长公主还在,他们这一府人,就还有去处。 至于蔡国公和蔡国公世子,也能慢慢想办法。 清河大长公主未理会林老太太,目无一物的往外走。 林老太太跟在后面,“想开了就好,想开了就好。” 蔡国公府的旨意下去,顾露晚忙完手头的事,就去了慈安宫。 慈安宫的老人们看到皇后,都是愕然惶惶。 太皇太后醒后,他们才知自己被皇后骗了。 什么夜以继日的侍奉太皇太后,孝感动天,都是装出来的,都是假的。 可等他们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连慈恩宫都出不去了。 这会看着皇后来,一个个表情都很奇怪。 太皇太后身子并未全好,还需躺在床榻上,只是能开口说话了,也越说越利索。 听到顾露晚来,她让荣姑扶着她靠坐在床榻上,不等顾露晚见完礼,她就质问起来。 “你还敢来,来做什么。” 顾露晚屈膝起身,回头示意斐然退了出去,方转过头来道,“自然是来与老祖宗算一算,谷雨设计孙媳的账。” 太皇太后恼道,“你囚禁哀家不算,如今还想诬陷哀家,是真以为这后宫,你可以一手遮天了吗?” “囚禁,说不上囚禁,有太医署脉案为证,孙媳都是为了老祖宗身体考虑。” 顾露晚失笑,“至于诬陷,事情闹到这一步,承平、郭侍中、萧姑均已招供老祖宗对孙媳做过什么,老祖宗就不用跟孙媳这装无辜了。” “你……”太皇太后指着顾露晚想说什么,却一口气没上来,咳了起来。 还在她旁边候着的荣姑忙给她抚背顺气。 等气稍顺一些,太皇太后接着道,“你说什么便是什么吗?哀家可是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皇祖母。” 顾露晚道,“原来老祖宗还记得自己是太皇太后,是皇上的皇祖母,那您就该知道,做出那种灭绝人性的事,会有什么后果。” “哀家对你做了什么?”太皇太后硬气道,“哀家是太皇太后。” 上一世的顾露晚虽活的糊涂,死的憋屈,但活着的时候,她是没受过气的。 便是先后,从一开始的喜欢到后面的冷淡,也没直接甩脸色,拿身份压过她。 顾露晚轻笑,“孙媳知道您是太皇太后,您也永远都会是太皇太后,一个会在明几山静庵堂,孤独终老的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瞪眼,像要撕碎顾露晚,身子扑了出来。 荣姑忙按住她,无奈唤一声,“老祖宗。” 太皇太后气呼呼的,“皇上呢?叫皇上来见哀家。” 顾露晚道,“陛下政务繁忙,便不来送老祖宗了。” “好,你狠啊!”太皇太后谓叹完,喊道,“哀家要见蔡国公,你也要拦不成?” “是孙媳的不是,忘了老祖宗在慈安宫,不知道外面的消息,” 顾露晚略带遗憾道,“没有蔡国公,也没有蔡国公府了。” 太皇太后昏昏沉沉转醒,能说话时,知道郭侍中没了,蔡国公只是前几日没见到,怎么可能也没了。 那可是她母族,是她所有的依仗。 太皇太后恶狠狠道,“你做了什么?” 若是瞪眼能将顾露晚吞掉,顾露晚此刻怕是连渣都不剩了。 顾露晚冷笑,“是你们做了什么,留你们一命,是我最大的仁慈。” 如果他们的野心,只是让林香玉入宫为妃,她不会管,可他们却企图用萧风浅毁了她,要她的命。 这点,顾露晚就不会姑息了。 太皇太后无法相信听到的这一切,“哀家乃是太宗成武帝的皇后,你们不能这么对哀家,哀家的女儿清河,是大长公主,哀家要见她。” 正巧这时,斐然从外面进来,附在顾露晚耳边,轻声说着什么。 顾露晚听了,略有惊讶。 斐然说完没有再退出去,只是稍往后退了两步,躬身规规矩矩站着。 顾露晚淡淡道,“也没有清河大长公主,蔡国公被褫夺封号,与其子判流刑后,大长公主请旨落发为尼了。” 。 第142章 无处可去 清河大长公主没有选择和离,保全蔡国公府剩下的一大家子。 也没有入宗正寺,表示她与蔡国公府共进退的决心。 而是选择了请旨落发为尼。 听到清河大长公主这一决定的林老太太,也彻底顾不上脸面了,唾骂说是清河大长公主毁了蔡国公府。 一段尘封已久的往事,因此被掀了起来。 说清河大长公主降嫔给蔡国公世子时,早不是完璧之身,甚至滑过胎。 事关皇家体面,流言很快遏制。 但顾露晚作为皇后,还是听到了这一消息。 诧异的同时,她也不知要说些什么,只是正好送完太皇太后出宫,她提出也送一送清河大长公主。 萧风奕同意了,以护送清河大长公主为由,给顾露晚派了三百金吾卫。 马车上,顾露晚看着已自行断发,换上素衣的清河大长公主,问道,“老祖宗身体需静养,正好出了蔡国公府的事,今日也出发去了静庵堂祈福,姑姑可愿去那里。” 清河大长公主脸上平淡无波,一掌侧立与身前,道,“贫尼法号净空,已不论俗世情缘。” 这……顾露晚道,“姑姑可知,您若舍下这一切,蔡国公府剩余的那些老老少少,在这禹都将再无容身之地。” 清河大长公主大约很看的开,也不执着,并不计较顾露晚的称呼,道,“菩提本无树,明镜亦非台,本来无一物,何处染尘埃。” 这话……顾露晚是真往下接不下去了。 好在这次清河大长公主,不像上次那样惜字如金,她看着顾露晚,又像没看着她。 “施主的目光变了。” 顾露晚问道,“变的如何了?” “多了丝怜悯之心。”清河大长公主道,“但与其说是有人改变了施主的想法,不如说施主一直在等人给你这个台阶。” 顾露晚呼吸一滞,按清河大长公主的意思,是说但凡她上次开口,就能求得好的结果。 可即便怀有这样的想法,她上次还是一句话都没有说。 顾露晚道,“姑姑当真放下所有了吗?” 清河大长公主答道,“无爱,亦无恨。” 顾露晚挑眸,盯着清河大长公主,心突突的跳着。 心里萌生出了一个想法,若清河大长公主有心,大概可以成为第二个大周公主吧! 聪明睿智,可惜没有野心。 她刚简单的一句话,若是旁人,会觉得她是问是否放下权利富贵,家族子女。 但清河大长公主一听便知,知她问她,是否因那未在一起的爱,生了恨,才如此决绝的抛下蔡国公府。 如同她听懂了她前一句话的意思一样。 顾露晚淡然一笑,“姑姑既已都放下,那我便不再劝了。” 话到这,顾露晚也觉得她可以回去了。 清河大长公主却起了闲聊的心思,她道,“施主的眼神很特别,贫尼曾在另一个人眼中见过,但她的心未落凡尘,是以比施主的更干净。” 顾露晚笑道,“既是特别,我就当姑姑是在夸我了。” 清河大长公主垂下眼,视线里不再有任何人,“她死了。” ……… 太皇太后出宫祈福,清河大长公主落了发,蔡国公和蔡国公世子被流放,蔡国公府被抄了家。 一个勋贵大家就这样一夕倒塌,惊世却也寻常。 因为这样的事情,虽不是每天都在上演,但在这乱世,也并不有多稀奇。 人们见的多了,自然就习惯了。 顶多就是茶余饭后谈起,人们会谓叹一句,想当年蔡国公府何等风光。 被赶出蔡国公府的林老太太等人,无处可去。 故去的蔡国公原就是一白丁,给蔡国公娶的林老太太,自然也没有什么显赫的出身,是以他们现在没有什么富贵亲戚可以投奔。 倒是蔡国公和蔡国公世子都有外宅。 但林老太太拉不下脸,智能跟着林香玉、林三郎投奔朋友。 只不过树倒猢狲散,能接济一二便算好人了,收留那简直是痴人说梦。 毕竟蔡国公府还绝了仕途,以后是再无翻身之日了。 尤其林香玉以前老杖着自己的外祖母是太皇太后,母亲是清河大长公主,欺负过不少人。 她以为是朋友,这会别人不落进下石,甩她两巴掌,都是客气。 若非林三郎拦着,林香玉看昔日好友对自己的态度,好几次差点跟人动起手来。 腿再走就要断了。 没办法,林老太太只能舍下老脸,领着这对孙子女,去蔡国公的外宅。 但外宅也算蔡国公府的产业,自然也被抄了去。 在府门口,还正好撞上在吵架的林邕和柳氏。 柳氏气道,“这都什么时候了,去我家怎么了,面子有那么重要吗?” 林邕硬气道,“不去就不去。” 林邕的生母徐娘半老,颇有风姿,在一旁小声劝。 柳氏看到了混在人群里面的林老太太祖孙三人,走过来拉着林老太太,道,“母亲,你们这是去哪了,听说嫂嫂出家的事后,我让人回府找你们,说你们已经走了。” 听到这话,林三郎和林香玉看林老太太的眼神,都变了变。 他二人虽心里不信,但清河大长公主那么狠心抛下他们,他们又不得不信。 是以纠结中,只剩庆幸,好在拿些话,一开始便被制止了。 不然他兄妹二人在这禹都,将在也抬不起头来。 林老太太过往可没少给这个庶子媳妇摆脸色,不过柳氏是个直性子并没往心里去。 但这会,面对庶子媳妇的热情,林老太太脸上有些挂不住了,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 林三郎平日性格还好,没有林香玉那么目中无人。 这会却也不好说实话,他只随口扯道,“祖母原想带我们去城外庄子上住些时日,想说大家要不要一起。” 林老太太觉得这说法不错,点头应“是。” “忽悠谁呢?”一旁的林邕望了望天,道,“这都什么时候?” 意思是说真要去庄子,也就隔了一坊,需要走这么久才来吗? 再说庄子也是属于蔡国公府的,不再是他们的了。 第143章 凭什么 林三郎垂下了头,心道这三叔,嘴是真臭。 他们这边闹着,旁边府门口动静也不小,隔壁是蔡国公世子的外宅。 这会蔡国公世子的外室,带着赶来没多久的林大郎、林二郎和林香凝,也被赶到了府门外。 不过比起这边无处可去的人,那边要好一点,有人收留,是林香凝闹着不愿意去。 林香玉见了,尾巴又翘起走了出来,酸道,“平日里表哥长,表哥短的,不知叫的多亲热,这会怎么反倒生分起来了。” 林香凝泪眼望着林香玉,委屈极了,无声落泪。 林三郎见状,用手抵了下林香玉的脑袋,“这都什么时候了,还不知道消停。” 林香玉瞪眼、跺脚,吼道,“哥,你怎么就知道欺负我。” 林三郎道,“我欺负你,你也不看看现在什么时候,一家人,闹个什么劲。” “对。”柳氏附和道,“都是一家人,分什么你的我的,先住到将军府,慢慢再找住的地方不就行了吗?” 说是这么说,但哪有银两哦! 柳氏觉得,便是在将军府长住也没有问题。 反正家里男人都不再,只有母亲和一个弟妹。 林邕见又绕回了最初的话题,“要去你们去,我不去。” “你不去。”柳氏走到林邕面前,脚尖对脚尖,抬头怼着他道,“你不去要去哪?清风馆吗?” 林邕忙退两步,拉开距离,“你管我去哪。” 柳氏道,“我不管你,你看看整个禹都城,还有人搭理你吗?” 这话算戳到了林邕的脊梁骨,林邕是庶子,但蔡国公一直捧着他。 只是蔡国公的门第,在这禹都,清贵够不上清,勋贵够不上贵。 他一个庶子,本生来只能跟庶子混,是融不进那些真正贵公子圈的。 可他又觉得那些夹着尾巴做人的庶子没出息,是以两边不讨好。 也就没什么朋友。 所以他觉得柳氏这话,是看不起他。 林邕挺着胸膛道,“总之我就不去。” 林邕的小娘自然知道怎么回事,忙拉着柳氏到一旁劝,又让柳氏扶着林老太太。 她才走到林邕的旁边,柔声劝,“三爷,我们这一大家子,老的老,小的小,以后可都指着你这一个爷们儿了。” 说着,她看了看周围,又看了看天,“这既不是商量事情的地方,也不是商量事情的时候,总要有个地方先安顿下来,才好从长计议,我们一大家子,可都指着你过日子呢!” 柳氏的“就是”没出口,被林老太太扯了下胳膊,掉进了嗓子眼,转问道,“母亲,你扯我干嘛?” 林老太太好不容易忍着没翻白眼,抿了抿嘴,道,“饿了。” “饿了啊!”柳氏有些莫名其妙,摸了摸肚子,“我也饿了。” 林邕的小娘也是一脸可怜巴巴的,“三爷你看看,如今家里只剩你这个主心骨了。” 林三郎听着想说什么,也被林老太太制止了。 没办法,形势比人强。 她也不想再撑着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晃了两下,晕了。 这让旁边的人都忙了起来,一直摸眼泪的林香凝也不哭自个了,开始哭“祖母”。 其实这一家子,谁不想哭呢! 但跟谁哭呢? 这世道? 还是主心骨林邕,想到这个问题的人扫了林邕一眼,想想还是算了吧! 随着林老太太这一晕,林邕也坚持不下去,只得先去将军府。 他小娘也跟了去,林三郎和林香玉本是一起的,也不用说。 哭祖母的林香凝被她表哥拉住,她哭道,“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怎么能撇下祖母不管。” 正催促着众人跟上的柳氏,听到这话,回来推了林香凝一把,夸道,“好孩子。” 柳氏还转头看着她母亲,一时想不起蔡国公世子的这位姨娘怎么称呼,转对两个孩子道,“大郎、二郎,你们自己看要去哪。” 说罢,推着林香凝走了。 林大郎、林二郎对视一眼,然后看向表弟。 一边是将军府,一边是豆腐铺,二人自然知道怎么选。 林大郎拉着自己小娘,抱歉道,“表弟的好意我们心领了,但祖母病了,我们不好不管。” 说着,与林二郎拉着自己的小娘,朝柳氏他们的方向快步走了。 看热闹的百姓还没散去,有人笑,“蔡国公府门第果然不一般。” 有人说,“蔡国公府这一家子是被吓傻了。” 的确被吓傻了,都没人关心已被押解上路的蔡国公和世子。 还有人说,“蔡国公府两个媳妇,可真是天差地别啊!” 虽没指名道姓,但听的人都知道,天是谁,地是谁,是以有人忙骂了一句,“瞎说什么,不要命了。” 公主纵是不好,也不是他们这些平头百姓,可以当街非议的。 也有人似笑非笑的,看着被留下穿长衫的清秀少年郎,摇头。 ……… 顾露晚回宫时,没听说蔡国公这一大家子的事。 但听说了另一位的事。 魏国公府,萧风奕的四舅,窦嫣儿的四伯,辅国大将军窦威回来了,不仅闹到宗正寺将窦嫣儿接回了府,还把礼部何尚书打了一顿。 顾露晚听说后,脚步不停的赶到了议政殿。 议政殿内,除了坐在宝座上的萧风奕,还有跪在地上,磕头直喊“陛下恕罪”的周齐海。 顾露晚走进去,便问,“陛下,听说何尚书被窦将军打了,他还好吗?” 宝座上的萧风奕,怒目圆睁,看顾露晚进来,起身直冲她而来,正好顾露晚问完,他也掐住了顾露晚细白的脖颈儿。 “你杀了她。” 顾露晚自然知道萧风奕怒气冲冲向她来了,可她没有躲,被掐的喘不上气,她也不挣扎。 因为躲不过,也挣扎不脱,不过是暴露自己实力罢了。 萧风奕掐着这细白的脖颈儿,只要稍稍一用力,他就能直接扭断了,可他看着白瓷玉肌的脸被涨得通红,他的眼亦涨血。 他恨不能了结了她,可他看着这张脸,那些倔强、从不退却的身影一一在他眼前晃过。 他下不了手,尤其对着这双同样涨得发红,露出生理性泪水,似会说话的杏眼。 它在无声问他,“你凭什么杀我。” 第144章 质问 萧风奕无法直视这双眼睛,最后他用力将顾露晚摔到地上,恶狠狠瞪着她,歇嘶底里质问道,“那你又凭什么杀她?” 他,他是谁? 顾露晚云里雾里,听不懂,她撑起上半身,斜坐在地上,看向周齐海。 周齐海已经转着膝盖,朝萧风奕跪好,还在哭着跟他求饶。 不过连日酷刑,他跪得摇摇晃晃,哭求也只有长嘶,没有气力。 “陛下,奴婢真的只是将皇后娘娘引进东宫,是皇后娘娘勒死了太子妃,与奴婢无关啊!陛下!” 太子妃,太子妃又是谁? 这个称呼顾露晚都快忘了,上一世她就是太子妃。 所以杀了她的人,要死吗? 可她的命,不是予顾露景的聘礼吗? 不是,真要是,顾露景哪还用利诱周齐海。 但即便知道这个,顾露晚也从没怀疑过,萧风奕要她死。 因为纵不是萧风奕或华宁夫人沈氏对顾露景作了局。 东宫啊!顾露景凭一个周齐海就能入东宫,来杀她吗? 所以她死了,纵然不是萧风奕下令动的手,也有他的纵容。 踩着她顾氏满门的尸体登上帝位,他哪敢留着她。 可既纵容旁人杀了她,现在又何必假惺惺找动手的人算账呢? ‘人帮你除去眼中钉,都没找你邀功请赏呢?’ 顾露晚讽笑起来,“人都死了,陛下现在深情给谁看呢?” 她还指着周齐海,“还有他说人是臣妾勒死的,便是臣妾勒死的吗?臣妾虽然失忆,但天下谁人不知,顾露晞是死于大火?” 顾露晚一直不知道,她被勒死后,谁在东宫放了一把火,将她烧成了一具焦尸? 现在萧风奕跑来质问她,就说明火不是他放的了。 那会是谁,连她的尸体都不放过? 萧风奕一直以为那把火是顾露晞放的,被烧焦的那具尸体不是顾露晞。 顾露晞还活着,她逃出了东宫。 可周齐海说,顾露晚早在大火之前,就被顾露景勒死了。 到底是谁在说谎? 谁放了那把火? 萧风奕走过去,一脚将周齐海踹翻在地,“你竟还有胆欺瞒朕?” 萧风奕这脚很重,周齐海被踹中胸口,直接吐了一口血,挣扎了半天,愣是没再爬起来,只有气无力“呜呜”地哭。 “没有啊!陛下,奴婢敢指天发誓,未有半句虚言。” 萧风奕又将凶狠的目光投向顾露晚,顾露晚半点不惧,睁大眼,直直对上。 她没有什么好怕的,她只觉得恶心。 原以为得知顾露景杀害顾露晞,来找她算账的,会是陈平。 他萧风奕是个什么东西,虚情假意,从一开始,于她就只有利用。 是她上一世眼盲心盲,将他视作良人,害死了父兄幼弟。 顾露晚冷笑一声,质问道,“陛下如此看着臣妾做什么,现在也要杀了臣妾,让顾露星取而代之吗?” 萧风奕凶恶的面容一滞,趔趄着往后退了一步,而后又冲到顾露晚面前,弯背,揪着她的衣襟,将人半提起来。 “你知道什么,你凭什么这么说。” “凭什么?”顾露晚“呵”笑一声,“没有陛下,谁能在东宫神不知鬼不觉的谋害太子妃。” 守卫森严、宫人如织的东宫,纵然她当时思绪混乱,未怀疑顾露景。 但凭顾露景和周齐海,能神不知鬼不觉,在东宫杀了她吗? 是他萧风奕撤走了守卫、宫人,让任何一个知道她留不得的人,都能来杀她。 她没有死在顾露景手里,也会死在他手下的张三李四手里。 没有死在张三李四手里,就会死在他手里。 以为没轮到他亲自动手,他就不会杀她吗? 演的多了,真以为他自己对她有情了吗? 顾露晚觉得恶心,半点瓜葛都不愿跟眼前的人有,所以她要骂醒他。 剖开他的心,让他看清楚,他就是个为了权势地位,空长了一颗心,不会装下任何人的人。 “不是的,朕没有要杀她。” 萧风奕松开顾露晚的衣襟,颓然后退,“朕是想放她走,才撤走东宫卫率,下令所有宫人不能在外走动的。” 顾露晚连冷笑都觉得多余了,“放她走,回北境,跟陛下作对吗?” 是,萧风奕想过,任他筹谋再天衣无缝,他也没有把握能瞒顾露晞一辈子。 顾露晞一旦知道他害死了他父兄幼弟,会毫不犹豫的杀他。 不仅他知道,所有跟随他的人都知道。 很多人劝他,说太子妃不能留了,说哪怕是侥幸能瞒她一辈子,有先后的前车之鉴,也不能让她活着成为皇后。 不然他即便成为了皇帝,也只是个如他父皇一样,被斩断了手脚,不会有任何作为的皇帝。 所以,他知道他身边有无数的人,想要顾露晞死,但在他谋事那日,还是将顾露晞一个人留在了东宫。 对,从他接近顾露晞的第一刻,就知他愿望达成的时候,要杀了她。 可又不是。 他爱上了她,将一颗心都捧给了她,他怎么舍得让她死呢? 陷入魔怔的萧风奕,喃喃重复,“朕没有,没有要杀她。” 顾露晚心想,一个人入戏太深,竟连自己都分不清了。 她从地上爬起来,指着周齐海,道,“陛下不止杀了她,还杀了她肚子里的孩子。” 周齐海半死不活的躺在地上,想他还是低估了皇后啊! 没有看她成为废后,成为死人,反而看她逼疯了皇上。 还要戳皇上的心窝子,让他死的更彻底一点。 他想咬舌自尽,可他舍不得死。 但他已经没有力气哭,也没力气求饶了,张着嘴,说的话连自己都不见。 萧风奕瞪眼上前来,抓住顾露晚的肩膀,前后猛烈摇着,道,“朕没有,是太子,是靖宁侯顾延逼朕。” 顾露晚听明白了,所以她上一世怀了三个孩子,第一个是她的“好夫君”害没的,第二个是还没被废的废太子,第三个是她二叔。 顾露晚任他摇着,摇着摇着,她就被抱住了。 萧风奕又像上次那样,抱着她,将头埋在她后脖颈,魔怔的重复着,最后呜咽着哭了起来。 第145章 惩罚 虎毒尚且不食子,在知道萧风奕赐了芷鸢一碗堕胎药后,她就知道这个人连禽兽都不如。 但知道,和确认还是不一样的。 顾露晚觉得这刻她好累,突然不想与虚伪恶心的萧风奕,再这么无休无止的纠缠下去。 她抬起手,痴痴的看着自己的手掌,想她不要公道了,一掌下去,能打死他吗? 可只是一念,就让她觉得无比羞愧。 姑且不论她今时困在顾露景身躯里的实力,全力一击也未必能伤到萧风奕。 就算能伤到,她真能不顾父兄幼弟的枉死,不管他们的冤屈,就这样只取萧风奕这条烂命吗? 哪怕这刻的她从未有过的疲惫,觉得她要撑不住了。 可她也做不到。 她这条命,早不是自己的了。 她要揭露萧风奕的滔天罪行,还父兄的清白,让忠骨不再被人利用贱踏。 如若可以,她还想寻回幼弟的尸骨,带回北境,好好安葬。 顾露晚放下了手,自然垂在腿侧。 彼时,萧风奕也疯够了,哭够了。 他埋头在顾露晚耳边,轻声说,“朕没有要杀皇后,更没想过让顾露星取代你。” 看,这就是萧风奕,知道谁对他有用,才最是紧要。 而她只有比他更狠,才能打败他。 顾露晚道,“臣妾也是吓坏了,陛下不要往心里去。” 萧风奕松开顾露晚,双手托着她的手肘,面对面看着她道,“皇后若不放心,朕现在就可以下旨除去顾露星。” 顾露晚在心里加了一条,这狠里,不包括滥杀无辜,这是她作为北境顾氏的女儿,最后要守住的底线了。 顾露晚扯了扯唇角,“臣妾若这般杯弓蛇影,只怕容不下这世间任何一个女子。” 萧风奕引着顾露晚的手揽着他的腰后,将她拥在怀里,无比温柔道,“那朕会让皇后知道,便是这世间所有女子加在一起,都不及皇后在朕心中半分。” 温柔的样子,仿佛他方从未掐过顾露晚脖子,将她摔在地上,歇斯底里的质问一般。 又变成了那个性格温和的帝王。 若是寻常人,哪能轻易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 顾露晚松开萧风奕,从他怀里离开,转身看向沉浸在愕惧中的周齐海。 “是他挑拨了陛下与臣妾,陛下赐死他便好。” 将一切当作误会揭过,她也不再做过多的计较。 周齐海听到真要被赐死了,眼里恐惧更甚,突出的眼睛恨不得将顾露晚吞噬,张着的嘴却是半个字都说不出。 只有软绵无力的“呜呜”声。 可等周齐海被拖到掖庭狱,他方知死对他,其实才是最大的宽容。 因为答应皇后赐死他的皇上,并没有取他的性命。 而是断了他的手足,拔了他的舌头,挖了他的眼睛,将他关入掖庭狱耗子最多的地牢中。 让口不能言,目不能视的他,听着耗子“唧唧”的叫声,陷入无尽的恐惧,不知何时就会被咬上一口。 不仅如此,每日还会有人进来,在他身上划上九九八十一道口子,涂上蜂蜜,放蚂蚁嘶咬他。 最关键的,是这样折磨,但又不折磨死他,过后又会给他处理伤口,保着他这条命,让他日复一日,承受着这样非人的折磨。 经历最初的惊惧后,周齐海脑子总算腾出了点地方。 但他并没有为他所犯的错忏悔,而是将错推给了没有履行诺言的顾露景,也是现在的顾露晚。 在他眼里,顾露晚就是那个利诱过他的顾露景。 他的恨意与日俱增,支撑着他没有疯掉。 因为他虽不受重用,但跟了萧风奕这么多年,他知道人后萧风奕整治人的手段。 他要清醒着,看将他害至这般田地的顾四姑娘,那位被皇上暂且放过的皇后,最后会落得什么下场。 顾露晚并不知在宫廷有这么个阴暗的角落,有个人在咒她。 而且除了当时在议政殿的三人,没人知道那日的议政殿里,具体发生了什么。 外面的宫人、侍卫只是模糊听到了里面的动静,知道心情温和的皇上,在里面发了大火。 是以顾露晚出来时,他们避开她的神情都很怪异,心里无不在想,这个皇后是真厉害啊! 他们也还记得,上次皇上发火,皇后也在殿里。 那次的鲁国公鲁大虽保住了一命,但被褫夺了封号,扔到了北境,跟死了没什么区别。 这次皇上怒气比上次还大,虽不知是什么事,但周齐海死了。 可皇后却好好的,还得了赏赐。 皇后厉害啊! 但害怕之余,太监们还是有高兴的事,周齐海一死,御前总管太监的位置就空出来了。 太监们摩拳擦掌,都争着在皇上面前表现,只不过皇上没有给他们这个机会。 皇后一离开,皇上后脚就一人去了清心殿。 不出意外的,是鹰房里那只海东青,又攻击了皇上。 出意外的,是训鹰的陈平,被提为了御前总管太监。 一时间,很多宫人跑到清心殿巴结陈平,但没有人敢贸然接近鹰房。 这位从离宫而来,替陛下训鹰的太监,一直低调的仿若不存在一样。 没有人知道,他是如何得了皇上的青眼。 只有陈平知道,这来源于顾露晚的筹谋。 他们知道萧风奕近前从不用没有软肋的人,经过周齐海的事后,会更胜。 是以他们提前杜撰了陈平的来历出身,这一点对陈平来说不难,因为在他叛出听风阁的时候,他的一切就被抹去了。 在离宫,他也少与人接触,没人了解他,只知他有一个妹妹,是无人可以触碰的逆鳞。 而凭借听风阁,在宫中要找一个有哥哥的宫女并不难。 在萧风奕看来,一个能为亲人放下一切的人,自然是好拿捏的。 是以,他早查证过陈平的说法,还按他所说,找到了这个“妹妹”。 周齐海出事后,能一定控制海东青的陈平,在他看来,是跟顾露晞牵绊最深的人了。 那怕这点关联十分微末,他也想要维系住,是以他让他来做总管太监。 而且在海东青没去北境前,还让他以照顾海东青为主。 第146章 请罪 此时的鹰房里,只有两人一鹰。 原先宫人们听说训鹰房的陈平被提为了御前总管太监,赶来巴结,也只敢在院外张望。 这会皇后来了,更是连张望都不敢了。 顾露晚逗着海东青,确认道,“确定他之前没怀疑,你认下的这个妹妹吗?” 陈平颔首,“便是这妹妹,也真当我是哥哥。” 顾露晚收回摸海东青的手,“那就好。” 顾露晚就是看看海东青,顺便问上一问,看完、问完便要走了。 “娘娘。”陈平开口唤住了她,“不知前日议政殿,究竟发生了何事?” 刚往外走出一步的顾露晚回头,有些茫然,“为何这么问?” 陈平抬起头来,紧紧盯着顾露晚的眼睛,这双眸子澄澈明亮,眼神很干净。 “是否与已故太子妃有关?” 他还记得萧风奕失魂落魄走来的样子,虽然什么都没有说,但看他看着海东青的样子,与以往的痴迷不同,多了很多的愧疚。 可愧疚什么,让他不管不顾也非要与海东青独处一室? 在那样的情形下,陈平无法开口问萧风奕。 但陈平很快便从赶来巴结他的人口中,听说了皇上、皇后与周齐海,在议政殿发生了大事。 无疑是这所谓的大事,导致了萧风奕看海东青的神情,发生了变化。 他来看的不是鹰,而是这只鹰代表的人。 也就是说议政殿发生的这件大事,与顾露晞有关。 而在场的周齐海死了,那在场的另一个人呢? 顾露晚扯了个笑,“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你,你日后寻到机会再问他吧!” 她想,周齐海死了,陈平是永远不可能从萧风奕那里问出真相的。 如此,她跟陈平就不会有对质的那一天。 顾露晚离开清心殿,便回了承恩宫。 前日辅国将军窦威打礼部何尚书,是为将窦嫣儿的名字,加在明日的择妃名单上。 但萧风奕病了,听说是海东青袭击造成的伤势,让他发了热,连着两日没上朝了。 因只让太医和杜武守在寝殿,顾露晚见不到人,也不知道是真病,还是假病。 可她不能放任窦威再找何尚书的麻烦,是以,她派人召来了窦威。 此刻,顾露晚坐在罗汉床上,隔着磅礴大气的奇峰峻岭秀屏风,看后面的人一身铠甲,身形很是高大威猛。 窦威五十出头,蓄着络腮胡,声音雄厚低沉,带着军旅人操练的特色。 他在屏风后只点了下头,全然没将顾露晚放在眼里。 “阿奕是怎么回事,竟让你一个女娃娃来应付我。” 即便看不清表情,顾露晚还是含着笑,很是客气,但说出来的话就不那么客气了。 “窦老将军以前也这样对先后吗?” 先后是妹妹,一家人,态度不态度的不重要,但必然是恭敬的,那是他魏国公府的脸面。 窦威挺着身板仰着头,“我不跟你扯这些,我来只是说一声,让将嫣儿名字加入待选名册。” 魏国公府嚣张跋扈、目中无人,顾露晚早见识过了。 她笑了起来,“既如此,窦老将军何不直接让陛下降旨封妃。” 不是不想,自先后起,礼聘宫妃的章程上,便加了一条,封妃纳美需同时加皇后宝玺。 这也是萧风浅母亲生下他,依旧无名无份的原因。 而这一章程,任何人都可以提出异议,唯独魏国公府的人不行。 他们提,便是说自家出的那位皇后的不是。 窦威板脸,道,“皇后便是如此跟长辈说话的吗?” 顾露晚道,“本宫以为窦老将军为公事而来,若窦老将军想让本宫执晚辈里,那本宫是要跑到魏国公府去闹一闹,说不同意陛下纳妾吗?” 窦威道,“自古男人就是三妻四妾,妻子为丈夫纳妾更是本分,皇后有何好闹的。” 顾露晚垂眸,不太好意思道,“因为先后啊!” 窦威语噎。 顾露晚接着道,“窦嫣儿因与本宫八字不合,被除名,亦是根据先后增拟的章程行事。窦老将军却不管不顾打了何尚书,这打的分明不是何尚书,而是先后的脸。” 很多情况就是这样,放在自家,挑剔别人自是好的,可被别人拿出来说道,就不是那个味了。 窦威不满道,“皇后现在的意思,是无论如何都不答应了?” 顾露晚笑叹,“不是本宫不答应,是本宫不能违背先后,不仅不能违背,还要极力的维护,是以本宫以为,窦老将军该登门跟何尚书请罪。” 窦威冷哼一声,“我若不呢?” 顾露晚柔声,弱弱道,“那本宫便只能跟天下人说道说道。” 窦威瞪目,指着屏风后的顾露晚,道,“你敢?” 顾露晚无奈,“本宫有什么不敢的,毕竟坏先后名声,不是本宫,而是魏国公府。” 窦威沙场骁勇,论口舌,哪能在顾露晚面前讨到好。 他原以为皇后就是黄口小儿,只要他一跺脚,便能吓得她直哆嗦。 但这人非但不怕他,竟还敢反过来恐吓他。 而他面对这样一个情况,心里竟还真有点发怵。 因为这皇后,似乎比他还天不怕、地不怕。 她说的,她真做的出来。 杜威有些气急败坏,“你究竟想如何?” “不是本宫想如何?”顾露晚笑道,“是窦老将军作为西南军的大帅,想如何?” 威胁? 窦威回来,可不是为了窦嫣儿,为的是提前划拨来年军饷。 他回来前上过数道奏折,奈何一直没有回音,他这才回来的。 窦威眯了眯眼,不知屏风后的女娃娃,是在诈他,还是真知道西南军的情况。 明明压住了的啊! 窦威觉得不安,“不跟你个女娃娃一般见识。” 说罢,窦威转身便要走。 “本宫听说,西南军里出了叛徒,有个将军,拉着军需投奔山匪了。” 窦威转身,恶狠狠瞪向屏风后的人,喝道,“你信口雌黄。” “本宫是不是信口雌黄,陛下派个钦差去,一查便知。” 窦威咬牙,“你究竟想怎么样。” 顾露晚笑笑,声音幽幽,如同从空谷传来,“说了啊!登门向何尚书请罪。” 读万卷 读万卷 第147章 捋一捋 登门请罪? 窦威像听了什么好笑的事,嗤笑一声,“我可不是鲁大、郭侍中之流,问你一句,你莫以为我真怕你不成。” 西南边陲都在他的掌控之中,场面真要闹得难看,他可不怕钦差。 听话便能活着回来,不听话便再换一个听话的来。 “窦老将军自然不怕。”顾露晚笑笑,“但窦老将军不好奇,本宫是如何得知西南军丢了军需的吗?” 光顾着生气,这个倒是一时没顾上。 窦威转回身来,重新正对着屏风,道,“皇后想说什么,大可直说。” 话虽如此,但窦威心里其实警惕的很。 “可有的话就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本宫若直说出来,窦老将军未必肯信。” 顾露晚笑起来,“倒不如窦老将军听过本宫的话后,自己思量思量,总能找到答案的。” 这话听着客气,但窦威是个又直又爆的脾气,不喜欢绕弯子。 他不高兴道,“皇后是在耍老夫吗?” 顾露晚笑着说“怎敢”。 窦威越听越无语,偏生好奇心被勾起来,心里直痒痒,不弄明白就难受。 他不得不退一步,语气虽不好,吐词亦不甚清晰,但还是说道,“适才是老夫唐突皇后了。” “窦老将军哪里话。”顾露晚也不打趣他,不然这时候奉承对方一句“您是长辈”,保不齐能将人直接气走。 顾露晚道,“老魏国公有五子,长子死于伤病,幼子早夭,建功立业、娶妻生子的,只有你们中间兄弟三人。” 窦威按耐不住,“老夫清楚自家的情况,皇后不用绕来绕去。” 顾露晚笑道,“这关系还是要捋一捋,捋清楚了,窦老将军兴许也想明白了。” 窦威被呛的说不出话来,要知道皇后比皇上还会打太极,他今日就不进宫了。 顾露晚就是故意的,想磨磨窦威性子,让他能静下来,听进去劝。 她道,“窦老将军你们兄弟三人,分别依序将女或孙女,嫁给了废太子、吴王和齐王。” 窦威已经放弃抵抗了,静静听着。 顾露晚满意笑笑,“当年吴王虽只是一个王爷,但因能文能武,声势一时盖过了诸位兄弟。 朝堂上甚至有人嚷着,要废长,改立吴王为太子。” 这些也不过就是几年前的事,窦威当然记得,他甚至记得当年老三在他面前雄赳赳气昂昂的样子。 一副像是立马就要从国舅变成国丈的狂妄样。 可那又如何,最后被人检举意图谋害先帝,一大家子人都赔进去了,还差点牵连到他。 窦威道,“都是陈芝麻烂谷子的事了,还提来做什么。” 顾露晚手搁在矮几上,食指有一下、没一下的点着桌面。 “本宫提来,也就是好奇,吴王是否真勾结了岳丈,要杀兄弑父,还是只因木秀于林,召来灾祸。” 当时可有说法,说是太子在魏国公的提点下,给了吴王致命一击。 窦威本就严肃的面容,犹若乌云压境,彻底阴沉下来。 见窦威没心情说话,顾露晚接着道,“记得除当今陛下外,他的几个亲兄弟都善征战,吴王落败后,最出彩的便是晋王。” 窦威点头,又愤愤,他的好女婿,好外孙现在还被关在宗正寺呢? 顾露晚留了给窦威感慨的时间,稍缓,方继续道,“窦老将军这次进去接窦嫣儿,就没顺便见见你的好女婿,好外孙。” 窦威抑制住想叹气的冲动,问道,“皇后说这么多,究竟想表达什么意思?” 对方还没领会到意思,看来是还差一点。 顾露晚失笑,“想必晋王,说了陛下不少坏话吧!” 上一世,吴王落败时,大家觉得是太子、晋王得利,私下颇有微词。 后晋王失事,大家便更加觉得太子心胸狭隘,容不下兄弟。 上一世的顾露晚偶然听到这些,只觉得这是世人对得利者的误解。 是以后来先帝先后的长子被废,萧风奕入主东宫后,听到闲言碎语,她也都是一笑置之。 现在回头看,方知当时的自己多么可笑。 看似柔善温和的萧风奕,其实就是最为阴狠的那个。 别人没骂错,是她瞎了眼啊! 窦威感觉自己有些明白了,试探道,“皇后这是要替皇上叫屈啊!” 顾露晚笑笑,虽然违心,但她确实是要叫屈。 “不是本宫要替皇上分辩什么,而是想问一问窦老将军,废太子当年因何被废,是当时还只是个王爷的皇上,能左右的吗?” 顾露晚记得当年废太子,说的理由是骄奢淫逸、不思进取,德不配位,故而废之。 但她私下也听过另一种说法,说废太子之所以被废,之因为替先帝罗网美人,收于东宫,惹恼了先后,才遭到了废黜。 窦威神色几经变幻,世人不知,但当年废太子,魏国公府力阻过,知道是先后极力废太子的。 他们怎么劝,都劝不住。 现在窦威冷静想想,萧风奕最不得先后喜爱,确实不具备左右先后的能力。 那也就是说,如果废太子不作死,今时高坐明堂上的,就不是现在这位了。 隔着屏风,顾露晚看不清窦威的神情,但通过他越埋越低的头,顾露晚能看出他很费解。 她问道,“窦老将军现在捋清楚了吗?” 这样还不明白,那不是傻吗? 窦威自然明白了,但也正因为不傻,所以他不信顾露晚扯的这些。 “皇后以为凭这只言片语,便能离间我魏国公府。” 顾露晚轻笑,“只言片语吗?窦老将军若如此想,本宫也不好说什么了。” 窦威一愣,怎么突然这么好说话,但对方好说话了,他就忍不住瞎想。 以前也想过,只是无人挑明,想想便觉得是自己多心,便会否决掉,不再往下想了。 可若别人也与自己有相同的想法,那便说明确实有问题。 而且事实摆在眼前。 西南可不是什么好地方,还有他的女婿、外孙还关在宗正寺里,他的好二哥,却已经在盘算将自己的孙女送进宫了。 窦威将信将疑,道,“空口无凭,证据呢?” 第148章 左右手 萧风奕前日将自己与海东青关在鹰房里,被弄了一身伤后,确实病了。 但不是发热。 此时偌大的北玄宫后寝殿,只有他一人双目失神的,躺在富丽柔软的被窝里。 先前他还一个人似梦呓一般自语,这会他也不再说话了。 就睁眼呆呆看着顶上龙凤呈祥的天花,目中无物,大脑亦逐渐空白。 顾露晞的面容,在他脑海里变的模糊,他记不起她笑的样子,伤心的样子。 越是想记得,便越是记不起来。 脑子里出现的都是顾露晚的脸,平淡的,倔强的,来回在他脑海里切换,怎么赶,都赶不走。 一门外,太医已经离去,就杜武守在门口。 想着萧风奕的话,他神色也是木木。 萧风奕叫他不要再找了,说她死了,一年多前就死了。 说,她杀了她。 不需要再多的信息,他读懂了萧风奕无尽的纠结。 曾经的顾四姑娘顾露景,也就是今时的皇后顾露晚,杀害了太子妃。 她杀了她。 杜武平日看着冷峻,但其实不过是让人觉得疏离,不好亲近。 此刻的他却好像是个冰窖,目光触到便能冰的人打寒颤。 进来禀报的太监没有办法,畏畏缩缩的,还是要硬着头皮跟他禀报宫里宫外的情况。 太监埋着头说,“皇后娘娘见完窦老将军,往这边来了。” 她还敢来啊! 杜武攥紧的拳头作响,太监听到以为听错了,目光一看过去,心跳都漏了半拍。 唯恐那青筋暴起的拳头打在他身上,麻溜的疾步退了出去。 没过多久,一袭天青色宫装的顾露晚,与穿着石榴裙的承平长公主,有说有笑的走进了杜武的视野。 临近杜武的时候,顾露晚就未再说笑,等站定时就彻底敛去了脸上笑意。 她略显忧心道,“陛下好些了吗?” 杜武抱拳施了一礼,守着门,没有说话。 承平看了觉得恼火,站上前高声指责杜武道,“你这是什么态度。” 顾露晚忙将承平拉回来,劝道,“你二哥病了,杜侍卫也担心,你别往心里去。” 杜武斜睨了顾露晚一眼,落在承平眼里,又惹得承平不满道,“不,你看看他。” 尤其看到他施礼后放下的手紧攥成拳的样子,更激动了。 “他这还想打人呢。” 虽然他不是想打人,而是想杀人,但杜武随即还是松开了拳头。 顾露晚扫到,垂眸摇了摇头,让承平别往心里去。 安抚好承平,她又转对杜武道,“辛苦你照看陛下了,我们就不打扰了。” “让皇后进来。”萧风奕的声音从里面传出来。 声音倒不虚浮无力,但听着空洞,感觉没有生气。 承平听了,脸上总算没了怒气,担心道,“二哥好像真的病得厉害,可他怎么不愿意见我。” 顾露晚笑笑,拉起承平的手拍了拍,安慰道,“估计是怕你看了心疼,我进去看看,你放心。” 承平乖乖点了点头,目送顾露晚从推开的殿门进去,直到殿门再次关上,她才将目光又移向杜武。 但想到顾露晚劝她的话,她最终还是把挖苦的话,吞进了肚子里。 寝殿内,萧风奕已从床上坐了起来,他弓着身,双手撑着膝盖,脚上套了白袜,但没有穿靴,直接踩在床踏上。 听到开门的动静,他抬起头,看顾露晚迎面向他走来。 明眸善睐,气质明艳,仿若春风拂面。 走来的顾露晚看他坐着,微蹙了眉头,加紧了脚步,“陛下身体不适,怎么起来了。” 神情关切,话语关心,但暖不了那颗被她扎的千疮百孔的心。 萧风奕收敛眼底寒意,笑了笑,“不过皮外伤,让皇后挂心了。” 顾露晚站在床前半丈远的地方行完礼,没有再往前,道,“陛下这是要起身吗?可要臣妾换宫人进来给您更衣。” 萧风奕温和地笑笑,“不用,皇后扶着朕,去那边坐坐便好。” 说着,他指了指床左侧边不远处的梳妆台。 顾露晚颔首。 寝殿内铺了氍毹,顾露晚没有蹲下给他穿靴,而是直接上前扶他。 萧风奕只是皮外伤,但他不知为何,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一样,提不起力气。 顾露晚试了几次,都没能如愿扶起他来。 最后,她只得将他手搭在自己肩头,连扶带架,才将人从床榻上扶起来。 走去梳妆台时,萧风奕整个人也几乎是靠在顾露晚身上。 短短十来步的距离,顾露晚走的很是吃力,最后使出吃奶的劲儿,才将人扶坐在了梳妆台前的锦杌上。 顾露晚问,“陛下要做什么?” 萧风奕一手撑着膝盖,另一手柔弱无骨的拿起了桌上的象牙梳篦,递给顾露晚。 “皇后替朕梳个发髻吧!” 顾露晚愣住,半晌才接过梳篦,不好意思道,“臣妾不会。” 萧风奕要站起来,但他自己站不起来,顾露晚又来架起他,他让顾露晚架着他,转坐在了梳妆台上。 他指着锦杌,对顾露晚道,“那皇后给自己梳一个吧!” 见顾露晚犹豫,萧风奕没给她回绝的机会,浅浅笑着道,“不用管梳的好不好,朕就想看看。” 顾露景自小身边婢女成群,不会束发很正常。 但顾露晚,也就是上一世的顾露晞,她的右手可以和左手一样灵活,唯独束发的时候,她右手怎么也弄不好。 所以现在她用右手梳出的发髻,歪歪扭扭,散乱极了。 萧风奕看着看着,就笑了。 笑着笑着,又哭了。 他眼里有亮光,印着笨拙的顾露晚,他说,“是……朕为难皇后了。” 顾露晚笑笑,并不在意,散了凌乱的发髻,让青丝如瀑般垂落,将萧风奕架着坐回到了床上。 但在她要起身的时候,萧风奕却用力一拽,拉回一推,将她整个人按在了床上。 顾露晚猛得瞪大眼,气道,“陛下明明好得很,为何耍弄臣妾。” 本来觉得自己死了,无甚力气的萧风奕,在看着顾露晚手忙脚乱束发的时候,一点点活了过来。 眼前的人,鲜活,有血有肉,哪怕只有恨,也是他唯一依恋的人间。 他说,“我们以后,好好的吧!” 第149章 信念 这人,莫不是病糊涂了吧! 举止奇怪,又笑又哭不说,还说胡话。 顾露晚双手抵着萧风奕的肩,尝试推开不得,直道,“陛下再这样,臣妾要生气了。” 生气?以前的她心容大海,可不会为这点小事生气。 萧风奕看着顾露晚的澄澈杏眸,陌生,又无比熟悉。 不过给他的感觉,都是一样的。 他问,“那……皇后如何才能消气呢?” 顾露晚没有气,只有恨,此恨永不消磨,随日月有增无减。 顾露晚抬着眉,道,“陛下先让臣妾起来,臣妾有话要说。” 萧风奕恨不得立马占有这个人,但他怕她生气。 他对眼前这个人,已不再是单纯的征服欲。 但他还是想轻吻顾露晚的额头,然而不等他贴上,总算卯足劲儿的顾露晚,无情推开了他。 顾露晚推开萧风奕后,迅速站了起来。 她俏脸一板,回身道,“陛下请自重。” 这大概是萧风奕这辈子听过最好笑的话,但他心里开心,无论再荒唐的话,听着也只觉得开心,甚至让他忘却了身上伤口的疼痛。 他笑着坐起来,问道,“皇后想说什么?” 顾露晚面容恢复平静,说了她如何让窦威疑心魏国公窃取他军需的事。 西南军军需被自家人拉了投奔山匪,是早秘密到襄州的韦岩,传回给顾露晚的消息。 韦岩倒没说是魏国公所为,顾露晚看萧风浅对襄州的在意,更直觉是萧风浅的手笔。 但这不妨碍她,误导窦威。 就算拿不出证据,只要她有更大的利益诱之,就可让人深信不疑。 经历过家破人亡,她算是明白了,天下熙攘,唯利而驱的道理。 萧风奕听了,半点也不觉得奇怪,离间计而已,只要她想唱,她可以唱得更好。 “皇后做主便是,不用与朕交代。” “此事还需陛下准许。”顾露晚道,“臣妾允诺了窦老将军,会封窦可儿为妃。” 原一直带着温情,含笑看着顾露晚的萧风奕,最后这句,终于沉下了脸。 他第一次如此直白的反感顾露晚的大度,他问,“你为何总如此对朕?” 萧风奕何其聪明的一个人,怎不知她这是在用窦威制衡魏国公,保南境安稳。 不过是没事先征求他的同意罢了。 对帝王来说确实是大忌,但对萧风奕来说不是。 因为他虚伪,他会把不满藏在心里,只夸赞对他有利的部分。 顾露晚认错也直接,挺着背跪下,道,“臣妾知错。” 萧风奕看着看似温顺,实则无喜无悲的顾露晚,忽然明白,这具躯体是个死人,身心俱死。 他向她伸出手,顾露晚却埋下了头。 他的心开始痛,方知自己不该欢喜。 会吓到她的。 他说,“皇后做的很好,朕没有生气,只是觉得愧对皇后。” 顾露晚扯了个笑,“谢陛下体恤,若无旁事,臣妾就不扰陛下休息了。” 萧风奕有满心的话,但他只能由着顾露晚离开,等她出去,杜威走了进来。 杜武看着萧风奕又悲又喜的神色,知道这人是活过来了。 他颔首站着,等候吩咐。 萧风奕道,“告知承恩宫所有人,他们只有一个主子,皇后的一应事宜,以后无需再告知朕。” 杜武惊讶的睁大了眼,抬头看向萧风奕,但从萧风奕面上看出坚决,他就埋下了头。 皇上的决定,不是他能置喙的。 萧风奕又问了他吏部受贿一事的进展,吏部周尚书失踪后再无踪迹,不知死活。 好在案子查的还算顺利,昨日杜若也已返都。 难办的是这案子牵连甚广,不好处置。 若全部发落,只怕从朝堂到地方,有过半的官员都会遭到波及。 “处置的事,容朕再好好想一想。”萧风奕道,“朕这还有另一件事,急需你去查证。” 杜武听了,这次再无法控制自己的表情。 死而复生、借尸还魂,皇上莫不是疯了吧! 萧风奕看杜武反应,自嘲似的笑笑,“朕或许真的是疯了。” 他没有做过多解释,让杜武退了下去。 ……… 承恩宫私下得到不用再监视皇后命令的宫人,都是一头雾水。 斐然收到这个消息后,还收到了另一个消息,是以她避开视线,赶到了掖庭。 皇宫看着恢弘壮丽,但不是到处都富丽堂皇。 芷鸢栖身之所,就狭小幽暗,以致她人蓬头垢面,看着也毫不违和。 斐然一推门进来,她看清人,黑眼珠子一亮,就从蜷缩的角落冲出来,拉住了斐然。 芷鸢拉着斐然的手摸向她的肚子,歪头咧嘴笑着。 “你就要当小姨了,我要当皇后,以后这大魏,就是我历氏的了。” 斐然看着自己的姐姐这般疯魔,心有不忍,但还是费力将手抽出来,却又被芷鸢立即拉了回去。 芷鸢还在咧着嘴笑,她说,“不要急,我们复仇的那天,很快就要来了。” 斐然这次狠狠将芷鸢甩了出去,“你清醒一点,你的孩子已经没有了。” “怎么会没了呢?”芷鸢捧着肚子,笑着,“孩子还好好的,将来可是要做皇帝的,大历的皇帝。” 斐然和芷鸢,与胭脂、华宁夫人沈氏、宁金花一样,都是大历皇帝的血脉。 她们或许并不相识,但她们的愿望,都是光复大历,且前仆后继,不知畏惧。 斐然看着眼前发疯的这个女子,目光陌生极了。 那个步步筹谋,洗去她奚官局罪奴身份,带她回到宫中的姐姐,不见了。 斐然痛心,上前猛烈的晃着芷鸢的肩膀,企图将她那个聪明的姐姐晃回来。 “你有办法将我找来,你还清醒,对不对?” 芷鸢被晃得有些气恼,捧着肚子,生气道,“你吓到孩子了。” 可孩子早就没了啊! 斐然紧紧盯着芷鸢的眼睛,芷鸢的眼神飘忽不定,没有神,也没有光彩,不是一个正常人的眼睛。 “对不起。”斐然声音发颤,手抖着从袖袋摸出帕子,堵住芷鸢的口鼻时,却毫不手软。 她哭着说,“对不起,我会带着你的信念活下去。” 第150章 弃子 斐然处理完芷鸢后,如失了魂般,不知自己是如何回的承恩宫。 承恩宫宫门口,进出的宫人络绎不绝。 有一人捧着托盘,有两人抬着箱子,一件件东西送进去,出来的人则两手空空。 这是怎么回事? 斐然好奇,精神气也找回了些,快步进了承恩宫。 一进宫门,就听到有太监在唱,“羊脂白玉竹节簪首、莲形簪首、各一支……” 唱的这些东西,成盘、成箱堆满了院子,小到胭脂、头饰,大到瓷器屏风。 无一不精美,但没有大富大贵的纹样,全都是淡雅素净的物件。 有承恩宫的宫女见斐然回来,忙凑了上来,“斐然姐姐,您这是去哪了,陛下赏了娘娘好些物件,我们都不知该如何安置呢?” 斐然点了下头,“娘娘呢?” 宫女脸色变了一下,“娘娘谢了恩,就进屋了。” 斐然又点了下头,撇下宫女,朝唱礼的太监走去。 “朱公公。”斐然朝唱礼太监福了福,抱歉道,“我家娘娘身子不舒服,您看这动静?” 朱公公自然立马就领会到了意思,虽说皇上让拣选的这些物件,不是皇后规制的牡丹凤纹。 除了一些字画,也都不算珍宝阁的稀珍,只是些好玩有趣的玩意儿。 但这可以看出皇上对皇后的用心啊! 上赶着巴结都嫌不够,怎么会有意见。 朱公公忙笑道,“那依斐然姐姐的意思是?” 斐然梨涡浅浅,“烦劳朱公公让人将这些东西从角门直接放进库院,我这边着人清点,也剩得人来人往,扰了娘娘清净。” 不听唱礼就算了,这皇上赏赐的东西直接从角门入库院,可真是打皇上的脸啊! 朱公公有些为难。 斐然是看明白了,皇后的态度摆在这,皇上只会觉得是他一开始没顾虑周全。 她问道,“那要不朱公公现在派人去请示皇上?” 朱公公可不敢,忙应了。 斐然安排好外面,才进屋。 顾露晚在次间看书,听到外面动静渐小,就知是斐然的缘故。 说真的,短短几月,顾露晚已经习惯了斐然。 即便她初入宫廷,年龄不大,但学什么都快。 最重要的,是除了伶俐聪明,还特别有眼力见,知道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 就好比此刻,因为有她在,萧风奕送来那些恶心她的东西,就再不会来碍她的眼。 但顾露晚知道她去了掖庭,知道她捂死了芷鸢,青宁刚进来奉茶时,告诉了她这些。 心硬且狠。 顾露晚不能放这么一个人在身边,她目光留在书上,轻轻说道,“本宫欣赏你的聪明和胆气,但有时一步错,满盘皆输。” 斐然眼倏地睁大,她没领会顾露晚的意思,但她知自己犯了顾露晚的忌讳,所以她立马跪了下来。 “奴婢知错。” “晚了。”顾露晚抬眼看她,“你在本宫身边这么久,最清楚本宫的脾气,你原可以坦白自己的出身,但你选了另一条路。” ……… 皇上经常给皇后赏赐,这不稀奇,稀奇的是皇后身边的宫女,竟敢随意处置皇上的赏赐。 这样目无尊上的宫女,自然没有什么好下场。 皇后宽容,准她投缳自尽,也算留了具全尸。 但这没有目中无人的魏国公府窦威,跑到礼部何尚书府请罪稀奇。 听说不止送了很多珠宝,还送了人参给何尚书补身体。 说是为他的鲁莽,不分青红皂白地打人而赔礼道歉。 这可让勋贵大臣,都看不懂了。 但郭侍中与吏部的事闹的太大了,人人自危,其实大家也没多少心情看热闹。 而今早朝堂上,三件事一并在朝上炸开了锅。 一是辅国将军窦威直言丢了军需,自请戴罪立功,立下军令状,说是两年内收编西南境內所有山匪。 二是工部水部郎中言厉,一个勉强挤上朝堂,站在最末角落的人,竟被直接擢升为侍中。 不说这事闻所未闻,便是这人的名字…… 这人的名字还是听说过的。 工部有名的刺头,没人喜欢和他共事,被他咬上都没好事。 奈何这言励出身清贵,家族虽远比不上大儒背出的李氏,但祖上是出过尚书左仆射的,也算有些来头。 可突然被提为侍中,还是太突然了。 原以为朝上声势会一边倒,不想追随郭侍中的那些臣僚竟纷纷赞成。 葛中书冷眼瞧着,在这喧闹之后,看到了两个人。 皇后和郭佳。 眼看对方争执不下,葛中书眯眼,执笏站出来道,“老臣亦觉言大人廉洁刚毅,可堪重用。” 郭中书这一言,让朝堂顿时安静下来。 赞成的,反对的,纷纷颔首退回了原位。 宝座上的萧风奕面色温和,“既是如此,便拟制下诏,擢升工部水部郎中言励为门下省侍中,尽快推进修堤,以防夏季暴雨,影响秋收。” 满朝文武闻言突然明白,言励能从侍中的角逐中突颖而出,是因心系民生。 咱这位陛下,也不是听不进谏言的人。 只要说的对,说的好,就会得到重用。 萧风奕说完看向葛中书,“葛老。” 刚退回自己站位的葛中书又执笏站了出来,颔首道,“老臣在。” 萧风奕客气道,“吏部受贿一案,还需劳烦葛老与谛听卫,一同审理。” 听到这个决议,几家欢喜,几家愁。 同属一派的赞“陛下英明”,担心被落井下石的,则力阻说“此番布置不妥。” 新进侍中言励站了出来,“微臣亦想替陛下分忧。” 这人是嫌治水差事辛苦,这么快就开始抢香饽饽,还是抢刚相助的人的,不厚道啊! 萧风奕思虑道,“言卿手头事务繁重,怕是无法兼顾。” 言励道,“治水一事微臣已有章程,吏部受贿一事关系官员廉政,微臣想以绵薄之力协理。” 刑部柳尚书亦站出来,“微臣亦请出一份力。” “如此……” 萧风奕笑着看向最先站出的葛中书,见他无异议,方道,“吏部受贿一事,就由葛老主理,言卿、柳卿协理,谛听卫监理,望你们尽快审结。” 第151章 议论 言府书房。 橙黄的光亮洒满室内,言励摸着衣架上的紫袍,还觉得一切都很不真实。 “一朝绯衣换紫服,小侄给言伯伯贺喜了。” 言励闻声转过身来,便见长身玉立的长清,正拱手在朝他作揖。 “快别这么说。”言励收敛神色,引着长清去一旁侧室的矮脚长条几落座。 言励坐下,摸了茶壶还是热乎的,翻了倒扣的茶杯,茶壶却被长清提了起来。 他便收了手。 “哪能长辈给晚辈斟茶。”长清斟了一杯奉在言励坐前,才又给自己倒了一杯。 “我虚长了这些年岁啊!”言励唏嘘,“就你提前跟我通了气,早朝前陛下在偏殿召见,我听到都差点栽到地上,一天了,到现在头都还是懵的。” 长清道,“言伯伯自谦了,若非吏部,您怕早就高升了。” 言励性格虽轴,但也并非没有自知,知自己不上不下,不止有吏部的原因,跟他不懂迂回也有很大干系。 只不过这性格,不好改啊! 他叹口气,“我是不是不该接吏部的差事。” 恭恭敬敬跪坐在蒲团上的长清,眨了眨眼,难得啊! “言伯伯为何这么说。” 言励道,“我当时就想着多做事,后面回过神来,方想陛下既然选择将这案子交给葛中书,应是有重拿轻放的意思。” 长清淡淡笑着,“言伯伯既能意识到,想必也能处理好。” 言励摆手,“就怕到时候脾气上来了,控制不住。” 长清垂眸端起茶盏,“那小侄给言伯伯出个主意。” 言励爽声大笑,闷了口茶,“那是再好不过。” 长清浅抿一口,放下茶杯,又替言励续茶,“言伯伯手头治水是要务,吏部的案子难以事事躬亲,是以您咬住一点就可以了。” 言励小眼一亮,好奇道,“哪一点?” 长清颔首,“吏部不宜再干预礼部选贤举士。” 现今大魏科考及第后,不论名次,都要再经吏部考核,方可为官。 是以说是科举入仕,其实很多苦学数载的寒门子弟,即便蟾宫折挂,也难有用武之地。 朝堂依旧是世家勋贵的一言堂。 言励早年做官时,很看不惯这种风气。 他世家出身,因不愿同流合污,导致吃了不少暗亏,对这官场没什么期许,早就想致仕。 是葛贤弟,也就是长清的父亲,当年总拉着他一块喝酒,说需有人坚守,吏治方能清明,他才坚持了下来。 后来葛贤弟出事,有段时间他是彻底对这官场寒了心,连请辞的折子都写好了。 可就在这时,长清找到他,劝他这个父亲的好友,承袭他父亲的遗志。 言励想起长清来找他的情形,他倒不觉得自己能改变朝堂局面,实现选贤举能,吏治清明。 但他想,哪怕做不到这些,好歹也要竭力还他葛贤弟的清白。 是以后来,无论他怎么被打压,遇到多么看不惯的事情,他都跟自己说要忍,不要走死胡同。 就这样坚持了一年,又一年。 眼瞅着有机会进御史台,结果却上了登云梯。 这如果没有长清一开始的预判,他听到皇上要擢升他为侍中时,不仅会栽倒,还会拒绝。 因为谨慎了这些年,最怕一步不慎,便辜负了这些年的竭力谋划。 不想现在不仅吃到了馅饼,还可以离追求更近一步。 “这主意不错。”言励一拍大腿,“还是贤侄脑袋转得快。” 长清晦涩一笑。 言励看出不对,问了句。 长清无奈笑笑,“还一个人情。不,是两个,也不对……” 言励急了,“到底是几个?” 长清有些数不清了,不知不觉竟欠了深宫里那位皇后,这么多的情吗? 林邕事算一件,侍中之位算一件,痛骂谏议、御使大夫虽与他无关,但情,他也是承的。 这样一想,萧风浅怎么还不回来,再不回来,他怕把自己卖了,都还不清了。 长清笑着摇摇头,“太多,数不清了。” “那就不是何老头。”言励与礼部何尚书虽都为人清正,但性情不投,时常吵架。 奈何对方人多,他总是吵不过。 现在? 现在也吵不过,他虽是门下侍中,但看看这门庭冷清的,他还是个无兵的将军啊! 言励忍不住在心中感概,勉励自己“天将降大任于斯人”,长清就道,“现在看,跟欠了何尚书差不多。” 皇后能让魏国公府窦威登门向何尚书赔罪,可见对他是真好。 想想这些年被窦威打的下不来床的人,没有对比就没有伤害,只怕都在被子里哭呢? 哭的最伤心的,应该就是萧风浅。 ……… 葛中书送走同僚,来到了后院。 葛老夫人张罗人伺候他梳洗,葛中书拉着她在旁说家里的情况。 葛老夫人笑眯眯的,“放心,我都盯着呢。明日宫里的教习姑姑进府,也都安排好了。” 对比近来朝堂上的动静,选妃算是很安稳了。 葛中书点头,“进宫前这一月,你还是要多磨磨青儿的性子,要跟宫里那位叫板,她还嫩了些,来日方长,让她进宫后多看少做。” 葛老夫人道,“我们青儿的脾气你还不知道嘛!最随你,你就放心吧!” 葛侍中回忆起自己年轻的时候,那也是翩翩如玉的温润少年啊! 夫妻俩都笑了。 ……… 忠武将军,柳府角门。 两个小厮守在门里,稍矮的小厮开了一条门缝,朝外瞧,对旁边的同伴道,“还在呢,我看今日他不见到林大姑娘,是不会走的。” 同伴将嘴里叼着的草梗,“呸”一声吐了,“癞蛤蟆想吃天鹅肉,痴心妄想。” 稍矮的小厮用肩撞了下同伴,带着挑逗道,“你就不是了。” 心思被看穿,被撞的小厮面上更不高兴了,“我就看看,你不看吗?” 看自然是看的,林大姑娘真是个娇滴滴的美人,说话温声细语的。 林二姑娘虽然也不差,但太凶了,不敢看。 二人说话间,议论的美人翩跹而至,两人忙殷勤的开了门。 林香凝含羞带笑的谢过,方走出门去。 门外等着的俊秀青年,是林香凝舅舅家的孩子,她的表哥柳笠。 第152章 对表哥的心也是一样的 柳笠见林香凝出来,一扫等候的阴郁不安,迎了上来。 林香凝见势收住脚步,屈膝福了福,含笑有礼的道了句,“表哥安好。” 她见柳笠再往前,有意朝跟出来的柳府婢女身旁靠了靠。 如今蔡国公府身份地位、宅院良田、金银珠宝,包括仆从已全都没有了。 他们吃穿住行,仰仗的都是柳家。 而柳笠家,这些年得柳姨娘接济,虽小有薄产,可也算不上富贵。 柳笠今在读的私塾,走的也是蔡国公世子的路子,同窗非富即贵,他自懂林香凝现在寄人篱下的心情。 察觉到林香凝微妙的反应,他愣了一下后,随即就收住了脚步,“娘让我来看看。” 看看,看什么? 林香凝脸色明显慌乱,但少顷既恢复正常,她转头对婢女笑道,“我往前与表哥说几句话,你就在这看着。” 婢女颔首,心道这位表姑娘还真是规矩多,也不知自己早就不是国公府的千金小姐了。 但看在林香凝送了她一支簪子的份上,她面上对这位落魄的表姑娘,还算客气。 林香凝引着柳笠走到墙角下的十来步路,手上帕子就被她绞得不成样子,可即便心中骄躁好奇,柳笠那句含含糊糊的话什么意思,她还是得体的笑着。 “舅母是不放心我小娘吗?”林香凝轻声细语道,“你跟她说,我们一家在柳府过的很好,让她不用担心,表哥科考在即,该让你好好温书才是。” 柳笠闻之一喜,道,“表妹是因这,这些天来才不出来见我的吗?” 他从柳氏将蔡国公府流落街头的老老少少带回将军府后,便日日登门问好,只不过林香凝一次都没有出来过,只遣婢女出来答话。 这让柳笠觉得,林香凝这是有意疏远自己,一度让他情绪很低落,那还能提起劲儿温书。 林香凝自是有意,但她面上不露,反眨眼疑惑道,“不然呢!” “我还以为……”柳笠一颗心落定,高兴的手舞足蹈,“是我,是我辜负表妹的良苦用心了。” “表哥切莫如此说。”林香凝讪讪打断,“只要表哥好,我没有关系的。” 柳笠一高兴,就伸出来手来拉林香凝,却被她避开了去。 林香凝含羞带怯的望望四周,道,“别人看到,该说表哥举止轻浮,枉为读书人了。” “一时情难自禁。”柳笠不好意思收回手,但面上荡漾春心只增不减,面颊迅速窜红。 他眼神闪烁,含糊道,“那我娘有东西要我给表妹,表妹要不要跟我去茶楼喝杯茶。” 听到前一句,林香凝只觉五雷轰顶,她那舅母可是个一毛不拔的铁公鸡,怎么可能送东西给她,还是在她们最落魄的时候。 林香凝脸色一下垮了下来,也顾不得矜持,睁大眼问道,“你将我们的事告诉舅母了?” “没有。”柳笠忙摆手,解释道,“我只是跟娘说,想娶表妹。” 林香凝松了一口气,执帕压了压眼角,“我对表哥的心也是一样的,可就怕舅母误会我耽误表哥温书,况且我家现在也不比以前了,舅母怕不会轻易同意我们在一起。” “表妹平时聪明伶俐,怎么这会糊涂了。” 柳笠笑了起来,“娘让我送东西给你,自然是同意了我们的亲事。” 林香凝笑了起来,“真的吗?” 可喜悦过后,她又自责道,“只可惜我再没有了做国公世子的父亲,以后再也无法帮扶表哥了。” 柳笠自然知历来科举入仕艰难,但他也听说当今天子,仁善爱才,必不会让宝珠蒙尘。 是以他相信只要他有真才实学,就算失去了蔡国公府的依托,也能凭自己闯出一片天地。 柳笠道,“男儿当顶天立地,表妹如此说,真是羞煞我了。” 林香凝又寒暄了几句,让柳笠先将舅母给的东西收好,还嘱咐他一定要好好读书,不要总往这里跑,不然她会过意不去的。 而柳笠也保证,他一定会刻苦发奋,争取一朝登榜,早日将她娶进家门。 林香凝目送柳笠离开,刚从角门入柳府,就有婢女着急忙慌的跑过来。 她朝林香凝微欠了下身,就说,“林大姑娘,林二姑娘将我们少夫人推进后花园荷塘了,姑奶奶说让二姑娘去您房里躲躲,叫您快回去。” 婢女口中的林二姑娘说的是林香玉,少夫人则是柳将军之子的发妻钱氏,姑奶奶就是林香凝的三婶婶柳氏。 林香凝听后一脸抱歉,也不用多问。 林老太太必定是一听就晕了,她小娘则是个怕事的,这会不知躲哪里去了。 至于林香玉,来柳府后就没消停过,是真不知什么叫寄人篱下,要夹着尾巴做人。 林香凝只觉得头疼,前两次拉拉扯扯都大事化小了,这次动静这么大,钱氏家里若来人,柳夫人怕是不好再偏袒女儿。 那会不会把他们这一大家子都赶出去。 她可不能被赶出去啊! 这样一想,林香凝脚下步子更快了。 ……… 萧风浅领旨到江南接蔡斗金,被顾露晚勒令不准坐马车,必须一路骑行。 说是希望通过这一程,齐王骑术能突飞猛进。 是以萧风浅在人前现学现卖,导致他们一行行进缓慢,一般人悠闲七天能达的路程,他足用了半个月。 蔡府则早在十几天前,从先到的轻骑口中收到了消息,等萧风浅到时,蔡斗金早就打点好行装,备好礼物,准备北上。 蔡斗金业下有漕运,北上自倾向走水路,但得知要走陆路,也无甚意见,体贴的说可以人、物分行。 萧风浅到这日,江南当地的官员蜂拥而至,将蔡府门口堵了个水泄不通。 金银珠宝,各色美人纷纷往蔡府送。 萧风浅贪财爱美的名声在外,自是来者不拘。 不过他逛的是象姑馆,美人就无福消受了,全送给了随行的金吾卫中郎将林浪,任他安排。 他这见好就收的吃相,便是蔡府的管事都看不上,向自家老爷蔡斗金埋汰会坏了皇后名声。 蔡斗金倒不在意,还特意备了酒菜,邀当地有头有脸的人物,一齐招待齐王。 他说,“贪心好啊!就怕他不贪。” 第153章 山里的糟老头儿 结果,这一贪,彻底瘫下了,还一瘫就是三天。 这会,蔡府萧风浅歇脚的院子,蔡斗金带着府里管事,徽州最有名的郎中来到院外,想见齐王一面。 “说了我家王爷那夜喝多了酒,水土不服,这会还难受呢,今儿个走不了。” 秦莫堵在院门口,院门两边各站了十来金吾卫,他一人坐在地上抛石子,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 蔡斗金虽年过古稀,但生的肥头大耳,膀大腰圆,看着油光满面,也就不到六十的面相。 他又头戴绿宝石圆顶幞头,身着暗紫金丝铜钱纹华服,腰别镶满绿宝石的腰带,腰间坠着翡翠、小金算盘,一看就是位派头十足的富家老爷。 跟在他后面的管事五十出头,精瘦干练,袍子是都城最时兴的款式,瞧着也是精神气派。 管事对着秦莫,哈腰客气道,“秦侍卫,今日我们特请了徽州城里最厉害的郎中,想给王爷看一看。” 秦莫抬头睨了眼说话的管事,不耐烦道,“我们王爷琼枝玉叶,金贵着呢,哪能随便给乡野郎中看,看坏了,你们赔得起吗?” 与药童站在最后,被无端质疑医术的郎中,面上挂不住了,嘴角止不住的抽搐。 这要不是看对方是王爷,肯定吹胡子瞪眼,甩袖走人了。 “秦侍卫言重了。” 管事陪笑,上前弯腰往秦错手里塞了一把银票,百两面额一张,足有四五十张。 “我们也是关心齐王爷,想让他好得更快些,早日启程不是。” 秦莫将银票揣进怀里,态度好了些,但还是不松口。 “我们自己提前备药了,用不着你看。” 说着,秦莫朝蔡斗金笑笑,那笑容叫一个人畜无害,简直换了一张脸。 “蔡老爷可莫以为我家王爷有意为难,但凡我家王爷能起身了,我一定第一时间通知您出发。” 蔡斗金抚着柔顺山羊白须,哈哈大笑,“秦小兄弟也莫误会,蔡某就是来聊表关心,既然齐王爷还未大好,蔡某就不多打扰了。” 说罢,蔡斗金领着人离开。 管事跟在后面,没走一段回头看,见秦莫正拿了银票出来分给金吾卫。 他快走两步,凑到蔡斗金身旁,对他搓了搓手指,压低嗓音道,“是不是还没给够。” 蔡斗金笑笑,“既然郎中不够格,那我们就寻了宁神医来。” “这……”管事有些为难,道,“只听说宁神医一年多前在徽州城出现过,但没人知道他在哪,还在不在境内,都不一定呢!” 在也不好请的话,管事就没说了。 蔡斗金慈眉善目,信步而前走着,没再说话。 ……… 徽州城城北的障山,山林深处有一茅庐,茅庐前围有一药圃。 药圃里,萧风浅穿着粗布麻衣,卷着衣袖、裤腿,正半蹲着拿花锄松土。 药圃旁,放着一竹制能前后晃动的躺椅。 躺椅上,躺着一穿用米白破布缝起来,松松垮垮罩袍,白发凌乱、白须卷翘的老者,似酒醉眯眼躺在上面。 这位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如今萧风浅在帮何师华寻访的宁神医。 因听风阁的人请不动,他才闻讯赶来。 这会阳光穿过树叶,洒下斑斑驳驳的光阴。 山风吹拂着树叶,与鸟儿合奏出悠闲的曲调。 如此岁月,金乌东升西落,一日很快便过了。 晚风起,山渐凉,躺椅上的老者眯眼道,“年轻人,今晚糟老头儿要吃烤兔。” 萧风浅应了一声,放下花锄,走出药圃,很快就消失在山林间。 等他消失在茅庐的视野范围,一灰蓝劲装的年轻侍卫,从树上跳下来,半跪抱拳行礼后,摊开手将一拇指大小的竹筒呈给他。 萧风浅取过,打开,倒出里面的纸笺,看了起来。 他虽离开禹都,但禹都城里发生的大事,每日长清都会用信鸽及时传给他。 他知道顾露晚如何处置的太皇太后与魏国公府,知道清河大长公主决绝断发,知道顾露晚发现了他放承恩宫的暗子。 知道议政殿萧风奕对外处死了周齐海,却将他囚禁于掖庭狱每日折磨,后又提了陈平为总管太监。 知道顾露晚为礼部何尚书出气,为言励的上位出力。 也知她处死了斐然,提拔了青宁,以及萧风奕对她的转变。 等等一应事宜。 而今日的纸笺上,赫然写着八个字:“杜武暗访重生秘术”。 这八字,搅得萧风浅心神大乱。 萧风奕为何会好奇这种事? 是有人重生了? 还是有人要重生? 这个人是谁? 侍卫眼瞅着不对,轻唤了声“王爷”,拉回了萧风浅的思绪。 萧风浅回神,用手指将纸笺搓为齑粉,吩咐道,“通知秦莫,就说我这病一时半会说不准,为不耽误返都,让他们提前做好水路回程的准备。” 侍卫领命而去。 萧风浅在林中逮了兔子,就去山泉拔毛清洗,后回到茅庐架火烤。 挡着夜风,一切驾轻就熟,仿佛他常干这些事。 兔油“滋滋”炸香,四溢的肉香味将回茅庐的宁神医勾了出来。 宁神医将手上的玄色劲装,扔给萧风浅,道,“我这茅庐也翻修了,药圃的草也除了,土也松了,你可以走了。” 萧风浅接住衣服,这是他原本穿来的,因干活换了下来。 他将衣服塞到身前曲腿弯腰夹着,空出手拽下兔头给宁神医。 宁神医躺到萧风浅早挪到旁边的躺椅上,看到人递上的兔头愣了一下,随即接过,怅然一声。 “还真是个称糟老头儿心意的年轻人,可惜啰!” 他感慨完,又咬开酒壶的塞子,闷口酒,咬口兔头肉,在躺椅摇起来,眯眼享受,好不惬意。 “宁神医。”萧风浅刚开口,宁神医就睁眼瞪过来,“这点就很讨厌。” 不知为何,宁神医不喜欢别人叫他宁神医、神医,喜欢听人叫他糟老头儿。 可世人一听说是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宁神医,谁敢叫糟老头儿啊! 而萧风浅不是不叫,而是…… 他听话叫了一声,果见糟老头儿摇头坐了起来,说着“别扭,难听”,然后起身,深一脚,浅一脚的晃着走进了茅庐。 萧风浅就一脸“习惯了”的表情。 第154章 你齐王的人 翌日清晨,半睡半醒的萧风浅听到茅庐内的响动,麻利的从地上爬了起来。 宁神医推开门,见萧风浅又抱衣在门口睡了一晚,睨他一眼,嘴角勾了一下,说不清是表达高兴,还是表达不高兴。 萧风浅热情凑上去,道,“宁神医早啊!今日有什么要晚辈做的吗?” 宁神医垂眸扫到歪倒在地上的酒壶时,脸色急转直下。 “你这年轻人,怎么偷挖糟老头儿的酒喝。” “啊!”萧风浅惊奇道,“这酒晚辈从山泉那边捞起来的,是宁神医你的啊!” 宁神医板着脸,推着萧风浅往外赶。 “走,走,走,别在这碍糟老头儿的眼。” “糟老头儿,是被我发现你酿的酒不行。”萧风浅笑道,“气急败坏,才赶人的吧!” 宁神医吹着胡子,气道,“你分得清好酒吗?糟老头儿酿的药酒明明天下第一。” “那是你在这山间,不知世道变化,这世上早有人酿的酒,比你好喝了。” 最后,萧风浅强调道,“而人就在禹都。” 宁神医“哼”一声,傲娇的别开头,扬起下巴道,“空口就想骗糟老头儿去禹都,没门。” 萧风浅道,“神医若不信,晚辈可叫人送一壶来。” “一壶怎么够。”宁神医打了下比脑子快的嘴,“一壶就想使唤糟老头儿,没门。” 说着,宁神医怼脸到萧风浅面前,弄得猝不及防的萧风浅,拉长脖子往后仰。 宁神医嫌弃道,“刚叫糟老头儿明明叫得挺顺耳的,怎么又改回来了。” 刚……萧风浅眉头微皱,瞬间领会了叫人的精髓,要叫的漫不经心,理直气壮,甚至还要带两分狂妄。 萧风浅道,“那你跟着晚辈,晚辈时时刻刻叫给你听。” 这人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啊! 卖劳力,卖惨,激将,现在还以身相诱。 宁神医摇头,眼里露出回忆的神色,“你这不要脸的性格,还真像一个人。” 萧风浅顺杆儿往上爬,“既如此,神医更该帮帮晚辈了。” 宁神医又摇了摇头,“你比我那个小兄弟,丑太多了。” 萧风浅微张嘴,无言以对。 这糟老头儿什么眼光,明明我现在才风流倜傥、玉树临风、一表人才。 萧风浅翻了个白眼。 宁神医露出一张八卦脸,“不过你这么死皮赖脸的,也是为了心爱的姑娘?” “神医误会了。”萧风浅眼底滑过一抹哀伤,勉强挤了个笑出来,道,“晚辈只是为一个朋友。” “朋友?” 宁神医一脸不信,稍缓,叹了口气,抬手搭在萧风浅的肩头,语重心长道,“年轻人,别等失去了,才追悔莫及。” 萧风浅被戳中痛处,彻底笑不出来了,垂下凤眼,遮住哀伤,“神医这番劝谏,已是为时晚矣。” “什么期期艾艾的。”神医甩手转身往外走,“一大早,就败坏糟老头儿的好兴致。” 萧风浅深吸一口气,抬脚跟了上去,“神医若舍不得这茅庐,晚辈让人搬着跟你走,也是可以的。” 宁神医走向山林,“你知道什么,这里可是炼丹的宝地。” “炼丹。”萧风浅问道,“那晚辈怎么不见您的丹炉啊!” 宁神医道,“糟老头儿吃饭的家伙,能叫你看见。” 萧风浅又问,“那是长生的丹药,还是起死回生的丹药。” 二人声音渐远,很快就湮灭在山林间。 ……… 禹都皇宫,萧风奕终于不再让人,送一些奇奇怪怪的东西到承恩宫了。 昨夜晚来风急,下了入夏以来的最大的一场雨,是以晌午的日头消了些。 但何师华从宫门走到承恩宫,还是出了一层薄汗。 她到时,顾露晚正在殿前左右的花圃侍弄花草,旁边有宫女,替她撑着油纸伞遮阳 回头见何师华进来,顾露晚忙走出几步,要引了何师华入殿,“华姐姐一路走来,热了吧!” 何师华屈膝施完礼,才拉上顾露晚的手,路过花圃时,她多看了两眼。 她以前也来过承恩宫,知道这花圃里栽种着牡丹,竟不是何时换成了茶花。 顾露晚见她留意,便解释道,“是不久前,我让人将牡丹,悉数换成了茶花。” 何师华想着什么,点了下头。 二人迈上台阶,入了殿,很快就有宫女奉了冰凉的凉水荔枝膏进来。 顾露晚笑道,“华姐姐最怕热了,快吃上些,消消暑。” “这刚过小满,可还没开始热呢。”何师华笑着扫了眼青宁,“这宫女瞧着眼生。” “嗯。”顾露晚道,“之前那个做错事发落了,这个新提上来的,叫青宁。” 青宁闻声朝何师华福了福,“青宁见过师华小姐。” 听得顾露晚刻意介绍,何师华自然就知道这宫女是个可信的,对着她笑意更盛。 青宁在宫中当差多年,聪明劲可能比不过斐然,但不缺伶俐和眼力见,还更稳重。 知道何师华对她多有避讳,目光请示顾露晚得到同意后,就自觉退了出去。 她一走,何师华追到门边偷偷瞧了瞧,才又坐回来。 顾露晚看她小心翼翼模样,很是想笑。 何师华也不恼,还确认问道,“小心些,这宫女可靠吗?” “可不可靠呢!”顾露晚笑,“你齐王的人。” 何师华先是吃惊,后羞恼道,“什么时候成我齐王了?” “不是,不是。”本也就是女儿间的玩笑话,顾露晚如今也只有见何师华的时候,心情才能舒缓片刻。 何师华也能感觉到,是以在顾露晚面前,她尽量表现的轻松自在。 而这会的情况,她是真笑不起来,只得爽声埋汰道,“你个事儿精,是真不知该从哪件事跟你开始说起。” 顾露晚推了盛冰饮的琉璃盏给她,“那华姐姐就吃着,一件件慢慢说。” 何师华进来没顾上吃,正着急上火呢! 这凉水荔枝膏也上火,但毕竟是稀罕玩意,她还是尝了尝,又想起茶花,“你如今喜好是大变了,奢靡。” “可没有,我以前的弹丸还都是上等珍珠呢?” 这个我,指的是原身顾露景。 何师华脸上笑意一滞,转而消失,“我刚来的路上,撞上了那人。” 第155章 我们是同类 那人? 顾露晚一听便明了,不知是该欢喜姐妹俩的默契,还是笑何师华咬牙,称萧风奕为那人。 但见何师华凝重神色,顾露晚知不是能玩笑的时候,是以她也收了笑,“可是他说了什么话,惹华姐姐不快了。” 何师华屏息,“我听他言语里试探之意,似问我,你是不是你。” 好吧! 确实是见大事。 问顾露晚是不是顾露晞。 顾露晚回忆着这些日子的点滴,突然明白萧风奕这些日子,送那些东西过来的用意。 是依照顾露晞的喜好送的,所以她不喜欢。 这是受了刺激,要遂了顾露景的心愿,彻底将她变成顾露晞,假作弥补,让良心好受些吗? 顾露晚摇头,不,这个人没有良心。 她更仔细回想了与萧风奕的相处,作为顾露景,她确有改变。 三分保留了顾露景原有的骄纵任性,两分圆了她那么渴望成为自己的心意。 可还有五分,是全新的自己,一个与顾露晞截然不同的人。 她有在什么时候露过端倪吗? 顾露晚看了看自己的右掌,掌心还留着依稀可见的疤痕,是她未擦舒痕露留下的。 还有便是上次,在议政殿,与周齐海对质时,她对萧风奕露出了杀意。 那样的情况下,他都感觉到了吗? 明明当时表现的那么癫狂痛苦,竟还是察觉到了她体内运转的微弱真气。 是察觉到不同于顾露景的,所以起疑了? 所以说,这个人没有心啊!什么都是装出来的。 顾露晚冷笑了下,总算明白那日北玄宫后寝殿,为何让她束发。 “华姐姐可露了端倪?” 何师华回想了下,摇头道,“只说我们经常聊起你以前的事情。” 不愧是好姐妹,她之前也曾这么暗示过萧风奕。 顾露晚点头,表示何师华应对的很好。 何师华不敢放松,担心道,“是不是我们走的过于亲近,上次你又帮我祖父,惹他疑心了。” 顾露晚摇头,让何师华不要往心里去。 “他估计就是一时绕不过弯来,等过段时间,就知道自己这想法多么荒唐可笑了。” 何师华可半点不觉得荒唐可笑,是以她脸上愁云尤在,“可这事的确发生了,我就半点不觉得匪夷所思。” 顾露晚问,“那若这事发生在不相干的人身上,华姐姐可会信?” 别人啊! 那自然是不信的,肯定会觉得那人是疯子。 但怀疑这件事的人,是皇上啊! 他可以去查证,若这世上,还有另一个人如此重生,那顾露晚的处境,就很危险。 何师华越想越担心,她将自己的担心说了起来。 顾露晚拉住她的手,紧紧盯着何师华的眼,让她冷静下来,“没有人了,纵然有,像我们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让别人察觉到自己的存在呢!” 顾露晚不知自己因何,能借着顾露景的躯体而复生。 但她想,如何一定要找一个理由。 或许是她死前滔天的恨意,让老天爷给了她重生的机会。 带着恨意而复生的人,都是来复仇的,怎可能暴露自己。 何师华不想哭的,但听到顾露晚那句“像我们这样的人”,她还是忍不住红了眼眶。 但好在,感觉顾露晚捏紧她的手,她及时止住了。 她跟着顾露晚笑,听顾露晚道,“好了,这事且不去管它,华姐姐还是说说,我究竟是个怎样的事儿精吧!” “你呀!”何师华失笑,心情松快了些,只可惜过了这茬,想到接下来要说的事,又免不了严肃起来。 她挪着臀儿,身子往矮几靠了靠,一脸惊奇又忐忑的表情。 “齐王果然派人给我送消息,说找到了宁神医,那是不是说,他真派人在监视我。” “监视就监视呗。”顾露晚莞尔,望了眼门口,她何尝不是在被齐王监视。 何师华微愣,跟着转头看,没人又松了口气,可还是紧张。 “那你说他为何监视我?” 这个顾露晚还真猜不出,但她说,“齐王心不坏,华姐姐不必往心里去。” 这样啊!她也觉得齐王心不坏,若是以前,她也不会如此敏感,可现在她怕牵连到顾露晚。 何师华觉得之前贸然跟顾露晚提起齐王,或许错了,她们该更谨慎小心才对。 她说,“我自己都没弄清楚,不该影响你的。” 顾露晚笑,“我以前怎不知华姐姐胆子如此小。” “这都什么时候了。”何师华都担心害怕死了,可顾露晚却还有兴致说玩笑话,她甩开顾露晚的手,坐正了身子,表现的有些生气。 顾露晚却又拉回了她的手,还摇肩晃着她的手,“好了,我的好姐姐别生气了,妹妹心里有轻重的。” 顾露晚撒娇的动作,嗲声嗲气的语气,差点惊的何师华眼珠子掉出来,但嘴里是真能塞进一个鸡蛋了。 她与顾露晚相识这么多年,可从没见她撒过娇。 “等等。”何师华摸着胡乱蹦跶的小心脏,“你让我缓一缓。” 顾露晚挑眉,还露出了些许得意,这也是她以前从不会有的情绪。 何师华越发激动了,不是说以前的顾露晞不好,但以前的顾露晞太懂事得体了,总是去理解、照顾着所有人,不会有这些小情绪。 她为她的改变,为她终于有了欲求而心喜,这样的人,会为了自己而活,而不是背负的责任。 她想顾露晚也能想想自己,活的好一点。 顾露晚笑容明媚,她说,“我信赖齐王,是因他值得信赖,不是华姐姐的三言两语,所以华姐姐大可放心。” 顾露晚不否认,她前面一直没看懂萧风浅,觉得他诡谲多变,难以琢磨,觉得他袒露的赤诚,是手段。 他赢得何师华的称赞,她高看一眼,但不足以取得她的信赖。 何师华也总算露出了轻松的笑容,打趣道,“那我的好妹妹,怎么就觉得齐王不坏了。” 要知在以前的顾露晞眼里,世上没有坏人,只有情非得已、时势所迫。 何师华不知,现在的顾露晚会看走眼。 顾露晚笑笑,“因为我们是同类,我们认出了彼此。” 第156章 朋友间的心意 所以一开始,在二人并不觉得彼此目标一致时,他们展现在对方面前的自己,也从不过分遮掩。 何师华欣慰地看着顾露晚唇边扬起的笑意,对她的说法很是好奇。 她问,“所以是怎样的同类?” 顾露晚对萧风浅彻底改观,是出了谷雨工具房的事情后。 她想说,是因为他们会毫不犹豫伤害自己。 但她怕吓到何师华,所以顾露晚说,“因为我们的底线,都是不伤害无辜的人。” 而在那之前,她对萧风浅最大的误解,是觉得他利用放任了承平的感情。 但当时说利用,其实为时尚早,他并不一定就会拿捏承平,去利用威胁谁。 至于所谓的放任承平泥足深陷,或许是因为他比她更懂感情吧! 他有所悦之人,是以能理解承平的情意。 不像她,觉得男欢女爱是可有可无的东西,可以为了更重要的东西,或许只是因为礼法,就能轻易割舍。 以前的她活的清醒,并不懂男女之情,也从不觉得是有情才为萧风奕奋不顾身。 是以现在的她想起来,不那么痛苦,只会觉得她瞎了眼,为道义护过这么个没心肝的东西。 何师华打消了对齐王的疑虑,但她并没有多开心,因为事儿实在太多,顾露晚真的太难了。 何师华说,“宁神医虽然找到了,但他不愿意来禹都,我今日进宫来,就是想问问你,若我去徽州交付你的信物,可有不妥?” 顾露晚笑,“华姐姐今日来,不是为书院招生找到了好办法,来与我这个皇后商量的吗?” 何师华“哈”声失笑,是真拿调皮起来的顾露晚没有办法。 她的确为如何办好书院绞尽脑汁,但这不过是她进宫来见顾露晚的一个托词。 她也意识到,自己非但不具备帮助顾露晚的实力,反一再让顾露晚照顾她的情绪。 顾露晚一眼就看出了何师华的想法,忙笑着对她道,“只是对华姐姐这样而已,华姐姐是我在这个世上,最重要的人了,所以我希望你开心快乐。” 何师华失笑,彻底缴械投降,败在了甜言蜜语张口就来的顾露晚手里。 她说,“好了,我很欢喜,才不管你怎么活呢!” 只要活着,便很好。 顾露晚笑着说回宁神医的话题,“人在徽州的话,你不用去的。” 何师华不解,“为何?” 顾露晚笑起来,说,“齐王在徽州啊!” 心还是真大啊!何师华忍不住提醒道,“既来人告诉我,可见是遇到了难处。” 顾露晚不以为意,说,“放心,齐王会想法子解决的。” 顾露晚只是笑,并不说除了宁神医难请,齐王怕也存了试探的意思。 他虽心不坏,但是个什么都要掰扯明白的啊! 这样一想,他似乎也总在疑心她的身份。 可便是如此,他也从不忌讳在她面前展示实力,袒露野心。 齐王,也是个顶顶单纯的人啊! 半点不怕自己呢! “你一个人傻笑什么。” 顾露晚被何师华拉回思绪,还在笑,“就是觉得齐王很好,要是他能照顾华姐姐一辈子,我会觉得他更好。” 何师华听了这话,是真生气了。 她觉得她的晞妹妹很好,晚妹妹也不差。 但明明聪慧有眼力见,却独独在情字上,特别不开窍。 这次轮到顾露晚陪笑缴械投降了。 二人也就在这样的笑闹声里,说着糟心的事情。 然后糟心的事,也变得开心起来。 因为只要都解决了,离报仇就不远了,自然值得高兴开心。 姐妹俩见面就有说不完的话,二人一起用了午膳,还一起躺在床上午睡,下午又说起大半个月后,新晋妃嫔入宫的事。 这事顾露晚是一笑而过,但何师华是真忧心。 她既不想顾露晚周旋在萧风奕身边,但又怕有人跟她争宠,会让她日子过的艰难。 不过她开始学着将这份忧心牵挂放在心里,她要做的,是努力成长起来,然后为顾露晚遮风挡雨。 可要说她违背顾露晚的事,便是看出顾露晚并不希望她做什么,她还是没有放弃。 因为她相信,只要她不放弃,她一定能找到经营好书院的办法,能一步步走到顾露晚面前,成为她的助力,而不是累赘。 顾露晚何尝不知何师华对自己的这份心意呢? 但她无法坦然接受,因为她身边实在太危险了。 可她也不能出面阻止,因为在这之下,何师华有她自己的人生,书院是她的理想,她不能阻止她实现她的抱负。 她应有自己的光彩,待她成功时,便会有自保之力。 她们会成为势均力敌盟友。 后来,何师华又与顾露晚说起朝堂上的事。 结果发现顾露晚知道的,比她还清楚,就连他祖父与新任门下侍中的斗嘴,都比她这个当孙女的清楚。 顾露晚笑着打趣,说是因为有齐王。 二人下午是边说着话,边对弈。 当何师华再次被顾露晚逼入绝境时,直求饶道,“你杀气太重了,让我缓缓行不行。” 以前顾露晚是诱敌深入,棋路很温和。 现在她棋路是彻底变了,招招凶狠,不给人半丝喘息的机会。 但何师华说是如此说,其实面对顾露晚的改变,她很开心。 甚至都不担心她如此在承恩宫久留,会引来萧风奕的猜忌。 因为哪怕是她,即便是她,在抛开知道真相的前提。 看着眼前的顾露晚,也绝不会将眼前这个人,与顾露晞联系在一起。 除此之外,她还觉得这般谈天对奕的日常,很痛快。 因为以前,她们也从未这样黏在一起。 以前的顾露晞总在忙碌,让她没有时间顾虑自己的喜好,自己的情绪。 但她现在向死而生,经历过苦难,开始变的有血有肉,鲜活起来。 何师华由此卸下了担忧的包袱,心情彻底明媚起来。 近晚膳时分,承平长公主来到凤仪殿,因顾露晞的关系,她与何师华也不陌生。 是以三人一起用完晚膳后,顾露晚才与承平一起,将何师华送走。 承平看着落日余晖,说她很久没如今日这般开心了。 第157章 小白兔被套路 是啊!很久都没如此开心过了。 顾露晚也在心里如此想。 尤其等她们回到凤仪殿,青宁来请示需她示下的事务时,顾露晚第一次懂得了忙里偷闲的乐趣。 不过承平一听是要给新晋妃嫔安置居所,直呼头疼,就要离开。 顾露晚伸手拉住起身往外走的承平,道,“天色还早,你回去能做什么,帮我一起想想啦!” 说是如此说,但顾露晚其实是怕承平回去,一个人胡思乱想。 她既跟萧风奕说会教养她,就会将他们兄妹区分开来。 她私心希望承平能幸福安康,是以让她住进承恩宫朝凤殿,邀她每日与自己一起用晚膳。 有时只是说说话,有时也讨论经学讲义。 希望她能从失去所爱之人的痛苦中,尽快走出来,记起自己是个喜爱跳舞的可爱姑娘。 承平撒娇,说,“嫂嫂,这个是宫务,你放过我吧!” 顾露晚笑,“哪有,这些都是你二哥的妃子,也算你半个嫂嫂。” 提及萧风奕,承平想到明心,脸色黯然下来。 顾露晚站起身来,上前一步抱着承平,轻拍着她的背,柔声道,“想哭就哭出来,不要闷着自己。” 承平原还咬牙强忍着,听到安慰,终于忍不住趴在顾露晚肩头,痛哭起来。 边哭还边问,“二哥为什么要怎么做,他怎么可以这样对他,便是死,都让他不能得以安息。” 顾露晚由着承平哭,由着承平问,只等承平哭的差不多了,她才让青宁奉了茉莉香片上来,然后拿帕子给承平擦脸,笑她哭成了大花猫。 承平哭完心情好了一些,翘着兰花指捏着被她哭湿,蹭着鼻涕的衣服,嫌弃说“脏死了”。 接着青宁服侍顾露晚去里间寝室更衣,另有宫女端水进来,伺候承平净脸。 等顾露晚出来时,承平弯腰弓背,直接用嘴吸矮几上茶盏里的茶喝。 顾露晚叹,“这可怎么办,好好的金枝玉叶,被我成乡野丫头了。” 承平知金枝玉叶、大家闺秀是何等做派,但对乡野丫头的理解却产生过误区。 因为在她很小的时候,身边很多人说,北境有个乡野丫头要进禹都。 她觉得稀奇,跟着跑去看,然后很长一段时间,都以为乡野丫头就是不饰珠钗,不施粉黛,一颦一笑、一举手一投足,都能比天仙好看的人儿。 承平说,“以前我想做个像前嫂嫂那样的乡野丫头,但现在我更想像新嫂嫂这样,不失分寸,又活的自在。” 自在? 顾露晚坐下,摸摸她的头,“你知道分寸是什么就行。” 承平思索起来,似懂非懂,问,“所以分寸是什么。” 顾露晚接过青宁递过来的名册,点了点上面的名字,也问,“你觉得将她们分别安置在哪个宫里,最为妥当。” 那日选妃,承平也跟着去了,中选的四位女子,她都见过,可要说熟悉,也谈不上。 承平歪头撅嘴道,“要我觉得,自然是安排在越偏僻,越看不到的地方,才好。” 顾露晚笑,“我们小承平真可爱,但如果你是这中间一人,若是住到偏僻的地方,会如何看我?” “那自然是……”讨厌了。 后面的话承平用嘿嘿的笑声代替,“那都把她们放到近前,总可以了吧!” 顾露晚抿嘴点头,承平刚要得意开口,话却被顾露晚截断。 顾露晚说,“可我是皇后啊!她们一个三品的婕妤,三个五品的才人,便是做一宫之主的资格都没有,我又为何要拉低自己,来讨好她们。” “太难了。”承平由心的感慨,可矮几对面的顾露晚淡淡笑着,端起面前的茶盏喝茶,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 她也端起茶盏,淡淡的茉莉花香盈鼻,让人心情舒畅。 茶水温度适中,喝下去,让人觉得暖意洋洋。 放下茶盏时,她突然灵光一现,高兴的将想到的说出来。 “那就按着她们的位分安排,不过如今各殿空置,她们先来,可以给安排些好一点的地方。 这样既合规矩,也表达了善意,便是分寸。” 顾露晚点头,夸奖道,“有点样子了。” 承平想想,顾虑道,“那如果她们不知天高地厚,失了分寸呢?” 顾露晚道,“若是不知好歹,我们不心慈手软,也是分寸。” 拿捏的死死的,承平表示懂了,然后按自己的思路,给即将入宫的婕妤和才人们定下了居所。 顾露晚并无异议,让青宁就按承平长公主说的来安排。 忙完,承平想起来时见顾露晚与何师华下棋,闹着也要对奕一局。 结果下到一半,直呼扛不住,溜了。 承平出殿门,正好见一个熟悉的修长背影消失在宫门口。 她原想当没看见,直接回朝凤殿。 可住在承恩宫的这些日子,她的心平静了不少,似乎也能试着理解,萧风奕坐在明堂高位的不易。 是以,她快步追了出去。 “皇兄,你是来看皇嫂吗?” 萧风奕闻声脚步一顿,诧异的回转头来,便见承平追了上来。 承平在他一应兄弟姐妹中,年纪最小,又是懵懂天真的年纪。 萧风奕过往与她,是最合得来的。 但经过明心的事后,他以为他们兄妹的关系再也回不去了,不想承平竟还会如此主动的和他打招呼。 萧风奕有点惊喜,道,“我就随便走走。” 承平“哦”一声,还是有点别扭尴尬,她指指自己来的方向,“那承平回去了。” 萧风奕说,“皇兄送你。” 其实刚出承恩宫,不照宫灯,也能看清路,但承平没有拒绝。 短短十几步的距离,不长不短,走了半段,萧风奕才再次开口问,“你在承恩宫住的好吗?” 承平不尴不尬的答,“挺好的,皇嫂不说什么规矩和大道理,让承平感觉很自在。” “这样啊!”萧风奕说,“你习惯就好。” 到宫门口,承平问止住脚步的萧风奕,“皇兄不进去看看皇嫂吗?” 萧风奕看着明晃晃的承恩宫,摇了摇头,“不进去了。” 承平点头,行完礼告退,走了没两步又折回来道,“皇兄,新嫂嫂是承平见过最好的人了,你不要辜负她,好不好。” 第158章 闹心的年轻人 承平长公主说完,欠了下身以示告退,就跑了,独留萧风奕在原地。 凤仪殿内灯火通明,透出来的光很亮,窗棂投出顾露晚聚精会神,看书的倩影。 萧风奕在想,承平说的“新嫂嫂”,说的“没有规矩和大道理、自在”。 这是不同于顾露晞的,顾露晞是个能让人在条条框框里,觉得舒服的人。 可被条条框框束缚的人,即便再舒服,也不会觉得自在。 承平觉得她的两个嫂嫂,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 杜武也说,他寻访多日,翻遍奇闻逸志,也没找到任何关于重生的记载。 所以是他的一厢情愿? 她们真的不是一个人。 可为何,即便知道她杀了她,他也无法恨她? 还有她体内那股真气,又是怎么回事,以前她明明运转不了的? 萧风奕相信他那日绝对没感觉错,即便微弱,但的确在抱着她的时候,感觉到了她体内有真气在运转。 萧风奕不知看了那个窗影多久,等他转身的时候,觉得腿都有点麻了。 左边哈腰提灯引路的太监问,“陛下,是要回北玄宫吗?” 皇宫很大,皆属于他。 但这偌大的地方,他似乎无处可去。 萧风奕停下脚步想了想,道,“去听竹堂吧!” 可起步的时候,他又觉得没有那么想去,去了能做什么,不过是往自己的心口,再扎一把刀子罢了。 萧风奕改口道,“算了,回北玄宫。” ……… 萧风浅没有辜负顾露晚的期望,在他到障山的第五天晚上,宁神医总算被他扰得不胜其犯。 火堆旁,宁神医吃饱喝足,躺在躺椅上揉着鼓鼓的肚子,松口道,“你把你那要看病的朋友接来,糟老头儿还能不给他看,非在人吃肉喝酒的时候扫兴。” 萧风浅陪笑,“晚辈这位朋友多有不便,只能请神医您去禹都。” 宁神医气得都要把卷翘的白须捋直了,说,“你别得寸进尺,就是深宫皇后,皇帝也不敢来糟老头儿面前摆谱,不看了,你给糟老头儿滚。” 赶是赶不走的,好在人好使唤,采药做饭皆是一把好手,宁神医也乐的清闲。 萧风浅这里算看到了一点希望,可远在徽州城的蔡府管事,却愁的吃不下饭了。 这齐王病了几日不见人,也不给个准话,前两天说陆路转水路,这上下都重新打点好了。 也不见提出发的事情。 而今日更愁了,前几天不知给多少能喂饱,今日那一见他就板脸的秦侍卫,总算不给脸色看了。 可他再塞银票,对方却不收了,只说“够了,够了”。 这让他心更慌了,跑去告诉自家老爷。 蔡斗金听了,非但不急,还夸赞齐王是个厚道人。 听的管事是云里雾里。 ……… 萧风浅又在山上待了两日,抽空总算将茅庐旁给自己的小木屋搭好了。 不想他刚搭好,宁神医就走了进来,在里面检视了一圈,频频点头后说了一句,“搭的不错,以后就给糟老头儿作柴房。” 萧风浅抗议道,“晚上夜风凉,这是晚辈搭个自己住的。” 宁神医“哼”一声,“你怕冷,你怕冷不烤火,非靠着糟老头儿的房门板瑟瑟发抖,分明是博同情。” 萧风浅道,“那神医你就同情、同情我吧!” 宁神医翻了个白眼,丢下一句“自作孽,不可活”,走了。 萧风浅对着背影喊,“金诚所致,金石为开。” 喊完乖乖拿了斧头,去林子里砍柴拾木。 隐在暗处的侍卫看了,无人不说一声佩服。 转日,萧风浅给宁神医准备了朝食,就又开始勤勤恳恳在林里砍柴。 不到正午,他就热的脱了外衫,就穿了件背心褂子,露出肌肉虬结的臂膀,挥汗如雨。 听到有人靠近,他没停下动作,只问,“可找到地方了?” 来者是个侍卫,侍卫半跪抱拳道,“整个山几乎都摸遍了,虽找到几个山洞,但没有炼丹的痕迹。” 宁神医虽然看着不好相与,但不是说空话的人,他说在这炼丹,就绝不是虚言。 萧风浅停下手,原地转头打量了下这片山林,又问,“那有没有其他发现。” 侍卫颔首道,“刚卑职跟着宁神医去了一处悬崖,见他探出身子望下张望,不知在看什么。” 萧风奕侧耳听了听,“人回来了。” 侍卫听了,一闪消失在了此处。 不一会,宁神医晃着他的酒葫芦,不时抿一口,走了过来。 过来后,宁神医挑挑拣拣看了萧风浅堆在一旁的柴,然后靠着一颗大树坐下,“年轻人,过来歇歇。” 萧风浅从善如流,放下斧头过去坐下,拿着衣角擦额上的汗。 宁神医捏了捏他的胳膊的肌肉,“你是不是偷吃了糟老头儿的雪肌丸。” 萧风浅不知道什么是雪肌丸,但直觉跟他的肌肉没关系,“晚辈一男子汉,吃那玩意儿干嘛!” “当小白脸啊!”宁神医眨了下眼,说的很是一本正经。 萧风浅吓得赶紧捡回外衫穿好,才坐回来,问,“神医还有其他吩咐晚辈做的吗?” 真有眼力见啊! 宁神医仰头,闷了口酒,“跳崖,敢吗?” 萧风浅摇头,“不敢。” 宁神医盖上酒葫芦砸他,“不敢,不敢你早跑了。” 是啊!又是徒手抓鸟,又是空手逮兔,还要臂力惊人,一想就不会是什么好差事。 萧风浅奉承道,“神医慧眼如炬,晚辈这点小伎俩怎么瞒得过您。” 又是一壶咋砸下,宁神医喜滋滋的说,“年轻人要脚踏实地,少溜须拍马。” 萧风浅点头受教。 宁神医撇嘴嫌弃,这年轻人太闹心了。 你希望他好好说话的时候,他给你调皮,你希望他顶嘴的时候吧!他又乖巧。 宁神医一掌撑地站起来,中间萧风浅要扶,他还打开了他的手。 起来后,他咬开酒塞,仰头灌了口酒后,抬头看天,道,“糟老头儿给你一次机会,只要你八月十五下崖替糟老头儿摘到寒月草,糟老头随你走一趟禹都。” “八月十五啊!非要八月十五吗?”萧风浅摇头道,“八月十五晚辈怕是没有空,而且八月十五太晚了。” 第159章 说定 这年轻人果然闹心。 宁神医不高兴了,“哼”一声别开头,抬腿往茅庐的方向走。 萧风浅站起来,还在拍屁股上沾的草屑枯叶,见状忙喊,“神医,万事好商量,你别走啊!” 同时捡了斧头,又用提前削好的木棍左右各叉来捆柴,才挑起在后追。 宁神医虽一把年纪,看着形如枯木,但腿脚利索的很,行在山间也如履平底,萧风浅忙乱的这功夫,他早走出了老远。 萧风浅还在后喊,“神医,晚辈保证在八月十五前,给您找个满意的人来。” 宁神医听声音还在后头,“敢跟糟老头儿讨价还价,就让你干着急。” “是挺急的,神医您就看在晚辈一片诚心的份上,上一趟禹都吧!” 怎么感觉说话声就在耳边,宁神一转头,就见萧风浅已经追了上来,笑的还没心没肺,正与他并排而行。 宁神医瞪萧风浅一眼,抬脚跑了起来,“先追上糟老头儿再说。” 萧风浅看着嗖一下跑出去的宁神医,欲哭无泪。 心道:这糟老头儿,真的是越老越难伺候了。 可能怎么办,只能追啊! 就这样,一老一少在山林间奔跑追逐起来。 慢一步到茅庐的宁神医,看着将柴火撂在地上的萧风浅,跳脚指着他道,“你作弊。” 萧风浅灿笑,“晚辈怎么作弊了。” 宁神医走到他刚挑的柴火前,想抬起来说他柴火太轻。 结果使了几次劲,甚至将酒葫芦别回腰间,空出手来,也就吃力的抬起了须臾。 宁神医虚咳,仿若无事走开两步,扬起下巴,说话声音却渐虚,说萧风浅道,“你抄近路。” 萧风浅被说笑了,指着自己反问,“晚辈抄近路?” 未点破对方仗着身轻,直往树丛里过。 宁神医瞪眼点头强调,“你就是抄近路了。” 萧风浅直点头,连声道,“是,是,晚辈抄近路了。” 宁神医摇头,“所以这是作弊,不能算你赢。” 萧风浅盯着他腰间酒壶,扯了个笑,“神医的酒,喝的差不多了吧!” 宁神医现在酒壶里装的酒,是萧风浅让人从禹都送来的,就三壶,算算应该喝的差不多了。 宁神医承认,这药酒是比他酿的好喝,虽然比他喝过最好的药酒差一点,但的确比他酿的好喝。 这一经提醒,他才想起来,拿起酒葫芦摇了摇,水声空荡荡的。 这年轻人是真不可爱。 宁神医沉下脸,“你敢要挟糟老头儿。” 萧风浅摇头,疑惑道,“这不是神医自己定的出诊规矩吗?” 宁神医看病,一看心情,二看诊金是否合他心意。 这年轻人委实狡猾,只等他喝上瘾了,才说,宁神医不开心了,哭了起来,“你欺负糟老头儿。” 怎么还哭上了,萧风浅彻底傻眼了,他记得他印象里的糟老头儿脾气差点、怪点,可也没有这么豁得出来啊! 就为了一壶酒,又哭又闹的。 萧风浅正费解间,就听宁神医哭道,“合糟老头儿心意的,明明是你啊!你怎么能拿酒打发糟老头儿呢!” 萧风浅闻言,向后弹跳一步,双手抱住肩膀,“你不会……想拿晚辈做什么奇奇怪怪的实验吧!” 差点一个“又”字就出了口。 宁神医一脸古怪的看着萧风浅,仿佛在说“你想的美”。 萧风浅松了口气,放下手道,“不是就好。” 宁神医狐疑的盯着萧风浅的脸,逼到他跟前,“这样一看,年轻人好像很了解糟老头儿。” “是吗?”萧风浅摸头,哈哈笑着往后退,“神医的喜好,说书的不停可以说三日三夜,晚辈都是从他们嘴里听来的。” 宁神医眼眯成一条缝,似信不信,可转而又仰头,“那该知道糟老头儿看中的东西,没有商量的余地。” 萧风浅道,“神医不过是需要有人下崖采药,晚辈认识很多攀岩走壁的能人,绝对会将此事办妥。” 宁神医冷哼一声,“你知道什么是寒月草吗?” 闻所未闻,萧风浅摇头。 宁神医一脸嫌弃,解释道,“寒月草是传说中,能起死回生的仙草。” “神医之前明明说身死魂灭,世上没有起死回生的药。”萧风浅自觉激动,闭嘴做了个请的手势。 宁神医撇了下嘴,接着道,“传说中的寒月草能起死回生,实际的寒月草据炼制不同,可保人尸身不腐,或成巨毒,或解百毒。” 听到这说法,萧风浅兴趣失了大半。 宁神医还在继续道,“这寒月草十年生根,十年长成,十年开花,旁边有毒蛇盘桓,就等着它八月十五迎月而开时吞食。你说糟老头儿会随便交给什么人吗?交给你,是……” “是晚辈的荣幸。”萧风浅接道,“不过这十年又十年的,神医确定它今年能开吗……晚辈的错,不该胡乱质疑神医。” 宁神医倏地瞪大的眼睛,变正常,他道,“所以没的商量。” 萧风浅垂眸想了想,才看着宁神医,躬身抱拳,郑重道,“晚辈跟神医保证,八月十五会替您下崖,但晚辈的朋友,等不了那么久,是以想请您提前跟晚辈走一趟禹都。” 宁神医纠结着,陷入了沉思。 ……… 徽州城蔡府。 管事觉得一辈子从没这么开心过,病了十日的齐王总算见好,说明日可以出发了。 翌日,徽州城的大小官员及富商巨贾全集聚渡口相送。 还有不少听到传闻,赶来一睹齐王的少女。 通往渡口的路,被她们堵的水泄不通。 但等她们来了才发现,渡口早被官兵戒严,内里还有数百披甲带刀的金吾卫。 三层外三层,将齐王围了个严严实实。 近渡口的左右河边,其中有个衣着华丽的女郎挤来挤去,不同于旁边人的好奇,她垫脚伸脖,是魂牵梦绕的翘首以待。 因为齐王早前入徽州城时,她碰巧远远看了一眼,自那后便是茶不思,饭不想,只盼着再见齐王一面。 她看的投入,一阵挤压推搡间,失足被挤到了河里。 “有人落水”的喊声,顿时此起彼伏。 第160章 满府眼瞎 蔡斗金此番北上,面上只带了一个随身小厮和一个账房,但其实整只船上的船工,都是他的人。 水路比陆路快很多,三天他们就禹都,渡口有江东代皇后相迎。 蔡斗金在禹都有自己的府邸,虽然十多年未住,但依然打理的井井有条。 禹都这边的管事,收到自家老爷要来的消息,亦领了城里各店掌柜来迎。 是以他们下船时,场面半点不比他们离开徽州城的小。 尤其后来脚夫拉他带给皇上皇后的礼物,上百辆车拉了足有五趟才拉完。 浩浩荡荡的,不出半日,整个禹都都知富商蔡斗金入都了。 官员听了倒没什么,毕竟士农工商,要讨好皇后,他们可以上靖宁侯府。 但商人们不同,他们收到风声,就急忙备了礼物到蔡府门口,想着跟蔡斗金攀交情,做生意。 若是能一跃成为皇商,那是做梦都能笑醒。 江东将人送到蔡府,看着乌泱泱围成一片的人头,正要呵斥,被萧风浅制止了。 萧风浅道,“何时轮到你做蔡公的主了?” 江东忙哈腰赔罪,解释说是娘娘担心蔡公旅途劳顿,特意嘱咐要蔡公今日休整,他怕这些人扰了蔡公休息。 蔡斗金笑眯眯如一尊弥勒佛,谢了皇后娘娘体恤,又感谢一路护送的齐王,目送他们一行离开。 等都走了,管事先送了蔡斗金入府歇息,才出来客客气气收了门外这些人的名帖,说等自家老爷有空,一定请各位老爷上门喝茶。 进去时还嘱咐门房,说再来人亦是如此回复。 管事入了门,到了蔡斗金入住的正院,跟自家老爷才埋汰这些人眼浅,不合时宜的往上凑。 又询问自家老爷,可有相见的掌柜,或要过问的生意。 蔡斗金笑着摇头,说他来都城是见皇后,让他们一切如常便可。 接着便直说自己老了,动一动就吃不消了,让院里的婢女伺候他洗尽风尘,竟就真的顶着日头倒床上歇下了。 靖宁侯顾延自然也收到了他这位老丈人入都的消息,不过他可不关心这位老丈人。 虽然自皇后收回她那些产业后,靖宁侯府上收入锐减。 可他是国丈,花天酒地哪能愁银钱,自有人来孝敬,只管呼朋引伴的与人纵情笙歌。 另一边,秦莫在渡口就没与萧风浅一起下船,而是带着隐瞒身份,藏在船上的宁神医回了齐王府。 而宁神医今日会入禹都的消息,早两日就递给了何师华。 是以何师华昨日下午便回了城,今日一早,就到了济心堂帮忙,等着宁神医来落脚。 齐王府。 一下马车,秦莫想着大半月没见阿朝先生,连拉带拽的拖着宁神医往里走,将头上的兜帽都弄掉了。 便是如此,他还嫌走的慢,直催,“神医,您走快一点啊!” 宁神医偏是拖着步子,要走不走,弄得秦莫着急跳脚。 柯齐正从内急忙忙走出来,看到他拖一白发糟老头儿,急的喊了他小名,“小石头,一回府就整事,信不信我扣你开支。” 宁神医听到这称呼,偏头多看了秦莫两眼。 秦莫见人就欢喜,才不关人说什么。 “老柯你出来的太好了,他走太慢了,你领着,我先去先生的院子。” “去什么去。”二人撞上,柯齐正拿佛尘敲秦莫的头,“先生病了,这会还昏迷不醒,你去添什么乱。” “啊!什么时候的事,怎么没人跟我说。”秦莫一叫,就要把瞪他的宁神医往自己背上拉。 突来的举动,弄得宁神医和柯齐正错愕不已。 不添乱就不错了,柯齐正反应过来按着秦莫打,“出去几天,野得没边了,谁准你这么对客人。” 柯齐正瞥了宁神医一眼,心道:就算再寒酸,也是客人啊! 秦莫着急吼,“什么客人,这是神医,宁神医。” 柯齐正大门不出,宁神医的名头还是听过的,顿时心喜,帮手就将宁神医往秦莫背上推。 宁神医刚想说这满府上下总算有个正常人,结果只觉得脸好疼。 柯齐正还道,“那你快去,我再去请张太医。” 这话可让宁神医彻底黑了脸,想这位公公是看不起谁呢? 可他还来不及翻白眼,秦莫就背着他如风一般跑了起来。 齐王府有规矩,不得随意进出秦错翠然堂。 以免他二人不懂分寸,扰了阿朝休息。 这规矩,让自以仙风道骨,一看就是世外高人的宁神医,被拦了两次后,产生了自我怀疑。 或者说,他更怀疑这齐王府集体眼瞎。 可这还不是对宁神医打击最大的事,等到了翠然堂,院里几个手足无措的太医见他都恭恭敬敬。 但他却被一个毛丫头拦在了门外。 秦莫着急死了,不停重复介绍,“朝夫人,这是神医,宁神医,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你快让我背他进去,给先生诊治啊!” 朝夫人堵着门,半步不让,“世人以讹传讹,当不得真,柯公公去请张太医,很快就回来了。” 虽说自己的确活不了死人,也肉不了白骨,但听到这话,宁神医差点没背过气去。 宁神医气愤的从秦莫背上跳下来,“向来只有糟老头儿不愿看的病人,还没有不要糟老头儿看的病人,小丫头,你别后悔。” 院里原本站着的太医也围过来劝,说宁神医堪比华佗在世,不是他们能比的。 说便是张太医来了,也要恭恭敬敬的尊称一声神医。 奈何所有人好说歹说,朝夫人就是坚决不让半分。 大家都怕朝夫人将神医气走了。 可人就是这样,尤其是像宁神医这样,有股子傲劲儿的人,不给他瞧,他就偏要瞧。 也不多说,直接一酒葫芦将朝夫人砸晕了。 看的一院子的人面面相觑,想以后要有个头疼脑热,不,三长两短,旁人瞧不好的时候,用这样的方式八成能请神医出手。 秦莫接住晕了的朝夫人,还没反应过来,宁神医就推门入了房,锁门将他隔绝在了外面。 他也就干嚎抗议了两嗓子,就被墙上跳下来的侍卫拖走了。 第161章 出手 皇宫。 萧风浅在议政殿回禀完萧风奕出来,转去了清心殿鹰房。 没有顾露晚在的时候,海东青对他并没有那么排斥。 还会跟他人眼对鹰眼的玩儿。 陈平走上来,递了两个鹰哨给他,一新一旧,“齐王爷去北境后,能用得上。” 萧风浅先拿起了旧的,陈平补充介绍道,“这个是太子妃旧物,还请齐王爷不要轻易露于人前。” 萧风浅微点头笑了笑,摩挲了一下上面刻的“念”字,才拿起新的,一并收入袖袋,还问道,“你可去见过周齐海?” 陈平吃惊道,“周齐海已被皇上赐死,齐王爷没听说吗?” “赐死?” 萧风浅早让人将周齐海还活在掖庭狱的消息,透露给顾露晚,现下看来,她并没有知会陈平啊! 所以那日在议政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齐王。”轻灵的声音从后响起,鹰架上的海东青兴奋地扑腾着翅膀。 萧风浅回过头去,便见一身天青色宫装的顾露晚含笑走了进来。 “一段时间不见,齐王看着越发精神了。” 尽管她脚步轻盈,但似松了口气的笑意,和略快的语气,并未能盖住她匆忙而来的气息。 萧风浅扯了个笑,反应有些冷淡,“娘娘亦然。” 顾露晚唇边浅藏的那点笑意淡去,她来北玄宫,原是要去议政殿见萧风奕的。 不想到半路她听人说萧风浅来了清心殿,不知怎的,她就是觉得心里不安,于是便赶来了鹰房。 也亏得她警惕,想她刚若稍慢一步,估计萧风浅就将周齐海还活着的消息,告诉陈平了。 顾露晚在鹰架前站定,朝陈平递了个眼色,让他退了出去。 萧风浅猜是顾露晚要周齐海死,但萧风奕没顺她心意,对外说处死了周齐海,实际却将人关在了掖庭狱。 她明明知道,却什么也没做。 也就是表明,她其实并不在意周齐海的生死,在乎的是陈平。 陈平为顾露晞的死而来,想到这点,萧风浅无法再对顾露晚保持心平气和。 他带着审问的语气,“娘娘急急赶来,是怕我将周齐海活着的消息,告诉陈平?” “是。”顾露晚抬手抚摸着海东青背后白羽,“也不是。” 来之前她只是心慌,并不知自己担心的是什么,来了听萧风浅提起周齐海,她才知道自己担心什么。 就是想不通对方为何拿此做文章。 萧风浅无心探究这模凌两可的回答,只问,“所以娘娘与太子妃的死有关?” 海东青瞪着鹰眼,凶了萧风浅一声。 顾露晚的手顿住,眼里掩不住的讶异,像说“跟你有什么关系”,又像再感慨“我们没有关系吧”。 可她看萧风浅紧紧盯着自己,仿若随时能会爆发的样子,这两句她都说不出口。 她柔声道,“等齐王收拢兵权,你想知道什么,到时我会告诉你。” 收拢兵权,谈何容易。 但在顾露晚这几个月的谋划下,已初见雏形。 北境她已送去了鲁大,萧风浅不日也将前去。 西南他利诱了辅国将军窦威,他待收编的山匪,都是萧风浅的兵。 至于各地,有先帝联合蔡斗金豢养的私兵,只要顾露晚能说服蔡斗金,进展顺利的情况下,用不了三年五载,她就能助萧风浅渗入大魏所有军队。 这是多大的诱惑啊! 然而,萧风浅并未为之所动。 他凤眸带着清冷入骨的寒意,又加重语气问了一遍,“娘娘是否与太子妃的死,有关?” 若非顾露晚一直在安抚着海东青,萧风浅这般逼人的气焰,海东青怕早让他狼狈逃窜了。 顾露晚适才的好颜色早已一扫而空,直直对上萧风浅的视线,虽说眼前人质问的是她顾露晞的死,但也让她很不舒服。 她以前没太大的喜恶,但现在,她喜欢识时务的人。 想想她如今对齐王的作用,可比死去的顾露晞大太多太多了。 这人只要脑袋没坏,就不该用这样的态度对她。 顾露晚板着脸,有点小生气,“齐王是不是弄错了,是我对你有知遇之恩,不是她顾露晞。” 她这话对萧风浅来说,等同此地无银三百两,跟承认是她谋害了顾露晞差不多。 萧风浅目眦欲裂,旋即出掌向她劈来。 顾露晚急喊一声“念念”,喝住了海东青,海东青未扑向萧风浅,但还是在鹰架上振动着翅膀,朝他发出愤怒的吼叫声。 顾露晚在出声的同时,后仰避开了萧风浅的掌风。 殿外的陈平闻声冲了进来。 这边,萧风浅见一掌劈空,另一掌又直追向顾露晚。 顾露晚闪身往侧一避,倒不是她不想出招,而是她清楚现下不足以与萧风浅抗衡,不想硬碰硬。 好在体内的那点真气,支撑她步伐移转不成问题。 但萧风浅并未见好就收,丝毫不给顾露晚喘息的机会,招招凌厉狠决,半点不留情。 “你疯了。” 陈平过来擒住萧风浅肩膀,将他往后带的时候,萧风浅的拳头差一点就挨到顾露晚面门。 萧风浅劈开陈平的手,骂一句“你才疯了”,又出掌向顾露晚袭来。 这是真要她的命啊!顾露晚这次没有躲,出掌接住了萧风浅再次袭来的手掌,喊道,“如果我说是萧风奕,你也这么要打要杀吗?” 陈平伺机冲到二人中间,挡在顾露晚面前,隔开了萧风浅。 他一脸费解,道,“有什么不能好好说?” 萧风浅这刻压根冷静不了,只问他后面的顾露晚,道,“所以到底是谁?谁杀了她。” 陈平茫然回看顾露晚,顾露晚亦是一脸茫然,但她心里知道周齐海未死的消息瞒不过陈平了,遂直白道。 “他觉得我有意向你隐瞒周齐海没死,是以也觉得我与顾露晞的死有关。” 陈平虽吃惊周齐海未死,但他更惊讶萧风浅为这就跟顾露晚翻脸。 不过这也证明他与萧风浅的目的更为一致,是以他转过身,与萧风浅站在一面,面对顾露晚,问,“所以你究竟跟太子妃的死,有无干系?” 。 第162章 唬弄 顾露晚看着表情严肃,死死盯着自己的萧风浅和陈平,心里五味陈杂。 这感觉与萧风奕掐着她脖子质问时,完全不同。 那时的她觉得荒唐可笑,这会的她觉得自己何德何能。 与陈平的交集姑且不提,她绞尽脑汁,想她何时帮过萧风浅。 想来想去,也不过是她初来禹都进宫时,将他从荷花池里拉起来了而已。 这件事,快十二年了吧! 他竟记了这么久,此时还愿意为了自己出头。 所以她才觉得,齐王是个顶顶单纯的人啊! 顾露晚露出欣慰的笑意,她说,“我代顾露晞,谢谢你们的一腔赤诚。” 被感谢的萧风浅和陈平云里雾里,对视一眼,又看向顾露晚。 顾露晚也已换了表情,带着几分委屈,忿然道,“可你们不能见我失忆,就什么脏水都往我身上泼啊!” 顾露晚觉得自己算豁出去了,她是顾露晞的事,是不可能告诉眼前二人的。 不过她以前听说,女子一哭二闹三上吊,能解决所有的问题。 不过她做了,效果好像不是特别好,陈平面容略有松动,但萧风浅看她的脸色更为阴沉了。 是要再挤几滴眼泪吗? 萧风浅依旧沉着脸,冷静的让顾露晚都觉得陌生。 萧风浅道,“所以那日议政殿究竟发生了什么?” 顾露晚眨了下眼,想不应该啊!既然知道周齐海活着,就没从他嘴里挖出点什么吗? 可只要没死,就有被揭露的一天。 承认不行,不承认也不行。 “他说顾露景勒死了顾露晞。”顾露晚一咬牙,忙躲到海东青后面,“可我不是顾露景。” 一手向她劈来的萧风浅被定住,陈平则就地石化。 萧风浅扯了个冷笑,之前他可是怎么问,怎么试,对方都一口笃定自己是顾露景呢? “娘娘觉得自己的话能信吗?” 顾露晚想辩驳,但想想还是先过了这关再说吧! 于是,她挤出个笑容,抬手在身前,示意萧风浅冷静,“我可以解释,其实我跟你们一样,都承过顾露晞的恩情。” 萧风浅明显不信,再说他可没说承过顾露晞的恩情,是以看向顾露晚的目光越发警惕,生怕一不小心就被她糊弄住了。 “你且说说承过太子妃什么恩情,又如何代替顾露景成为皇后。” 顾露晚也是被眼下境遇逼的没办法,既然装傻充愣遮掩不过去,就只能编个故事自圆其说。 好在,她是最了解顾露晞的人啊! 她道,“我与顾露晞结识与大魏四十年冬,听她说我是满身血污倒在她从济心堂回宫的路上,那天飘着鹅毛大雪,若没有她,我就死了。” 萧风浅冷着脸,“你接下来该不会说,你不记得自己为何受伤,为何躺在哪,甚至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吧!” 顾露晚杏眸圆睁,惊讶道,“齐王怎么知道的。” “没事。”萧风浅觉得可笑,半点不信,道,“你接着往小编,本王倒看你能不能编出一朵花来。” 不劳您费心,顾露晚暗搓搓咬牙,一脸认真道,“后来顾露晞一直秘密将我养在东宫,起初我不知为何,后来才知,她是为让我代替顾露景。” “不可能。”萧风浅斩钉截铁,他心里的顾露晞光明磊落,他容不得任何人诋毁。 顾露晚凄然一笑,抬眸对上萧风浅的视线,“怎么就不可能了,念念就是最好的证明。” 一直呆愣愣,未说话的陈平木然点了点头,若非顾露晞极为亲近之人,海东青不可能如此听顾露晚的话。 想想他们那位常被海东青欺负的皇帝陛下,怕是都没有眼前人跟太子妃亲近。 萧风浅冷冽的面容一滞,这的确是个很好的证明。 他问,“那她为何这么做?” 能听进去就行,顾露晚松了口气,接着道,“她怀疑老安北王的死,与顾家二房有关。” 萧风浅凝眸,神情严肃又认真,心里却像挨了一刀。 想那个时候,顾露晞该如何孤立无援啊! 而眼前这个人,是照亮她那段阴暗岁月里的光。 萧风浅将对顾露晞的感情牢牢的锁在心底,对顾露晚态度也不再那么冰冷。 他接着问道,“那你又是如何成为顾露景的?” 顾露晚深吸一口气,“四十一年冬月,也就是前年东宫走水那日,顾露景入宫给顾露晞下药,勒死了她。 我撞破后顺势杀了顾露景,然后换作她的衣服,出了宫,成了顾四姑娘。” 萧风浅问道,“谁放的那把火?” 顾露晚心跳如擂鼓,表面却不动声色,“那日顾露晞的两个贴身婢女全出宫了,我给她们留了信。” 顾露晚早前得知,东宫那场大火,除了她,还有她的婢女夏风和东宫几个太监宫女,也被活活烧死了。 萧风浅紧紧盯着顾露晚,试图从顾露晚的神情,分辨出她那句话是真,那句话是假。 可无论是她的话语,还是表情,都没有丝毫破绽。 他问,“那之前我几次三番试探你的身份,你为何不坦白。” “我信不过你。”顾露晚说着,还睨了陈平一眼。 “这次我姑且当你一时糊涂,若你分不清你效忠的对象,我不介意送你一程。” 陈平羞愧的垂下头,为他适才的疑心表示歉意,步子开始往顾露晚这边挪动。 萧风浅思绪有点乱,但不得不说,顾露晚这套说辞说服了他,而唯一不合情理的地方,他问道,“你说失忆了,恰是你假扮顾露景的这一年多?” 真是难缠啊!顾露晚挤笑道,“正是因为清清楚楚,才要说不记得,齐王若不信,大可问几件事,看我能不能说清。” 顾露晚对顾露景这一年多所行之事,通过碧珠多少有些了解,而最了解她所言所行的华宁夫人和碧珠已死。 萧风浅总不能去找萧风奕对证,是以顾露晚半点不怕。 她理直气壮,无畏无惧的模样,也总算唬住了萧风浅。 萧风浅抱拳颔首道,“是本王唐突。” 顾露晚挤了个笑,“齐王也不用觉得歉意,不过介于你对我的不信任,蔡斗金手上的私兵我不会交个你。” 第163章 老天爷看不惯臣妾 萧风浅能说什么,适才他冲动上头,没问清楚就招招要取人性命,人生气也是应该的。 他抱拳颔首,毫无置疑道,“娘娘顾虑的是。” 顾露晚略为吃惊,她之前是想过将这些东西捏在手里更稳妥,但她既选择相信了萧风浅,便也想拿出足够的诚意。 可现在,她不过随便编个来历,装作生气就拿回来了吗? 还是说萧风浅就从没信过,她会帮他收拢兵权? 是以舍的这般干脆。 顾露晚疑惑的喊了一声,“齐王?” 萧风浅抱拳又是一礼,“我信的过娘娘,只请娘娘告诉我听竹堂究竟有什么,便可?” 还真是一次性自己的疑惑捋了个清楚,顾露晚心里吐槽,转眼看向陈平。 陈平埋下头,替顾露晚向萧风浅道,“奴婢上次探听风堂,只发现里面有个叫和琼的宫女,其他都不甚清楚。” 顾露晚接道,“齐王若有兴趣,你去北境前,我可以和你探一次听竹堂。” 萧风浅默然。 海东青适才发怒的叫声,惊动了外面巡视的禁军,青宁在外拦住了他们,却没办法拦住闻讯赶来的萧风奕。 不过萧风奕赶到时,萧风浅已经离去,二人并没有遇上。 萧风奕一进来,就扶起向她请安的顾露晚,上下左右的打量,关切道,“听说海东青发狂,皇后伤到哪里没有?” 顾露晚任由萧风奕扶着她往外走,摇头道,“海东青不过关久了躁郁,叫了几声,并未袭击人。” 萧风奕觉得顾露晚自离宫落水,就接连伤病,听到她这次没受伤,松了口气。 他道,“到底是只畜牲,皇后以后还是不要来了。” 海东青朝着萧风奕的背影叫了一声,一副就要冲上来一较高低的雄姿,可当对上顾露晚回望的视线,它立马安分,委屈的垂下了鹰头。 顾露晚笑笑,“这伤了也不过皮外伤,倒是臣妾寒症久治不愈,太医署未免太无能了些。” 前些日子顾露晚就质疑给她诊治的太医医术不行,萧风浅便换了太医令张太医给她看。 看来,还是不满意啊! 萧风浅温和的笑笑,“张太医术精岐黄,是难得一遇的杏林妙手,必能医好皇后,皇后不必太过忧心。” 二人说话间走出了鹰房。 顾露晚抬头看着艳阳,一笑,“如果太医没有问题,那说不准是老天爷看不惯臣妾。” 萧风奕看着比顾露晚更担忧、伤神,他劝道,“皇后切勿如此自贬。” 顾露晚收回视线,走下台阶时,青宁已毕恭毕敬撑起油纸伞给她遮阳。 萧风浅看着油纸伞出神时,顾露晚仿若不察,直接问道,“臣妾想,要不要去护国寺上香祈福?” 闻声回神的萧风浅又是一愣,去寺庙上香,这想法转变的有点快啊! 他向后伸手示意青宁将伞给他,接过过亲自替顾露晚撑伞,“可要朕陪同皇后一起去。” 顾露晚摇摇头,“陛下国事繁忙,就不要为了臣妾这点小事忧心了。” 萧风浅想顾露晚突然这么在意起自己的身体,应是其他妃嫔就要入宫的缘故。 想有人分宠,紧张起来了。 萧风浅点头,“皇后准备何时去?” 顾露晚想了想,道,“准备准备,三日后吧!” ……… 萧风浅出宫后听说阿朝这次病势凶猛,打算去清风馆的他还是先回了府。 他到翠然堂时,守着的只有秦错秦莫兄弟,说是朝夫人出府给宁神医赔罪了。 他到时阿朝正好醒着,二人互相攀谈起来。 一个问出行可还顺利,另一个嘱咐对方好好养身体。 说了几句,萧风浅又告诫了秦错秦莫一番,还将秦错叫了出来。 他也没有问话,走到院中突然回身偷袭秦错,秦错反应极快,直接点脚展臂朝后飞滑出一丈多远。 萧风浅点头,“你以后就跟着朝先生,不要辜负他一片苦心。” 秦错抱拳颔首以答。 ……… 宁神医在齐王府诊完病,谢绝了留府和马车相送,自己摇着酒葫芦晃了半日,至落日时分,才到了济心堂。 何师华久等他不来,正打算今日先回去,二人就在门口撞上了。 何师华心喜不已,热情道,“宁神医,晚辈可算等到您了。” 其实在撞到何师华前,宁神医已经决定走了,因为他看着济心堂连黄土墙都刷了灰,还垒得更高了,觉得很刺眼。 宁神医看到何师华也很高兴,“小丫头等糟老头儿作甚,糟老头儿可不轻易给人看病的啊!” 说到这,宁神医就想到之前在齐王府的遭遇,气煞他了。 于是,他咬开塞子,仰头灌了一口。 可萧风浅后送的三壶也喝光了,这酒是船上的,喝着也不逮劲儿啊! 想他刚怎么没多要几壶酒,心情更不好了。 何师华满脸堆笑,缠着他进了济心堂。 不一会,何师华又笑着从济心堂出来,婢女早已叫车夫准备好马车,上了马车驶出空地,就往何府的方向赶。 彼时有辆马车与他们的马车交汇而过,何师华正好透过荡起的窗帘瞥见了对方黑漆车厢,蹙起了眉头。 婢女看到后问她怎么了。 何师华摇摇头,“没什么,许是别人了。” 与她交汇而过的黑厢马车停在了济心堂门口,马车上走下的女子肤白貌美,正是阿朝夫人。 宁神医本不欲见,但听说带了酒来,勉为其难见了一面。 朝夫人福身一礼,“早前是小女子唐突神医了。” 宁神医收了足足五壶酒,朝天的鼻孔低了两分,美滋滋的先闷了口酒。 “看在你还算识趣的份上,糟老头儿不跟你一般见识。” 朝夫人又是一礼,“谢神医。” 宁神医不耐烦道,“最烦你们这些扭扭捏捏的人了,酒送到就走吧!” 朝夫人欲言又止,宁神医直接从座上起来,将人往屋外赶。 “糟老头儿是郎中,只管看病救人,其他的不管,也没那么多闲心思,以后送酒欢迎,要说其它的,就不必来寻糟老头儿了。” 朝夫人没有因宁神医不客气的态度而恼火,自登门就一直拧着的眉头舒缓开来。 第164章 对谈 华灯初上,管弦之乐靡靡。 没了一掷千金的蔡国公幺子林邕,清风馆依旧人来人往,今日更有在消失在都城快一月的齐王萧风浅登门,引起了不小的喧闹。 无人见了不说一句,齐王对长清公子情意深重,一回城觐见完陛下,就直向清风馆来了。 房内,萧风浅与长清席地而坐,一边对奕一边在说近日发生的事情。 自从有了顾露晚,他们的一切事项都紧锣密鼓的推进着,进展很是顺利。 尤其言励擢升为侍中,更是意外之喜。 不过当长清听到萧风浅说起顾露晚的身份,和她要蔡斗金手上的私兵时,端方的长清公子,还是没维持住从容,拉下了脸。 他想问问萧风浅为何总对顾露晚深信不疑,但又似乎习惯了,没说什么,只无语的将手上白子落入棋盘。 萧风浅得意笑道,“吃人嘴短拿人手软,不好意思说人了。” 长清“呵”一声,“我哪是不好意思说她,是不好意思说你。” 萧风浅落下黑子,“我要赢了。” “本来是要赢了,但占了先机就洋洋自得,怕难笑道最后。” 长清说着落下一子,棋盘上原本陷入困境的白子,一下就被他给盘活了。 一直垂目盯着棋盘的萧风浅抬眸看向对面,“有什么就说出来,别阴阳怪气的。” 长清轻叹口气,“都说王爷对清情意深重,孰知王爷是个多情人啊!” 萧风浅不下棋了,认真看着长清道,“这跟情有关系吗?迄今为止,这种说话是不是最合理。” “合理。”长清亦将手从棋瓮收回,端起手边茶盏,喝了一口。 萧风浅看他这副无可辩驳,但又不甚口服的样子,忍不住掰扯起来。 “她行事果敢,有勇有谋,半点不似顾露景,汲汲营营,却半分不计个人得失,还不足以证明她是她培养出来的人吗?” 是啊!顾露晞聪慧伶俐,知道父亲的死后,遇到一个肖似顾露景的人培养,的确说的过去。 顾露晚的处事虽与顾露晞截然不同,但为人的底线,却颇为相近。 长清放下茶盏,笑了,“顾大姑娘可是满朝文武指我父亲丢失城防图,还能带人到我们府上救火的人。” 萧风浅也有过犹豫,以顾露晞的秉性,能教出能残酷杀害沈氏的顾露晚吗? 萧风浅淡淡道,“复仇总是会沾满鲜血,她不是个固步自封的人。” 他只想,如果那时候在她身边守着她,该有多好啊! 长清勾了勾唇角,“所以她装作大义凛然取得了你的信任,要走了襄州,现在又不给你蔡斗金手上的私兵了。” 原是在这里等着自己啊!萧风浅笑起来,“合作怎么能计较这么多。” 长清语噎,想他堂堂长清公子,有那么小人,失笑道,“好,不计较,那她现在可不是蔡斗金的亲外孙女,能拿到他经营的私兵吗?” 萧风浅右手隔在矮几上,食指随意的点了点,“她既说要做,自然是有办法,所以你快把蔡斗金入都后的行踪告诉她。” 长清表情淡淡,回了两个字,“睡觉。” 萧风浅自然不会以为是自己傻出天际,长清要睡觉了,“一直在睡,一个人都没见?” 长清在蔡府里里外外都安排了人手,紧盯着蔡斗金的一举一动,没发现对方有一丝异样,他无奈摇头以示作答。 蔡斗金如此沉得住气,是萧风浅他们没想到的。 但秦莫会对萧风浅安排秦错跟着阿朝不满,是意料之中的。 倒也没有啥泼打滚,就是一反常态的板着脸,啥都不干。 就跟木头一样,萧风浅走哪,他跟他。 从清风馆回府的马车上,他就双手抱臂的坐在车厢里,幽怨的看着萧风浅,仿佛证明他也能安静,萧风浅就会把他也派给阿朝先生一样。 自己养大的孩子就这样闹着要跟别人,萧风浅虽然不气,但也想逗逗他。 “你以为我让秦错跟着先生,是他比你安静。” 秦莫横眼扫了萧风浅一眼,“不然呢?” 萧风浅笑,“自然是先生更喜欢秦错啊!” 秦莫辩驳道,“怎么可能,先生很卑职在一起,别提多看心,怎么会喜欢秦错那个故作深沉的冰块脸。” 萧风浅反问,“那你现在在做什么?” 装安静啊!秦莫朝这都看不懂的主子翻了个白眼后,才发现自己这样,不也是学秦错嘛! 于是,他叫了起来,“爷就只要欺负卑职。” 说罢,他哼一声扭头,甩开窗帘子趴在车窗上,不理人。 看着车外或明或暗的斑斓灯光,游走的人,形形的商贩,他的注意力很快就被吸引了过去。 这样一想,主子很久没带他去外面招摇打架了,他忘了适才刚被打趣,乐呵着问。 “爷,你说北境的夜市,也有都城的热闹吗?” 北境的夜市啊! 萧风浅不曾见过,但听人提过,说是也极其热闹,除了夜市,还有篝火,男男女女会围在一起喝酒跳舞呢! 秦莫才不管他回不回答,自己瞧自己的热闹。 就在他看路上有没有让他路见不平一声吼的纠纷时,他看到了一个极为熟悉的身影。 但他张大嘴很是不敢相信,还抬手擦了擦眼,探出身子,伸长脖子,恨不能将眼贴到人身上看。 他绝对是看错了,不然怎能可能看到不苟言笑的杜武,在摊位前挑小儿玩的风车呢! 马车已经过去,熟悉的身影已经看不见了,他拍了拍脸,想自己一定是看错了,让自己清醒一点。 ……… 让蔡斗金在蔡府休整了一日,第二日又是江东,赶着华丽的马车到蔡府,接蔡斗金进宫面见皇后。 承恩宫内,顾露晚并有刻意寻求顾露景奢华的装扮,只是简单的带了个金梳篦,插了两只金步摇。 比之从头到脚珠光宝气的蔡斗金,简直可称得上朴素了。 但她生得白皙艳丽,浓妆淡抹都有种不一样的美,引得蔡斗金直夸她好看。 顾露晚坦然受之,与这个“外祖父”闲聊了两刻钟的功夫,才问起他与齐王北上一路可还顺利。 第165章 等待 这不是一般人开头问的吗? 近来好吗?吃了吗?旅途还顺利吗? 蔡斗金看着只余二人的室内,想着寒暄的顺序还真是有趣,笑了。 “谢娘娘关怀,齐王幽默风趣,为旅途填色不少。” 幽默风趣?顾露晚想,我们认识的应该不是一个人吧! 不过人前人后的齐王,的确不同。 顾露晚依旧关切,“就没遇到什么难事?” 蔡斗金可不将送齐王的金银财物放在心里,摇头道,“一切顺利。” 顾露晚讶异的瞪大了眼,接着又拧眉若有所思。 “可我听说齐王到了徽州,你们过了十来日才启程,若是齐王有为难外祖父,您可千万不要跟外孙女客气。” 蔡斗金依旧笑眯眯的,“齐王爷身体不适,在府上静养了数日,除了挂心,倒也说不上为难。” “这样啊!”顾露晚还是有些不太相信,不安的看了看门口,才从袖袋里摸出一块腰牌,放在矮几上,推给了蔡斗金。 蔡斗金看出腰牌属于吏部尚书,笑容一僵,不甚明白的看着顾露晚,问道,“这是吏部尚书的腰牌。” 顾露晚点头,“齐王给外孙女的。” 蔡斗金自然也听说了吏部周尚书失踪的事,他甚至还在黑市委以重金找人,只是至今没找到半点踪迹。 蔡斗金面上不露,依旧装着不太明白的样子,“娘娘这是何意?” 顾露晚神色黯淡下来,又带着两分忧心。 “齐王抓了周准,都威胁到外孙女这儿来了,让外孙女请祖父入都,事到如今,外祖父还不对外孙女还不说实话吗?” ……… 今日暗流汹涌的可不止承恩宫,还有北玄宫,谛听卫掌握吏部卖官鬻爵,受贿更改证据考评的证据很是充分。 朝堂上,葛中书呈上案子办结的折子给萧风奕,引得了登基一年多的萧风奕,第一次斥骂满朝朱紫。 指责他们尸位素餐,不思尽忠职守,光想着做表面文章。 亦有不少官员哭闹着喊冤,说是被吏部给逼的,说不送银钱考评便会居于末等,是被逼无奈才行贿的。 而葛中书的意思,是严惩卖官并连贿两次考评者,其余人根据情节轻重罢黜或罚俸,并提出要完善吏部考评,建立合理的反馈机制。 之后言励与礼部何尚书先后站出来,重提吏部职权过重,干预科考,致饱学之士不受重用,应收回其根据其他考评安排官职的权利。 一时引来朝堂多方争议。 相对下来,萧风浅领兵去北境反没引起多浪。 一来国库经过蔡国公和吏部一案,略有充溢,二来半数人自顾不暇,不想出头引人围攻。 散朝后,言励和何尚书走到一块,才说了没两句,就吵了起来。 后面一推人跟着看热闹,尤其原是郭侍中一党的黄侍郎等人,对言励亲近何尚书的行为很是嗤之以鼻。 笑他孤家寡人一个,爬上侍中之位有何用。 ……… 清心殿听竹堂,换了太监服饰的顾露晚和萧风浅蹲在里院的侧墙角,一边小声说着话,一边等候陈平给他们的提示。 萧风浅问,“太子妃怎么跟娘娘说蔡公的啊!昨日你见蔡公还顺利吗?” 顾露晚扯了个笑,“怎么,齐王还对这些私兵有兴趣?” 萧风浅笑得可比顾露晚真诚多了,“娘娘握在手里踏实,握着便是,我就好奇一下。” 顾露晚不多说,回了个笑更假了。 萧风浅活动了一下筋骨,不过侧墙与外墙也就足够他一人站的宽度,动作并没有多大。 “这都等多久了,娘娘该不会敷衍我吧!” 顾露晚不耐,“你话真多。” 萧风浅一笑,“这不就要去北境了么,担心娘娘要是有新的盟友,会很快将我抛诸脑后。” 隔了一会,顾露晚没有回答,萧风浅谓叹一声,“看来娘娘这还没找到新欢,我就失宠了。” 顾露晚与萧风浅站这的半刻钟,彻底信了陈平所说,齐王在她面前不正常。 而且自前两天随便编排了一个身份给他后,更不正常了,脸皮越来越厚。 “怎么就新欢旧爱了……” 萧风浅不等她说出更绝情的话,忙接道,“不是,不是,那我去北境给娘娘写信,娘娘要回啊!” 顾露晚无力道,“齐王若觉得无聊,回去吧!我摸清楚后,告诉齐王。” 萧风浅半哭着脸,“娘娘真无情,这也是太子妃教你的吗?” 每日御膳那边会往听竹堂送吃食,但时间都是不固定,量也不固定。 仿佛就是故意防人窥探。 但既然是送,总要有个准备,会有动静,消息是萧风浅千方百计打听来了。 二人也是正好在鹰房得了消息,才过来。 顾露晚忍不住揶揄道,“明明是你自己给的情报不准,害我苦等好吗?” 萧风浅毫不介意,笑道,“娘娘还没回答我问题呢?究竟是不是太子妃教的。” 顾露晚觉得头疼,不知一个死人有什么好翻来覆去提的,讪笑了声。 大概是察觉到顾露晚又不会说话,萧风浅紧接着道,“太子妃可有规矩了,娘娘不说,还真不像她身边的人。” 是啊!我是她本人。 顾露晚被说的烦了,“齐王与顾露晞不过一面之缘,认识她多少啊!” “你知道什么。”萧风浅话到一半,“咿”了一声,好奇偏头看向顾露晚道,“你怎么知道我跟太子妃就一面之缘,她跟你提起过我吗?怎么说的。” “安静。”顾露晚道,“她说齐王很安静。” 安静啊!只有安静吗?是说我被人推入荷塘,也不哭不闹吗? 萧风浅忍不住如此想,丝毫不觉得顾露晚是嫌她吵,故意的。 其实那匆匆一面,顾露晚上一世到现在,唯一记得的,是萧风浅那双微微上翘的凤眸,眸光流转,很好看。 顾露晚想到这,也忍不住转向萧风浅,好巧不巧的,正好对上他正遇收回的视线。 四目相对,顾露晚心漏了一拍,忙错开了视线,若非紧记现在在哪,差点咳出来。 恰好这时,海东青发出呼啸声,提醒二人,和琼要出房拿膳食了。 第166章 故地重游 听竹堂是个面阔三间的院子,从房门走到院门,也就不到二十步的距离。 顾露晚和萧风浅需要趁着和琼到门口取膳食的时间,摸进房间。 是以二人听到海东青的呼啸声,就趴在墙角,密切注视院子里的动静。 只等和琼开门,在外的顾露晚做好了行动的准备,却听门吱呀又关上了。 在她后面的萧风浅,自然也听到了,心里一时百转千回。 想他二人就算移动再快,也不能开门关门不发出一点动静。 他们这趟,注定是无功而返啊! 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二人只等和琼端了膳食重新入房,才翻出墙头,按原路线返回鹰房。 陈平在御花园放鹰,房内只有青宁等着二人。 二人各自从她手上拿过原本的衣服,各站一柱后换下了太监服饰。 一个皇后,一个王爷,同在一屋如此坦坦荡荡的解带换衣,看着无比奇怪,但青宁已经见怪不怪了,毕竟刚他二人也是这么换的。 顾露晚这边有青宁帮手,换衣梳发挽髻也很是快速,只比萧风浅晚了一盏茶的功夫就收拾完毕。 她们弄好走出来时,闭眼背靠着立柱的萧风浅睁眼站直了身子。 “娘娘不应该解释一下吗?” 这齐王翻脸怎么老跟六月的天一样,一会阳光明媚,转瞬又是急风骤雨。 顾露晚不以为意,“我也想知道里面还有什么人,但陈平去过一次就被发现了,里面具体什么情况,我们是真不清楚。” 青宁更是没什么存在感,麻利的捡起他换下的衣裳,抱起退出了房间。 萧风浅脸又变了,一脸憋坏的笑着。“娘娘真想知道?” 顾露晚还能猜不出他有什么坏心思,作笑道,“对比齐王想看我大闹金屋,我更想看你们同室操戈。” 同室操戈为红颜啊! 萧风浅的笑脸僵住,感觉对方每次在他胸口划刀子,都无比精准,痛的他只能在原地,看着她稳步离开。 ……… 金乌西落东升,便到了顾露晚出宫去护国寺烧香祈福的日子。 禹都寺庙遍地开花,护国寺是三大皇家寺庙之一,庙里有宝塔供奉着佛骨舍利。 顾露晚在大雄宝殿上过香后,方丈便问她是否瞻仰舍利。 顾露晚还没说话,不知如何与萧风奕讨了护卫差事,跟在后面的萧风浅道,“几颗珠子,有什么好看的。” 方丈一脸罪孽,忙双手合十,口念“阿弥陀佛”。 顾露晚回头剜了萧风浅一眼,后转头对方丈抱歉道,“齐王少年心性,口无遮拦,请方丈莫往心里去。” 这话一出,周围咳声一片。 齐王年纪可不小了,今年都要满二十八了。 不过皇后算是长嫂,齐王又未婚配,被皇后当孩子看,好像也说的过去。 方丈要维持得体,想笑不能笑,想咳不能咳,脸被憋得通红,稍缓方道,“佛祖大慈大悲,能听世间语。” 顾露晚出来本就不是为烧香拜佛的,正好说不想齐王冲撞佛祖,就不四处转了,只在后殿的寮房歇一歇,中午用完素斋便走。 供女檀越休息的寮房在寺庙西南方的院落,护国寺虽不谢绝非皇室香客,但今日因迎皇后,全寺戒严,非一般人能入。 顾露晚到寮房,有金吾卫值守于院外,她身边就跟着青宁。 二人刚进屋,就有人推后窗进来。 来人仗着腿长,垫脚一跨一翻就进入了室内。 青宁向来人福了福,看他神色应是要她出去,但未有顾露晚的旨意,她并站在原地没有动。 顾露晚端起青宁刚给她倒的茶,“齐王还真是到哪都不见外啊!”说完,抿了口茶。 萧风浅长腿跨过长凳,径自落座,“娘娘等的人没到,也不能朝我撒气啊!” 他也不用青宁动手,自己动手翻了个茶杯,自斟自饮。 顾露晚站起来,“齐王若要等人,便在这坐着,我去后山转转。” 萧风浅坐着不动,“提到后山,小王想起一件小事。” 皇室无论是娶妻还是嫁女,女方都会到护国寺斋戒十日,顾露景自然也来过。 顾露晚有些想笑,说她说什么话萧风浅都听吧! 但其实他又好像什么都不信,不然没必要总是突然问东问西。 “怎么?”顾露晚道,“齐王想起被狗追,吓得爬树,被我撞到的事了。” 他怎么会怕一条疯狗,不过是正巧被来护国寺斋戒的顾露景撞上,不得不爬树罢了。 萧风浅虚嗑,茶杯里的水随着颤动,差点撒出来。 他放下茶杯道,“这事娘娘自然是有印象的,我是想问……” 话到一半,他看向还留在房内的青宁。 顾露晚眼睛望回来,她是故意不支开青宁的,省得他说一堆有的没的。 但萧风浅哪会轻易放弃,不过换个说辞,话照样能说出来。 他道,“对比这事,我更记得当年你陪太子妃来斋戒的事。” 怎么又是太子妃,顾露晚这几天,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 她敷衍道,“并不记得有见过齐王。” 萧风浅并没有就此收住的意思,“娘娘可能不知,当时我跟人打赌……” 顾露晚听不下去了,带着青宁出门去了后山。 金吾卫远远跟随守卫,萧风浅身份特殊,照样能跟在她后面不停的说。 顾露晚听的耳边“嗡嗡嗡”,几次深呼吸,告诉自己别往心里去。 可她是真没见过这么不识趣,怎么都甩不掉的人。 她无奈,垂目叫了一声青宁,青宁闻声止住了脚步。 她继续往前走,只有萧风浅跟了上来。 走了十几步后,顾露晚停在了一颗粗壮的梧桐树前,吸气转过了身来,保持最后的好脾气问。 “齐王后日就要动身去北境了,应有一堆事忙着打点,成日追着我扯东扯西,不觉得浪费时间吗?” 萧风浅跟着止步,目光习惯性的将树上下扫视一圈,还拉着顾露晚的衣袖,让她往前了一步。 他自己则后退了一步,视线依旧在树上扫来扫去。 他道,“有娘娘的支持,我就能事半功倍,此去北境短时间内怕是回不来,自然要趁走前维护好和娘娘的关系。” 。 第167章 虚惊一场 “好。”顾露晚忍不住问,“那你张嘴闭嘴,总跟我提起太子妃,算怎么回事?” 萧风浅道,“娘娘是太子妃的人,提她自是为了显得跟娘娘亲近。” 后面的几个字,被风给吹散了。 萧风浅眼猛的一睁,伸手就拉住了顾露晚的胳膊,跟着他脚步一转,将顾露晚搂在怀中,转了半圈。 顾露晚猝不及防,先惊后疑,抬头看着萧风浅的脸,见他吃痛眉头都拧在了一起。 伴随着这一系列动作,他还扬声朝着金吾卫在的方向喊,“有毒蛇,保护皇后。” 毒蛇? 顾露晚脑中雷鸣电闪,觉得这一幕似曾相似。 金吾卫闻声冲过来,他们的步调声,和铠甲在迅速移动中擦出的声响,将顾露晚的记忆带回了八年多以前。 那是大魏三十四年的十月,梧桐叶落殆尽,枝桠覆雪。 她作为准肃王妃来护国寺斋戒,那么寒冷的天气,不知怎么树上竟然会突然窜出一条毒蛇来。 她听声音不对,刚要回头看,就被不知从哪冒出的一人扑到地上。 那人好像是位待落发的居士,因此才没有因王妃入寺斋戒遭到驱逐,当时也不知他在树叶尽落的林子里做什么。 只知道他突然冲出来,代替她被毒蛇咬了一口。 ……… 青宁最先冲过来,将顾露晚拉开,护在身后。 顾露晚的思绪也被拉回来,好巧不巧,她看到齐王伤的亦是左肩。 她没有再呆滞发愣,直接绕过青宁,扶着萧风浅坐下,让青宁与她一起半解了萧风浅的外衣,露出了他的左肩。 肩膀宽厚白净,被咬的伤口血还是深红,还未显中毒迹象,但在这新伤口旁边,赫然还有两个宛若尖齿咬出来的印迹。 顾露晚看到后又愣了一下,但不过须臾,她便要埋头去将毒血吸出来。 旁边的青宁,和赶来的羽林卫都没反应过来她要做什么。 但不等她的唇触碰到伤口,她的头就被萧风浅一手抵开了,他凶道,“你发什么疯。” 萧风浅亦是一脸惊惧,他看到原本被青宁拉开的顾露晚,又用左手推开了青宁,眼里满是担忧的冲向自己。 那双杏眸里的忧心太过熟悉,就连她动手解衣的动作和顺序,都那么熟悉。 他头晕乎乎的,下意识便推开了她。 人命关天,顾露晚才不管他凶不凶,唯一的念头,就是不能让眼前的人死去。 是以她又不管不顾的要埋头去吸毒血。 金吾卫分成了两队,一队将他们护卫在中间,另有人去捉蛇。 毕竟知道是什么毒蛇咬的,太医能更好的解毒。 而就在顾露晚再次埋头的时候,去抓蛇的金吾卫喊道,“抓到了,是条王锦蛇。” 王锦蛇,无毒,虚惊一场。 顾露晚左手搭在萧风浅肩头,看着依旧鲜明的血色,闻声愣住了。 氛围一下尴尬了起来。 萧风浅呵呵笑了起来,“眼拙,看走眼了。” 顾露晚别开头站起来,目光扫了两个金吾卫,“扶齐王回去休息。” 两个金吾卫领命将萧风浅带回了男居士休息的寮房。 夏日时节,树林多蛇虫,护国寺有准备一些基本的伤药。 方丈很快闻讯赶来萧风浅所在的房间,一脸诚惶诚恐,直道罪过,再三谢了罪,才退出让齐王好好休息。 顾露晚回了先休息的房间,觉得哪里不对的她,一会按着砰砰跳的胸口,一会摸着额头,最后双手拍了拍脸颊,顾自嘟囔道,“镇定一点。” 太奇怪了,她少时跟着行军,荒郊野外常遇毒蛇,跟着老军医不知学了多少解毒的办法。 有什么可慌的。 青宁看着略显不安的顾露晚,半点不觉奇怪,她也还后怕呢! 还有刚刚皇后娘娘的反应好快啊! 青宁想斟杯茶给皇后压惊,发现茶壶里的茶已经冷了,正欲出去唤小沙弥换一壶热茶来。 顾露晚道,“就喝杯冷的吧!” “是。”青宁斟了一杯,放在顾露晚身前的桌上,“娘娘,刚刚吓坏了吧!” 顾露晚捧起茶杯,猛喝了一大口,“还好。” 还好? 可娘娘身体现在都还有些微微发颤呢!肯定吓坏了。 青宁想想也一脸后怕,“娘娘刚刚太冲动了,要真是毒蛇,您给齐王吸了毒,自己中毒了可怎么办。” 顾露晚勉强扯了个笑,“不会的,本宫有经验。你去找金吾卫,让他们给齐王备一辆马车,送他回府。” 青宁领命去了。 萧风浅并不领情,还闹到顾露晚这边来了。 顾露晚真的是被他闹的头疼,也不等吃素斋了,下令说直接回宫。 萧风浅也就被蛇咬了一口,除了抬手,或按左肩会感觉有点痛,行动如常。 他跟在顾露晚身后,并不打算放过她,感叹道,“没想到刚刚娘娘竟会毫不犹豫替小王吸毒,小王真的太感动了。” 顾露晚脚下步子渐快,对送行的方丈道,“让方丈跟着受惊了。” 方丈直道罪过,心里盘算着要怎么趋蛇,好应对晚几日的新晋嫔妃上香。 顾露晚垂目,“万事自有因果,方丈不必往心里去。” 这话的意思,是说萧风浅先对佛祖不敬,才招致灾祸。 “佛祖慈悲,怎么可能这么小肚鸡肠。”萧风浅在顾露晚另一边跳,顾露晚压根不理她。 方丈在一边赔笑。 一出山门,顾露晚让方丈留步,向她的车驾走去。 萧风浅还在旁边问,“娘娘知道怎么处理蛇毒,是太子妃教的吗?” 顾露晚终于忍不住了,站定攥拳回身瞪着萧风浅,咬牙道,“齐王张口太子妃,闭口太子妃,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说着,扫了眼后面跟着的金吾卫。 萧风浅一脸不知所谓,“太子妃是娘娘的堂姐,问两句,不至于不妥吧!” 顾露晚扯了个笑,不想理他,目光转而望向广场外的大街。 街上行人往来纷纷,除了不得进入广场,并未阻碍他们同行。 她看了一圈,未看到熟悉身影,微动了下嘴唇看向萧风浅,想问什么,最后还是没有问。 想他若知道华姐姐找宁神医是为她,这人估计得上天吧! 。 第168章 哭求 顾露晚与何师华约定的,是她入护国寺时撞上宁神医,她也不知中间出了什么问题,这会人还没有出现。 但那糟老头儿看着不靠谱,其实最是重信守诺,未出现,便是不会来了。 再等下去,也没有意义。 顾露晚将手交给青宁,打算上马车启程回宫。 “娘娘,娘娘救救臣女。” 就在顾露晚右脚踏上车凳的刹那,有凄厉的喊声从街道穿越广场传来。 路上有行人好奇止步,可看着穿甲执锐、表情肃杀的侍卫,减缓的步子又加快了。 娘娘,大魏除了皇后娘娘,可没有第二个娘娘。 天家的热闹,岂是他们寻常百姓能瞧的。 顾露晚踏在车凳上的脚一顿,眯眼看向广场外。 那里有个被金吾卫拦下的身影,依稀看人着上青下白的对襟襦裙,罩青色长衫,不过面容被帷帽遮挡,看不出是何人。 但这声音,顾露晚有几分耳熟,她下意识看向萧风浅寻求共鸣。 萧风浅也听了出来,来人是原蔡国公府的林香凝。 不过他眼中除了惊讶,比顾露晚多了丝疑惑。 因为他并不知何香凝在谷雨那日,与萧风奕有过肌肤之亲。 是以他只以为淋香凝来,是为了替蔡国公府求恩典。 可若非长清开口为林邕求情,他们举家早都流放岭南。 如今虽失去了清河大长公主的尊荣,但他们也有将军府庇佑,萧风浅并不觉得他们有什么好委屈的。 是以,他直接吩咐旁边的一个金吾卫道,“如此惊扰皇后娘娘,还不速速带走。” 顾露晚思虑后,叫住听命迈步要去驱逐林香凝的金吾卫,“都惊扰了,便领过来看看。” ‘皇后娘娘当真是菩萨心肠啊!’萧风浅心道。 金吾卫去领林香凝过来,顾露晚也没有干站着等的道理,让青宁扶着她上了马车。 萧风浅原本是骑马来的,凭借其俊美无俦的容貌,飒飒英姿,引起了一路不小的骚动。 他以前日常不喜骑马,除了之前人前不会,这也是一个原因。 现在借着受的这点伤,又有顾露晚的话在前,他乐得有马车坐。 不过这会,他也不急着上他的马车,就站在顾露晚马车的车窗下。 他敲着车厢壁,要跟顾露晚说话,可顾露晚压根不理他。 只等林香凝过来,顾露晚才让青宁将窗帘挑了起来。 林香凝过来,都没行礼,直接摘了帷帽,跪在地上,哭道,“娘娘救救臣女,臣女有……” “好了。”顾露晚打断道,“上马车来说。” 林香凝愣了一下,看了眼萧风浅的方向,她想讲话喊完,但才喊出一个“娘”字,顾露晚再次喝断了她,“本宫叫你上马车。” 有?有什么? 萧风浅一脸狐疑的往外走两步,透过车窗看顾露晚,别听她声音不客气,但看到她的脸,发现人面上未有半丝情绪,平静的毫无起伏。 宁青听了顾露晚的吩咐,下了马车,让林香凝上马车后,又要周围的人都散开。 萧风浅想耍赖,但压根不管用。 因为人前看来,他一没本事,二没能耐,真有情况也帮不上忙,故而喊着什么小王要留下保护娘娘,不过是哗众取宠。 改变不了被青宁含笑送到一旁的命运。 林香凝上马车前,扫了眼并不熟悉的青宁。 她之前也听闻过皇后娘娘身边的宫人换得勤,但上次谷雨,她也真切感觉到皇后信赖斐然。 只是这信赖未到两月,皇后近前又换了人,是以忍不住看了青宁一眼。 她上马车后,也不敢看坐在后座的顾露晚,懦懦怯怯的跪在门口,知道顾露晚不想声张,她也不敢再大喊,只埋着头嘤嘤哭泣。 “娘娘,奴婢也是被迫无奈,还请娘娘开恩,让陛下收了臣女吧!臣女不求位分,只是不想皇室的血脉流落在外啊!” 顾露晚轻灵不带感情的声音,从头顶传来,“看郎中了吗?” 林香凝哭着摇头,“臣女不敢看郎中,但臣女的月事自那后,已连着两个月没来了。” 顾露晚看着埋头、俯身跪着的林香凝,“你可知,宫里至今没有查出,那日是何人对陛下下药?” 这件事是归顾露晚来查的,她也不是查不出,只是不想追究,是以一直放着没管。 现在看来,倒也不用查了,最有嫌疑的人,就跪在她面前。 林香凝身子颤了一下,直哭,“奴婢不知,奴婢那日是怕娘娘生气,想跟娘娘道歉,才……” “你倾慕陛下?”顾露晚问,“还是贪恋尊贵?” 林香凝头摇成了拨浪鼓,几近哽咽,“臣女冤枉,臣女是不得以,若真有了身子,臣女怎敢……” 怀了皇上的骨肉,她可没有处置的权利。 顾露晚嗤笑一声,“那你可知,若没有,你现在在本宫面前哭闹,就是欺君。” 林香凝倏地抬头,双目怔怔看向顾露晚,像是吓坏了。 “娘娘,臣女是害怕,不知如何是好,才跑来告诉娘娘。” 看着早已哭成泪人,娇弱惹人怜的美人,顾露晚却生不起半分同情。 即便是情非得已,不惜舍了身子向上爬的人,心得有多狠多硬啊! “娘娘,您还好吗?”萧风浅关切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顾露晚没有回答,然后能听到青宁在外劝他的声音。 她不管外面吵闹的声音,直直看着林香凝,问道,“你想好要进宫了吗?” 林香凝眨眼做了个吞咽的动作,没想到顾露晚会如此容易松口,反应过来连连磕头。 “臣女谢娘娘成全,娘娘的大恩大德,臣女来生必结草衔环来报答。” 顾露晚虽奇迹般的重生,但她并不信什么今世来生,只扬声吩咐青宁启程。 萧风浅在外闹了一会,没有得到他想要的答案,只能上给他准备的马车。 就这样鸣锣开道,闲杂人等退避,三百金吾卫拱卫着二人的车驾,向皇城移动。 途中,秦莫拿着齐王的令牌开路,上了萧风浅的马车。 马车上,萧风浅还在琢磨林香凝究竟跟顾露晚说了何事,被突然窜进来的秦莫吓了一跳。 “你怎么来了?” 。 第169章 计划外的采女 秦莫撇了撇嘴,想他才不愿意来呢! 萧风浅从后腰抽出久不拿出显摆的金折扇,“借你玩两天。” “谢谢爷。”秦莫没被派到阿朝身边的委屈顿时消散。 傻孩子是永远不会明白他安排的用意了,萧风浅又问了一遍,“来干什么。” 秦莫拿着金折扇爱不释手,“唰”的打开,又收起来转着看,还在扇钉那里来回摸。 这可不是一般的扇钉,是个机括。 萧风浅觉得这个礼可能太大了,把孩子都乐傻了,他摊手道,“不做事,就还回来。” 秦莫忙一把将金折扇抓进怀里,嘻嘻笑着。 “没什么事,就葛大哥说诗华小姐人虽没来,但派了人在护国寺外守着,后来人跟她汇合后,她又找去了济心堂。” 只不过去济心堂也没用,她见过宁神医的那日夜间,宁神医就离开了济心堂,这会估摸在某个乞丐窝里打架呢! 萧风浅道,“这事我会处理,你让长清先不必管。” 秦莫沉醉的摸着金折扇,带着一脸讨好道,“卑职都在马车上了,跟爷一起进皇宫转转吧!” 萧风浅挤了个笑,“这马车不进宫。” 秦莫又堆笑道,“那前面是皇后的马车,爷让卑职看看皇后娘娘呗!” 萧风浅看着金折扇,笑着摊出了手。 秦莫又将金折扇抱在胸口,忙赔笑,“卑职这就走。” 说罢就闪出车厢,直接翻上他骑来的马上,一夹马腹,脱离了这浩浩荡荡的队伍。 队伍畅行无阻的入了皇城,在宫门前停下。 萧风浅看着紧跟顾露晚下马车的林香凝,小脸白净娇俏,但双目浮肿,眼睛涨红,明显是狠狠哭过一场的样子。 他好奇道,“娘娘要带林姑娘进宫?” 都到这了,他这问题问的多余。 不过人人都习惯了,齐王不太聪明的样子。 顾露晚神色淡淡,领着青宁与林香凝往北玄宫的方向走,“与你无关。” “怎么与小王无关呢?”萧风浅追上顾露晚,退着向后走。 顾露晚压了下下巴,青宁便有意放慢了步子,将林香凝压在了后面。 萧风浅转身正向前走的同时,极快在耳边道了一句,“何山长是帮娘娘找宁神医吧!” 顾露晚见怪不怪,何师华就算再小心,也不能保证能瞒过萧风浅。 尤其她今日没见到宁神医,还不知何师华正如何担心呢? 顾露晚笑笑,“今日有劳齐王了,本宫有要事去见陛下,感谢的话就不多说了。” “娘娘有要事啊!”萧风浅感慨一声,想了想,“那想必陛下也无空,小王就不跟着去了。” 二人就此作别。 林香凝路过萧风浅时,颔首福了福,忍下了抬眼看他的冲动。 她自小看人脸色,感觉很是敏锐,是以她虽还不了解皇后和齐王,但也感觉出二人的相处,有不同于表面的地方。 这种感觉,她谷雨进宫那次就有了,而这次,更加强烈。 萧风浅并不知林香凝在心里臆测他与顾露晚的关系,他很忙,既要去查林香凝为何找上顾露晚,又要去试探何师华究竟与顾露晚的牵连。 这样一忙又发现,看似坦诚相待的两人,其实各自心里都还藏着无数秘密。 ……… 萧风浅即便没得到顾露晚就是顾露晞的半分证据,但也没再重新派人监视顾露晚。 是以顾露晚去护国寺上香发生的事,他并没有得到消息。 只等太监到议政殿禀报,说皇后娘娘在东次间等他,他从正殿迈过去,看到除了顾露晚坐在罗汉床上,旁边锦杌上还坐着林香凝时,吃了一惊。 他扶起屈膝的顾露晚坐下,让跪下的林香凝退了出去,才问道,“皇后怎么将她带进宫了?” 顾露晚垂目,淡淡道,“等张太医来号过脉再说吧!” 萧风奕加重语气道,“皇后非要将朕当作傻子摆弄吗?” “臣妾不敢。”顾露晚颔首道,“香凝小姐说她月事已两次未来,哭着找上了臣妾。” 萧风奕脸上温色尽扫,“她想做什么?” “不忍皇室血脉流落在外。”顾露晚轻轻答道。 但她也知道,她其实是在答非所问,萧风奕关心的才不是这个,是气愤林香凝的所作所为。 萧风奕想怒不能怒,既没有立场,他带的面具更是不允许,所以他脸色缓和了下来,“那皇后觉得该如何安排?” 顾露晚道,“这是陛下的第一个孩子,臣妾不想他的来历不明不白。” 听到“第一个孩子”的时候,萧风奕眼里极快的闪过了一丝愤怒,只不过顾露晚并没看他,并没有留意到。 萧风奕道,“皇后的意思,朕听明白了。” 顾露晚起身,屈膝一福,“那臣妾祝陛下子嗣绵延。” 萧风奕看着表情淡淡的顾露晚,浑然不知她从何时也具备了刺痛他心的能力。 他问,“皇后既请了张太医,不听听他说什么,便要走吗?” 顾露晚道,“即便如今香凝小姐真身怀龙种,这么短的时日,太医摸不准也正常。” 萧风奕不知自己在坚持什么,又问道,“可皇后却不愿意等确定了再说。” 顾露晚垂眸,“月份大了,再做假就难了,说到底她也曾是国公府的千金,给陛下的是清白的身子。 只不过如今蔡国公府没了,她能进宫已是开恩,便先封她为八品采女,等诞下皇嗣,到时候婕妤美人,全凭陛下高兴。” “皇后明知……”萧风奕还是忍不住气的咬牙,“你就真的半点不介意?” 随着最近的一连串事情,萧风奕觉得谷雨发生的事已经淡了。 可只要林香凝在他二人面前,就会时时刻刻提醒顾露晚,二人当着她做过什么。 “介意?”顾露晚勉强扯了个笑,笑意无比悲凉,“已经发生的事,介意有什么用呢?” 萧风奕站起来,抓着顾露晚的手,“只要皇后愿意,朕可以……” “够了。”顾露晚打断,似哭似笑,“陛下若对臣妾尚存怜悯,便叫华姐姐进宫来陪陪臣妾吧!” 萧风奕将顾露晚拉入怀中,任她如何挣扎,他都不放,只不停重复,“朕错了。” 。 第170章 安抚 顾露晚不在意萧风奕与林香凝之间的牵扯,更不在意林香凝是否有怀萧风奕的孩子。 也如她所料,张太医并未诊出林香凝的喜脉,毕竟按着日子,还不到两个月。 但林香凝当日即入宫,被封为采女,被陛下召幸,记档入册是不能改变的事情。 对顾露晚来说,这就够了。 她需要的,是林香凝在这宫中,时时刻刻提醒萧风奕,无论真情还是假意,他面上永远都亏欠她的。 她这样利益、感情两把抓,与萧风奕的博弈,才能慢慢占据主导地位。 林香凝被封为采女的消息,最先在宫中传开。 承平长公主听到消息,来到凤仪殿时眼就已哭红了。 不过她一进来,并未看到她想象中要死要活的景象。 顾露晚坐在罗汉床上,还在神情淡然的看书。 承平看了,是又替她气,又替她委屈,叫了起来,“嫂嫂,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有心思看书。” 承平边叫便走进来,一屁股重重坐在顾露晚对面。 顾露晚抬头看着撅嘴委屈兮兮,眼眶盈泪的承平,“哎呦”一声,忙放下书,抽出锦帕,手臂撑着矮几,探过身去给她拭泪。 “这是谁欺负我们承平了。” 承平睁大的眼睛满是茫然,想顾露晚莫不是没有听说。 可想想又不对,她近些日子跟着顾露晚一起温习宫规,知道册封妃嫔需要皇后盖宝玺,是以顾露晚没有不知道林香凝被封采女的道理。 既然知道,却不气愤伤心,这怎么可能,她听到都难过呢? 承平不平道,“嫂嫂已经给皇兄选过妃了,怎么突然又冒出个采女来,嫂嫂就不生气,不伤心吗?” 顾露晚一笑,对跟着承平进来的青宁道,“去给长公主泡一杯茉莉香片来。” 青宁领命而出。 承平气道,“都这时候了,嫂嫂怎么还有心思给承平泡茶啊!承平都要气炸了。” 说着,豆大的泪珠又唰唰往下掉。 顾露晚忙用帕子接住,“不哭,不哭,嫂嫂都告诉你。” 承平抬头睁圆了眼,又抽出自己的帕子压着眼角,等将眼泪止住,才收回下巴,看着顾露晚道,“好,承平不哭。” 顾露晚帮她擦干脸上泪水,才坐直了身子。 “陛下与林采女在谷雨那日,也遭了暗算。” 承平微张开嘴,瞪圆了眼,很是吃惊,“老祖宗?” 为了林香凝不被萧风浅彻底厌弃,顾露晚只将事推给对她下药的太监。 她如此做,倒也不是可怜林香凝,只是腹中孩儿着实无辜,她让她求仁得仁,也是望她日后能收敛。 不等顾露晚回答,承平自责的哭了起来,“都是承平的错。” 顾露晚摇头,哄道,“既如此坦白的告诉你,便是不将你当孩子看待。” 小孩子都想变成大人,听到这话,承平止住了哭声,既不是小孩子,便不能靠哭解决问题。 承平执帕擦去泪痕,“嫂嫂说什么,承平听着。” 顾露晚拉过她的手,拍了拍,安抚似的笑笑。 “你是识人不明,曾被人利用蛊惑,但你当时谋害的是我,并无需将那日所有的事,都揽到自己身上。” 人不可能对所有事情负责,只能求问心无愧。 这是这些日子,承平在顾露晚身上学到的东西。 她还学到人不能一味偏执,不然容易生出执念,被人拿住利用。 只是她没想到,顾露晚没有因得益的是她,就收下她的愧疚自责,而是毫无隐瞒的向她点明情况。 承平听进了顾露晚的话,对她更是钦佩,也不再一味苛责自己。 不过她还是很气,“可即便这样,承平还是替嫂嫂觉得难过。” 顾露晚笑了笑,“她不过一个后妃,一个是,四个是,五个亦然,在我这并没有什么不同。” 承平觉得这论法新奇,但想想又是那么回事,后妃再多,皇后永远只有一个。 何必为了这点小事,把自己气坏了。 可承平即便这样觉得,还是应该表示点什么,是以她朝顾露晚撒娇,表示这宫里无论有多少人,她都只喜欢她。 事情说清楚,她很是惬意的捧起青宁刚好端进来的热茶,喝了一口。 心情好了,就有闲情说别的事情。 承平吧唧嘴放下茶盏,歪头不解道,“总觉得嫂嫂这的茉莉香片,比承平殿里的好喝。” 青宁忙颔首解释,“都是尚食局的份例,同一个茶博士烹煮的呢!” 顾露晚知道,问题没有出在茶身上,而是一样东西人依赖的时候,会跟着变的美好。 她只道,“既然心情好了,要不要陪嫂嫂下一盘棋。” 一听下棋,承平直摆手,“不了,不了。” 而后推说她约了司制置夏衣,忙跑了。 她走后不久,江东便来报说诗华小姐来了。 顾露晚吩咐青宁将人迎进来,自己也起身相迎。 何师华摇着团扇走进来,额上和鼻头都出了一层细汗,俏脸蛋因热气薄红剔透。 不过除了热,还有一半是气的,她入宫门来承恩宫的路上,也听说了林香凝的事。 顾露晚看她热气腾腾的模样,张嘴本想让青宁端消暑的凉茶来,但转念还是让青宁去准备茉莉香片。 安神解郁,还是先败败火比较好。 青宁退下,顾露晚拉着何师华坐下,笑道,“姐姐这又是气什么,须知这些我都不在意。” 不在意是一回事,但觉得萧风奕做的不地道是另一回事。 何师华还是气恼道,“他怎么不让你一次将四妃、九嫔、八十一御妻,都给他选齐了。” 后宫佳丽三千,萧风奕的后宫这才哪到哪啊! 何师华她们不平,不过是习惯了先后曾一人独霸后宫罢了。 却忘了以前后宫只有皇后一人时,也多有人非议。 顾露晚嘻笑出声,“华姐姐还有心思气这事,看来是没被齐王给吓到。” 何师华回想起听旨进宫前,齐王萧风浅约她喝茶。 茶楼里,萧风浅一脸小模样,开口却是问她,宁神医是不是帮皇后娘娘找的。 说没被吓到,那肯定是骗人的。 第171章 君子之交 何师华在宁神医一事上,可是千小心,万小心。 小心到不仅是她自己按耐住没跑护国寺,就连找的人,也是一个托一个,转了四、五个人,才让最后那人替她去盯着皇后在护国寺的动向,不想还是被齐王发现了。 可即便是这样,还是被齐王看出了端倪。 何师华呼啦呼啦摇着团扇的手顿住,羞恼地打在大腿上,“你们是都成精了,我惹不起。” 二人说话间,青宁奉了茶进来。 顾露晚笑笑,眼神示意青宁去门外候着。 她拿起何师华喝茶时放在矮几的团扇替她扇风,等青宁背影消失在门口,才对放下茶盏的何师华笑道。 “齐王的确很敏锐,我也在他跟前露了马脚。” 何师华讶异,“怎么一回事?” 顾露晚将齐王从徽州回来后,在鹰房武力胁迫她的事说了。 对比齐王的敏锐,何师华更惊讶于别的,“他信了?” 顾露晚继续替何师华打着团扇,“半信半疑吧!不过有华姐姐作证,应该可以打消他最后一丝疑虑。 以后你若进宫不便,也可以托他的人给我传消息。” 除了顾露晚编的故事匪夷所思,何师华还抓住了另一点,“伯父真的是被你二叔所害吗?” 顾露晚摇团扇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摇了摇头。 上一世老安北王顾庭兵败身故后,她曾反复看过行军和战事记录,并未发现疑点。 是直到被顾露景踩到脚下,才知道父兄、幼弟的死,皆与萧风奕和顾家二房脱不开干系。 至于父兄究竟是怎么被害,她并未从顾露景口中听说。 现在她也还需要仰仗萧风浅去北境后,替她查明。 这样来看,她编的这个身份,倒是比一直在萧风浅面前假作顾露景好。 只不过对父兄兵败的疑虑,她还是没打算告诉何师华。 既怕吓到她,又怕给她带去危险。 她只道,“不过是让我编的身份合理罢了,都是忽悠齐王的,以后她再问你,你便按我的说法答复便是。” 何师华满含痛惜的抬手摸了摸顾露晚的头,“知道了。” 三个字后,何师华咬牙压住她心里腾起的悲愤,并未显露出来。 她今日不仅留下用过晚膳,甚至还夜宿在了承恩宫。 承平知道了,也闹着要和她俩一起睡,三人就这样笑闹着度过了一晚。 如此一出,顾露晚想萧风奕应该彻底感受到,为他封林香凝为采女,非她“所愿”。 她也是很“伤心”,很“伤心”的。 ……… 原蔡国公府林香凝突被封为采女,即便是御妻里最末一等,还是令人乍舌。 这消息传出宫时,萧风浅正拉着只穿上月白兰花纹襦裙,还未来得及冠发的长清对弈。 在此之前,他们并未打探出什么有用的讯息。 唯一了解到的,是谷雨那日有宫人见皇后身边的斐然曾私下见过林香凝。 至于二人说过什么,则毫不知情。 现在斐然已死,除了问林香凝,或直接问顾露晚,他们是不可能知道她们间的牵扯了。 长清听了,想法与顾露晚相近,并不在意骤然获封的林香凝。 想便是林香凝在顾露晚面前玩花样,顾露晚怕是也不会放在眼里。 他将滑过肩头,垂到身前的一缕发丝甩到身后,浅然含笑道。 “便是五个加一起,皇后也未必放在眼里,王爷还是想想你自己去北境的安排吧!” 萧风浅“哼”了一声,“还用你说,我自都打点好了。” 长清看着棋盘仔细琢磨了一下,才将手上白子落在棋盘,“听说阿朝先生前几日病得厉害,他这身体确定能跟你去北境吗?” 萧风浅垂眸,他私心是希望阿朝能养好身体,但阿朝那身体,也不过是有一日活一日。 留在禹都,他心中有牵挂,也不一定有多好,倒不如成全让他去北境一展抱负。 “宁神医看过后,给换了药,去北境应不成问题。” 长清目光追逐着在萧风浅指尖转来转去的黑子,收回自己探入棋瓮取子的手,理了理衣襟。 “你心里有数便好。” 萧风浅微微点了点头,“这事是定了,但吏部一案,我们挑中的位置是到手了,可凭言励和何尚书想在科举取士上摘出吏部,怕不那么容易,你们可想好了对策。” 吏部左右科举及第进士们的仕途,无非是想将文官任用,牢牢抓在手里。 其他勋贵权臣,则是不想这权柄落在何尚书手里,因为何尚书虽是世家出身,但不重门第,主张唯才是举。 若让他掌控权柄,难保寒门日后在朝堂上不会形成大势,打压士族。 “郭佳在山上守墓可不安分,轻易便促成黄侍郎调任吏部尚书。” 长清勾起一抹别具意味的笑意,“要不你跟皇后说说,让她再跟郭佳攀攀交情。” 上次皇后攀交情,可是助力他们拿到了中书之位呢! 萧风浅依旧摆弄着指尖的黑子,“你二人近来不是来往挺密切的么,何需我来做中间人。” 自上次长清请顾露晚放过林邕,顾露晚查出青宁是他的人后,二人就往来频繁,置换消息互帮互助。 闲时还互布棋局,让对方破解,关系在他去徽州期间,可谓突飞猛进。 “吃醋了。”长清笑了起来,“不过是吃我的醋,还是吃她的醋呢?” 萧风浅“呵”一声,“你还是想你的独孤会不会吃醋吧!” 长清与晓月谁都没开口要重新往来,但一来二往,二人也不再躲避见面。 长清笑道,“我与皇后是君子之交。” 萧风浅冷“呵”一声,不屑道,“就你是君子之交。” ……… 葛府书房,葛侍中正和三个同僚跪坐在矮案四周,一边品茗,一边畅谈如何压下何尚书和言励力争让礼部选贤举士,脱离吏部的事。 葛侍中坐于主位,对坐的官员在烹茶,不时为几人添茶。 坐左位的官员听到坐右位的官员说要拉拢何尚书,气得下巴下的胡须抖动飞舞。 “那老顽固要能说得通,你我需要坐在这想办法。” 右位的官员瞪眼,力气大的把山羊须都捋下来两根,“你有好办法,倒是说啊!” 第172章 区区八品采女 左位的官员“哼”一声,扭头不说话了。 右位的官员想谁还不会“哼”了,跟着“哼”一声,扭头看向另一边。 不想这一扭头,正好对上葛侍中饶有兴致看着他的视线,只得忙埋头认错。 葛侍中也冷“哼”一声,“还以为你们要当着老夫的面掀桌呢!” 左右两边的官员忙对着葛侍中赔笑,说“不敢,不敢”。 对座的官员向前倾身,只笑眯眯地给葛侍中添茶,没有说话。 葛侍中抬眼看向他,“你倒是安静,就没什么要说的。” 对座的官员笑眯眯道,“葛老心中都有数,下官不敢妄议。” 葛侍中将握着的茶杯往案桌上重重一放,浅红的茶汤趟了出来,溅在手背上几滴,他也不在意。 “让你说,你就说。” 对座的官员半分不惧葛侍中的怒气,依旧笑眯眯的,“下官看葛老毫不在意,想来是这二人翻不起风浪。” 葛老哈哈大笑,“就你有眼力见。” 虽历来进士的门第有高有低,但因吏部把着任用一关,现在的朝堂,还是由世家勋贵把持着。 左右座的官员恍然大悟,忙附和,“是啊!他们这是要坏我们世家勋贵的根基,没人同意的,是下官一时没绕过弯来,不如葛老看得通透。” 葛侍中哈哈大笑,“你们争得口干舌燥的,还不喝口茶,润润喉。” 三人跟着举杯,陪笑道,“喝茶,喝茶。” 正此时,葛府的管事敲门进来,表示有事禀报。 他原是想凑葛侍中耳边小声说,不想被葛侍中喝止,说在场没有外人,引得其他三位官员一脸感动。 管事施礼认错,道,“皇上下旨封了原蔡国公府的林大姑娘为采女,今日已经接进宫了。” 三位官员闻言,脸上的笑容僵住。 下座的官员最先反应过来,笑眯眯道,“区区一个采女,哪比得上我们的葛婕妤得陛下看重。” 左右两位官员忙点头相应,不忘点出陛下如今虽亲武将,但另选的三位后妃虽都是武将之后,却比葛婕妤低了两个品级,只封了个才人,足见陛下对葛老的看重。 葛侍中听得哈哈大笑,面上不在意,心里却跟明镜一样。 皇上封其他三位将军之女为才人,高看的可不是他,是皇后。 管事禀报完退出去,葛侍中他们继续喝茶畅谈论朝中大事。 不一会管事去而复返,禀报说葛老夫人身体不适,三位官员识趣告辞。 葛侍中去后院,被等在入后院处的仆妇引去了葛青的院子。 院子里有个葡萄架,满眼碧绿苍翠,青葡萄一串串拥簇期间,被夏日微风吹起的树叶挠着痒痒。 架下阴凉,放置了桃木色的四方桌案和木墩子状的凳子。 葛老夫人和葛青的母亲葛三夫人,正一坐一右的围坐在葛青旁边,低声细语的说着什么。 葛青余光扫到葛侍中入院,立马起身冲了出去,问安施过礼后便挽上葛侍中的胳膊,“祖父,您是来救我的吗?” 葛侍中笑着拍拍她的手,扫了眼站在桌凳旁伺候的两个嬷嬷,分别是葛老夫人和葛三夫人跟前的人。 他问道,“怎不见宫里来的公公和姑姑?” 自葛青受封为婕妤,便有宫里的公公和姑姑入府来教导。 葛老夫人和葛三夫人在葛青离座时,也相继站起来给葛侍中施礼,葛三夫人屈膝的动作要比葛老夫人更大些。 葛三夫人替葛老夫人答道,“儿媳让公公与姑姑下去歇息了。” 葛侍中瞪圆了眼,“一点小事,何至于此。” 说完随即大笑,“不过使唤得好,不然还以为我们怕了他们呢!” 葛老夫人和葛三夫人只是笑,葛青更是笑容甜甜。 她道,“祖父快告诉祖母,有您撑腰,青儿什么都不怕,也不担心。” 葛侍中点了下她的脑袋瓜子,“小滑头,你祖母和母亲都比不上你通透,不然也不会因区区一个家族败落的采女,就来闹你。” ……… 林香凝虽只封了一个八品采女,但消息传到柳府时,林家借住在府上的女眷,除了林香玉,一个个都乐开了花。 尤其是林香凝的生母柳姨娘,那叫一个得意,直说自己生的女儿有出息。 林香玉抬起下巴,满是不屑地道,“区区一个采女,有什么值得高兴的。” 柳姨娘扭动着腰肢走向林老太太,经过林香玉时还故意拿肩撞了她一下。 柳姨娘蹲在林老太太跟前,殷勤的给她捏腿,嘻嘻笑道,“不管八品、五品,凝儿这一进宫,想必老太爷和老爷很快就能从岭南回来了。” 林香玉撇了撇嘴,“跌跟斗捡着根金条,已经算她走运了,我就不信她还有其他能耐。” 柳姨娘一脸怯怯,“姑娘这是不想老太爷和老爷回来啊!” “你别胡说。”林香玉气道,“我不过是觉得那小贱人没这能力罢了,才不是不想祖父和父亲回来。” 听到消息的林三郎请示了柳夫人,管事才安排仆妇带他入了后院。 林三郎走到门外听到这话,不等进来就骂道,“浑说什么,还不闭嘴。” 柳氏见林三郎进来,又一脸嘻笑,“三郎是听到你凝儿妹妹封了采女,过来给你祖母道喜的吗?” 林三郎正给林老太太请安,还来不及说话,林香玉就道,“一屋子狐媚。” “还不闭嘴。”林三郎喝道,“学的诗书礼仪,都吃肚子里去了吗?” 林香玉跺脚,“你就知道凶我,怎不见你去外面横。” 你倒是去外面横啊! 想是如此想,林三郎却是不敢让林香玉去外面的,毕竟光是在柳府闯的祸,他都收拾不过来。 林三郎自觉多说无益,“回房去,想不出错哪,今日晚膳就不必吃了。” 林香玉“哼”一声,“不吃就不吃。” 气鼓鼓的进了内室。 林三郎对柳姨娘不好意思的笑笑,“香玉小不懂事,姨娘别往心里去。” 柳氏心里美滋滋的,自然大度。 林老太太也没由着她继续显摆,问起了家里的其余三个男丁。 第173章 后续 林三郎听林老太太问起林邕、林大郎和林二郎,不好意思地垂下了头,“叔叔、哥哥们不太舒服,稍晚再来给祖母道贺。” “不舒服?”林老太太不甚和悦道,“怕不是青天白日,就醉得不省人事了吧!” 不好背后说人短,林三郎支吾起来,是一脸为难。 坦白来讲,林家现在的四个男丁,其他三个都是庶出,林三郎作为能承袭蔡国公爵位的世孙,落差是最大的。 他也想一醉方休,奈何嫡亲的妹妹一天到晚闹幺蛾子。 他不敢松懈,唯恐这最后的栖身之所都被妹妹闹没了,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 林老太太虽痛恶清河大长公主,但并没有因此厌弃自己的嫡长孙,即便林香凝现在进了宫,可撑起林家门庭,还是得靠林三郎。 是以她这般脸色,并不是真要为难她的宝贝孙子,而是要压一压柳姨娘的气焰。 有了铺垫,林老太太转对柳姨娘厉色道,“别成日里没事干,你那俩儿子也该好好管束才是。” 说罢,林老太太又横眼看林邕的小娘姚姨娘,“你也是。” 柳姨娘和姚姨娘,虽然如今一个是宫里贵人的生母,一个是她们如今住着的,柳府姑爷的亲娘。 但被林老太太劈头盖脸训诫,她们也就敢垂头应承时,撇嘴交换个不服的眼色,还是不敢直接顶撞。 毕竟心里都明白,但凡她们敢吱一声,这林老太太是要晕的。 到时端着嫡母、嫡祖母的架子,受累的还是各自的儿子。 林老太太气儿顺了,让她们都退出去。 柳姨娘和姚姨娘就跟林老太太住一个院子,但柳姨娘想着怎么也要去娘家炫耀炫耀,故而跟着林三郎一起往走。 一路上,柳姨娘脸嘻笑得跟朵花儿似的,后来还端起长辈的身份,叫林三郎不必忧心,只管好好读书,他凝儿妹妹一定会恢复他科考的资格。 林三郎经历家族败落,又被清河大长公主舍弃,少了以往的骄躁,只客气的应着。 二人经过通往前院的游廊时,遇上了柳府少奶奶钱氏。 柳姨娘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拉着钱氏又是一通炫耀。 林三郎无奈站在旁边陪笑,不忘适时提醒,再不出府,回来该晚了。 柳姨娘这才与钱氏依依惜别,即将分别时,钱氏唤住林三郎,说有学问要请教。 柳姨娘看着跟林三郎进出后院的仆妇,也不客气,开口说外出不便跟钱氏讨要。 但其实她就想身后跟个人,充充脸面,虽说腆着脸要人家的,可其实心里多有怨言,嫌弃柳府上下都不奉承她。 钱氏正愁不知怎么把人支开,才不管柳氏怎么想,一听就笑着应了。 只等柳姨娘欢欢喜喜的带着仆妇离开,跟在钱氏后面的婢女看不过眼,忍不住埋汰时被钱氏喝止。 “陛下既封又赏也好,只封不赏也罢,轮得着你个丫头在背后嚼舌根。” 柳府的门第,自然没到上赶着巴结皇上一道旨意打发的人家。 婢女抿嘴埋头认错。 “好了。”钱氏道,“我也走累了,你让蔡记绸缎庄的人,将料子搬到那边凉亭来。” 婢女应是,看了眼钱氏下巴指的凉亭,疾步往外走。 只剩孤男寡女,林三郎越发局促,“不知柳少奶奶想请教什么问题?” 钱氏前后扫了一圈,才目送秋波,含笑着朝林三郎迈了一步,“三郎说呢?” 林三郎俊脸涨得通红,慌乱施礼,向后退了两步,“上次某是一时伤怀情难自已,并非有意轻慢柳少奶奶,还请柳少奶奶见谅。” “你……”钱氏气得眼眶泛红,眼底凝着雾气,指着林三郎,要说什么,却因抹不开大家闺秀的面子,咬唇说不出口,最后一扭肩,掩面跑开了。 ……… 柳姨娘兴高采烈回娘家炫耀一通,走后小半个时辰,柳笠私塾下课方归。 他在门外无意听到,父母亲说林香凝成为御妻,险些跌倒,回过神说不可能,扭头要去柳府问个清楚。 他母亲急得在后面追着喊,可到底跑不过年轻人,只能在原地急得跺脚,哭着喊“造孽”。 忠武将军,柳府角门外。 嘴里叼着草梗的小厮不耐烦的打开门,一把将拍门的柳笠推下台阶,凶道,“都说了不在,还要说多少遍。” 他听到消息,心里还窝火呢! 柳笠一个趔趄,险些向后倒地上,站稳又冲上来,“我不信,你让我进去看看。” 小厮呸一声,连带着将草梗吐在地上,一步一推的推得柳笠直往后退。 “你以为你是谁,将军府是你想进就能进的?” “好了,好了。”一个稍矮的小厮从门里冒出来,将同伴往回拽,“差不多就行了。” 拽回去关上门,啪啪地拍门声依旧不止。 稍矮的小厮拉住要踹门的同伴,犯愁道,“你就别气了,还是想想办法吧!总叫他这么敲下去,不是个事啊!” 原叼草梗的小厮哼一声,“办法就是我出去打到他敲不动。” 稍矮的小厮松开他,“去,你去。” “去就去。”放完狠话,却没去开门,而是走到旁边草地就折了根草梗,叼上。 稍矮的小厮是又好气又好笑,他也是没办法了,林家在府上的四个男丁,三个醉得一塌糊涂,还有个找不到人。 他心一横,“我叫人去请林二姑娘。” 林香玉听到消息,本不欲搭理,可转念一想是林香凝的好戏,乐呵呵跟着通传的婢女出来。 走到角门,她剜了眼目光在她身上游离的小厮,“看什么看,信不信本姑奶奶挖了你的眼。” 随着稍矮的小厮打开门,她走了出去。 柳笠见是她,愣了下后,直往后退,退下了台阶。 林香玉踩在门槛上,居高睥睨着柳笠,冷笑一声,“你拍错门了,该去拍宫门。” 后面的两个小厮一对眼,他们怎么没想到。 柳笠一脸不可置信,摇头道,“不可能,我们……” 说着,就要往门里冲。 林香玉抬手一拳,就打中了他的鼻梁,“找打,本姑奶奶会屑于骗你。” 说罢,拍拍手,往门里一跳,“关门。” 第174章 巾帼不让须眉 顾露晚不知林香凝被封为采女的消息,在宫外引起了怎样的喧闹。 她只知这会的自己很头疼,用完早膳,她觉得自己的戏也算作的差不多了,便催促着在她殿里闹了大半夜的何师华、承平长公主离开。 “华姐姐,你再不走,等下日头上来,你又要热得受不了了。” 何师华坐在罗汉床上,一边倚着矮几,另一手呼啦呼啦摇着团扇。 “刚用完早膳不宜大动,让我再歇歇。” 顾露晚也没仔细听她说什么,转而睁大眼睛催促瘫在何师华旁边的承平。 承平揉着肚子,“哎呀呀,吃撑了,迈不动步,缓缓,缓缓。” 顾露晚莞尔,也不管了,转身坐到罗汉床的另一侧,抬手欣赏着昨夜染了丹蔻的纤纤素手,慢悠悠拖着长音道。 “你们是好意,就是不知来拜见的人,看到我身旁跟着左右护法,会怎么想?” 怎么想,自然是觉得你有人帮衬,惹不起啊!承平如此想。 何师华只顾担心,被顾露晚这一点,才恍然自己关心则乱。 需要别人帮衬,可能会让人误以为本尊好欺负。 这可不行。 何师华忙去拉承平,承平还不愿意起来,“我不走,我走了,那林采女要欺负嫂嫂怎么办。” 话一出口,承平就眼睛大睁,忙捂住了嘴巴,她怎么嘴快把她和华姐姐的秘密说出来了。 顾露晚抿嘴憋笑,最后还是没忍住,哈笑出声,“好了,你俩的心意,我心领了。” 何师华一脸羞窘,弯腰凑到承平耳边低声说了几句,然后将眨眼茫茫然的承平拖起,施了个礼后拽走了。 顾露晚没有起身送她们,让青宁唤了江东进来。 江东算是来顾露晚身边最久的一个宫人,他如今也算摸到了一点伺候皇后的门道。 吩咐的事做好,没吩咐的时候,除了呼吸,其他什么都不要做,也不会挨骂。 再加上他从一夕获罪的周齐海身上明白了,主子亲不亲近,不是他们这些奴婢能奢望的事情。 是以在他只管当好自己的差事后,做事反而越发得心应手。 这会进来,他请完安,就规规矩矩站着,不乱看,也不多问。 顾露晚见江东被的初见成效,微微笑了笑,而后道,“林采女虽破例提前入了宫,但该学的规矩还是要学的。 你去安排一下,也顺便让她不用着急到本宫这里来请安,让她等其他贵人都进宫了,一起来见礼也不迟。” 其他贵人十天后就要入宫了,皇后这是让林采女十天内学完其他贵人学一个月的东西啊! 江东未有犹疑,应“诺”,恭敬退了出去。 昨日顾露晚将林香凝带到北玄宫,与萧风奕说清楚就直接走了。 为了表现的哀切,她也没对林香凝作多的安排。 北玄宫的人不敢到承恩宫触她眉头,于是便跑去清心殿请陈平拿主意。 陈平仗着自己初入宫廷,也不考虑多的,就按着林香凝的位分安排,将人安排到了凝云院。 凝云院可不是什么好地方,在皇宫的西北角落,偏僻的很,到北玄宫、承恩宫、御花园,没有一个地儿是近的。 太监请教完陈平后也不敢擅专,委婉地说与皇上,见皇上默许,这才定了下来。 林香凝不知这些弯弯绕绕,只以为是皇后的安排。 这安排让她看顾露晚跟看迷雾一样,但说到底,她们都是同一种人。 表里不一的人。 不然面上不在意的顾露晚,不会拿一个住所来恶心她。 不过她也不介意,越是如此,便越坚定了她向上爬的决心。 走在去往承恩宫甬道的林香凝,摸了摸小腹。 帝心? 她没有,她顾露晚就有吗? 林香凝笑了,迎着朝阳笑得灿烂无比。 也就是这时,她远远见江东领着一群人朝她走来。 ……… 何师华一出宫,便看到宫门口有辆黑漆车厢的大马车等着自己,马车前沿板上,养眼的少年少女正坐着说笑。 这两个人何师华都认识,一个是齐王府的秦莫,一个是她的婢女春喜。 秦莫看到她就热情的扬手,喊“师华小姐”。 春喜从车前沿板上跳下,疾步跑过来,跟她道,“姑娘,我们府上的车夫肚子不舒服……” 婢女话没说完,萧风奕俊美的脸从车窗探出来,笑着朝她喊道,“何山长要去哪,本王送你一程。” 何师华屈膝施礼谢过,上了萧风浅的马车。 有路过的官员看到,挤眉弄眼地看热闹。 但这两主两仆,权当没有看见。 何师华上了马车,萧风浅便扬声对外吩咐,“去玉康坊麻子巷的土地庙。” 马鞭凌空一响,马车咕噜咕噜的在青石路上跑起来。 一开始还有些快,外面的春喜直喊,“太快了,太快了,别吓到我家姑娘。” 秦莫朗声大笑,“是你自己怕吧!”说是这么说,马车速度明显减了下来。 车厢很大,左右座位两边隔了三四尺的距离,萧风浅和何师华相对而坐,膝盖骨还隔了老远。 何师华礼貌的笑着问,“齐王爷这是要带师华去寻宁神医?” 萧风浅拱手,道,“昨日本王逼问何山长有不得已的理由,还请何山长见谅。” 何师华颔首垂目,表示接受了他的歉意,应对的不卑不亢。 萧风浅笑着问,“不知过了一夜,本王可能得到何山长的答案?” 何师华干脆答“是”。 这样说下去可不行,萧风浅换了个话题,“听说书院至今学生都还不多。” 何师华脸色有些黯然,显然这个问题困扰了她很久,她点了点头,诚心求教,“齐王爷可有什么好主意?” 萧风浅一笑,“本王虽没有好主意,但觉得目前何山长想的那些办法,与你一心要开先河,办女子书院的壮举相比,着实相去甚远。” 何师华眼前一亮,心思落在了“开先河”三字上,喜道,“师华谢王爷点拨。” “是何山长巾帼不让须眉。”萧风浅道,“过程中何山长若遇难处,可来找本王。” 何师华蹙眉,“齐王爷变了,以前王爷可是会直接替师华扫平障碍。” 第175章 光使唤别人可不行 何师华见萧风浅愣住,摇着团扇笑了,“不好意思,一时将皇后娘娘和王爷弄混了,不过王爷突然换了态度,也是因为娘娘的缘故吧!” 萧风浅看着何师华筹措女子书院,比任何人都明白,她对办好女子书院的渴望。 她之前提过以考任用宫中女官的那些办法,不说多有效,但也并非毫无可取之处。 可顾露晚却直接否定了她的提议,再加上何师华在此事上停滞不前,萧风浅几乎可以断定,顾露晚对待此事的态度。 不支持,但也没有横加阻拦。 是乐见其成,让何师华自己劈出一条路的意思。 萧风浅总不能承认自己之前在偃苗助长,只道,“是本王以前小看了何山长的能力。” 齐王脾气真好,看似狂妄不羁,其实为人谦和,进退有度。 何师华礼貌地笑笑,“齐王谬赞。” 萧风浅接着夸,“何山长心明眼亮,难怪和娘娘处得来。” 何师华失笑出声,笑顾露晚说她和萧风浅是同类那句话,果然没说错。 都是循循善诱的狐狸精啊! 她淡淡笑着,“娘娘说,王爷知道她的来历了。” 何师华是顾露晞最好的朋友,萧风浅对她自然信任。 他问道,“她真的是太子妃所救,碰巧容貌与顾露景一样的人?” 何师华郑重点了点头,而后也问道,“娘娘也让师华问问王爷,你和太子妃很熟吗?” “什么熟不熟的。”萧风浅眼底的悲凉稍纵即逝,“太子妃是这世间难得的奇女子,本王不过是万千钦佩她的人中的其中一个。” 若她曾有机会认识你,大抵也会…何师华感慨,“可惜了。” “嗯?”萧风浅茫然,不知何师华在可惜什么。 何师华恍然,挤了个笑,没有回答。 萧风浅将何师华送到玉康坊麻子巷,并没有跟着她进土地庙,甚至还周到的给何师华另准备了马车。 是以何师华下马车后,他便提前离开了。 这座废弃的土地庙,早成了乞丐们的地盘。 不过年久失修,早已破败不堪,就勉强能遮风挡雨。 又因步入初夏,早晚不凉,不少乞丐都将稻草和破布烂衣坐的窝,熙熙攘攘摆在破庙前院子里。 这会白日,大部分人都出去乞食了,但还是零星几人眯眼或座或躺的留在这。 何师华摇了摇团扇,倒不是被怪异的气味熏到,也不是见了在那些人身上飞来飞去的苍蝇恶心。 就是觉得,这些人睡在大太阳底下,不热吗? 她抬头,目光擦过伞沿看向天空,晴空万里,她看着就觉得热,摇团扇的动作更大更快了。 庙里面似有争吵声传出,不等何师华走进去,宁神医就被人从里推了出来。 推他的人骂咧道,“你才有病,你全家都有病,糟老头儿别在这妨碍老子睡觉。” 旁边还有个竹杆似的小伙子围在旁边,不满道,“你说你会看病,倒是给我看看啊!我这咳嗽都几天了,还不见好。” 宁神医睨他一眼,“你这病死不了人,再咳两天就好了。” 撑伞的春喜看了,一脸茫然的看着自家姑娘,眼睛仿佛在说“宁神医这非要给人看病的毛病,好像更严重了。” 何师华静静站着,只等宁神医那边的喧闹结束,留意到她,她才屈膝施礼,称呼了一声。 宁神医撇了撇嘴,“怎么糟老头儿躲这,都躲不开你。” 何师华跟着宁神医走到一个角落,“神医好好的,躲小女做什么。” 宁神医“哼”一声,鼻孔朝天,“还不是因为你那天带来的那块破牌牌。” 何师华吃惊眼倏地睁大,“那木牌不是神医与晞妹妹的信物,允诺会答应一件事吗?” 宁神医瞪眼,“这机会她早就用了,怎可用第二次。” ……… 承恩宫凤仪殿里,江东走后,顾露晚也没忙别的,让青宁给她摆上了长清新布的棋局。 说来奇怪,经过这些日子的切磋,顾露晚隐隐觉得,不仅自己的棋路变了,他发觉长清的路数也跟她之前对弈时,不太一样。 顾露晚盘坐在罗汉床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的转动黑子,眼睛盯着步好的棋盘,想着这颗子要落在何处。 往常这时候,青宁步好棋局后,都会退到一边,静立在旁伺候。 今日她却没有立即退站到一边,而是颔首道。 “长清公子还让人带话,说想请娘娘对何尚书施以援手。” 这话说的还真好听,不是帮他,不是帮萧风浅,也不是帮言励,而是帮何尚书。 顾露晚笑了笑,“那他能帮本宫什么?” 青宁眼倏地睁缩,显得很是意外,因为皇后帮过长清,长清也传过不少消息给皇后。 但他们的相处更像礼尚往来的朋友,并没有过交易。 顾露晚偏头看向青宁,脸上笑意更甚,“光使唤别人可不行。” 青宁屈膝施礼,“奴婢知道了。” 顾露晚接着研究棋局,不一会北玄宫来了太监,呈上了皇上赏赐给皇后的一对夜光琉璃盏。 还说陛下本是想亲自送来的,不想下朝后葛侍中等人追陛下到了处理政务的议政殿,耽搁暂时来不了了。 顾露晚哪听不出话里的意思,“哦”一声,说道,“那本宫去议政殿看看陛下。” 太监听了一脸喜出望外。 顾露晚坐着步辇到了北玄宫,没有在议政殿殿外等候,不等通传,直接就走了进去。 里面有权臣,她也是要做权后的啊! 比专横跋扈,可不能输给臣子。 她这举动,可吓坏了还没来得及通传的太监。 太监不安又紧张,跌跌后退,“皇后娘娘,陛下在议事,不可擅闯啊!” 后面就只一直重复“娘娘使不得”。 太监声音小,二人的到来并未第一时间引起殿内人的注意。 因为殿内的争论声更大。 顾露晚以前没见过商议朝事的场景,进来看见一群老头吹胡子瞪眼,又是喊又是哭的,也算长了见识。 萧风奕高坐宝座,座朝殿门,自然是最先看到顾露晚的。 也就是不经意的一扫眼,他原被扰得不甚其烦,略显克制的温和表情化作吃惊,“皇后怎么来了。” 第176章 皇后真不怕祸从口出 ‘不是你让我来解围的吗?’顾露晚心问,面上笑而不语。 随着萧风奕的问询,适才喧闹宛如菜市口的大殿,一时落针可闻。 前一刻还在据理力争,慷慨激昂的臣子们,闻声顺着皇上的视线回转头来,便看到明艳绝伦的皇后,款款向他们走来。 顾露晚含笑看着回转头,年龄在天命至花甲左右的老臣们。 他们整齐划一地蓄着文臣常蓄的山羊须,不过有长有短,有青、有白及不同程度的花白。 除了最左边那个穿绯色朝服的眯眯眼不认识,其余顾露晚都认得。 在他旁边,由左往右依次是葛侍中、新晋中书言励、礼部何尚书、原中书侍郎现在的吏部黄尚书。 顾露晚进来也听到了他们的几句争论,说的还是将吏部摘出科举后的进士任用一事。 顾露晚目光先在葛侍中和那个眯眯眼身上扫过,她之前可没听说葛侍中为这事费力吆喝。 突然不满,是觉得皇上慢待了他的孙女,借题发挥来了吗? 顾露晚姑且不论葛侍中为何带那眯眯眼来趟浑水,目光扫过言励和何尚书时,只觉得这二人被围在中间,气势都弱了。 这殿内的站位,和他们的境遇差不多,要杀出重围哪那么容易,长清还真是敢跟她开口。 不过目的一致,也诚如她自己所言,不能光使唤别人,她还是会努力的。 对比顾露晚的从容,此时的老臣们都在想,皇后这是没经通传就直闯了大殿啊! 便是对皇后颇为友善的言励和何尚书,在短暂的惊愕过后,都颇有些尴尬。 而其余三人,随之而来的就是羞恼和气愤。 毕竟脸皮再厚,毫无防备让小女子看见自己跳脚,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 是以羞恼的同时,脑中还不忘回忆一下,刚自己占上风了吗。 顾露晚从言励和何尚书让开的路,走到了萧风奕面前。 站定后,她向萧风奕问了安,老臣们也向她施礼。 基本的客气后,一脸愤愤的黄尚书最先跳出来道,“皇后不宣而入,未免太不成体统。” 顾露晚一笑,想若是葛侍中还在,看到自己的下官脾气还是如此暴躁,不知作何感想。 她好奇道,“那黄老的体统,是在陛下面前上蹿下跳?” “你……”黄尚书瞪眼,气的唇上的胡须直往外翻。 顾露晚睁大眼,微偏了下头,表情更为疑惑,一副虚心求教的样子。 黄尚书一甩袖,一脸义正严辞,“理不辩不明,臣等为陛下,为国事殚精竭虑,在皇后眼中,竟只是上蹿下跳的跳梁小丑吗?” 顾露晚又看了看他后,方一脸无辜地望向萧风奕,道,“陛下,臣妾没有这个意思。” 萧风奕神色温和,打圆场道,“好了,皇后心直口快,诸位爱卿不要往心里去。” 葛侍中大笑,“陛下此言差矣,是心直才口快,皇后娘娘若心里不觉得臣等如此,又怎会张口就来呢?” 萧风奕跟着大笑,“葛老真会开玩笑。” 方还笑着的葛侍中,又一脸哭相,“臣心里苦啊!” 旁边的眯眯眼,开始历数葛老的功绩,从如何一步步帮忙先帝稳定朝纲到得先帝信任委以顾命之任。 说皇后言行委实略显轻浮,让他们这些做老臣的心寒。 言励和何尚书瞥眼的瞥眼,撇嘴的撇嘴,想什么时候就成他们了。 黄尚书则顺势拱火。 顾露晚心道,刚被她撞上还不好意思呢! 这会又演上了。 顾露晚“哎”一声。 萧风奕看看叫苦的这个,又望望叫苦的那个,目光再落到顾露晚身上,仿佛都能理解,谁都不忍苛责。 “皇后、诸位爱卿有话可以好好说。” “臣妾又好好说啊!”顾露晚最先接道,“要说委屈,臣妾又何尝没有一肚子委屈。” 言励和何尚书彼此交换个眼色,在哭闹这个事上,自古就没几人能胜过女子,他们还是不参合了。 美人娇艳欲滴,述起衷肠来,自比一群脸上堆着褶子的老头惹人怜爱。 萧风奕没顺口说皇后有什么委屈,说出来朕给你做主,就已显出了他为君的定力。 他说,“皇后不用再说了,去次间等朕吧!” 先锋刚冲出去,顾露晚怎么可能立马鸣金收兵。 她道,“臣妾也有委屈,这委屈不是关于自己,臣妾一定要说出来,不然因此让陛下和诸位大臣生了嫌隙,臣妾将难以安寝。” 这套路有点熟,葛侍中嘴角微微上扬,笑意转瞬即逝。 他可不怕,皇后是个聪明人,知道他要什么,就知道如何能解决自己的困境。 无论她说什么,做什么,他只在乎他的目的。 萧风奕略显迟疑,最后还是不忍道,“皇后有何委屈,大可直言。” 顾露晚朝萧风奕挤了个笑,表示感谢,而后才道,“黄尚书与臣妾论规矩,臣妾亦与他论的是规矩,但他却断章取义,构陷臣妾不敬朝臣。” 被点名的黄尚书老眼突突瞪着,顾露晚还在继续。 “这委屈臣妾受得,但若其他大臣跟着认为,臣妾还不跟他辩个分明,岂不毁了陛下和诸位的君臣之情。” 黄尚书喊道,“臣冤枉。” 顾露晚看向他,扯了个冷笑,“黄尚书说理不辩不明,与本宫辩上一辩,自然就知冤不冤枉了。” 黄尚书瞪眼,“皇后敢闯大殿,还不让做臣子的指正吗?” 顾露晚道,“那黄尚书在御前上蹿下跳,本宫不能指正吗?” 黄尚书喊道,“臣冤枉。” 顾露晚立马补充,“还有大声喧哗。” 黄尚书张嘴哑然。 顾露晚接着问,“黄尚书在御前如此不顾仪态,是觉得你不哭不闹,陛下就不会听你说话?还是你觉得你唯有如此,陛下才会采信你的话,因为陛下是个听不进平和之言的昏君。” 萧风奕阻止道,“皇后。” 大殿内一时噤若寒蝉。 何尚书脑中在想,他和孙女何师华做的约定能不能不作数。 言励除了和其他人一样觉得皇后真敢说,还很佩服长清。 第177章 百万两 顾露晚自然不怕祸从口出,话吗?能圆回来,便不是大逆之言。 当然,前提是知道自己有圆回来的机会,不然别说说大逆之言,就是你随随便便说句什么,也可能被人断章取义,然后三人成虎,继而众口铄金,结局便是罪恶滔天。 萧风奕虽然打断了顾露晚,但眉宇间并没有不悦。 顾露晚也没有立马停下,而是和缓的答一声,“臣妾说完了。” 说完后,她还依序打量了下站在殿内的一敢人等。 到这时,众人才回味过来,皇后虽言辞犀利,说话掷地有声,但她的气势并不咄咄逼人,而是娓娓道来。 忽略她话的意思,光看她表情和听声音,神情就感觉再说一件趣事。 但奇怪的是,即便如此,还是透着一股压得人喘不过来的威势。 被说的黄尚书久久才反应过来,张了张嘴,顿了一下,又被顾露晚抢先提醒,“黄尚书有什么话,好好说。” 被这一噎,黄尚书瞪大眼,更说不出话来了。 顾露晚一笑,朝着萧风奕福了福,才再次对黄尚书道,“黄尚书现在懂被人断章取义的感受了吧!还觉得本宫说殿前失仪,是在辱骂你等是跳梁小丑吗?” 黄尚书耷拉着头,面前浮现过郭侍中笑着提点他的画面,他果真是尚需磨练啊! 但他也很快调整了过来,说道“臣确有言语不当之处,但娘娘闯殿亦是不争的事实。” 顾露晚笑笑,“你与陛下是君臣,本宫亦然,但本宫亦是陛下之妻,夫君托人送来礼物,遗憾事务繁忙无法抽身相见,做妻子的来给夫君送惊喜,有错吗?” 惊喜?惊吓吧! 言励和何尚书就静静站着,没有出言帮衬,便是最好的帮衬。 跟着葛侍中的眯眯眼道,“陛下与皇后娘娘伉俪情深,是乃吾大魏之幸也。” “这位大人说话就很中肯。”顾露晚肯定一番,笑对黄尚书道,“黄尚书若一开始了解清楚,又何至于弄得如此尴尬。” 什么话都让你说了。黄尚书咬牙,忍了。 葛侍中大笑,“话虽如此,但发乎情,止乎礼义,陛下和娘娘先是君臣,才是夫妻,娘娘直闯议政殿,还是有些不妥。” 顾露晚笑起来,“葛老,本宫可不仅是觉得哪位大人说本宫说的对,也觉得他夸赞你,句句在理,更坚定了本宫来时路上的想法呢?” 葛侍中恍然,“娘娘来,不止是要给陛下惊喜啊!” “自然。”顾露晚道,“也是给葛老惊喜。” 葛侍中大笑,“不知娘娘要给老臣何惊喜?” 顾露晚对他笑笑,转而屈膝对萧风奕道,“陛下,林采女破例入宫,臣妾觉得对葛婕妤和武、霍、曹三位才人不公,因此想提一提她们的位分。” 萧风奕未言,何尚书就站出来,躬身拱手道,“陛下,此举不可,从未有贵人还未进宫,就擢升位分的先例。” 旁边的言励对他使眼色,何尚书直接就瞪眼回了回去。 眯眯眼这会是笑成了眯眯眼,“何尚书此言差矣,未有先例便不以为,那未免太固步自封。” 萧风奕看着顾露晚,想她就是这么解围的吗? 还在为昨日的事闹脾气? 他道,“这事朕与皇后稍后再议吧!” “陛下,臣妾是个急性子。”顾露晚道,“臣妾也想让葛侍中第一时间高兴高兴。” 虽然想,但葛侍中觉得他孙女当了昭仪、昭容绰绰有余,倒也不会有多高兴,因为是应得的。 萧风奕问道,“那皇后的意思是?” 顾露晚颔首道,“才人当为婕妤,婕妤嘛……” “娘娘。”礼法大于天的何尚书,又忍不住道,“这不和规矩,之前直接封葛家女郎为婕妤,已是越制,现在才人五品升三品,岂不是要直接封葛婕妤为妃。” 顾露晚摇了摇头,何尚书表情更为惊讶,“贵妃?” 这下连葛侍中都不淡定了,要知礼聘的后妃,第一位分能到才人,已是天恩了,他孙女一朝封为婕妤,其实风头已算盖过皇后。 毕竟是妃,不是后。 现在竟是要一步到位了吗? 葛侍中这会脸上才浮现出一丝真实的笑意。 却听顾露晚道,“不,本宫觉得葛婕妤贤柔静婉,温恭淑慎,可堪为皇贵妃,助本宫协理后宫。” 一时这几言充耳,绕是葛侍中多年宦海沉浮,也忍不住激动起来,仿佛不用五六年,十天半月自家孙女就可以取代为后。 其余几人的表情也没有好多少,除了惊讶,就是吃惊。 当然言励和何尚书这两个因为各种原由,私下要关照皇后的人,一时也摸不准她的套路了。 若是朝堂上有人有这样的的提议,他们会直接怼到那个人说不出话来。 可现在,替出这个提议的,竟是皇后本尊,他们一时就不懂,皇后这是什么意思了。 萧风奕眼紧紧盯着顾露晚,也在想她是什么意思。 顾露晚朝她笑笑,笑容晦涩又凄凉,仿佛她是被逼,才做出这样的妥协。 可有谁逼她? 谁再逼她? 萧风奕缓缓开口道,“皇后……” 顾露晚直接“嗯”一声,接过了话头,“除此之外,臣妾还想将此次外祖父补给臣妾的嫁妆,充入国库。” 后妃或许手上有些私产,但明面她们的嫁妆,其实都是礼部按规制准备的。 不过像皇后这样,有个富可敌国的外祖父,那些私产,怕是不知要以规制的多少倍来计。 不过现在充入国库,多是充作军费,皇后这是知道今日朝中为扩充北境军开支吵起来了吗? “便是补给皇后的嫁妆。”萧风奕道,“皇后自己收起来便是。” 顾露晚笑笑,“臣妾住深宫之中,一应物品并不短缺,每月还有月例,足够使用,委实不用这些俗物来傍身。 臣妾看过礼单,皆是一些海外的舶来品,外祖父送给臣妾,也就让臣妾图个热闹。 但臣妾留着委实无用,是以才打算将它们变卖折现,放到国库里做些有意义的事。 据估计,约莫白银百万两。” 第178章 出其不意 百万两? 如今中原三国割据,大魏虽占的富饶之地,但一年的税银不过也就六百万两左右。 皇后张口就拿出百万两,眼都不眨一下,真是金银窟里长大的,视钱财为粪土。 殿内众人无不震惊。 萧风奕饶有兴致地看着顾露晚笑了笑,在想他们祖孙俩想做什么。 给靖安侯顾露晨送钱,不好明目张胆? 萧风奕可不如此认为,之前国库大半钱作用于军费开支,一年多前北汗入侵,还有大量百姓流离失所所耗甚巨。 国库空虚,是以之前登基封后等大事、大节,均未行过封赏。 这次是出了吏部的贪污案和蔡国公府的案子,国库有了大笔进项,有人提出要在端午将至时行赏,皇后这是要面上拉着其他人都放一放血啊! 言励如今人虽不在工部,但管的还是水利,要防洪治汛,这些都是要花钱的,很多钱。 听到国库有进项,先是欢喜,接着才看向葛侍中。 皇后将葛婕妤擢升为皇贵妃,又说要拿出自己的嫁妆。 百万两?那位同副后的葛家要出多少? 葛侍中咬牙作笑,这皇后还真是不作赔本买卖啊! 有人欢喜,有人忧,自然也有人看热闹。 顾露晚似后知后觉般,见所有人都将探寻的目光投向葛侍中,她也看了过去。 她笑着解释道,“葛老,这只是本宫的一份心意,和本宫要提葛婕妤是两回事,你可莫要混为一谈。” 葛侍中干笑了两声,“之前只听说皇后娘娘不铺张,今日皇后带头为边境战士尽一份心,老臣等自当也尽绵薄之力。” “好了。”萧风奕适时制止,道,“皇后胡闹,葛老也要跟着胡闹吗?” 葛侍中躬身拱手,“老臣不敢,着实是……” 萧风奕再次道,“最难的日子都挺过来了,朕怎可能要你们这些靠着微薄俸禄过活的臣子,食不果腹,来为朕尽忠。” 虽然葛侍中他们这些世家勋贵富得流油,但萧风奕可不能让葛侍中将皇后的用意往边境军士上面引,这会引起朝中对皇后的不满。 他和顾露晚现在也算夫妻一体,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他知道顾露晚出这笔钱是要干什么,更知他自己要怎么拿来用。 等顾露晚说完真就是她的心血来潮,没有别的意思。 萧风奕才道,“若无旁事,葛老就暂且退下吧!也该快些将好消息,分享给家人才是。” 何尚书又站出来喊“陛下”。 萧风奕朝他摆摆手,“何老,皇后既然提了,便是她深思熟虑的结果,你要知后宫的事,她才是最大的话事人。” 何尚书跪下,“臣知错。” 葛侍中自然也懂了,帝后对他这一招,既是赏,也是威慑,之后礼部与吏部的事,他不能再参合了。 不过他原也没打算参合,如今自己的利益得到了,该收手了。 葛侍中带着眯眯眼退下,何尚书和黄尚书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也吵不起来。 萧风奕说累了,是以剩下的三个大臣也退了出去,候在殿里毫无存在感的三个太监,自然而然就跟了出去。 殿内只剩下一站一坐的顾露晚和萧风奕。 萧风奕看着顾露晚的眼色带着几分审视,脸色却一如先前的温和。 他起身绕过桌案,将手伸给顾露晚,要与她牵手走进东次间。 “皇后这次又想做什么?”说话语气带着几分嗔怪。 顾露晚垂头做思索状。 她知道无论她做什么,只要结果对萧风奕是有利的,他就不会计较她的方式方法。 至于想做什么,她知道的敌人暂时斗不过,只能先解决会拦她路的人。 谁动她,她便动谁。 而这次,除了让自己再次成为靶心,她还有一个目的,就是一定要出宫见宁神医。 片刻后,顾露晚笑着抬起头来,道,“如果臣妾说没有想好,陛下会不会不相信。” 说着,她将手交了出去。 萧风奕“咦”了一声,顺势握住她的手向前走,两人手臂相缠的并行,掌心相贴,十指相交,贴合的不能再紧密。 “想好也罢,没想好也罢,皇后以后都不要这样了。” 顾露晚没有回应萧风奕偏头看向自己的目光,先一步打起帘子,迈入了东次间。 “陛下言重了,臣妾虽然没有后手,但这样出其不意,也能让对方措手不及,最不济少了对招,一时半会她们也不清楚臣妾的手段。” 她可没有多余的心神,放在应付后宫莺莺燕燕争风吃醋上。 萧风奕一直偏头看着顾露晚,没想到她这么坦诚,心里也真心相信她和他是一体的。 “那既有人替皇后协理六宫了,皇后可有时间帮朕出出主意。” 顾露晚等萧风奕坐下,顺势抽回自己的手,福了福后隔着矮几,坐在了罗汉床另一侧。 “陛下的事,自然是臣妾的事,但朝堂的事,臣妾真的不懂。” 萧风奕淡淡一笑,“以皇后的聪明才智,只要愿意学,必然没有问题。” 顾露晚并没有直接答应,而是打趣着问,“陛下还是说说,又遇到什么难题了吧!” ……… 眯眯眼一出议政殿,就笑眯眯的施礼恭喜葛侍中。 郭侍中也没想到顾露晚会不战而降,直接做出这么大的退步。 皇贵妃那可是不仅有金册,还有金宝,是名正言顺,能代替皇后执掌后宫的存在啊! 可葛侍中外表看着张狂,心有不满便会直接胁迫皇上,但其实他内里是个比郭侍中还要小心谨慎的人。 等即将转出议政殿时,他眯眼回望了一眼大殿,“皇后这可是抛出了巨大的鱼饵,只可惜老夫不是那郭老头,不然真要被她唬住了。” 二人消失在议政殿的门口时,言励、何尚书与黄尚书相继走了出来。 言励、何尚书先是一起鼻孔朝天,与黄尚书“哼”了一声,而后等黄尚书气哄哄走了。 适才在殿内合作预约,不缺默契的两人,在没共同的敌人后,彼此就开始不对付了,拼命抢头要走对方前面,冷哼声震天。 第179章 再出宫 齐王府秋露堂,风扫竹叶沙沙作响。 萧风浅站在院中,喊道,“我数三下,你再不出来,就别跟着去北境了。” 原本去北境,萧风浅是只打算带秦错秦莫二人中的一人的。 而秦莫善机弩,去北境用处更大,恰好秦错性子相对沉稳,是留在禹都的最佳人选。 但他后决定让秦错跟了阿朝,那秦错就要跟着去北境了,阿朝在机弩上的造诣也能代替秦莫,就换成秦莫留下来。 可这小子知道后不听命令,请了阿朝替他说好话,萧风浅就只能辛苦柯齐正一人操持齐王府了。 大抵是有人撑腰,得来容易,这小子竟敢把借他玩儿的金折扇给拆了,还把机括弄坏了。 这可把萧风浅气坏了,他已经再念,“三、二、一。” 音落,秦莫并没有现身。 萧风浅转身,腾跃直向竹林飞去,“你爷我可是给过你最后一次机会了的。” 秦莫攀在一颗竹叶茂密的珠子上端,看萧风浅精准无误的飞向自己,“哎呀”一声,“爷你怎么知道卑职藏在这。” 萧风浅脚踢中珠子,借力飞向秦莫落地的方位,“你自以轻功了得,还能想到第二个藏身地吗?” 说到这,落地朝另一处追去的萧风浅,忍不住凌空拍一下额头。 这么多年来,他愣是没想明白,机关术都能整明白,会忽悠人的秦莫,为何有时会这么一根筋。 忽悠人者,人横忽悠之吗? 秦莫在这片不大不小的竹林里,闪来跳去,嚎道,“爷,卑职也不是故意的,你就放过卑职吧!” “放过你?”萧风浅亦在竹林里穷追不舍,“给过我你机会了。” 秦莫哭道,“爷你没说不打卑职啊!” 萧风浅呵笑一声,“不打你,你不长记性。” 如此几句话间,萧风浅手往前一伸,就要拿住秦莫肩膀。 也就在这时,一身银丝兰花绣襦裙的长清,捂着扇子,从竹林上空翩翩降落,裙裾飘飘,宛如画中仙子。 他摇扇落在二人中间,道,“小莫儿,又闯什么祸了。” 萧风浅手一转,夺过长清手上的折扇,落在了地上。 秦莫喜极而泣,停下动作,转身抓住长清的胳膊,嚎了一声“葛大哥”。 长清微微笑笑,“没事的,一边玩去吧!” 秦莫躲在后面,有些畏怯地伸出半个头,看着正拿着扇面欣赏的萧风浅,不敢动。 长清笑意更盛,“我这有正事,王爷没功夫逗你。” 秦莫的紧张略有缓解,整个人躲到长清后面,才往后退。 他想直接飞过竹林,直接上墙翻出院去。 岂料人才飞起来,就被萧风浅甩出的飞扇击中,脱力跌到地上,狠狠摔了一下,发出了“哎呀”的惨叫声。 长清跃起,一把接住弹回了飞扇,“好了,宫里的娘娘都要把天捅破了。” 一个皇贵妃,三个婕妤就把天捅破了吗? 顾露晚不如此认为。 翌日天朗气清,顾露晚一身男士劲装,坐在疾驰在城外官道的马车上,旁边坐着与她同样一身男装扮相的青宁。 在车上也没什么好做的,二人就简单的聊着天,聊得还都是端午宫中的筹备,以及妃嫔位分升了后,对应的待遇也好跟着调整。 最少原先让婕妤一人住一宫,现在不好叫直接由才人升为婕妤的三人,都居在合乾宫了。 怎么也要动一个。 青宁斟酌后道,“月琉宫离北玄宫也很近,要不要将武婕妤安排在此处?” “月琉宫吗?”顾露晚只重复了一句,陷入了沉思。 月下琉璃,那是一座很美的宫殿,据载那是数百年前的大越的昌凌帝,为其女安宣长公主亲自设计的宫殿。 历史上关于这位公主的记载只有寥寥几笔,但有民间传闻,这位公主非人族是妖所化,小小年纪就死了。 这种怪力乱神的事,顾露晚自然不信,但据史料记载,所有后来住在这座宫殿的妃子,都暴毙而亡了。 最近的一个,是二十年前,大魏高祖的万妃。 顾露晚曾经追先后的狸奴误入过那座宫殿,明明是无主之地,无人打理,但屋内屋外干净的不染纤尘,院中景色宜人,毫无萧败之像。 青宁见顾露晚未有后话,也想起那些奇奇怪怪的传闻,“是奴婢一心计算着距离,忘了它的那些传闻了。” 顾露晚笑笑,“不要紧,再想别的就是。” 青宁看着顾露晚,心道,娘娘虽在外面看着不好相与,但真真是个极为好的主子呢? 就在她出神间,外面传进马的嘶鸣声,马车骤然跟着停下,车身一晃,她整个人在长凳上,就要向前栽去。 其实就算头砸在长凳上,也没有疼,因为凳上有厚厚的锦垫,但她看到一只手握住了她胳膊,让她只微微向斜倾了一下。 她回过神来,见顾露晚在这样危机的情况竟站起来扶自己,吓了一大跳。 不等她问,顾露晚就笑着说,“我下盘稳。” 青宁眨眼,干咽了下口水,“谢二公子。” 顾露晚转头,压着嗓子问外面道,“怎么回事。” 外面赶车的是杜武,虽然他们这一行,车里车外就三个人。 但顾露晚知道,萧风奕肯定还派了很多暗卫跟着自己。 杜武声音镇定,不带感情,“回二公子,有个老人突然冲出来,差点闯上,您没事吧!” 顾露晚答道,“没事。” 可等了一会,马车没动,外面吵了起来。 准确的说是有个苍老的声音在不依不饶,“你算怎么回事,叫你主子下来给糟老头道歉。” 顾露晚闻声一笑,这次倒是出现了。 杜武跟着保护过顾露晞,对宁神医不算陌生。 他道,“神医,小子并非故意,还请你不要为难。” “为难?”宁神医不屑的声音从外传进来,“便是你车里是那位皇帝主子,他也该下来去糟老头儿道歉。” 车里,青宁眼神请示顾露晚,“二公子,小的出去看看吧!” 顾露晚摇摇头,道,“不急。” 外面杜武似乎再次给宁神医道了歉,但宁神医冷哼一声,“糟老头儿还对付不了你。” 第180章 求药 宁神医说完后,顾露晚和青宁在马车里,再没听到杜武的声音。 只听马车外一阵奇奇怪怪的响动后,宁神医很是不耐烦的又说道,“撞了人,还不麻溜地出来,给曹老头儿赔礼道歉。” 宁神医虽是传闻中能活死人,肉白骨的神医,但并非天下人人都知道他的名号。 但他的名号,对久居深宫的青宁并不陌生,因为传闻这是个很古怪的老头儿,当年还曾拒绝给先帝治病? 青宁虽有些拳脚功夫,但都是皮毛,听外面只剩下宁神医的声音,忐忑紧张极了,请示顾露晚道,“二公子,小的出去看看。” 顾露晚先一步站起来,“一起下去吧!” 青宁怔一下,觉得不妥,怎么样也该自己拖住宁神医,给皇后制造逃跑的机会才是。 可想想宁神医能悄无声息的制服杜武,她又怎么可能是宁神医的对手,皇后要跟着一起下去,是不想再激怒他了吧! 青宁嗖一下窜到顾露晚前面,沉住一口气道,“小的给二公子开路。” 顾露晚笑笑,跟在青宁后面下马车。 青宁挑起车帘,便见一身破布罩袍,白发凌乱,白须卷翘的老者,姿态随意地坐在马车前的地上,正摇着酒葫芦,咂巴饮下了口酒。 接着她余光扫到侧坐在马车前沿板上的杜武,杜武背靠着车厢,双眼紧闭,脸色比他素日平和。 青宁立马出来,蹲身推了他一下,轻声喊了一声“掌卫大人”,自是得不到回应的。 不过青宁留意到他喉头处微有起伏,知道人还活着。 到底是救命的郎中,应该不会胡乱杀人。 青宁松了口气,但还是不敢放松,站起来,张手臂胡着身后的顾露晚。 宁神医喝了口酒,等的已经不耐烦了,催促道,“磨磨蹭蹭干什么,你又挡不住糟老头儿。” 青宁还来不及赔罪,就见宁神医手一抬,一根银针向她飞来。 她瞳孔倏地放大,呼吸停滞,几乎是在一瞬间,她就中针倒下了。 顾露晚在后接住她,将她扶到车里,坐躺在了长凳上。 宁神医冷哼一声,“还真是一个比一个磨叽,说吧,糟老头儿怎么就不讲信用了。” 这话是顾露晚让何师华带给宁神医的,为的就是逼他现身见自己一面。 顾露晚没有下下车,就掀着帘子半蹲在车门处,这样能多少迷惑远处的暗卫。 她只朝宁神医点了个头,算作问候,笑道,“神医不是不讲信用之人,既收下我的木牌却未出现,想来是这中间出了岔子。” 宁神医鼻孔朝天,“你们真麻烦,何丫头没告诉你吗?” 顾露晚不好意思的摇摇头,“我还没见何姐姐呢!” 宁神医眼一瞪,“没见?” 可见顾露晚笑得花枝招展的,他不自觉就怵得慌,将“你们自己整明白了再来找糟老头儿”的话,吞进肚子里。 他转口道,“麻烦,糟老头儿已与那毛丫头做过交易了,你还拿木牌来讹糟老头儿,反骂糟老头儿不守信用,天理何在啊!” 做过交易,顾露晚是不好意思说,“我就在这,什么时候跟你做过交易,我还想问天理何在呢!” “不可能。”她杏眼圆睁,点头强调,道,“木牌是姐姐临死前亲手给我的,亲口跟我说了与神医您的约定。” “糟老头儿可不管,约定糟老头儿已经……完成了。”最后尾音拖得有点长。 宁神医为了掩饰心虚,顾自晃了晃酒壶,仰头喝了一口酒。 顾露晚听出了宁神医话不对,比先笑得更灿烂了。 她说,“神医还没有完成吧!” 宁神医眼猛地睁大,对上顾露晚笑意盈盈地杏眼。 果然有这双眼睛的人,都不好糊弄。 顾露晚依旧在笑,提醒道,“而且当初说好是以木牌为信的。” “你怎知他们没有木牌。”宁神医脱口而出,说完呼哧呼哧的左右看天。 顾露晚又说了一遍,“我说了,是姐姐临死前亲手、亲口。” 宁神医不知头左转右转了,连手也跟着头甩了起来,“糟老头儿可不管,反正你不能说糟老头儿没有信用,败坏糟老头儿的信誉。” 顾露晚呵笑一声,“我也不管,我有木牌,以我的为准。” 宁神医停下动作,瞪眼凶道,“你威胁糟老头儿。” 顾露晚虽然觉得自己没有威胁,但对方觉得,便是吧! 是以,她点了点头。 她可深谙对付宁神医的窍门,他强就要比他更强,他横就要比他更横。 越不将他放在眼里,他就会越巴着人。 宁神医愣了一下,这丫头是得了那毛丫头真传啊!说话也这么气人。 宁神医“哼”一声,“凭你能威胁糟老头儿。” “嗯。”顾露晚道,“天下可没几人知道,神医您就叫神医啊!” 宁神医姓宁,名神医,糟老头儿还没成为神医之前,觉得这名字可丢人了,所以才烦别人管他叫神医。 宁神医瞪眼,“毛丫头不守信用。” 顾露晚叹息一声,“姐姐也是没有办法,总要告诉我一点什么,才能取信于神医不是。” 宁神医气道,“好,算你们狠,算糟老头儿倒霉,你想要糟老头儿干什么。” 顾露晚含笑,礼貌道,“还请神医帮我配一味,能隐匿我顾氏体内真气,并看着体虚孱弱的药。” 宁神医自言自语,骂骂咧咧道,“你们顾氏就没一个正常的子弟。” 话说得嘟囔,含糊,顾露晚只听到什么顾氏,什么子弟。 “啊!神医说什么?” 宁神医鼻孔朝天,“药对糟老头儿自然是小菜一碟,但糟老头儿不能给你。” 顾露晚疑惑,这都说好了,怎么又变卦了。 “神医不给,我可……” 宁神医想直接一根毒针,药死顾露晚,但想想又摇摇头,因为他当初与顾露晞的确是约定以木牌为信的。 是以,他只能仰头苦闷的喝一口酒,“算了,糟老头儿也不管了,既然你有木牌,这个决定,便交给你来做。” 顾露晚问,“什么决定?” 第181章 决定 宁神医气呼呼的捋着胡须,“一年多前,有人带了毛丫头的尸体,让糟老头儿保存,好巧不巧,你俩的药都需要寒月草,你选吧!” 顾露晚脑中一片轰鸣,仿佛听清了,又仿佛没听清。 有人带了她的身体给宁神医,她不是被勒死后,又被火烧了吗? 难不成那场大火,只为了带出她的尸体才放的。 顾露晚正想着,有马蹄声由远及近,足有十几人向都城的方向奔驰。 远处被扬起尘土,可顾露晚听不见,也看不见。 这队人马经过顾露晚他们时停下,领头的是个豹头环眼,近四十的高壮大汉。 他吁一声调转马头,马蹄哒哒哒走回来,目光扫视着坐在地上的老人,又看看半蹲在车门,丢了三魂,丧了七魄的俊俏公子,以及他旁边闭眼打盹的车夫。 怎么看,怎么怪异。 他开口问宁神医道,“老人家,要要帮忙。” 宁神医可不领情,昂头骂道,“滚,滚,滚,别多管闲事。” 跟着中年大汉的人多是些生得壮实的青年,对宁神医的态度很不满,纷纷指责道,“你这老人家怎么骂人,不识好人心。” 中年大汉举起手,指责声戛然而止,他又转对顾露晚道,“公子可要帮忙?” 顾露晚半天没回过身来,中年大汉拔高声音,又喊了一声“公子”。 顾露晚才从发懵的状态回过身来,突看眼前多了这么多一群人,她愣了一下,方问,“有什么事吗?” 就说有古怪,中年大汉皱着眉头,扫了眼瞪他的宁神医,又问了一遍,“需要帮忙吗?” 顾露晚跟着看了眼气呼呼的宁神医,道,“谢了,不用不用。” 虽双方都说不用,中年大汉还是狐疑的又扫视了顾露晚和宁神医一圈。 宁神医本来心情就不好,对着他们骂骂咧咧道,“咸吃萝卜淡操心,说了滚了,还不滚。” 这次青年们没再指责宁神医,就其中几个催促道,“大哥,我们快走吧!已经完了。” 被叫大哥的中年大汉好心没人领,只得带着他的人离开。 马蹄带起的尘土更多,让坐在地上的宁神医站了起来,朝着过去的人马啐了一口,“什么人嘛!” 然后又不耐烦对顾露晚道,“想好没有,再不好,药晕了这两人可就要醒了。” 顾露晚屏住呼吸,带着些许期待问,“那人还能救活吗?” 还真当他能活死人肉白骨啊…宁神医气得跳起来,“你死一个让我试试。” 顾露晚怔怔看着他,想说,“我死了,正在让你试啊!” 但说出来应该很吓人吧! 她问道,“尸体谁带给你的啊!” “真啰嗦。”宁神医有点烦,“告诉我你怎么选就可以了。” 顾露晚道,“不问清楚,我不好做决定啊!” “你最好快给糟老头儿赔礼道歉。” 顾露晚被宁神医这一喝吓一跳,同时看到他手上一根针,直飞向杜武。 顾露晚看过去,看到杜武微抬的手垂落,想他刚应是要醒了。 糟老头儿挺机敏,省了她待会费劲儿解释。 顾露晚笑笑,冲散了刚听到自己尸体的阴郁。 “他们是谁,要做什么?” 这丫头怎么比毛丫头还难缠…宁神医喝口酒,无奈道,“带尸体来的那两人糟老头儿不认识,也不关心,说是夏风让他们带给糟老头儿的,说是要保存毛丫头被害的证据。” 顾露晚接着问,“那两个人呢?” “这跟你又什么关系。”宁神医瞪眼,看着顾露晚死湖一般的眼底又泄了劲儿,“在障山,替糟老头儿守着尸体在。” 顾露晚不死心,又问了一遍,“真救不活了吗?能不能招个魂啊!” 宁神医气结,“身死魂灭,死了就是死了。” “这样啊!”顾露晚道,“那留着尸体有什么用,寒月草就给我用吧!另外还烦请神医转告那两人,让他们来禹都找华姐姐,见我之前,什么都不要说。” “真麻烦。”宁神医鼻孔朝天,“糟老头儿先跟你说了,不是糟老头儿医术不精,你要的药糟老头儿是能制,但要真气不被探查,就要改换奇经八脉,这人就活不长了。” 顾露晚问,“能活多久。” “疯了,都疯了。”骂完后,宁神医还是答道,“长则十年八载,短则三年五载。” 三年太短了,最少也要活五年吧! 让天下统一,让萧风奕跌落谷底,死无葬身之地,可不是那么容易做到的。 顾露晚道,“神医费费心,争取让我多活几年。” 气啊!闷啊!除了喝酒,好像也做不了什么,宁神医拔了酒塞,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管不了,管不了这么多哦!” 虽然不能活死人肉白骨,但顾露晚相信,宁神医让她多活几年,还是不成问题的。 顾露晚道,“那有劳宁神医在这药制好前,先给我一些能让人看着体虚孱弱的药。” 宁神医眨眨眼,“你怎知糟老头儿现在给不了你想要的药?” 自然是以前听你说寒月草,听的耳朵都要起茧了…这话顾露晚自不能说。 她只道,“神医要有,该早就给我,然后拍拍屁股走人了。” 宁神医张嘴想骂人,想想人也没说错,于是冷哼一声,鼻孔朝天,留下一句,“三日后让何丫头来取你的药。” 一溜烟,一晃一晃,走远了。 顾露晚回车厢坐下,又坐了一会,青宁才迷迷糊糊醒转。 她扶着额头,坐起来,见顾露晚端坐车内,问道,“娘娘,没事吧!” 顾露晚摇了下头,“就吵着我给他道歉,吵了一架,就走了。” 吵架,皇后吵架可是很厉害的。 青宁将“娘娘好厉害,咽回肚子”,道,“这宁神医真奇怪。” 顾露晚点头,“说我纵恶仆伤人,有人帮忙,肯定不会乖乖道歉,就把你们都药晕了。” 听到恶仆,青宁药劲儿微有的那点残留也没了,“杜武?” 说着,挑帘向外看。 顾露晚道,“还有一会就醒了。” 青宁坐回来,开始给顾露晚讲她听到的,关于宁神医的奇怪传闻。 顾露晚就听着,又过了约莫一盏茶,杜武醒来,确认没发生什么事,才赶起马车,向葬郭侍中的吴山而去。 第182章 谈天 顾露晚他们的马车很快由官道转入小道,然后至山前下马车步行,沿着迂回山路,顾露晚走走停停,约爬了两刻钟,才到郭侍中的墓。 墓背上朝南,视野开阔,能俯瞰周围一众景色。 墓旁不远处,搭着个小屋,就小小一间,屋前架了个棚,有灶台。 顾露晚他们到时,着麻服丧的郭佳正好在灶上忙活,听到动静,他抬头看过来,看到女伴男装的顾露晚有些惊吓,但也就一瞬 他没有停下动作,而是蹲身添柴。 顾露晚他们也没打扰他,杜武往周围巡视了一圈,没有留在此处,带着青宁守在了转过来的小路。 顾露晚坐在屋前唯一的杌子上,拿起旁边案几上的书翻了翻。 《孙子》,知己知彼吗? 顾露晚嘴角弯弯一笑。 郭佳正好端了茶碗过来,“失礼了,不知娘娘来,此刻只有热茶。” 郭佳躬身将茶碗放在了案几上,热气腾腾,对着日头,看一眼觉得天热,人也更热了。 顾露晚放下书,“你怕是故意的。” 郭佳拱手一礼,退站到一旁,抬头笑了笑,“娘娘既然知道,那佳就不多说了。” 不到一月,青年的下巴处青青。 顾露晚下巴点了不远处的一块石头,“搬过来,坐下说。” 如此是要长谈了,郭佳听命照做。 趁他搬石头,顾露晚端起茶杯饮了口热茶,倒也别有一番滋味。 顾露晚等郭佳施礼后坐下,才道,“本宫看过你不少文章。” 郭佳吃惊挑起眼皮,直看向顾露晚,顾露晚接着笑道,“不过你中秀才后的文章,本宫就不太看了。” 郭佳眼里闪过一抹亮光,旋即如常,“少年意气,还不谙世故,让娘娘见笑了。” 顾露晚莞尔,“本宫恰恰喜欢你的少年意气,有血性。” 郭佳失笑,“老了。” 作为大魏最年轻的状元郎,郭佳今年才及冠,比顾露晚还要小一岁多。 顾露晚瞪眼,恢复如常后笑了起来,“那本宫岂不是成老妖怪了。” “身轻心已老。”顾佳道,“娘娘还很年轻。” 顾露晚横他一眼,“老气横秋,难怪作的文章,酸腐味越来越重。” “世道如此。”郭佳道。 顾露晚将茶泼在地上,“一碗水泼在地上,过一会是会什么都看不见了,但如果是一场雨呢?” 郭佳笑笑,“天总会放晴,地总会干,会恢复如初。” “是。”顾露晚手随着话语制道,“但世道也从没有规定,你是水,是地,还是那挂在天上的日头?” 郭佳转头看向郭侍中墓的方向,“祖考输给娘娘不冤。” 顾露晚目光直直看着郭佳,“本宫还没有赢,他留下了你这一步棋,哪怕在这山中,一介白身,你覆手依旧可定人生死。 郭氏,未衰啊!” 郭佳垂目颔首,“娘娘仁慈,佳本该还娘娘这份恩情,但娘娘如今所图太大,佳亦无能无力。” 顾露晚道,“无能为力是自谦了,本宫看你无心有力。” “娘娘走眼了。”郭佳抬眸,道,“佳是有心无力。” 顾露晚笑了起来,“有心,有心就好。” 郭佳眼神一滞,他这是被绕的口误了吧! 郭佳摇头失笑,“娘娘要动的是世家的根基,世家勋贵没人会同意的。” 顾露晚道,“世家不一定,勋贵可不好说。” 世家的权利,是靠把控着朝堂,主要靠科举和吏部的任用把控。 勋贵不一样,靠的是血统和军功,子弟若有出息,则长盛不衰,若平庸,靠着祖荫,也能富贵荣华。 郭佳默了默,“就算勋贵中立,世家也不会坐以待毙。” 顾露晚抬手,通过指尖看日光,“你曾言,人不能以出身论高低,应生来平等,本宫信了,你却忘了。” 郭佳如被天雷劈中,整个人都怔住了。 少年人长大了啊! 郭佳木木然道,“小儿无知轻狂,让娘娘见笑了。” 顾露晚环视四周,又上下打量着郭佳,“一屋一灶,事必躬亲,你是真的放下了你的身份,只作为一个子孙在尽孝。” 虽是结庐守墓,但富贵人家,真的一人独守,凡事自己操持的,屈指可数。 怎么样身边也会跟个小厮,或每日有人送饭。 即便这郭佳是做戏,也说明这个锦衣玉食的公子,并不怕吃苦。 郭佳道,“都是为人子的本分,佳无法舍弃郭氏,娘娘还是请问吧!” “舍弃?”顾露晚笑,“虽然本宫与你会沾亲带故,但还没有这么看得起自己,会相信你会为本宫,舍弃你挺身而出也要护住的郭氏。” 郭佳有些听不懂了,疑惑道,“那娘娘来是?” 顾露晚挑眉,“威胁,因为你看着不向听不进道理的人,是以本宫来威胁你。” 威胁啊!郭佳凝眼看着顾露晚,好奇的浅然含笑的皮囊下,隐藏着怎么样的危险。 可既然说出来,便不是威胁,而是是好。 顾露晚接着道,“三国近来来都内耗严重,是以边境少动兵戈,现如今谁能最快控制国内局势,谁就能有余力统一,成为天下共主。 世族的存在,无非是积累下来的威望和一定程度掌管了百姓生计,可这可难不住我。” 郭佳恍然,“佳倒忘了,娘娘有蔡公这个握住天下经济命脉的外祖父。但兔子逼急了还咬人呢! 娘娘就不怕,世家联合大燕或大周吗?” 话一出口,郭佳对上顾露晚的笑,明白了,顾露晚既不怕世家叛逃,更不担心他们通敌。 一是世家的根基,叛逃就要舍弃现有的一切,虽然投敌后这些也会有,但皇后已经通过皇上的三位婕妤,把去大燕和大周的路堵死了。 二是有谛听卫,一旦通敌,灭族名正言顺。 果然越是漂亮的女子,越是可怕。 顾露晚道,“想来佳公子已看到了本宫的诚意。” 郭佳点了点头。 顾露晚满意的笑笑,“世家虽然强大,但亦是大魏子民,本宫不是那要赶净杀绝的人,只求彼此退一步,佳公子好好想想。” 说罢起身往小道走,迈了两步又回头道,“山泉水煮茶很是清甜。” 第183章 说地 没有什么是一蹴而就的,报仇是,谋求统一亦是。 顾露晚对郭佳放得话虽很,但她并不想走到那一步。 就算她能保证世家的动乱尽量小,但如今的大魏,其实已经经不起任何动荡了。 所以她要一步一步来。 比如先组建一个新的机构,或者商定一套可行的进士任用方案,尽量减少人为的干涉。 但这种和气的手段,还是等场面闹得难看,人人自危的时候提出来比较有用。 可现在光靠言励和礼部何尚书可不行,她这才找郭佳帮忙。 看郭佳的反应,她这一趟应该没有白跑。 顾露晚回宫后,先去了议政殿,与萧风奕说了与郭佳的谈论情况。 但萧风奕明显对宁神医的出现给为好奇。 他带着几分期待问道,“皇后遇到宁神医,可有让他好好给你看看。” “宁神医什么人啊!”顾露晚一脸失落,“没按着臣妾打一顿就算好的了,怎么会给臣妾瞧病。” 萧风奕道,“那可惜了。” 顾露晚可不觉得可惜,一来病不能好,二来萧风奕如此关心怕不是关心她的病,而是怕宁神医看出点什么。 顾露晚笑笑,“药都吃着,慢慢养,总能养好的。” 萧风奕安慰道,“皇后能如此想,对病也有好处。” “对了。”顾露晚忽而想起,道,“听说将林采女安排去了凝云院,那里委实偏僻了些,臣妾想着……” 萧风奕面色温和,打断道,“既然住进去了,就不要再动了。” 这不是怕你来去不方便么…顾露晚道,“陛下说的是。” 萧风奕拉过顾露晚的手,“皇后将葛婕妤擢升为皇贵妃也好,后宫的事让她多担待些,皇后可以好好调养身体。” “谢陛下。”客气后,顾露晚抽回手,换了话题,“海东青明日就要跟着去北境了,陛下可去看它了。” 萧风奕微微摇头,“明日还能看。” 顾露晚感慨,“臣妾明日可看不到,还是这会去看看吧!” 萧风奕点头,“看归看,仔细没靠太近,免得伤了你。” 顾露晚谢过,带着青宁去了清心殿。 她到时,萧风浅与陈平就在鹰房外的院子里。 萧风浅带着臂缚,海东青就站在上面,可一见顾露晚,它就飞到了旁边的树上。 刚刚还好好的,一见顾露晚他就失宠了,萧风浅也不能跟一只鹰计较,只凤眸带笑,朝顾露晚打趣。 “我不该叫陈平教我训鹰,该请教娘娘。” 顾露晚一抬头,海东青直冲入天,但并没有飞远,就在这一片的高空盘旋。 陈平朝顾露晚请了安,走向了院门内的青宁。 二人一左一右,颔首示意后,宛如门神。 顾露晚仰着脖子,跟着海东青在地上打转,她的海东青就要自由了呢! 想着,顾露晚脚绊了一下,嫌些栽倒,被眼疾手快的萧风浅扶了一把。 顾露晚收回视线,看着萧风浅的臂缚,为了感谢萧风浅,她道,“齐王如果去到平中郡,可以去城里找一家叫老铁的打铁铺,他打的臂缚,在北境算是数一数二。” 萧风浅道,“这也是太子妃告诉娘娘的。” 顾露晚笑容凝固,这次算她自己的错,她挤了个笑,答道,“自然。” 萧风浅感慨,“太子妃交代娘娘,还真是事无巨细啊!” 顾露晚抿嘴,走向院中的石桌石凳,萧风浅追在后面问,“太子妃可还说了别的,我这明日就要起程去北境了,娘娘好好与我说一说呗!” 顾露晚咧了咧嘴,坐下,对着跟着她坐到对面石凳的萧风浅道,“北境现在除了顾露晨,还有三位相对有威望的将领。” 萧风浅手支着下巴,听的很认真。 顾露晚接着道,“分别是王、孙、赵三位老将军,他们的资料我之前已经写给过你了。” 顾露晚写的可不止是北境军的情况,连她大哥顾露暄兵败的行军日志都写了。 毕竟指望人实地去找线索,对待人自然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她道,“王老将军与顾延关系很是亲近,赵老将军是个很有野心的人,至于孙老将军,你没事最好别去招惹他。” 顾露晚瞪眼,“他是个兵痴,你的人连这消息都没告诉你吗?” 萧风浅笑,“这不想听听,太子妃对北境诸位老将的看法么。” 顾露晚蹙眉,略微嫌弃道,“说正经事呢!别嬉皮笑脸的。” 萧风浅闻声停背,两手虚握分放在左右腿,道,“这样娘娘可还满意。” 算了,说他干什么…顾露晚垂眸,从腰间的荷包里套出一个小木雕,是一个女童雕像,就成年男子双指并拢大小。 顾露晚将它递给萧风浅,道,“最后麻烦齐王将这个交予老秦头,跟他说落叶归根。” 老秦头是北境粮草押运官,曾是北境军的一名悍将,据说是犯了军规被贬。 “知道了。”萧风浅接过小雕像拿在手里,习惯性的看一看脚底,并没看到他想看到的标记。 他显的有些失落,但稍纵即逝,快的顾露晚都没有察觉。 他问道,“这是娘娘自己雕的吗?雕的真是惟妙惟肖,娘娘没有刻标记的习惯吗?” 习惯? 顾露晚上一世有在自己雕的东西做标记的习惯,会在所有物品的下方,刻一轮弯月,也可以说是微笑的样子。 现在,不需要了,所雕所刻,与美好再无关联了。 顾露晚冷冷一笑,“齐王真闲,若无旁事,早点出宫打理自己的事吧!” 萧风浅差点嘴瓢,说“娘娘你就是我的事”,幸亏打住了。 他问道,“娘娘见郭佳还顺利吗?” 顾露晚反应淡淡,扯了下嘴角,“这事明明齐王自己也能做,劳我跑这一趟了,又何必再问。” 萧风浅笑的比顾露晚就真诚多了,他道,“盟友嘛!自然要多多合作。” 这是回敬她那一句“光使唤别人可不行”吗? 见顾露晚瞪眼,萧风浅忙解释,“我做事可没有娘娘柔和,没出手,是怕乱了娘娘的谋划。” 第184章 匪寨 齐王萧风浅领兵去北境,排场热闹,气势却说不上恢弘。 热闹是因为皇上城门相送,气势不行是兵不行。 因为萧风浅这次领兵共一万五千,其中有五千遂萧风浅从禹都出发。 这五千中只有两千是由林浪统领的禁军,另三千是他上一次狼烟山收编的土匪,及之前济心堂闹事的壮丁。 另一万出自利州广平军,虽是军事区,但亦是收编的山匪。 因此有人笑侃,齐王是当了土匪头子。 至于北境军,也没有指望他们打仗,看上的是朝廷因此新增的军饷,他们猫了一年多,只守不攻,也是时候拿出他们北境军的威势了。 北境平东郡军营帅帐。 靖安侯顾露晨早收到了消息,跟他一起站在沙盘前的副将擦擦手,“这就是侯爷所说,皇后娘娘要送来的大礼。” 顾露晨笑了笑,道,“是也不是。” 副将迷惑的摸了摸后脑勺,“侯爷说话,怎么总跟猜谜似的。” 顾露晨将手指搓着的小红旗插入一方山谷,“这个地方也要去看看了。” 这话副将自然听懂了,忙晃着脖子,松着肩膀,一副劳累的样子,叫苦道,“北汗兵太变态了,进了山就跟野猴一样,谁能看出他们是草原戈壁来的。” 顾露晨用手指点了点他,“你啊!辛苦的事没少做,一张嘴,再辛苦也白费。” 副将抬臂扩胸,嘻嘻笑道,“也就跟侯爷说说。” 顾露晨呵笑一声,“酒瘾犯了吧!” 副将忙摆手,“戒了,酒早就戒了。” “人有点爱好是好事。”顾露晨道,“还没有他的下落吗?” 这个他,问的是顾露晏,顾露晨同父异母的弟弟,华宁夫人沈氏之子。 之前都城来信说沈氏病危,靖宁侯顾延特意跟皇上求旨,准他回都城看病。 可人走后不久,他的亲兵独自返回,说行路可疑,回来求救,负责值夜的副将喝了酒,听了后没来得及下令,人就睡过去了。 等醒来派兵去追的时候,早没了人影,至今尚未回家,根据探查,人极可能摸回了北境,但一直不见踪影。 副将沉了脸色,紧张地做了个摸脖子的动作,“会不会已经……” 顾露晨默了默,道,“生要见人,死要见死。” ……… 襄州山林,崖壁之上有一木寨。 寨门上挂着一匾额,歪歪扭扭写着“匪寨”。 匪寨名副其实,山匪之寨也。 山匪嘛!看那瞭望台上的人,就可见一二。 灰色上衫半扎进灰裤头,绿头巾包得歪歪扭扭,人抱着长枪,眯眼似睡似醒。 但要以为人在摸鱼,必然是要吃亏的,因为点头晃脑间,那双半开半合的眼如鹰一般扫视着所有能靠近山寨的路。 忽得,他的目光定在一晃动的草丛处,直到传来一声鸟叫,他的视线才挪开。 草丛里冒出个人,穿着粗布衫,头上也包着绿巾。 他急跑着来到寨门前,敲了三下,门上开了个小门,他从胸口摸了封信递进去,又向着草丛跑了。 寨门后,是一个广场。 广场上,零零散散站着好些人,有高有矮,有胖有瘦,有老有少,有男有女。 衣着不同,打扮也不同,唯一的共同处,就是大家头上,或手上,都包着或绕着绿巾。 他们有的耍刀,有的练枪,有的练拳,有的弹跳,有的翻跟斗。 还有的或坐或站的坐针线、摘菜。 彼此互不打扰,又彼此挑衅。 不时有笑意传出,“你差点踢到我,算你的,还是算我的。” “二牛,劈到菜蓝子如劈到人, “那你自己怎么不拿开,赔我一两肉。” “避开也是一种本事,我是相信你。” 吵吵嚷嚷,一团混乱。 这中间有个约莫十一二岁的少年,额发披散,穿着麻布短衫七分裤,赤着脚,如风一般从其间穿过,就像一只穿梭在树林的瘦猴。 少年似乎像故意寻衅,虽然跑得急,但见人总喜欢从其后窜到人前面。 大家并没有被他打断各自在做的事,但都会探出手要抓他,过后又吆喝一嗓子,“铁圈,不够快啊!” “铁圈,有进步啊!” “铁圈,抓到可别哭鼻子啊!” 披发的少年人叫铁圈,他或许本来就叫这个名字,或者只是因为脖子上带了一个铁圈。 这不重要,乱世里有太多这样的人,颠沛流离,好不容易寻一安身之所,便了断了前尘,或为更好的记住什么。 但无论原因是什么,都是为了要活着。 被人打趣的少年人亦会回击,“一群睡猫,也像抓我。” “不行吗?” 适才还自得意满的少年人,心一沉,脚一顿,心道不好,便感觉手上有什么东西被抽走了。 等他回头,便见一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长得还算过得去的青年手里甩着一条绿巾,正是他手上那条。 少年人不服道,“三当家,这不作数。” 其他的人有的会咧嘴笑笑,孩子就是孩子啊! 不懂这世间唯一的规则,就是没有规则。 三当家将绿巾扔给他,“将军就不能砍小兵吗?输了就要认。” 说罢,摊出手。 虽然不服,少年人还是将怀里的信套出拍在了人手上,并问,“那我下次测试什么时候。” 三当家便走向台阶上的大厅,便道,“老规矩。” 少年人长叹一口气,三天不长,下次他一定争取过关,出寨。 三当家拿着信走进大厅时,信已经抖开,开完了,他朝跟进来的小哥道,“官兵来了,去把大当家和二当家都叫来。” 小哥一脸莫名其妙,官兵来就来了,带对人马下去,引进山来干掉就可以了,哪需要这么兴师动众啊! 三当家看着小哥,抬腿就朝人屁股踢一脚,“叫你去,你就去,磨蹭什么。” 小哥连连哈腰点头,麻利的跑了。 他没有在写着狗趴式“唯我独尊”匾额下的三张虎皮大椅上坐下。 而是绕过大椅,打了挂在壁上的虎头一拳,地上随之发出声响,脚下不远处开了个四四方方的洞。 第185章 怒气 顾露晚眨眨眼,看看青宁呈给自己的信,又看看青宁。 “这是什么,不是说以后不要写东西给本宫了吗?” 青宁摇摇头,“奴婢不知,长清公子只叫奴婢转给娘娘。” 顾露晚这才凝眉接过,信是密封的,火漆印完好。 什么东西,神神秘秘的,还怕人偷看吗? 顾露晚故意不让他们写东西给自己,就是为了防止对方跟自己说一些让人为难的事。 看来对方,并没有这样的觉悟啊! 顾露晚带着好奇将信打开,一看,不知是作什么表情好。 因为信里并非说了什么了不得的大事,但的确不好见人。 信是前日才从禹都出发的萧风浅写的,写的声泪俱下,说什么本来不想写的,但越想越伤心,说他走那日,顾露晚竟然没去送他。 说她好狠的心肠,说此去战场凶险,也不知以后还能不能再见,还让顾露晚有空的时候给他写信。 如此啰啰嗦嗦写了两页纸,信末才写了一句正经话,北境的私军,可否借来一用。 想得倒挺美。 顾露晚将看完的信交给青宁,吩咐道,“烧了吧!” 顾露晚常写写画画,写了也不会留着,直接便会烧了,房里因此自然而然就放了火盆。 青宁领命,很是麻利的将信烧了,回来问道,“娘娘可有答复。” 不是她想问,而是交给她东西的人再三交代,一定要得到皇后确切的回复。 顾露晚抬眸打量着青宁,看得青宁都不好意思,只得支支吾吾将原委说了。 顾露晚失笑,回了两个字,“不行。” 青宁歉意极了,屈膝福了福,庆幸皇后不跟她一般见识。 江东就是在这个时候进来,禀告说何师华到了。 顾露晚笑着让人请进来,青宁这便也跟着出去,让人搬了个兔儿冰雕来,放在何师华座后。 如今暑气渐盛,何师华很是怕热,是刻意给她准备的。 果然何师华进来,看到冰雕就嘻嘻笑,施礼后就凑在冰雕前不动了。 “走一趟,真的是热坏了。” 顾露晚笑道,“要不要下次我让人备了步辇去接你。” 皇宫之中,只有皇上和妃及以上的后妃、太妃们才有资格坐步辇。 何师华撇嘴摇摇头,“可不敢,祖父知道该说我了。” 顾露晚笑意更盛,“连书院都让你办,何尚书怎会因这点小事说你。” 何师华依旧猛摇头,“你是不知道,你直接将林采女接进宫,又提了那些人的位分,气得我祖父粥都喝不下了。” 顾露晚挑眉,问道,“那吃了多少只鸡。” 何师华“哎呦”一声,“这话就不要问出来了。” 顾露晚招手,“你别一直站哪,冷气早散开了,仔细受凉。” 青宁端了个漆盘进来,上面有热茶,有凉茶,还有冰镇好的西瓜,一一放在了罗汉床的矮几上,然后退了出去。 何师华摇着团扇落座,“你这有冷有热,让我怎么吃。” 顾露晚只是准备着,并不管何师华怎么选,只抓起旁边放的团扇,轻轻替坐过来的何师华扇风,问,“药拿到了吗?” 何师华没直接贪最凉的,先端起凉茶来喝,点头道,“拿到了,宁神医让我转告你,是药三分毒,让你想好再吃。” 顾露晚凝眼看着何师华,笑了起来,“那糟老头儿才不会说这么多,是你试我吧!” 何师华笑笑,对没糊弄住顾露晚并不意外。 毕竟顾露晞很是得宁神医喜爱,现在的顾露晚自然也比她,要更了解宁神医。 但她忍不住好奇,越是只让她知道的事,她不会因为被信任而觉得开心,相反她会更担心。 皇后身体有恙,知道的人不少,但瞒住皇上正常,满住替她找来宁神医的齐王就不正常了。 说明这药,不是治病救人的。 害人的也无所谓,就怕是她自己要用。 是以何师华才试探顾露晚,不过毫无意外,一开口,便被识破了。 她只得直接问道,“那你告诉我这药是做什么的,我就给你。” 顾露晚哪会不知道何师华在想什么,她笑笑,“华姐姐不会的。” 何师华无奈一笑,从袖袋掏出个小白瓷瓶,重重放在桌上,“你就欺负我。” 顾露晚将药收起来,“也没什么,就一些会让人体虚的药,这样才能彻底躲避侍寝不是。” 何师华张了张嘴,最后什么都没说,只叹了口气。 顾露晚笑着安慰,“宁神医什么医术,华姐姐还不放心吗?” 何师华勉强扯了个笑,“自然是放心的。” 但想要彻底放心,大抵是顾露晚完成复仇,还活蹦乱跳在她面前,她才能稍稍放心吧! ……… 连日来,朝堂上关于新科进士任用要脱离吏部,闹的越来越大。 那些原本认为光凭言励和何尚书绝对不可能成功的世家勋贵,总算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今日一下朝,出了宫门,黄尚书便在宫门口,拦住了原本与他在郭侍中手下同任黄门侍郎的袁侍郎,“你什么意思?” 袁侍郎左右看看旁边的官员,笑笑,“你什么意思?” 黄尚书看他云淡风轻,更为气恼,“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最近那些冒出来赞成礼部负责新科进士任用的,都是你的人。” “我的人。”袁侍郎脸上笑容并没有变化,“又怎么样。” 黄尚书伸手就拽住袁侍郎衣领,“郭老尸骨未寒,你这是要坏他辛辛苦苦经营的局面吗?” 原本只是有意无意扫一眼二人的目光,变得肆无忌惮,还有人停下脚步凑热闹。 但还是有一些看着不对劲的同僚过来劝架,说都是自己人,没必要因一时的政见不合动手动脚,有辱斯文。 黄尚书正在气头上,忍着出了宫门在拦下人,已是到了极限,这会又看袁侍郎只副模样,啐一口道,“谁更他自己人。” 说罢,挥拳就要打人。 路过的武将看到笑嘻嘻,笑这拳头不知能不能揍烂豆腐。 揍不揍得烂豆腐,尚为可知,人是揍不到的,被上来劝和的官员拦住了。 而这动静,也闹到了萧风奕跟前。 第186章 冒犯 海东青跟着萧风浅去北境后,陈平就到了御前当差,与顾露晚的往来变得名正言顺。 近来萧风奕下朝后,都会到承恩宫来,因为他其余的后妃明日都要进宫了,表面上自要安抚顾露晚。 今日因黄尚书与袁侍郎在宫门口闹起来,他被绊住了脚,便让陈平先来说一下。 顾露晚听了,并不以为意,“陛下自当以朝事为重,有劳陈公公跑这一趟。” 陈平余光扫了眼青宁,顾露晚便吩咐青宁道,“昨日陛下说好久没吃透花糍了,你去看看小膳房备下没有,若备下了,装了让陈公公带去给陛下。” 青宁屈膝应“诺”,领命而出。 等外面脚步声渐远,陈平才道,“娘娘要找的那个变换人容貌的郎中,最近一次是出现在宁县,已是差不多十年前的事了。” 宁县是禹都临县,共临曲水。 十年前,这个郎中曾离她这么近啊! 但也仅限于此了。 顾露晚问道,“那与我肖像的女子呢?” 陈平颔首摇头,“暂无消息。” “算了。”顾露晚道,“这两件事先这样吧!你不用分心了,好好取信他即可。” 他自然指的萧风奕,陈平点头。 顾露晚也没有别的可跟他说的,那起矮几上的书看起来,陈平见状施礼告退。 ……… 听风阁里,长清更忙了,不仅忙着待客,联络官员,还要整理消息,传给已经离开禹都的萧风浅。 不过忙归忙,一切也都井然有序,尤其与顾露晚从合作到隔空对弈,都很愉快。 这会刚过申时,昼长夜短,离掌灯还有一段时间,他一人盘腿独坐房中,看着顾露晚心摆的残局很是痴迷,嘴里不时念叨一句。 “狠,太狠了,这棋路可和她救命恩人半点不像。” 现在长清虽然觉得顾露晚依旧很疯,但越接触,发现这人是真好用。 且管她目的是什么,不用白不用。 后又得知她是顾露晞的人,便将她看作半个自己人。 另外半个,估计要等她交代清她姓甚名谁,来自何处后方能不全了。 但这不妨碍他跟她往来,毕竟这天下,能让人掏心掏肺相信的人,有那么一个两个,就很多了。 随着手中白子时不时的落下,长清的眉头越皱越紧,深情也越发紧张,仿佛二人不是棋盘对弈,而是沙场对战,这种凌然的肃杀感,他只有跟顾露晚对局时方能感受到。 他全神贯注,呼吸都慢慢停滞,这是他最后一手了,落在何处,才能截断顾露晚的退路呢? 他正想着,突砰一声,他的房门被推开,吓得他身躯一震,手上的白子砸落在棋盘上,打断了棋盘一角。 这次,他的眉头是真的因为不悦皱起来了。 突然闯进来的美貌少年郎喊道,“师父,不好了,不好了。” 看到自家师父沉下的脸色,少年郎脚往后一收,后面一句“不好了”声音微乎极微。 我的棋…长清冷脸,拳头攥紧,道,“如果不是天塌下来了,你就给我吃一个月的白饭。” 一个月?少年郎倒吸一口凉气,太久了。 他目光落在长清的蓄势待发的拳头上,有些怯怯,可后悔已经来不及了,他只能期望自己说的消息能拯救自己吧! 少年郎支吾道,“杜武抓了宁神医,五哥问我们要不要救宁神医。” “救?”长清真生气了,“他需要你们救?” 不需要吗?少年郎眨眨眼,虽然走路利索,可真的是个垂垂老矣的郎中啊! 他们最少也好出动五个人,才有把握成杜武手上救下人吧! 但少年郎不敢质疑师父的判断,声音抖得更厉害了,疑惑道,“不用吗?” 长清又气,又可惜自己好不容易抓住了感觉,他眼盯着打乱的一角,眼突然一亮,心道:原来还可以这样!隔空对弈就是好啊! 看自家师父一脸喜悦,少年郎禀住呼吸,一步两步三步往后退,等他就要带上门,假装自己从未出现过,又听自家师父无情的声音响起。 “罚吃一月白饭,别忘了。” 无肉不欢,少年郎哭丧着脸,自我安慰道,好歹没挨揍,已经很好了。 整个禹都都知道,长清公子有两样东西不能碰,他的兰花,他的棋盘。 当然有一个人除外。 ……… 宁神医拍拍手,朝地上被他脱了外衫,手脚向后绑在一起的杜武啐了一口,“就你这点本事,也想绑糟老头儿。” 宁神医并不会武功,但他会用药用毒,加上受人追捧,常被追得四下逃窜,就练就了一身逃跑的本事。 他今日本是打算出发去徽州的,但未出城门,便发现杜武跟踪他,他也是将计就计,想看看人要做什么,才被人绑来了此处。 谁知杜武绑他,竟是为了让他替人治病。 好好说,他不过看吗? 不会,所以硬来吗? 硬来他更不会看,所以三下五除二,就药倒了一片,至于杜武,自然不能轻易放过。 将人脱了衣服绑起来后,好好折磨了一番。 所以说,得罪谁?也不能得罪治病救人的郎中啊! 被宁神医银针扎歪嘴的杜武还在道,“小子并非有心冒犯神医,而是实在没有把握说服您,才出此下策,还请您莫跟小子一般见识,进去看看那孩子。” 宁神医不屑的摇头甩手,“不看,不看,糟老头儿去也。” “他是……”杜武喊道,可宁神医迷茫地回转头,他却没有继续喊下去,只求道,“只要神医救他,小子来世愿为您做牛做马。” 宁神医冷哼一声,“那等你来世给糟老头儿做牛做马后,再来说吧!” 说罢,宁神医未在这院子里久留,大步离开。 不知过了多久,有婢女端了药过来,看到地上的杜武吓了一跳,连漆盘带药碗全摔在了地上。 药汁溅脏了她的鞋和裙摆。 她喊道,“来人,快来人啊!” 可往日被暗卫守得如铁桶一般的院子,这会却没有一个暗卫跳出来。 婢女跌跌撞撞走到杜武面前,哭着,抖着,给杜武结绑,“大人,您没事吧!” 第187章 进宫 杜武让婢女瞒下了她看到的一切,至于歪嘴,抖手抖脚,有个三天,慢慢也就复原了。 ……… 这次或封的四个贵人,只有葛青是禹都人氏。 其余三位婕妤都是军州团练使之女,共住驿馆。 一两个月相处下来,关系有好有坏。 因位分一样,又同住一地,今日进宫彼此都卯足了劲儿,谁都不愿落后。 是以不论冷脸热脸,各自心中都憋了一股气。 出发前,各自老仆还不忘代替自家老爷,对她们进行最后的殷殷嘱托。 进宫后,她们需要先到承恩宫叩拜皇后,然后陛下下朝后,会与皇后一起,在承恩宫授以册宝或金册。 这些流程都是先后精简过的,并不繁复。 萧风奕对她们不偏不倚,每个都是极不热情,也不疏离。 当然这中间有一个人另外,便是林采女。 萧风奕又不傻,即便顾露晚说下药与她无关,但只要此女未存攀龙附凤的心思,在那样的场合就不会做出那样的事情。 一出两入,是真把他当傻子一样耍啊! 萧风奕的态度,自然所有人都感觉出来了。 顾露晚没有说他对与错,只问起侍寝的事,按先后定的规矩,后妃侍寝全都要经由皇后安排。 总之即便先后在世时,后宫只她一人,但她却牢牢将一切都抓在了手里。 这也让顾露晚很头疼,按她的想法,爱谁谁,或者后宫打理的事交给了葛青,这件事,她自然也不介意交给葛青。 等顾露晚问了这个问题,萧风奕便要殿内的宫人全退了出去。 他看着难得盛装打扮的顾露晚,与她平日素净的装扮不同,艳丽更盛。 “皇后非要这时候,与朕说这个吗?” 顾露晚笑笑,“臣妾可是相信陛下的,为何陛下每每提起,总要为难臣妾。” 是为难吗? 这女子真的是一丝半点都不在意,即便一个男子如何说心中只有妻子一人,纳妾是情非得已,但也没有哪个妻子,就真的半点都不吃味儿。 萧风奕感慨,“或许是朕患得患失吧!总觉得皇后不在意朕,忍不住问上一问。” 顾露晚问,“陛下的在意,是需要看臣妾终日以泪洗面,还是破坏掉陛下好不容易拉拢的关系?” “朕不是这个意思。”萧风浅温和的神色里,带着一些慌乱,“朕只是希望,私底下能与皇后做一对寻常夫妻,皇后可以无所顾忌的跟朕撒娇,使小性子。” 顾露晚哈笑一声,“陛下是觉得臣妾所求太少了啊!” 萧风奕跟着笑起来,伸手拉过顾露晚,让他坐在自己的大腿上。 “是啊!皇后太无欲无求了,总是让朕不知做什么才好。” 正常女子这时候表示亲昵,都会搂住丈夫的脖子,但顾露晚没有。 她一手虚握就放在萧风奕相近的肩头,另一手原本放在自己腿上,等萧风奕说完话,随着自己说话她才一指点着萧风奕的胸口。 “臣妾的确有一样东西想要,就是想看剖开陛下的心看一看,究竟有没有臣妾。” 萧风奕顺势抓住顾露晚的手放在胸口,“只要皇后想要,朕未尝不可。” 顾露晚要剖心可不是为了看有没有自己,单纯就想看看这心肝是不是她的。 不过她现在虽然已经会撒娇,会说甜言蜜语了,面对萧风奕厚颜无耻的假惺惺,她还是忍不住头皮发麻。 不过面上却是半点不露,她说,“陛下愿意,可臣妾却不能如此啊!” 她站起来坐会自己原本的位置,“臣妾还想与陛下浪迹天下,亦或结庐在人境,把酒话桑麻。” “皇后的想法还真是……”萧风奕笑了起来,“就没有一些朕能做到的吗?” 顾露晚垂眸掩去失落,“所以啊!自然想要的得不到,那臣妾为何得了陛下的心,还要去为难那些什么都没有的女子呢!” 萧风奕笑着又确认一遍,“皇后真的想不出别的想要的吗?” 顾露晚笑着重复,“别的啊!” 她垂眸认真想起来,思索片刻方道,“就像陛下说的,做一对寻常夫妻吧!一起用膳,散步,访友。” 萧风奕道,“皇后所求,还真是质朴无华。” 他默了默,接着道,“偷得浮生半日闲,朕与皇后一起逛禹都城吧!” “真的吗?”顾露晚一喜,随机冷静下来,“这不好吧!” 萧风奕道,“怎么就不好了,皇后都乔装出宫多少次了。” 顾露晚含笑道,“臣妾出宫不是扮侍卫,就是扮公子哥,那陛下与臣妾同行,是要……” 萧风奕忙打断,“有朕在,自然是扮……” 顾露晚挑眉,萧风奕转口在“夫妻”前面加了“寻常”二字。 顾露晚眉眼掩饰不了的开心,但还是摇了摇头,“还是不要了,陛下出宫太危险了。” 萧风奕得顾露晞渡真气,有了修习顾氏的天绝真气的机缘,如今寻常人压根近不了他的身,自是不那么担心刺杀的。 “说了乔装,自然是隐瞒身份。” 顾露晚还是摇头,“陛下还有很多政务要处理吧!” 萧风奕无奈扶额,而后笑道,“急务朕都处理好了,至于吏部与礼部的问题,非一日之功,也不急于一时,皇后就当陪朕去宫外散散心。” 顾露晚与萧风奕在承恩宫讨论是否乔装出宫时,出了承恩宫的五位贵人彼此关系也很微妙。 尤其是适才再殿里,捕捉到了萧风奕对林香凝的态度。 要知在得知她先入宫的时候,另外四人无论面上如何,心里可都嫉妒的咬牙呢! 霍婕妤“哎呀”一声,看着被自己伸脚绊倒的林香凝,“林妹妹,走路怎么那么不小心啊!” 林香凝的宫女喜翠忙去扶林香凝,“主子,您没事吧!” 确认完,她又带着几分不服气道,“奴婢明明看到是霍婕妤突然停步侧身,故意伸脚绊得采女。” 霍婕妤身边跟的宫女是家生子良容,一听喜翠的指控,她立马辩驳道,“明明是林采女自己走路不小心,你不要诬陷婕妤。” 请假 头疼 《这个皇后要翻天》请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188章 闹市闹剧 几位贵人在承恩宫外的喧闹,顾露晚和萧风奕都知道,但二人谁都没有过问。 顾露晚既让葛青协理六宫,只要事情不闹到她跟前来,便不会轻易插手。 而萧风奕不过问,是看顾露晚的面子。 ……… 近六月的天气,日头一日热过一日,但暑气阻不了为生计奔忙的寻常百姓,更挡不住高门显贵的人情往来。 今日最热闹的莫过于葛府府上为京中夫人小姐们办的游湖宴,也算让她们一同为葛青庆贺。 柳氏看林香玉在家中无聊,特意为她弄了份请帖。 林香玉本是不屑于参加这样的聚会,但日日被关在柳府,难得有机会出门,她也乐得前往。 一开始柳氏将她拘在身边,倒也没出乱子,可她在夫人太太中间觉得无聊,说是要如厕走开了。 接着她一个人四处瞎逛,不一会就撞到几个年龄相仿的小姐,被人揶揄的几句,直接上手抬脚就将几人打了然后气呼呼跑了,柳氏得到消息的时候,她人已经追不上了。 街上是真热闹啊! 林香玉穿梭在男男女女,或赶路,或逛街,或挑担叫卖的人群之间。 一会进这家银楼逛逛,一会进那家小食铺里看看,不时在这个摊位挑挑珠花,转眼又到那个摊位选选手镯。 “姑娘,好眼光,你瞅瞅这成色,可是上好的羊脂白玉镯,你若要,我算你十两银子。” 林香玉毕竟曾是蔡国公府的嫡小姐,虽然虎,但什么东西好,什么东西不好,她一眼还是能看出来的。 “这是羊脂白玉,你忽悠谁呢?”说着,她将镯子往摊上一扔,咬了口手上的糖葫芦,转身就走。 做生意的青年摊主“嘿”一声,冲出来拦住了她,“姑娘,你不要就不要,也不能摔坏我的镯子啊!” “谁摔坏……”林香玉一脸不耐,可话未说完,就看到摊主一手举着半个镯子在她身前晃。 她一脸吃惊道,“怎么坏了?” “你问我?”摊主竖眉,“玉镯何其脆弱,哪经得住你那么重重往摊上扔。” 林香玉一哼,“它脆弱要坏,跟本姑奶奶有什么关系。” 摊主愣了一下,显然是被林香玉的蛮横震惊到了,然后吆喝着让路过的人评理。 说她看东西给弄坏了不赔,还理直气壮的。 路人很快被摊主的吆喝声吸引,驻足对林香玉指指点点。 林香玉哪受过这气,起嗓就喊,“你们知道本姑奶奶是谁吗?” 摊主拿着被摔坏的镯子一脸苦相,路人看着,有人帮忙说道,“就算你是王侯千金,弄坏人东西也要赔偿。” 旁边有人附和,“就是,看你穿着不凡,人家小本买卖,赔人几个钱又怎么样,有必要拿身份压人吗。” 摊主自认倒霉,道,“我虽是小本买卖,但做得是良心生意,卖的都是成色上好的镯子,算我今天倒霉,原本十两银子的,你给我八两就好。” 林香玉可不怕这些人,直接道,“本姑奶奶没钱。” 没钱? 不等摊主提出质疑,有个哭鼻子的小孩拽着一个妇人挤到了前面,指着林香玉喊道,“娘,就是她抢了我糖葫芦。” 这一声让周围的人对林香玉议论更盛,一些适才觉得摊位镯子贵的人也不多说什么了,再次纷纷加入对林香玉的声讨中。 “吃你个糖葫芦是看得起你,还告状了。”林香玉伸手就要拧那小孩的耳朵,手撞到了护住孩子背的妇人身上。 这一举动无疑激发了看客们的正义感,有人开始嚷着要报官,还是摊主出来说道,“谢谢各位好心人,可我们穷苦百姓,哪斗得过这样的富家小姐,见官必然是要吃亏的。” 有人让摊主不要怕,有人觉得摊主说的话在理。 吵吵嚷嚷间,不知谁说要拿了林香玉头上的金簪相抵,众人觉得这也是个主意。 一边嚷着让她拔簪子,一边让她跟孩子和妇人道歉。 “吵死了,你们动本姑奶奶一个试试。”林香玉伸手就推开一个靠近她的人,那人向后趔趄两步,被后面的人扶住。 原本这场面已经够乱了,谁知旁边也出了事,有人拳打脚踢一个青衫书生,闯进到了他们这边的圈子,圈子散开一半,书生撞上了林香玉后背。 林香玉瞪眼转眼,擒住撞她的人就一个过肩摔,这让围着她的人都急忙退开了些。 “敢惹本姑奶奶。” “让你不长眼,撞到本公子身上。” 姑奶奶在这,众人寻着声音看向另一边,散开的那边站着个圆头大肚,衣着华贵的公子哥,旁边跟着四个摩拳擦掌的打手,气势汹汹的。 公子哥看到林香玉眼前一亮,挺着大肚急走两步,“美人好身手。” 被摔在地上的书生显然不怎么亲醒,或近或远的人都能闻到他身上的酒气。 站起来歪歪扭扭,也不难猜是怎么回事,醉酒走路撞人被打了。 世风日下啊! 小姐耍横抢小孩糖葫芦,公子仗势欺人,书生不专心读书应试,白日买醉。 林香玉横公子哥一眼,“关你什么事。” 公子哥见惯了柔弱听话的,见林香玉这种性子野的也别有趣味,扫了眼周围的情况,热情道,“美人遇到什么难处告诉哥哥我啊!哥哥帮你解决。” 手上合着的扇子就要滑到林香玉圆润光洁的脸蛋上。 林香玉瞪眼,“找死。” 抬手一拳就打了出去,却没直接打到公子哥脸上,因为拳头被不知从哪突然冒出的人抱住了。 林香玉一脸惊愕,公子哥尖叫,“你敢打本公子。” 步子歪歪扭扭的书生,这次是自己撞到了林香玉身上,林香玉瞪眼看过去刚打算骂人,愣了一下,“是你。” 醉酒的书生不是别人,正是林香凝的表哥柳笠。 林香玉看他鼻青脸肿,顿时恼火,“打的就是你。” 拳头收回来,就要再次打出去,显然拦住她的人是个练家子,再次挡下了她的拳头。 公子哥的小厮也窜到前面护住了他。 这闹剧让人应接不暇啊!就在大家觉得还有没有新热闹时,有人喝道,“都围在这做什么?” 第189章 散步 就在这出应接不暇闹剧发生地,临街酒楼的二楼,顾露晚看到赶来的城卫兵,放下了茶杯,轻笑着道,“热闹没有了,我们走吧!” 与她对坐的是萧风奕,二人皆是寻常装扮。 女子天青色交领襦裙,男子湖蓝色直缀,都是寻常面料,但二人长的好看,气质又出众。 不时就有目光朝着两人看。 二人并不在意。 萧风奕也没留下楼下的热闹,就一直看着顾露晚的表情变化,跟着她开心,跟着她笑。 听她说要走,他点了点头,“接下来娘子还想去那里逛逛。” “逛也逛了逛了,吃也吃了,喝也喝了,接下来……”顾露晚看了看隔在桌上大大小小的纸包,调皮一笑,“访友。” 天子也是有天子的苦恼的。 二人往来的人都是朝忠权贵及家眷,可没什么寻常友人,秘密出宫走在外面都要担心遇到熟人,去登门拜访,出宫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萧风奕吃惊。 顾露晚眨了下眼,含笑道,“去拜访杜侍卫家,总是没有关系的。” 萧风奕神色温和,但并不放松,“他兄妹二人都出城办差了,这会家中应该无人。” 二人说话间,刚去吩咐周围守护的侍卫,去解决林香凝麻烦的青宁回来了。 顾露晚看向她,“你在城里有家吗?” 青宁愕然,旋即如常,“婢子非都城人氏,在都城无亲无友。” “这样啊!”顾露晚略有遗憾,看向萧风奕,“那我们还是接着四处逛逛吧!” 萧风奕试探着问道,“娘子可要回家?” 不想大臣们知道,国丈知道倒是没什么。 顾露晚摇摇头,“不用了,父亲也不一定在府上。” 萧风奕又问道,“那去看看外祖父。” 顾露晚想了想,“想必忙得很,还是不要了。” 总想满足顾露晚访友的愿望,萧风奕道,“那去何府?” 顾露晚失笑,“不一定非要访友的,我们去散步吧!” 散步宫里也可以啊!但好像也也没有更好的主意,萧风奕伸出手来,“那我们去散步。” ……… 清风馆,美貌的少年郎一脸委屈,“师父,您今儿又是为了什么不挂灯啊!” 长清微微含笑,“自然是齐王去了北境,我日思夜想,精神不济,需要好好休息。” 看长清一身要出门的打扮,少年郎嘴角不停抽搐 他想,齐王不在疏于经营是真的,想齐王,估计也就拿来当借口的时候嘴上想想吧! 可他能说什么呢! 师父拳头硬,师父说什么,便是什么啊! 他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师父优雅地理了理广袖,然后摇着扇子,悠哉悠哉的走出房门。 不多久,他就听到了另一个声音在楼里喊,“又不挂灯,又出去了,他这是要累死我啊!” ……… 太阳落山,最后一抹霞光消失在西边的天际,天色慢慢笼罩,天上繁星点点,地上灯火煌煌,水面光点重重。 散步自然是要找个不那么烦恼,相对安静惬意的地方,即便有人,也没有匆匆的行人,都是一些同样享受安逸的人。 这样的去处,自然是有的,地安街的柳堤算是一处。 萧风奕并不觉得这一一个好地方,一是顾露晚在这里遇过伏击,二是顾露晚在离宫落过水。 但不知怎么的,二人走着走着,就走来了此处。 此时就二人牵手而行,青宁不远不近的坠在后面。 当然在常人目光所不及处,还有很多暗卫守护着二人。 这会的柳堤人不多,毕竟旁边沿路多寺庙,不是民居,夜里相对比较安静,来散步的人。 不过河中不时有画舫经过,从河中能传来嬉笑和丝竹管弦的声音。 顾露晚心想,真是漫长的一天啊! 奈何没办法,欺负萧风奕总比欺负其他人好。 二人边说边朝前面走着,萧风奕突然想起什么,站住问,“娘子对这里还有印象吗?” 印象?与顾露景一起来过吗? 这个顾露晚倒是没听碧珠提起过,她摇了摇头。 萧风奕拉着她,走到一颗柳树前,有夜风拂过,柳枝翩跹。 他带着顾露晚的手,在树干由下往上摸索,顾露晚感到了不属于树干的凹凸感。 萧风奕随即一喜,“找到了。” 顾露晚不解,萧风奕唤青宁问她身上有没有火折子。 还真没有。 这时旁边正好走过一人,拿着一酒壶,嘴里念念有词说什么今朝有酒今朝醉。 脚步有些虚浮,但人还算清醒,可能是听到了顾露晚他们的对话,他停下脚步看过来,嘟嘟囔囔问道,“火折子,我有,你们要吗?” 青宁直道谢谢,跑上去接了过来,然后又站到了那人旁边,问着他怎么在这,还说堤坝上喝酒不安全,仔细坠湖里。 那人很是嚣张,说他即便烂醉如泥,闭着眼睛走都不可能坠湖里。 顾露晚只觉得他说的话有意思,声音也好听,如山间青泉叮咚,让人听着很舒服。 等萧风奕吹亮火折子的时候,顾露晚接着光看到了他的脸。 陌生又熟悉,葛长清啊!很多年没有见了呢! 其实也没见过几次。 “娘子。” “啊!”顾露晚回神,看向萧风奕。 萧风奕正拿火折子,照着他们刚刚摸到的地方,歪歪扭扭的两个字,映入顾露晚眼帘。 奕,景。 字刻得很深,看颜色,就知历经了很多岁月。 也不光颜色,看萧风奕刚带她手的摸的样子,就知这两个字不再原本的高度,随着柳树逐渐长高了。 萧风奕道,“我也是突然想起来的。” 顾露晚“哦”一声,“年少不懂事。” 长清正好在念《诗经》,“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蹰。” 什么跟什么啊!真不应景,顾露晚撇嘴。 萧风奕笑,“不懂事吗?我倒觉得有趣,要不要刻个‘晚’字。” 长清哈哈大笑,醉了嘛!没人在意醉鬼的行人。 但顾露晚觉得长清就是故意来瞧她热闹的,瞧就瞧呗! 果然和萧风浅一丘之貉。 顾露晚笑道,“一个字而已,都是一个人,刻上了不一样,反而古怪,还是不…咦…那个人有点眼熟啊!” 第190章 落水 河中一只画舫,不知何时停靠在了前面堤坝边,借着画舫上透过来的光,柳堤上的情景清晰起来。 萧风奕顺着顾露晚的视线看过去,刚认出从马车上下来走向画舫的人影,站在他们旁边不远处的长清就向前伸着酒壶,晃着步子上前打招呼。 “这不是汪大人吗?” 被换汪大人的是中书舍人汪直,就顾露晚前些日子在议政殿见过,跟在葛中书身旁的眯眯眼。 汪直闻声看过来,萧风奕已背对着他,并挡住了顾露晚的身形。 他二人虽换了装束,但模样并无不同,被人认出来就不好了。 汪直是个棋痴,看到长清,眼都笑没了,“长清贤侄,你怎么在这。” 长清对他施礼,说什么心情不佳,出来随便走走。 萧风奕护着顾露晚的胳膊,压低声音在她耳边介绍了汪直和长清的身份。 顾露晚杏眼圆睁,满是好奇,“陛下怎么会认识中九流行当的人?” 萧风奕道,“这葛长清可不是普通人,他出自原大魏四大世家之首的葛氏,父亲曾官拜尚书令。” 顾露晚“哦”一声,“就几年前,一夜惨遭灭门的那个葛氏。” 萧风奕点点头。 顾露晚感慨一声,“真可怜。” 等她便头再看过去,那边的汪直和长清已先后上了画舫。 顾露晚杏眼发亮,“我们跟过上看看,画舫上都有些什么人吧!” 不等萧风奕答应,顾露晚就拉着他小跑了起来。 萧风奕也就随着顾露晚。 画舫已离岸,不过有萧风奕,带着顾露晚上去不成问题。 暗夜里,很快有人出来询问留在岸上的青宁,青宁与来人说了两句,便与其一起去备船了。 至于顾露晚他们所在画舫上的动静,自有其他人盯着。 这艘画舫很大,分上下两层,下层最大的一间里此刻琴音淙淙,男女欢笑。 长清并没有被引进去,而是被带上了二楼,汪直进去后没多久,里面琴音就娓娓收音,女子的笑闹着走了出来,去了最后的舱室。 顾露晚和萧风奕趴在外舱壁上,听里面说话的声音不少。 这可难住她了,光听声音,她可听不出谁是谁,只能凭称呼辨别一二。 有人道,“吏、礼之争,还请汪大人在葛老面前周旋一二。” 这个声音顾露晚并不十分陌生,是新晋吏部尚书的黄尚书。 他这话一出,便有很多人附和,说“有劳汪大人”。 还有碰杯放盏的声响。 汪大人哈哈的笑声传出来,听得他的声音道,“黄大人抬举了,我在葛老面前可没有这么大的面子。” 接着一群人说他谦虚,比中书那两位侍郎都得葛老看重。 如此旁人奉承一番,黄尚书的声音才传出来,“葛老对汪大人的看重,我们可都看在眼里,但反汪大人说话,葛老就没有不听的。” 汪直的声音直道,“这话可不能这么说,不过是偶有薄见入了葛老的耳罢了。” 黄尚书戚戚道,“我们现在能仰仗的就是汪大人的薄见了,葛老再不出手,这形势就彻底倒向礼部了。” “那不能。”汪直的声音道,“大家心里都明白着呢!” 一声“呵”笑带着嘲讽传出,“我们原不也如此认为,谁知袁侍郎突然倒向言侍中,心寒啊!” 除了里面有声音传出,顾露晚他们头顶还有声音飘下来,“你们?” 顾露晚与萧风奕四目相对,眼神交流是跳水,还是制住二层倚栏发现他们的长清。 顾露晚抬头,中指盖唇对上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然而攀壁飞到了二层,萧风奕紧随其后,但没有正脸对长清。 长清一起是见过他的,画舫上灯光亮,他担心被认出来。 顾露晚从萧风奕手里接过火折子,笑着对长清道,“不要误会,我们是来还东西的。” “还东西?”长清一头雾水,见顾露晚指了指柳堤,他才反应过来,“对,刚刚……不过你们趴在下面干什么?” 顾露晚呵呵笑,拿着火折子的手抬了抬,“找你啊!” 长清这才接过火折子,但眼中警惕不消,打量着顾露晚,又看了看侧对他的萧风奕。 “这里离岸边挺远的,你们到画舫上,有一会了吧!” 顾露晚点头,陪着笑,“太大了,怕冲撞了贵人,不敢随便走。”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萧风奕抓住时机,翻身一转,直接擒住长清一臂,将他甩了出去。 长清反应亦是迅速,腿踢了回来。 只可惜没有快过顾露晚,她一个连环踢,直中长清腹部,长清彻底飞了出去,随之传来“扑通”的落水声。 顾露晚尖着嗓子喊,“不好啦!有人落水了。” 画舫里的人闻声相继冲了出来,画舫上顿时乱做一团,喊救人,拿杆子的。 河上临近的几只画舫,也有人往这边张望。 还有人跳下水游了过来,顾露晚看过去,那画舫离他们很近,前面的人举着灯往河里看。 是青宁,不同于适才与平时的青宁,一张脸浓艳极了,不熟的人几乎认不出来。 顾露晚一笑,“这丫头动作还挺快,我们过去吧!” 怎么过去是个问题啊! 毕竟这么多人看着呢! 然后听到青宁喊,“哥哥,你不会水,怎么下去救人啊!” 对着河里喊后,又对着同船的人喊,“你们谁,下去救救我哥哥。” 混乱里,又有几个落水声,顾露晚和萧风奕也跳了下去。 跳水前弄乱头发的顾露晚弱弱道,“我有点害怕。” 萧风奕还摸了摸她的头,说“有他在不要怕”。 但落了水,萧风奕带着假装溺水的顾露晚,能感觉到她的害怕。 虽然湿发挡住了她的脸,但无数盏灯照着河里,有人看到了她,疑惑道,“河里怎么还有姑娘。” 在画舫上的青宁“哇”一声喊,“姐姐,姐姐,你怎么也下去了。” 紧张之外,有人看向青宁,心道这艘画舫上的人虽然热心,但也真会添乱啊! 一阵喧闹后,长清被救了上去,不过在河里已经被淹的昏迷了。 第191章 药效 另一艘画舫上,脱下湿衣的顾露晚裹着被子,坐在床上,青宁拿长巾给她绞干头发。 青宁道,“婢子准备不周,让夫人受累了。” 顾露晚笑,“你要连换的衣服都备好了,岂不显得我是故意的。” 落水的确是故意的,但顾露晚计划不是这样落水。 她知道汪直会在柳堤那里出现,是故意引着萧风奕来的,她会因为好奇跟着上画舫,然后青宁另找画舫来接他们。 等下画舫的时候,岸上会有骚乱不小心将萧风奕推下水,她一时慌乱忘了自己不会水,跳下水救人。 就算救不上来人,也是会让人感动的嘛! 谁知好好的一出戏,就被跑出来凑热闹的长清搅合了。 不过好在她不是为了感动人,而是要借落水装病。 青宁道,“河边嘛!若多想一层,婢子该有这准备,不过夫人和老爷跳水方跳水可真及时,你们跳水后没多久,那边就打灯在搜船了。” 顾露晚笑笑,听到有人叩门,二人对视一眼,便听得萧风奕在外面道,“娘子,我给你端了杯热茶,给你暖暖。” 君子回事好啊! 顾露晚扬声道,“谢二郎,不过大夏天的,不用了。” 青宁疑惑,“夫人,你怎么不让老爷进来。” 顾露晚垂目,青宁就知道自己说错话了,这画舫不大,估计就这房里有张塌,有被子。 虽是夫妻,毕竟不是寻常夫妻啊! 青宁道,“婢子多言了。” 顾露晚道,“无妨,画舫上有的是人,其余的我们就不操心了。” 虽是夏日,但河风其实挺凉的,萧风奕一身湿衣被吹着,打了个颤,想他刚为什么出来。 哦!她说她要脱衣服。 ……… 回宫的马车上,顾露晚和萧风奕装作了宫女和太监。 萧风奕又打了个喷嚏。 顾露晚不要意思的问道,“陛下没事吧!” 半日之旅结束,称呼自然就换了回来。 萧风奕抬手,“朕没事。” 顾露晚“哦”了一声,小声道,“臣妾怕水,一时思虑不周,不该将陛下关在门外的。” 萧风奕又是一个喷嚏,“朕很好。” 说着他看着顾露晚,“倒是皇后看着气色不太好,回宫后该宣太医好好看看。” 顾露晚可不放过任何一个机会,“回去太晚了,这会葛皇贵妃想必在北玄宫等陛下了,还是别让她们误以为臣妾容不下她们为好。” 话到一半,顾露晚对上萧风奕的眼睛,声音拔高了些,“陛下能陪臣妾出来这半日,臣妾已经很开心了。” 最后二人悄无声息入了皇城,顾露晚回了承恩宫,萧风奕回了北玄宫。 东边蒙蒙发亮,夜色逐渐淡去,太阳升起,承恩宫便宣了太医。 皇后感染风寒,昏迷不醒,很快就在后宫传遍了。 承平长公主守在顾露晚床边,听着外面不时传进来的询问声,有些心烦,她转对青宁道,“让她们都回去吧!” 青宁颔首,“各位贵人也都是娘娘,不愿离去。” “不走。”承平声音骤然拔高,“不走就安静些。” 这话的音量,显然外面也能听到,叽叽喳喳的声音顿消。 半个时辰过去,太医再次号脉。 承平急切问道,“怎么样了?” 外面传来给萧风奕请安的声音,不待音落,萧风奕疾步走了进来。 不等走进,他也问太医道,“皇后怎么样了?” 他一身朝服,显然是下朝听到顾露晚病了,就直接赶了来。 承平让床前的位置让出来。 太医跪在地上,答道,“娘娘受了凉,引发了体内的寒症,这会冷热交加,不好随便用药,要先等去热再说。” 床榻上的顾露晚饿上搭了根白巾,脸颊酡红,唇色与额上白巾同色,五官微微拧在一起,一看就知这人身体肯定难受极了。 萧风奕坐在床边,摸了摸顾露晚归脸,“光等着怎么行,就没有其他办法吗?” 太医道,“再过半个时辰,如果皇后依旧发热,可试试药浴。” 萧风奕担心的面色一沉,“有办法就直接用,要干看着她难受到什么时候。” 太医认罪领命而出,青宁也出去唤人准备。 寝室内只余顾露晚、萧风奕和承平。 承平看着萧风奕重新拧了白巾给顾露晚盖上,问道,“皇兄真的在乎嫂嫂吗?” 萧风奕没有回答,说道,“这里有皇兄守着就可以了,你下去休息一下。” “皇兄这会在这有什么用?” 这俩兄妹是真吵啊! 她想装个病,就这么难吗? 顾露晚微微撩起眼皮,轻轻喊了声,“承平啊!” 承平忙过来,蹲在床头前,“嫂嫂,承平在。” 顾露晚气息微弱,“我这病…就是…赶巧了,你…要怪人,还不如怪…我小心眼。” 几句话,说的断断续续。 说完,她又看向萧风奕,“陛下,臣妾…身子…没力气。” 意思就是没力气安慰,彼此就不要自责来,自责去了。 萧风奕握着顾露晚的手,“朕没话说,皇后好好歇着,不要多说话。” 承平也直点头附和,但没有听萧风奕的话离开。 药浴很快就准备妥当,顾露晚又撑着力气说,“有青宁就可以了。” 太医则喜道,“娘娘醒着好,醒着好。” 不过等药浴洗完,太医的脸色就不好了,因为顾露晚的热非但没有消,症状反而更吓人了。 人也开始说胡话。 顾露晚倒也不是完全失去了意志,她自己强撑着一口气,心里不停骂糟老头儿没有医德,吃药后症状都不跟她这个病人交代清楚。 她可没有随便说胡话的权利,所以她只能不停的喊着“父亲、母亲、哥哥”,却连“弟弟”都不能喊,因为顾露景没有弟弟。 在胡的话,也含着她的过往啊! 其他人没办法,靖宁侯顾延还是可以请进宫的。 可这也是添乱啊! 此父非己父,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啊! 顾露晚只能又呜呜地哭,说你害我好惨,我不要见你。 顾延对这个往昔张狂,现在也不将他放在眼里的女儿并没有疼惜,颇有看热闹的意味。 萧风奕无意瞥见他笑了下,将人叫了出去。 第192章 酒桌 “靖宁侯近来日子过的舒坦啊!” 坐在罗汉床上的人面色温和,但声音沉沉。 顾延听到这话,扑通一声扑跪在了地上,惶惶道,“皆是陛下的恩赐。” 萧风奕垂目凝视着跪地的靖宁侯,眼底带着挥不去的疑惑。 都说帝心难测,但作为帝王,跪着的人,是连他都看不透的存在。 因为这人看似贪恋荣华富贵,耽于享乐,但细究下来,有或没有,也没见他多在意。 萧风奕整容,问道,“三郎近来还没有下落吗?” 三郎是顾露晏。 顾延依旧一脸诚惶诚恐,“臣无能,臣不知。” “你们这父子……”萧风浅冷笑一声,“罢了,下去吧!” ……… 广平军从利州出发,比从禹都出发的大军路程还远两百里,但他们早两日便到了朔州与平东郡边界,安营扎寨,恭候与齐王会师。 似谪仙般的人物,真的会提刀杀敌吗? 这是禹都往北境一路,所有看到队伍前那高头大马上的俊美人儿,心里都会不自觉冒出的念头。 也是此刻,终于见到他们主将的广平军,心里的想法。 营地里,三三两两的士兵聚在一起起哄,说得那叫一个欢乐。 突然有人“啊呀”一声,然后惊叫声此起彼伏,叫的人或捂头,或摸肩,愤怒且疑惑的扫视着周围的同伴。 骂骂咧咧说着,“哪个小人打我?” “背后阴人算什么本事,有种一对一单挑。” 不知是谁,目光捕捉到了穿行在他们中的飞鸟。 准确的说,是一只木鸟。 他惊叫道,“是那玩意。” 众人顺着他不停指动的方向看去,都看到了这只木鸟,迷惑间,木鸟飞到了旁边一坐在营帐顶边,晃着双腿的俊秀少年。 “单挑啊!”少年大笑,“你们全上,我都不怕。” 营地上的广平军左右看着自己的同伴,疑惑的目光都在探询这少年的身份。 不过短暂的惊愕后,也不难猜出,这是齐王带来的人,就是不知身份。 彼此一个恼怒的声音喊着一个名字,“秦莫。” 顺着声音看过去,士兵们看见一个与帐顶少年人眉眼有几分相似的少年人,推着轮椅从主帐那边走来。 少年人的身份谁不识, 但轮椅上,那清俊羸弱的青年,也是他们谈论的对象。 听说是齐王的军师,后面跟着的美貌妇人是他妇人。 那这两个少年人,该是这军师的侍卫或者徒弟了? 阿朝毫不在意这些游离在他身上的奇怪视线,微偏头对后面推轮椅的秦错道,“随他去。” “可……”秦错想埋汰秦莫那三脚猫的功夫,会给主子丢人的话,最终没有说出口。 先生说不阻止,自有他的道理。 秦错颔首应“是”,继续推着阿朝回营帐休息。 秦莫拿着他的机关鸟还在不停招呼,“先生,你不看我怎么教训他们吗?” 被叫先生的青年和美貌妇人没再看他,只那推轮椅的少年人抬头瞪了他一眼。 像在恐吓说,“输了,你就死定了。” “少看不起人。”秦莫撇嘴,展臂从帐顶飞了下来,挑着下巴扫视一圈道,“你们谁先来。” 少年人笑嘻嘻,但毫无畏惧。 看得这一众不知他实力的人士兵,心里开始发怵,一时都忘了应答。 大家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好一会才有人带头道,“比就比。” 随着这一声喊,士兵们适才被压下的士气再次拔高。 这动静,惊扰了在主帐喝酒的萧风浅、林冲,和广平军的将领曹虎及他手下的几个副将。 有小兵问了情况进来禀告,说是一个叫秦莫的,挑衅广平军,双方约着要比试。 “这小子当军营什么地方,该叫他长长记性,不用管他。”萧风浅说着,朝曹意举起酒杯,“我们喝我们的。” 带兵打仗,可不是光凭出身和生得好看,就能赢的。 曹虎三十不到,生得粗犷,少年时随父占山为王,沾染了一身匪气,没那么多规矩,关键是心里不服,憋着劲想给齐王一点颜色看看。 现在有齐王下面的人挑事,他乐地看热闹,猛地举起碗,大声应道,“喝。”接着仰头一口闷。 萧风浅看着他举碗荡出一半,喝酒又漏一半,看着是豪爽了,就是糟蹋酒啊! 不过对酒量不好的人,倒是个好办法。 萧风浅与林浪对视举杯,只是笑笑。 明日就要到北境军军中,他今日最重要的,是借此次酒局,摸透曹虎的性格。 虽然之前也听说了一些,但人毕竟要接触,才能算认识。 他见状夸道,“曹将军大气。” 曹虎空着的手一摸下巴,甩掉摸在手上的酒水,将碗重重砸在桌案上。 “末将随父参加过一次宫宴,那喝起酒吃起肉来,真叫一个憋屈,还是如样畅快,齐王爷要不也试试。” 说着就扬手让人给萧风浅换碗。 林浪皱眉,这人早来两日,就将会师拿出了接风的气势,把自己当主将了啊! “不用。”萧风浅抬手拦住上来换碗的小兵,“个人习惯,自在舒坦就好。” 林浪亦是抬手以挡。 曹虎哈哈大笑,自己抓过酒壶倒酒,“好个自在舒坦,末将替手下那些没规矩,不知轻重的兵先谢过王爷了。” 说着,又闷了一碗酒,放下酒碗还不忘感慨,“也不知末将那妹妹进了宫,能不能再过这么自在舒坦的日子。” 林浪眉头都快打结了,这人看着是个莽汉,三言两语倒是把自己、父亲、妹妹,连带带的兵,全夸了个遍。 萧风浅哈哈笑道,“其他不敢说,最后一点曹将军尽管放心,皇后连本王都能引荐给靖安侯,肚量可见不是一半的大。” 这是说曹婕妤在宫中过的不如意,是自找的啊! 林浪噗嗤笑了,见曹虎看他,他便笑着举起酒杯,“某敬曹将军一杯。” 萧风浅亦笑道,“本王与你们共饮此杯。” 说着举杯在身前绕了半圈,算是所有人都意思到了。 座下众人齐答,“共饮。” 就这时,适才进来的小兵喊着“不好了”,再次冲进了营帐。 第193章 整顿 曹虎猛地站起来,“该不会他们下手没有轻重,把齐王爷的人打残、打死了吧!” 小兵支支吾吾,神情几经变换,方摇头道,“不是。” 没残没死,小小教训一番,有必要这么一惊一乍吗? 曹虎瞪眼,重新坐下,“那鬼喊鬼叫什么?” 小兵涨红了脸,一咬牙道,“不是我们把齐王爷的人打残了,是齐王爷的人把我们的人打残了。” “你说什么?”刚坐下的曹虎霍然起身,一脸不可置信。 小兵扑通跪到地上,干咽了下口水,说道,“就他们打那秦莫的时候,不小心把自己人伤了。” 曹虎听到一半,就骂咧着“丢人的东西”,大步走了出去。 他手下的副将倒不全然都当过山匪,毕竟广平军被招安了十几年,还是有一些寻常兵丁出身的小将的。 这三两人忙站起来,给齐王赔不是。 萧风浅笑笑并不在意,看向林浪道,“我们也去看看。” 林浪笑着点头,跟在了萧风浅后面,往外走时还偷笑了下。 没想到会师第一日,广平军就惹了最不该惹的人。 萧风浅领着人出帐往前走了一段,前面刚合上的人群立马又让开。 他们便看到平地的中间,歪七扭八的躺着十几个人,抱着腿,在地上哼哼唧唧。 站着的十来个人,身上则有大大小小的伤口。 地上飞镖、铁锤散落一地。 曹虎早萧风浅他们几步,已初步了解了情况,是他那十几个兵玩阴的,被秦莫化解,反伤了自己人。 “丢人显眼。”他喝骂道,“还不把人都扶下去。” 秦莫笑脸嘻嘻的迎上萧风浅,“爷,卑职给你长脸了。” 萧风浅心下明白,面上却不能表露,沉着脸道,“这怎么回事?” 秦莫眨眨眼,心问:不是我做什么就是什么吗?爷怎么又跟我生气了,真怀念爷刚当王爷带他横行禹都的日子。 曹虎趁秦莫愣神的功夫,大笑走过来,边走边道,“切磋误伤,一帮没用的东西,齐王爷犯不上为他们动怒。” 林浪唇角带着讽刺的笑意,目光扫着地上散落的暗器,“曹将军这话说得轻巧,这分明是把人往死里打啊!” 秦莫跳起来,“老林你也太看不起人了,我不过挥了挥手,动了动脚,可没把人往死里打。” 于此同时,曹虎也在道,“比试起来难免失控,并非成心斗狠,林将军这话过了啊!” 说完话的二人,彼此对视一眼,秦莫倒不把曹虎看在眼里,但曹虎是这被这少年人吓到了。 相继被扶下去的人都是他眼熟的,以前的小山匪,现在的兵油子,哪个手上脚上没有几分虚虚实实的本事。 竟然二十多个人都栽到了一个少年人手里,可想而知这少年人多厉害,他可不敢再轻易招惹。 萧风浅看着喜气洋洋的秦莫,开始刚还对他笑着,“是不是觉得自己很厉害。” 秦莫点头,就见自家主子又沉了脸,对他道,“我带你出来,是让你逞勇斗狠的吗?” 秦莫茫然起来,一时不知怎么回答。 林浪劝道,“王爷,秦莫的性子你还不知道吗,就小孩子心性,闹起来没个轻重。” 萧风浅扫了眼秦莫,是一脸嫌弃,对林浪头头是道数落起来。 “这是没轻没重的事吗?他当这是跟你们金吾卫去狼烟山剿匪啊!一次伤个二十几个,他这光会跑的本事,再来几次,本王能指着他去上阵杀敌。” 匪,王爷你带的可一大半都是匪兵,遣词造句能不能注意着点。 还有这秦莫才伤几个人啊! 怎么就紧张的跟北汗兵杀到跟前,无兵迎敌的样子似的。 林浪看着萧风浅,余光又瞄了瞄曹虎,是一个头,两个大,偏偏秦莫还不停的在旁边纠正。 “爷,卑职没一次伤过二十多个金吾卫,顶多也就三、四、五个吧!” 萧风奕横他一眼,“你还有脸说。” 秦莫一直被按着骂,不乐意了,“爷你爷不能光怪卑职啊!是他们先出言不逊,说你铁定中看不中看,卑职才……” 萧风奕打断道,“你爷我本来就中看不中用,你有什么好不平的。” 一时空地上噤若寒蝉。 听到的一众将士全傻了眼,他们是要跟这样的主将去上阵杀敌吗? 太可怕了。 萧风浅当然知道这话不能这么说,可他也没办法,谁让他在人前,是连骑马都在学会没多久的废物王爷呢! 而这涣散的军心,得收拢啊! 秦错一脸平淡的走过来,对萧风浅抱拳施了礼,道,“爷,先生请您过去一趟。” 萧风浅一抬腿,秦莫就要跟上,被秦错喝止,秦错对周围一众道,“王爷很快回来,还请诸位原地等候。” 林浪与阿朝一起狼烟山剿过匪,是很清楚阿朝的厉害的,并不敢因他残弱之躯,心含轻视。 让等,他就等。 而曹虎,不知先生何许人,但多少被秦莫唬住了,一人能伤他二十多人的壮士啊! 齐王再不中用,他身边的能人却是不好惹。 想着,他目光扫到了林浪,这个就算了,他“哼”一声,别开了头。 林浪禁军出身,眼高于顶,自不会自降身份与曹虎撕扯,权当没看见,没听见。 就在空地上的人按从属各自为营,卯着劲暗潮汹涌时,萧风浅回来了。 所有士兵朝着他站的方向,跟到自家将军的身后。 萧风浅清了清嗓子,有些忐忑,但一说话,也像模像样。 他道,“你们奉行圣旨,与本王一起抗击北汗,便是本王手下的兵。” 萧风奕指着迎风招展,黄边黑底红字的“齐”字旌旗,拔高声音道,“上了战场,我们便是同袍兄弟,不分什么禁军、广平军、山匪、乱民,都是陛下的将士,是齐王军。 今日兄弟相见,未见兄弟相亲,反揶揄斗狠,或围观取乐,非同袍所为,视为兵士之耻。 另此乃本王为主不立,各将御下不严之过,是以上下齐罚,一刻钟后全体披甲,以不阻巡防为前提,与每一位同袍双人搭臂大喊“兄弟”原地蛙跳一次。” 第194章 清醒 狠,太狠了,上下齐罚,一万五千兵,这一跳,分批是要跳个一两天啊! 不过苦中有乐,作为普通士兵,这辈子搭着王爷的肩,喊“兄弟”的机会,大概也就这么一次吧! 而且叫一声兄弟,一开始会觉得滑稽可笑,可在一次次的喊声中,大家慢慢就意识到,他们为何受罚。 是因为他们没明白无论自己来自何处,如今在外人眼里,都只有一个名号,齐王军。 他们本该上下一体,却没有相互护持,彼此信赖。 不懂他们彼此间可以打趣,但不可轻视。 可以玩闹,但不可轻贱。 所以他们受罚了,因为他们不是兄弟,却胜似兄弟,是同进退的同袍手足,战场上交付性命的同伴。 单一的重复让他们意识了这个道理,是以罚过后,夜间回到营帐,大家可以笑闹,互相捏肩捶腿。 而此时阿朝的营帐,萧风浅歪坐在椅子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捶着自己的肩膀,缓解酸痛。 “先生,这是从哪冒出的主意,太狠了。” 阿朝面色苍白,但笑容和煦如风,“就突然灵机一动。” “好个灵机一动。”萧风浅笑道,“不过就不知效果如何。” 阿朝道,“不过是小惩大戒,上不得台面的手段,王爷要想完全聚拢人心,尚需时日。” 这话有点长,说到后面,阿朝气息略有不足。 “好歹今次让他们知道自己姓什么了。”萧风奕拱手,“先生辛苦了。” 阿朝浅然含笑,“辛苦的是王爷。” 此辛苦有二,一事身体受累,萧风浅身体力行,与众将士一同领罚。 二是因齐王对外的形象一直不怎么靠谱,今日先是言语失当,后有仰仗先生解围,这脸面并不好看。 所幸这只是第一步,让众将士知道,他们齐王军是有主心骨的,王爷也并非是一无是处的。 最少有担当,能吃苦。 二人说话间,秦错在营帐外面轻咳三声,挑帘走了进来,朝二人施礼后,方将一小竹筒呈给萧风浅。 “王爷,葛大哥的信。” 萧风浅接过,娴熟的从小竹筒里取出字条,展开来看。 起初面色还平静,后来看着看着适才愉悦的神态,一下就僵住了。 阿朝见状,淡淡问,“可是禹都出事了?” 萧风浅摇摇头,“禹都诸事顺利,先生不必忧心。” 只是那个他可以毫无顾虑,与之谈起顾露晞的人病了而已。 不是什么大事,萧风浅在心里如此与自己说。 彼时不远处的另一个营帐,曹虎对着他的几个副将叫苦,没想到齐王是这样的齐王,弱不可欺啊! 隔壁营帐,林浪躺在塌上,则有些想笑,没想到自己跳着跳着,会真觉得自己与这些山匪是兄弟。 等等,不能说山匪了,要说兄弟。 全军领罚的过程中,也并非毫无状况,不过止于要闹的那一刻。 因为罚前就有前言,但凡此间又生龃龉,重来。 ……… 顾露晚接连病了三日,到第四日下午,神志才彻底清醒。 搬着锦杌坐在床头边,手肘支在膝盖撑着脑袋,全神贯注注视着顾露晚的承平长公主,看她睁眼,目露心喜,问道,“嫂嫂好些了吗?” 侯在一旁的青宁忙出去请太医。 顾露晚扯了个笑,“好些了,你一直在这吗?” 承平听顾露晚说好,更高兴了,笑着点点头,“嫂嫂病得如此厉害,可吓坏承平了。” 说完,她又支吾道,“其实皇兄基本也都在的。” 萧风奕这几日除了上朝,也都守在承恩宫。 今日是因新科进士任用一事,满朝主张分归吏部管和不归吏部管的双方,全跪在大殿僵持不下,才没过来。 不过这会,青宁已经派了人去报信。 顾露晚“嗯”一声,“我都知道,你们肯定累坏了,快下去好好歇息。” 承平撒娇摇头,“先听听太医怎么说。” 顾露晚笑笑,拿她没有办法。 太医也在这时被青宁带了进来,朝二人拱手施礼问安。 承平帮着青宁扶顾露晚起来,靠坐在床头。 太医过来号脉、问诊后,起身退后了些,躬身道,“娘娘算是大好了,再养两日,便能下床活动。” 承平疑惑,问道,“什么叫算是?” “承平。”顾露晚软软叫了一声,眼神示意青宁将太医带下去,才接着对承平道,“病来如山倒,病去如抽丝,慢慢养总能好的,你别着急。” 承平不想顾露晚闹心,乖乖点了点头,“那嫂嫂好好休息,承平稍晚再来看你。” “你也好好休息。”顾露晚嘻嘻笑,却脱了力,虚咳了两声,承平忙给她顺气。 她道,“承平知道的,嫂嫂就不要替承平操心了。” 顾露晚半合眼笑笑,承平让她注意休息,施礼告退。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 顾露晚看着承平的背影,心里感概,就看青宁走了进来。 青宁面上带着些许不安,不时回头朝外看一眼。 顾露晚看在眼里,问道,“怎么了。” 青宁答道,“葛皇贵妃她们在外面拉着奴婢问娘娘的情况,承平长公主见了,把她们都带走了。” 顾露晚道,“承平有分寸的,你不用担心。” 也却如顾露晚所料,承平将她们带出承恩宫后,只让她们回去好好休息,不要反惹娘娘操心。 寝室内,顾露晚还在问青宁,“这几日,本宫是不是常说胡话,都说了些什么?” 说胡话说明人并不清醒,青宁佩服顾露晚在那样的情况下,竟都对自己的状态。 她答道,“娘娘就一直在喊父亲母亲和哥哥。” 这个顾露晚自己也有印象,“还有其他的吗?” 青宁想了想,摇头道,“奴婢在的时候,娘娘多是在喊人,偶尔蹦出来一两句,也说的并不清晰。” 顾露晚瞪眼,惊道,“还有你不在的时候?” 青宁颔首,“夜里陛下守着娘娘,不让奴婢陪着。” 顾露晚屏息,极力回忆着青宁所说的情况,却是半点印象都无。 只萧风奕在旁边的时候,她可说过什么不该说的话? 第195章 笑话 顾露晚全身紧绷,一股燥热感袭来,流遍四肢百骸。 恰这时,萧风奕带着陈平走了进来。 青宁忙退到床尾,朝萧风奕施礼请安。 萧风奕看顾露晚坐在床头,三步并两步疾步走了过来,边走边关切道,“皇后怎么不躺着好好休息。” 顾露晚没逞强要行礼,只扯了个笑迎接萧风奕。 醒来才说了几句话的她,这会看上去,比刚醒时要虚弱几分。 她道,“躺了几日了,坐着更舒服,也想跟人说说话。” 萧风奕已沿着床沿坐下,手挨着顾露晚的肩膀,仔细打量着她的脸,道,“皇后这气还虚着呢!该好好养才是。” 顾露晚眼睛微合,“心情好也很重要,青宁正逗臣妾开心,说臣妾病了跟个小孩子似的,哭着要父亲母亲。” 萧风奕失笑点头,扫了眼青宁,才对顾露晚道,“人病时会脆弱些,念及父母是人之常情。” 顾露晚睁大眼,撅嘴道,“陛下没有青宁会哄人。” 萧风奕哈哈大笑,“是朕无趣了。” 顾露晚满意一笑,“那臣妾说胡话的时候,有没有跟陛下说其他有趣的事。” “有。”萧风奕笑道,“皇后可不仅像孩子吵着要父母,还吵着要孩子呢!” 孩子? 顾露晚闻言彻底懵住,鼻头泛酸,睁大的眼里有泪光闪烁。 这一瞬间,她想到了上一世她无缘的三个孩子。 两个小产,最后一个早产生下来,便死了。 萧风奕不懂顾露晚的痛,只以为顾露晚是得知了自己的身体状况。 他捏了捏她的肩膀,倾身向前抱住她,道,“皇后还年轻,以后未必就不能有……” 青宁忙打断道,“陛下,娘娘刚醒,只是累了。” 萧风奕重新坐好,方知自己失言了。 顾露晚双手指甲皆掐着掌上鱼际,疼痛让她无比清醒,“臣妾的身体,即便不听太医说,臣妾也很清楚。” 她说着,凄然一笑,似强撑着又问道,“还有其他有趣的事吗?” 萧风奕面色变得沉重。 顾露晚笑,笑了一个,又笑一个,从凄然到释然。 “诚如陛下所言,臣妾还年轻,养好了,以后自然会有自己的孩子,臣妾真不担心。但如果陛下再不哄臣妾,臣妾这会可就不开心了。” “哄。”萧风奕深呼一口气,“可不敢不哄,让朕再想想,皇后还闹了什么笑话。” 顾露晚笑着看着他,等他说。 萧风奕极力思索一番,没有说,而是问道,“让齐王将海东青送回来可好。” “海东青。”顾露晚默念,随即瞪眼,“臣妾就算真喊海东青,肯定也不是想它回来,而是想像它一样,翱翔在北境的天空。” 萧风奕失笑,“还真是糊弄不住皇后,皇后确实是说‘海东青在北境真好’。” 顾露晚娇哼一声,“那是自然,再是胡话,那也是心之所想。” 萧风奕道,“是啊!心之所想。” 顾露晚笑起来,“那臣妾还有想别的吗?” 萧风奕一笑,“自然还想朕。” 想你死吗…顾露晚这次打起精神,控制住了表情,“对,自然也会想陛下。” 萧风奕笑着,没有再说,顾露晚无数的呢喃声中,没有一个音的胡话,与他有关。 因为他听不懂,顾露晚没一声父亲和哥哥,除了对父兄的爱,愧疚外,就是对他无休无止的恨。 ……… 顾露晚又养了两日,果然可以下床走动,但整个人依旧很虚弱,并没有多少力气,走几步就喘得厉害。 是以她也只能在承恩宫的前庭走走。 此时,她正坐在凤仪殿内,斜倚着引枕,看着坐在她下首的五个贵人。 左下第一位,是葛青,虽是皇贵妃,但她的装扮并不过分华贵,似比照过顾露晚的衣着,大气又不失身份。 比满头珠钗,穿金戴银的武、霍、曹三位婕妤要低调很多,相较只比坐于右下末位的林香凝稍好一些。 毕竟位分悬殊,服饰钗环的规制摆在这,纵然同是一个头饰,一个能簪金步摇,另一个就只跟别发簪。 顾露晚简单说了几句几日病中未顾上其他,霍婕妤就插话道,“娘娘这病,来势还真是汹涌,也……”很是时候。 葛青忙打断道,“娘娘这一病,的确是吓坏臣妾了,好在娘娘现下好了起来。 几日相处下来,她自然摸准了霍婕妤的性子,骄纵任性,比起曾经禹都的三大“恶千金”,不妨多让。 虽乐见霍婕妤冲撞皇后,但她更想自己先有一个协理后宫有才,引导后妃有度的贤明。 毕竟她们一入宫,皇后就病了,事和人都是她在管啊! 顾露晚笑笑,“葛皇贵妃入宫几日,就将后宫打理得井井有条,这些本宫都看在眼里。” 说着,顾露晚叫了声青宁,青宁领命去次间,捧了一画轴出来。 顾露晚让她呈给了葛青。 她道,“听说皇贵妃素爱丹青,最喜花鸟,这是陛下赏赐给本宫,徐元的《牡丹图》,权当借花献佛了。” 徐元是大越朝的丹青大家,最善花鸟,他的一幅画,可是千金难求。 葛青一喜,差点腾身而起。 按耐住兴奋,葛青含蓄笑着起身,对顾露晚福了福,“一切都是臣妾份内的,不敢当娘娘赏赐。” 霍婕妤撇了撇嘴,其余几人只是笑。 顾露晚自然也笑,“本宫说你当得,你便当得。” 葛青又福了福,“那臣妾却之不恭,谢娘娘赏赐。” 如此她身后的宫女才上前,屈膝从青宁手中接过了画轴。 赏过葛青,顾露晚这才看向霍婕妤,“霍婕妤觉得本宫病的不是时候,也并没有怪错。” 霍婕妤瞪眼,其余人则全部呆住。 ……… 顾露星二八芳华,正是如花的年纪,这个年纪的少女,最是爱美。 喜欢明艳的颜色,漂亮的珠钗,顾露星自然也不例外,自顾露景入宫后,但今日她的衣着妆发,都很是简单。 马车上,妆发精致的顾露星目露不安,她不时抬手压压鬓边,与同坐车上的桂嬷嬷确认,“我头发没乱吧!” 第196章 联合 桂嬷嬷再次郑重点头,“飞天髻大方不失俏丽,很适合姑娘。” 顾露星抬手虚触额头,道,“那花钿,花钿会不会……” 桂嬷嬷点头,加重音量强调道,“姑娘天生丽质,怎么都是好看的。” 一再确认,顾露星才稍稍放心了一些,这可是她关了这么久之后,终于被放出来,重见天日了呢? 不过她好像每次进宫的路上都不顺利,在她与桂嬷嬷一一确认时,马车不知怎得又停了下来。 桂嬷嬷在顾露星疑惑的目光下,挑起窗帘,问家丁外面的情况。 这些家丁说是随行护卫,实则是为看守顾露星,防止她逃跑。 顾露晚对此不过一笑,想她便是逃跑,又能跑到何处去呢? 桂嬷嬷对这些提防着她们的家丁,却是没有好脸色,问起话来吆五喝六。 家丁神情冷漠,“前面有妇人打骂醉酒的丈夫,砸坏了不少摊位,闹起来了。” 顾露星也听到了家丁的答话,吩咐道,“换条路走。” 桂嬷嬷听到如此安排下去,放下了帘子。 马车掉头,顾露星掀起一角窗帘朝外看去,不看还好,一看到人群围着,正挥拳踢脚的那人,她整个人仿若见鬼。 她虽被关在家里,像鲁国公与蔡国公被褫夺封号,郭侍中亡故的这些事,她还是有听说的。 可蔡国公府败落后,林香玉他们一家老小不是借住柳府吗? 她什么时候嫁人了? ……… 议政殿内,萧风奕握朱笔的手一抖,笔锋往一旁划去,长长的朱线,在奏折上分外显眼。 萧风浅抬头看向立在殿内的女官,“你说什么?” 女官是尚寝局的,听皇后令来向皇上细说嫔妃进御之序。 女官又说一遍,“娘娘说,以后后妃侍寝之序,由陛下自己抓阄决定。” 她手里端着一桂树青花瓷罐,里面放着几块玉片,分别写着宫里现有的几位嫔妃。 萧风奕嗤笑一声,“她倒是别出心裁,她自己呢?” 女官听出了萧风奕话的不悦,应答更为小心,“娘娘说自己如今身子不便,便是初一、十五,陛下想招其他妃嫔侍寝,也是可以的。” 萧风奕很想将朱笔砸向那女官,但他忍住了,因为他是个温和的人。 他无谓的笑笑,“这些事本就归皇后管,照着她意思来便是。” 女官头埋得不能再低,举着桂树青花瓷罐推到前面,“三位婕妤入宫后还未侍奉陛下,还请陛下定下进御之序。” 萧风奕气归气,但这点事气过就过了,已开始重新批阅奏折,并未再理会女官,“你排便是。” 女官哪敢做皇上的主,惶惶喊不敢逾矩,萧风奕拿朱笔点了旁边伺候的陈平一下,“代朕抓阄。” 陈平恭敬领命,摸了两次,便定下了三位婕妤的侍寝之序。 女官施礼退下,觉得皇上性情不似以往温和,御前的差是越发不好当了。 陈平转而给萧风奕换了热茶,恭敬道,“陛下批了一晌午奏折,歇一歇吧!” 萧风奕放下朱笔,端起了杯盏,“你也是什么都不怕。” 陈平退回到一侧,“奴婢只是关心陛下,陛下是圣君,自然不会怪罪奴婢唐突打扰。” 萧风奕喝了口茶,放下杯盏,看向陈平道,“那究竟是关心朕,还是因吹捧朕是圣君,就肆意欺负朕。” 陈平不慌不乱的跪下,“忠君之心天地可鉴。” 萧风奕道,“你与皇后都是吃准朕不会拿你们怎么样,罢了,吓唬你,她也不会知错。” 说着,萧风奕看向殿外,“正殿跪着的那些人,还跪着吗?” 陈平颔首以答。 跪着,为了新科进士任用的事,已经跪了三天了。 除了勋贵,因为他们的子弟多为荫封,是以他们并不在意科举取士如何,自然置身事外。 ……… 顾露星被接引的小太监引到承恩宫后,站在台阶下,等候被顾露晚召见。 扫到灼灼烈日下,花圃里依旧开得绚烂的茶花,她大眼微凝,想起以前自己那院被抽毁的茶花,笑了笑。 原来不是不喜茶花,只是不喜她有。 青宁从里走出来,顺着顾露星的视线也看了看,才将人引进去。 顾露晚就坐在正殿的罗汉床上,半边身子靠着引枕,月白的宫装衬的她人更为虚弱单薄。 顾露星目不斜视,垂目走到近前,屈膝行礼,“臣女给娘娘请安。” 顾露晚抬了抬手,“坐吧!” 顾露晚施礼谢过,走到旁边坐了下来。 奉茶进来的宫女放下茶盏又出去,殿内只有坐着的二人,和候在顾露晚旁边伺候的青宁。 顾露晚并没有寒暄姐妹很久没见,或关心下顾露星的病情,而是直截了当道,“陛下近日收到了大燕国递来的国书,说想借陛下万寿之际,遣大燕三皇子为质,来商谈联合抗夏一事。” 以皇子为质,是协商给出的条件之一。 顾露星心下百转千回,军国大事,自然与她一个深闺贵女没有干系,与她说,自是有与她有关的部分。 她垂着头,表现的乖巧,并不卖弄聪慧,只听顾露晚道,“大燕国希望他们的三皇子,能在我大魏缔结一桩良缘。” 饶是猜到些许,顾露星真真切切听到,还是吃了一惊,猛然抬头看向顾露晚。 这是她入殿来,第一次直视顾露晚的面容。 她们姐妹过往并不亲近,未进宫前,她对她也是能避则避,是以一年其实也见不了几次。 但若说对她的熟悉,顾露星自认除了她母亲,和她以前身边的那个碧珠,就数她了。 可抬头看过去的那一眼,顾露星觉得眼前的人陌生无比,不是因她虚弱的气息,惨白的面色,而是她眉目间有她从未见过的,洞悉世事的那份从容。 顾露星看呆了。 顾露晚并不在意她的诧异,无论是对她这个人,还是对她说的话衍生出的想法。 她接着道,“陛下的意思,是挑选合适的宗室女,但大燕国三皇子私下表露,他非北境顾氏女不娶,是以本宫想问问你自己怎么看。” 第197章 对手 顾露星头皮发麻,脑中嗡嗡作响。 她试图分辨出顾露晚话里话外的意思,可除了知道这样的大事,由不得自己做主,一时间,她并不知怎样应对,算对。 说全凭陛下娘娘做主吗? 这回答中规中矩,平时不会有错,但此刻,这无疑是糟糕的答案,顾露晚在问的是她的态度,她的立场。 作为北境顾氏女的立场。 等等,顾露晚何时在乎起北境的立场了。 抓住这一点思绪,顾露星不安道,“臣女愚钝,不知怎样的决定,对大魏和北境算好。” 顾露晚道,“你有这份心便是极好的,现在一切未定,你先做好在万寿节为陛下献舞的准备。” 顾露星木木然起身领命。 ……… 又一日,一众朝臣又是在大殿上跪到宫门快下钥才离去。 能立在朝堂的,十个里面有六个老,三个不算老,一个不算年轻。 连跪五日,便是年轻后生都吃不消,遑论他们。 左缠右扶,一个个走起来双腿都不停打颤。 中书省的朱、方两位侍郎,一左一右搭着汪直,直道这样下去不是办法,该请葛老出面了。 坠在后面的言励和何尚书,则在朝彼此发牢骚。 何尚书怪道,“都是你瞎参合,整得这叫什么事啊!” 言励吹胡子瞪眼,“不愿意跪,你可以不跪啊!” 这跪是言励开了头,他一开头,郭佳那边的人只能配合,对面的人也跪。 而礼部作为当事人,自然不能置身事外,只能跟着跪。 “老夫不跪能行吗!”何尚书一边感慨,一边摇头,“老顽固,这次真是被你害死了。” 言励听这个害死了,知道不是埋怨跪得累,而是他们如此,其实和逼宫没什么分别。 双方都妄图裹挟圣意,逼迫陛下决断。 速来明哲保身的何尚书,何曾做过这样的事,可不是被他害死了。 ……… 北玄宫后寝殿,作为被皇上最后召幸的霍婕妤,此时洗漱完毕,在寝殿内等候萧风奕前来。 她百无聊赖,一会站,一会坐,一会躺,时不时走到殿门朝外张望,问一遍陛下何时会过来。 候着伺候的太监宫女只说不知。 霍婕妤被敷衍的烦了,怒道,“那陛下一般什么时候过来?” 奴婢就是奴婢,便是在北玄宫当差,明面上还是不能够忤逆上意,是以一众宫人听得她发火,只能跪下请罪。 心里却免不了嘲讽。 如今的后宫,皇后他们见的多,但没近身服侍过,虽然传言皇后难伺候,但人家是皇后,有端着的资本啊! 接下来是葛皇贵妃,名副其实的名门贵女,温婉大方。 林采女虽也是大家出身,但可能因为是庶女,举止小气一些,但为人和善。 至于武、曹两位婕妤,与霍婕妤算是同出武将之家,也有可圈可点之处。 一个大气、一个活波,没有仗着身份高贵,拿他们撒气。 就这个霍婕妤,脾气暴躁还蠢。 不过硬要夸的话,也不算毫无可取之处。 好看,虽然其他几位贵人也好看,但她生得格外美。 一双狐狸眼魅惑动人,算是这后宫,美貌仅次于皇后的美人。 霍婕妤看伏跪在地上的众人,更为恼怒,“本婕妤听得耳朵都要生茧了,除了说不知,该死,你们会不会说点别的。” “教习姑姑应曾教导,说妄议陛下是宫中大忌。” 霍婕妤没听出声音从哪传出,直接骂道,“哪来的贱婢,胆敢说教本婕妤。” 话音刚落,她便看到一身玄色龙纹常服的萧风奕从外走进来,身后的陈平喝止道,“放肆。” 霍婕妤慌忙跪下,“嫔妾该死。” 萧风奕抬手制止陈平,“不知者无罪,你们都下去吧!” 一众转跪向萧风奕的宫人们应诺,鱼贯而出,陈平最后退出去,让候在殿门口的两个小太监,关上了门。 萧风奕坐到龙床上,道,“起来吧!” 霍婕妤后悔没给皇上留个好印象,不敢起身,“嫔妾有罪,不敢起。” 萧风奕沉声,一字一顿道,“朕叫你起。” 霍婕妤忙认错,才站了起来。 萧风奕道,“走过来些。” 霍婕妤照做,萧风奕又道,“抬起头来。” 萧风奕见过很多美人,他不是耽于美色的人,眼前的美人勾人,却勾不了他。 他问道,“是你对皇后安排进御之序有意见?” 萧风奕知道顾露晚突然整出了以抓阄来定进御之序,必有诱因,他没问,但见过几人,他心里也猜出了七七八八。 霍婕妤吃了一惊,眨眼,埋头道,“嫔妾……”开口却说不说个所以然。 萧风奕笑了笑,“朕是会吃人吗?” 霍婕妤抬头看向萧风奕,虽然她听到的每一句话都不算和悦,但她看到的人,自始神色温和。 霍婕妤摇了摇头。 “那何必怕朕。”萧风奕笑道,“你的性情,朕很喜欢。” 霍婕妤懵住,随即大喜,“谢陛下夸赞。” ……… 以前承平长公主只与顾露晚用晚膳,现在早、中、晚膳却都闹着和顾露晚一起。 这日早膳,承平见顾露晚喝了一碗鸡丝粥和一张蒸饼后便要喝茶净口,忙道,“嫂嫂,今日这盘鱼脍很是鲜嫩,你再多吃一点。” 顾露晚莞尔,拿起方放下的银箸,等青宁布在盘里,吃了几口。 承平又指着一个菜,顾露晚又吃了一口,但不等承平再指,她笑着打断道,“你倒别光盯着我,自己也多吃一些。” 承平吃不了多少,早膳也就能用大半碗粥,几口菜。 她嘻嘻笑道,“承平就想嫂嫂多吃些,身体好得快。” 顾露晚放下银箸,用茶漱了口,执帕压了压唇,方道,“我这体虚是病,不是多吃几口能改变的。” 承平忧心道,“那如何是好。” 顾露晚笑笑,“是以我打算去神武殿,强身健体。” 承平讶然,“这不行,嫂嫂走几步都没气力,如何能去舞枪弄棒。” 不等顾露晚说明原因,有宫女从外进来禀报,说霍婕妤来给娘娘请安。 顾露晚精神气不好,早免了后宫贵人们的请安。 承平听后不快道,“她来做什么?” 第198章 不见 顾露晚笑笑,没有出言猜测霍婕妤来的用意。 当然不是猜不出,而是没有说出来。 现在后宫的一应事宜,虽说她全交托给了葛青,也拒绝了葛青要向她回禀的提议。 但她对宫中发生的事,不说事无巨细,尽数知晓,可有长清,该知道的,她也都知道。 比如林香凝在有意无意打探东宫旧事。 比如葛青怎么拉拢人心。 比如武婕妤日常逗猫弄花,很是超然物外。 比如曹婕妤怎么变着法子玩闹。 不过霍婕妤昨夜侍寝,闹得北玄宫鸡犬不宁,萧风奕都未予苛责,这消息不是长清送来的,而是陈平。 但不论谁送来的消息,人总归是来炫耀的。 顾露晚对承平道,“不用管她,我们去我们的神武殿。” 承平两腮鼓鼓,“可承平想叫她知道知道承平的厉害,让她不敢再来打扰嫂嫂。” 顾露晚笑起来,打趣道,“那我们承平是骂人厉害,还是打人厉害。” 承平虽然任性,但作为皇女,受得是诗书礼乐的教化,习的是八雅。 再则她身份高贵,遇事无需以武力、口舌断高低,自然没有积累骂人、打架经验的机会。 想在这两方面比过自小市井横行的武将之女,是不可能的事。 可她出去教训霍婕妤,也是以身份和规矩压人,不会骂人,更不会打人。 奈何顾露晚说得简单粗暴,虽是玩笑,但落于下风终归是会不甘心的,她委屈撒娇道,“承平一心为嫂嫂,嫂嫂却欺负承平。” 顾露晚抿嘴“嗯——”声摇头,“我们去学打架。” 对,去神武殿学打架,到时候就不怕那些粗鄙的武夫之女了。 不对,嫂嫂也是武夫之女,不能这样说。 承平心里正纠结着,顾露晚问道,“想好了吗?好了你便回去换衣裳,我们去神武殿。” 承平走后,顾露晚也回寝室换衣。 两个宫女配合无间,很快给顾露晚换上了一身干净利落的玄色云纹交领劲装。 她们退出去后,室内便只余青宁伺候。 顾露晚坐在梳妆台前,自己尝试用右手束发,奈何怎么都归拢不好,只得将象牙梳篦交给了青宁。 青宁手法娴熟,很快就挽了个高高的单髻。 顾露晚看着镜中利落干爽的自己,道,“齐王不是一直想知道听竹堂住着什么人么,告诉长清,替他们大闹金屋的人来了。” ……… 被顾露晚念叨的齐王,在遥远的北方打了个喷嚏。 林浪和曹虎带着各自副将,守在主帐外,见军医挑帘从里出来,忙迎上问道,“齐王爷的病,好些了吗?” 军医摇了摇头,“高热未退。” 林浪、曹虎视线相撞,又忙错开,各自转头看向自己的副将,感慨说如何是好。 说的是齐王爷的病,问的却是他们大军一直停在平东郡和朔州交界,要如何是好。 秦莫的头就在这时从营帐帘缝钻出来,“练兵啊!不是说了让你们培养作战默契,拉到北境,要能直接上阵杀敌嘛!” 说话间,他的身子和腿脚也跟着从帘缝钻出来,人往前跳一步,转身笑嘻嘻看着着急又无奈的林浪与曹虎,还不忘炫耀一句。 “我都记住了,老林、老曹你们怎么还问啊!” 这哪是没记住,是练兵非一两日之功。 但有什么办法,主将病地走不动,皇上不催,主帅不召,他们停在这,无人管。 干着急无用,练兵吧!林浪、曹虎怅然看天。 帐内,萧风浅听外面的动静渐远,从床上坐了起来,“这些人性子还真急。” 坐在旁边轮椅上的阿朝苍白的脸上浮现出淡淡的笑意,“为了给他们争取时间演练军阵,王爷受苦了。” 作为一只临时组在一起的杂牌军将领,若想不被别人轻易分兵,让他们先练几个大阵,懂得联合作战,是重中之重。 他笑道,“这算什么受苦。”还带着夸耀道,“我可是最擅长这些旁门左道了。” 说话间,他已握住了轮椅扶手,往外面沙盘推去,“提前推演出靖安侯和北汗的用兵之策,才叫费脑辛苦。” 这辛苦吗? 阿朝半点不如此认为,在他看来,齐王非但不像从未带兵打过仗的样子,相反很是老练。 这种老练,不是凭着纸上谈兵,沙盘推演得来的,是无数实战积累下来的经验。 这齐王,永远出乎他的预料啊! ……… 北玄宫大殿。 喊声一片,争来吵去,终究没个结果。 坐在龙椅上的萧风奕,淡然俯视着争得面红耳赤的朝臣。 吏部黄尚书放弃与对方斗嘴,高喊“陛下”,说,“卖官鬻爵不重科举,是前吏部尚书周准之过,臣调任吏部,必当肃不正之风,礼部不该拿之前埋没的进士,夺吏部任用文官之职啊!” 言励抢先何尚书一步道,“陛下,黄尚书言语偏颇,埋没的不是进士,只是寒门进士,这非周准一人贪利,是乱世之弊,可越是乱世,陛下就越需仰仗英才,不能因顾虑世家门阀小利,寒百姓之心啊!” 又有人站出来,张嘴欲喊,萧风奕打断道,“此事朕自有决断,诸位爱卿容朕再想一想。” 还要想,不是双方都没抓住圣心,就是或抓住了,但己方未压倒对方,导致圣心悬而不决。 这可不能放着让皇上一个人想,如今双方僵持已进入白热化,必须速战速决。 言励抖着腿,就要跪,被葛中书的声音打断了。 葛中书站出来,执笏道,“陛下,老臣听说皇后娘娘凤体欠安,寻得一偏方,想进献给皇后娘娘。” 适才还骚动,想着今天一定要逼陛下做出决断的朝臣,闻言一时都愣住了,继而傻眼觉得莫名其妙。 有御史站出来,道,“朝堂重地,葛老阿谀讨好,怕是站错了地方。” 这话一出,立马就又跟随葛中书的官员出来反驳,说凤体安康关系后宫安稳,天子家事就是国事,如何拿到朝堂说不得。 朝上顿时又乱成一锅粥,不过好在,近日下朝相较以往晚了些,总算没了群臣跪大殿。 第199章 说笑 从正殿去议政殿的路上,萧风奕听说了霍婕妤去承恩宫的事。 他道,“连门都进不去,倒是朕高看她了。” 陈平眼里闪过一丝讶异,道,“皇后娘娘心明眼亮,怎会不知陛下用意。” 萧风奕脚下不停,微皱眉头,回看了陈平一眼,“朕有什么用意,朕自己怎么都不知道。” 陈平只是笑,没有点破萧风奕如此,是想引起顾露晚的注意。 萧风奕似恼非恼,“你倒是懂她,要不要去承恩宫与江东换换。” 说曹操,曹操到。 江东从后疾步追上了萧风奕一行。 萧风奕收住脚步,瞪了眼憋笑的陈平。 江东施完礼,道,“陛下,娘娘决定去神勇殿练武强身,未免陛下担心,着奴婢来跟陛下说一声。” “胡闹。”萧风奕道,“她自己身子骨什么情况,自己不知道吗?” 江东缩脖子,他可拦不住皇后。 陈平还是笑着,说道,“娘娘除了陛下什么都不在意,当真不难猜。” 头埋得不能再低的江东忍不住微抬起头来,偷瞄了一眼陈平,想这人从离宫来,是不知者无畏,竟敢如此与皇上说话。 萧风奕被气笑了,“真在意,她就不会做这些让朕担心的事。” 他说着,抬脚就要往神勇殿的方向走。 陈平追上适时提醒,“陛下,这会葛中书只怕也朝神勇殿去了。” 不是说皇上要忌惮臣子,而是如果想让臣子相信皇后有能左右皇上的能力,就要给皇后足够的面子。 萧风奕觉得陈平机灵,并不因他是个太监而反感,大抵与聪明人的交流总是舒坦的。 萧风奕转眼看向江东,江东忙补充道,“娘娘说她会量力而为,不会做让陛下担心的事。” 顾露晚才不管萧风奕担不担心,她要的只是萧风奕的仰仗,和帝后表面的和睦,够她以皇后身份行事罢了。 神勇殿校场,还是之前那个教授顾露晚与萧风浅的武艺师傅。 他在场上指点承平扎马步。 日头正盛,顾露晚坐在搬到檐廊的大椅上躲阴凉,眯眼眺望着真像那么回事的承平,对候在她旁边的青宁道,“承平很能吃苦呢!” 青宁收回目光,答道,“听说长公主曾经为跳好一支舞,能半月不做其他的事。” “是啊!”顾露晚笑笑,端起一旁的茶盏喝起来,“也不知何时能再看到这小丫头跳舞。” 自明心被赐死,这小丫头就再没跳过舞了。 青宁道,“娘娘的良苦用心,长公主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顾露晚放下杯盏,柔声道,“但愿吧!” 说着,顾露晚的余光瞥到了从宫门而来,一驼、一紫的两个身影,她挑眼看过去,是一个小太监引着葛中书朝她们这边来了。 承平也看到的,顾不上扎马步,跑了过来,“嫂嫂,他来做什么。” 她接过青宁替上的汗巾,擦了擦额上、脸上和脖子上的汗,才坐下,端起杯盏喝茶。 顾露晚看着她的目光很是宠溺,笑笑道,“说是有能治我病的土方。” 承平眼前一亮,笑了起来,“真的假的?” “听听又没有损失。”顾露晚从上到下打量着热气蒸腾的承平,道,“你先避一避,等下我转述给你听。” 承平看了看自己,这番模样的确不好见外臣,乖乖点头道,“那承平先回去梳洗,等嫂嫂回来用午膳。” 顾露晚点头,目送承平离开。 ……… 葛中书自然不是为进献药方而来,单进献药方直接给萧风奕或太医,就可以了,没有必要兴师动众来见顾露晚。 他直接在朝堂提及,除了转移大家争论的重点,另一点则是将顾露晚架在火上烤。 告诉众人,你们在皇上面前争来辩去,不如找皇后娘娘管用。 顾露晚并不介意,能让朝臣知道她对萧风奕的影响,对她来说,是利大于弊的事。 葛中书拱手朝顾露晚施完礼,还真进献了一张药方。 青宁接过,转呈给顾露晚。 顾露晚打开扫了两眼,她上一世常做药膳,后来自己身体不好也算久病成医,能看出这是张很寻常的药方。 她随手放到一旁,“葛老有心了。” 葛中书道,“虽然他人都说老臣希望自家孙女做皇后,但其实满朝上下,只有老臣真心希望皇后娘娘好。” 皇后医案是太医署的机密,但葛中书要弄一份不是难事,他知道皇后的体虚之症是寒症,不是靠将养能好的。 不会有嫡子,那顾露晚不过空占着皇后之位,活着是替自家孙女遮风挡雨,死了反而对他们不利。 顾露晚含笑,“是啊!以后还需皇贵妃舍个皇子挂在本宫名下。” 葛中书大笑,毫不掩饰的开心,“娘娘说笑了。” 顾露晚笑笑,“葛老是个直接的人,素来有什么说什么,没必要跟本宫藏着掖着。” 话说多了,顾露晚虚咳几声,笑了,“你看本宫这身子骨,也没有气力绕弯子。” 葛中书哈哈笑起来,道,“娘娘是聪明人,当知让吏部摘出新科进士的任用是不可能的事,却联合郭佳闹出了这么大动静,所谋究竟为何?” 顾露晚道,“难怪人人都说葛老只面上是猛虎,内里其实是比狐狸还猾的泥鳅。 满朝上下,也只有葛老觉得,这是本宫与郭佳的手笔,那葛老何不直接说出你的猜想。” 葛老摇头,“要猜出来了,老臣又怎会站在这。” 哪是猜不出,分明是担心被误以为条件是你开的…顾露晚看破不说破,夸赞道,“葛老在猛虎与泥鳅之间的分寸,当真拿捏的极好。” 葛老笑道,“身在高位,都不容易。” 顾露晚道,“我们也就是雷声大,其实所求不多,一来希望吏部不再另考,直接按进士排名,在一定范围内安排大家的去处。” 如此还是有一定操作空间,倒也不是不能接受,葛中书点点头。 顾露晚笑笑,“另希望每科前十能陪侍陛下左右,也不能担什么具体职责,就陪陪陛下,和掌吏部考绩复议即可。” 第200章 言未及处 适才还一脸轻松的葛侍中,瞬间面露难色,“这……” 陪侍陛下,那就是天子近臣。 时常相伴,怎么可能只是与陛下消遣玩乐? 这些人能做什么,将来会发挥多大的影响,饶是是现今唯一的顾命大臣,权势中天,葛中书也不敢想。 他目光紧紧盯着顾露晚,美人面目恬静优雅,唇色略显苍白,然目中的光彩却绚烂夺目。 似宣示着这弱柳之躯,挡不住她大放异彩。 可惜女儿身,庆是女儿身啊! 郭侍中幽幽道,“郭佳何其有幸,得遇到娘娘,他郭氏中兴,不远了。” 顾露晚并不因夸赞心喜,道,“此事成与不成,还需仰仗葛老。” 这对他何尝不是一个巨大的诱惑,葛中书垂目,道,“老臣还要考虑考虑。” 顾露晚眉眼带笑,“这是自然。” 机会已经摆在眼前,这老狐狸想在事情敲定前,权衡清楚,顾露晚当然能理解。 她也不怕他不动心。 葛中书心思沉沉的出了宫,出宫后,就急召了门下诸人,去了解国子监、府州县学秀才、举人的情况。 还招来家中子弟,考校功课。 葛中书走后,顾露晚招来武艺师傅,告知说她从明日起会每日习武,让他提前做好准备。 武艺师傅看她说话都似没有力气,走路要人搀扶。 愁得抓头,拔下了不少头发。 想他之前还是太年轻,怎会觉得齐王是这天地下最难教的人,早知如此,之前皇上点武艺师傅随军教习齐王,他就该义无反顾的跟着去啊! 顾露晚没有理会在她身后苦恼,跪地,抱头,仰望天空的武艺师傅,带着青宁到了议政殿。 陈平引她直接到了东次间,说陛下稍后就来。 顾露晚并没有等多久,宫女刚奉完茶退出去,萧风奕就从正殿过来了。 她起身行礼,萧风奕伸手相扶,然而各自落座。 萧风奕道,“皇后派人传个话就好,无需专门跑这一趟。” “只闻新人笑,谁听旧人哭。”顾露晚见萧风奕瞪向自己,话到一半,忍不住笑了起来。 “还有一句话叫衣不如新,人不如故,臣妾话还没说完,陛下怎么就生气了。” 萧风奕也想作弄下她,奈何看她气力不济的样子只得作罢,“说话都吃力,怎么还跑到神勇殿去。” 顾露晚笑笑,“就是因说话行走都费力,才更要强身健体啊!不然臣妾一个病……好了,臣妾不欺负陛下,不说了。” 听顾露晚不再打趣她自己,萧风奕才由怒转笑,他道,“朕只希望你能说到做到,别不拿自己当回事。” 顾露晚含笑道,“臣妾自然是说到做到的,像吏部与礼部的事,臣妾就做得很好。” “是。”萧风奕点头认同,“皇后做什么都做的很好……” 顾露晚挑眉饶有兴致地看着萧风奕,就等着他往下说。 萧风奕见状,哪还敢说她唯独照看不好自己的话,转问道,“皇后等下与朕一起用午膳?” 顾露晚笑里夹着几分为难,“这可怎么办,承平还等着臣妾回去呢?” “你们姑嫂倒是和乐融融。”萧风奕道,“罢了,朕待会多加努力,争取与你们一同用晚膳。” “那臣妾与承平恭候陛下。”顾露晚起身,青宁忙上前扶着她,跟着福了福。 二人施礼离开。 萧风奕的视线收回来,落在顾露晚适才坐的位置上。 杜武从正殿挑帘过来,朝萧风奕抱拳施礼,听他道,“明明是朕吩咐她做事,为何朕总有一种,被她玩弄于股掌之上的感觉。” 顾露晚见郭佳,逼葛中书他们退让,都是依萧风奕的吩咐行事,但冥冥中,萧风奕总觉得是顾露晚引导他,对她提了这样的要求。 杜武面容一如既往的冷峻,他不相信那些怪力乱神的事,自始认为顾露晚就是顾露景。 看她并没有多特别,但也不否认。 “皇后娘娘与以往,的确大不一样了。” 萧风奕收回视线,看向杜武,“你那边怎么样了?” 杜武颔首,“周准依旧没有踪迹,谛听卫目前正在收集葛中书的罪证。” 萧风奕摸索着中指指节,“朕这次也想看看,你与皇后谁能先拿下他。” ……… 言府书房,言励听长清说完顾露晚给葛中书提议,一口饮尽了杯中的茶。 缓了缓,还是不敢相信。 言励道,“这事能成吗?” 长清提壶将他的茶杯满上,“齐王走前准备了后手,依小侄看,倒是用不上了。” 言励又咕噜咕噜喝着凉茶,不知是天气燥热让他口干舌燥,还是太过震惊,喝口凉茶,压压惊。 喝完,放下茶杯,他才道,“贤侄你给我一句实话,让我冲在何老头儿前面,是贤侄你的主意,还是娘娘的主意?” 长清笑笑,要再次给言励斟茶。 言励伸手盖住杯口,目里满是探寻,对上长清笑意浅浅的眼睛。 长清含笑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没有说话,但言励瞬时明白了他的意思,一脸难以置信。 “这天大的好事,娘娘为何要送给我,她不是跟何老头更亲近吗?” 皇后这一策,可是能保障所有进士平稳入仕,是对他们天大恩德。 尤其前十,即便没有实权,但一跃成为天子近臣,哪需愁以后前程? 长清示意言励盖杯的手挪开,“礼部主管科举,在何尚书任上能有这样的革新,无论他做多做少,天下学子都会承他这份恩情。” 言励这回没有再喝茶,他肃容道,“皇后娘娘真是个人物,这样的恩德都能不吝分一杯羹给葛中书,实乃吾等之楷模。” 按顾露晚的部署,最后这项提议,会经葛中书之口提出。 长清悠然举杯,浅泯了一口茶。“不分,这事成不了。” 他放下杯盏时,唇角极快的勾了一下,被言励捕捉到了。 言励激动道,“贤侄,你是不是还有什么瞒着我?” 长清笑着摇了摇头,“小侄绝没有瞒言伯伯,她说的就这些。” 言励并未放下紧张,“那你笑什么?” 长清一笑,“自然是在想她没说的事。” 第201章 揣摩 顾露晚没说出口的意图,长清他们再猜,葛中书他们也在猜。 葛府书房。 一张四角矮几,左右不远处各放着一个冰鉴,凉气徐徐,驱散了室内的燥热。 葛侍中坐在主位,左边坐着朱侍郎,右边坐着方侍郎,对坐的是汪直。 此刻正在探讨,皇后早前与葛中书的提议,目的是什么? 不应该只是皇上为收拢人才,让进士们都有个好前程。 方侍郎一直在积极地说出自己的看法,可他说一个,朱侍郎就否一个,这让他很不爽。 方侍郎瞪眼,捋着山羊须道,“你倒是看明白了,你倒是说啊!” 朱侍郎扬声道,“你说的不对,跟我看没看明白有什么关系。” 这人怎么可以厚颜无耻,理直气壮到这一步。 方侍郎眼瞪得更大,连嘴都不自觉张开了。 汪直往二人杯里续了凉茶,笑眯眯道,“天热,二位大人败败火。” 葛中书看向汪直,点头,笑道,“看来你看明白了。” 朱侍郎与方侍郎目光齐刷刷看向汪直。 汪直笑笑,“下官是在想,想弄明白目的,该先探究清楚这究竟是陛下的意思,还是皇后娘娘的意思。” 朱侍郎、方侍郎难得看法一致,异口同声道,“这还用想,自然是陛下的意思。”不过是借皇后的口说出来罢了。 乱世之中,皇上要靠世家文臣安社稷,同样世家也靠皇上来守家业。 如果将皇上给的利益看作一张饼,这饼一直是世家在分。 若皇上试图扶持新的势力进来瓜分,制衡世家,自然会引得原有世家的不满。 这样的事,皇上不能做。 但皇后不同,她出自守着北境,隔开外族的顾氏,是中原无人敢动的存在。 因为一旦惹恼了他们,导致外族马踏中原,那他们有的一切都将不复存在。 没有人会堵上全部身家,明面上跟皇后过不去。 若要过不去,下场看看前鲁国公鲁大就知道了,被褫夺爵位不算,还被拉去北境当牛做马,弄得是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看郭侍中、韦岩及受牵连的谏议大夫们,谁敢真的替他们叫屈。 不得不说,陛下握住了一把好刀,准确无误地扼住了世家的咽喉。 这时候,皇上能以退为进,分一杯羹给他们,已是恩赐。 因为即便不分,他们这些文臣再有风骨,面对真刀真枪,最终也只能妥协。 如今对天下学子,有给皇上以名次定仕途的提议在,天下学子都要承他们这份恩情。 好过黄尚书哑巴吃黄莲,好不容易擢升吏部尚书,吃进肚子的鸭子,都不香了。 朱侍郎、方侍郎原还不屑,可见葛中书久久没下定论,二人就收起了倨傲,转脸奉承问葛老的高见。 葛中书哈哈大笑,道,“这次老夫也看不透啊!” 朱侍郎、方侍郎一脸诧异。 葛中书笑声更大了,问汪直,“为何会有此疑惑?” 汪直笑眯眯答道,“陛下若有此魄力,登基这一年多来,何至于……”被葛老您压制到动弹不得。 后面的话只可意会,不可言传,汪直没说出来。 葛中书摇头,“咱们这位陛下,可没有表面这么简单。” 朱侍郎、方侍郎听不懂了,那到底是皇上不简单,还是皇后不简单。 汪直依旧笑眯眯,“帝后旗鼓相当,情势不明啊!” 葛中书收笑,道,“他们不是要雨露均沾么,那也不能光我们得好处,等事情定了,也该让我们那位新的尚书大人知道,与他作对的不是袁侍郎,而是佳公子啊!” 不管这是谁的主意,这事没有郭佳成不了,她既联手郭佳搅得天翻地覆么,那他就断了她的臂膀,毁了郭佳。 也算是他们的回击。 待以后新科进士依名次安排官职,吏部不再另考的消息初定,在坊间传开。 普通百姓跟着看一份热闹,读书人家却上下欢腾,尤其是听到每科前十,入初置的翰林院,陪侍皇帝左右,更是令天下读书人振奋。 指点江山,只在朝昔啊! 这乱世似乎在一点点重归清明了,不再是某家的一言堂。 ……… 酒楼大厅,一商人装扮的中年男子拉住店小二,指着一间包厢道,“那房间里的人怎么了,鬼哭狼嚎的。” 小二笑着解释道,“一群读书人,客官您体谅体谅。” 朝堂要置翰林院的消息还未明文公告,只是一些大人们劝谏自家子弟,约见秀才举人,及国子监等官学逐渐传开,并非人尽皆知。 店小二也不意外,将事说了。 商人喜得掏出一锭银子拍在店小二手上,笑说他家儿子也是个读书人,又是笑又是哭地跑了。 要是厉害的读书人,早成大人府上的座上客,那会从他这儿听说啊! 店小二摇头笑笑,喊一声“结账”,又在堂里忙活起来。 ……… 黄府花厅,一群官员在里面闹哄哄的。 黄尚书得知这些事是郭佳整出来的,气得火冒三丈,喊人套马车,就闹着要出城,当面问一问郭佳。 有一官员拉住他,“这就捕风捉影的事,先弄清楚。” 黄尚书看向提出这事的官员,“你从哪听来的?” 官员被噎了一下,扫眼看向另一个官员,“大家都在说,无风不起浪。” 拉住黄尚书的官员道,“糊涂,佳公子这样做图什么,吏部的位置可是我们舍了侍中之位,好不容易得来的。” 有人非议,也有人赞同,说这可能是什么都没捞到的袁侍郎搞出来的,唱的是反间计。 恰这时,有盯着袁府的家丁进来报,说郭府的大管事上袁府,斥责了袁侍郎。 听到这话,花厅里的声势开始一边倒,都在抨击袁侍郎,指他同在葛老底下为官,竟然对付自己人。 这消息也传到了葛府。 此时葛府的书房里,只有葛中书和汪直。 葛中书听后,喊道,“高啊!委实是高明,走一步,看十步,是老夫小看这些后生了。” 汪直笑眯眯道,“葛老闲坐钓鱼台,就叫他们使出了浑身解数,才是真的高明。” 第202章 战败 承恩宫内,何师华眉飞色舞的讲着她最近参加了多少宴会,如何鼓动内宅女眷出面管理自家生意。 又如何联系上都城的女商户,拜访各行手艺人,请她们到书院开堂授课。 虽然收效甚微,但好歹算跨出了第一步。 顾露晚靠着引枕,看着何师华脸上流转着或喜悦、或激动、或忧愁的神情。 以及那自始不变,不论兴奋低落,都洋溢着的幸福感,也让她打从心里高兴。 她缓声说,“真好。” “是吧!”何师华点头,“我也觉得很好,这都多亏了齐王的指点呢!” 齐王啊!听到何师华提起萧风浅,顾露晚闷着一口气,咳了起来。 何师华和候在一旁伺候的青宁,都要凑上来替她顺气。 顾露晚抬手拒绝,自己拂了拂胸口,也就不咳了。 何师华看着一脸心疼难过,叹气坐回原位,“好好的,怎么就病得这么严重。” 顾露晚笑笑,“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平常心就好。” 何师华神色复杂地看看门口,青宁得了顾露晚授意,退了出去。 何师华道,“是不是她们谁害你?” 顾露晚眼讶异一睁,随即笑了,“没人害我,华姐姐想多了。” 何师华半信半疑,确认道,“真没有吗?” 顾露晚点头,郑重道,“真没有,而且我病体残躯,乐得清闲,也没什么不好。” “清闲?”何师华眯眼打量着顾露晚,“新科进士任用革新,置翰林院,这些不是你背后推动的吗?” 顾露晚笑笑,“什么都瞒不过华姐姐。” 何师华是不忍又可惜,“我知道有什么用,天下人不知道。” “他们不需要知道。”顾露晚淡淡道,“他们只需要做好自己的事情,就可以了。” 何师华难掩遗憾,“我还是觉得可惜。” 感慨到一半,何师华眼睛一亮,“芙妹妹说清明这几日就来都城了,要不我与他说说,让他放些消息出去,不然天下谁知道,你默默在后面做了什么呢?” 清明曾是济心堂收留的一名流浪儿,聪慧刚毅,酷爱读书。 他说想让顾露晞看到清明盛世,便给自己取名叫清明,还随了顾姓。 顾露晚上一世看他胸有大志,便将他送去了她舅舅门下受教。 多年勤学苦读,写过不少惊世文章,在读书人里颇有声名。 顾露晚没着急否定何师华的提议,而是问道,“华姐姐办女子书院,是为给天下人看吗?” 何师华道,“自然不是,我办女子书院,只为天下女子能有读书识字的机会。” 顾露晚道,“我做这些亦然,只为饱学之士报国有门,他们知不知道我,并不重要。” “这不一样。”何师华道,“我并不需要声誉和人心,但你需要啊!” 顾露晚失笑,“这个啊!这个我还真不需要。” 目的一致即可,是谁的人不重要。 何师华叹息一声,“真不知说你什么好。” 顾露晚哈哈笑,力气有些不济,又执帕掩嘴虚咳了两声,咳完脸上又绽开了花。 “你让清明好好考啊!成了翰林,我就能见到他了。” 何师华失笑,“他三年前出了意外,这次也算他因祸得福了。” 顾露晚点头,看了看从窗棂透过来橘黄的光线,金乌西垂,到了她去神勇殿练武的时间了。 她现在每日早晚,都会去神勇殿练武,可积极了,一天忙碌下来,比那些筹措万寿节的贵人们还累。 “我送你出宫吧!顺便去神勇殿练剑。” 何师华猛摇着手里的团扇,“你啊!就折腾吧!” 折腾吗?顾露晚不觉得,这世间的公道,不是光靠真相证据就能得到的。 她需要比萧风奕更厉害,到时才能制止她。 她也不是真要练剑,不过是遮掩她修习顾氏天绝真气罢了。 太阳东升西落,顾露晚就是白日练剑、喝药,晚上练天绝真气。 除了朝廷的战报,顾露晚还会收到靖安侯顾露晨的家书,还有萧风奕那不知所云的密信。 青宁接过顾露晚手上的信,如常烧掉,又问一遍,“娘娘还是不给齐王爷回信吗?” 回?回什么?萧风浅是不知道禹都的天气,还是没吃过御膳,不知禁军宫人每日如何忙碌。 顾露晚笑容淡淡,“不回。” 顾露晚想让青宁转告长清,让萧风浅不要给她写这些无关紧要的信了,可话到嘴边,她又不忍说出口。 她其实看到那些鸡零狗碎的事情,会觉得欢喜,透过萧风浅的信,她可以感受到北境的烈日、北境的风,北境儿郎们的奋勇无畏。 青宁则相反,她犹豫后说道,“齐王这次策应北境军,拦截住了北汗兵,听说陛下要大赏,娘娘真不表示表示吗?” 顾露晚道,“你不用担心,本宫会让哥哥别跟齐王一般见识的。” 反击北汗的第一仗,顾露晨自然没有将齐王考虑在内,在他们看来,齐王也识趣,一直称病,大军是走半日,歇两次。 偏偏他运气就这么好,北汗兵侧袭,撞上了齐王的大军,白送了一个功劳给齐王。 这是战报,如同以往齐王做的所有事一样,是好运捡来的功劳。 但人哪有那么多好运。 想着,顾露晚笑了起来,也不知他为这份好运耗费了多少心神。 ……… 北境平东郡军营,顾露晨的大军收回了偏北的管县、骊县、安泰县三县,就此平东郡重归大魏,他们的大军北上,萧风浅的大军又扎营在这里。 此刻主帐内,气氛热烈。 曹虎咕噜咕噜大碗喝酒,喝完酒碗往矮几上重重一放,直道“痛快”,又可惜道,“要是阿朝先生在就更好了。” 林浪点头,“此捷,阿朝先生当居首功。” 坐在上坐的萧风浅点头,又摇头,先生说了,“此战能赢,是林将军与曹将军……” 萧风浅的视线落在了原属狼烟山,这次冒头的校尉身上,校尉察觉到视线,忙颔首道,“卑职齐放。” 萧风浅哈哈笑,“还有这位齐小将,你们三位领兵有方,先生身体不济,让本王代他敬诸位一杯。” 第203章 老地方 霍婕妤与曹婕妤同住合乾宫,霍婕妤居玉台殿,曹婕妤居玉章殿。 两殿之间,隔着一个小花园。 清晨的花园里,曹婕妤躺在一长条宽凳上,旁边的两个太监合力将一块大石板抬到她身体上方,迟迟不敢往下放,“婕妤这胸口碎大石,就怕有个万一,您还是换一个项目吧!” 曹婕妤喊道,“换什么换,这可是本婕妤最后压箱底的本事。” 两个抬石板的小太监一脸哭相,颤颤巍巍道,“那奴婢们放了啊!” 旁边拿锤子的宫女,是曹婕妤在家时贴身的侍婢,比曹婕妤小一岁,长得很敦实。 她握锤子的手紧了紧,催促道,“说放,你们倒是快放啊!” 小太监陪笑,他们虽然年纪不大,见识道,但他们敢指天发誓,古往今来在皇上庆生宴上表演胸口碎大石的,只有他们曹婕妤一人。 劝也劝了,死就死吧! 两个小太监对眼,咬牙,轻轻将石板压在了曹婕妤身上。 宫女左右转了下头,“让开。” 放下石板的两个小太监才回神,麻溜的退开。 宫女举锤,“啊——”声冲向曹婕妤,将锤子砸在了石板上,石板应声而裂。 霍婕妤躲在靠月洞门的假山处,看到这场景,是鄙夷又倨傲。 她转回身来,不屑道,“土匪窝里出来的玩意儿,还以为她憋什么大招呢!不想如此上不得台面。” 在她后面凑着看的宫女忙退后几步,嘻嘻笑道,“她怎么能跟婕妤您比,看一眼您跳舞就连枪都不敢耍了,可换来换去,也就只会这些粗鄙的技艺。” 霍婕妤摸了摸鬓角,举着团扇遮着日头,微抬下巴,“她不能,其他人就能吗?” 宫女睁大双眼,夸张道,“怎么可能,别说后宫,就是放下天下,也找不出比婕妤更好的来,万寿节那日,婕妤一定会艳压群芳。” 霍婕妤斜一眼,“这还差不多。” 有女子的嘻笑声由远而来。 “我这还有件有趣的事。”声音里隐匿着些许得意,随之有两个声音起哄。 “老地方说。” 霍婕妤与宫女对视一眼,入宫大半个月,她们知道这宫里消息多不好打听。 习惯般的躲起来,在想什么是老地方,就停细碎的脚步声离她们越来越近。 进了假山,刚那声音接着道,“你们觉得陛下最喜欢哪位主子。” “自然最喜欢霍婕妤,不然陛下抓玉片,怎么可能五次有三次是霍婕妤。” 霍婕妤偷听到这话,很是高兴,对着宫女得意的扬了扬眉,又听一声音道,“运气这事可不好说,真要这么喜欢,陛下怎么不来合乾宫。” 霍婕妤瞪眼咬牙,被她的宫女拉了回去,宫女嘘一声,小声道,“婕妤,难得的机会,再听一听。” 想想难得听到一点什么,霍婕妤压下了怒气。 且听听这些小宫女,能说出什么大秘密。 霍婕妤收回了迈出的脚。 先夸霍婕妤受宠的声音又传了来,“陛下也不去其他宫啊!” “怎么不去,皇后侍寝可都是在自己的承恩宫呢!” 有人嘻嘻笑,“就知道你们没见识。”是最开始问问题的女声。 另两个答过话的声音道,“你有见识你说啊!” 声音戛然而止,霍婕妤和宫女屏息静听,都不自觉紧了紧手。 霍婕妤还忍不住低声催促,“快说呀。” 那人估计是在卖关子,可能气氛到了,她才接着道,“我听说陛下在清心殿听竹堂藏了个美人,隔三差五去看呢!” “真的假的?” 女子们不信,拥簇的笑闹声远去。 霍婕妤想出去看看是哪些人乱嚼舌根,却被宫女死死拉住。 宫女道,“婕妤,想想这是她们的老地方,可不能闹得她们再不敢来了。” 霍婕妤一挥手,甩开宫女,“本婕妤不闹她们,就去看看那听竹堂藏着个什么样的美人。” ……… 神勇殿,校场中央放了一张大椅,顾露晚坐在上面,双手抬起,挽着武艺师傅适才教的剑花。 也就三下,她就累的垂下手来。 武艺师傅深吸一口气,夸道,“娘娘真厉害,一次就完成了这个工作的一半。” 至于标不标准,这不重要。 顾露晚莞尔,眼里满是喜悦,“真的吗?” 武艺师傅觉得心如刀绞,不是说了违心的话,而是欺骗了这么美的人儿。 不,也不算欺骗,对比刚开始来连剑都举不起,慢慢能举起一剑,再到举起双剑,如今这么难的动作,一次能做完一半,对这个一看就无甚气力的人来说,已经很厉害了。 武艺师傅点头,诚心夸赞,“真的,娘娘的毅力,非常人说有。” 说着抬头看了看日头,“娘娘也练了一个时辰了,晌午就到这吧!” 顾露晚点头,旁边的青宁过来收剑,交给武艺师傅。 同时,她还让宫女将伞撑过来,自己则顿身用汗巾给顾露晚擦汗。 她说,“娘娘如今越来越像模像样了。” “是啊!”顾露晚并不觉得这是打趣,“等再练一练,我就能整个身子跟着动了。” 青宁点头,将顾露晚扶起来,扶着她向备好的步辇走去。 顾露晚忽然停下,“今日精神好,本宫还能再走一走。” 青宁颔首,“那奴婢扶着娘娘走一段。” 顾露晚看了看湛蓝的天空,“大暑一过,就要立秋了。” “是啊!”青宁道,“天气一凉爽,娘娘练剑就没那么晒了。” 顾露晚笑了,“你还真是一心只想着本宫。” 青宁也笑,“奴婢是娘娘的奴婢,自然一心只想着娘娘。” 说完才问,“立秋后娘娘是有什么事吗?” 立秋后啊! 顾露晚怅然,立秋后就是中秋重阳,团聚秋闱与她无关,重阳是她幼弟的生辰,也可能是他的忌日。 但她直到死的前一刻,才知自己对着一座不是她幼弟的墓,祭拜了这么多年。 她的幼弟,在哪里呢? 顾露晚道,“想着若是身体好些,可以去明几山看望下老祖宗。” 去明几山的路上,会经过幼弟落水的地方。 第204章 硬闯 清心殿听竹堂外。 霍婕妤看着拦在她前面,任她如何威胁逼迫都挡在门前的四个羽林卫,叉腰说道。 “本婕妤再说最后一次,识相的,就给本婕妤让开。” 四个羽林卫依旧保持躬身抱拳请她离去的姿势,一动不动。 口说无用,霍婕妤上前一步,抬脚就踹在了离她最近的一羽林卫膝盖骨上,“滚开?” 羽林卫没有躲,生生受了她这一脚,他膝盖微颤了一下,脚下却未挪动分毫。 他道,“此处除了陛下,任何人都不得入,霍婕妤还请回。” 越是被阻拦,霍婕妤就越气,也就越好奇听竹堂里究竟住着何方神圣,有这么大的脸面。 霍婕妤瞪眼,伸手就去拔羽林卫手里的刀。 羽林卫不怕挨打,更不怕挨刀,依旧一动不动。 刀出鞘的声音,可霍婕妤抽出刀后,并没有将刀架在羽林卫脖子上威胁,而是架到了她自己肩头上。 她梗着脖子,再次吼道,“滚开。” 羽林卫们的眼里闪过一丝讶色,旋即如常,可即便霍婕妤以自己相威胁,依旧无人挪开半步。 霍婕妤气结,觉得自己是被小瞧了,“你们是觉得我不敢吗?” 羽林卫虽然的确觉得她舍不得在自己细白的脖子上留下痕迹,但这不是舍不舍得,敢不敢的问题。 羽林卫如实道,“卑职等谨遵圣命,便是霍婕妤今日死在这,也绝不能让开半步。” “你们……”霍婕妤气得发抖,她什么时候受过这么大的委屈。 不是,应该说她入宫前就没受过此等屈辱。 这些人是看她总被拦在承恩宫门外,跟着轻视她。 “好。”她说,“你们不退,本婕妤就打到你们退。” 她可不会傻到真拿刀抹自己脖子,而是挥刀劈向了羽林卫。 羽林卫愿意挨骂挨打,但若硬闯,他们可不会束手无措。 被劈的羽林卫直接一个侧身,其一手向前,直向霍婕妤握刀的手而去,意图将刀夺回来。 其他三的羽林卫见状忙向后退去,这个霍婕妤虽然看着有两下子,可在他们眼里,还是不够看。 候在旁边的宫女见真动起手来,忙劝道,“婕妤不能打啊!” 霍婕妤压根没心思理宫女,见那羽林卫要来夺刀,握刀的手往后一扬,转用肩膀顶了上去。 她虽然蛮横,但并非没有脑子,知道这些羽林卫不敢轻易伤她。 心里更是气她闹了这么久,里面的人半点动静也无就算了,竟连皇上也不来安慰她。 气死了,都欺负她。 也就她这一气的功夫,羽林卫前伸的手并没有收回,而是从她背后,带着步子顺势绕到她的身后,夺回了他的刀。 他出手时没成功,是没想到这霍婕妤胆子大到拿身体挡,可若让霍婕妤在他手下走过一招,他以后也不用在羽林卫里面混了。 霍婕妤眼瞪如铜铃,傻了。 总算彻底明白,这些羽林卫不是家里陪她喂招的小兵,不会奉承巴结她。 那她也豁出去了,直接从头上摸下一只金簪,反身,就朝羽林卫的胳膊刺去。 有尖细的声音从随墙门哪里传来,“哎呦喂,快住手。” 叫喊着住手的是北玄宫的朱公公,原以为没了周齐海,御前总管太监就是他了,谁知突然杀出个陈平,抢了他的差事。 抢就抢了,可让他过来算什么事,以前皇后闹事,周齐海可是会亲自处理的。 只能说自己倒了八辈子血霉。 霍婕妤朝随墙门看一眼,见只有朱公公领着两个太监急步慌忙而来,连正眼都不带看的,依旧以金簪为武器,与那羽林卫缠斗。 正所谓乱拳打死老师傅,一开始她还有招式,后来她就直接乱打,还骂一旁的宫女,“傻愣着干嘛!还不过来帮忙。” 宫女无奈又紧张,劝说这样不好,霍婕妤凶说她要这样窝囊,就把她赶出去宫,将她发卖了。 宫女不敢再违逆,只得上前,扑空了两次,又被霍婕妤说是作样子,才放开了手脚。 朱公公赶过来劝,压根劝不动,想拉架,直接被霍婕妤一把推开,摔倒在了地上。 朱公公疼得在地上叫唤,使唤着两个小太监拉。 场面一时乱做一团。 霍婕妤打不过,想的就是越乱才越好,原本站着的三个羽林卫,又一个动了。 一阵慌乱间,霍婕妤抓住了一个缝隙,一点脚展臂飞上了院墙,可她还来不及看清院内情形,就被人拿出脚腕,从墙上拽了下来。 她来不及反应,但也没有因这突然的攻击跌落墙头,拽她的羽林卫从下接住了她。 霍婕妤不待站稳,一把就将这羽林卫推开,“你竟然敢碰本婕妤。” 她自己也一个趔趄,险些栽倒。 被推开的羽林卫跪到地上请罪。 那边朱公公总算从地上爬起来,凑上前劝道,“婕妤快别闹了,跟奴婢去见陛下吧!” 霍婕妤道,“今日除了这听竹堂,本婕妤哪里都不去。” 惯得你呦!但朱公公并没有办法,霍婕妤来听竹堂的消息传到议政殿时,陈平只说让他劝说霍婕妤,并没有给出任何陛下的意思。 是以他现在不能以陛下的名义行事,不然就是假传圣旨。 朱公公给霍婕妤的宫女使了个眼色,宫女垂目是一脸无可奈何,微摇头表示这个时候的霍婕妤靠劝时劝不住的。 朱公公茫然无措,不知该如何是好,霍婕妤已经踢开了跪在地上的羽林卫,又要攀上墙头。 今日不弄清这里面是何人物,她是绝不会善罢甘休的。 可这次不等她跳起来,另外三个羽林卫已经将她围了起来。 最初那个羽林卫道,“这里面的情形不是霍婕妤可以窥探的,还请霍婕妤离开。” 霍婕妤气道,“你叫本婕妤走,本婕妤就走,那本婕妤成什么了。” 她扫了一圈,原打算抓一个什么人,可又觉得谁都不够有威慑力,是以这次她是真的豁出去了,直接将手中握着的金簪尖端抵在了细白的脖颈上,瞪眼咬牙道,“让开。” 第205章 如愿 羽林卫嗅到了狠绝的气息,知道霍婕妤这次不是再装腔作势了,只要他们还敢拦,她是真的会刺伤自己。 那金簪抵在那,已经见血了。 四人左右环顾,交换着眼色,是退还是不退? 一时大家都没有决断。 但不得不说,霍婕妤这次带着前所未有的气场,她迈出一步,羽林卫都不自觉往后退了一步。 霍婕妤嘴角划过一抹嘲讽,正要迈出第二步,有个黑影不知从何出现,落在的院门上。 黑影着黑衣,披黑斗篷,带着大大的兜帽盖住了上半边脸,可见的脸上还罩着黑面具。 “我是这么教你们的吗?”他的声音很是低沉,不带一丝情感。 霍婕妤、宫女、太监们是惊奇又茫然,不懂这个人如何能出现在这里,还是这样一身奇怪的装束。 羽林卫则是一脸惶恐,齐刷刷跪到了地上,埋头道,“大人。” 大人?什么大人? 霍婕妤、宫女和两个小太监疑惑的看向朱公公。 可在这里,算宫里资历最深的朱公公,亦是一脸疑惑。 他也不知道是什么大人。 黑衣大人道,“永远记住,这个院子除了陛下,不需第二人踏入。” ……… 顾露晚斜倚在引枕上,谓叹道,“还以为她多厉害,连门都进不去。” 青宁遗憾的点点头,“是啊!枉费特意选在了陛下出宫的时候。” 萧风奕今日乔装出宫了,消息是陈平传出来的,至于去了何处,顾露晚暂时不知,只知杜若匆忙进过宫。 还有那位神不知、鬼不觉出现在听竹堂的那位黑衣大人。 不过这些也不重要。 顾露晚坐起身来,“霍婕妤闹出这么大动静,陛下既然回来了,那我们也该去看看。” ……… 议政殿外,霍婕妤跪在殿门口已经快两个时辰了,跪姿已经不那么笔挺,臀儿坐在了脚后跟。 她眼里一会水汽氤氲,一会又散去,是她的委屈和倔强。 而她旁边,端正的跪着葛青,她自责于自己协理后宫不善,闹出了这样的事,来请罪的。 顾露晚被青宁扶着,绕过来就看到这一幕,她款款从葛青,霍婕妤面前走过,抬脚迈步进入了大殿。 二人身后,各跪着自己的宫女。 宫女随主,一个认真,一个不时动那么一两下。 她见萧风奕并不需要在外面等候,但说是可不经通传,但其实只要她出现,就已经有人报进去了。 她也就是不用等候传召罢了。 霍婕妤看了撇撇嘴,阴阳怪气地嘟囔道,“有什么好得意的。” 萧风奕并没有这议政殿内,而是坐在东次间,手肘搁着矮几上,手掌撑着头,整个人看上去疲惫不已。 周身笼罩着一股淡淡的哀伤。 顾露晚疑问地看陈平,陈平微摇头表示他也不知怎么回事。 顾露晚收回心思,行礼弱声请安。 “皇后来了啊!”萧风奕放下撑额的手,闲着的手同时伸了出来。 顾露晚无奈拉上,走到他身边坐下。 萧风奕则对殿内的陈平和青宁道,“你们都下去吧!” 陈平、青宁领命而出。 作为皇后,表面的关心还是要有的,顾露晚道,“陛下这是怎么了。” 不等话音落,萧风奕就紧紧抱住了顾露晚。 顾露晚现在身子骨弱,可承受不了这么用力的拥抱,她虚弱的喘着气,轻声唤,“陛下。” 萧风奕并没有放松,顾露晚气息越来越弱,也越来越急,但她极力控制住自己,告诫自己,千万不能枉动真气。 最后的“陛下”二字已经不成音了,然后她晕了过去。 等她醒时,已躺在了东稍间的龙床上。 看她睁眼,萧风奕一个劲的认错,说他不是故意的。 顾露晚让他扶自己坐起来,她扯了个笑,道,“臣妾无碍,但陛下看着精神很不好。” 她语速越发轻柔和缓,“是不知如何处置霍婕妤吗?” 萧风奕道,“恃宠而骄,不过让她长长记性。” 顾露晚对上萧风奕的眼睛,“礼部和吏部的事都解决了,北境也连连告捷,陛下还有什么费心的事吗?因为……” 萧风奕摇头,“与大燕使团无关,他们来便来了,朕只是突然很想很想你……能好好的。” 停顿了那个字是“们”吧!顾露晚在心里想,一个无比重要,但不能宣之于口的存在,会是谁? 她想不出来,因为她从没真正了解过这个人。 她也没什么好想的,因为现在的她不在意他在乎什么人。 她又笑了笑,“臣妾很好,今早教授武艺的师傅还夸赞臣妾有很大进步,陛下不用担心。” 萧风奕眼底愁云不散,勉强露了个心喜的笑容。 这份落寞,与他突然秘密出宫,见的人有关,还是一个病人。 顾露晚努力将这个念头挤出脑海,她不关心这个。 她关心道,“倒是那听竹堂究竟有什么,霍婕妤何故闹出这么大动静?” 这话才是顾露晚的目的,纵然霍婕妤没闯进听竹堂,她也有理由开口问了。 她还接了一句,说道,“上次那边好像还闹过刺客。” 萧风奕看着她,整个人看上去虚弱无力,但不妨碍她杏眼有神。 他抬手,拇指指腹轻轻摩擦着顾露晚的眼角,他说道,“就放了些东西,皇后不要在意。” 顾露晚道,“闹出这么大动静,陛下如果不介意,臣妾可以进去看看,也好平息各方猜测。” 顾露晚睁大眼,“嗯”了一声。 萧风奕陷入思索,久久才道,“皇后既然想去看,朕就陪你去看看。” 葛青、霍婕妤见萧风奕顾露晚从旁走出来,忙调换了跪的方向。 等走到二人跟前时,萧风奕停下对葛青道,“你回去吧!” 葛青看出萧风奕心情不好,没扭捏作态,没说要请罪,只谢陛下不怪罪。” 霍婕妤委屈的喊一声,“陛下。” 萧风奕看都不看她,扶着顾露晚径直离去。 配合着顾露晚的步调,走到听竹堂时,落霞已滚满了大半边天空。 有萧风奕在,她自然不会被阻拦。 和琼则退守在了一边。 这是一间很空旷的屋子。 第206章 赶路 这是一间很空旷的屋子。 空旷到什么程度呢? 顾露晚站在门口,放眼看过去,从外看的三间小屋,里面只剩几根立柱,俨然成了大通间。 房内没有多余的摆设,只往右放了一个浴桶,尽头沿墙放了一张床,然后屋内再无其他摆设。 从门口的角度,能看到床上薄被隆起,上面躺着一个人。 顾露晚想,得亏她上次和萧风浅没有潜进来,不然这屋子他们俩还真是没地方躲藏。 如此空荡,严防有人混入的摆设,也让顾露晚对床上躺着的人更为好奇,她扫视一圈后,疑惑的看向萧风奕。 萧风奕嘴角微动,似乎是想扯出一个笑来安抚顾露晚,可他却没笑出来。 他只说道,“皇后不要多想。” 顾露晚更为疑惑,垂目点了点头。 萧风奕扶着她往前走,一步步,顾露晚能看到床上躺着人头上白发。 是个老人啊! 不对,那慢慢进入眼帘的侧额、侧脸,就算肌肤上可见瘢痕,但依然能分辨出躺着的不是个垂暮老人,而是一个年轻的女子。 而且那脸蛋的轮廓,顾露晚相当熟悉,触之一眼就让她湿了眼眶。 她害怕往前,又急切的想往前,就连呼吸都停滞了,也随着她再一次迈步,她彻底看清了躺在床上的那人,一颗热泪随之盈出眼眶。 透过躺在床上的这个人,看到的是一个自小追逐在她身后,梨涡含笑,吵闹着要仗剑走天涯的俏丽少女。 这是她的夏风啊! 本该如风而去的她,为了守着她、保护她,一生只跟着她待过三个地方,北境、禹都和西州。 现在就连她死了,她的夏风都还被禁锢在这座皇城里,要死不活。 萧风奕能感觉到扶着的顾露晚忽然绷紧了身体,像在极力压制什么,是对他藏着顾露晞贴身婢女的愤怒、不满、恨? 他说,“朕留着她没有别的意思。” 顾露晚垂在腿侧的手在不觉中紧握,随着回神,她身体的舒缓而松开。 她说,“既然陛下如此说,就将她给臣妾吧!” 萧风奕眼倏地睁大,“皇后要她做什么?” 顾露晚道,“不知道,或许只是放着吧!” 萧风奕沉默了一会,点了点头。 ……… 等顾露晚将夏风安置在承恩宫,听竹堂不再是不为人知的禁地,谁想去看都能。 不过也就一间空屋,没什么可看的。 承恩宫凤仪殿的耳房内,灯火摇曳。 顾露晚挽着衣袖,亲自给夏风擦洗。 青宁看她无力,有一下没一下,几次开口要帮忙,顾露晚都拒绝了。 顾露晚的眼底盈着泪,嘴角却挂着笑容,便是伤感,她还是激动和开心多一点。 与夏风的点滴不能轻易宣之于口,她便在心底回味,如今她们都活着,就够了。 顾露晚擦洗完,重新替夏风盖好被子,最后手不自觉就落在了她脸上的斑痕上。 是火烧的痕迹,是以为她在大火里,要去救她被烧伤的吗? 她那么爱漂亮,铜镜从不离手,如何能受住自己现在这副样子。 顾露晚怕吵醒她,轻轻对青宁道,“问长清,看能不能送个郎中到宫里来?” 青宁道,“娘娘是要看什么?” “本宫也不知道。”顾露晚道,“但皇上去听竹堂,绝不可能只是看一个昏迷不醒的人。” 青宁惊讶,随之点头。 顾露晚趴到了夏风身上,“你去忙吧!本宫想一个人陪陪她。” ……… 凉山书院。 一面容俊秀着青衫,背着竹制书笈的书生站在山门前,不时眺望下四周的景色,又不时朝门内看看。 不多时,他听到里面有女子说笑的声音传来,听是熟悉的声音,他跟着笑了笑,不再东张西望,跟着在山门前规矩站好。 门内走出来两个女子,一青一白都是交领襦裙,青衣绣茉莉,白衣缀海棠,交相辉映,很是别致。 二人手中各握了把团扇,扇面与各自衣裳上的绣纹相同。 山间阴凉,金乌初升,还说不上热,但那执茉莉团扇的女子是怕热的紧,团扇一刻不停的摇着。 书生见了,忍不住埋头笑了笑。 二人走出来,就收了笑,一袭白衣的李玉芙道,“顾大哥,你怎么这么早来了。” “城里来,不算早吧!”何师华说着看向顾清明,拿着团扇隔空比了比,“清明你这两年没再长高了啊!” 顾清明闷声咳了两声,脸涨通红。 李玉芙蹙眉,拿团扇虚打了何师华一下,“都要及冠了,这很正常啊!” 何师华一脸带笑,“我说她,芙妹妹激动什么。” 李玉芙不甘示弱,“你欺负我们家的人,我自要给他撑腰啊!” 何师华挑眉,“人家姓顾,可不姓李。 李玉芙道,“我晞姑姑姓顾。” “对哦!”何师华别有意味的笑着,“所以这是你叔叔。” 顾清明在一旁,被她二人打趣的脸越来越红,被最后一句话又逗得咳了起来。 他直摆手,“不用这么论,不用这么论。” 这辈份真要论起来,可真论不清。 何师华点头,又问,“你从城里来,怎么还背着书笈啊!” 李玉芙执扇掩笑,没有说话。 顾清明道,“我还没有进城,今日刚到。” 刚到? 何师华听了吃了一惊,城外最近的村子走来,也要两个时辰吧! 这是天还没亮,就出发了? 这么赶做什么? 顾清明显然也知道自己的行为很奇怪,忙解释,“早一点到,就早一点准备应试。” 这理由,勉强说得通。 何师华点点头。 李玉芙看了看二人,目光才落在顾清明身上,问道,“曾祖母有什么东西,非叫你给我。” 顾清明师从李玉芙的三祖父,从她的老家西州而来,说是她曾祖母有东西要转交,才来见她的。 顾清明尴尬的笑笑,取下书笈放在地上,从里面取出来一个长条状的东西,被布包着。 李玉芙一看就知是什么,何师华则好奇的看顾清明一下下打开布包。 是一根戒尺。 何师华摇团扇的手一顿,不可置信道,“戒尺。” 第207章 看诊 李玉芙点头,重复一遍,“对,戒尺。” “这……”何师华拿团扇指指顾清明手中的戒尺,又指指李玉芙,“那我是不是该回避啊!” 李玉芙笑笑,“不用。”又转头问顾清明,“曾祖母说打多少下。” 顾清明躬身,双手将戒尺奉上,他说,“说这戒尺即日起授予你,多少有你自己定。” 何师华松口气,“那还好。” 林玉芙郑重接过,说,“我知道了,辛苦你跑一趟。” 顾清明瞟了眼何师华,道,“西州的诸位师长和兄妹,都想来看看书院,我便算替他们来看过了。” 林玉芙“哦”一声。 何师华则催促道,“那你快下山起吧!好好温书,别乱出门,出门见人打架,你也不要往上凑,争取此次没有意外,能跨马游街。” 三年前,顾清明因意外,错过了会试。 顾清明一笑,道谢,他本还想多站一会,但被何师华催促着,才三步一回头的下山了。 送走了顾清明,何师华忍不住感慨道,“这孩子可算是长大了,就是这性子怎么越来越墨迹了,这可不行啊!” 李玉芙看着消失在曲折山路的背影,“墨迹吗?不会啊!我们一众兄弟姐妹都觉得他雷厉风行,可堪大任呢!” “不说他了。”何师华猛摇了下团扇,看着李玉芙手里的戒尺道,“你预备罚自己多少下。” 李玉芙歪头一笑,“不罚。”说着迈步往山门里面走。 何师华摇着团扇,跟上,“不罚,这不太好吧!” 李玉芙笑笑,“曾祖母说了,让我自己看着办,我觉得自己没错,自然就不罚。” 何师华道,“要是觉得你没错,应该不会把戒尺给你吧!” 李玉芙摇头,“曾祖母授我戒尺,是觉得我入书院,有资格掌戒尺。至于罚,以前姑奶奶嫁给老安北王,也就受了十下。 但我如今觉得她不该罚,是以我觉得我也不该罚。” 何师华好奇,问道,“为何是如今?” 李玉芙站住脚,似陷入了回忆,稍缓才道,“晞姑姑为肃王妃时,我曾问她,是否倾慕肃王殿下。 晞姑姑当时没有正面回答我,只跟我说,有时人看着有无数选择,但其实能走的路,只有那么一条。” 何师华失笑,“你觉得她走了她该走的路,但你如今觉得她走错了。” 李玉芙没有摇头,也没有点头。 她道,“她没有错,我想走另一条路,也没有错,因为我们都知道,哪怕这条路前面是悬崖峭壁,哪怕这条路没有归途,我们都会义无反顾,都只是在追求本心。” ……… 顾清明在入午入了城门,他并没有听何师华的话,虽然他想听,但他看到被人拳打脚踢,已经鼻青脸肿的柳笠时,还是义无反顾的冲了上去。 他阻止道,“别打了,别打了。” 打人的是一群寻常高门大户仆从打扮的人,他们并没有因为顾清明的组织而停手,还将顾清明推在了地上。 是他们一旁看得津津有味的公子,不知突然怎么了,一脸惊慌的让他们别打了,带着他们跑了。 顾清明也没看出门道,但这并不是什么要紧的事,他忙上前搀扶柳笠。 他问道,“柳兄,你没事吧!” 柳笠摇头晃脑,只虚晃着手,喊“酒”。 顾清明皱眉,“柳兄,柳兄。”意图将人唤醒。 “酒,酒,酒。”随着一个恼怒的女声,顾清明被由头至脚,浇了个透心凉。 他搀着的柳笠亦是湿了一身。 “砰”一声,随着木盆砸地的声音,顾清明看向泼湿他二人的少女。 少女凶巴巴的,她说,“跑,你倒是跑啊!除了喝酒,和跑,你还会做什么,窝囊废。” 顾清明眨眨眼,问道,“姑娘是……柳兄的妹妹?” “你才是他妹。”少女怒气难平,“本姑奶奶怎么可能是这窝囊废的妹妹。” 顾清明道,“那姑娘是?” 柳笠清醒了一点,但也没完全清醒,他挂在顾清明身上,一会笑着喊酒,一会又认出了顾清明,问“顾兄,你怎么在这里”,然后说“走,我们去喝酒。” “喝,喝,喝,喝死你算了。”少女气鼓鼓的,走了。 柳笠顺着顾清明的视线,看到走了的女子背影,他说,“这是我祖宗,惹不起的,快赌远一点。” 顾清明是一头雾水,有好心的路人将他先被推倒,顺势取下,撒了一半的书笈收拾好,递了过来。 顾清明谢过,又再三说他没事,能行,好心的路人才离开。 ……… 顾露晚摆脱长清找的郎中,在大燕使团入都的同一天,乔装成太监混入了皇宫,来到了承恩宫。 如今的承恩宫,全在青宁的掌控下,带进一个太监,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顾露晚就坐在夏风的床边,等着郎中诊治,郎中刚收回诊脉的手,她就急不可耐的问,“怎么样。” 郎中跪着往后挪了几步,他道,“脉象并没有问题。” 顾露晚没问那为何一直昏睡,而是示意青宁。 青宁会意,将原先顾露晚给她的小瓷瓶从袖袋里掏出来,递给了郎中。 顾露晚问道,“是否与此物有关。” 小瓷瓶中的药,是之前萧风奕给她,让太皇太后陷入昏睡时用的。 当时太皇太后以为问题出在喝的药上,不知问题其实出在她吃过药后,吃的小糖丸上。 顾露晚当时不过一时起意,留了几颗,不想现在排上了用场。 郎中接过,先打开盖子,闻了闻,,才将药丸倒在手心,观其色,闻其味。 他显然闻出了什么,眉头皱了起来,但并没有直接断言,说他还要回去认真研究研究。 顾露晚同意了,问道,“可能治?” 郎中埋首,“下愚不敢妄下断言,但会尽力一试。” 治病救人强求不来,顾露晚没说什么,让他回去。 但郎中突然说,“下愚家中是祖传的医术,虽不说比得过宫中太医,但治体虚寒症,绝对首屈一指。” 顾露晚失笑,心道:长清啊!长清。 第208章 比试 北境营帐里,萧风奕面朝里,靠坐在案边,拿着手中的纸笺出神。 上面写着长清偷偷送进宫的郎中,对顾露晚的诊断。 说顾露晚是真的病了。 可萧风浅并不相信顾露晚是真病了,以宁神医的医术,若做点手脚要瞒过太医和郎中,是轻而易举的事。 而顾露晚见过宁神医,他并不相信世界上有这么巧的事。 一定是假病,就是不知这药会不会损坏身体,中秋问问宁神医吧! 等等,他为什么要在乎她身体好不好。 不对,也可以在乎,顾露晚是她的人,若顾露晚好好活着,看到他弄清楚她父兄兵败真相,也算告慰她在天之灵吧! 就这时,秦莫一脸不开心的挑帘进来,埋怨道,“爷,就不能把卑职和秦错换换吗?” 萧风浅将手中纸笺搓为齑粉,转过身来,“新的床子弩不是来了吗?” “就是因为这批床子弩啊!”秦莫哭丧着脸,“那弩机太老,卑职改不了,想去问问先生,结果秦错非拦着不准卑职见。” 萧风浅道,“不准你见,自有不准你见的理由,闹腾什么。” 秦莫不甚服气,狡辩道,“能有什么理由,就是要霸着先生。” “王爷,靖宁侯派人来了。”外面有士兵的声音传进来。 萧风浅看了眼秦莫,“等下再收拾你,先去把人带进来。” 秦莫努着嘴,不情不愿的出去了。 ……… 禹都一茶楼,一记惊木炸起,台上说书人故弄玄虚问道,“你们觉得剑客最后一剑,有没有伤到燕三皇子?” 正描绘到关键处,如此一听反问,台下哄然,也有不少人嚷着,刺到或没刺到。 大堂里,有个一身墨色劲装、须着络腮胡,看着约莫三十出头的江湖客重重放下茶碗,喊小二结账。 堂里的客人纷纷转头看他,看他桌上搁着一把大刀,纷纷猜测这人也是要去找燕三皇子比试的。 那燕三皇子入了禹都,进了驿馆后,就放言说不论文武,只要能胜他,便赠以千金。 这些日子去驿馆挑战的人如过江之鲫,禹都的百姓早已经见怪不怪了。 只可惜这些笔试都不是公开的,所著诗词文章能流出,但比武他们却无法进驿馆一观,只能来茶馆听个热闹。 江湖客扫视一圈,“输赢又如何。” 有位茶客激动道,“你抱着这样的心态,还不如不去,去了也是给我们大魏丢脸。” 江湖客呵笑一声,“丢脸?丢脸的可不是我们,他们大燕真要这么厉害,何必跑来跟我们大魏结盟。” “便是跑来结盟,我们都输了,那脸上能光彩吗?” 江湖客站起来,“我会赢。” 有人嘲笑,“你不是说输赢不重要吗?” 江湖客开始迈步往外走,他道,“但我会赢。” 有茶客说每个人去之前都说自己会赢,理他作什么,还不如听说书呢! 江湖客一脚已经迈出了店门,只留下一个声音,“剑客输了。” 输了啊! 有人跳起来指着他的背影反驳,说你怎么知道。 但人可不是知道呢!毕竟没听说谁赢了千金。 另一座茶楼,包厢内聚集了十几个穿长衫的秀才,三三两两手上都拿着纸在品鉴,是从驿馆誊抄出来的诗词文章。 有人道,“这狗屁不通吗?赢了有什么光彩的。” 与他看同一张的人道,“话不能这么说,就算他差,也不能说他不好。” 有人不甚赞同,“他若是摆擂要论文章,我等谁不可下场一辩,以金银相诱,我等前去,有失身份。” 随即有好几人附和。 房内说的热闹。 楼外有动静传来,有人好奇的推开窗去看,只见一群人浩浩荡荡的往一个方向走。 房内的人都挤到窗口来看,好奇是怎么回事。 隐约听楼下的议论,说是凉山书院的山长,带着书院的女先生去驿馆笔试了。 一人老气横秋,气道,“这些小女子,真是,真是……” 倒不是骂不出来,而是这些小女子比哪些看了几页书,会写几个字,自以为是读书人,却毫无文人风骨的人要强。 是以想,且由着这些小女子去闹吧! 等她们赢了,看那燕三皇子还有什么脸面。 就在诸人觉得小女子读书不再那么可笑后,房门被啪一声推开,有个着长衫的秀才弯背、气喘吁吁的扶着门,断断续续说道,“顾兄,顾兄也去驿馆了。” 屋内众人无不傻眼,一脸难以置信,都在想,是自己想到的那个顾兄吗? 还在喘气的秀才看懂了同伴的疑惑,他点头道,“对,顾兄,顾清明他也去驿馆了。” 顾清明他可是有状元之才啊! 三年前他若非遭遇意外未参加科举,大魏最年经的状元郎,怕就不是郭佳了。 最先回神的人道,“愣着做什么,我们也快过去看看啊!” 室内顿时乱作一团,大家争先出门,吵着要去驿馆。 ……… 驿馆外,人山人海,将左右来往的路都堵死了。 人就从驿馆门前往外散开,除了来比试的,还有看热闹的,叫卖的,也有赌场的人跑到这里来放庄,场面好不热闹。 后面几辆马车朝这边而来,压根不会引人人的注意。 但敲锣打鼓的热闹却不容忽视,围在这的人纷纷朝外看去,伸脖子的伸脖子,踮脚尖的踮脚尖。 好在就算看不见,也能听见声音,有人扯着嗓子喊,“凉山书院山长携诸位女先生前来比试。” 凉山书院? 女先生? 百姓们听的云里雾里,左右打听,有一些知情的人说,“我知道,我知道,就是这个什么凉山书院,说是女子书院,她还来拜访过我家,说要收我家女娃去读书,女孩子读书,这不是说笑话么,读了做什么?” 外围的人便看见一辆辆马车上,陆续走下来六位女子。 她们皆以帷帽遮面,面容看不真切,但可见其一个个仪态端方,一看就是大家出身,受过良好教养的小姐们。 女子们鲜亮、飘逸的衣裙在这几乎被男人们占据的天地,分外引人注目。 第209章 复来 驿馆外的百姓自然而然就给她们让出一条路来。 “留步。” 围观的百姓们寻声看去,只见一俊秀书生气喘吁吁的跑了过来。 有辱斯文。 就连闲汉被这一行七人的气质镇住了,都还没来得及打趣调戏,竟然被一书生抢先了。 为首的何师华与李玉芙听到熟悉的声音,回过头来,便看到大走几步歇一步的顾清明跑了过来。 李玉芙问道,“顾哥哥,你怎么来了。” 顾清明与李氏子弟关系友好,多以兄弟姐妹相称,但此时周围人多,他不想暴露她的身份,是以只称呼李玉芙为妹妹。 他捂着胸口,等气顺了些,方说道,“妹妹无非是想叫燕三皇子知晓我大魏的厉害,有兄长就可以了,你们回去吧!” 这读书人说话,这么不谦虚的吗?听到的人心里想。 摇着团扇的何师华道,“我们为何要回去?” “不合适。”顾清明道,“这和你们办女子书院不一样。” 何师华又问,“哪不一样。” 你说哪不一样,这燕三皇子是外男,你们如此敲锣打鼓去见一个外男,会于闺誉有损啊! 顾清明睁大眼,意思是“我不说,你也知道怎么回事”。 何师华自然懂,她道,“我没想到你也这么迂腐。” 李玉芙拉了拉何师华的衣袖,道,“华姐姐这话严重了,顾哥哥不是这样的人,他只是担心我们。” “那我谢谢你。”何师华看着顾清明,“但我们既然敢来,便知道后果,无惧亦无畏。” 说着,她抬手就抓住了帷帽帽沿,而顾清明抓住了她的手腕。 他说道,“一定要做这事吗?我来不行吗?” 何师华随着问题,点头又摇头,他挣脱了顾清明,摘下了帷帽。 柳叶为眉,星辰凝瞳,琼鼻朱唇,姿容可谓一绝。 朦胧可见是美人,心生荡漾,与一睹美人容颜的冲击是不一样的。 旁边的人一时都看呆了。 何师华看向众人,扬声道,“小女何氏师华,乃凉山女子书院山长,今日携书院诸位先生而来,不为其他,只为告诉天下人,我女子并未不如儿郎。” 她手指向驿站,“燕三皇子以千金相诱,我大魏读书人自诩文人风骨,不为金银折腰,而吾辈女子,不以才华有价为耻,愿来一问高低。” 随着何师华最后一声,还带着帷帽的李玉芙不约而同摘下帷帽,异口同声道,“愿来一问高低。” “好。”不知是谁振臂一声,引来一片叫好。 又说巾帼不让须眉的,有嘲笑文人酸腐的,更有人直说燕三皇子文采斐然,哪些自以清高的读书人,其实是不战而降。 也有人说这些小女子也就声势闹的大,读过几本书便不知天高地厚,跑来丢人现眼。 也有人好奇,燕三皇子作的诗词文章真的好吗? 虽然过往的挑战者不行,但从没有人说燕三皇子不行,显然是有几分真本事的。 驿馆里有燕人走了出来,说燕皇子是爱才之心,并非轻慢文人。 还说今日的文人比试,就在驿馆外举行。 伴着燕人说话的声音,有仆役出来清理场地,跟着有人搬了一张张案椅出来。 甚至还搬出了屏风,显然是为女子们准备的,不过除了专门隔出来一块地方,左右也被隔开了视线,只引着报名的人进里落座,应也是让大家都专心而设。 好在这里没几个女子,不然该可惜见不过丰神俊朗的燕三皇子了。 外面的人不知临时布置的场地里面的情形,指燕人的声音喊道,“为表大燕大魏之好,便以“亲仁善邻,国之宝也”为题。” 为示公正,燕人还说稍后可由参加的人定诗题,燕六皇子诗词文章皆优,方算取胜。 说是对方赢一次,便算赢两次。 也是个狂妄的读书人啊! ……… 承恩宫内,顾露晚等青宁出去了,方道,“若非知这燕三皇子自视甚高,我就要以为是你们合计好,要给你们书院扬名呢?” 昨日何师华领着李玉芙和凉山书院的女先生们,去驿馆笔试。 她自己、李玉芙诗词文章双赢,另外还各有一位女先生分别赢了诗词、文章。 何师华嘻嘻笑,“可不止扬名了呢!书院接下来几年都不会愁钱了。” 笑完,她又好奇道,“你认识这位燕三皇子。” 顾露晚点头,似想起什么,嘴角又挡不住的笑意,“曾有一面之缘。” 何师华双眼放光,“听起来是很有趣的事儿,快与我说说。” “也没什么。”顾露晚道,“小时候的事了。” 顾露晚越遮掩,何师华就越好奇,直起哄,闹着要听。 顾露晚被吵得没有办法,才说了起来,说是十二三岁的时候,与老安北王一起巡视魏燕边境,遇到了摸进大魏的燕三皇子,与他斗智斗勇了一番。 何师华听完,点头道,“果然自视甚高。” 然后她又说道,“今日我进宫时,听说有不少会武艺的女子,也跑去驿馆要找燕三皇子比试呢!” 顾露晚笑容淡淡,“可惜了。” 何师华道,“不可惜,虽然我们赢了,没有像清明那样比争先拉拢,但昨天有人主动问我,能不能送他家姑娘到我们书院读书呢?” 何师华越说越激动,还问道,“清明作的诗词文章你都看了吗?” 何师华与李玉芙,只能说略比燕三皇子出彩,昨日的顾清明,可是一骑绝尘,他的诗词文章一出,都不用品鉴,便能凭出高下。 这可是大大杀了燕三皇子的气焰,喜坏了萧风奕,知道了就拿着过来给顾露晚看,分享他的喜悦。 顾露晚“嗯”一声,眼神带着少许疑惑,“昨日出什么事了啊!感觉他有些心浮气躁了。” 顾露晚指的不止是他的文章不如以往,她看的是顾清明的原稿,字亦如此。 何师华认真想了想,摇了摇头。 今日何师华又是在顾露晚这里从早坐到了晚。 可转日,何师华竟然又顶着大太阳,又入宫来了。 第210章 两个人 皇宫自然不是什么人想进就能进的地方,像何师华进宫有两种方式,一个是听召受邀,或递帖请求觐见。 顾露晚收到何师华的帖子时,也是吃了一惊。 何师华来承恩宫一路,是疾步匆匆,心里不知想着什么,连手上团扇都只时不时扇一下。 行至半路,有人叫住了她。 何师华顺着声音看去,看到了坐在步辇上的葛青。 何师华只得走过去施礼问安。 葛青看着额上汗光闪闪的何师华很是惊讶,关切道,“真是师华小姐啊,这么急,可是出什么事了。” 何师华笑笑,“不急,就是日头下热,想快点走。” 葛青抬头看了看天,道,“是挺热的,是本宫思虑不周耽误思华小姐行路了,便送师华小姐一程赔罪吧!” 何师华眼眸微凝,心下疑惑葛青所居的景庆宫在皇宫东面,往返北玄宫并不需路过此处。 而自顾露晚病后,便拒绝了后宫一应人的探视,这葛青说是要送她,怕是想借她窥探承恩宫。 也不对,顾露晚每日早晚往返神勇殿,都没被她们这些后妃围追堵截,说明她们并无法知晓承恩宫之事。 那她的消息,是来自宫门? 何师华颔首谢过,道,“贵妃娘娘言重了,万寿节在即,贵妃娘娘诸事繁忙,是臣女耽误了娘娘。” 葛青笑着起身,空出一个位置坐下,笑道,“本宫是正好有事去凝云院,顺路带师华小姐一程,再推来推去,时辰可都耽误了。” 意思是说,何师华没有拒绝的权利。 事已至此,何师华也没有办法,只得同意,施礼上了步辇。 皇贵妃的步辇规制高,坐两个人并不拥挤。 何师华一坐下,葛青就亲切的执帕要给她擦汗。 何师华忙抬手自己擦了,“臣女惶恐。” 葛青嘻嘻笑,“师华小姐见外了,葛何两家也算世交,本宫便是叫你一生姐姐,师华小姐也受的。” 何师华笑笑,“贵妃娘娘如今是天子妃嫔,臣女上了这步辇已是逾矩了,万不敢再劳烦娘娘。” 葛青笑着收回手,“师华小姐的规矩,一向是没的说的。不过本宫是真羡慕师华小姐。” 何师华不等葛青意思表露明确,接话道,“臣女不过是仗着曾为顾太子妃调理身体的情分,在皇后娘娘心里,可比不上能为她分忧的贵妃娘娘您。” 身体不好不能随便见人,但医者总是要见的。 虽然何师华算不上医者,但她在身子调理一道受过宁神医指点,也算有可取之处。 顾露晚不见旁人,却见她,并没有什么说不通的。 葛青面露担心,“那皇后娘娘身子好些了吗?可有什么忌口,万寿节的宴席本宫也好着人特别留意。” 何师华心里藏着事,焦急难耐,在葛青面前,却不得不都藏起来。 此刻坐在步辇上,心情反没有她自己赶路时轻松。 她道,“忌生冷就可以了。” 皇后的病情,可不是她能随口乱说的。 葛青笑笑,“谢师华小姐提点。” 二人你来我往,外人看着和乐融融,实则一个言语各种探听,一个滴水不漏应答,在暗地里较着劲儿。 就这样步辇被抬到了承恩宫宫门前,葛青跟着下来,说是皇后如果身子好,有些问题想请教。 承恩宫的宫人都未进去问询,就直接回绝,说各司之事问对应掌司即可。 显然是上面早就有命令,吩咐了她们各事如何应对。 见是如此,葛青也不作强求,识趣离开,等她的步辇绕过这段甬道,跟着她的宫女道,“娘娘,她们这些人委实都太将你放在眼里。” 已调整坐回步辇正中的葛青笑了笑,“皇贵妃再贵,也只是妃,她们有皇后娘娘撑腰,自然无需将本宫放在眼里。” 宫女咬牙,“太过分了,娘娘就是脾气太好了,上次夫人问,娘娘真该都告诉夫人。” 葛青莞尔,“若事事仰仗祖父,那是祖父厉害,不是本宫厉害。” 宫女不懂这中间的区别,想只要厉害不就可以了吗? 葛青扫眼看到宫女的神情,笑了笑,“不一样,不过托何师华的福,本宫倒是不用担心皇后娘娘在给陛下准备惊喜了。” 若是顾露晚知道她称病不见人,有人怀疑她在给萧风奕生辰准备惊喜,她一定会无比真诚地让对方放宽心。 对仇人笑脸相迎已是不错,让顾露晚在这些闲事上费心讨好,萧风奕可没这么大的脸。 承恩宫内,等来何师华的顾露晚放下手上书卷,稍稍坐起,不过还是有大半个身子靠在引枕上。 宁神医的药有奇效,靠着顾露晚早晚练剑是不会有好转的,她练的真气倒是能,但在不能防止探查前,顾露晚只在第一重打基础,并不敢冒进。 是以整个人看着看是无甚力气,柔柔弱弱的,惹人生怜。 何师华见了,忙阻止她道,“你不用坐起来。” 顾露晚笑笑,“总是一个姿势也很累的,华姐姐怎么来了。” 何师华按耐了一路的情绪,瞬间崩泻,整张脸都垮了下去。 脸上夹杂着悲伤、愤怒、怨恨等各种情绪,怔怔看着顾露晚。 便是得知顾露晚的遭遇,她也没有这样复杂的情绪。 顾露晚知道这是有大事了,递了青宁一个眼色,吩咐道,“不要让任何人靠近。” 青宁领命而出,拦下奉茶的宫女,说今日这些都不用,让她换碗绿豆凉粉来。 这东西可费功夫,但宫女也不敢有异,得了吩咐就走了。 殿内,顾露晚坐了起来,将自己的茶推给了何师华。 她说,“华姐姐坐下说。” 何师华鼻头一酸,眼眶盈泪,并没有坐下,而是三步并两步,弯腰抱住了顾露晚。 她呜咽道,“你让宁神医来找我的那两个人到了。” 到了就到了,也不是那么急的事,没必要赶着进宫。 莫不是那糟老头儿没转述清楚,她说了不要与何师华交代的啊! 何师华抱着她,说道,“他们是安北王的人,是你大哥的人。” 第211章 决定 大哥的人啊! 顾露晚还沉浸在震惊中,何师华还在她肩头哭。 她哭说,“对不起,我只是不放心,我拿了你刻给我的木牌骗了他们,说你不方便见他们,他们便什么都跟我说了。” 顾露晚上一世刻的东西都有弯月标记,但她重生后习惯都变了,刻给宁神医的木牌只是一块木牌。 对于北境熟悉她的人来说,有她旧物的何师华自然也是可信的。 顾露晚轻轻拍着何师华的后背,她说,“是我依仗你,却怕你涉入太深,是我难为你了。” “我…我…”何师华泣不成声。 “奴婢参见陛下。”青宁清亮的声音从外传进来。 何师华忙起来整理仪容,顾露晚也给她拭泪,她说,“没事的,不用担心。” 还让何师华扶着她起身,迈步入内的萧风奕见了,忙抬手制止,“皇后就不必行礼了。” 顾露晚还是屈膝福了福,何师华跟着她一并施礼,“臣女给陛下请安。” 萧风奕伸出一手扶顾露晚,对何师华道,“不用拘礼。” 何师华谢过。 她适才情绪大动,声音并不那么平稳,是以即便她没有抬头,萧风奕还是听出了她情绪不对。 扶着顾露晚坐下,他自己也搁着矮几坐下后,便问道,“可是遇到了什么难处。” 何师华依旧埋着头,晃了晃表示无事。 顾露晚坐下后,就拉着何师华一只手,她紧了紧,说,“有陛下给你做主,不要怕。” 何师华默了默,轻声道,“没什么大事,是臣女收到了燕三皇子的拜帖,一时慌了心神,让陛下和娘娘见笑了。” 萧风奕眉头微皱,的确不是大事,那敢于率众去驿馆的何师华,真会怕燕三皇子吗? “那燕三皇子自视没人在比武上胜过他,约你单独见面,可不就是为吓唬你呢!” 话到一半,顾露晚看向萧风奕,萧风奕的脸上已有些挂不住。 顾露晚依旧道,“陛下,你可要为师华她做主,不然臣妾就去驿馆,让那燕三皇子知道什么叫作厉害。” 话说得急了,顾露晚埋头执帕咳了起来。 何师华忙上前替她顺背,萧风奕也忙道,“这燕三皇子是过分了,皇后不用动气,朕自有处置。” 顾露晚气顺了,重新抬起头,看向萧风奕,大大的杏眼里满是好奇,“陛下打算如何处置。” 燕三皇子要战大魏文武英豪,无非是想展示自己的实力,展示他们大燕的实力,这样在双方互谈结盟的时候,才能争取更好的条件。 萧风奕并不将他的这点小心思放在眼里,因为现在是他们将北燕挡在了大魏外。 北燕兴兵不能无功而返,这才转攻大燕。 是大燕要求他们大魏抗击北燕,而非大魏有求于大燕。 萧风奕道,“朕让人去驿馆,就说他燕三皇子既如此厉害,也就不用留在大魏为质了,直接和北燕打去便是。” 若能打得赢,哪会示弱。 萧风奕这话算釜底抽薪,看着是夸燕三皇子,是则是夸大魏将士骁勇。 要仰仗大魏的燕三皇子只能输。 顾露晚眨眼,疑惑道,“这燕三皇子,武功当真如此高强吗?” 只能让他假输,不能真赢。 萧风奕一笑,“论拳脚功夫,是算上佳,但赢一人不算赢,摧毁一人心让他再无再战之心,方算赢。” 看到顾露晚讶异的目光,萧风浅方知自己说多了,可帝王心术便是如此,不在让人不能,而在让人能却不能。 是啊!顾全大局,不得不忍受屈辱,她现在亦在领受。 这样的苦楚,足以摧毁一个人的心智。 但这样的苦楚亦可让人忍辱负重,勾践能卧薪尝胆,韩信能受胯下之辱,方有后来的不世之业。 顾露晚笑笑,“陛下说的是。” 萧风奕愣了一下,想此刻面前坐的如果是顾露晞,必会说君子坦荡,当以实力胜出。 萧风奕也笑了笑,他说道,“皇后成熟不少。” 顾露晚谢过陛下夸赞,对何师华道,“看本宫就说不用担心,陛下一定会为你做主的。” 何师华屈膝施礼,“谢陛下为臣女做主。” 不知何故,萧风奕总觉得这两声谢怪怪的,不过他面上不露。 他说道,“皇后今日身子可好些了?” 顾露晚笑笑,化开的灿烂笑容也遮不住她的虚弱,她说,“臣妾很好,陛下可是有什么事。” 萧风奕笑起来,嗔怪道,“朕无事,便不能来皇后这里了吗?” 顾露晚觉得生病真好,她不过提了口气,话还没出口,萧风奕便转口了,“不过朕此来,确是有一事。” 顾露晚转而笑笑,对青宁道,“你伺候师华小姐下去梳洗一下。” 何师华与青宁施礼退出,萧风奕的目光才从门口收回来。 顾露晚可不觉得他是要说什么秘密,她问道,“陛下可是遇到了难处?” 萧风奕面色严肃了些,“老祖宗昨夜投缳,幸被伺候的宫人及时发现,侥幸拣回一条命。” 顾露晚沉默。 萧风奕接着道,“说是老祖宗在明几山情绪不好,多次闹着要回来。” 不过这样的问题为何要她来烦恼,顾露晚看向萧风奕,问道,“陛下的打算呢?” 萧风奕的打算,他陷入了回忆,那时他很小,所有人都以为他不记得,可是他记得。 他记得幼时自己也曾深得父皇母后疼爱,也记得父皇母后为何不喜欢他,因为太皇太后利用他,让母后发现了父皇临幸别的女子。 他清楚的记得,父皇母后从哪之后,看他的目光就变了,不再是疼爱,而是憎恶。 而这一切,都是因为太皇太后。 她本该死,但因为顾露晚,他留了她一命。 不想她其心不死,竟还妄想回来。 萧风奕失神道,“是朕思虑不周了,老祖宗去明几山就是养病的,病没好,怎么能回来呢!” 顾露晚道,“陛下也是一片孝心,至于臣妾,如今这副身子,老祖宗在哪于臣妾都是无碍的,陛下自己看着办就好。” 第212章 相见 萧风奕离开,何师华再次进来。 何师华并未直接开口继续她们方未完的话题,而是先问顾露晚的情况。 顾露晚摇摇头,“无事,不过是来借刀杀人罢了。” 顾露晚从萧风奕开口提及太皇太后,就猜到他是要借刀杀人,只不过是她这次没顺他意罢了。 就连林香凝是否有了身子,顾露晚都没有确认。 谷雨已经过去三个月有余,林香凝的脉太医前几天就号出来了。 但因林香凝入宫才一个多月,为了让这孩子名正言顺,并没有声张,而是会另寻合适的时间公开。 不过这件事,无人来告诉顾露晚。 她的消息,来自长清。 而萧风奕这时来跟她提太皇太后投缳的事,是想让她确认林香凝是否怀有身孕,然后引出林家与太皇太后其心未死。 让她愤怒,让她逼他。 但她没有。 并非她心善,可怜太皇太后垂垂老矣,怜惜林香凝身怀六甲。 她只是不想,她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也只做她的事。 何师华听后吃了一惊,很是疑惑的看着顾露晚。 顾露晚扯了扯嘴角,“华姐姐不用担心,他们闹他们的,我不会插手。” 何师华安静下来,心痛极了。 好人总是没有好报啊! 她眼底有水光漫涌,模糊了视线,说道,“他们说你哥哥不是被敌军所伤,最后伤重不治……” 话到这,何师华又说不下去了,掩面哭了起来。 与她的激动情绪相比,顾露晚冷静的可怕,她因病覆着白霜的嘴唇轻启,说出了她一直以来的猜想。 “是中毒。” 何师华既伤心,又惊讶,她说不出话来,只不停的点头。 顾露晚虽冷静,但也无心照顾何师华的情绪,她在想,兄长和她中的会不会是同一种毒。 不过想想,又觉得是自己想多了。 她中的毒只是让她失去了运转真气的能力,并不致死,且是一碰即发。 为避人耳目,她父兄中的应是慢性毒药,一种无色无味,不会被轻易察觉,但是会催命的毒药。 何师华坐不住,又站起来,走过来抱住顾露晚。 顾露晚并没有多想,只以为何师华是心疼自己,她轻拍着她的背,同时也在抚平自己的伤痛。 等何师华哭够了,声音嘶哑了,青宁端上了茉莉香片和绿豆凉粉。 喝过吃过,何师华情绪稳定,却提不起精神,整个人的精气神比病弱的顾露晚好不了多少。 矮几被收拾干净,房内又只剩她二人。 何师华先趴在矮几上,顾露晚也跟着趴下,就这样,她们两个人都侧头伏在矮几上面,看着对方。 何师华说道,“除了这个,他们还带回了你的骨灰。” 这话听起来诡异,又奇怪。 顾露晚“嗯”了声,“宁神医大概跟我说过,说是夏风让他们将我的尸体带给了他。” 顾露晚静静等着,却未等来何师华将此事补充完整。 室内静悄悄的,二人来回眨了几次眼,何师华才猛得坐了起来,她说,“我不知道。” 顾露晚跟着坐起来,是一脸疑惑,不过旋即明白,何师华话里的意思,是她事情没问清楚,就进宫了。 她没见过何师华如此失态,也没见过她如此慌乱。 不过肯定是吓坏了,若多告诉她一些,是不是就不会吓到了。 顾露晚道,“不急,等我亲自问他们,我已经让长清去接他们进宫了。” 何师华低落道,“那二人怕是不好进宫来。” 他们是顾露暄的亲卫,地道的北境汉子,想必生得高大威猛,自是不要扮作太监进后宫的,但也不是难事。 顾露晚现在每日早晚去神勇殿,扮作禁军就可以了。 顾露晚道,“长清会有办法的。” 提到长清,何师华就会想到萧风浅,“你之前说糊弄他们说疑心伯父兵败的真相,并不是随口编的理由对不对,你早知伯父和……他们都是……” 说着,何师华又要哭起来,她的晞妹妹太惨了,原本只以为是所嫁非人,不想还有着血海深仇。 即便之前她于萧风奕没有男女之情,但她如何对萧风奕的,何师华都看在眼里,即便是时间最痴情的女子,也做不到乳她那般,毫无保留的对她的夫君。 可那人,是怎么对她的啊! 何师华只觉得胸口堵得慌,太难受了,她都这么难受,顾露晚估计痛的都要死掉了。 顾露晚含笑,伸手拉住何师华。 她说道,“华姐姐不要伤心了,我们顾氏的公道,我都会讨回来的。” 何师华原本打算陪顾露晚去神勇殿,但顾露晚拒绝了,说她今日如此入宫已经引起了萧风奕的怀疑。 若再跟去神勇殿,必会让萧风奕生疑。 话是如此,何师华心里又怎会不明白,顾露晚是不想她再跟着承受一次。 她今日的反应,的确太过激动了。 可人的感情,不是说控制就能控制得住的。 是以她没有坚持,下了步辇,目送顾露晚往神勇殿方向而去,直到看不见了,她才迈步离开。 冒充禁军,可不是那么容易的事。 不过这点小事,也难不住长清。 顾露晚到神勇殿时,看到有工匠在检修地面,而往常这时候,应该在此处等候她的武艺师傅却不见踪影。 顾露晚使了青宁去找个人过来问话,看着那跟在青宁身后,即便颔首弓背依旧高大的熟悉身影。 顾露晚瞬时明白了何师华的感受,看到以为再也看不到的故人,的确会热泪盈眶。 但其实也算不上熟悉了,她离开北境,已经十来年了,早已物是人非。 通过这个三十出头的人,她看到的,是少年,是青年。 她离开北境的时候,他们还鲁莽的年轻人,一眨眼间,竟变得如此稳重起来,陌生感扑面袭来。 还在没有距离感。 他走了过来,站定,跪在地上,“小的参见皇后娘娘,小的是负责此次神勇殿广场地面检修的监事,不知娘娘要问些什么?” 顾露晚坐在宫人搬来了大椅上,让青宁站远些,方问,“说说一年多前的事吧!” 第213章 表明身份 一年多前的事啊! 太多了。 北燕突然袭击大燕,其实并不关他们北境军什么事,侵扰的又不是他们的疆土。 但也不能说毫不相干,大燕有个边郡,如同鸭子嘴,卡在北燕与大魏之间。 北燕哪里都不打,偏偏打这个郡,若南下,不就会打到北境吗? 关键过了鸭嘴,是北境少有的平原地带,无险可守。 而大燕消极怠战,他们为了防止北燕打过来,不得不助大燕对抗北燕。 而这时北汗也突袭东北边境,防入无人之静。 长久的静谧之后,顾露晚又轻轻开口道,“是本宫问错了,还是先说说,你叫什么名字吧!” 顾露晚自然知道他叫什么,只是不能喊出这个名字,因为现在的她不是顾露晞了。 跪在地上的人答道,“小的这身份叫高飞,本名顾北。” “顾北。”顾露晚道,“我听说过你,你们有东西南北四兄弟,你也听长清说过我是谁吧!” 顾北点头,“葛公子说你是大小姐的人,不是真的景小姐。” 顾露晚让长清告诉他们她的这层身份,是担心他们知道了二房的事,与她有隔阂。 现在看来,他们倒是还不知这些,还能平静的称呼顾露景为一声景小姐。 但顾露晚随即就发现自己错了。 因为顾北抬起了头,他说道,“但他说的不对。” 顾露晚杏眼忽得大睁,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不对了。” 顾北道,“因为那日我们与夏风一起入东宫,带着大小姐离开,看着夏风放火,根本就没见过你。” 顾露晚想过夏风将她的尸身藏在什么地方,但没想到她能带人入东宫,还能让他们将她的尸身带走。 像她说什么自己长的和顾露景一样,被顾露晞藏在东宫,这样的话也就能骗骗萧风浅他们。 他们都以为顾露晞多厉害,半点没怀疑,丝毫都不知,以前的她除了自己从北境带来的四个贴身婢女,身边其实什么人都没有。 但也并不是一开始就没有,而是幼弟死后,她嫁给还是肃王的萧风奕后,让跟随他们而来的顾东、顾西以及护送他们的士兵全回了北境。 这是她的诚意,也是她的傻。 可现在她一语成谶,东宫的那场大火,真的是夏风放的。 这是她见过宁神医后,几乎确定的事。 只是在看到夏风被烧伤了脸后,她又不愿相信罢了。 不想那个如此在乎自己容貌的女子,就为了营造她死在东宫的假象,不仅舍弃她的命,还舍弃了她最在乎的东西。 顾露晚收起伤心,打起精神,不过到底还是虚弱的。 她问道,“你们如何能入东宫?” 顾北一脸淡漠,“这似乎不是你该问的,还是先解释清楚你自己的身份才是。” 顾露晚笑笑,“知道还敢来。” 顾北道,“我不是一个人。” 这都以我自称了。 顾露晚满意的点头,不愧是傲气的北境男儿,装不出卑躬屈膝的姿态。 她道,“所以你要以你的死告诉长清,我在说谎,而不是直接告诉他。” 顾北愣了一下,没想到顾露晚如此准确猜出了他们的计划。 这小姑娘的聪明劲可真像他们大小姐,只可惜她撒了不该撒的慌。 顾北虽然还跪着,但他后背挺直,目光亦毫不回避,直视着顾露晚。 他道,“好好的,要编出如此一个谎言,想来是你无能为力,或急需拉拢的人,无论是哪种,都证明这个人很厉害。” 顾露晚一直含笑的杏眼渐变凌厉,她说道,“我不记得北境有任何一条,教你们轻贱自己的性命,或将希望寄托于他人。” 顾北吃惊的睁大眼,问道,“你究竟是谁,为何要冒充大小姐的人?” 顾露晚笑起来,也咳了起来,气顺了,扫视一周,方一字一顿道,“我是顾露…” 最后一个“晞”字,顾露晚没有说出来,但不妨碍顾北理解。 顾北怒目瞪向顾露晚,声音骤然拔高,不过也仅说了一个“你”字,感觉到周围宫人投来的视线,又压下了声音,“你找死。” “我可是好不容易活过来。”顾露晚杏眼睁得大大的,满含无辜道,“二蛋子,你怎么能凶我呢!我要把你藏在茅房顶上娶媳妇的钱,都拿去买小鸡。” 听到“二蛋子”这个名字后,顾北就傻眼了。 他们东西南北四兄弟,并非亲兄弟,都是安北王府收留的孤儿。 他自从改名叫顾北后,以前的小名早没人叫了,只有他撞见人还没马高的大小姐偷偷骑马,闹着要告诉世子夫人的时候,那小丫头才会这样叫他。 如果说这个名字还是有其他人知道的话,那后面威胁偷他娶媳妇钱的话,知道的人就屈指可数了。 顾北讶异,问道,“你究竟是谁?” 顾露晚微微笑着,没再说话。 顾北并不相信这病怏怏的人会是他的大小姐,但他磕头高声请罪道,“小的无意冲撞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顾露晚眨眨眼,还以为这人年纪大了稳重了,走眼了。 她说,“今日事发突然,我会再证明的。”又调皮的笑笑,“现在可以告诉我,你们怎么入的东宫了吗?” 顾北颔首,态度真的恭敬了起来。 他说道,“金吾卫中郎将曹意,是我们的人。” 这下轮到顾露晚吃惊了,她可从不知自己的父兄,在禹都有自己经营的人脉。 顾露晚没有深究,一来时间不允许,二来这不太重要。 她将被顾北带偏的话题,带了回来。 她又问道,“你们说我哥哥是中毒而亡的?” 并不相信顾露晚真就是顾露晞的顾北,想哥哥就哥哥吧!这也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他道,“是主子自己怀疑,我们并无实证。” 顾露晚道,“那你们不守着哥哥,来禹都干什么?” 顾北觉得这问题很傻,但还是认真答道,“主子怀疑大小姐会有危险,遣了我与顾南、顾西来禹都。” 顾露晚道,“顾东呢?” 顾北答道,“秘密派去了平东郡。” 第214章 危险 平东郡啊! 北境九郡最大的郡,一郡就有十六县,比全郡尽时的河丰郡、河桑郡和河东郡三郡加起来就少了两个县。 处在大半失守的状态,又未被完全吞噬,的确是挖掘秘密的好去处。 顾露晚理了理思绪,问道,“可查出了什么。” 顾北对顾露晚还没到知无不言的时候,他神色淡淡,没有回答。 顾露晚并不强求,“这个不能说,那你们三人,为何只剩两人了,少了谁,这个总能说吧!” 顾北依旧没有开口的意思。 “好吧!”顾露晚笑了起来,“那等到以后一起说。” 在这跪着的人后,有个人弓背缩着肩捂着肚子,走了过来。 是教顾露晚练剑的武艺师傅,他一脸虚脱的样子,见顾露晚看向他,脚步更急了。 顾北起身退了回去,接着去监工。 武艺师傅等到近前,直接跪下请罪,“神勇殿早前有人比武,砸坏了地面,卑职身体不适,未来得及通知娘娘,还请娘娘恕罪。” 顾露晚道,“吵是吵了些,但也不妨碍,开始吧!” 武艺师傅僵住,是他样子不够惨吗? 为什么还要开始。 但这不是开不开始的问题,他抬起头,让顾露晚能看到他的气色。 他垂目道,“卑职这副模样,怕是教不好娘娘。” 顾露晚打量了他一眼。 长清做起事来也太狠了,瞧这把人折磨成什么样了,无妄之灾啊! 但顾露晚觉得这不是问题所在,她便说道,“那本宫自己练练。” 果见自己这话一出口,武艺师傅原无力的脸上,划过了一丝惶恐,支吾起来,“娘娘还掌控不了力度,恐伤了自己,今日还是算了吧!” 顾露晚沉下脸,没说话先咳了起来,咳完才道,“本宫做什么,还需经你指示不成。” 武艺师傅无关都皱到一起,模样无比纠结,跪着往前挪了两下,偷偷瞄了眼动工的方向,压低声音道,“娘娘误会了,是这里不安全。” 不安全,是顾北的身份暴露了吗? 顾露晚杏眼大睁,像吃惊又像受惊。 但无论是哪种,武艺师傅都觉得是正常的,怎么也不会想到顾露晚是在替人担心。 他催促道,“卑职护送娘娘离开。” 顾露晚心里七上八下,努力想着所有办法。 若这个危险指的是顾北,她让顾北劫持自己逃出去的几率是多少呢? 只怕是不容易。 武艺师傅提醒,“娘娘不要往那边看。” 顾露晚按着胸口招手唤青宁,青宁看到疾步走过来,走近唤了一声“娘娘”。 顾露晚将手交给青宁,吩咐道,“回去吧!” 她什么都不能做,她如今已不再是以前那个任性妄为的顾露景了,分得清轻重。 如果做了,连带她也会被怀疑。 所以,她应该相信长清,不要妄动。 ……… 北境军在齐王军的助力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用时一月就收复了平东郡失守的十一县。 北汗侵占大魏的城池,便只余河丰郡、河桑郡及河东郡的三郡十八县。 这三郡呈长条状,其下十八县大多与北汗相邻,是大魏与北汗的交界地带。 北汗以此为依凭,和北境军一样,进可攻,退可守。北境军要想夺回来,可就没有夺回平东郡的十一县那么容易了。 随着战线的北移,萧风浅的大军也到了与靖宁侯顾露晨率领的北境军会师的时候。 此时烈阳当空,顾露晨列兵于营前,迎接齐王。 然齐王却未在他们预估的时辰到达。 骑马在顾露晨斜侧的副将舔了舔嘴唇,道,“侯爷,这人不会又病了吧!便是病了,也该遣斥候来报才是。” 顾露晨偏头扫他一眼,笑了笑,“我都等得,你等不得。” 副将依旧一脸不高兴,“侯爷这不是等不等得的问题,您为帅,他为将,您这是本末倒置。” 顾露晨微摇头,道,“你这嘴啊!” 天空传来尖利的呼啸声,副将抬头一看,只见一团白影在天空盘旋,一声“我去”脱口而出,“还真是威风。” 顾露晨也抬头,看着直冲云霄的海东青,道,“是挺威风的。” 不多时,能感受到地在颤动,远处尘土飞扬。 ……… 经过声势浩大的迎接,顾露晨在主帐设宴给萧风浅接风洗尘。 营帐内萧风浅、顾露晨同坐上位,各自将领左右分开。 萧风浅除了来打仗,也是代皇上来慰劳北境军,一番慷慨陈词后,他先举起碗敬顾露晨及其下主将。 顾露晨等人对举,接着一起对口闷。 萧风浅只喝了一口,就停了下来。 不等他问,他其下第二位等不了也端起碗的曹虎,就“扑哧”将喝到嘴里的水喷射出来,嫌弃地喊道,“这是什么鬼。” 跟着萧风浅来的林浪等人都转头看曹虎,是既不解又嫌弃。 林浪还猛朝曹虎挤眼,让他不要丢人现眼。 曹虎才不管他人的视线,看着酒碗嫌弃的表情超过了所有人。 他将碗放到矮几上,嚷道,“这东西能喝吗?是水里面兑酒了吧!” 萧风浅哈笑着放下碗,对顾露晨道,“让顾侯见笑了。” 顾露晨解释道,“我北境军备战时不喝酒,诸位见谅。” 林浪他们刚开始表情只是不解,现在就是吃惊了。 曹虎直来直去,没什么避讳,直接道,“又要打了啊!什么时候。” 顾露晨端着的碗这才放下,没有回答曹虎,而是对萧风浅道,“今夜。” “这…这…”似乎是没有准备,萧风浅一时说不出个所以然来,只是笑,哈哈大笑。 顾露晨能亲率大军驻守在河桑郡外,自然是这里最难打,如今左右未动,他就要先动,这样很容易被围困,可不是什么好战术。 林浪知道这个中关节,神情肃然,“顾侯,确定不是在开玩笑?” 顾露晨沉声道,“行军打仗,岂能儿戏。” 林浪心里计较一番,才道,“此处应该也就五千兵马,末将没算错吧!” “没算错。”顾露晨爽声道,“林将军不愧将门之后,看营地大小就能大概推算出兵数。” 第215章 等待 曹虎撇嘴。 这是夸人吗?是个人都知道吧! 曹虎不甚客气道,“总听人说北境军待所有兵士都亲如一家,不分你我,今日一见,也不过如此。” 这话一出口,自靖宁侯顾露晨接到齐王萧风浅一直和乐容容的气氛,随着曹虎和与他对坐顾露晨的副将猛得站起来,顺时剑拔弩张。 林浪神情稍滞,一脸惊讶的表情,不知是惊讶于曹虎听懂了顾露晨话里的意思,还是惊讶于曹虎为自己出头。 但现在不是吃惊意外的时候。 等反应过来,林浪跳起来抬手就朝曹虎头顶盖去,带着怒气说道,“怎么就不是一家人了,顾侯随口夸我一句,你就吃味啦!” 曹虎瞪眼往侧一闪就避开了。 他也不知自己怎么突然就气血上涌,跳出来了。 他和这林浪关系很好吗? 他们州军和京营,可一直势不两立的。 是这一月多来,练兵和作战培养的默契吧! 不知不觉就这样了,不是真心的。 还有他这明明是替对方出头,他林浪竟然不知好歹。 曹虎站定,一拳就挥了出去。 萧风浅不解道,“你们怎么打起来了。” 顾露晨则斥陪宴的两个副将,“愣着干什么,还不将人拉开。” 两个副将听令冲出来,林浪和曹虎这边拳脚相向,连摆酒菜的矮几都掀起了。 缠斗的正厉害,那是那么轻易好分开,凑过来的副将拉扯间免不了就要挨一拳头或吃一脚,好不容易才各抱住一人,将二人分开。 营帐内,狼藉一片。 顾露晨看着萧风浅,萧风浅含笑道,“习惯了,习惯了。” 言语轻快,姿态闲散,是真的习以为常,且不在意的样子。 顾露晨想若不是这齐王真的心无城府,便是心机阴沉之人。 两个极端,他这一试,倒是还跟雾里看花似的,不甚清楚。 曹虎挣脱了抱他的副将,也冷静了下来,扯给踢飞的垫子,气呼呼坐下,“老子不跟你一般见识。” 林浪随之挣脱,气道,“是老子才不跟你一般见识。” 自有兵丁进来收拾,重新摆好矮几,端上酒菜。 这一闹,齐王军与北境军的矛盾,就转为了齐王军内部矛盾。 顾露晨出来和稀泥,大笑说道,“这都是本帅招呼不周,言语失当造成的,本帅自罚一杯。” 顾露晨自称的是本帅,而非本侯,这中间差异可大着呢! 林浪忙举碗,“顾侯言重了,是末将脾气冲动,扰了您的兴致。” 曹虎虽然不乐意,但军中帅最大,“看在大帅的面上,这事就过去了。”他啐林浪一口,跟着端起了酒碗。 还没过去,是事后还要报复吗? 顾露晨哈哈笑道,“过去了,干了这杯酒。” 曹虎第一次喝酒这么不畅快。 萧风浅自始没露声色。 心觉这顾露晨真不像顾家人,心思弯弯绕绕的,无伤大雅的几句话就挑起一场打闹。 殊不知他的这些伎俩,他与阿朝早就预料到了。 也如他和阿朝所想,他什么都不用做,事情就会过去了。 这场接风宴,除了一开始的风波,和曹虎吐槽酒水,再无一点水花。 等接风宴撤去,帐中重新摆放了沙盘。 今日既要夜战,吃饱喝足就是为忙碌,可不是为歇息的。 顾露晨向萧风浅三人介绍了他的作战计划。 萧风浅出发前就估摸的查不多,看顾露晨在营前如此声势浩大的迎接自己,就确定了一半。 当顾露晨说夜袭的时候,他基本就确定了。 等顾露晨讲述完,他却是一脸恍然,“如此啊……林浪即可派人去通知先生。” 中间卡顿的那一下,像是要点评,却找不到合适的言语。 这番姿态很是符合他对外“废物”的形象,既能迷惑真敌人,也能迷惑假朋友。 顾露晨遗憾道,“原以今次能得见阿朝先生,是乃可惜。” 萧风浅笑道,“来日方才,总会有见面的时候。 一番宾主尽欢,中帐演兵,这次会面就结束了。 原本的营帐里,只剩了顾露晨和他的两个副将,萧风奕下去休息了,而林浪、曹虎忙着去点兵。 此次夜袭,齐王军随同护送齐王而来的三千人,分两路,截住侧翼敌军的援兵。 算是齐王军与北境军第一次直接、明确的配合作战,他们从打伏击捡漏,要到了第一线。 不,这还只能算第二线,毕竟正面冲锋的还是北境军嘛! 曹虎出营帐后,一个劲地吐口水,说,“这辈子都没喝过这么寡味的酒,北境没意思,没意思。” 林浪阴着眼看他,没好奇的提醒道,“你说话注意点。” “要你管。”曹虎腾空来了个连环踢,他们各自的副将眼看二人又要打起来,忙将二人拉开。 显然这是很习以为常的事。 营帐内,顾露晨的副将廖敖,先差点与曹虎起冲突的那个,猫在营帐内见了,走回沙盘时讥笑道,“这两人还真是不对付,齐王也不管管,他们还真是运气好。” 顾露晨含笑问站他旁边的副将仇三九,“是运气好吗?” 仇三九笑笑,看着廖敖,说,“老廖啊!第一次是运气好,第二次也是运气好,这第三次还是运气好吗?” 廖敖吃惊,愤愤道,“他们这是装的。” 仇三九又笑笑,“你怎么忘了,打是亲啊!” 齐王靠着一个受不得热、吹不得风的病弱先生,短短一个月,就能让禁军和州兵亲如兄弟。 廖敖不太相信,拖着长音道,“这不能吧!” 顾露晨道,“能不能,放你眼前总能看明白了。” 廖敖脸色几变,小心猜测道,“这齐王该不会对娘娘使了美人计吧!” 顾露晨沉声,“浑说什么。” 仇三九笑笑,“老廖你这张嘴啊!” ……… 承恩宫凤仪殿内。 顾露晚一想到顾北,就坐立不安。 自她那日在神勇殿见了顾北,被请走后,她已经连续三日没有收到长清传来的任何消息了。 陈平倒是有消息传来,说是那位在听竹堂出现过的黑衣大人,在北玄宫出现了。 但再多的消息就没有了。 究竟这中间是出了什么意外呢? 第216章 对错 顾露晚见青宁走进来,就坐起来问道,“怎么样,有消息了吗?” 青宁摇摇头,“要不奴婢主动去找找他们?” 青宁与宫中其他人的联络,都是以她头上珠花为信,有事为艳色,无事为淡色。 别人找她,亦如是。 顾露晚敛眸,想了想,“往好处想,没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我们还是不要妄动为好。” 青宁点头退了出去,顾露晚重新斜倚在引枕上看书。 对比承恩宫的安静,宫中各处欢喜热闹。 因为明日便是七月初七,万寿节。 北玄宫亦热闹,皇上明日会在北玄宫广场接受王公百官朝拜庆贺。 此刻的北玄宫广场两侧旌旗招展,宫人门正在平稳有序的铺设红毯。 红毯从北玄宫宫门铺过广场,一直铺上玉阶,殿前则整个铺满。 看着恢弘气派。 议政殿的广场不比正殿广场宽广,但也足可容纳下四五百人的桌宴,明日这里会举办晚宴,宴请王公大臣,当然今年还要加上大燕使臣。 此刻居北已架上新台,上置飞龙在天金丝绣屏风,正中置案桌,左右置扇。 其下正中处,算作舞台,留白足有六丈,既可供北军百戏,也可供教坊艺人献舞。 不过这些,包括瑶池内外命妇的热闹,都是明日的。 此刻的议政殿外,陈平少有的离在殿外伺候。 此刻的殿内,有他不知身份的黑衣大人,还有杜武、杜若兄妹。 至于内里情形,他无法窥探。 如果他能看到的话,他会看到黑衣大人在前,杜武、杜若兄妹在后,正双腿跪在地上,向萧风奕请罪。 宝座上的萧风奕温和尽扫,面容说不上严厉,但帝王的威严让他不怒自威。 他说道,“四人现在都死了,此事你们打算如何了。” 黑衣大人颔首,“宁可错杀一千,绝不放过一个。” 殿内一时静谧,萧风奕的目光扫向后面跪着的杜武、杜若兄妹,“你二人也如此认为吗?” 杜武颔首。 杜若朱唇微启,想了想又什么都没说,最终垂下头去。 她的反应自然没逃过萧风奕的眼睛,萧风奕喊了一声“杜若”,他说,“你来说。” 杜若被点名,微抬起头来点了一下。 她抱拳道,“陛下,此次经峥大人提醒,发现可疑者四人,牵扯七百五十九人。 此时那四人已经不住酷刑身死,是否有罪,尚存疑虑,将与其牵连的一干人等,全数处决,卑职认为不妥。” 杜武喝道,“峥大人从事,岂容你置喙。” 黑衣大人峥,见皇上也没有摘下兜帽,取下面具。 听到杜若的反对,他也没有半点回头看她的意思,只将适才埋下的头抬了起来。 杜武抱拳道,“卑职等未能及时发现陛下的行踪泄漏,已是失职,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看向峥,峥察觉到视线,垂下视线。 但其实他既看不到萧风奕,萧风奕也看不到他的眼睛。 可他依旧垂下了眼来,这是他的本分。 他道,“杜武、杜若虽有错,但绝密者是臣在掌控,出了这样的纰漏,臣亦有责。” 绝密者是萧风奕的耳目,不同于杜武的谛听卫,他们并没有名正言顺的身份。 可能是一个侍卫,可能是太监,也可以是宫女,甚至可以是各衙门官员或小吏。 他们只听,只看,监视着这座皇城的风吹草动,就够了。 周齐海就曾是其中一员,他代替峥站在人前,掌管着北玄宫,乃至整个皇宫里的人事。 不过这其中有一点不同,他掌管的只是眼线、耳目,但不称为绝密者。 现在周齐海被关在掖庭狱,少了中间人,绝密者对北玄宫的掌控自然就没有原来那么严密。 萧风奕失笑,“的确都有错,朕也有错。” 若非他匆忙出宫,又怎会被人窥探到行踪,发生霍婕妤大闹听竹堂的事来,让靠峥现于人前,来解决。 “陛下。”杜武、杜若异口同声。 杜武觉得他那日守在府中有错,杜若觉得她掩藏行踪不周有错,但他们并不觉得萧风奕有错。 那可是小殿下啊! 是他与太子妃唯一的孩子,从出生便被抱到杜府,为防止被人发现,三年来没见过一面。 那日小殿下病得凶险,已是一步迈入了鬼门关。 当父亲的要去见自己的孩子最后一面,有什么错呢! 萧风奕怅然,他说道,“可现在不是论对错的时候,有个人在这宫里,皇城,禹都,甚至在大魏,有着这样的势力,而我们却不知这个人是谁。” 峥道,“臣无能。” 杜武、杜若齐声道,“卑职无能。” 萧风奕的客气,让他们羞愧难当。 这时门外传来的“咚咚”的叩门声,伴着开门声,陈平躬身颔首从外面进来,施礼后禀告说皇后娘娘往这边来了。 顾露晚是可以不经通传入殿的,但这时陈平进来,就含了问询之意的。 不过萧风奕没有说,那便是不用管。 陈平会意退了出去。 萧风奕让杜武、杜若兄妹和峥退下。 杜武、杜若领命而起,峥却跪在地上没有动。 他说,“臣想见见皇后。” 萧风奕看着他,提醒道,“这几天你不是一直在看吗?” 这个见和看可不是一个意思。 峥的见,是面对面的。 而萧风奕的看,是指峥这几天一直在亲自监视顾露晚及承恩宫的动静。 峥明白萧风奕的意思,是说他已经监视过了,没有发现问题,自然就没必要当面见了。 可他道,“手底下有经受那样刑讯都撬不开嘴的人,自身必然不可小觑。” 萧风奕听后并没有不悦,他说,“你既然想见,那便见见吧!” 顾露晚到议政殿殿前檐廊的时候,目光穿过广场上来回忙碌的宫人们,正好看到杜武、杜若兄妹消失在前门。 她也就随意扫了一眼,脸上并未流露出过多的情绪,倒是当目光落在殿门外的陈平时,却吃了一惊。 陈平很少这样了候在外面,那说明此刻议政殿内有很重要的人。 杜武、杜若刚走,里面的人莫非是传闻中的那位黑衣大人? 第217章 怀疑 陈平迎上顾露晚没有过多的交流,哪怕是一个眼神都没有。 再结合这几日的情况,顾露晚已能基本断定,这宫中出了大事。 等迈步踏入议政殿,看到立在殿内黑披戴兜帽的黑衣背影,她就有种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功夫之感。 萧风奕没有向往常一样,起身陪同顾露晚去东稍间,而是伸手示意顾露晚与他同坐。 虽说议政殿不是明堂正殿,但也是天子正经处理政务的地方,宝座并非人人可坐。 这事如果隔在顾露晚身体好的时候,她或许会推诿一番,但她如今走路都需要人在旁扶着,也就没推诿客套,直接施礼谢过便走了过去。 等萧风奕牵上顾露晚,青宁就退到一侧,躬身颔首,双手交叠于身前站好。 但别看她从扶着顾露晚进殿、落座,到她自己站好,都从容自然。 其实从踏入殿,看到殿内站着一个全身裹黑的人起,她的心跳就加快了。 虽然自始没有正眼看过,彼此视线也没有交集,但这个黑衣人似乎立在这,就足以让她惶恐不安。 尤其是等走到他前面后,就总有种被人盯着的感觉。 还是一种很熟悉的感觉。 顾露晚没有青宁的感觉,但她懂她的感受,因为她也从这个黑衣人身上捕捉到了危险的气息。 不过也就仅此而已。 萧风奕往旁挪了挪,拉着顾露晚坐到自己身边后,引着顾露晚的视线介绍道,“这位是峥,杜武他们的师父。” 顾露晚“哦”了一声,并未表露出过多的好奇。 峥倒是重新郑重的朝顾露晚施了一礼。 顾露晚全然不理会峥,看着萧风奕问道,“陛下,臣妾明日能出席议政殿的寿宴吗?” 明日的寿宴,王公大臣在议政殿为皇上庆贺,内外命妇则在瑶池为陛下庆贺。 两场宴席开始的时间差不多,一般皇上是会先在前面坐了一个半时辰后,然后在后面坐上半个时辰。 而顾露晚如今病着,主持瑶池宴会的一应事宜都交给了葛青,但她毕竟是皇后,人是不好不在了。 萧风奕没有直接点出不妥之处,他问道,“皇后是有什么事吗?” 顾露晚含笑摇了摇头,道,“没有,就是好奇。” 变聪明并不代表就变稳重了,况且顾露晚一向是想一出是一处,想要的就一定要得到。 她要做什么事,的确不需要充分的理由,有好奇心就够了。 萧风奕笑问,“当真没有?” 顾露晚作思索了片刻,方道,“若真要找个原因的话,臣妾挺好奇燕三皇子是何模样的。” 萧风奕被顾露晚逗得哈哈大笑,“这还不容易。” 萧风奕转向引着顾露晚进来,就退到旁侧的陈平,道,“去把燕三皇子的画像拿过来。” 顾露晚不乐意,作势要撒娇,却先咳了起来。 撒娇也是一个费力气的活儿。 萧风奕见顾露晚咳起来,忙体贴的抬手替她顺了顺背。 顾露晚气顺后道,“画像哪有真人好看。” 自然不是说见过真人,而是活人自然比画像好看。 萧风奕笑道,“皇后确定只是想看看,而不是想……” “打他。”顾露晚把萧风奕没有说出口的话接上后,又道,“自然是想的,不过也就想想。” 萧风奕道,“这事哪需要皇后出手,朕已经教训过了。” 不知为何,萧风奕有点替燕三皇子庆幸,他可是惹了顾露晚两次。 一次扬言要娶顾氏女,一次是纠缠何师华。 得亏他是遇上了顾露晚身体不好的时候,不然够他吃两壶了。 然即便身体受限,顾露晚也不是会善罢甘休的人。 她说,“这可不行。” 萧风奕也不恼,而是问道,“那皇后想如何?” 顾露晚想了想,继而恍然道,“这个不重要,臣妾与陛下说的,是明日寿宴的事。” 萧风奕失笑,这人还真是不屈不挠,绕出来这么久,她还能绕回来。 “这啊!” 顾露晚眨眼,疑惑道,“是臣妾让陛下为难了吗?” 有时候问一个人的感受真不是一件礼貌的事情。 比如顾露晚问萧风奕这个问题,萧风奕答是吧,显得他这个皇上无能。 答不是吧,就这个事你来办了。 萧风奕默了默,吩咐陈平道,“你去安排一下。” 陈平领命。 顾露晚心喜谢恩,然后就准备说辞离开了。 不过就在她要站起来的时候,她听到有个低沉的声音问,“皇后娘娘三日前在神勇殿前,为何会见那位监事。” 顾露晚一脸费解,看了看峥,又看看萧风奕,最后才将目光落在峥的身上。 她说道,“大概与你现在的想法相同。” 峥问道,“娘娘知臣此刻所想。” 顾露晚摇头道,“不知。” 想从她这儿套话,是可能的事。 ……… 顾露晚离开,议政殿内只剩下了萧风奕和峥。 萧风奕道,“现在你还怀疑皇后吗?” 峥颔首,“娘娘单从表明看,看着的确不可疑,但她表现如此滴水不漏,又很惹人怀疑。” 萧风奕笑笑,“滴水不漏,倒到惹来非议了。” 峥说,“臣会拿出来证据。” ……… 清风馆内生意依旧很火。 长清表现虽一切如常,但心里与顾露晚是一样的,很是担心。 而且他除了要忧心顾露晚,还要忧心一个人。 前几日萧风奕离开宫,他不知道,是听顾露晚告知才知道的。 但有了顾露晚的消息,他知道了萧风奕出宫到了杜府。 而看着杜府的人自那日回来过一趟后,就不见了,生死未卜。 与被抓起来的,和顾北一样的其他人是不一样的。 他们只是被关了起来。 具体情形不清楚,但长清知道,他们还活得好好的。 而没回来的那个人就宛如凭空消失,半丝消息也无。 这也提醒他,出了问题,是以他现在停了一切动作,连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去找。 “哈哈,我赢了,我赢了。” 长清正出神间,坐他对面的人,忽然高兴的喊了起来。 长清回过神来,方看他黑子死了一半。 这还真是晦气。 第218章 放出 顾北这是第三次来禹都,第一次是陪同顾露暄送顾露晞和顾露晖姐弟入都,第二次是一年多前听命来护卫顾露晞。 现在这是他第三次来禹都,但即便在这座都城待过的时间寥寥,他对这都城的每一坊,没一条街道,都烂记于心。 虽然街道边的些许店铺,与他曾背的地形图不一样了。 但不妨碍他知道自己身处何处。 三日前,一个人以何师华的名义约他和顾南去了清风馆。 他们在那里见到了长清,听到了他说顾露晚那套,说她是顾露晞所救与顾露景长相一般无二,最后在顾露晞死那日替代顾露景的一个人。 那日他们是与夏风一同回的东宫,到东宫后,顾露晞已被悬于房梁,气息全无,根本就没有看到任何人,或任何人留下的任何信息。 是他们彼此笃定顾露晞的死隐藏着巨大的阴谋,还有夏风一再强调她不想小姐和姓萧的有任何瓜葛,他们才决定偷换出顾露晞的尸体,放火烧了顾露晞的寝殿。 不是因任何原因。 可他们从长清那里却听到了另一番说辞,这让他们想宫中那个顾露晚究竟是何许人。 有着自家小姐的木牌,以小姐的名义行事,却编造了一个莫须有的身份。 为何编造? 无论被迫还是主动,他们都能从这个举动里推测出长清很厉害。 那个顾露晚能编出这么一套说辞糊弄他,必然是因为忌惮他,或他有可拉拢的价值。 于是她所编的这个身份就很微妙了,说明她取信长清,凭的不是她,而是与顾露晞的牵连。 长清是倾向顾露晞的。 不过即便推测出了这个原因,他和顾南却没有当面戳破顾露晚的谎言。 因为言语是无力的,一旦有疑,就会查证,他们不能给顾露晚任何反口的机会。 是以顾北三日前用长清安排的身份入宫,是抱着必死的心态去的。 等他一死,顾南就会告诉长清,他是因为戳破了顾露晚的身份而死的,到时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顾露晚狡辩。 但三日前他与顾露晚对峙时,对方狡辩的方式让他大出所外。 是顾露晞吗? 他们北境的大小姐? 这这么可能,一年多前,是他们亲自带走了顾露晞的尸体,守在障山,一步未离,然后亲手将顾露晞的身体火化。 可那个明明全然不同的人,竟敢称自己是顾露晞,还说出了他们之间的事。 这太匪夷所思了。 可即便没有尽信,也不得不说,他被唬住了。 这个自称是顾露晞的人,对顾露晞有着超出常人的了解,他不能妄动。 最少在事情未明朗前。 可他与顾南约定的时间就要到了。 三日前,他进宫时,便与顾南约定,如果三日后的戌时六刻他未回,或未传回任何消息,顾南便会去清风馆戳破顾露晚的谎言。 可那日他见过顾露晚后,便被羽林卫秘密关押,关押的不止有他,还有与他一起负责神勇殿工事的其他人。 他原以为是顾露晚,等到被关押的地方,才发现那里还有很多其他人。 有人喊叫,有人吵嚷,从哪些话题里,顾北发现大家都不知自己为何被关起来,大部分人都毫无交集。 他们来自禹都城不同的地方,有着不同的身份。 能见到皇后,或为皇后做事的可能几乎没有。 他这才知他应是卷入了其他麻烦,被抓被关,皆与顾露晚没有关系。 但他没人料到会有这样的变数,等他被放出来,已是戌时五刻。 赶不上了,他更不敢赶。 因为后面有人跟踪他,他只能扮演着一个突然被抓,又不知如何被放的人,害怕紧张地往他的家而去。 或者说,他这个身份,姚监事的家。 至于其他的,只能期望顾南被什么事情给绊住,未来得及去找长清了。 事实证明,人有的时候,就该对事情抱有美好的期待。 顾南从顾北扮作姚监事进宫,心里就一直很忐忑,当天夜里他发现顾北没有回来,就跑了一趟清风馆。 当然他没有进去,他就想确认等到他想去的时候,确定能进去。 结果他一去看,发现清风馆换上了兰花灯。 兰花灯是不要有任何动作的意思。 这灯一挂就挂了三天。 只等到了他与顾北约定的时间到了,那盏兰花灯都没有摘下来,或者增多。 清风馆依旧人来人往,看不出有任何异样。 顾南在街道上徘徊,在想要不要赌一把,进去看一看。 然而作为士兵,遵令是根深蒂固的,是以他始终没有迈出最后一步。 就在他准备走的时候,清风馆内有笛声传出,且越来越清晰。 伴着笛声,从里走出来一个吹笛的美貌少年郎,后面还有两个美貌少年郎拥簇着一个大腹便便的中年人。 中年人一脸心喜,眼睛笑得都看不见了。 顾南看不懂这般排场是发生了什么事儿。 但旁边有人议论,清风馆那里也有人唱喝,说是那中年男子在对弈中胜出,摘得了长清的兰花灯。 随着喊话结束,有人搭了梯子,将高挂在门前的兰花灯取了下来。 顾南顿时一喜,抬脚正要过去,头就被打了。 还听一熟悉的声音道,“你哥我在外面拼死拼活,你倒是会找乐子,还不给我回家去。” 顾南懵了一下,随即大喜,转头看过去,便看到了灯火映照下,顾北那张熟悉的脸。 话里含义意有所指,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 顾南抱住头,瞪眼道,“你不一样不着家,凭什么管我。” 顾北抬腿就踢了顾南屁股一下,他道,骂道,“我那是不着家吗?是当差,忙工事。” 顾南摸头又摸屁股,但又不敢造次,骂骂咧咧的往他们的家走,就是一个不服兄长管教的浑小子。 等回到家里,关上门,二人在四方桌前各自坐下,吵闹声依旧不断。 顾北骂道,“你再不长进,这辈子就这样混吃等死了。” 手则沾了倒在杯里的茶水,在桌上写下了“监视”两个字。 第219章 厉害 顾北之所以被抓,不是因为顾露晚,而是正好与他一起做神勇殿工事的一人中,牵涉到了萧风奕出宫行踪泄漏的四人中的一人,才被抓起来的。 至于为何被放,自然是峥的无奈之举,直接相关的人都已经死了,现在只能撒出他们这些网,严密监视起来,看能不能捕到大鱼。 在如此的暗涛汹涌中,禹都迎来了七月初七,万寿节,萧风奕的诞辰。 今年的万寿节比去年的规模宏大,而且因为国库充盈,赏赐更为体面。 晌午,萧风奕在北玄宫正殿广场接受王公大臣们的朝贺,今日是除了大朝会,都官皆可站在北玄宫的日子。 就连后宫,都能听到前朝山呼万岁的声音。 顾露晚的承恩宫虽然听不到前朝鼓乐,但看着时辰也能大概推断,现在进行到朝贺的哪一步了。 这些她自是不关心的,也感受不到这宫里欢快的气氛。 她一人倚在罗汉床上看书,仿佛与这个世界隔绝了一样。 不知何时,一身长公主常服的承平欢欢喜喜走了进来,看到顾露晚一如往常未施粉黛,着着日常便服宫装。 她“哎呀”道,“嫂嫂,您怎么还是这副打扮。” 顾露晚放下书,抬眼看向承平,只见她一袭红衣,很是娇俏可人。 顾露晚道,“你这日子神龙见首不见尾,今日倒有时间来看看我了。” “承平那不是……”话到一半,承平适时打住,明媚的笑容遮住了她的小秘密。 她转口道,“承平是想让嫂嫂好好休息,才不来叨扰的。” 顾露晚唇角的笑意化开,她夸道,“我们承平真是越来越体贴了。” 承平目光打量着顾露晚,说道,“嫂嫂气色看着好了不少,要不要随承平去御花园里逛逛,这会御花园里可热闹了。 宫宴虽是入夜开始,但一些身份尊贵的内外命妇,或是与宫中贵人们交好的贵女,是可以提前入宫的。 顾露晚笑笑,“你喜欢便去,我这副身子还是不去了,不然大家看了,都不自在。” 承平嘟嘴,挥拳。 她说道,“谁敢不自在,承平就打到她自在为止。” 顾露晚被逗笑了,含着笑道,“倒是我的不是,你为我操碎了心,我却忘了告诉你。” 承平眨眨眼,听得一脸认真。 顾露晚道,“我不与她争这些,我今夜会出席议政殿的宫宴。” 承平眼倏地睁大,旋即大喜,能和皇上在议政殿大宴王宫大臣,便是她母后也只一次。 这是无上的尊荣,与葛青那皇贵妃再被内外命妇拥簇,也是比不了的。 高兴中,承平眼里还划过了一丝遗憾,但整个人还是掩不住的高兴。 她说道,“嫂嫂就是嫂嫂,且看她风光,跟咱们没有关系。” 顾露晚笑嘻嘻,“好了,你想必也邀了朋友进宫来,不用在这陪我,你华姐姐一会就来了。” “有华姐姐真好。”承平嘻嘻笑着站起来,屈膝施礼道,“那承平去了。” “嗯。”顾露晚点头。 青宁进来看到承平,屈膝福了福,等承平走过,才走到顾露晚近前,屈膝施礼,道,“娘娘,长清公子传消息说,顾北昨夜安全回去了。” 顾露晚拿起书,又靠向了引枕。 她问道,“这几日的事可弄清楚了。” 青宁颔首,“应是那位峥大人查到了长清公子的暗子,长清公子为防止更多人暴露,切断了一切联系。 长清公子还叮嘱转告皇后娘娘,说是这位峥很厉害,让娘娘您万事小心。” 厉害,昨日顾露晚见了,自然知晓争的厉害,他身上的气息很强大,自然就危险。 她以前从不知,萧风奕身边除了杜武,还另有一个如此厉害的人。 听声音也不大,竟然是杜武、杜若兄妹的师父。 就这时,江东躬身埋首踩着小碎步从外进来,说是何师华到了。 顾露晚忙让青宁将人请进来,自己则放下书走了进来。 何师华今日穿了碧绿罗裙,裙摆上散落着蔷薇,随着步子飘动。 她怕热,手上团扇是呼啦呼啦,朝顾露晚见过礼后,就贪凉走到了冰鉴旁。 她说,“这都七月天了,怎么还这么热。” 顾露晚道,“立秋反比大暑热,你怎么不赶早一点来。” 何师华叹口气,“那是我不想,实在是那顾清明,与燕三皇子没事找事?” 顾露晚惊讶,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别提了。”何师华走过来,坐到矮几另一边。 她说道,“还不是那燕三皇子堵我,正巧被清明撞上了,好一通掰扯,我才脱身。” 顾露晚笑道,“想来是为你的才华倾倒。” 何师华呵笑,“可别,我招架不住。” 说着,她神情严肃了些,“这燕三皇子,真要留在禹都为质。” 顾露晚微微点了下头,“大燕还没有立太子,国中情形并不好,这燕三皇子怕是在以退为进,劫机来逼乱来了。” 何师华笑笑,“他还真是另辟蹊径,且胆子够大。” 皇位角逐,谁不想近近守着,这燕三皇子倒好,不仅不守,还跑到大魏来。 这份心思真的事。 顾露晚也笑,“没办法,谁让他运气不好,若抢先一步去军中,也不会沦落至此。” 何师华摇头,表示看不懂,还忍不住道,“长清这孩子也真是,叫他别多管闲事,专心准备应试,却老是在外瞎跑。” 顾露晚笑道,“华姐姐的事,怎么能叫闲事呢!” 何师华撇了撇嘴,“若是有拳脚倒也罢了,偏偏是个柔弱书生,白姓顾了。” 顾露晚则嘟起了嘴,“我们姓顾的怎么了,难得我家出个读书人,华姐姐竟然还嫌弃。” “好,好,好。”何师华赔笑,“顾清明嘛!状元郎大热人选,我哪敢小瞧。” 顾露晚转看向青宁,青宁会意,施礼告退。 顾露晚等她出去后方对何师华道,“一年前,顾北他们与夏风都在东宫,我需要华姐姐替我向他们问清楚。” 何师华收笑点头,眼底有抹挥之不去的落寞。 她关切问道,“夏风还没有好转吗?” 第220章 害喜 夏风已服毒多年,加上常被以猛药催醒,身体根基已损。 要想拔毒苏醒,非一日之功。 顾露晚神情暗淡下来,摇了下头,道,“尚需时日。” 何师华安慰道,“你也不要太着急,总会好的。” 顾露晚扯了个笑。 她说道,“是啊!都会好的。” 话音刚落,就见青宁神情严肃地疾步从外走了进来。 青宁站定,屈膝施礼后道,“娘娘,林采女在瑶池落水了。” “瑶池?” 顾露晚有些吃惊,正所谓犹抱琵琶半遮面,瑶池作为今日宫宴之所,这个时辰,可不该有人去那里。 她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青宁答道,“具体情况尚不知,只知跟着林采女的宫女晓翠不见了。” 顾露晚又问,“林采女人如何?” 青宁答道,“林采女被救上来的时候还有气,这会皇贵妃应正带着太医去瑶池,具体什么情况,要等太医看过才知。” 顾露晚垂眸,神色淡淡,看不出情绪。 坐她对面的何师华松了一口气,可与其说她是紧张林采女林香凝,不如说她担心这样的事,会发生在同样身处后宫的顾露晚身上。 这宫里,真的太危险了。 在这宫中若问皇上最宠爱那位妃嫔,或许大家的答案不尽相同。 可若要问这宫中谁最不受宠,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的回答,林采女。 而像林香凝这样一个家族败落,位分低,除了入宫有些令人意外,之后并不受宠的采女,都会被人算计。 那顾露晚呢? 顶着顾露景的身份,位及中宫,有手握兵权的兄长,富甲天下的外祖父。 怀璧其罪,经历的算计只怕会比林采女更多。 顾露晚从何师华的眼神里,看出了她的担忧。 她想了想决定告诉何师华她的猜测,缓了缓,她说道,“林采女已怀有身孕,消息走漏,引来杀身之祸也不无可能。” 何师华惊讶地瞪大了眼,“已有身孕,这么快吗?” 顾露晚点点头,怕何师华多想,没多提萧风奕与林香凝谷雨的事。 “这也太快了吧!”何师华震惊极了。 可即便顾露晚与萧风奕如今情分不在,但到底曾经是关系最亲密的人。 是以震惊之余,她更为顾忌着顾露晚的心情,表情并没有表现的太夸张。 她说道,“那可知是谁,你更该多提防些才是。” 顾露晚话里意思,虽说林香凝可能因有孕招来灾祸,但她在脑中理了一遍长清给她传的那些消息,并不能看出这宫中谁目前知道林采女已怀了龙嗣。 是以想来想去,最有可能的便是萧风奕,还有…… 顾露晚没往下想,毕竟她这里消息已经断了三天了,说不准是这三日出了新的什么变故。 她目带疑问的看向青宁,问道,“今日长清可传有凝云院的消息来?” 青宁微摇头,“目前暂时没有。” 顾露晚说道,“没事了,你下去吧!” 瑶池的夏末初秋,可见三季,有娇艳欲滴的花,繁茂青翠的树,晶莹剔透的果。 望仙殿此刻里里外外,有无数宫人来回穿行,准备着晚上的宴会。 远离正殿,在靠后的暖阁中,林香凝已被伺候着换上了干爽的里衣,但人还没醒过来,正闭眼躺在贵妃榻上。 今日是万寿节,出了这样的纰漏,葛青没在御花园继续招待内外命妇,安抚了知情的几人,就借故走开,亲自陪同太医来看望林香凝的情况。 正要入门时,她派去承恩宫送信的宫女追了上来。 葛青看到她,便侧开一步,让太医先进去给林香凝请脉,自己停步等那宫女上前来。 宫女快步赶来,停下向葛青施了礼。 葛青开口问道,“怎么样,皇后娘娘过来吗?” 宫女摇头,颔首答道,“回娘娘,皇后娘娘说一切全由您做主,准您便宜行事。” 这皇后,心是真大啊! 葛青笑了笑,抬脚迈步入了屋,太医正好请完脉,在收拾药箱。 见葛青进来,他忙收好最后一样东西,挪着膝盖转跪向在旁边圈椅落坐的葛青。 葛青问道,“林采女可有大碍。” 太医埋首答道,“回娘娘,林采女只是呛了几口水,身体无虞。” 葛青目光看向躺在贵妃榻上的林香凝,青丝铺了一枕,显得俏脸格外白净。 小脸并不苍白,相反还有些红彤彤的。 葛青又问,“那怎么不见醒来。” 太医依旧埋着头,他答道,“林采女这不是昏迷,只是睡着了。” 侯在葛青椅后侧的贴身宫女撇了撇嘴,想这人是真会享受,自己舒舒坦坦睡大觉,弄的自己主子提心吊胆。 葛青凝眉,带着些许疑惑道,“睡着了?” 太医头埋低了些,“是。” 葛青心思细腻,一看就知这太医有所隐瞒,她加重了语气,再次道,“确定只是睡着了吗?” 太医俯身,双手撑地,道,“林采女确实只是睡着了。” 像为了印证太医这话一样,躺在美人榻上的林香凝悠悠醒转。 等睁开眼,看清室内的清醒,她忙起身,给葛青施礼请安,“妾身参见皇贵妃。” 葛青看着她道,“你落了水,受了惊,就不用拘礼了,躺着吧!” 林香凝低眉顺眼的站着,答道,“害娘娘担心了,妾身并没有大碍,站着就可以了。” 愿意站就站吧!葛青也不多客套,问道,“你好好的,怎么会这么早来瑶池,又是如何落的水?” 林香凝一脸惶惶,跪了下来,“妾身不敢说。” 葛青眉头微蹙,目露不悦,“让你说,你就说,难不成这宫里还有谁,敢害你不成。” 林香凝着着里衣,没有手帕,只能反手掩面哭泣,她抽噎起来,话还没出口,便干呕起来。 葛青又看向太医,“不是说身子无碍吗?” 太医还俯跪在地上,他答道,“林采女,这应该是害喜了。” 害喜? 这两个字如惊雷,响彻在葛青和她那贴身宫女的脑海。 但葛青到底是大家小姐,面色很快就恢复如常,也散开了绞作一团的锦帕。 她问道,“可确定?” 第221章 心大 确定了林香凝的喜脉,太医退了出去。 葛青的贴身宫女也跟着走了出去,她的脑子都是乱的,可她人不能乱,她要派人去将这“好消息”禀报给皇上、皇后,也要让人偷偷与家里的葛老夫人、葛三夫人说一声。 室内,只剩下跪着的林香凝,和坐着的葛青。 葛青起身扶她,道,“妹妹如今是有了身子的人了,该仔细自己的身体才是。” 林香凝含泪摇头,跪着不愿意起,求道,“求娘娘救救妾身。” “这里只你我二人。”葛青道,“有什么话你大可起来说。” 林香凝哭道,“臣妾不是自己要来瑶池的,是……” 林香凝的话没说完,葛青那适才带上门出去的宫女,又推门折返了回来。 她走进来,施礼后道,“娘娘,在瑶池边发现了一具女尸,是林采女身边的宫女晓翠。” 说这话时,她目光一直盯着林香凝,就想林香凝承受不住打击,受惊小产才好。 能为主子解决这个麻烦,即便让她受些责罚,她也甘愿。 只可惜林香凝只挺背吸了一口气,并没有被吓晕,只是哭得更厉害了。 宫女有点失望。 葛青哪能不知自己近前宫女的小心思,不悦扫了一眼,让她退了出去。 等门重新关上,葛青才又问林香凝道,“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林香凝眼泪不止,娑娑往下落,“妾身也不知道,是皇后娘娘,是皇后娘娘叫妾身来瑶池的。” 葛青喝道,“休得胡言乱语。” “妾身冤枉。”林香凝哭道,“真的是皇后娘娘约妾身来瑶池的,结果臣妾一到瑶池,就被那人推入了瑶池。” 葛青松开她的手臂,坐了回去,“你口口声声说是皇后娘娘害你,可有证据。” 林香凝挪着膝盖跪到葛青跟前,“妾身亲耳所闻,亲身所历,还不能算证据吗?” 林香凝满腹委屈,哭得那是梨花带雨,便是女子见了,也会心生怜爱。 只可惜葛青不是寻常女子,。 “口说无凭,那可是皇后娘娘。”葛青道,“你的冤屈,还是稍后说给陛下听吧!” 林香凝咬唇,泪珠子蓄在眼框里,悬而不落。 她说道,“妾身只是区区一个采女,无母族可以依仗,怎么可能告得过皇后?” 葛青失笑,“告不过,所以拉上本宫,你倒是打得一手好算盘。” 林香凝可怜兮兮,“若是没有娘娘,妾身更愿意吃下这个哑巴亏。” 葛青扯了扯嘴角,没有笑。 承恩宫,顾露晚与何师华饭后小憩醒来,同坐在梳妆台前梳妆。 何师华看着镜中的顾露晚,想起了以前她拉着她和夏风她们,非要练习束发的样子。 回忆太美,也太过凄惨。 想多了,何师华就忍不住湿了眼眶。 她忙偏头看向后面给顾露晚挽发髻的青宁,她夸道,“青宁的手真巧。” 虽是为掩去糟糕的心情,她这夸是真心实意的,可夸完又想起,现在的顾露晚是顾露晞,可又不是顾露晞了。 她曾经那头如丝顺滑的青丝,早已成了过往。 不过顾露景的这头秀发也不错,光润亮泽。 何师华忍不住抬手触碰,顺滑极了,她笑着说道,“你这头乌发是越养越好了。” 顾露晚亦笑,“华姐姐看来是还没睡醒呢!都不会聊天了。” 二人笑闹着打趣一番,等何师华梳妆好,二人就出了寝室。 顾露晚只简单收拢了额发,将青丝归拢到背后,并未挽起来。 何师华见状问后,已经知道顾露晚晚间只会出席议政殿的晚宴了。 扶着顾露晚坐在罗汉床,她自己也跟着坐下。 她说道,“真不知这是好,还是不好。” 顾露晚笑道,“如此殊荣,自然是好的啊!” 何师华看了看门口,收回视线时正好对上顾露晚笑意盈盈的澄澈杏眼,跟着笑了起来。 她说道,“感觉很久没见承平长公主了,她最近忙什么啊!” 顾露晚抿嘴笑。 何师华羞恼,“你笑什么。” 顾露晚笑道,“华姐姐跟我有什么好遮掩的,好奇瑶池那边情形如何了吧!” 何师华无可奈何的笑着,“知道你厉害,瞒不过你。” 顾露晚转头看向青宁,问道,“有消息传回来吗?” 虽然顾露晚说不过问,但葛青还是会把消息传过来。 但青宁说的,是长清让人传来的。 她说道,“跟着林采女身边的宫女晓翠已经确认溺亡,据林采女说是有人号称承恩宫的人,说娘娘您有事相邀,她才是瑶池,结果遭遇暗害的。” 何师华听了大骇。 顾露晚倒是没有意外吃惊,依旧如常的笑着。 她问道,“所以我们承恩宫有这么一个人吗?” 何师华整个背绷得笔直,攥拳,心跟着提到了嗓子眼。 心想着可不能有啊! 只不过青宁的声音把她拉回了现实。 青宁说道,“我们宫里后殿不见了一个粗使宫女。” 等听到这话,何师华看顾露晚还一脸云淡风轻,就一些生气了。 她气道,“你怎么半点不着急,她们这是要往你身上泼脏水呢?” “不是她们。”顾露晚笑道,“只是她。” 何师华吃惊地睁大眼,“你知道是谁陷害你?” 顾露晚笑笑,“这么明显,还要猜吗?” 何师华一愣,她也是关心则乱,等反应过来。 她难掩惊讶道,“是她贼喊捉贼。” 顾露晚唇角微扬,“是啊!够花样百出的。” 何师华埋怨道,“你能不能重视一点。” 顾露晚点头,收笑,“华姐姐说了算。” 何师华拿毫不将这事放在心上的顾露晚是一点折都没有,也不管了。 她只问道,“那你想好怎么应对没有。” “我啊!”顾露晚幽幽道,“无需应对。” 如果以前,林香凝区区一个采女,何师华自然觉得没什么好顾忌的,可如今林香凝怀了龙种,就不可同日而语了。 往大了说,她甚至可以说顾露晚不是要谋害她,而是要对付她腹中的胎儿。 这可是谋害皇嗣啊! 顾露晚的心,也太大了。 第222章 机遇 葛青离开瑶池后,没有回御花园,而是回了景庆宫。 当回到宫中,看葛老夫人和她母亲葛三夫人都在她宫里,她显得有些意外,不过也就不经意扫了跟着她的宫女一眼,面上笑容半丝不漏。 祖母、母亲虽都是长辈,但葛青如今身份已经不同了,在宫人们面前,长幼自然要先放到一边。 葛青迎上葛老夫人,拉上她的双手,向葛老夫人微微屈膝还了个礼,然后含笑让葛三夫人不用拘礼。 三人按身份各自施完礼后,葛青一边扶着葛老夫人与她落座,一边示意葛三夫人坐在了她们对面。 等宫女奉了新茶进来,葛青便使眼色让贴身宫女去门外守着。 宫女屈膝领命而出。 葛青浅浅笑着,看着葛老夫人和葛三夫人问,“祖母和母亲怎么过来了,是御花园伺候有不周之处吗?” 葛老夫人脸上的笑意,在奉茶宫女退出的时候就已褪去。 她问道,“要不是曼儿遣人来告诉我们,我们还不知出了这么大的事。” 曼儿就是适才跟着葛青的近前宫女,她是葛府的家生子,比葛青大一岁,自小便在葛青身边伺候。 这次葛青入宫,她便以贴身女婢的身份,一同入了宫。 曼儿人是好的,一心为她着想,就是主意太大。 葛青笑笑,“她最早入宫,最先传出好消息也是应该,祖母、母亲无需担心。” “无需担心?我的傻孙女,这林采女若怀得是男胎,生出来的便是皇上的皇长子,你叫我们如何放心。” 葛老夫人一脸凝重,看向葛三夫人,“你的闺女,你来说。” 葛三夫人颔首,转对葛青语重心长道,“你进了宫便不同于家中其他孩子,遇事不再是小女儿间争抢心爱首饰的玩闹,你叫祖母和母亲怎能不担心。” 见葛青动了动嘴唇,似要张口,葛三夫人的声音拔高了些,“我们知你主意正,但你一言一行这关系到家族兴衰,合该一起想办法,我们怎能将你这副小身骨推到前面。” 葛青笑笑,拉着葛老夫人的手,道,“祖母,孙女都知道的,知道自己如今虽位及皇贵妃,看似身份尊贵,但上有皇后,我今后所出的孩子与林采女所出,都只能是庶皇子。 你们觉得占不了嫡,得个皇长子的名分也是好的,但这些不是孙女要的。” 不要皇长子的名分,那是要嫡长子的名分。 葛老夫人和葛三夫人一脸惊愕,没想到自家柔柔弱弱的小女子,有这么大的野心。 葛老夫人摸着突突跳动的心脏,“我总说你与你祖父像,没想到你不是与你祖父像,而是与他一样,胆子大的能将天捅个窟窿。” 葛三夫人看着容姿秀丽的女儿,徒生出几分陌生感,她不知她的女儿是进宫之后变成这样,还是自己从未真正认识这个女儿。 葛青笑了起来,依偎着葛老夫人的胳膊,她说道,“所以这事儿孙女自有分寸,祖母与母亲就不要担心了。” 葛三夫人柔声道,“初生牛犊不怕虎是好事,但这事牵扯太大,还是该听听你祖父的意见。” 葛青笑笑,她怎会不知她祖父的想法,虽然现在乱世武将势大,但她祖父既将她送进宫来,便不会安于一个皇贵妃之位。 现在有林采女在前,是不可多得的机会,她该抓住才是。 葛青含笑对葛三夫人道,“母亲忘了,女儿是祖父给启蒙的呢!” 葛三夫人勉强挤出一个笑,以前觉得自己所出的孩子得家翁疼爱,是无比的运气。 今时却只得在心里叹气,或许平平淡淡,也并无不好。 ……… 一件事未看到结果,抓住是机遇还是灾难,并不是那么绝对的事。 如果葛青多在景庆宫留一会,便会听到得知此事的葛中书,让她不要轻举妄动的提议。 只是这个消息来得太晚,或者说是葛青太过急于证明自己。 她的路走的太顺了,自小得万千宠爱,一入宫便位及皇贵妃,手握管理后宫的权柄。 得来太过容易,精神就难免松懈,看问题也就跟着没那么全面。 稍一被人鼓动,便会容易被蒙了眼睛。 晌午的朝贺结束,到晚间的宫宴开始,萧风奕会有一段时间的空闲。 林采女在瑶池落水的事,在葛青遣人来禀告时,他就知道了。 可他无论是对那个女子,还是他腹中的孩子,都不怎么在意。 后听到大小的平安无事,他甚至有些遗憾。 只要林采女活着一日,便是提醒他,他亏欠顾露晚。 虽然心里不觉得,不以此羞愧,但面对顾露晚的时候,他就需要作出这番姿态。 就好像他父皇对他母妃一样,或者说是他父皇对他的影响。 他们明明都不是忠贞之人,但因装作忠贞之人,面上就自然而然会在出错的时候,放低姿态。 这种习惯,不是他心里步觉得,便会抹去的。 所以他会遗憾,也不会生出要去看看她的念头,甚至对比那个溺水的人,他带着亵玩的心态,更想知道顾露晚会如何应对。 可这个女人,不知是无力,还是无心,竟然连半点举动都没有。 他无法描绘他似怒似恼的心情,也不知自己怎么就突然失了精神。 便是用了午膳,躺下午睡后醒来,依旧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直到陈平进来禀告说皇贵妃到了,直到葛青跪在他面前,请他去看看林采女。 他能不待见林采女,却不能不给葛青这个面子,是以他与葛青一起坐步辇到了凝云院。 踏入凝云院的时候,他的心情有些微妙,想当初知道林香凝被安排来凝云院的时候,他心里还窃喜了一下。 不过后来得知这并非顾露晚的安排后,那种感觉便消失了。 而那种感觉,在林香凝哭诉着她今日遭遇的时候又回来了。 他确认道,“你再说一遍?” 语气语气说是震惊、不可置信,不如说是激动。 见他如此反应,哭得正动情的林香凝都愣了一下,才说道,“是皇后娘娘宫里的人,引妾身去瑶池的。” 第223章 淡淡 萧风奕也不知自己为何会有此问,明明林香凝说第一遍的时候,他就听得很清楚,很明白。 但他就是想再听一遍,更是不懂自己莫名的兴奋激动来自何处。 他压下不自觉扬起的唇角,清醒过来,便知这不会是顾露晚做出的事情。 顾露晚出手素来一击必中的,若真是她动的手,林香凝哪还有命在他面前哭诉指控。 他肃容道,“不知自己被谁害尚能说得过去,但被人拿来当枪使,胡乱指摘就有些愚蠢了。” 葛青傻眼,林香凝则是彻底愣住,一脸难以置信。 她怔怔喊了一声“陛下”,顶着萧风奕的视线,却是不敢再放声哭,只含泪不再多话。 葛青回神,看萧风奕的反应已知自己不该趟这浑水,但迈出一步,就难以收回了。 而且嘴长在自己身上,怎么说,还是自己做主。 她眉头紧皱,神色凝重,道,“陛下,臣妾倒不认为林采女这是借故攀咬皇后娘娘,相反,她说出来,恰似在提醒这宫中有人对皇后娘娘不利。” 虽与事先说的不一样,但林香凝对葛青的随机应变,心底很是叹服。 她们现在要的,是萧风奕重视这件事,而不是轻飘飘一句与皇后无关,便不再理会。 萧风奕转头看向葛青,笑了笑,才问道,“皇贵妃想查?” 葛青垂下头,“臣妾羞愧,暂代宫中诸事已是吃力,又从未查过案子,怕是查不好。” 萧风奕暗笑,想查又不自己查,还真是两头都不得罪。 他说道,“林采女是苦主,想来也不合适,以皇贵妃之见,这事交给谁,才算稳妥?” 葛青默默,是一时不知如何是好,又像在纠结选谁合适。 萧风奕见状,又道,“皇贵妃但说无妨。” 葛青这才略显为难道,“此事本该由皇后娘娘主持,但皇后娘娘身子不好,又牵涉其中,交与皇后娘娘便不那么妥当。 这宫中便只余武妹妹、霍妹妹和曹妹妹,武妹妹恬静,霍妹妹率直,曹妹妹活波。 此事依着性子看,当交给性格稳重之人,是以臣妾觉得,可交给武妹妹。” “分析的不无道理。”萧风奕道,“那便按你的意思办吧!” 葛青颔首领命,又说道,“陛下,不少人都知道林采女在瑶池落水,臣妾以为要防止他人胡乱猜测,先对外宣布林采女是身怀龙嗣,身体一时不适才失足落水比较妥当。” 萧风奕无心理会这些,只道,“你看着办吧!”说罢起身离开。 不时,林香凝被诊出喜脉,身怀龙嗣的消息便传遍了宫中各处。 合乾宫玉台殿。 霍婕妤听了,抬手就将手边矮几上的茶盏扫到了地上,“狐媚子好生运气。” 霍氏非禹都人士,在都城没有交好的姐妹,今日不过请了三个与家族交好的夫人。 消息传来的这会,几人正好退出来,要回准备的房间整理仪容以备参加晚宴。 听到从殿里传出的动静,都忍不住好奇回头看,彼此挤眉弄眼,无声问着是什么情况。 殿内,宫女看着殿门,紧张道,“婕妤,是男是女还不一定呢!您可不能自己气自己。” 霍婕妤拍桌,“本婕妤气的是这个吗?是气她不配。” 霍婕妤与曹婕妤同居合乾宫,武婕妤独居太华宫。 太华宫虽不比合乾宫离北玄宫近,也没有合乾宫大。 但太华宫宫中多花木,有宫廷小御花园之称,对喜欢侍弄花草,又偏爱安静的武婕妤来说,算是一个绝佳的去处。 因她喜静,平日里并不与大家多往来,这太华宫便几乎没人来,今日也是因家族的关系,才接了禹都交好的世家夫人来小坐。 宫女进来通禀皇贵妃到时,几人正在殿里插花。 诸人听到葛青来,便停下手中的事,跟着武婕妤起身相迎。 葛青看着几位风姿尤在的夫人,热情道,“夫人们难得进宫一趟,本宫叨扰了。” 几人忙奉承一番,说得见皇贵妃,是三生之幸。 葛青看着几张茶几上的插花,一一点评夸赞一番,最后道,“见识了武妹妹和几位夫人的插花技艺,本宫往日那些都只能算小儿玩闹。” 这也就是一句客套话,禹都谁人不知葛家女郎一个赛一个的出彩,女子八雅,与她们的确只是小儿玩闹。 这番夸赞下来,几位夫人应付几句,便知葛青是冲着武婕妤来的,是以闲话二三,便各自托词下去弄妆出席晚宴,回了给她们准备休息的屋子。 殿内,武婕妤让出主位,等葛青落座,她才跟着在下座坐下。 葛青抱歉道,“武妹妹宫里难得如此热闹,可不怪本宫打扰了你的雅兴吧!” 武婕妤笑笑,“娘娘说笑了。” 就一句话,没有过多的客套。 葛青跟着笑笑,抬手侍弄武婕妤插到一半的花,眼看着武婕妤道,“武妹妹眼光独到,层次分明,从插花就可见一斑,可见本宫没有来错。” 武婕妤道,“小儿玩意儿,娘娘谬赞了。” 葛青嘻嘻笑,“事无论大小,要做好谈何容易,武妹妹自谦了。” 武婕妤淡淡一笑,没有多话,葛青只能自己牵出话头,“林采女有孕的事,武妹妹听说了吗?” 武婕妤点头。 葛青一脸沉重,“不瞒武妹妹说,林采女落水并非失足,而是落水,本宫也是没有办法,才来请武妹妹帮忙。” “帮忙。”武婕妤笑笑,道,“娘娘言重了,嫔妾平日里除了侍花弄草,并不懂旁的,实在没什么能帮上娘娘的地方。” 葛青还好,候在她身后的曼儿心里却有些不是滋味,她家主子在家时那是众星捧月,何时受过这样的气。 这些婕妤们,仗着乱世皇上重武将,一个个都不将皇贵妃放在眼里。 曼儿以前觉得这武婕妤多少比另外两人好一些,没想她也是如此。 自家主子好声好气请她帮忙,她竟连什么事都不问,就直接回绝了。 气是气,曼儿紧了紧手,倒也没有其他过分举动。 葛青笑道,“这事正好与花有关。” 第224章 红土 曼儿得意的在心里轻哼一声,看着武婕妤,想看她这会还怎么说。 武婕妤颔首敛眸,“与花有关的事,嫔妾或能帮一帮,至于其他,嫔妾就无能为力了。” 葛青轻叹,“事关皇后娘娘声誉,除了武妹妹,本宫也不好再委托他人了。” 看武婕妤一时无言,曼儿心里更畅快了。 她不知的是武婕妤并非没话说,而只是她不想说了而已。 葛青是一步步拉上她,没直接搬出皇上,是一步步引她入套,既可以说是给了她脸面,没一开始以强势压她。 又可以说就是要看她无可奈何,不得不从。 再往下说,知道对方会说什么,又何必自取其辱呢? 但她性子恬静,也并非任人揉搓。 她说道,“既是如此,嫔妾一定全力配合娘娘,早日查出真相。” 能得皇上仰仗的人家,自然不会养出无用的女儿。 都说武将鲁莽,葛青如今看着眼前的葛婕妤,想着皇后,再忆起自幼听到的那个名字,越发觉得前人之言,也不可尽信。 让武婕妤同意了,葛青自要将林香凝的遭遇粗略讲述一遍,讲完又道,“今日武妹妹可先去林采女落水的花园看一看,再去拜访下皇后,至于着手调查,还是等万寿节过了也不迟。” 武婕妤颔首,“谢娘娘提点。” 葛青离开,武婕妤也带着她的贴身宫女菲菲到了瑶池。 主子荣辱关系到奴婢的生存,菲菲自然也会替自家主子不平。 看着满园碧树,累累硕果,柳堤边未来得及清理的几朵野花,她咬牙说道,“还真是与花有关。” 武婕妤神情淡淡,“事已至此,多说反影响心情。” 菲菲轻叹口气,“皇贵妃摆明是自己不敢招惹皇后娘娘,拿婕妤您当枪使。” “应该就是这里了。”武婕妤在一近柳堤,被踩塌的草丛处蹲下。 她一边认真看着踩的脚印,一边说道,“也并非毫无好处,至少我们能见到那位神秘的皇后娘娘了,不是吗?” 菲菲愕然,无奈一笑,“婕妤您还真是会苦中作乐。” 武婕妤凝眼看着一草叶,菲菲自然也看到了,忙抽出帕子给武婕妤。 武婕妤借过,小心翼翼的将沾在草叶上的沙土弄在手帕上。 她笑笑,“红土,也不算全然与花无关吗?” 菲菲不懂就问,“这土有什么不同吗?” 武婕妤将帕子包好,收入袖袋。 她说道,“你知道现在的太皇太后不是太宗皇帝的元后吧!” 若这都不知道,她怎么可能从家里一众婢女中突引而出,跟着进宫来。 菲菲点头,“知道,现在的太皇太后并非陛下亲祖母。” 武婕妤卖关子道,“那你知陛下那位亲外祖母,最喜欢什么吗?” 明明听说过的,是什么来着? 菲菲绞尽脑汁想,“是……”可脑子就像卡住了,一时突然竟想不起来。 武婕妤也不为难小丫头,提醒道,“秋海棠。” 听到这三个字,菲菲眼前一亮,“奴婢想起来了,传闻孝贤纯圣皇后最喜用红土养植秋海棠,当年太宗皇帝南下时,还曾特意为这位元后拉了十车回来。 婕妤入宫四处都走遍了,唯独没见过用红土种植的秋海棠,想是因为它们在承恩宫。” 话到这,菲菲惊叹道,“承恩宫等闲不能入,这样看,推林采女下水的,还真是皇后娘娘的人!” 武婕妤笑笑,没有接话。 ……… 承恩宫,顾露晚已是钿钗礼服,描了眉,施了粉,点了唇,整个人看着精神了不少。 何师华见了,又忍不住偏头向旁边看,息去眼底泛起的泪意。 只等情绪如常,她才转回头看向顾露晚,她说道,“你身体不好,即便是在议政殿,撑不住也不要强撑。” 顾露晚道,“我如今日夜苦练,身体已经好多了,坐个一两个时辰并不成问题。” 说真的,何师华不是没有怀疑过顾露晚的身子是她自己弄坏的。 是直到后面看顾露晚早晚积极锻炼,才彻底打消了这个念头。 她说道,“能坐并不代表没有不舒服。” 顾露晚撒娇,“华姐姐还不知道嘛!我现在已经不同了,凡事会以自己为先的。” 得到顾露晚的保证,何师华才送一口气。 候在殿里的青宁,看她二人这般关心彼此,也开心。 殿内气氛好极了,直到江东弓背埋头进来,禀告说武婕妤来了。 顾露晚自大病后,就一直对外宣称在养身体,谢绝后宫一应人的拜访,宫中诸事也全交由葛青打理。 等闲她们这些妃嫔无论是有事也好,单纯来请安也罢,都报不到顾露晚这里来。 武婕妤的消息能递进来,就说明她有特别之处。 何师华能想到特别的地方,就是林香凝今日落水,指是顾露晚所为的事。 她紧张道,“你不是说这事没什么吗?” 顾露晚笑笑,引着何师华的视线看向江东。 她先吩咐江东道,“你将人领进来,她要去哪你便陪着,不用再来请示本宫。” 等江东退出去,她才笑着对何师华道,“人来跟我揪叛徒,自然是欢迎的。” 何师华的心可没有顾露晚大,她关切道,“你确定不会查到你身上来。” 顾露晚点头,“我确定,以及肯定,这脏水泼不到我身上来。” 如果泼到了,那引长清忌惮的峥,便没有什么好忌惮的了。 何师华道,“便是如此,你也该慎之又慎才是。” 顾露晚知道,何师华一再的强调,不是对她的信任消失了,而是对她的担心加重了。 这担心,让她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顾露晚起身走过去抱住何师华,柔声说道,“我知道了,华姐姐说的我都记的。” 何师华又想说,光记得也不行啊!得照做。 但顾露晚没有给她这个机会,顾露晚松开她,转而捧起她的脸,含笑催促。 她带着撒娇的语气,说道,“好了,华姐姐已经在承恩宫陪我大半日了,这次进宫的人里,想必也有很多人平时相见,但见不到吧!你快去吧!” 第225章 冲突 何师华虽是这禹都城里数一数二的贵女,但皇室宗亲的女眷,依旧不是她相见就能见的。 她这次进宫,有几个人,的确想借宫宴之机,见上一见。 是以,她没有多作强求,毕竟再留,也不可能跟着顾露晚去议政殿。 她现在要适应,将不安放进肚子里,一如既往地支持顾露晚一往无前。 ……… 江东引着武婕妤往承恩宫后殿的海棠园走,菲菲机灵地走他旁边套近乎。 菲菲先是一脸佩服道,“江公公,这承恩宫真漂亮,上下都是您打理的吧!您真厉害。” 夸赞对江东很是受用,他眉眼间都是笑意,步子也跟着轻快了不少,不时还介绍一些花木是何时栽种的。 菲菲就跟着夸赞,简直要将江东夸上天。 她觉得时机差不多,正好过了月洞门看到假山上搭着一间木屋,便好奇的问道,“江公公,那假山上的木屋修得好生别致,是用来做什么的啊!” 江东张嘴神色还是喜气洋洋,可不等发出声音,人滞了一下,再开口,笑容就不那么自然了,多了些客套梳理。 他道,“园林造景,无甚特别的用处。” 菲菲原以为话到此处多少能套出一些话来,不想突然随意一指,对方都如此警惕。 她因挫败,心情有些低落,可当目光扫到武婕妤,看到武婕妤嘴角挂着了然于胸的淡然笑意,她又很是不服。 抬起下巴一副不服输的架势,又开始好语吹捧江东。 武婕妤见了,只是笑笑,心道:皇后娘娘果然御人有术。 往海棠园一路,菲菲终于再次将江东夸得飘飘然,连走路步子都不着地了。 正好入了海棠园,满园秋海棠争奇斗艳,菲菲自然而然就脱口惊叹道,“哇!好漂亮,江公公你好厉害,皇后娘娘肯定也没少夸你吧!” 菲菲觉得这次自己问的算是很隐秘,都没有问皇后娘娘平时会不会来,只问江东有没有得过夸赞。 可江东的反应依旧让她大失所望。 江东只是笑了笑,然后颔首恭敬像武婕妤介绍道,“武婕妤,这里便是海棠园,承恩宫只有这一处有红土。” 武婕妤点点头,问道,“这海棠园平时是谁都可以来吗?” 江东道,“并未限制人出入。” 武婕妤又问,“那皇后娘娘平时到这来吗?” 江东埋头,只道,“皇后娘娘在这宫里可以任意行走。” 武婕妤神色淡淡,菲菲朝她挤了挤眼,她也不在意,只继续往下问,“那到这里来的宫人们,有机会见到皇后娘娘吗?” 江东不好意思笑笑,“皇后娘娘可以见这宫里任何人。” 菲菲心情再掩饰不住,双眼瞪得老大,别开脸低声嘟囔着什么。 江东隐约听到什么,对着菲菲不解地“嗯”了一声。 菲菲忙转过头来,陪笑道,“江公公,是我们让您为难了,不过您说话既如此不方便,我们婕妤怕是只能去见皇后娘娘了。” 皇后娘娘那可不是想见就能见的。 江东心里时刻记得,皇后让他陪着武婕妤,不要再去请示她,便是不要再去找她的意思。 可不敢将人往皇后娘娘那里引。 他哈腰对着武婕妤,解释道,“武婕妤,皇后娘娘去哪,与谁见面,这些不是奴婢能私下议论的。 您若想知道到过这海棠园的人有没有见过皇后娘娘,奴婢可以替您安排。” 武婕妤点头,“如此,就有劳江公公了。” ……… 金乌西垂。 宫门外,一辆辆豪华气派的马车都城各处驶来。 王公大臣们走承天门,内外命妇等女眷停极泰门,各自在接引太监的引领下,走向议政殿和瑶池。 瑶池夏末初秋的景象,与春日宴全然不同。 此刻花枝的欢闹,不再是各园唯一的景象,果与叶的加入,让瑶池更为繁闹。 夫人们端庄持重,看着规矩的小女儿们也有属于她们的俏皮。 但从容也好,左顾右盼也罢,所有的人来了后,就会意识到一点。 皇后娘娘还没有出现过。 往年的万寿节,皇后娘娘可是晌午就会在御花园露面的,但近日从前到后操持的都是葛皇贵妃。 就难免引人遐想。 三五成群的夫人们、姑娘们围在一块,就免不了议论。 说得最夸张的,莫过于皇后娘娘病入膏肓,药石无医,已经时日无多了。 几人围在一块,说得正起劲,就有人咳了起来,适在说顾露晚不久于人世的贵女还在叽叽喳喳说个不停,甚至瞪了眼一直咳嗽打岔的贵女。 见人不住挤眼,还问道,“你是眼睛不舒服吗?” 咳嗽的贵女还在朝她摇头使眼色,是恨不能将叽叽喳喳的贵女头掰到后面,让她好好看一看自己身后的情形。 叽叽喳喳贵女的背后,站着脸色难看的承平,她左右各立着一个与之交好的贵女,但凡有人看过去,她们就瞪眼警告,让人不得声张。 叽叽喳喳的贵女见周围的人好像传染了似的,还笑道,“你们是都吃坏肚子了吗?一个个这都什么表情。不对,该不会是你们被过了病气吧!” 周围的人只恨不能找个地缝钻进去,这大概就是所谓的交友不慎吧! 承平在后听她也说不出其他内容来,这才出声,“你这些话,都是从哪听来的。” “还能从哪听来的,整个禹都城都传遍了。” 叽叽喳喳的贵女说着,就想看看谁这么没有见识。 周围的贵女们则全刷啦啦跪了下来,“臣女参加承平长公主。” 叽叽喳喳的贵女看到承平,直接跌坐到了地上,又忙跪好,直磕头道,“臣女口无遮拦,还请承平长公主息怒。” 承平垂眸睥睨着她,“皇后娘娘病入膏肓了吗?” 叽叽喳喳直摇头,“没有,都是臣女胡说的。” 承平冷冷一笑,“胡说?你只妄议皇后是什么罪名吗?” 承平右边的贵女扯了扯她的衣袖,劝她道,“这样的日子,还是不要声张了吧!” 承平愤愤,“她如此目无尊上,本公主有何不能罚的。” 第226章 喜欢 顾露晚踏着落日余晖,在青宁的搀扶下到了北玄宫后殿。 这会的议政殿广场已陆续有王公大臣抵达参加晚宴,为了让他们自在一些,萧风奕也早移驾至此处。 可不等顾露晚抬脚迈进殿门,就有小太监神色慌张、气喘吁吁地追上了她。 小太监喘着气,压着嗓子喊道,“皇后娘娘请留步。” 顾露晚收住脚,看向向她施礼的小太监,问道,“何事如此慌张。” 小太监弓背颔首,“回皇后娘娘,承平长公主在瑶池,和许御史家的孙小姐打起来了。” 顾露晚微微吃惊,问道,“人可有事?” 不应该为怎么打起来的吗?小太监愣了一下,也就是他这一愣神的功夫,又一个小太监匆忙跑过来。 这宫里人一多就是热闹,顾露晚觉得有意思,对着青宁微微笑了笑。 后到的小太监向顾露晚施礼请安,还满眼厌恶的扫了先到的小太监一眼,似在责怪对方坏了他的差事。 他颔首对顾露晚说道,“皇后娘娘,承平长公主说她只是和许御史家的孙小姐发生了几句口角,并没有和许御史家的孙小姐打架,她已经知道自己错了,请皇后娘娘放心。” 顾露晚嘻嘻笑,看了看后到的小太监,又看了眼新到的小太监。 她笑道,“没打起来就好。”说完,抬脚迈进了殿门。 ……… 瑶池望仙殿的赏景凉亭里,承平腮帮鼓鼓,气呼呼道,“华姐姐,她对嫂嫂出言不逊,你怎么不让我教训她一顿。” 何师华浅浅一笑,一手搭着承平的胳膊,一手搭着承平另一边的肩头,连推带哄的带着她,在凉亭里依栏而设的长凳坐下。 她说道,“你嫂嫂准你跟她去神勇殿,你以为真是让你学打架的。” 承平怒气未消,“不是,不是也不妨碍我揍她。”说着,攥紧拳头挥了挥。 何师华忍不住笑出声,承平急了,甩肩激动道,“华姐姐,我嫂嫂那么喜欢你,你不为她出头就算了,怎么还笑话我啊!” 何师华抬手按住她的肩,收笑道,“我不笑了,你别气。” 承平看着何师华嘴角压不住的笑意,撅嘴道,“你明明还在笑。” “在笑吗?”何师华反手碰了碰唇角,还真在笑,于是嘴角上扬的弧度更大了。 她笑道,“我不是笑话你,我是在替皇后娘娘开心,她知道你这么替她抱不平,肯定也会开心。” 承平一脸委屈,她以为何师华是觉得她做错了才拦她的,听到何师华说为她的举动开心,她是真的有些疑惑。 她问道,“真的嘛!会吗?” 何师华像哄孩子般道,“当然会,你嫂嫂喜欢你,你也喜欢她,她自然欢喜。” 承平点头,又不平,指向凉亭外或远或近,三三两两的身影。 她原还想站起来,不过被何师华拉住,没能站起来。 但没站起来,并不影响她说话的气势,她朝外指了一圈,道,“我当然喜欢嫂嫂,所以才恨不得撕烂这些信口雌黄的嘴。” 何师华看着她,认真道,“你也知是信口雌黄了,又何必往心里去。” 承平撅嘴,委屈道,“我知道了,说来说去,华姐姐就是觉得我做得不对。” 何师华浅浅带笑,摇了摇头,“不是做的不对。” 承平有不懂就问,“那是什么?” 何师华笑笑,“自然是吃亏啊!这么多张嘴,一张张撕,手还不酸死了。” “嗯!”承平呆楞一下,所以不是她做得不对,而是她方法不对。 她好奇问道,“那要怎么做。” 何师华道,“她已经做了。” 承平恍然,整个禹都都觉得皇后病入膏肓,肯定不止是内宅女眷认为,必是从家里主事人哪里听到什么风声。 前不久,葛中书还在朝堂提出为皇后进献药方,更是印证了各方猜测。 于是传来传去,便传成了皇后娘娘病入膏肓,将不久于于人世。 她说,嫂嫂怎么好端端的会出席议政殿的宫宴,这是向天下证明,她顾露晚很好,谣言就会不攻自破。 承平回过神来,感慨道,“原来如此。” 何师华目光落在远处围簇在的一群人身上,说道,“你若动了手,只怕皇后娘娘还要来给你解围。” 谣言能愈演愈烈自然是有人推波助澜,还有人放任不管。 承平顺着何师华的视线看过去,摇头道,“嫂嫂根本就不搭理她们,她们真是坏透了。” 随着夜幕降临,华灯初上,瑶池里的内外命妇和小姐们落座,从唱贺太监的口中总算知道,皇后娘娘不是病得不能来,而是与皇上一同去议政殿,大宴群臣了。 承平看到葛青那骤然暗淡的神色,小小幸灾乐祸了一下。 ……… 议政殿广场。 百鸟朝贺已过,大多王公大臣都是立朝十数载的人,看到高台上的案椅摆放,就知道皇后会陪皇上出席。 是以看到顾露晚跟着萧风奕出来并不惊讶,更多的是探究,皇后娘娘是强撑病体,还是身体真无大碍。 随着器乐奏响,在乐人及北军合力的表演中,御酒三盏过,皇后及王宫大臣落座。 作为远到而来的客人,燕三皇子卓向然被安排在右侧前排第一位,与豫王隔舞台而坐,身后坐着随行使节,右下则是葛中书陪同。 众人落座后,卓向然一人独立,他身子挺拔,星月烛火下肤白皎皎,五官分明,一双鹰眼似能看透黑夜,锐利非常。 自顾露晚随着萧风奕出来,他的目光就毫不掩饰在顾露晚身上打量,便是此时敬完酒放下酒杯,他的目光最后还是落在顾露晚身上。 只是他眼中这个人,自始没有看他一眼,或者说没有看向任何一个人。 她就静静坐在那里,品美酒,尝美食,无论是宴上之人,还是台中之舞,都没有人能抓住她的视线。 只待十盏酒罢,场中乐人尽数褪去,有一人踩着鼓点而出,她的目光才停在了台上。 卓向然顺着目光看过去,便见一身着羽衣的妙龄女子独立台中。 第227章 戏法 卓向然看着舞台中的女子愣了一下,三四丈的距离不远不近,能足够清楚的看见女子的长相。 脸蛋娇俏圆润,杏眼直鼻,有那么两三分眼熟,很像一个人。 卓向然转头看向高台,便看到了那个她与之相似的人。 对面、旁边的人看到舞台中央的女子,似都很讶异。 在女子报出名字前,卓向然便从周围人笑声的议论中得到了一个名字。 顾露星,北境顾氏二房靖宁侯顾延第四女。 听到这个名字,卓向然笑了笑。 这是她妹妹啊! 顾露星行完礼,水袖一甩,舞起音随,或展或舒,忽快忽慢,舞姿翩翩不时就吸引了不少目光。 郭中书是少数几个不用猜顾露星为何能到议政殿献舞的人,他哈哈笑着朝卓向然举杯,问道,“不知燕三皇子,以为此舞如何?” 卓向然跟着举杯,朗声道,“尚可。” 郭中书看了眼舞台,舞台上顾露星正好一个起跳,借由水袖相连整个人在空中曲成一轮满月。 好腰呀! 动作柔和,却凭着身体张力,一个动作便完美的展示了柔与力之美。 只算尚可吗? 郭中书哈笑道,“这老夫也看不出好坏,不过老夫有一孙女最爱钻磨这些,燕三皇子若有兴趣,改日可过府与老夫在把酒言欢。” 卓向然将杯中的酒一饮而尽,他也不需旁边的小太监斟酒,自己顺势抓过酒壶就自己满酒。 他一边倒酒,一边道,“能得郭大人相邀实乃本皇子之幸,当饮三杯。” 说罢,端起酒杯喝了一杯,又自斟喝了一杯。 不仅喝酒豪放,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就很是热情。 郭中书跟着喝到第二杯,就受不了了。 卓向然笑道,“郭大人随意就好。” 本来想随意的郭中书不得不端起酒杯,饮一最后一杯。 场上音乐渐缓,舞蹈越发和缓柔美,最后一个天女撒花,一曲舞毕。 顾露星站在台上,谢礼道,“臣女顾露星恭贺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一时,大臣们纷纷站起来,齐贺,“恭贺陛下江山永固,万寿无疆。” 萧风奕笑着夸赞道,“此舞只应天上有,赏。” 陈平跟着唱道,“赏。” 众人落座。 自有提前就准备好礼物的小太监,端着漆盘奉给顾露星。 顾露星接过谢恩。 萧风奕看向卓向然,问道,“方看燕三皇子与郭老相谈甚欢,不知可是在讨论此舞?” 卓向然笑笑,准确的说,他是对着顾露晚笑了笑,这是他坐在这近一个时辰,顾露晚第一次将目光落在他身上。 顾露晚的目光带着几分漫不经心的玩味,面对卓向然赤裸裸的视线,她依旧坦坦荡荡,毫不避讳。 卓向然笑道,“本皇子听说这位跳舞的顾小姐,是魏后的妹妹,看妹妹的舞技超群,想来姐姐的舞技毕将更胜一筹。” “虽说是长幼有序,但世间技艺万千,各有所长方可百家齐鸣。” 萧风奕眼底闪过一抹不悦随即消散,大笑道,“朕就听说燕三皇子最善使刀,在大燕境内未有敌手。” 在大燕没有,在大魏这几日却输得惨烈。 杀人诛心,不过如此。 卓向然听了,却毫不在意,他说道,“既是百家齐鸣,不知魏后擅长的是什么呢?” 虽然顾露晚这个皇后当得并不讨喜,但不妨碍大魏的王公大臣觉得燕三皇子无礼。 说要娶北境顾氏女,舞台上有一个是要给你你不看,盯着他们大魏的皇后作什么。 简直欺人太甚。 萧风奕刚要开口,顾露晚回卓向然道,“变戏法。” 市井小把戏,难登大雅之堂。 大魏群臣表情讪讪。 萧风奕倒是很意外,心想皇后这是有替他准备惊喜吗? 卓向然的眼也倏地睁大,世人只道大燕三皇子卓向然文武双全,却没人知大燕三皇子卓向然最善变戏法。 如果不是生为皇子,他大概会做一个浪迹天涯的卖艺人。 他爽声道,“真巧,本皇子也最善常变戏法,魏后可愿跟本皇子比试比试。” 比试,这燕三皇子还真是什么都喜欢比试啊! 是最近几天诗词文章、拳脚功夫输得太惨,想从别处找捕回来吗? 大魏群臣既不约又不屑,有人扯着嗓子说他不成体统。 卓向然仿若未闻,依旧直勾勾看着锅里顾露晚。 只可惜顾露晚早就没看他了,顾露晚望向了萧风奕,笑着问,“陛下想看吗?” 如果是陛下想看,那就不是为了和燕三皇子比试了,倒也不是不能接受。 萧风奕道,“想来皇后练习了许久,朕自然不能辜负皇后的一片心意。” 卓向然笑笑,这夫妻俩,是整个当自己不存在啊! 他又扬声喊道,“本皇子也练习了很久呢!” 谁管你练习了多久啊!这燕三皇子当真是猖狂。 顾露晚依旧不搭理卓向然,笑着对萧风奕道,“那陛下看好了。” 萧风奕点头。 顾露晚却坐着一动不动,广场上忽得安静下来,虽说不是正经技艺,但大家还是忍不住屏息观看。 一、二、三、四、五、六、七、八、九、十,是个瞬息过去,顾露晚依旧含笑未动。 萧风奕挑了下眉,说道,“皇后可以开始变了。” 顾露晚脸上的笑化开了些,她说道,“臣妾已经变完了。” 是自己刚刚错过了什么吗?广场上百官忍不住左顾右看,都在想自己方才错过了什么。 随之,广场上爆发了一阵大笑,所有人顺着声音看过去。 只见卓向然笑得不亦说乎。 他哈哈笑着喊道,“本皇子看到了。”他都这样了,对方竟毫不看自己一眼。 有人好奇得看着卓向然,意图从他这里得知皇后变了什么戏法。 可这人,脸皮是真的太厚了,怎么能如此目不转睛的盯着他们大魏的皇后看呢! 顾露晚在萧风奕的惊讶之下,再次道,“臣妾真的表演结束了。” 萧风奕笑笑,并没有不懂装懂,他问道,“可能皇后手法太高了,不知皇后变了什么,” 顾露晚答道,“万籁俱静。” 第228章 所想 万籁俱静? 广场上瞬时一阵沉默,的确是万籁俱寂,直到卓向然爽朗的笑声打破这片沉寂。 卓向然大笑,夸赞道,“万籁俱静,好戏法。” 广场上的人跟着夸赞一片,就坐在卓向然旁边的葛中书看着他,双眼微凝,然而目光看了看舞台上皮笑肉不笑的顾露星,才将目光投向高台。 高台上,皇后浅浅笑着与皇上说着什么,声音不大,葛侍中听不清说了什么。 但从萧风奕的表情可以判断,皇上很开心。 果然三两句之后,萧风奕哈哈大笑起来,他说道,“好一个盛世静谧祥和,朕看到了,谢皇后。” 葛中书勾了勾嘴角,心想皇后果然是废了心思,三两句话,坐着就哄得皇上龙心大悦。 萧风奕摘下左手大拇指上的黄龙玉扳指,笑着喊道,“赏。” 顾露晚起身谢恩,候在萧风奕后面的陈平恭敬的从萧风奕那里接过扳指,又恭敬地奉给顾露晚。 顾露晚从陈平举着的漆盘中拿起,再次朝萧风奕福了福,才坐下。 座下卓向然道,“本皇子还没展示技艺,魏帝怎么这就坐了决断呢?” 顾露晚顾自端起食案上的夜光杯浅泯一口,姿态随意,专注非常,仿佛她不是身处在喧闹的宫宴,而是在幽静山林,与夜风共饮。 萧风奕看了看她,嘴角带笑的转对卓向然道,“所谓以静制动,以不变应万变,不知燕三皇子还有什么戏法,能赢过这出万籁俱静。” 这哪是变戏法,分明是耍嘴皮子。 虽是如此想,但卓向然输得心服口服。 他笑眼看着顾露晚,朝他抱拳施礼道,“魏后高技,本皇子自愧不如也。” 旁边的葛中书适时举杯,道,“今夜为陛下贺寿,只论心意,不问高低,喝酒,喝酒。” “不行。”卓向然摇了摇头,他说,“不行。” 这两字声音不大,但铿锵有力,可见其坚定。 广场上的王公大臣们知道这燕三皇子来大魏,本就是没怀好意,但是现在一切没开始商谈,咬住他们大魏的皇后胡搅蛮缠算什么意思? 有坐他对面的武将拍桌而起,“燕三皇子是以为我大魏无人吗?本将跟你比。” 燕三皇子卓向然也是倨傲的人,他才不会管随意朝他叫嚣的人。 他连正眼都没有给那叫嚣的武将一个,只饶有趣味的看向高台,那个悠然静坐,超然物外的美人。 只不过美人目中无物,亦不看他。 卓向然也觉得自己好笑,一个陌生人而已,为何要在意她看不看他! 大抵是广场上诸人,或多或少对他这个燕三皇子表示好奇。 只有她,不将他放在眼里吧! 而且明明不会变戏法,竟然还敢赢他。 顾露晚朝萧风奕笑笑,问道,“陛下想让臣妾赢他吗?” 萧风奕笑道,“皇后不用理他。” 顾露晚“哦”一声,很是乖顺。 卓向然听不清他们说话,但看他们对话的氛围就知他再不说点什么,他的期望就要落空了。 于是他喊道,“魏后您出自北境顾氏,顾氏骁勇有担当,可没有畏惧比试的人。” 顾露晚笑意浅钱,转眸看他,只笑不语。 本着多说多错,少做不错的顾露星终于鼓足勇气,转身朝卓向然屈膝福了福。 她说道,“家姐身体不好,燕三皇子若觉还未尽兴,露星也是北境顾氏的女儿,可代家姐与您比试。” 卓向然一开始看到娇羞的连眼睛都不敢与他对视的顾露星有些意外,这会看她敢站出来,自然也意外。 不过也仅仅是有些意外而已,显然对她毫无兴趣,依旧看着高台。 顾露晚笑笑,问道,“燕三皇子确定要跟本宫吗?” 卓向然点头。 顾露晚道,“好,燕三皇子想比什么?” 比什么都能跟我比吗? 卓向然被顾露晚无所畏惧、胸有成竹的样子给逗笑了,他虽不是君子,但也不是趁人之危的人。 他说道,“既然魏后身体不好,我们就比点简单的。” “不。”顾露晚道,“要比自然要比难的,比燕三皇子最擅长的,这样燕三皇子输了,才会心悦诚服。” 好大的口气。 卓向然哈哈大笑,“那赢了,岂不显得本皇子胜之不武。” 顾露晚道,“不会,燕三皇子赢了,我大魏敬你如上宾,若是输了,大燕直接将云川郡送给我大魏如何?” 说完,顾露晚还体贴问道,“燕三皇子若是输不起,换个条件也行。” 云川郡,就是大燕卡在大魏与北燕的鸭子嘴,易守难攻。 是大燕说服大魏共同抗击北燕,最有力的筹码。 如果云川郡在大魏手中,大魏就没必要与大燕合作了。 至于顾露晚输了的代价,等于没有,毕竟宣扬礼仪之邦,便是赢了,还是要以礼相待。 果然是没有胜之不武。 但卓向然不是君子,大燕用云川郡裹挟大魏抗击北燕,也本就不是君子所为。 卓向然笑道,“如此不是本皇子胜之不武,是魏后输了也不光彩。” 顾露晚嘻嘻笑,“输了本就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啊!” 明明简简单单一句话,卓向然却从这话里听出了另一层意思。 是在讽刺他,输了这么多,还不懂夹着尾巴做人啊! 卓向然道,“赢了是光彩的事,也不能毫无彩头啊!” 顾露晚问,“那燕三皇子想要什么?” 卓向然干脆直接道,“本皇子要娶北境顾氏女为妻。” 顾露晚笑笑,她让顾露星来献舞,可不是让顾露星和卓向然两人相看的。 这大魏谁家的女郎都可以嫁给卓向然,唯独她北境顾氏的女儿不行。 因为顾氏如今已有足够权势,再与异国皇子联姻,不是什么好事。 顾露晚原以为只要让卓向然见过顾露星,他没有兴趣,自然就不会再咬着她北境顾氏不放。 不想她猜中了开头,却没有猜中结尾。 随着卓向然的话,宴会上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舞台上的顾露星。 她是北境顾氏唯一待字闺中的女儿。 可卓向然却道,“不是她,本皇子想迎娶的是北境顾氏露晞。” 第229章 寻常 一语惊起千层浪,广场上一片哗然,大家都在窃窃私语。 最大的感触,是卓向然莫不是是个疯子,竟说要迎娶一个死人,还是他们皇上的元妃发妻。 几乎就在一瞬间,没人看到坐在高台的萧风奕如何移动到卓向然面前,伴随着他的移动,还有一句“且让朕代皇后会会你。” 大燕将云川郡给大魏,大魏占地势之要,能更好地抗击北燕。 同样,若大燕舍弃云川郡,北燕就能直入北境平原地带。 是以燕三皇子出言不逊,虽然可恨,但大燕摆明厚颜无耻,直接出手打也不至于。 还是当今皇上亲自出手。 在场所有人都傻眼了,羽林卫则迅速围了上来。 卓向然只挡了一掌,就清楚感知到了萧风奕的厉害。 单论武艺,是绝对的强者。 只是不待他摸清萧风奕的实力,不过三招,就有一带着兜帽、黑衣、黑面具的人,出来隔在了二人之间。 亦是一个强者。 同样没人看到峥如何冒出来,只见一个黑影闪过,他就挡在了卓向然身前,萧风奕的手掌不到一寸就要盖上他的面门。 “让开。”萧风奕掌风一转,就推开峥向卓向然劈去。 峥往旁晃了一下,就闪了回来。 他喊道,“陛下。” 冷静自持是萧风奕的心腹,对萧风奕的印象。 温和仁慈是满朝文武,对萧风奕的印象。 此时无论是他的心腹,还是一般臣子,都未见过他这般愤怒,不可自控的样子。 除了峥,所有人都退避开去,羽林卫围在最前。 跟着卓向然赴宴的还有三个使臣,一武两文皆被控制起来。 武将还挣扎,文臣则直喊“殿下,打不得,打不得,您认个错吧”。 所有人都提着一颗心,注视着二人,应该说是三人。 对于萧风奕显露出的武功修为,所有人都很震惊。 卓向然敢挑战天下英豪,武功自然不容小觑,而那黑衣人明明是大魏人,却好像是在帮卓向然。 混乱的场面,匪夷所思的事情,让人没有心思在关心别的。 若是有人稍稍镇定一点,或许会发现一直侯在顾露晚身边伺候的青宁不见有一盏茶的功夫。 峥手随萧风奕的拳头,将他往回带了一下,给卓向然制造了避开的时间。 顾露晚看着觉得没什么意思,举杯抿了一口酒。 青宁就是在这个时候回来。 顾露晚看到她,朝她低声问道,“找到了吗?” 青宁微微点了点头。 顾露晚笑笑,没在说话,看向萧风奕他们时,正好看到峥阻止不及,卓向然避无可避,被萧风奕一拳打得吐了血。 顾露晚不禁皱眉,微摇了下头,心道这人十几年了,没有半点进步啊! 峥顾不得那么多,直接扑上去,抱住了萧风奕的腰,将他抵开。 他喊道,“陛下,可以了。” 可以,怎么就可以了,不过吐了口血,便是打死也不足惜。 只要想到这人说要迎娶顾露晞,萧风奕就恨不能将他大卸八块,把皮拆骨。 不过打了一下,怎么够呢! 什么冷静,维持体面全都是狗屁,他只有一个念头。 就是让他,死。 萧风奕真气下沉,身躯一震,就要甩开峥,他那什么都不顾上的耳朵却听有人在喊。 “皇后娘娘,不好了,皇后娘娘被吓晕了。” 全力一震的萧风奕听下动作,望向高台,只见高台上的人儿已经靠在了青宁身上。 眼睛紧闭,橙黄的烛火都盖不住她苍白的面色。 ……… 议政殿的宫宴就这个样以皇上突然向燕三皇子发难,皇后被吓晕收场。 瑶池的女眷们还在翘首以盼皇上的到来,等着皇上一来就要惊艳四桌的霍婕妤将她献舞的时间一推再推。 然后她们就收到了皇上不会过来的消息。 至于为何没过来,并不需要向她们交代。 只说议政殿的宫宴已经散了。 ……… 皇宫外,马车从各访来,却没有散回各坊去,不少都汇聚起来,停到了某一处。 此刻葛府的花厅,就挤满了人。 葛中书哈哈笑,“你们一个两个忙碌一整天,都凑到老夫这里做什么,散了吧!” 大家并没有因听到这句话,就放松下来,全留在原地不愿离开。 “好。”葛中书道,“那老夫给你们准备宵夜,大家吃完再走。” 这哪敢啊! 众人纷纷告辞。 不过还是有人留了下来,留下的汪直,朱侍郎、方侍郎随葛中书去了书房。 四人脑中皆有一个疑惑,皇上何时武功这般高强? 方侍郎猜测道,“先帝先后的几位皇子本就文韬武略,皇上有如此武功,并非全然说不通。” 朱侍郎摇头,“不通,便是吴王,也未必有和燕三皇子一战之力。” 方侍郎气得唇上胡须乱飞,“你看得懂吗?怎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 朱侍郎愤愤,“我是看不懂,可吴王当年被燕三皇子生擒,丢了祁州是事实。” 方侍郎瞪眼,争论道,“那算那门子生擒,分明是那燕三皇子不讲武德,小人之计。” 二人争持不下,不等葛中书发话,齐齐望向汪直,齐声道,“你说。” 汪直笑眯眯,“下官不懂武功,不敢胡乱置评,只在想,那黑衣人是谁?” 对啊!还有那黑衣人。 三人都看向葛中书。 正喝着茶的葛中书被三人吓得一愣,茶水都差点从嘴里喷出来。 他说道,“要问老夫,老夫只知道他是个人。” 三人都听出了葛中书语里的不悦,朱侍郎、方侍郎吓得都坐直了。 这世上,没人喜欢自己看不透的东西,葛中书也不例外。 他说道,“咱这位陛下,深藏不漏啊!” 至于那位燕三皇子,也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 议政殿寝室,顾露晚躺在龙床上,这张床,仿佛就是为她装晕的之后准备的。 她装晕的时候,十有八九躺在这上面。 太医请完脉已经离开,萧风奕这次并没有守在顾露晚身边。 守在龙床边的只有青宁,还有北玄宫议政殿的两个小太监。 顾露晚原还躺着,突然睁开眼道,“不好。” 第230章 苏醒 承恩宫耳房内,一头银丝的夏风还没有彻底醒转,就被萧风奕抓住领襟,从床榻上提了起来。 他怒问道,“说,晞儿和那燕三皇子卓向然什么关系。” 夏风沉眠多时,刚服了醒转的药,一时脑子还很迷糊,接受的讯息断断续续的,只知抓着她的是个恶人,问的是她家姑娘的事情。 她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她说,“你去死吧!” “别以为朕不敢拿你怎么样。”萧风奕道,“便是朕现在杀了你,顾露晞也无可奈何。” 他真的是气急了,不止气燕三皇子卓向然口出狂言,还气顾露晞,不是非一般的情谊,两国言合,谁会贸然提一个死人。 不对,她说不准还没死。 萧风奕觉得自己疯了,在顾露晞生与死间来回的臆测,即便现在没疯,也离疯不远了。 可大抵情之一字,足以消灭掉一个人的理智。 那是他的晞儿啊! 传闻中毫无规矩,敢在战场冲锋的乡野丫头。 跨马艳动长街,名传天下的谪仙人物。 萧风奕似回到了十几年前的禹都,那日的朱雀街上,因北境顾氏的公子小姐进城,热闹非常。 恰巧他与峥、杜武、杜若兄妹,还有总是闹腾腾的嵘在临街的茶楼喝茶。 那时的他们,不是不知世道险恶,而是相信他们自己能力挽狂澜,彼此皆是意气风发的少年人。 在二楼的包间内玩耍打闹,也会看到热闹好奇。 听到外面的喧嚣声,他们五人好奇地挤到窗户口向外看。 马上的少年人是真好看,即便粗衣布衫,也依旧美的如旭阳般夺目耀眼,便是跟着的小少年也是美得动人心魄。 长长的队伍里,只有一个少女身形,一身粗布的女郎带着帷帽。 北境很穷的。 看到士兵护送,萧风奕他们一看便知,是安北王的嫡子送他的弟弟妹妹入禹都了。 他们觉得北境的乡野丫头,肯定不知道大家的小姐出门容貌是不能示人的。 她之所以带帷帽,是因为长得没有兄弟好看。 少年慕艾,当他还在和峥与杜武、杜若争论此女究竟是美是丑,跳脱的嵘已经抄了个杯托扔出去。 当时朱雀街上,朝着他们掷花扔果的人很多,嵘的时机也找得很准,在女郎刚抓住一方飞帕还来不及腾出手的时候,准确无误的弹中了她的帽沿,将帷帽弹飞了出去。 女郎的面容就这样露于人前。 俏脸如刻,肤白如光,螓首蛾眉,杏眼琼鼻,未施粉黛知其美艳,却不妖冶。 只一眼就动人心魄,让人忘却大千世界的精彩纷呈,为之沉醉。 帷帽掉落,少女一伸手,便抓在了手中,抬头向砸她的茶楼看来。 她的目光澄澈干净,也很明确,直接就锁在了恶作剧的嵘身上。 不过她也只是看看,没有被人捉弄的丝毫恼怒,对着嵘勾唇笑了笑,就将抓在手中的帷帽重新带在头上。 队伍过去,他们还愣在窗户口。 也是在那日,萧风奕遭到了一场残酷刺杀,嵘当场中剑身亡。 死前看着窗外,留下的最后一句话是“娶妻当如是”。 往昔历历在目,萧风奕从未想过,他能得到那般美丽豁达、敏锐机敏的女子。 他现在往回看,也仿若梦一场。 只有眼前这个满头白发,面目被毁的女子,证明他曾拥有过顾露晞。 他抓着夏风的领襟,晃了她一下,再次吼道,“他们究竟是什么关系?” 夏风无力地抬着眼,嘴角的讽刺都透着无力。 她气若游丝地说道,“你不配。” 不配问,还是不配提起顾露晞? 无论是什么,都足以刺激萧风奕,今夜,他就像一只好不容易挣脱铁笼的猛兽,毫无半分理智可言。 他咬牙道,“不说,不说便去死吧!” “不要。”女子凄厉的声音在屋内乍起。 顾露晚在青宁的搀扶下,跌跌撞撞的冲进来,她扑到夏风身上,环抱住了夏风的肩,却没有力气推开萧风奕。 因急急赶来,顾露晚人虚弱非常,只杏眼含怒直狠狠的刺向萧风奕。 这是她自重生来,第一次如此毫不掩饰,满含愤怒的看向萧风奕。 萧风奕对上这个目光,整个人都愣住了。 这双眼睛太向顾露晞了,与她曾经的包容大度皆然不同,顾露晞也从未有过这样的神态。 但此时此刻,此情此景,萧风奕能感觉出,就是顾露晞在看着他。 越是这样觉得,他便越是无法忍受。 陌生总是会让人觉得悲伤。 北境军大败,安北王顾露暄身死的消息传回禹都时,对上顾露晞决然的眼神时,他也生出过这种情绪。 那时的顾露晞满心满眼,都是北境军将何去何从,再容不下其他任何东西。 那一刻的他,觉得自己全然被顾露晞抛弃了。 他第一次体会到了顾露晞的绝情,所以为了不成为被抛弃的那个人,他让顾露晞在东宫自生自灭。 他不知自己是放顾露晞去北境的想法多一点,还是更希望他的人解决掉顾露晞多一点。 总之,他放任了事情的发展,然后他在北玄宫拿到他父皇罪己诏、让位书的时候,看到了东宫的大火映红了夜空。 那一刻他知道,顾露晞无论生死,都与他再无关联了。 最终被抛下的那个人,还是他自己。 所以他抓住了夏风,试图证明顾露晞没死,试图将她重新找出来,然后让她再也无法摆脱自己。 这场梦碎了,醒了。 但长夜永不尽,周而复始间,他还是会生出顾露晞就在跟前的错觉,比如此刻。 是以他松开夏风,转而抱住了顾露晚。 他放下了他为帝的尊严,他哭着说,“对不起,是我错了,你原谅我,好不好。” 顾露晚数不清自己被萧风奕这样勒过多少次了,感觉整个骨头都要被勒碎了。 至于原谅,血海深仇,注定不死不休,谈何来原谅。 被萧风奕松开,自己跌坐在床榻上的夏风,药劲儿上来,神志越发的清晰,看着眼前这一幕,怒火中烧,一掌就劈向顾露晚。 第231章 送走 就顾露晚如今的身体,挨上近乎半废的夏风一掌,虽然不会死,但肯定也会丢掉半条命。 好在沉浸在痛苦里的萧风奕,还没完全丧失警惕,感觉到危机,抬眼就接住了夏风这一掌。 夏风直接被震开,弹到墙上,又掉在床榻上。 顾露晚几乎是拼尽了全身的力气,才才萧风奕对上夏风的时候,睁开了他。 活了两辈子,除了死前知道自己的愚蠢,这会她又见识了自己的无能。 即便她一路走来有条不紊,即便所有危机,包括眼前的情形,她都能化解。 但她还是会觉得自己无能。 在绝对的权力与实力面前,如今的她还是待宰的羔羊。 她挡在夏风面前,靠得终究不是她的实力,而是看萧风奕的心情。 或者说,靠得是顾露景这副皮囊后的靖安侯顾露晨。 萧风奕一把将顾露晚拉回来,“她要杀你……” 说出来这话,萧风奕反应过来,夏风怎么可能会伤顾露晞呢! 是他魔怔了,又一次将顾露晚,错认从了顾露晞。 他炙热的目光一瞬冰凉,他说,“是你。” 对萧风奕的反复无常,顾露晚已经习以为常,她说道,“陛下累了一日,该回去歇息了。” 歇息? 的确,整个人都仿佛被抽空了一样,他甚至都记不得,他自己是如何来的这里。 是看到顾露晚议政殿寝室,回想到卓向然提及顾露晞的神情,不是戏谑,更没有玩笑。 他就是要娶一个死人。 真心诚意的。 这刺激到了他,所以他才撇下趟在议政殿寝室的顾露晚,来了承恩宫。 他要问一问夏风,顾露晞与卓向然究竟是什么关系。 后来他就不受控的再度发起狂来。 此刻,他回神了,可又似失神般回道,“歇息,是该歇息了。” 他弯下腰,将顾露晚打横抱起来,道,“皇后与朕一起吧!” 什么东西,都只有牢牢攥在自己手里,才是自己的。 顾露晚看了眼青宁,吩咐她照看好夏风,仍由萧风奕将她抱去正殿的寝室。 寝室里,萧风奕将顾露晚放在床榻上,可不等他做什么,顾露晚就拔下头上还仅剩,那只固定半髻的簪子,抵在了萧风奕细长的脖子上。 萧风奕笑了,“皇后觉得如此,能伤到朕。” 顾露晚道,“臣妾只是想让陛下保持清醒。” 萧风奕道,“皇后觉得朕不清醒,是因为不了解朕。” 顾露晚道,“不是臣妾不了解陛下,是陛下从未让臣妾了解过你。” 萧风奕又笑,“朕现在就是在叫皇后了解朕。” 顾露晚笑笑,“如果是这事,陛下找皇贵妃她们或许尽兴些。” “是啊!”萧风奕坐在了床沿上,“她们都比皇后了解朕。” 他说着看向顾露晚,“可她们也并不了解真正的朕。” 顾露晚道,“陛下是天子,自然不是寻常人能了解透的。” 萧风奕道,“皇后这是想做这个不同寻常的人吗?” 不想,可如今也仅仅只能是不想而已,顾露晚失笑,“陛下既然觉得臣妾不配,那便算了。” 只是即便听了萧风奕自小而来的故事,听他说如何被太皇太后利用,如何被父皇母后厌弃,如何被兄弟们欺负,也仅仅只是听了而已。 她不会心生怜悯,更不会心有不忍。 她甚至反而在想着,如何拿捏利用萧风奕的弱点。 只是这个弱点有点可笑,是顾露晞! 是她啊! 许是话到尽情处,萧风奕看向顾露晚,说道,“有一件事,朕从未对任何人提起过。” 一直有意错开视线的顾露晚看向了萧风奕,谁知萧风奕的脸却突然凑了上来,弄得顾露晚一愣,背忙往后倾。 还在避开后假装无事发生,只问道,“什么事?” “其实……”萧风奕张了张嘴,后面的话没有说出来。 顾露晚好奇地挑了挑眉,萧风奕转而笑道,“下次在说过皇后听吧!” 不用应付,顾露晚还乐得自在。 等萧风奕睡着,顾露晚又到了夏风所在的耳房。 太医已来看过,青宁依旧守着,还没有离开。 听到外面细碎的动静,看到顾露晚进来,她还有些惊讶,忙起身福了福。 顾露晚看着床榻上越发憔悴的夏风,问道,“如何?” 青宁面色凝重,垂头道,“不太好。” 顾露晚道,“让你拿的药呢?” 早先宫宴,趁着萧风奕与卓向然斗武,青宁偷偷摸进议政殿。 在顾露晚事先的提醒下,她很是顺利在议政殿找到了顾露晞让她找的药丸。 一种能让夏风醒转的药丸。 青宁以为顾露晚是要给夏风用,吓了一跳,可她还是先压住好奇,将药丸从袖袋掏出来,打开包着的帕子,答道,“在这里。” 顾露晚看了一眼,又看向夏风,她抬手,温柔的拨了拨她鬓角的白发,说道,“说好,明日交给长清,并叫他想办法,尽快将夏风带出去。” 传话没有问题,送药也没有,带走个大活人还是不行的吧! 听说那位峥大人现在正秘密监视承恩宫呢! 她每次放消息、收消息,都是胆战心惊的。 不对,那岂不是夜半这会顾露晚过来,峥也有可能知道。 顾露晚失笑,她说,“没事。” 以萧风奕的能力,便是睡了,也不可能全然无查,知道就知道。 就他有问题要问,她就不能好奇吗? 毕竟她失去了近一年多的记忆,嘴上不说,私下查探一二,也并无不妥。 没事。青宁想,没事就不用她烦恼了,该烦恼的是长清。 ……… 驿馆,卓向然醒转,太医们方散去。 房内,只剩下了趟在床上的卓向然,和站在床旁的侍卫。 侍卫一脸好奇,问道,“殿下,真是魏帝将您伤了这样的吗?” 虽然不想承认,但事实如此。 卓向然道,“本皇子没被打死,却要被你气死了。” 有这样瞧主子热闹的侍卫吗? 侍卫无辜道,“不是卑职要气陛下,而是事情真的有些荒唐。” 说着,他从胸袋摸出了一张折好的纸。 第232章 暗夜 卓向然看到这张并不熟悉的纸愣了愣,停下要躺回到床上的动作,伸手接过,想着是怎样的大事,怎么就荒唐了。 他将纸打开,看到纸上画的东西,一口气噎住,剧烈地咳起来。 他刚受了伤,每咳一下胸口就剧烈地疼痛,让他不得不按着胸口,可边咳又觉得好笑。 一咳一笑,伤就牵动的更厉害了。 侍卫一脸“我就知道,会这样的表情”。 卓向然举着纸,迷茫地望向侍卫,问道,“哪来的。” 果然被捉弄到了,侍卫扯了下嘴角,“自然是殿下身上来的。” 卓向然受伤,有过昏厥,回驿馆后是侍卫伺候,给他脱去了外衣。 这纸,便是那时从卓向然身上掉出来的。 自然是他自己身上掉下来的,不然就不荒唐了。 可寻常人压根近不了他的身,他的身上怎么可能平白有这个东西。 卓向然努力回想今日异样,除了萧风奕和那个黑衣人与他交手,便是被人误撞的事都没有发生。 萧风奕和黑衣人? 这么幼稚吗? 也不能啊! 事发突然,总不可能是他们一开始就要和他开这么幼稚的玩笑。 想着,想着,卓向然脑海里浮现出一个身影,那个自始稳坐高台,平淡从容的女子。 原来是真的会变戏法啊! 卓向然笑了,缓声道,“是她啊!” 他?他是谁?侍卫不知,但大概猜测是宫里的人。 ……… 北境又赢来了一场大的胜利。 齐王军在侧翼抵挡援军时,兵分两路,一边放开防线,诱敌深入。 一边暗渡陈仓,绕至敌后,由南往北,由中往左右,收回了河丰郡与河东郡差不多六县的疆域。 此刻曹虎率领的齐王军驻守丰昌县,县衙后院刚经过一场庆祝。 曹虎摇摇晃晃从大厅走出来,从后勾住了齐放的脖子,自得道,“铁面兄弟,听到刚先生夸我什么了吗?” 齐放是狼烟山冒出来的,同为山匪出身,曹虎对他很是照顾。 曹虎脸上从额往下,连带一只眼睛和大半边脸皆带有暗紫胎记,是以他脸上总带着张比他胎记稍大一点的铁皮面具。 久而久之,他就得了个铁面的称号。 齐放被曹虎勾住脖子,矮了半个身形,走路更加晃晃悠悠。 他猛点了下头,道,“听到了,听到了,先生说能拿下丰昌县,全仰仗曹将军。” 曹虎摇头,一脸不高兴,“铁面兄弟怎么又叫我将军,是不把我当兄弟吗?” 齐放笑道,“哪见外了,我不过是复述下先生的话。” 曹虎手指朝天点点,嘿嘿笑,“是吧!先生说全仰仗我,可没全仰仗过林浪那厮。” 说着,曹虎一个不稳,险些一个趔趄栽到地上,幸亏守在院子里的小兵眼疾手快搭了一把手。 “不用扶。”曹虎一甩手,醉眼迷离看向小兵,隔空点着他道,“你是谁,本将怎么没见过你。” 齐放抬头看,呵呵笑,“这,这是我帐下的兵。” 曹虎又嘿嘿笑,“难怪反应这么快,原来是铁面兄弟的兵。” 说罢,他抬手拍拍小兵的肩,道,“不好意思啊!认错人了。” 然后又勾着齐放往前走,他喊道,“喝,铁面兄弟,去我房里喝。” 就这样,二人勾肩搭背,又到了曹虎的屋子喝了七盅。 直等曹虎爬下,齐放才离开。 一开始他走路歪歪扭扭,路都不分的横冲直撞,最后闯到了阿朝住的院子。 他在院门前大喊,“怎么就走错了,我屋子就在里面,你们放我进去。” 守院的小兵可不敢,阿朝先生身体不好,需要静养,便是今夜庆功宴也是小坐片刻,便回来休息了。 尤其今夜秦错还跟着朝夫人去县外的高山采药不在,他们更不敢随便将人放进去了。 好在齐放闹了一会,自己晃着走开了,有个小兵说要送他,追在后面要扶他,还被他一再推开了。 小兵也不敢长时间离开,没有办法,只能由他去。 齐放继续摇摇晃晃的绕圈子,走着走着,一阵反胃,还撑到一个墙角吐了起来。 吐完后,你会发现他目光如炬,神情并没有半分醉意,他环顾左右看了看,然后腾身一跃,翻进了院墙。 这是个有面阔三间房的小院,他落入的是后院,后院很小,没有太多的布置,只有一颗桂树。 正好桂树靠着的房子前亮着灯,他一闪,就闪到桂树旁,继而手脚灵活的打开窗棂,翻进了屋子。 屋子里,阿朝披着大氅,围着一个炉子,在灯下看书。 刚过立秋,北境说不上冷,但对阿朝来说,天还是很凉的。 是以他早早就换上冬衣,用上了炭火。 齐放看着等下眉目清俊,消瘦的青年,恭敬抱拳,稍压低声音道,“卑职来迟,耽误小公子休息了。” ……… 丰昌县在为大捷庆贺吃肉喝酒,东林县就没那么好了。 此刻的萧风浅正坐在临时支起,两面漏风的帐篷里端着碗喝水。 夜风凉,水也凉,此时的他们,误如敌军埋伏,被困深山三日,急行军,辎重减半的他们已经开始吃树皮了。 秦莫蹲在他旁边,手里捧着碗,双目已经饿得无神了。 他到现在都没搞明白,为何跟着阿朝先生的是秦错,而不是他。 若是跟着阿朝先生,此刻肯定是在吃肉喝酒了。 肚子咕噜噜的叫着附和他。 他腾出一只手揉了揉肚子,想还是算了,他饿个几顿,也就是前胸贴后背。 换秦错来,估计把整个山里的树皮都啃了,让其他人无树皮可啃。 想开了,他就想找自家主子讨个巧,抬起头看过去,却看到自家主子端着碗在出神。 饿了想吃肉?看着不像。 秦莫抬手推了萧风浅一下,问道,“爷,你想什么呢?” 萧风浅被推,回过神来,说道,“没什么。” 秦莫不信,可又猜不出个所以然,只狐疑看着萧风浅,回忆他是从何时开始喜欢走神的。 似乎是从离开禹都之后,可那时走神没有这么频繁,频繁走神,是四日前,确定由他们来诱敌的时候。 第233章 处罚 秦莫觉得自己抓住了一点什么,兴奋道,“卑职知道了,爷是后悔了。” 话音未落,他头就被打了一下。 秦莫将碗放到地上,一脸幽怨地瞪眼看着萧风奕,“卑职又没有猜错,爷这表情,不是后悔了是什么。” 萧风浅睨他一眼,将碗放在充当桌子的石头上,“你什么时候猜对过。” 秦莫鼓腮,“那爷说您不是后悔了,是什么?” 萧风浅笑笑,跟个小孩子,能说得清什么。 要说后悔,他也的确是后悔,带谁在身边不好,偏偏带了个最没有眼力见的。 他明明是收到禹都来信,心有牵挂,就被人误以为后悔不想来深山啃树皮。 禹都来信需要时间,这里又过了四天,长清应该已经帮她把夏风接出来了吧! 对于听竹堂住着的是夏风这件事,萧风浅很意外。 自东宫大火后,顾露晞身边的人也都消失了。 他原以为,他们是葬身在了那场大火中。 没想到夏风还活着。 这个世界,与她有关联的人,又多了一个。 正想着,一个百夫长从外面蹿了进来,高兴喊道,“齐王爷,来了,来了。” 他们是来引诱牵制北汗兵主力的,这会他们饥肠辘辘,对方来的可不是时候。 秦莫白他一眼,撑着腿站起来,“六子,你怕不是饿糊涂了。” 六子摇头,“不是,是老秦头来了。” 老秦头啊!北境的粮草押运官,传闻就没有他押运辎重到不了的地方。 他们假装躲进山,戏做得足,是真的轻车简从。 也只有这样才能迷惑到敌军。 可他们又不是神仙,能饮露冲饥,要想熬到敌军进山的时候,他们就需要有后援。 这个重任,就交到了老秦头手里。 六子兴奋分享道,“他们从悬崖那边爬上了,林将军已经去接了。” 终于能吃上饭了,秦莫哪还管自家主子因何失神,他高兴地抬起腿要走出去,更想去看看人是怎么将辎重从悬崖那边送上的。 结果步子没迈出去,人又被打了。 虽然不重,可他觉得委屈,扭过头生气喊“爷”。 萧风浅可不觉得有什么,吩咐道,“别只顾着瞧热闹,将老秦头给我带过来。” ……… 将夏风送出宫,给何师华去照顾,顾露晚提着的心就放下一半,现在就等郎中彻底解了夏风身上的毒了。 而且不仅这件事顺利,卓向然也通过他留在他身上的信息,找到了长清。 能不能说服他不娶顾家女,就是长清的事了。 她的事都顺利,武婕妤差林采女的案子倒是进展缓慢,或者说她查得细致。 直到万寿节过去小半个月,顾露晚才被请去了议政殿。 议政殿内,她到时,除了坐在宝座上的萧风奕,殿里还站着峥、武婕妤,跪着的葛青、林香凝和一男三女四个宫人。 顾露晚如今已萧风奕共坐宝座,已是件极为自然的事。 她坐下后,看着林香凝问萧风奕道,“陛下,林采女是做错什么了吗?怎么让她跪着。” 萧风奕对着顾露晚是一脸温和的笑意,转向林香凝时却是极冷的面孔。 他命令道,“你自己说。” “是妾身一时糊涂,听了老祖宗的话,陷害皇后娘娘,还请皇后娘娘责罚。” 林香凝声音沙哑,显得有些含糊不清,显然是刚大哭过。 顾露晚明白林香凝说的什么,万寿节她落水的事,不过是依靠太皇太后在这宫里留下的一些暗子,贼喊捉贼。 但她面上只作不知,疑惑地问,“这事怎么一回事?” 林香凝将太皇太后的人如何找上她,又如何让她设计皇后说了。 顾露晚听后不以为意,轻飘飘道,“这又不是什么大事,不用跪了。” 有皇上的信任,这事的确没有对顾露晚造成丝毫影响。 萧风奕道,“皇后真就这么轻易放过她。” 顾露晚笑笑,反问,“不然呢?” 和她们一样为争宠,无所不用其极。 可她是北境军的大小姐,随着北境疆域逐渐收复,她皇后的地位也日益稳固。 的确不需要争宠。 可不需要,与不争,这中间却千差万别。 萧风奕哑然失笑,稍缓,整了整面容,他说道,“那朕就看在皇后的面子,从轻处罚。” 顾露晚笑笑,表示悉听尊便。 萧风浅看向前面,“皇贵妃听信谗言,纵容林采女诬陷皇后不加制止,罚俸半年,也不宜再理后宫诸事,以后……” 顾露晚柔声唤了句“陛下”,说道,“有心算无心,皇贵妃也不是诚心针对臣妾,陛下意思意思就行了。” 说是有心算无心,是不是真的无心,看的人清楚,做的人,心里更清楚。 葛青和林香凝都微微抬眼,看了看顾露晚。 萧风奕从善如流,道,“如此就罚俸半年,禁足半月。” 葛青俯身一拜,“臣妾知罪,谢陛下和皇后娘娘开恩。” 萧风奕补充一句,“若再有下次,朕绝不轻饶。” 葛青又是一拜,“臣妾保证绝不再犯。” 萧风奕对她态度基本满意,看向林采女,却是说不出的厌恶,“至于你……” 顾露晚再次制止萧风奕。 第一次没什么,第二次就显得有些刻意了。 她说不管又要管,无非就是要告诉这殿里的人,她可以为所欲为,但也无欲与她们相争。 顾露晚并不在意气氛的尴尬,她直接道,“陛下,想想林采女罚的错,不过是因为耳根子软,还险些害了自己,依臣妾看,罚不如扼住源头。” 究竟是耳根子软,还是顺势而为,并火上浇油,当事人心里都清楚明白得很。 葛青和林香凝再次不约而同,抬眼瞄了瞄顾露晚。 萧风奕眼微凝,一时有些摸不准顾露晚要如何遏住源头,心里腾起一种不好的预感。 他问道,“那皇后打算如何?” 顾露晚并没立刻回答,而是垂眸思索起来,似乎一切都只是临时起意,露出的表情也越来越为难。 她带着为难的表情看向萧风奕,说道,“臣妾想来想去,这宫中最安全的地方就是北玄宫,林采女若能在北玄宫安胎,想来必无人相扰。” 第234章 试探 顾露晚建议将林香凝安排在北玄宫,萧风奕同意让林香凝住到清心殿听竹堂后,顾露晚就没有多留。 一早一晚去神勇殿,是她每日必做的事情。 只是今日到神勇殿后,负责教授她剑法的武艺师傅并不在。 上次武艺师傅不在,是长清他们使了手段,而那次恰巧碰上了峥捉人,她们与长清的联络断了三天。 这次不见武艺师傅,青宁就有种不好的预感。 顾露晚倒像个没事人一样,柔声道,“说不准是有事耽搁了,我们先练。” 这样吗? 以往顾露晚说什么,青宁都深信不疑,这次却不知怎么,始终都无法挥去心中的不安。 她忍不住朝四下张望,就见从上到下依旧罩得严严实实的峥,出现在了神勇殿,正朝她们的方向走来。 她局促地叫了一声“娘娘”。 顾露晚便顺着她视线看过去,看到峥,她笑了笑,道,“这人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峥可是让长清都忌惮的人,青宁担心道,“娘娘,他来做什么啊!” 顾露晚笑容浅浅,“或许是来教本宫练剑的。” 有的人隔远看不透,隔近看,或许能抓到点什么。 峥盯了她这么久才上前试探,已经很沉得住气了。 峥停下脚步,颔首抱拳朝顾露晚施了一礼。 顾露晚问道,“可是陛下有事?” “臣为娘娘而来。”峥答道,“负责教授娘娘剑法的武艺师傅今日出门不小心被马车撞了,是以在他痊愈前,由臣来教授娘娘剑法。” 顾露晚“哦”一声,道,“那开始吧!” 虽早知这皇后娘娘常不按套路出牌,峥兜帽下的眼还是倏地一睁。 也不知她这是知道他在监视她,故意作出的姿态,还是不知,才如此不惧。 而顾露晚既不是作姿态,也不是不知不惧,她只是不关心而已。 要隐藏就会犯错,所以她选择坦荡。 经过一段时间的锻炼,顾露晚的身体略有好转,现在已经能站着,完整地练完一套入门剑法。 峥看完后,道,“娘娘再练几日,想来与人比试都不成问题。” 顾露晚笑笑,“没想到峥大人也会哄人。” 顾露晚的剑,有式无力,中看不中用,她可没力接别人的招。 峥道,“娘娘自谦了,比赛场上武艺高低并不是取胜的关键。” 入秋后,白昼渐短,落日余晖洒满人间。 顾露晚今日练到这也差不多了,她边将双剑交给青宁,边对峥道,“小聪明只在敌我相差不大的时候有用,在绝对的实力面前,压根不值一提。” 峥道,“就好比林采女,费尽心机,终究不过是以卵击石。” 顾露晚失笑,“峥大人这话说的,跟本宫欺负了她似的。” 峥摇头,道,“相反,臣觉得娘娘对林采女太过菩萨心肠了。” 顾露晚接过青宁递过来的汗巾,擦脸擦手,峥就静静地在旁等着顾露晚的回答。 可顾露晚擦拭干净后,便与青宁离开,并没有再攀谈的意思。 峥一旦咬住,便会咬紧,他追上道,“娘娘是不否认了?” 顾露晚道,“本宫只是觉得这话,峥大人应去跟林采女说。” ‘说了,让她不再针对你吗?’峥在心里无声问。 他说道,“娘娘知道林采女一直在打听已故的顾太子妃吗?” ……… 林香凝与其说是被保护在听竹堂,不如说被囚禁在听竹堂。 身边只有两个伺候的宫人,每日就在这小小的院子里,看着太阳东升西落。 或在院里的竹林间发呆。 她知道这些竹子的来历,是从东宫移种过来的。 她听说以前顾露晞最喜欢在东宫的竹林里练武,她见过顾露晞点水采荷,这会看着竹林,她就仿佛能看见顾露晞轻盈的在竹间跃动的身影。 此刻的她立在竹林里,手扶着竹子,闭上眼睛,听风吹得它们沙沙作响,在想如何能利用这些,抓住萧风奕的心。 只可惜,她摸过了每一根竹子,除了发现一些剑痕,再未见过其他。 ……… 中秋前一日,萧风浅赶到障山赴与宁神医的中秋之月。 宁神医看到他的第一件事,是找他讨酒,第二件事就是让他逮兔子烤肉。 萧风浅驾轻就熟,并没有什么挑战,很快就将宁神医伺候得舒舒坦坦。 他还体贴的给宁神医捏肩捶腿。 人是很奇怪的,宁神医以前独居深山老林的时候不觉寂寞,但可能过去一年多一直被顾北、顾南围着,等他们走后,他就觉得很不习惯。 萧风浅来,算是填补了他大部分的空虚。 他难得主动关心,“那阿朝还活着吧!” 萧风浅笑着答道,“有神医的药,他很好。” 很好,也只是相对而言而已。 他那副身子已经垮了,还要承受病体不足以承受的,怎么可能好的了。 不过是让他少受些病痛罢了。 萧风浅瞅着气氛正好,问道,“神医上次去禹都的时候,是不是还给皇后瞧病了。” 听到顾露晚,宁神医就觉得头疼,按头嫌弃道,“别跟糟老头儿提她,扫兴。” 越是如此,萧风浅便越是好奇,“皇后莫不是逼神医做了有违医得的事,才听到她就头疼。” 宁神医吹胡子瞪眼,,豁然从躺椅上坐了起来,“凭她能逼糟老头儿。” 萧风浅笑笑,想:我看不仅逼了,还逼得挺狠的。 “凭真本事她自然不能。”萧风奕道,“可她稀奇古怪的法子不少,保不齐骗了神医您呢!” 何止是骗啊! 简直是欺人太盛,强人所难。 宁神医胡子都要吹飞上天了。 他按着胸口,“别说了,提她糟老头儿全身都疼。” 说着,他拔了葫芦塞喝了一口酒,站起来,不耐烦道,“好了,好了,你明日还要下崖采寒月草,早些歇了吧!” “这太阳都没下山呢!我们再聊聊呗,神医。”萧风奕跟着站起来。 “聊个鬼哦!”宁神医气呼呼,可他们的确再聊鬼。 那丫头,还真是什么话都敢说,竟敢说她是顾露晞,还让他跟顾北、顾南证明。 第235章 相送 “欺人太盛,简直欺人太盛。” 宁神医留下这句话,就气呼呼回了茅庐。 萧风浅看着管上的门,陷入了疑惑,想这顾露晚究竟对宁神医做了什么,竟能把人气成这样。 后来顾露晚通过长清给宁神医传过两次信。 一次是送来了夏风这一年多来服用的药,让宁神医救人。 宁神医答复说只能选一个。 顾露晚又说她两个都要。 这一来一往,也不知二人打什么哑谜。 可这能将宁神医气成这样吗? 或许能,也或许顾露晚兵不知通过长清联系过宁神医。 莫非是听风阁? 不可能,晓月如今恨不能住在清风馆,若是顾露晚动用了听风阁的势力,她不可能不说。 算了,不想了。 萧风浅摇摇头,朝他上次搭的木屋走去。 说是柴房,里面早空空如也,看来明日白天,他还有得忙啊! 萧风浅所料也半点不差,宁神医并没有因为他要晚上要下崖,就放过摧残他。 白日该怎么使唤,就怎么使唤。 伺候三餐、打理药田、劈柴、挑水,该做的都做了。 不该做的,在宁神医眼里,就没有不该做的。 也正因如此,萧风奕才跟着宁神医到了山泉处。 来这两次,他第一次知道瀑布后有个山洞,山洞里还真有炼丹炉。 这山洞里除了有炼丹炉,还有人生活过的痕迹。 里面有两间石室。 一个干净整洁、一个乱糟糟得堆了不少碎石。 宁神医指着那些石头说,“将他们都搬过来,然后你再挖一些。 听到这,萧风浅觉得宁神医绝没有住过这,住在这的,绝对是某个和他有一样经历的人。 不过那个整洁的石室是做什么用的呢? 萧风浅想到就问。 宁神医听到一脸嫌弃,“年轻人这么好奇干什么。” “正是年轻。”萧风奕道,“才好奇啊!” 宁神医嘴角直抽,白他一眼,盘腿坐到一旁的地方,“它的用处,是你一辈子都想不到的。” 萧风浅道,“想不到的最好想。” 宁神医道,“那你说说。” 萧风浅道,“是死人住的地方。” 宁神医一噎,还真给猜出来了。 他忙嫌弃道,“搬你的石头,不该好奇的别好奇。” 说完这个,刚坐下的宁神医就起来朝里面走进去。 萧风浅也想跟进去看看,奈何被宁神医堵在外面,只能乖乖搬石头。 ……… 等他们从瀑布后出来,月亮已经挂在了天上。 又大又圆。 尤其是到悬崖的时候,仿佛一伸手,就能摘下来。 宁神医看着在崖边踱步,实则是在接着月影丈量距离,很快他就找到了一个点。 他停下道,“如果没猜错,从这下去是最好的。” 说什么十年又十年,感情并没有见过。 萧风奕忍住翻白眼的冲动,道,“神医,你确定真有你说的那什么寒月草嘛!” 被质疑,宁神医很不开心。 他道,“不懂不要吓说,寒月草有腿,月圆夜会变换位置。” 得,越说越神,萧风奕就当自己没有问过,乖乖闭上嘴,等候指令。 此刻的禹都皇宫,歌舞升平,武婕妤这次总算如愿以偿的在萧风奕面前献了舞,得到赞声一片。 骄傲使人自满,会分不清天高地厚,霍婕妤依如此,仗着得了夸赞,就忍不住调侃顾露晚。 她说道,“嫔妾的舞技平平,比之娘娘变戏法,所去甚远。” 顾露晚在万寿节在议政殿变过戏法的事,后宫的人当天夜里就知道了。 大家也都知道,虽然顾露晚看着没输,但并非以技艺取胜,而是投机取巧。 只可惜平日见不到顾露晚,武婕妤攒着这个笑话,也只能在看到顾露晚的这时候,打出来打趣打趣。 顾露晚脸色如常,给欲理论的承平使了眼色,方道,“武婕妤如此有自知之明,也还敢在本宫面前班门弄斧,着实勇气可嘉。” 霍婕妤没想到顾露晚如此厚脸皮,直接傻眼。 承平嘻嘻笑,附和道,“武婕妤的舞艺比承平都尚有不足,的确不能跟嫂嫂比。” 霍婕妤无力又委屈,巴巴的看着萧风奕,指望她说句公道话。 可萧风奕夸赞的亦是顾露晚,这让她很是不服。 她负气道,“娘娘既然如此厉害,也表演一个给我们大家看看呗。” 顾露晚笑笑,说道,“好啊!” 一心笃定顾露晚绝对不会戏法的霍婕妤打起了十二分精神,想若是顾露晚故技重施,她一定不会叫她如意的。 她丝毫没有注意到,除了曹婕妤乐呵呵地看热闹,葛青和武婕妤都在静静看热闹。 可即便注意到,她也不会将这,与她们忌惮顾露晚牵扯在一起。 顾露晚偏头,抬手掩唇,后面伺候的青宁忙将耳朵凑了上来。 顾露晚的声音很小,大家都听不到她说什么,只见青宁接连点了几个头后,领命离开。 顾露晚才对萧风奕道,“臣妾还要稍作准备,陛下要不先看看曹婕妤为中秋准备了什么好节目吧!” 霍婕妤见状,也低声朝她的侍女吩咐了几句什么。 萧风奕挤出个笑容,想这次总不是胸口碎大石了吧! 就听嘴里还有东西没咽下,含糊着说道,“上次嫔妾表演胸口碎大石陛下没有看到,这次嫔妾就让陛下掌掌眼。” 萧风奕脸笑得都僵住了,他说道,“朕也不懂,曹婕妤当心些就好。” 这话若是说给葛青她们听,想来她们立马就能明白。 萧风奕的意思是,这玩意危险,他也看不懂,让她大可以悠着点。 但曹婕妤听不懂。 她嘻嘻笑道,“陛下不用懂,看着就行。” 萧风奕依旧皮笑肉不少。 顾露晚倒是真的被她给逗笑了,她笑着说道,“那曹婕妤好好表现,本宫便将手里的彩带给你。” 宫中中秋有挂彩带的习俗,既将自己手中的丝带,送给她最喜欢的,宫中晚宴上的一个节目。 曹婕妤在宫中表演胸口碎大石,第一次受到期待,直接高兴地扯下自己腕上的丝带。 她说道,“那嫔妾的丝带也给娘娘。” 第236章 意外 顾露晚笑了起来,她说道,“好啊!” 萧风奕笑着朝着顾露晚晃了晃他的手腕,表示他的彩带也在。 霍婕妤看到先撇了撇嘴,才挤笑道,“陛下最是公允,不等到最后,都没想好彩带要给谁呢!” 大多数人看到自己喜欢的表演,就会结下自己的彩带,赠予对方。 承平听到一脸遗憾,“早知道嫂嫂会表演,承平就学皇兄,最后在送彩带了。” 说完,抬眸望了霍婕妤一眼。 另一边,小太监们已经抬上了曹婕妤胸口碎大石的长宽凳、石板和锤子。 曹婕妤起身福了福,领着她的贴身宫女到了场中。 她抱拳道,“小女不才,诸位看官看个热闹,觉得好便吆喝一声。” 这成什么样子,葛青、武婕妤她们也就笑笑。 只顾露晚吆喝道,“好。” 曹婕妤已经习惯自己和这座皇城格格不入,没有人喝彩没什么,顾露晚的喝彩让她很是意外,露出了舒心的灿烂笑容。 承平觉得有意思,跟着吆喝了一声,做以往没有做过的事,她也是说不出的开心,跟着吆喝了一声。 霍婕妤撇嘴,随之闪过一抹极快的笑意。 场上,曹婕妤已经躺下,两个小太监将石板压在她身上,她的贴身宫女则抡起了锤子。 这种表演和令人愉悦的歌舞不同,因为含着不确定性,即便发生意外的可能性很低,还是会让人不由屏息瞩目。 承平攥紧拳头,既兴奋又紧张。 她发现这曹婕妤越来越对她脾气了。 曹婕妤的婢女抓着锤子柄的手紧了紧,确定曹婕妤已准备妥当,她就抡起锤子,举高砸了下去。 石板应声而裂,但似乎这感觉与平时不一样。 还有“噗”的声响。 宫女来不及看曹婕妤,最先映入她眼帘的,是左右惶惶站起来的皇贵妃和承平长公主。 正位的皇上和皇后也变了脸色。 她心知不好,垂目看向曹婕妤,就看她脸上血迹斑斑。 怎么会这样?宫女愣了一下,才哭着大喊“婕妤”扑了上去。 她脑子一片混乱,听不到宣太医,也听不到问怎么回事,直到小太监们要将曹婕妤移下去,将她抓住不准她跟上去,她才回过神来。 她哭道,“为什么抓我,我要去看我家婕妤。” 皇上与皇后,还有承平长公主已经跟着离开,此时殿内只有葛青和武婕妤、霍婕妤。 “曹婕妤受伤,你难辞其咎。”葛青吩咐押住她的两个小太监道,“将人押下去,等候处置。” 宫女哭道,“贵妃娘娘冤枉,奴婢与婕妤玩这个已经很多年了,从来没有出过这样的意外,是……” 葛青已经沉下来,“愣着干什么,还不堵上嘴,拉下去。” ……… 便殿。 小太监们将曹婕妤放在贵妃榻上,她脸上血迹已被小宫女擦拭干净,可喷溅在衣上的血迹,在她努力挤出的笑容下,显得格外鲜艳。 她笑道,“陛下,娘娘,嫔妾一点都不疼,这就是看着吓人。” 萧风奕坐在搬到榻边的锦杌上,道,“我们知道了,你不要说话。” 曹婕妤看着顾露晚点头,才心满意足的笑笑。 扶着顾露晚的承平不时看一眼门口,顾露晚握住她的手臂,捏了捏,她紧张的情绪才放松些。 这种时候,太医来得极快。 请过安,喘息未稳,便跪在榻边给曹婕妤诊脉。 号着脉,太医的表情越来越凝重,头也越垂越低。 承平等不及,问道,“怎么样。” 太医都没取下诊脉隔的丝巾,便转对着萧风奕跪好,“曹婕妤只受了些许内伤,好好调养,不日就可痊愈。” 曹婕妤躺在榻上,看不到太医的表情,也看不到她的举动,她还笑了笑,说道,“臣妾就说了,真的一点都不疼。” 萧风奕抬手拍了拍她。 太医颔首,请示道,“陛下、娘娘也受了惊吓,臣给陛下、娘娘也请个平安脉吧!” 这就是还有话没说完了,承平不安地看向顾露晚。 顾露晚拍了拍她的手,轻声安慰道,“没事的。” 萧风奕站起来,看着顾露晚道,“皇后先陪着曹婕妤,朕去去就来。” 顾露晚看了看榻上,眼睛都要长到萧风奕身上的曹婕妤,道,“还是陛下陪着曹婕妤吧!” 说着转头看向承平,“你也和你陛下一起,陪着曹婕妤。” 顾露晚说完,将手递给了青宁。 萧风奕欲言又止,最后还是什么都没说,只点了点头。 太医胡乱将东西收进药箱,跟着顾露晚到了外面。 请平安脉自然只是个幌子,太医诚惶诚恐,出来就直接跪了下来。 顾露晚问道,“既然伤得不重,可是还有其他不妥。” 太医颔首,答道,“伤是不严重,可曹婕妤怀了龙嗣,这胎怕是保不住了。” 这话顾露晚上辈子没少听,可再次听到,她还是站不住,往后退了一下。 她问道,“就一点办法没有吗?” 太医摇头。 顾露晚道,“先治好病,再说吧!” 太医领命退下,顾露晚再撑不住,腿软得不行。 青宁一手揽住顾露晚的腰,将她整个重心都靠在她自己身上。 她说道,“娘娘要不歇着,奴婢进去跟陛下说。” 顾露晚抬手表示不用,“叫峥来,另外所有人都不得离开。” 中秋的晚宴在东林阁,属内宫。 这个时候传一位大人进来,可见事态严重。 青宁道,“娘娘是不是想多了。” 顾露晚摇头,“不是简单的意外,这世上不会有这么巧的事情。” 青宁颔首,领命而去。 内宫半夜宣臣子进入,是从未有过的事。 虽然峥常不分时间在内宫行走,可那是暗地里的,大家并不知道。 这么兴师动众将他请进来,可想而知明日朝堂的喧闹。 但头疼的不是他。 顾露晚没有再进去,秋夜晚风已有些凉,但能让人保持清醒。 她站在廊上,等着峥的到来。 皇城平日就仿如白昼,今日中秋夜,灯火更是明亮。 是以一身黑衣的峥无法隐于夜色,顾露晚远远就看到了他。 第237章 试探 峥走过来,施礼,听顾露晚讲述适才曹婕妤受伤,既让他查一查的事。 他听完后,问道,“娘娘为何觉得是人为,而非意外。” 顾露晚道,“本宫只是让你查一查,并没有说这是人为。” 峥的目光犀利,似能透过兜帽,扎在顾露晚身上。 他说道,“娘娘若不是怀疑,怎会夜半传唤臣入内宫。” ‘说得跟我不传唤,你就不在似的。’顾露晚心道。 峥现在盯上了顾露晚,顾露晚难得在这么多人的场合露面,他自不会错过。 所以假装在外面,出去,再进来,其实还蛮累的。 因这,峥忍不住就多说了几句。 而顾露晚也是猜到他在,说不准看出了点什么,才让他来查。 可如果这个人不听话,那就没有用的必要了。 顾露晚道,“峥大人若不能摆正心思,本宫宣杜武进来也是一样的。” 峥道,“徒弟怎么可能比得过师父,娘娘就不要舍近求远了。” 可他乖觉不过一句,脚一步都没迈出去,就又收了回来。 他感慨道,“娘娘今日很不一样。” 是不一样,顾露晚对后宫诸事,速来冷眼旁观,任由事情发展。 照她以往行事,这事她不会介入。 顾露晚喊了声“青宁”,她说道,“去请杜武来。” 峥道,“臣不过正常向娘娘发问,娘娘何必动怒。” 顾露晚失笑,道,“如此是本宫误会峥大人了。” 峥道,“那娘娘现在能说了吗?” 顾露晚反问,“峥大人是怀疑本宫贼喊抓贼了。” 峥摇头,表示没有。 顾露晚接着道,“如此,峥大人还是别将时间浪费在本宫这里为好。” 如此油盐不进,才像素日的顾露晚嘛! 峥不再执着,领命而去。 东林阁正殿内,霍婕妤被拘着很不开心,她怒不可遏的瞪向拦住她的太监。 她说道,“你们究竟要干什么,拦住本婕妤要做什么?” 太监垂着头,挨骂,“是皇后娘娘的吩咐,其他奴婢不知。” 霍婕妤冷哼一声,“皇后娘娘不是不管事么,曹婕妤都无事,她还拦住我们是何用意。” “那婕妤急着离开,又是何用意呢?”峥未入,声先出。 沉稳的男声? 安坐的葛青和武婕妤不约而同地挑眉看向门外,便见带着兜帽,着着黑衣,仅能看到的下巴也带着黑面具的峥走进来。 她们听说过皇上身边有这么一位黑衣大人,上次林采女的事,她们在议政殿见过这位大人,可听他说话还是第一次。 这人不仅样子吓人,就脸声音都让人不寒而栗。 尤其是这样的时间,这样的地点,是以二人很是吃惊。 霍婕妤对这位峥大人就更熟了,上次若不是突然冒出来的这人,她早就能进到听竹堂。 谁想目的没达到,该吃的苦头倒是都吃了。 看到峥,她不由自主就往后退了两步,可想想自己又没有害怕他的理由。 是以她梗着脖子,答道,“本婕妤累了,要回去歇息。” 峥“哦”一声,道,“曹婕妤受伤成疑,所有人暂时都不能离开。” 另一边,曹婕妤用完药,撑不住睡下,萧风奕才出来。 顾露晚坐在外间,起身行完礼,便让跟在他后面的承平离开。 承平满是疑惑,问道,“嫂嫂,承平也想知道。” 青宁已经上前虚扶着她,朝她摇头使眼色。 顾露晚道,“你跟青宁回去。” 言外之意,就是这件事,她不适合与萧风奕一起听了。 想到个中关节,承平点了点头,跟着青宁退了出去。 顾露晚看着萧风奕坐下,试图从他平淡的脸色中分辨出一点什么,终究是徒劳。 萧风奕看顾露晚久久不做,道,“有什么话,皇后坐下说便是。” 顾露晚福了福,没有落坐,而是盯着萧风奕的眼睛,径直道,“太医说曹婕妤也怀了龙嗣。” 萧风奕眉一挑,显得有些意外,像是第一次听到的样子,他追问道,“胎儿如何?” 顾露晚摇头,肃容道,“太医说,保不住了。” 萧风奕听到,方绷直的身体,肩又垮了下去,看着很是悲伤。 可顾露晚不敢相信。 这个人太会逢场作戏了,说的、做的,没有什么是可信的。 事态未明,即便是他的孩子,顾露晚也无法将他撇出干系。 峥不会查他,她只有自己试探。 萧风奕神情哀伤,“刚朕如果坚决一点,就不会有这样的意外了。” 话一出口,又觉说得不对,适才顾露晚可是极力鼓动曹婕妤表演的。 他忙补充道,“朕没有其他的意思。” 顾露晚虽然同情曹婕妤的遭遇,可也并没有将过错揽到自己头上。 她说道,“臣妾明白的,就是不知这事如何告诉曹婕妤比较好。” 萧风奕微微压抑,如今的顾露晚在他看来无所不能,他没想她竟会在这样的问题上犯难,或者说,没想到她会如此在意。 他想着,就脱口说了出去,“皇后待曹婕妤,很是不同。” 如果对于上一世,除了恨,顾露晚还有放不下的事,大概就是她怀过的三个孩子。 所以她能容林香凝,也会同情曹婕妤。 她即便未曾做过母亲,可怜爱新生命,或许是人之天性。 顾露晚垂眸,淡淡道,“曹婕妤天性烂漫,很难有人不喜欢吧!” 萧风奕微点了下头,“性子是不错,就是……” 这时候,自然不太适合说其他的话。 萧风奕伸出手,拉着顾露晚坐下。 他说道,“皇后自己的身体也需要静养,就不要为这些事烦心了,孩子的事,朕会与曹婕妤说的。” 顾露晚点头,又站了起来,“臣妾未得陛下授意,已让峥在查曹婕妤受伤的事,还请陛下责罚。” 萧风奕猛得抬头,眼底诧异转瞬即逝。 他说道,“皇后觉得曹婕妤受伤,不是意外。” 顾露晚“嗯”一声,“觉得还谈不上,就是曹婕妤性子大大咧咧,自己不在意这些,难保其他人瞧出来,利用了这次机会。” 萧风奕骇然,道,“皇后做得对。” 第238章 逼问 顾露晚和萧风奕回东林阁时,霍婕妤正在与峥对质。 见萧风奕进来,她瞬时换了一副面孔,瞬间从凶神恶煞变成梨花带雨的含冤小娘子。 她掩面哭着扑向萧风奕,撒娇道,“陛下,您可算来了。” 萧风奕扶助她的肩膀,将她从自己身上推开,拧眉道,“哭哭啼啼成何体统。” 霍婕妤抽噎一声,抬手指向峥,道,“不是嫔妾想哭,是他诬陷嫔妾。” 萧风奕推开霍婕妤后,松手,转手带着顾露晚坐回了原先的位置。 霍婕妤看着萧风奕带着顾露晚往前,在原地气地撅嘴跺脚,手上帕子只差没被她给绞碎了。 萧风奕坐下,让其余人免礼,才问峥道,“怎么一回事?” 峥道,“在曹婕妤表演胸口碎大石之前,霍婕妤让身边的宫女出去过,二人却都不说去做什么。” 兜帽遮挡了峥的视线,面具盖住了他的脸庞,他说话亦是有条不紊,让人窥不见丝毫情绪。 顾露晚嘴角微微扯了一下,此刻冷静自持的峥,似乎跟她接触过的峥不太一样。 她能感觉出峥的厉害,那是对危险的警醒,并不是对峥这个人的全然肯定。 在她看来,峥很情绪化,她一度怀疑过,一个性格如此分明的人,如何能安于藏在人后,还教出了杜武、杜若兄妹。 现在看来,倒是她自以为是了。 她抬眼看着峥,披风兜帽遮住了他大半的身形,也还是能看出,他生得颀长健硕,算是让人印象深刻的身形。 但顾露晚将所有她在萧风奕面前的人都想过了一遍,都没想出有这么个人来。 那看来是个她不认识,但顾露景认识的人。 顾露晚想着,萧风奕已看向霍婕妤,他说道,“峥只是例行查问,你多番遮掩,反引人误会。” 霍婕妤咬唇,支吾道,“嫔妾…没做什么,就是让来宝出去随便看看。” 来宝是霍婕妤的贴身宫女,是从霍府带进宫的。 来宝经过闻寻,回答也与霍婕妤一致。 倒不是她们事先通过气,而是随便看看,是较为随口的借口。 显得敷衍,但绝对不会错。 可因随口、敷衍,即便是真的,说出来也是没人信的。 霍婕妤愤懑又委屈,“真就是这样嘛!陛下不信,嫔妾可以指天发誓,绝对没有加害曹婕妤。” 说着,伸出了食指、中指作发誓状。 峥道,“霍婕妤这话未免说的前后不一。” 前面含含糊糊,后面具体明确。 峥接着道,“这话的意思,臣是不是可以理解成你没害曹婕妤,但是害了其他人,或要害其他人。” 霍婕妤委屈地瞪向峥,可面对被遮得严严实实的峥,她的委屈样似乎也起不到什么作用。 “有本事你拿出证据来,别只会血口喷人。”她的怒火都有种无处发泄的感觉。 “证据。”这两个字能听出峥明显有愉悦的情绪,他说道,“臣自然有,不过是想给霍婕妤一个坦白的机会。” 霍婕妤恍惚一下,随即抬着下巴,梗着脖子,一副问心无愧,天不怕地不怕的样子。 她说道,“有你就拿出来,别光糊弄人。” 峥抬头看向正位,按角度的方向对着的是顾露晚。 霍婕妤看到他的小动作,不由紧张起来,却也不过一瞬,之后还是强撑着什么都没说 峥说道,“皇后娘娘,都说防范未然,若您发现有人对您图谋不轨,不知您会如何处置。” 如果霍婕妤在之前还存了那么一丝侥幸,听到峥这么问顾露晚,她就彻底淡定不了了,含冤的愤懑,变成了害怕被戳穿的恐惧。 顾露晚看着她的反应,了然于心,她说道,“人无完人,那得看对方只是想了,还是适时止住了。” 峥“哦”一声,似乎有些失望,又似乎一切都在他情理之中。 他说道,“娘娘仁慈,就没有想过,她做了,并且做成功的可能吗?” 顾露晚道,“可如今本宫还好好的坐在这。” 你能坐在这,是有人比你先出事了啊…峥道,“那臣愿娘娘永远保持慈悲之心。” 顾露晚道,“你心慈悲方见慈悲。” 也就是说,如果他觉得她不慈悲了,是他自己不慈悲的缘故。 峥觉得好笑,可兜帽和面具盖住了他的面容。 她想不通,这些成日就会争风吃醋、尔虞我诈的女子们,有何值得她另眼相看的? 他怎么就没有后宫这些女子的运气,便是连顾露晚一句客气的话都没听过。 峥问过顾露晚,才转而对萧风奕抱拳,他颔首道,“陛下,除了皇贵妃,其他人可以先退下了。” 霍婕妤没想到她让来宝跟踪青宁,伺机破坏顾露晚变戏法的事这么轻易被揭过。 但除了劫后余生的庆幸,他也和其他人一样,吃惊的转向葛青。 没有想到,或者说不敢相信曹婕妤的意外,与她有关。 迎接着四面八方投来的视线,葛青没有局促,也没有不安,她平平淡淡,浑不在意。 萧风奕对武婕妤、霍婕妤道,“你们先回去吧!” 武婕妤、霍婕妤领命而出。 在出门,还没能见到来宝的时候,霍婕妤忍不住对武婕妤感慨道,“皇贵妃平时笑意盈盈的,没想到她竟然如此恶毒。” 武婕妤面对前方,撩起眼皮斜看她一眼,没有说话。 霍婕妤又不傻,自然知道对方这是在嘲弄她半斤八两。 她又不怕武婕妤,毫不遮掩道,“我不过是想捉弄捉弄皇后,可没想过要她的命。” 武婕妤神情淡淡,心道:你该庆幸只是想捉弄捉弄她,不然可等不到峥来逼你坦白,只怕早就没命了。” 东林阁正殿内,武婕妤、霍婕妤出去后,葛青依旧安然地坐在椅子上。 面前食案上的食物已经凉了,饶是再好的美味佳肴,一旦过了赏味儿的时间,就变得索然无味,视之可厌。 她想如今的她,在萧风奕眼里,或许就跟食案上的卤大鹅一样,让人连看一眼都觉得心烦。 可这一切都只是她想,萧风奕比她想象的更柔和。 第239章 背后 萧风奕问道,“对于峥的怀疑,皇贵妃可有什么要说的?” 葛青有些意外,她不是霍婕妤,她是在议政殿实实在在见过萧风奕如何对待峥的。 她没想到在峥指控她的时候,萧风奕竟然还肯问一问她。 她眼里闪着亮光,无比激动地看向萧风奕。 但除了情绪的激荡,她没有可辩驳的地方,她的确是在曹婕妤的石板上做过手脚。 她见识过峥的厉害,知道自己的辩白只会让自己更难堪。 她是葛青,不是霍婕妤,她无法忍受像霍婕妤那么上蹿下跳、哭哭啼啼,没有体面。 她葛青做了,便不怕认。 而这些无惧无畏落在顾露晚眼里,是有恃无恐。 以前她不懂,顾露景为何行事会那般乖张,现在看葛青,她突然全懂了。 她问道,“你是怎么知道曹婕妤有了身孕的?” 葛青笑笑,“只是防范于未然,倒也没有特别确定。” 防范于未然。 即便兜帽面具遮挡了峥的神情,顾露晚还是感觉到了他看热闹的心情,若是视线没被挡住,她大概还能读到“看,这才是防范于未然,正确的做法”。 但葛青的想法,是顾露晚所不能理解的,世人皆说怀璧其罪。 但怀璧的人有什么罪过呢? 分明只是觊觎人的贪恋错了。 顾露晚没再问葛青,而是转而问峥,“她说的对吗?” “不全对。”峥顿了一下,才幽幽道,“她应是听林采女说的。” 顾露晚听这话半点不像回答,听着反向是在说她。 说她妇人之仁,放过林采女,才让她有了害曹婕妤的机会。 顾露晚道,“林采女不是在听竹堂安胎吗?” 萧风奕可能觉得自己存在感太低了,插进来道,“只是让她静养,并没有不准人与她往来。” 顾露晚差点没有忍住冷笑。 上次,她的确信了林香凝是因为有太皇太后的助力,才演出了瑶池落水的戏码。 可后来听长清给她传信,她才知那些人早已被峥拿捏住,表面是太皇太后的人,实际早已投靠萧风奕。 大概连林采女都没有想过,她以为她是黄雀,其实不过是补蝉的螳螂。 是正巧有人路过,得以让她侥幸捡回一条命。 她让林香凝在北玄宫安胎,既是让她安分,也是让其他人不得靠近,萧风奕不得妄动。 哪曾想,萧风奕还来这么一手。 顾露晚怔怔出神,被萧风奕叫了回来。 萧风奕道,“今日时辰也不早了,皇后要不早些回去歇息吧!” 顾露晚直直看着萧风奕,看得他很是费解。 顾露晚摇头解释说她没事,说她还撑得住。 她问峥道,“具体是怎么回事?” 他就说了,顾露晚对后宫这些女子有着很高的容忍度。 宁可放过,绝不冤枉。 峥答道,“有日曹婕妤追一只猫,追到了听竹堂。” 顾露晚道,“峥大人说话这么不严谨吗?一只猫,一只什么猫?” 峥倒吸一口凉气,葛青不知顾露晚在紧咬不放什么。 便是她从林香凝那里听来的又如何,便是林香凝故意说给她听的又如何,决定怎么做的,是她自己。 室内一瞬安静,峥似乎被问住了,久到她觉得萧风奕的表情有了变化,久到她觉察出这背后,还另有隐情。 觉得后,她又想不通了,顾露晚为何要替她鸣不平,刨根问底也要替她找出理由。 但很快,她就发现自己想多了。 她听顾露晚对萧风奕在建议。 顾露晚道,“陛下,既然上次小惩大戒没有让皇贵妃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便降为婕妤,囚于景庆宫吧!” 没有说期限,便是没有期限。 葛青大眼圆睁,尤其看到萧风奕听后认真思虑的神情,更加不可置信。 她霍然站起身,出声打断萧风奕的思索,“陛下。” 顾露晚目光转厉,她说道,“曹虎在北境屡立奇功,你认为葛中书这时会为了你,得罪广平军吗?” 葛氏树大根深,枝叶茂密,她即便站得再高,也只是枝叶。 少了她,乍一看这颗大树会有些奇怪,可只要假以时日,其他枝桠占据她的空间,便不会再有人遗憾她这根断了的枝桠。 广平军随着齐王萧风浅在北境抗击北汗,早已今非昔比。 曹婕妤,也早不是她可以任意揉搓的对象了。 意识到这一点,葛青也没有歇斯底里,几个月在后宫呼风唤雨,让她忘了她还只是皇贵妃,她的家族也并非举世无双。 这权力举手得来太过轻易,让她忘了要步步经营。 既然知道自己错了,就不要作无谓的挣扎。 不然会从一颗废子,彻底沦为弃子。 她乖乖跪下谢恩。 一直侯在门口没进来的陈平,叫来了两个小太监,送葛青回景庆宫。 等人都走了,顾露晚让峥问答她的上一个问题。 峥道,“是雪团。” 顾露晚吃了一惊。 自谷雨后,她已经再没听人说起过雪团了。 雪团是一只通体雪白的雪山猫,瞳孔为蓝,四肢纤细敏捷。 是先后豢养的狸奴,性格极野,先后故去后,这宫里能让雪团听话的,便只有承平了。 而能诱承平到北玄宫的,就只有萧风奕。 峥自然想到顾露晚猜到了这件事的前后始末,接下来他就不适合在场了,他颔首抱拳告退。 顾露晚才知道,有的事并不是经历的多了,就能习惯的。 她只觉得遍体生凉,连说话的力气都没有。 萧风奕对上顾露晚淡漠、失望的神情,紧张道,“皇后听朕解释。” 顾露晚生硬地笑笑,“陛下有什么好辩解的。” 萧风奕道,“皇后愿意相信葛婕妤是被人利用,为何不能给朕一个解释的机会。” “怎么。”顾露晚道,“陛下是要说如何发现曹婕妤有了身孕,还是要说没有利用承平、林采女和葛婕妤,还是要说陛下您也是受人蒙蔽。” 萧风奕道,“朕是利用了她们,但朕也有苦衷,朕这么做,都是为了皇后啊!” “为了臣妾?”顾露晚失笑,“陛下连自己的骨肉都不放过,对臣妾是真好啊!” 第240章 欲离 萧风奕不懂顾露晚的挖苦,他觉得自己做的,都是对的。 “皇后为何就不能理解朕的苦心呢?”他说道,语气带着疑惑,甚至还夹杂了几分质问。 顾露晚也没想到,她原计划的出宫,会以这样的方式实现。 她说道,“听说太皇太后近日身子有所好转,想来明几山是个休养的好地方,臣妾便去小住些时日吧!” 萧风奕再无半分自责,他猛地站起来,将顾露晚坐的大椅正面对向他,而后抓住顾露晚的双臂,将她推在椅背上。 他沉脸质问道,“皇后一定要这样对朕吗?” 顾露晚垂下眸子,错开萧风奕的视线。 她不是不忍,而是厌恶,自重生,她就极为厌恶萧风奕虚伪的面孔。 只是以前她因要复仇尚能忍,这会因为曹婕妤,又看他毫无悔意,才彻底厌恶到了极点。 连看他一眼的心思都没有。 可现在并不是他对付萧风奕的时机,她必须保持理智。 她说道,“臣妾只是累了,想着在明几山吃斋念佛,摒弃杂念,病或许能好的快些吧!” “朕看皇后是操劳的太少了。”萧风奕咬牙切齿,捏住顾露晚尖俏的下巴,就覆唇吻了上来。 这个吻炙热疯狂,甚至带着灼人的欲望。 但疯狂和欲望,只属于掠夺的萧风奕, 对于顾露晚这只在狼窝里的小绵羊,只有屈辱。 她无力挣扎,但也并非毫无反抗之力,在萧风奕的舌头试图撬开她齿贝的时候,她毫不犹豫咬了下去。 萧风奕一把将她推开,并甩了她一巴掌,捂着嘴骂道,“你疯了。” 顾露晚的唇角带着一丝残血,在她苍白的面色下越发红艳。 她回问道,“究竟是谁疯了?” 她唇角的血触目惊心,萧风奕看了原有些不忍,但这微末的情绪很快就被顾露晚的强硬冲散。 他自小便不喜欢强硬的人,顾露晚的倔强无疑刺激到他了,他愤而上前,一手抓住顾露晚洗白的脖颈,将人提了起来。 他说道,“葛中书不敢得罪广平军,你觉靖安侯会为你跟朕决裂吗?” 虽是气到了极致,除了动作粗暴些,他的却手只是半掐的状态,并没有过度用力。 顾露晚只是有点难受,但没有喘不上气,她目光依旧锐利,她说道,“陛下可以试试。” “你为什么非要逼朕。”萧风奕质问道,“你们为什么总是逼朕?” 顾露晚不知那个“们”都有些,她也不在意,她只是说道,“臣妾累了。” 萧风奕狠狠盯着她,“好,朕成全皇后,皇后以后也后悔。” 后悔,顾露晚想不出她有什么好后悔的。 大概只有还没有回到承恩宫,就收到葛青从婕妤复位为皇贵妃的消息吧! 连正式旨意都没有颁发,说从皇贵妃到婕妤,再从婕妤到皇贵妃,前后的不到一个时辰,这大概是有史以来最荒诞的废与立。 可也就这样吧! 他的后宫,他想怎么折腾就怎么折腾。 但萧风奕这样是打了她的脸面,最少那些以前嚷着皇后受宠的人,这会不敢说得那么理直气壮了。 承平也收到了消息,她守在承恩宫宫门前,看到顾露晚就急忙迎上来,问是怎么回事? 顾露晚身后是又大又圆的,四周是中秋的彩灯,让她将承平的担忧尽收眼底。 她笑着抬手摸了摸承平的后脑勺,道,“曹婕妤受伤不是意外。” 关于胎儿的事,顾露晚说不出口,而这也会成为曹婕妤的伤痛,是以她就没有多提。 承平的惊讶不亚于峥留下葛青时,在场众人的反应。 她惊叹道,“是皇贵妃?” “算是。”顾露晚凄然扯了下嘴角,看承平还要开口追问的架势,她适时制止道,“好了,天也不早了,早些回去歇着吧!” 跟着承平等在宫门口,接着又一直候在旁边的青宁提醒道,“长公主,娘娘还病着呢!” 承平慌忙说不问了,催促顾露晚回去休息,自己忙告退了。 顾露晚回了凤仪殿,并没有直接梳洗,而是坐在了侧室的罗汉床上,问跟着她进来的青宁,道,“人接进来了吗?” 青宁点头,“奴婢将她安置在耳房,并无人看见。” “好。”顾露晚道,“明日以后的事,就托付给你了。” 青宁颔首,“奴婢定不负娘娘所托,倒是娘娘一人在外,一定要珍重。” 翌日,听说顾露晚要去明几山,承平就跑来哭闹,又是不舍,又是闹着要一起去。 顾露晚好不容易才安抚好她。 送走承平,何师华也进宫来问情况,顾露晚又是一通安抚,至于其他人她,她一律不见。 不过有个有趣的事,皇上这是没派人去承恩宫,如果派了,皇后会不会见呢? 只不过琢磨这个问题,不比直接看热闹有趣,皇上可是连皇后要出宫都没有过问一句呢? 合乾宫玉台殿,从听到顾露晚会去明几山消息的霍婕妤,从早等到晚,都没听到萧风奕或他派什么人去承恩宫高兴坏了。 尤其是入幕时分,等来了萧风奕的赏赐。 霍婕妤绕着手里的珍珠项链,对贴身宫女来宝道,“现在看还有没有人说皇后得宠过本宫?” 来宝陪笑道,“婕妤得陛下宠爱,自是头一份。” 二人正笑着,有宫女进来说看到陈平公公去了曹婕妤的玉章殿,说是陛下要晋曹婕妤为昭仪。 霍婕妤听到直接就气得跳了起来,要去找萧风奕问原因,来宝好不容易才劝住。 这日承恩宫的人忙着替皇后打点行装,是从早忙到了晚。 萧风奕晋曹婕妤的消息,是江东去太医署领一些治寻常伤风感冒药丸时听回来的。 他说与顾露晚听,却未在顾露晚脸上见到任何不悦的神情。 随着他当差得心应手,慢慢也发现,这个皇后比他想的,要好太多。 只要对了脾气,就从不刁难人。 是以,他在顾露晚面前就逐渐随意起来,也会真心担心顾露晚的处境。 故而他说完后,忍不住道,“陛下直接晋封曹婕妤,太不将娘娘放在眼里了。” 第241章 喧闹 顾露晚看着心有不平的江东,笑了。 江东并不能理解顾露晚的这个笑容,一时以为顾露晚生气了,忙认错。 顾露晚说道,“没事,下去吧!” 刚觉得懂顾露晚的江东,突然觉得他又不懂了,尤其是他出来后不久,青宁给了他一份顾露晚自请废除皇后诸多权利,如封妃需要加盖皇后宝玺这些事儿,他就更不懂了。 青宁看着江东离开,重新回到房内,感慨道,“娘娘真不怕就惹恼了陛下。” 顾露晚还在提笔写着什么,她目光专注于纸上,道,“放心,利益之交,发脾气不致于一刀两断。” 北玄宫议政殿。 萧风奕接到江东呈上的东西,打开一看,哈哈笑道,“好啊!朕不问她,她便直接废了条规,当真是替朕考虑。” 江东扑跪在地上,眼珠子乱溜,害怕极了,生怕萧风奕朝他撒气。 好在皇上也有皇上的体面,不至于为了这点事大动肝火。 可也让他退出议政殿的时候,直接吓瘫在了地上。 ……… 金乌刚跳上地平线,顾露晚迎着晨光就出宫启程前往明几山。 无人相送,只有金吾卫曹意护送。 外人不知道的是,在他们后面,不远不近的跟着个上下围得严严实实,一身黑衣的人。 出城走了一个半时辰,队伍停下歇脚。 江东将给顾露晚温着的药送上来,坐在马车里的顾露晚咳了咳,青宁就出来取药。 经过昨天的事,江东可是不敢再多嘴了,送完药就走。 就这时,不知从哪冲出来一个庄稼汉,背着个妇人就冲了过来。 只不过有金吾卫抵挡,他被拦在了离马车很远的地方。 他急切地喊道,“我家婆娘要不行了,你们行行好,借我们一辆马车,让我们进城吧!” 就两辆载人的马车。 江东眼皮一跳,想起上次从离宫半跑半走回宫的情形。 明几山可比离宫远啊! 听到要借马车,江东就小跑了过去,喝道,“吵什么吵,看不来我们是什么人吗?” 江东说的是能看出他们是兵,这么多兵,护送的自然是大人物。 大人物又怎么会在乎小人物的死活呢? 可庄稼汉不死心,朝着华丽的马车方向大喊,“贵人,您行行好,我家婆娘高烧一夜,这会已经神智不清说胡说了,耽误下去会死的。” 可怜是可怜,但又不是他该的。 江东哄道,“走,走,走,你有这啰嗦的功夫,早跑开一里地了。” 庄稼汉背着人,艰难跪下,“太远了,我给您磕头了,求求您,行行好。” 正这时,青宁下马车走了过来,她摸了摸妇人的脸,滚烫滚烫的,嘴里还说着一些让人听不懂的胡话。 青宁问道,“你们住哪个村子,村里没有郎中吗?” 虽然还没答应,但只要问情况,就说明对方动心了。 庄稼汉磕头拜谢,边道,“我住十里长坡的牛家村,那里就十几户人家,村子小,哪来的郎中。 平时家里人有个头疼脑热,熬一熬就过去了,真有熬不好的大病,才跑去二十里外的旺财村看看。” 周围情况说的都对,但青宁并没有因此放松警惕。 她又问道,“你们村里就没个代步工具。” 庄稼汉大叹一口气,“穷啊!村里就村长家有头犁地的牛,平日宝贝还来不及,怎么会用来代步,舍不得,也太慢了啊!” 青宁听了,转向江东,“你去拿些温补些的退热药给她,我去问问娘娘。” 江东去拿药端水,青宁比他先回来。 青宁对庄稼汉道,“等她吃过药,你便敢了马车,送她去治病吧!” 庄稼汉听了,激动极了,起来一把抓住青宁的手,直道她是好人。 青宁笑笑,“我家主子也是看你们有难处,能帮上一帮就帮一帮,大可不用往心里去。” “救命之恩啊!”庄稼汉道,“真能不铭…明白白急着,姑娘,让我当面谢谢贵人吧!给他咳几个响头。” 知道自己马车没有的江东将装了水的碗和药丸怼到庄稼汉面前。 他不怎么客气道,“吃你得药吧!” 庄稼汉在青宁的帮助下,服侍妇人吃了药,马车也拉了出来。 他将妇人放到马车上,坚决要跟贵人当面说一句感谢,磕几个头。” 江东看着马车,心有不舍,嘴上自然就不留情,他道,“你不是很急么,怎么这会不急了。” 庄稼汉道,“再急也不能忘恩负义啊!” 说是如此说,话音未落,庄稼汉就寻到一个间隙,向马车冲去。 在皇后的人马浩浩荡荡出宫的第二日,有个身量高挑,长相平平,有双亮晶晶眸子的小宫女也跟着一群负责采买的大宫女出了宫。 等到了繁华热闹的街道,一个大宫女说要买点东西,拉着她进了一家珍宝阁。 大宫女出手阔处,很快便掌柜俸为上宾,请进了雅间。 这雅间里,也有个小宫女打扮的女子,与跟进来的小宫女身量相仿,一样长相平平,就是双眼比不得进来小宫女的澄澈明亮。 掌柜对着跟进来的大宫女依旧笑脸嘻嘻,他从袖袋里摸出了一耷银票,递到大宫女面前,说道,“这是剩余的一千五百两,您对一对数目。” 大宫女见着银票双眼放光,嘴上说着不用,手却刷啦啦地数起来,数完才道,“三千两进宫转一圈,还是很值的。” 后跟进的宫女朝她福了福,没有说话,迈步从内里另一扇门离开了房间。 房门外,有个寻常家丁装扮的小厮等着,见这小宫女出来,就引着她到另一间房换衣服。 等她换好衣服,带着帷帽出来,小厮才带她出了后院,上了马车。 这辆马车在城里跑了小半圈,最后停在的蔡府的角门。 小厮引着她从角门而入,等交给管事才离开。 管事对女子比小厮更为恭敬,将她引到了正院书房,就带门离开。 书房内,蔡斗金正在桌前对账本,听到女子进来的动静,就停下拨打他的金算盘,占了起来。 他跪下施礼道,“娘娘万福金安。” 第242章 吃惊 禹都城郊外的变故,是峥找人刺探顾露晚身体的情况。 峥绝对想不到的是,顾露晚从出宫前就被调换了。 顾露晚说服顾露景的祖父蔡斗金与自己合作后,蔡斗金一直在帮顾露晚做两件事。 一件是找寻与顾露景身形容貌一般无二的人,另一件就是沿她幼弟掉落的曲水,找寻他的下落。 哪怕只是一具枯骨,她要将他带回北境,不能让他成为无名无姓的孤魂野鬼。 第二件事虽一直没有眉目,但蔡斗金帮顾露晚找到了与顾露景身形外貌近乎一样的人。 中秋那日,他们利用宫里做私下买卖的大宫女将人带进了宫,将顾露晚调换了出来。 所有人都觉得顾露晚即便有动作,也应该在到明几山之后,不想她在宫里就完成了她要做的事。 此刻她站在蔡府的书房里,会通过他的漕运去徽州,到障山找宁神医,服用能藏匿她体内真气的药。 顾露晚朝向自己行礼的蔡斗金笑着福了福,“蔡公有礼了。” 蔡斗金并没有因为顾露晚向他行李而惶恐,就像他没有因为知道顾露晚不是顾露景而有所怠慢。 他请安后站起来,道,“娘娘要的船下愚已经准备好了,今日夜间出发,后日清晨到徽州港。” 顾露晚道,“有劳蔡公了。” 看此时的举止言行,蔡斗金已经想不起当初那个在宫里威胁他的女子是何模样了。 蔡斗金答道,“娘娘客气了。” 顾露晚笑笑,“蔡公不用这么拘谨,只要你不违背承诺,我就不会让周准开口。” 威胁也不是顾露晚想的,谁成想她骗过了与顾露晚生活、交往了那么多年的家人和萧风奕。 却被蔡斗金这个十几年的外祖父识破。 说她不是顾露景。 有的血缘亲情是一生的相互扶持,而有的血缘亲情是无尽的利用与背叛。 她不忍在一个将亲人刻在骨子里的人,欺骗他,她就是他的外孙女。 但利害面前,她也不得不以前吏部尚书周准为筹码,威胁这个一心为女儿复仇,成为先帝豢养私兵的棋子。 蔡斗金一笑,“拘谨谈不上,但娘娘要对付那人面兽心的畜牲,便是下愚的恩人。” 蔡斗金骂的,是他的女婿靖宁侯顾延。 他这一辈子最后悔的事,就是想提高自己的出身地位,将自己唯一的女儿许配给了一个人面兽心的畜牲。 ……… 北境齐王军营区。 曹虎、林浪又在主帐外,堵住了军医。 军医一出来,曹虎就直接怼到了人跟前。 他大声道,“怎么样,齐王爷好些了吗?” 军医摇头。 曹虎随口质疑道,“你究竟会不会看病啊!” 他是不会看病吗?军医等着曹虎,直接将医箱塞到他怀里,“你会,你去看。” “不会说话,就别说。”林浪一把推开曹虎,好声问军医道,“齐王爷来北境身体好了不少,这次怎么这么严重。” 军医并没有因为林浪态度好而对他态度好,不耐烦道,“我怎么知道。” 说罢,气呼呼走了。 曹虎朝着军医的背影伸手“唉、唉、唉”试图叫住他,多问两句,就见军医脚下步子更快,直接闪到一个营帐旁拐进去了。 曹虎莫名其妙道,“这人脾气怎么越来越大的。” 他后面,秦莫从主帐钻了出来。 他吆喝道,“你们不一样就知道在这吵爷休养。” 曹虎回身对秦莫嘻嘻笑,“莫侍卫你怎么也这么大火气。” 秦莫有些无精打采,“还不是被你们吵的。” 曹虎挤挤眼,道,“我们也是关心齐王爷嘛!” 秦莫道,“就你们关心吗?其他人怎么不来吵?” 曹虎呵呵笑,“不是,这主将身体什么个情况,我们还是要知道的啊!” “死不了。”秦莫一脸怨闷,活像个被抛弃的小媳妇。 曹虎见状搂住他脖子,“知道,知道,我们莫侍卫照顾齐王爷,受累了,我们关心,不也是想搭一把手吗?” 无论以前、现在,秦莫都不怀疑他们话里的意思。 只可惜这次情况不一样。 以前萧风浅只是装病,人还是在帐子里的,这次是直接抛下他,一个人不知道去哪逍遥快活了。 这导致他很不高兴,提不起劲儿,脾气就越来越大。 他气呼呼道,“不来吵,就是帮忙了。” 他想他容易嘛!被抛弃就算了,还要留下打掩护,替他应付人。 “秦莫。” 秦错喝止的声音从后传来。 曹虎、林浪转过身,抱拳算跟秦错打了招呼。 秦错道,“爷没什么大事,就是需要将养,两位将军只管好好练兵,有需要我们会说的。” 明明是宽慰的话语,但秦莫说得硬邦邦的,弄的曹虎、林浪更尴尬。 不过也只能颔首应了。 就这时,曹虎的副将手里拿着一封信,怒气冲冲大步走来,朝众人施了一礼,对曹虎道,“虎哥,家里来信说小姐在宫里受欺负了。” “什么?”曹虎瞪眼,两步并三步夺过副将手里的信,还问道,“怎么一回事?” ……… 在蔡斗金的帮助下,顾露晚不到两日便抵达了嶂山。 北方已露寒霜,南方山林好在层林尽染的暖秋。 但山上午间即便顶着日头,还是会有些凉。 顾露晚行于山间,双臂环抱,被吹得都禁不住打了个寒颤。 好在宁神医上次给她致体虚的药是按着时间来的,这几日身体恢复了不少,不然她真不知拖着那残弱的身体,如何在山林行走。 耳边是呼呼、沙沙的声响,左绕右绕,她终于按着描给她的地图,找到了宁神医的茅庐。 茅庐被熙熙攘攘的篱笆围着,旁边搭了个木屋,院里开垦了一片药圃,院中摆着一把躺椅,还有篝火的痕迹。 院子并没有设门,只是开了条路,顾露晚一眼看完,柔声朝里喊道,“有人在吗?” 无人回应,顾露晚又提高了音量,依旧无人作答,她才走进院子。 她先确认了茅庐,见里面无人,又走到了木屋门口。 朝里看,顾露晚看到一个人躺在地上。 第243章 救治 房里堆满了柴。 那人披散着头发,背对着门,睡在铺着厚厚稻草的地上,身上只随意搭着一件披风。 若非是青丝而不是白发,身形可见修长,顾露晚差点以为躺在地上的是宁神医。 顾露晚抬手敲了敲木墙,礼貌问道,“打扰一下,请问这是宁神医家吗?” 背对着她的人并没有反应,顾露晚想人兴许睡熟了,敲木墙的声音更大了些,拔高声音重问了一遍,那人还是没有任何反应。 顾露晚站在外面犹豫了一下,这才走了进去。 当看到熟悉的面容时,她是真吃了一惊。 她失声道,“齐王。” 萧风浅中秋那夜给宁神医采寒月草,采摘过程中不慎被毒蛇咬伤,昏迷几日都没苏醒,自然无法回应顾露晚。 顾露晚不知萧风浅与宁神医的约定,看到一个本该在遥远的北境披甲杀敌的人躺在这。 惊讶、疑惑交织。 她想问一问,于是蹲下身拍了拍萧风浅,轻声道,“齐王。” 她这一拍,怕不醒昏迷的萧风浅,只让他下意识翻了个身,变成平躺。 正常人睡自然不能那么死,顾露晚想萧风浅应该是病了,或者伤了,所以她抬手帮忙捋了一下盖在他脸上的头发。 萧风奕惨白的面色,干裂的嘴唇,便完整映入她的眼帘。 无人相问,他不知萧风浅如何沦落到这步田地。 又想那糟老头儿只管看病治伤,半点不会照顾人,也觉得萧风浅可怜。 于是乎顾露晚便给他盖好披风,又将自己的披风解下给他盖上,才起身去给他找水。 毕竟认识,这点举手之劳的帮,还是要帮的。 一找,才知道糟老头儿多不靠谱,让人睡柴房,不给被子也就算了,房里也不给备点喝的水。 院里茅庐旁倒是有个水缸,只是见了底,只可见底部一点水痕。 顾露晚提起旁边的水桶,环顾一周,找了条小道走出去,不多久,她就听到潺潺流水声。 知道找对了方向,顾露晚走得更快了些,很快就提了桶水回来。 等水提回来,他又为如何烧水烦愁,这糟老头儿是真不会过日子。 把自己当神仙,餐风饮露了。 好在有个药罐,顾露晚用提来的水反反复复洗了,才烧了一罐水。 吹至温热,顾露晚才端进柴房,让人喝也是个问题。 顾露晚试着把人半扶起来喂没有成功,只得放萧风浅重新躺好,用帕子沾了给他点嘴唇。 这样一番忙碌下来,天不知不觉就黑了。 山里夜风更凉,顾露晚忍不住打了个哆嗦,想着一摸萧风浅的手更凉。 好在这房里柴火管够,顾露晚腾出块地方,生了一堆火,房里总算暖和了些。 她又去确认萧风浅的情况,手刚摸上去,就听外面有声音不满地嚷嚷道,“谁,是谁在烧糟老头儿的房子。” 顾露晚抬头看向门口,没一会就看宁神医那张熟悉的老脸出现在了门口。 看到顾露晚,宁神医没有过多意外,按照约定,本就是这几天到的。 他只有点小失望,“是你啊!” 顾露晚“嗯”一声,说“是我”,又问萧风浅的情况。 她问道,“他这是怎么回事。” 宁神医撇了撇嘴,咬开葫芦塞灌着酒往外走。 留下给背影,给顾露晚道,“就这样吧!” 顾露晚朝他喊,“你喝得倒挺欢,这个人病了却连口水都没得喝。” 宁神医瞪眼,跳转身来,理直气壮道,“病了喝药就可以了,喝水干什么。” “是,是,是。”顾露晚道,“那药呢?” 宁神医眼瞪得更大了,他说道,“你来了,自然是你给他熬?” 这没什么好争的,顾露晚问道,“药呢?” 宁神医道,“在糟老头儿房间格子第四层,左起第六个三钱。” 顾露晚等了等,没等来后续,惊讶道,“就一味药。” 宁神医吹胡子,“反正都要死了,给他一味药就不错了。” “死?”顾露晚杏眼圆瞪,“他究竟怎么了。” 宁神医幽幽道,“还能怎么,采寒月草,中蛇毒了呗。” 采寒月草中的毒,那就是为她中的毒啊! 顾露晚神情着急起来,“怎么不能救呢?” “糟老头儿可没说救不了。”宁神医一脸古怪地盯着顾露晚,道,“有寒月草就能解。 制隐藏她体内真气的毒要寒月草,救夏风要寒月草。 原本宁神医已经让她二选一了,她说都要只是要逼一逼宁神医,如果毒和药只能制一种,她自然会选择救夏风。 可突然冒出了萧风浅,还是因采寒月草中了毒,这让她纠结不已。 她先确认道,“先说的一毒、一药,有办法吗?” 宁神医一脸不屑,仰着下巴道,“糟老头儿是谁啊!” 顾露晚没心思打趣,直接道,“那是不是可以制两药?” 宁神医点头,“按理,也可以。” 可以的话,顾露晚就要在自己与萧风浅之间作出选择。 可说是选择,顾露晚倒没有过多纠结,萧风浅救了夏风,即便自己再想在拉下萧风奕的时候,不给他任何逃脱的机会。 她也无法为了自己,罔顾有恩于她的人。 哪怕再纠结,她依旧道,“那都做药吧!” 宁神医有些意外,接触下来,他能看出顾露晚对抑制自己体内真气的渴望,不想她放下自己能这么干脆。 “骗你呢!”他哈哈笑着道,“他也没到非要用寒月草的时候,只要挺过今夜,黎明时能醒,这条命便能捡回来。” 顾露晚喜极而泣,忙外外走,“我这就去煎药。” 宁神医摇摇头,觉得顾露晚的反应没有意思,跟着仰头喝了一口酒,朝天感慨道,“人啊!” 知道萧风浅能好转,还不一定要用到寒月草,顾露晚干劲别提多高。 就连烧火烹药时,都又是哭,又是笑的。 其实她的心情很久都没有这么七上八下过了。 自重生后,进展虽不明显,但一切都有条不紊乱。 今夜是她第一次,真真切切感觉自己活了过来。 一切都是恩赐,是希望。 第244章 移动 “宁神医,宁神医。” 夜半,顾露晚慌忙跑到茅庐外,拍门喊着。 里面传出宁神医含糊、不耐的声音。 他骂道,“大晚上的,鬼吼鬼叫干什么。” 顾露晚声音满是急切,“他发高热,喂不进药了。” 宁神医声音依旧不悦,“药用了,是死是活都不是命,没吵糟老头儿睡觉。” 人命关天,顾露晚也顾不得什么体统规矩,手脚并用,对着门又是拍,又是踢。 她喊着威胁道,“死糟老头儿,再不起,我就把你这茅庐拆了,把你的酒全找出来砸了。” 茅庐没了可以再盖,可酒对他有特殊的意义,砸了即便可以再酿,宁神医还是舍不得。 他“哎呀、哎呀”从他那仅是一块架起的木板上爬起来,骂咧咧道,“真倒霉,这到底哪里来的疯丫头。” 他刚打开门,手还在整理衣袍,就被顾露晚半托半拽拉到了堆满柴的木屋。 她催促道,“快给他看看。” 火光的映照下,草堆上的萧风浅脸上蒙上了一层橙黄的暖光,脸色并没有白天那么难看,要不是俊美的五官因难受挤弄在一起,因发热泛起的潮红甚至让他看着更可爱诱人了。 至于嘴唇,也因顾露晚从下午一直沾水给他,也好了不少。 宁神医抖肩朝着顾露晚“哼”一声,道,“这不好好的喘着气嘛!有什么好看的。” 顾露晚瞪眼,“他都难受成这样了,你就不能再想想办法吗?” “人各有命。”宁神医道,“糟老头儿已经尽过人事了,能不能挺过来,得看他自己。” 顾露晚听到这话气得不行,一把就揪住了宁神医的胡子。 她怒道,“酒看来你是真不想要了。” 宁神医“哎呦”,垫脚顺着顾露晚的手抬着下巴,“轻点,轻点,看还不行嘛!” 顾露晚松手,“早看不就没那么多事了。” 宁神医气哼哼走上前,蹲下去给萧风浅号脉。 他原还挺随意,就准备随便号一号了事,也算给顾露晚一颗定心丸。 可他手探出来,刚碰到萧风浅的脉搏,眉头就紧拧到了一起。 他惊讶道,“这怎么回事?” 顾露晚一脸“我怎么会知道的表情”,还急忙关心道,“是很严重吗?” 宁神医表情有些凝重,“他以前好像中过情毒没彻底拔除,这次被蛇毒激发出来了。” 顾露晚心咯噔一下,脱口而出,“欢情香。” 宁神医的脸色更凝重,他偷瞄着顾露晚,难得老脸一红,不太好意思问道,“你知道解欢情香最快的办法吗?” 顾露晚听了一想,脸一瞬胀得通红,还吞口水有些不知所措的眨了眨眼。 她缓缓说道,“要不你…来,我出去。” “呸。”宁神医翻了个白眼,“你想得美。” 严肃的问题,顾露晚没心思斗嘴,问道,“那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宁神医“哼”一声,“等死。” 顾露晚想了想,确认道,“真没有其他办法了吗?” 宁神医苦着一张脸,摇了摇头。 顾露晚神色几经变换,正纠结之际无意撇到宁神医嘴角滑过的一抹笑容。 她凶道,“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玩。” “没意思。”见没糊弄到顾露晚,宁神医兴致讪讪,“来帮把手,把人扶起来。” 顾露晚听话上前,蹲下手沿着萧风浅脖子绕到她另一边肩膀,揽住他肩将人扶着坐了起来。 而后看向宁神医,发现他已经站了起来,还示意她继续。 顾露晚问道,“还要起吗?” 宁神医挤眼点头。 扶起来后,宁神医又示意顾露晚跟他走。 “要去哪?”顾露晚问道。 宁神医道,“山泉。” 顾露晚架着长手长脚的萧风浅很是费力,便拉着人上了她的后背。 宁神医后背长眼道,“现在知道糟老头儿的厉害了吧!” 指的是顾露晚体力逐渐恢复的事。 顾露晚说道,“那有大力丸吗?” 宁神医嗤之以鼻,道,“你想得美。” 背着虽然好走了些,但萧风浅不时就滑了下来,加上山间小路难行,夜间更难行,有几次顾露晚都险些摔倒。 顾露晚朝前不管不顾的宁神医喊道,“你就不能搭把手吗?” 想到他中秋从悬崖处背到茅庐的人经历,宁神医“哼”一声,道,“糟老头儿背的时候,怎不见你来搭把手。” 这都什么跟什么,顾露晚有些无语,但觉得还是省了力气,背萧风浅比较好。 她又停下,将滑下的萧风浅颠了颠,再次迈脚走到第二步,踩了根粗树枝较低滑了一下,整个人都摔到地上,萧风浅跟着从她后背压下来。 听到顾露晚的惊叫声,宁神医回过头来,喊道,“一个年轻人,怎么还不如糟老头儿。” 顾露晚催促道,“别说了,来帮一下我。” 宁神医无奈,只得气呼呼折返回来。 等宁神医将萧风浅从她背后扶开后,顾露晚爬起来,可不等站起来,刚那踩树枝的脚剧烈一疼,她又半跪在了地上。 她说道,“我崴到脚了。” 宁神医叫道,“你们这些年轻人,怎么就没一个靠谱的。” 叫是叫,骂是骂,宁神医还是将萧风浅背了起来,顾露晚一瘸一拐的在后面帮手。 宁神医可不领情,背着人本来就吃不消了,还骂骂咧咧。 他埋汰顾露晚道,“你究竟是在帮忙,还是给糟老头儿添乱。” 顾露晚松开手,道,“那我松开。” 扶着感觉她在帮倒忙,不扶又感觉他整个人都重了。 宁神医又骂咧道,“你到底帮不帮忙?” 糟老头儿性格古怪,顾露晚已经习惯了。 二人就这样一路吵吵闹闹的将萧风浅背到了山泉。 到的时候,宁神医只差没把萧风浅整个人摔在山泉边的大石头上。 他喊道,“糟老头儿的老骨头啊!” 顾露晚一旁道,“轻点。” 宁神医撇嘴,“放心,你现在就是扎他一刀,他也就这样了。” 顾露晚呵呵,不与他争辩,问道,“现在怎么做。” 宁神医道,“脱衣服。” 第245章 熟人 顾露晚听清了,又像没听清,“啊”了一声。 “啊什么啊。”宁神医不耐烦道,“脱衣服。” 顾露晚又“哦”一声,问道,“是都脱了吗?” 宁神医道,“也不是不可以。” 月光下,顾露晚的杏眼闪闪发亮,宁神医看到她瞪起眼,忙补充道,“留条亵裤就可以了。” 脱衣顾露晚倒觉得没什么,她少时在战场替人治伤,并不分男女。 这会萧风浅在她眼里,也只是一个病人。 她很是麻利的就褪下了萧风浅的外袍,宁神医看着,又觉得没意思,于是也上手帮忙。 等脱好后,宁神医说道,“扶到山泉你去。” 顾露晚杏眼圆睁,表示她腿脚不便。 “打死糟老头儿都不入水。”宁神医这次可毫不妥协,挺胸昂首道,“你扶不了,就把他推下去。” 无奈,顾露晚只得撑着崴了的脚,将人撑起来,一瘸一拐的扶下了水。 山泉水清凉,顾露晚刚开始冻得直打颤,挺着身板,硬是扛住适应了。 又按着宁神医的指示,让人在水里靠坐在泉边的石头上。 但顾露晚尝试了几次,萧风浅无法靠自己坐好,她只得留在水里,按着他的双肩。 宁神医从胸袋里摸出了他的银针包,打开在萧风奕头上扎了二十七针,硬生生将人的头扎成了刺猬。 扎完他收起针包,拍了拍手,“接下来没糟老头儿啥事了,糟老头儿要回去睡觉了,好好一场美梦,就这么被你搅和了。” 顾露晚冲已转身的宁神医喊道,“你走了,他要再有状况怎么办。” 她现在必须扶着人,有情况可走不开。 宁神医气得跳脚,“糟老头就是庸医,你现在上来抓糟老头儿啊!” 幼稚。 顾露晚没理他。 宁神医走了。 夜间的山泉只剩下她和萧风浅二人在水里。 水是清凉的,双手触碰着的双肩则相反,温热滚烫。 那热度似一点点通过手掌,手臂,传到顾露晚的身上,让她有种说不出的暖意。 可落在外面的湿肩吹着,有凉得很,她索性将肩也没入水里。 只要适应了水的温度,在水里就不觉得冷了。 等适应了环境,左右无聊,顾露晚开始认真审视萧风浅的脸。 以前的她,知道萧风浅好看。 萧风浅也的确好看。 饱满的额头,直挺的鼻梁,性感的嘴唇。 月光下,如此近的距离,顾露晚甚至能看清他水下的身躯,肌肉虬结,很是健硕。 算是属于穿衣显瘦,脱衣有料的典型了。 看着看着,顾露晚又觉得好笑。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竟然有心情看这些。 可除了看这些,这会她又能做什么呢? 睡觉? 不能睡。 睡了怎么办,眼前这个人可是为了采寒月草受伤的呢? 虽然不知他初衷为何,愿意答应宁神医这么危险的要求,但不可否认,她是最后得益者。 她以前听宁神医说过寒月草的习性和生存环境。 她知道萧风奕能采得寒月草多不容易,所以她承他这份情。 不知过了多久,顾露晚也不知她思绪飘到了何处。 只隐隐听到有人含糊不清的说着什么,将她的思绪拉了回来。 口齿不清说着什么的是萧风浅,顾露晚听不清,便侧着耳朵听。 只听到什么“大丈夫…千古…小善人”什么的,半句都听不清,也猜不出说的什么意思。 但萧风浅一直断断续续地说,时而清楚的吐出一两个字,时而就是一整段不知所云。 顾露晚想,这样算有意识了吧! 总比先什么反应都没有要好。 萧风浅道,“晞儿,晞儿,晞儿……” 这三声似在呼唤,挽留着什么。 顾露晚听得很清楚,她笑了笑,这是齐王心上人的乳名吗? 与她上一世的名字一样,真是有缘啊! 这个名字倒是没什么,接下来萧风奕又含含糊糊的说了一大段。 顾露晚听到了就听,没听到也不在意。 直到萧风浅嘴里蹦出一个句子,顾露晚没有听清,但重复着,重复着,她拼出了这句话。 “路遇不平事,有我雁无痕。” 顾露晚一脸难以置信,又激动、大声的复述一遍,“路遇不平事,有我雁无痕。” 复述完,顾露晚彻底失控,她晃着萧风浅,想起人不能大动,又忙收住劲儿。 她屏息问道,“你说,你是谁?” 萧风浅似自言自语,他答道,“雁无痕,我是雁无痕。” 顾露晚目光闪动。 雁无痕啊! 她从离宫回皇宫,在地安街遇刺的时候,见到过。 于无数刀剑中,他突然出现救了她。 雁无痕,是她顾露晚的恩人。 但这并非她与雁无痕的第一次相逢,也不是雁无痕对她的第一次搭救。 早在她上一世,在她还是顾露晞的时候,在她在禹都几次遇险的时候,这个雁无痕都有出现过。 上一世的她以为雁无痕是个武艺高强的游侠,能数次救她于危难,是巧合,她没有多想。 这一世的她,则是没有空瞎想。 即便想出不是巧合,她也绝对无法将雁无痕与萧风浅联系在一起。 她与萧风浅,在她所不知道的地方,竟然有这么深的牵绊。 齐王还真是一个好人,顾露晚如此想。 可好人并不代表就是个老实人。 好人并非只会嘟囔,力气也恢复了些,一把拉住顾露晚,揽入了怀中。 顾露晚的第一反应是推开,可对一个病人,她不能如此粗暴。 好在这个不老实的人,没有在不老实。 只是抱着她,将头搁在她的肩头。 顾露晚不得不向另一边歪着脖子,以免碰到宁神医在萧风浅头上扎的针。 她就保持这样的姿势,一直等到黎明破晓。 环抱住他的人后来没有再自言自语,顾露晚歪头瞄他的脸色,却看不太清,也不知人到底怎么样了。 宁神医的时间踩得倒是很准,黎明破晓后一刻,他就晃着酒葫芦,踩着山间秋露走了来。 看到在水里抱着的二人,他抬手挡住了眼,那手指插开。 顾露晚也不知他在挡什么,只听他问道,“你们怎么抱一起去了?” 第246章 好转 顾露晚看宁神医眉飞色舞,阴阳怪气的说话,想把萧风浅推开,却发现虽没有被抱得紧的不适感,但也是被牢牢抱住了。 她推了两下,都没有推开。 宁神医嘻嘻笑道,“还舍不得,昨晚干什么去了。” 没有发生的事,宁神医说起来倒是不怕不好意思了。 顾露晚瞪他,“你早知道,故意的对不对。” 宁神医吧唧着嘴,摇着头,念道,“没意思,没意思,跟聪明人玩没意思,一猜就猜出来了。” 顾露晚倒也没有真的生气,只说道,“拔针吧!” 宁神医觉得无趣,没精打采的过来拔针。 手碰到针了,方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他惊呼道,“他还没醒,也没有醒过?” 顾露晚想了想,说道,“先说过一些胡话,算吗?” 宁神医皱眉,问道,“睁眼了吗?” 什么算睁眼了呢? 被抱前是没有的,抱上之后看不太到,不确定有没有睁眼。 顾露晚神情凝重,本想摇头,可现在保持的姿势,也就够她轻微的偏了下头。 宁神医轻叹一口气,说道,“那这就难办了。” 顾露晚心一沉,脸极快的暗淡下来,“真没有办法了吗?” 宁神医肃容,点点头。 顾露晚一阵沉默,正准备开口,就见埋下头的宁神医抿着嘴,极力抑制着上扬的唇角。 顾露晚刚刚是真以为萧风浅难以救回来了,瞥见宁神医的笑,整个人都炸了。 但对比生气和委屈,她更多的是感到庆幸。 气着,委屈着,后面就哭了。 她哭诉道,“你什么可以这样,我真的差点就以为,他要不行了。” 宁神医也就是小孩儿心性,见顾露晚哭了,手忙脚乱,哄道,“糟老头儿是谁,死不了,死不了,快别哭了。” 眼泪的闸一旦打开,就再难关上,刚开始顾露晚只是纯粹在哭萧风浅,慢慢就将她所有悲痛的情绪,全哭了出来。 萧风奕的眼皮就在这时候动了动,可他睁不开眼。 他听到耳边有哭泣声,哭声听着无比悲伤。 到了听着伤心,闻着落泪的地步。 他眼里跟着滑出了一滴泪,他企图睁眼不得,而后身体的感觉慢慢复苏。 他感觉他怀里抱着什么人,对比于她的气味,她给他的感觉,让他更为熟悉。 是…… 是谁呢? 萧风浅极力回忆,都无法把这感觉与谁联系在一起,但就是很熟悉。 所以他竭力想睁开眼看一看,但无论他怎么努力,他的眼睛就是睁不开。 在他尝试的过程中,耳边的哭声渐渐小了,只能听到潺潺的流水声。 然后除了怀里的这个人,还有什么东西摆弄着他的头。 可他睁不开眼,而且慢慢又沉睡了过去。 宁神医拔下萧风浅头顶最后一根银针,萧风浅环抱住顾露晚的手就自然滑落。 顾露晚刚要动,结果发现自己保持这样的姿势太久,整个人都僵硬了。 慢慢活动了一下,四肢才属于自己。 顾露晚累了半日一夜,又带着崴了的脚在水里泡了大半夜,回茅庐的路上,即便她有心,也无力了。 宁神医难得一句多的话,乖乖将人背回去,甚至本来想将萧风浅放回堆满柴火的木屋时,看了眼顾露晚的眼色,就立马将人背到了他自己睡的茅庐。 其实茅庐里面也没有什么,基本都是药格,药屉,药篮子,供人活动的也只有宁神医作为床的那块木板。 床上也仅有一床破旧的被褥。 一瘸一拐的顾露晚立在门边,没有进去。 她说道,“你帮他把湿衣服脱下来。” 宁神医努努嘴,想说什么,看到顾露晚浮肿的双眼,那仿若汇聚了天下江河,一哭就止不住的眸子。 太可怕了。 宁神医不想再经历一次,乖乖照做,还别别扭扭说道,“熬了去寒药。” 哭过整个人就轻松不少,顾露晚笑笑,说道,“谢神医。” 然后将茅庐的门带上。 她也不能指望宁神医有供她换洗的衣裳,喝过驱寒药后,她就自己生火烘衣裳。 可到底之前病了那么久,身体刚恢复一些,就经受这么大的损耗,即便再注意,也还是感染了风寒。 宁神医是有苦无处诉。 刚照顾完萧风浅,又要照顾顾露晚,还要顾着炼丹制药。 是以等他来到山洞时,整个人都累瘫了。 他喊道,“糟老头儿怎么这么倒霉,竟认识些祸害啊!” 萧风浅只等睡到下午,等醒来发现直接躺在茅庐内吓了一跳。 他抬手扶额思索起来,清晰的记忆停留在他采到寒月草,被蛇咬,然后奋力攀上悬崖,将寒月草交给宁神医的那刻。 他不记得那日之后是如何回到木屋,也不知今日是几时。 想着想着,他头突然一疼,按额头的手也跟着一紧,他脑海里出现了一些模糊的画面。 好像是在水里,他赤裸着上身,一直抱着一个人。 可要想出这个人是谁,他又想不起来。 除了头疼,再无其他。 想不起,索性就不想了。 萧风浅从床上爬了起来,他的身体虽未完全恢复,但自己行走除了慢点,倒也不成问题。 他每往前走一步,门外传来女子的咳嗽声就越发清晰。 他想,会是他想不起来的那个人吗? 如此想着,他脚下步子就不觉加快了。 打开茅庐门,咳嗽声正好在这时戛然而止,他扫了眼院子,一切如旧,并没有看到什么人。 就在他以为自己是不是听错了的时候,他听到咳嗽声从旁边的木屋里传出来。 是宁神医的客人吗? 咳得这么厉害,又是娇滴滴的女郎,怎么能让她睡堆满柴火的木屋呢! 不再隔着门,他听着听着,从这咳嗽声里听出了几分耳熟。 是…… 顾露晚? 萧风浅觉得自己肯定是听错了,不然怎么可能听到顾露晚的声音。 堂堂的皇后,会在在荒山野岭,咳得这般凄惨吗? 但疑云已起,走过去也就几步的事情。 未窥见木屋里的情形前,萧风奕想自己肯定是魔怔了,可当他看到木屋里熟悉的身影,他是真的惊呆了。 第247章 对谈 萧风浅见裹着披风,瑟瑟盘坐在草堆上的顾露晚一时都忘了怎么说话。 支吾了半天才道,“你怎么在这里?” 顾露晚原本想睡一觉,但咳得难受,实在睡不着,这才爬起来。 本想看坐着能不能睡着,就听到了萧风浅满是疑惑的声音。 她眼眸看过去,便见身形修长的萧风浅站在门口。 看他还能活生生的站在她面前,哪怕萧风浅依旧难掩病容,顾露晚心里还是无比欣慰。 她笑了笑,似问又似感慨。 她说道,“你信了啊!” 萧风浅还懵懵的,木然点了下头。 顾露晚又似说给自己听,她说“真好”。 声音几不可闻,萧风浅没听清,“啊”了一声。 顾露晚笑着摇摇头,表示没什么。 她是没什么,萧风浅脑海里却是无数大大的问号。 他收到关于顾露晚的最后一个消息,是万寿节事了,夏风平安送去。 之后顾露晚就没再做什么。 皇后出宫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更何况还是一个人出现在深山老林。 必然是经过精心筹谋,才能混出宫来。 而长清却没有传出一丝消息给他,只能说顾露晚除了他们,真的更信任的人。 至于这人是谁,萧风奕也不难猜出。 有如此实力的,不是有权,就必须有银两。 权势滔天的人不易拿捏,那顾露晚能拿捏住的,就只有蔡斗金了。 萧风浅失笑,“娘娘当真好实力。” 笑里还夹着丝失落,他一直以为顾露晚最信任的,就是他和长清了。 不想她偷偷出宫这么大的事,竟连半丝风都没有透给自己。 可这些在顾露晚看来,并不是信任不信任的事情。 她与萧风浅结盟就仅仅是结盟而已,涉及利益,她或许会说一声。 可现在她入宫来服药,与利益无关,只是她的事,她自然没有必要理会。 顾露晚笑笑,站起来,边往外走,边说道,“雁无痕也不差啊!” 萧风浅听到雁无痕,原还装傻,可当对上顾露晚坚定的眼神,他又觉得狡辩没有意义。 他欣然道,“闲来无事,出来行侠仗义没违反大魏律令吧!” 顾露晚挤了一个笑,边咳边说道,“做游侠自是没违反大魏律令,可齐王每……” 顾露晚将要问为何她每次遇险,他都在的话给咽了回去。 她转口道,“那不知齐王平时都喜欢去哪溜达,觉得什么样的是不平事“瞎溜达?” “随便瞎转。”萧风浅帮着顾露晚生火,道,“地安街我好歹有恩于娘娘,娘娘怎么对着救命恩人这么咄咄逼人。 顾露晚笑笑,她笑即是笑自己,也是笑萧风浅。 她笑自己明明不久前担心萧风浅的状况,担心的快死掉了。 而听到萧风奕随便瞎装,又立马生出了疑惑。 她不相信有那么多的巧合,不是说随便瞎转说谎,就是单纯的说谎。 她咳着说道,“齐王运气真好,随便瞎转就能出现在地安街,还恰巧遇到我被刺杀。” 萧风浅被啄破也半分不慌。 “无巧不成书。”他说道,“就我与娘娘出现在这,也是一场缘分。” 顾露晚在萧风浅生的火堆前坐下,说道,“齐王不愿意说就算了。” 萧风浅觉得有些莫名其妙,怎么就是他不愿意说了。 跟她自己什么都愿意说一样。 萧风浅绕到顾露晚对面坐下。 二人中间隔了一堆火,彼此都能看到对方眼里跳跃的火苗。 萧风浅轻松一笑,说道,“要不娘娘问我一个问题,我也问娘娘一个问题。” 顾露晚抬起下巴,挤了个假笑给萧风浅,她说道,“我对齐王没什么好好奇的。” “怎么没有。”萧风奕道,“娘娘不是好奇雁无痕么,我就是雁无痕啊!” 顾露晚咳嗽两声,“现在不好奇了。” 不等萧风浅做出惊讶的反应,宁神医震耳欲聋的声音就穿透山林,传入了二人耳中。 他咆哮道,“好啊!我在忙死觅活,你们却在谈情说爱。” 顾露晚呵呵笑,这都什么跟什么啊!这糟老头儿是老花眼了吧! 老花眼也有老花眼的愤怒,他赶了二人去帮他看炼丹的丹炉。 萧风也算轻车熟路。 不需要宁神医送,就带着顾露晚到了瀑布后的山洞。 到了山洞他也很是体贴,说搬东西的事就只管叫给他了,让顾露晚做在丹炉前,看着火就可以了。 顾露晚也没什么好不好思议的,欣然接受。 萧风浅一边来回搬着石头,一边问道,“娘娘知道是谁与我一起坐在水里吗?” 顾露晚本就在咳,听到这句话,咳的更厉害了。 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承认的,可她就下意识选择了遮掩。 她尴尬的说是宁神医,然后站了起来,缓解未据实相告的不安情绪。 萧风浅听了,将信将疑,可又没有理由怀疑顾露晚说谎,想到自己抱着宁神医。 没被那糟老头儿打死,一定是他烧高香了。 他勤勤恳恳搬着石头,等他再出来的时候,发现顾露晚已经没有在这里了。 出于关心,他将石头放在丹炉旁后,没急着去搬另外一块石头。 顾露晚眉头离开,那能去的只有另一个石室。 萧风奕想着走了过去,还出声问道,“你怎么进来这里了。” 顾露晚看着四壁,说不清她那冥冥之中的熟悉感从而而来,也还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在牵引着她。 顾露晚无辜地眨着眼,道,“不能进吗?” 倒没有说不能进,可这地方看着就透着股让人不可侵犯的气势。 加上还知道它曾经的用途,萧风浅对它的好奇心也就抑制住了。 这也是他第一次走进来。 顾露晚许是咳累了,走进来看了看,就打算坐上石床看看。 萧风浅进来后大声阻止道,“别坐。” 顾露晚不知发生何事被吓得一弹,隔空虚坐着,问道,“怎么了。” 萧风奕道,“没怎么,别坐就对了。” 说不出理由,顾露晚可不会买账,她跟着就要坐下。 见含糊的话语改变不了顾露晚的具体,萧风浅忙补充道,“上面躺过死人。” 第248章 突来 躺过死人? 顾露晚并不觉得这有什么,累了就坐下。 萧风浅觉得他尽到了提醒的义务,既然顾露晚不避讳,他也没什么好指摘的。 他说道,“那娘娘坐这休息,我去看火了。” 说时,他看顾露晚神情有些恍惚,还关心道,“可是哪里不舒服。” 顾露晚并非身体不舒服,她只是忘了,她如今的这具身驱并不是她的,她的身躯曾经应该就是躺在这,前不久才火化的。 现在算她与曾经的自己离得最近的一次吧! 顾露晚咳着摇头,她说道,“无碍。” 萧风浅看顾露晚刹那转白的脸色,看着可不像没事,他走进来抬手摸向顾露晚的额头。 顾露晚抬手以挡,问道,“你要做什么?” 萧风浅认真道,“我看你是不是病情加重了。” 顾露晚将萧风浅压下来,说道,“你还是当心你自己吧!” 萧风浅在顾露晚面前,难得强势一回,手直接一转,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探上了顾露晚的额头,“可别烧糊涂了。” 顾露晚愣住,萧风浅则在自言自语,他说道,“好烫,早知道先也应该摸一下,那这会就能分辨究竟是变好,还是变坏了。” 萧风浅手贴上她额头的那刹,顾露晚整个脑袋都懵了,有股热流跟着流向四肢百骸。 她脑海里闪过的都是昨夜在山泉水里的画面,因为想起这个,她心绪有些慌乱,回神打落萧风浅的手,凶道,“你这是干什么?” 说完,她就一阵猛咳。 萧风浅一脸无辜,不懂顾露晚为何突然如此激荡。 他说道,“不就确认下你的情况么,这么激动干什么。” 顾露晚眼神闪缩,显得有些有些心虚。 她狡辩道,“我哪有激动,明明是齐王你有失体统。” 萧风浅失笑,关心人怎么就成了有失体统了。 她的体统是跟谁学的,是她忘记的身份,还是顾露晞? 不会是顾露晞,萧风浅找回神智,顾露晞怎么可能教出这么一惊一乍的人,应该是她性格原本就是如此。 萧风浅退一步,笑着施礼,道,“是小王失礼了。” “你俩还真是有闲情逸致啊!” 说是不管炼丹炉的宁神医,再次不合时宜的出现。 二人内心坦荡,面对宁神医的打趣毫不往心里去。 萧风浅还对他道,“神医,她好像不舒服,你再给她看看。” 宁神医看着坐在石床上的顾露晚,撇了撇嘴,“吃了糟老头儿的药,怎么可能不舒服,她这是认出了这地方。” 萧风浅吃惊看向顾露晚,瑞凤眼里满是疑惑,似在问“你认得这地方”。 宁神医阴阳怪气道,“何止认得,她可是……” 不知为何,顾露晚觉得这里曾躺过她上一世尸首的事,不能让萧风浅知道。 是以当听宁神医要说出来,她忙咳嗽打断,等宁神医收声,萧风浅也关切地看向她,她才对萧风浅道,“我有些话想单独跟宁神医说,齐王先出去吧!” 好奇是好奇,但也没到非知不可的地步。 萧风浅没有强留,朝二人施礼后,识趣抬脚迈了出去。 宁神医一脸坏笑,“怎么,不好意思让人知道你跟死人抢东西。” 寒月草本是要保顾露晞尸身不腐的,可顾露晚要能抑制、藏匿她体内真气的药也需要寒月草。 而她让宁神医将寒月草给她制药,的确是抢了本属于顾露晞的东西。 “你别转移话题。”顾露晚咳嗦两声,“我是不好让人觉得你医术不行。” 宁神医跳脚,“糟老头儿医术不行,这天下就没有郎中行了。” 顾露晚咳声道,“你行,那我怎么喝了一点药,一点好转都没有。” 宁神医瞪眼、胡子吹上了天,“你们一个两个,身体里各种毒,好意思说糟老头儿医术不精。” 宁神医给顾露晚怯风寒的药,是按着正常方子配的,哪里知道这人也是一身是毒。 顾露晚咳了咳,“那是我说错了。” 本来就是你说错了,不过看人态度如此不错,宁神医也不好再说什么,只撇了撇嘴。 然后想将话题绕回去时,却发现想不起他自己刚在说顾露晚什么了。 顾露晚就这样躲过了一劫。 然而千里之外的明几山上,假的顾露晚却急得一额头汗,在房内来回踱步,紧张不安地看着青宁道,“怎么办,怎么办,陛下就要来了。” 青宁表情还算平静,“娘娘不用如此紧张,到时您躺在床上休息,一切自有奴婢应对。” 要想骗过别人,首先就要骗过自己。 青宁是一直将眼前这假的顾露晚也一直当皇后娘娘看待,是以无论有人没人,她对假顾露晚的一直恭敬。 假顾露晚并没有被安抚到,她走到青宁面前,拿着青宁的手,说道,“你看我手上都是汗。” 青宁感受到了假顾露晚一手心的汗,恭敬说道,“娘娘,您要自称本宫。” 即便外貌再像,假的就是假的。 假顾露晚顶着与顾露晚一样的脸,可没有她的气势,更没有她的从容。 “这都什么时候了。”她慌乱拉着青宁的手摸向自己胸口,“我感觉我心都要跳出来,怎么装睡嘛!” 青宁感觉到手下扑通扑通跳着的心,节奏是有一点太快了。 可她没有苛责假顾露晚,只是道,“娘娘要真淡定不了,那吃药吧!” “吃药。”假顾露晚兴奋道,“好啊!好啊!” 可高兴到一半,想到什么,脸又耷拉了下来,问道,“这药是不是不能随便乱吃。” “是药三分毒。”青宁道,“娘娘如果能应对,不吃药自然更好,可如果娘娘实在装不了,吃一两颗倒也没什么大碍。” 也就是吃多了不好。 假顾露晚想了想,缓缓竖起一根手指,道,“那我……本宫还是只吃一颗吧!” 这药是萧风奕的,和夏风、太皇太后服用过的一样,能致人昏睡。 为以防万一,顾露晚便让青宁备了几颗,以备不时之需,不想真用上了。 青宁屈膝施礼,说道,“那娘娘先躺下,奴婢这就去准备。” 第249章 假的 萧风奕看着堵在门口的青宁,一脸不可置信,他问道,“你说什么?” 青宁颔首,“娘娘近来失眠多梦,睡眠很浅,这会好不容易才睡下,进得人多了,怕是会将娘娘吵醒。” 这也太敢说。 站在青宁后面的江东,头垂得不能再低,只想尽可能的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这话青宁也不想说,在顾露晚身边她看到的萧风奕是一个极为多疑的人,她如此,只会惹来萧风奕的猜忌。 可她又不得不这样做,这次随驾明几山的太医是他们的人,说假顾露晚有病,那自然就是有病。 在她看来,萧风奕来明几山就已经够出乎预料了,没成想对方还会带了太医来。 这太医可是萧风奕的心腹,绝不可能帮着他们隐瞒。 所以青宁无论如何,也要将太医拦在门外,不然一切就露馅了。 萧风奕出了惊讶,倒也没有生气,他说道,“既如此,朕一个人进去。” 青宁庆幸让假顾露晚服了药,这会她睡得沉,想来无她在旁边也不会出什么事。 这次她很是麻利地推开,也顺便打消了萧风奕刚升起的一点疑虑。 等萧风奕进去后,青宁招呼陈平和太医,道,“陈公公和太医随陛下一路赶来也辛苦了,随奴婢去耳房喝点茶、吃点心吧!” 陈平颔首谢过,“谢青宁姑娘,这当着差,怎敢劳驾你招呼我们。” 说着,陈平转向太医,“娘娘既然睡了,想必陛下一时半会不会叫太医,您下去休息休息吧!” 江东忙应着,引着太医下去。 其余跟着萧风奕来的人都站在院子里,离着站在檐廊上的青宁和陈平较远。 二人压低声音说话,他们并听不见。 青宁道,“陛下怎么突然过来了。” 如果早些知道萧风奕要来,青宁会提前提点假顾露晚,可萧风奕来得突然,在她收到萧风奕出宫的消息的时候,就有人来禀告说陛下到了山脚下。 可想而知萧风奕来的决定做的仓促,而且是快马加鞭赶来的。 陈平道,“靖安侯一战将北汗兵全赶出了北境,请旨说想回禹都探亲。” 北境隔着禹都十万八千里,即便靖安侯顾露晨要回来了,皇上也没有必要这么着急,来明几山找皇后吧! 青宁表示不解。 给出的理由虽是这样,但陈平在萧风奕跟前看的清楚,自顾露晚说要离开,萧风奕就常发哑火,时不时张口还会说要去承恩宫。 靖安侯顾露晨请旨回禹都的奏折,不过是正好给了萧风奕一个台阶,一个理由,让他来找顾露晚罢了。 房内,看着床榻上熟睡的假顾露晚,萧风奕不经意露出微笑,只是他自己并没有发觉。 他坐在床沿边上,抬头像摸一摸假顾露晚的鬓角,可想起青宁说顾露晚好不容易睡下的,他的手就顿住了。 他就安安静静坐着,看着顾露晚沉睡的面容。 她似乎真得像累了很久,面色带黄,这会睡得很沉,整个面容都变得柔和。 看着这张平和美丽的脸庞,他都要想不起中秋夜顾露晚在东林阁那决然的表情。 他就这样如痴如醉的看着,时间很快就过了,外面天暗下来,室内显得更暗。 也就是这时,青宁敲了门进来掌灯,顺便轻声问道,“陛下可要用些素斋?” 萧风奕点点头,出了房门才问道,“皇后怎么睡得这么熟?” 青宁张口道,“娘娘从出宫来明几山就没怎么睡过,今日是太医给娘娘撑开了安神的药,娘娘才睡下。” “莫不是……”萧风奕道,“既然如此,再让李太医给皇后仔细瞧瞧。” 见无可避免,青宁没有过分坚持。 为不打扰顾露晚休息,萧风奕是在偏厅用的素斋,吃到一半,太医来回禀说,皇后娘娘除了有些风寒,身体已经大好了。 风寒是假顾露晚为了伪装声音,自己故意弄的。 可风寒即受了凉,自然是他们这些伺候的宫人不力。 青宁跪下请罪。 萧风奕没有苛责,而是道,“皇后既然大好了,那正好随朕一起回宫,你下去打点一下。” 青宁心里焦急,面上不露,应了后就出去准备。 将收拾打点的事交给江东,她独自进了顾露晚睡觉的寝室。 她不得不用药将假顾露晚弄醒。 假顾露晚迷迷糊糊醒来后,第一时间自然是关心萧风奕的去向。 她急急问道,“皇上走了吗?” 青宁摇头,“陛下说要带娘娘回宫,是以娘娘一定要坚持,说自己要留在明几山修身养性。” “抗旨。”假顾露晚一脸惶惶,整个人都在发抖,“我不敢啊!” 青宁再次提醒道,“见到陛下娘娘可别你啊!我啊的,要自称臣妾。” 假顾露晚点点头,“我……” “皇后醒了啊!” 假顾露晚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容貌出众、气宇轩昂的萧风奕从外走进来。 她看过萧风奕的画像,可眼前的人,她觉得要比画像要好看上一百倍,她看痴了,加上有些被吓到,直到丢了的三魂七魄被青宁拉回来,她才忙爬下床,对着萧风奕行礼。 萧风奕看着向他叩头的假顾露晚,愣一愣,不知顾露晚何故给他行这么大的礼。 他问道,“皇后这是怎么了。” 假顾露晚埋首支吾道,“草……臣……臣妾想留在明几山。” 萧风奕扫了眼青宁,伸手扶起顾露晚,“皇后起来说。” 然后还眼神示意青宁、和陈平出去。 青宁一走,假顾露晚更不安了。 她只是一座山脚下普通的农妇,一辈子见得最大的官,就是她未婚夫的父亲,一个小小的里长。 是以即便她学了很多利益,甚至学得很好,可真站到萧风奕面前,她头里只有一片空白,什么都想不起来。 她由着萧风奕拉着她坐下,听到萧风奕无比温柔的问她,“皇后不愿回宫,是因为还在生自己的气吗?” 假顾露晚道,“没……没有。” 萧风奕带着些许委屈,“那皇后为何不愿跟朕回宫。” 眼前,与自己并排而坐的,是九五至尊的天子啊! 第250章 求解 假顾露晚除了紧张,心里还有无法抑制的激动。 这一刻,无疑是她人生的巅峰时刻。 她被大魏最尊贵,最富有权势的男子捧在手掌心,细心呵护,他会为她的拒绝而悲伤。 她看着这个男子如画般美丽的眉眼,说不出拒绝的话。 她急红了脸颊,落在萧风奕眼里,是从未有过的娇羞。 萧风奕捧住她的肩,让她正对向自己,他柔声说道,“皇后,不要再为不相干的人闹跟朕闹别扭了,好不好。” 假顾露晚对上萧风奕炙热的目光,含羞地垂下了头,她答应道,“好。” 萧风奕高兴的将假顾露晚拥入怀里,含笑道,“朕就知道,皇后不会真的生朕的气。” 假顾露晚亦为这突来的拥抱欣喜,她忘了自己只是山下小村的农家姑娘,以为她就是被眼前男子如珠如宝爱重的皇后。 她鼓起勇气,回报住萧风奕,人没有消失,一切都被她抱在怀里,她不就是这大魏最尊贵的女子吗? 感受到怀中女子手环抱住他的腰际,萧风奕被一阵酥麻感倾袭,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如此动情的抱住自己。 似乎整个身子都化在了他的怀里。 身体里血液如海奔腾,一股控制不住的燥热将他吞没。 他喉结滚动,唤了一声“皇后”,他说道,“朕……” 可这一刻什么话语都显得多余,他有过无数的女子,知道此刻怀中这个身子似火炉的女子和他一样。 在渴望那隐秘的关系,在渴望拥有他,所以他没有再说什么,而是直接拥着怀中的女子吻了起来。 鱼水交融,让他们彻底属于彼此。 ……… 徽州城外的嶂山。 宁神医缩着肩,全无了往昔身为神医,无所畏惧的张狂,手交叠在身前,宛如一个犯错的孩子,乖乖站在躺椅前。 顾露晚坐在躺椅上,抿嘴收笑,表情好不严肃。 她说道,“你不是说你糟老头儿出马,什么病,什么毒,什么药,全不在话下吗?” 宁神医委屈地撇撇嘴,“人有失误,马有失蹄,你自己……” 听到顾露晚“嗯”一声,宁神医收住要归责于顾露晚自己体内有毒的话,转口再次道,“欢情香是入骨血之毒,毒素一经入体,非寻常药物可解,你事先并未言及自己体内有此余毒,糟老头儿才放言寒月草能治一药一毒。 现在糟老头儿也的确治出了一药一毒,你怎么光说糟老头儿呢!” 顾露晚沉着一张脸,“是一药一毒,可现在你的毒对我可能没用啊!” 宁神医缩着脖子,辩解道,“也不是没用,你把药吃了,再服毒,你想要隐匿你体内真气的目的还是可以达到的。” 这说的什么废话,药是给夏风准备的,她都吃了,那夏风怎么办。 顾露晚很生气,气的并非宁神医,而是她自己。 她重重叹了一口气,道,“是我让神医为难了。” “你别这样啊!”宁神医的嚣张只对他能治好,或他不治的人的。 二人说话间,萧风浅手里拎着两只在山泉边处理好的山鸡归来。 他热情道,“今日给你们做叫花鸡。” 宁神医见萧风浅回来,就跟看到了活菩萨,第一次主动迎上去,挤眼道,“叫花鸡,糟老头儿最会做叫花鸡了,糟老头儿给你们露一手。” 萧风浅很是意外,不过朝着宁神医挤眼的方向看去,看到顾露晚一脸沉重地坐在哪,心下会意,道,“如此晚辈就等着神医大展厨艺了。” 说着,他招呼顾露晚道,“娘娘也别在这里干坐着了,随我一起去摘些野果吧!” 顾露晚木木然点点头,站起来跟着萧风浅朝山林里走去。 秋日的山林,野味颇多,野枣、野苹果、还有火棘等。 不说漫山遍野,但走出茅庐无论往哪个方向走都能撞见一些。 萧风浅见了树上缀着的果子,并没有径直去采摘,而是跟在心不在焉的顾露晚旁边,以防她再次扭伤脚。 他说道,“宁神医说了,我能捡回这条命,全靠娘娘仗义相救。” 顾露晚勉强扯了扯嘴角,问道,“那他有没有说,齐王你下悬崖采得那寒月草,是为我制药用的。” 萧风浅点点头。 顾露晚道,“所以齐王不用往心里去,我帮他救你,只是不想欠你罢了。” “娘娘分的真清楚。”萧风浅道,“宁神医曾说这寒月草根据炼制不同,有三种功效,不知娘娘想用它来做什么。” 顾露晚停下脚步,偏头看向萧风浅,“齐王就是因此,才久久不回北境的吗?” 萧风浅跟着收住脚步,“托靖安侯的福,北境战事已定。” 顾露晚笑笑,“如此短时间就驱赶了北汗兵,这顾露晨也算没有埋没北境顾氏的威名。” 萧风浅轻轻道,“所以陛下得知消息后,亲自去明几山接娘娘了。” 顾露晚自嘲似的笑笑,“齐王有话大可一次性说明白,不要跟蹦豆子一样,有一粒,没一粒的。” 萧风浅道,“娘娘若好奇,便拿秘密来换啊!” 顾露晚气笑了,她说道,“齐王能当秘密拿来与我说的,是皇上顺利接了皇后回宫了吧!” 萧风浅有些受挫,感慨道,“难怪宁神医天不怕地不怕,却怵你。” 顾露晚“呵”笑,“那我是要谢过齐王夸赞吗?” “这个倒不用。”萧风浅道,“不过娘娘只猜对了一半。” 一半? 顾露晚眉头微蹙,目里泛起疑惑。 难不成不止回宫,还做了什么。 顾露晚心下会意,眉头舒展开来。 萧风浅看她神情变化,自然就知道顾露晚又猜出来了。 他说道,“真没意思。” “是有齐王提醒,我才猜出来的。”顾露晚笑笑,“是以,我可以回答齐王一个问题。” 萧风浅眸光流转,他好奇的事儿太多了,问一个哪能问明白。 可能问一个,已经很不错了。 他问出了他长久以来,挤压在心底,最大的疑惑。 或者说是他的执念。 他问道,“顾露晞,是不是还活着?” 第251章 少年人 交往这么久,顾露晚自认她算了解萧风浅了,可当听到他问起顾露晞时,她还是有些听不懂。 一时,她竟忘了回答。 也就是她这一瞬的疑虑,萧风浅抓住了希望。 他抓住顾露晚的手臂,追问道,“她还活着,对不对?” 她顾露晞死了,可又活了过来,虽然是占了顾露景的身躯死而复生,可她的确还活着。 顾露晚面对萧风浅近乎失控的逼问,张了张嘴,不知该如何回答。 萧风浅看向她的目光,似要将她吞没,抓着的手臂也更为用力,他晃了晃顾露晚,不再是疑问,语气变得笃定。 他说道,“我就知道她还活着。” 顾露晚疑惑道,“齐王和顾露晞很熟吗?” 得知顾露晞还活着,萧风浅可没空满足顾露晚的好奇心,他接着问道,“她在哪?” 他晃着顾露晚又问了一遍。 在顾露晚上一世的记忆里,她与萧风浅可以说是完全没有交集的两个人。 面对萧风浅疯狂地追问,感受到他急于找到顾露晞的迫切,她心里亦是好奇不已。 她说道,“这是第二个问题了。” 萧风浅一愣,随即忙道,“娘娘要什么,想知道什么,我全部都能给你,只要你告诉我,她在哪里。” 顾露晚抬手掰开萧风浅的手指,她说道,“这个我是真没办法回答齐王。” 萧风浅再次激动道,“娘娘无需告诉我她在哪,只要告诉我,她过得好不好就可以了。” 好,怎么会好呢? 萧风浅问出这个问题,连他自己都觉得自己疯了。 他去北境,并不只是助北境军退北汗兵,还是为了去查老安北王顾庭,和安北王顾露暄兵败的真相。 她知道自己父兄皆死于萧风奕和她二叔顾延之手后,怎么会好呢? 所以,他紧紧盯着顾露晚,说道,“你可以不用告诉我,你告诉她,说我想见她,无论她要做什么,我都会帮她。” 这份感情太过疯狂,顾露晚不得不将萧风浅关于心上人的话连在一起。 他神智不清的时候,念着晞儿,他说他的心上人死了。 轻易相信了她是顾露晞的人的说法,不遗余力地帮她。 顾露晚从未想过,着是他对顾露晞有特别的情感,毕竟她真的没为他做过什么,不过是在他摔进荷花池的时候,伸出手拉了他一把。 她觉得这样一点可有可无的小忙,不值得人如此牵挂。 以至于之前得到萧风浅的帮助,她更愿意相信萧风浅是看在长清的面子。 毕竟她带人灭过葛府的火,虽然没让葛府幸免于难,但长清实实在在是她从大火里面救出来的。 是真正的救命之恩。 她问道,“齐王非见…她不可的理由是什么。” 萧风浅恍然,在顾露晞眼里,他是夫弟,可更是个陌生人,她自没有见他的理由。 他说道,“你跟她说,说我是阿丑。” 顾露晚杏眼倏得睁大,是极度的震惊,连呼吸都忘了。 阿丑啊! 所以萧风奕说他是雁无痕,只是随便瞎溜达什么的,都是糊弄人的,他就是在有意保护她,顾露晞。 因为他是阿丑。 是那个自她入禹都,就一直陪在她身边的阿丑。 那个帮她一起见济堂,陪她一起赈灾济贫,一起围剿土匪的阿丑。 顾露晚的视线模糊,预期说她是不信,不如说她是不敢相信。 她抬手按下萧风浅的肩,让他驼着背,又转手松了萧风浅的发髻,将他的头发胡乱抓在一起,大半遮住脸颊。 她还将他那双好看的瑞凤眼,挤在一起。 她意图将眼前这个人,变成她记忆里阿丑的样子,可阿丑的样子,是萧风浅大费精神弄出来的。 凭着顾露晚这三两下,压根无法将萧风浅这张俊美的脸庞,变成人人避之不及的阿丑。 但顾露晚看到了阿丑的眼神,想到了跟在阿丑身后那两个邋里邋遢,喜欢玩泥巴丢石子的两个小男孩。 她将他们与跟着齐王的秦错、秦莫联想在一起。 错,错,错。 莫,莫,莫。 顾露晚还是不敢相信,她一伸手,直接松了萧风浅的腰封,将萧风浅推转过身,扒下他的上衣,看到了他左后被,蝴蝶骨下的疤痕。 肩伤。 当时围剿山匪时,阿丑为救她,用后背替她挡了一箭后,滚下山崖。 那段时间,她先后历经幼弟和父亲的离去,等她打起精神来关心这些事的时候,才得知那次没找回阿丑的尸首,老跟着他在济心堂玩的两个小男孩也不见踪迹。 她之后也派人找过,只是自那之后再未得到他们三人的踪迹。 阿丑消失大概四年后,在她从皇宫回肃王府的路上遇刺,第一次见到了带着圆眼尖嘴雁面具的雁无痕出现了。 在那之后,她所有命悬一线的时刻,都有这位雁无痕施以援手。 阿丑和雁无痕是一个人。 顾露晚哭着哭着就笑了。 阿丑还活着,小泥巴和小石头也还活着。 他们从未真正离开过她,一直在她身边守护着她。 只是她何德何能,能得他人以命相护。 这些人都因她死过一次了,她不能为了自己复仇,让他们再跟着她涉险。 在激动的一系列动作,哭过之后,顾露晚抬手拭去了脸上的泪。 她说道,“我听顾露晞说起过阿丑,她现在不会见你的。” 萧风浅整理着衣袍转过身来,“你与她说,如果她还是不愿意见我,我认。” 顾露晚也不能说我就是她,我说的就是她说的,她只能点点头,然后带着几分好奇,问道,“不过齐王为何要化身阿丑跟在她身边呢?” 萧风浅道,“她救过我的命。” “不至于吧!”顾露晚道,“那荷花池你自己也能爬出来啊!” 萧风浅笑笑,她说道,“她还真是什么都跟你说。” 顾露晚点头,“那是自然。” 萧风浅带着几分期待、忐忑,问道,“那她有跟你提过,在她初入禹都那日,在禹都城郊外,遇见过一个准备轻生的少年人吗?” 顾露晚再次惊讶地张大了嘴,吃惊道,“你就是那个少年人。” 第252章 办法 听萧风浅说完他与顾露晞的结识,作为顾露晞本尊的顾露晚感慨道,“所以你做这些,都是为了报恩?” 恩人比心上人,更容易让她接受一些。 这份自少年人起就有的情谊,如果顾露晞一辈子平安顺遂,他愿意永远隐藏在暗处,默默保护着她。 可现如今,她已经什么都没有了,他不想让她觉得她在这个世上孤苦无依。 他很是坦然地说道,“她虽于我有再造之恩,但在我心里,她一直是世间最好的女子,她……” 顾露晚忙打断道,“报恩就报恩,以身相许大可不必。” 萧风浅敛眸,“这些就不用你来评价了,你如实转告就行。” “得,得,得。”顾露晚点头道。 二人采了野果回去后,宁神医就感觉出二人之间不太一样的气氛。 是以等几人吃饱喝足后,宁神医神神秘秘地将顾露晚拉到了茅庐后,说悄悄话。 别看宁神医平时又凶又不靠谱,可做起事来,是个极为谨慎的人。 到了茅庐后,他还伸出脖子确认了下萧风浅是不是坐在篝火旁没动,才拉着顾露晚低声道,“你俩是不是一起中的欢情香。” 欢情香不是一般的迷幻香,珍贵程度不亚于寒月草,不是地里的萝卜,一拔就有的。 两个认识的人都中了,一起中的可能是很大的。 顾露晚也不隐瞒,点了点头。 黑夜里,宁神医的眼睛晶亮晶亮的,他嘟囔道,“太恨了,难怪糟老头儿斗不过你们。” 嘟囔到一半,他又忍不住好奇,“你们的毒都那么久了,怎么身上的毒都没解。” 最后一句话,宁神医是凑到顾露晚的耳边问的。 他掩嘴小声问道,“姓萧的,是不是都不举了。” 宁神医口中不举的姓萧的,并非指萧风浅一人。 毕竟顾露晚是皇后嘛!虽然她声称说她是顾露晞,还让她跟顾北、顾南证明。 但她这边不情愿没用啊! 只要萧风奕是个正常男人,怎么可能怀拥这样的美人,还能做坐怀不乱的柳下惠。 只要经了情事,顾露晚身上的毒就能不药而解。 可她体内的毒却依旧没有拔除,除了萧风奕不举,宁神医想不出其他理由。 至于萧风浅,不能毁了皇后的名节,他一个风流王爷,遍地情债,走哪没几个红颜男颜知己,却至今毒未全消,不是他不行拔除不了,是什么? 顾露晚扑哧笑出声,按着肚子憋笑道,“你说你一天天琢磨这些,医术怎么可能精进。” “糟老头儿都是神医了。”宁神医不服道,“还要怎么精进。” 顾露晚莞尔,“不是姓宁名神医嘛!” 宁神医气得伸出手指指她,“都说了,不准提。” 顾露晚“哦、哦”,安抚道,“不提,不提,你倒是有什么话,快说啊!怪冷的。” 说着,顾露晚抱臂的手顺着胳膊来回摸了摸。 宁神医一脸坏笑,“你不平时挺聪明的么,怎么这会想不通了。” 是不是一起中的毒,是不是不举,连在一起,暗示的确不能再明显。 只要她能先解了欢情香的毒,她自然可以不用服寒月草制的药,可以直接服用它制的毒 回过神来的顾露晚直接横了宁神医一眼,啐道,“为老不尊。” 宁神医小碎步跟着顾露晚后面追出来,“糟老头儿觉得这主意不错啊!一举两得,不,是一举三得。” 自始坐在篝火旁的萧风浅听到动静回过头来,他也没非成心窥探什么,就是听到异响,下意识的反应。 谁知他这样一个不经意的小动作,就热得顾露晚发皮气。 顾露晚凶他道,“看什么看,你究竟什么时候走。” 萧风浅无辜地眨了眨眼,他说道,“娘娘不是无处可去嘛!我自要替娘娘周全。” 不过就是那假顾露晚不受控,让她一时半会回不了宫,她顾露晚也还没流露到无处可去的地步。 尤其是再看到宁神医挤眉弄眼的朝她使眼色,顾露晚就更为心烦,她对宁神医道,“明日药炼制好后你直接给我就行,其他的就不劳神医费心了。” “那顾……” 顾露晚打断宁神医要问顾北他们处理,自己道,“他们的事我亦会自己处理,宁神医不必费心了。” 这是两大难题都解决了啊! 宁神医舒心一笑,“那今晚糟老头儿去石洞守着炼丹炉,你们随意。” 顾露晚踢起一颗石子,精准无误地打中宁神医举着酒葫芦的手。 酒葫芦脱手,掉在地上洒了一地。 宁神医边捡酒葫芦,边心疼道,“糟蹋了,糟蹋了,罪过,罪过。” 然后感觉到顾露晚望向自己的视线,忙捡起酒葫芦,一溜烟的跑了。 萧风浅见了觉得有些好笑,问道,“你跟神医聊什么了,把他吓成这样。” 顾露晚更正道,“是他跟我聊了不该聊的事情。” 萧风浅带笑道,“他越老越调皮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实际被埋汰的又不是她,她为什么要一般见识。 “你不往心里去就行。”萧风浅正疑惑他什么会往心里去,就听顾露晚又问他道,“不知齐王打算何时离开障山呢?” 萧风浅看了看顾露晚,又想了想,道,“我应该还会多留几日。” 顾露晚点头,“山中无烦忧,齐王想多留几日,就多留几日,不过我打算明日就离开了,大家也不用客气,齐王就不用送我。” 萧风浅没想到顾露晚明日就会离开,有些茫然,忙改换说辞。 他说道,“娘娘提醒的对,山下纷争不断,我怎么因贪恋宁静,就久躲深山不出,我也该下山了。” 想跟着自己就直说,这齐王是越来越不坦荡了。 顾露晚说道,“齐王知道跟着我也没用,何必呢?” 萧风浅笑笑,“我相信诚可动天,娘娘怎么做是娘娘的事,我怎么做是我的事。” 顾露晚停顿一下,苦口婆心道,“齐王该知道有的事,不是光凭诚心就可改变的。” 萧风浅顾自笑笑,目里满是凄凉,“娘娘知道我这一辈子,最后悔的是什么时候吗?” 第253章 喜欢 虽是盟友,但她和萧风浅也没推心置腹到这样的程度,哪知道他这辈子最后悔的事是什么。 顾露晚微微摇了摇头。 萧风浅凄然一笑,“当得知她葬身于东宫大火时,我很后悔从没让她知道我心悦于她。 虽然我知道即便她知道也不会选择我,但我就是很后悔,后悔的快要死掉了。 现在老天给了我又一次机会,你叫我如何放弃。” 对上萧风浅哀伤的目光,顾露晚油然升起一抹无关情爱的感伤。 如果他表达爱慕的对象不是自己的话,顾露晚或许会鼓励他勇敢的追求他心中所爱。 可偏偏,眼前的男子爱慕的女子是她。 而她心里比任何人都清楚,这是一段不会有未来的感情,就该截断在它没有开始的时候。 她说道,“我会告诉她的,不过自此我们与齐王就天高海阔,各走一边。” “你还真是懂她。”萧风浅目露哀伤,“曾经我就是畏惧会失去守在她身边的机会,所以从不敢袒露心迹。” 萧风浅还说道,“可你们不懂我,所以这次无论如何,就算她讨厌我,我也一定会守在她身边。” 顾露晚道,“何苦呢?” 萧风浅笑笑,“甘之如饴。” ……… 如果顾露晚一度放弃要与萧风浅结盟的时候,萧风浅反过来热情的倒贴。 那么在知道顾露晞还活着后,萧风浅这次则是恨不得一天十二个时辰粘在顾露晚身上,生怕错过什么,自此与顾露晞再无重逢之日。 这粘人劲儿,让顾露晚很是头疼,在萧风浅的严密监控下,她几乎什么都做不了。 其实也不是什么都没错,正常她该见蔡斗金见蔡斗金,该联络韦岩联络韦岩,该联络青宁联络青宁。 全然当萧风浅不存在。 她做不了的,只是独自行动。 萧风浅见顾露晚又写了一封信给青宁,笑道,“娘娘,青宁也是我们的人,你怎么还用啊!” 自那夜在嶂山与萧风浅说清楚后,顾露晚就再没有让长清办过任何事。 顾露晚呵笑,道,“你问她,如果她说是你们的人,我就不用了。” 萧风浅嗔怪道,“娘娘这是过河拆桥。” 顾露晚扔了个白眼给萧风浅。 萧风浅却全然不觉得自己的行为会热闹人,或者说他笃定顾露晞和顾露晚绝不会跟他生气。 所以他继续说道,“还有那韦岩能在襄州畅行无阻,以及目前窦威收编山匪那么顺利,都是因我之故。” 顾露晚不笨,她知道萧风浅不是要惹恼她,不过是在跟她点明,他们来往颇深,不是她说要撇清,就能撇清的。 但她随便萧风浅怎么说,甚至还能云淡风轻的回他。 顾露晚回道,“这些你要邀功请赏,去找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在我跟前有何好炫耀的。” “你们……”夫妻一体。 萧风浅不太敢调侃萧风奕与顾露晚的帝后情谊,所以每次都是一张口,见顾露晚朝他瞪眼,他就会把话咽回去,再换一句话说。 他说道,“我们才是一起的,关他什么事。” 二人此刻是在徽州城蔡府后院的书房,顾露晚白纱遮面,坐在书案前写给靖安侯顾露晨的信。 萧风浅头上天青色兜帽遮住面容,整个人都罩在披风里,姿态悠闲地靠着旁边的博古架,逗弄顾露晚。 二人虽都遮掩了面容,但单看身形,就有种高贵而美丽的气质,让书房这一角,熠熠生辉。 一身珠光宝气的蔡斗金从外走进来,都忍不住屏息欣赏。 顾露晚停下手上的笔,抬头看向蔡斗金,问道,“蔡公所来何事?” 蔡斗金并未看到过萧风浅兜帽下的那张脸,并不知这个身材颀长,慵懒中都透着股华贵气质的人就是萧风浅。 也不知顾露晚出去一趟,怎么就带回了这么个人来。 经过前几次来找顾露晚,他知道了这个人就是个透明人,是以告知什么,也不再询问顾露晚是否让其退避。 蔡斗金直接道,“燕三皇子给娘娘回信了。” 边说,蔡斗金边上前将信呈上来。 顾露晚已经站了起来,她伸手接过,拆开看了起来。 萧风浅全然不把自己当外人,凑过头来跟着看。 他酸溜溜道,“娘娘动作真快。” 顾露晚看完笑眼对蔡斗金道,“他说的我还要再想想,稍晚我写好了回信再给蔡公送去。” 蔡斗金颔首离开。 “啰里八嗦一堆。”萧风浅冷哼一声,不服气道,“你眼神是要有多瞎,才宁愿选他也不选我。” 顾露晚笑笑,“燕三皇子公私分明,单这一点,就比这世上大多数人强。” 萧风浅不甘示弱道,“公私分明,我也可以啊!” 顾露晚是真没想过萧风浅脸皮能这么厚,她懒得搭理他。 萧风浅又不乐意了,他靠坐在顾露晚同侧的书案边沿,伸手一掌盖住顾露晚新铺开的信纸,道,“我跟你说话呢?” 顾露晚深呼吸,维持住她的最后一抹理智,她抬头,挤了个笑对萧风浅道,“你究竟要闹到什么时候。” 萧风浅垂头,对上顾露晚的视线,认真道,“闹到你愿意带我见她为止。” 顾露晚道,“我说了,她不愿意见你。” 萧风浅道,“你都没告诉她,怎知她不愿意见我。” 好好劝不听,就只能吓人了。 顾露晚咬牙,豁出去道,“我表现的还不够明显吗?” 萧风浅表情微滞,瞪大了眼,而后恢复,不信道,“别拿这开玩笑。” 顾露晚直勾勾看着萧风浅,“我没有开玩笑,我可以明明白白的告诉你,不是她不见你,是我不想你见她,因为……” 坐在书案边沿的萧风浅忽地站起来,他站开一步,打断道,“别说了。” 话到这份上,顾露晚怎么可能偃旗息鼓,她继续道,“齐王不让我说,却想与她说,不觉得自己太双重标准了吗?那你知不知,你为了要见她,便来缠着我,知不知道我也会多想? 想你是不是喜欢我,在意我?” 第254章 道别 萧风浅道,“我敢指天发誓,说我爱顾露晞此生不渝,你敢指天发誓说爱我,若说谎便天打雷劈吗?” 说到天打雷劈的时候,萧风浅目光里晃过一丝不忍。 顾露晚上一世所言皆出自真心,从未有过半句妄言,但她听过的誓言却没一句是真的。 若说谎便会被天打雷劈,那萧风奕早就死了千八百回了。 所以这会为了让萧风浅死心,一个虚假的誓言换他自在离去,她觉得她还是可以发的。 “不就是发誓么。”顾露晚站了起来,并拢食指中指,郑重起誓道,“我顾露晚若非真心喜欢萧风浅,便遭天……”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被萧风浅拉到了怀里,她身形高挑,但在高大的萧风浅跟前,宛若小鸟。 萧风浅身形盖住她,二话不说,就隔着面纱,吻上了顾露晚的嘴唇。 一切来得太过猝不及防,顾露晚好一会才找回清明。 她的心在剧烈跳动,她分不清是沸腾的热血,还是恼怒。 她抬手要打萧风浅,却被萧风浅轻易的抓住。 再抬起另一只手,依旧没有逃脱被控制住的命运。 萧风浅将她的手反在背后,仍她怎么挣扎,他都没有停下。 对比顾露晚的激烈,他的吻是温柔的,缱绻而多情的。 只可惜顾露晚没有与他一同沉沦,在双手被钳制住后,顾露晚抬腿踩了萧风浅一脚。 一脚不行,她就加重力度,再补一脚,只等五六脚后,她终于找到了萧风浅吃痛的间歇,猛然推开了萧风浅。 她气极了,骂道,“你疯了。” 萧风浅掀开兜帽,反问道,“你觉得我这副样子,像疯了吗?” 此刻的萧风浅,一脸盖不住的心喜,是乐得快飘起来了。 但绝对没有疯。 疯了的,是他眸子里映照出来的,那个俏脸气得圆鼓鼓,脸颊坨红的女子。 “你没疯。”顾露晚指着门道,“是我疯了,你给我滚。” 萧风浅摇头,“顾姑娘方才吻了我,这会快就要始乱终弃吗?” 顾露晚不可置信的瞪大眼,只怕宫墙都没有他萧风浅的脸皮厚。 长这么大,甚至重活了两世,她都没有这么无语过。 她指着自己,怒声问道,“我吻了你?” 偏生萧风浅还无辜地眨眼点头,说道,“顾姑娘指天发誓了。” 顾露晚气结,“你没发?” “誓是发了。”萧风浅一脸欠揍道,“但我想想觉得娘娘说的对,既然无论我怎么努力,她都不会对我敞开心扉,那我还不如迷途知返,惜取眼前人。” 这什么人吗?上一刻还非卿不娶,下一刻就去撩拨别人。 顾露晚气得跳脚,“你天……你无耻。” 萧风浅嘻嘻笑着露出大白牙,表明自己有齿。 顾露晚是真的是被这无奈气得不行,也不跟他多说,自己气呼呼走出书房。 可萧风浅重新带上兜帽,追在她身边不停地叫她负责。 气得顾露晚好几次握拳要揍他。 然后他呢! 顾露晚要揍时他说打熟是亲,骂是爱。 顾露晚握拳没有打下来时,他说是人心疼他。 总之脸皮要多厚,有多厚。 就这样转眼到了晚上。 近子时,顾露晚的房里传出细碎的动静。 这是她故意的,萧风浅特别配合的吆喝了一嗓子。 顾露晚确定他在门外,黑灯瞎火的房里她蹑手蹑脚的摸到了后窗。 到后她故意说了萧风浅一句,然后趁着萧风浅回话,她佯装发火,拉翻了床前早前被她系上绳子的杌子,并顺势借响动推开了后窗。 顾露晚一脚踩在窗户上,回头朝着门的方向,低声自语道,“你自己一个人玩吧!我就不奉陪了。” 说完,手一撑就借力翻过了窗户。 只是不待她站定,旁边就传来了拍掌的声音。 顾露晚转头看过去,就见萧风浅悠闲地靠在墙上,先是鼓掌,见她转过头来,又一脸得意地说道,“顾姑娘为了摆脱我,还真是大费心思啊!” 顾露晚咬牙,为了甩掉萧风浅,她可不止拉翻个杌子,翻了个窗,她还和蔡斗金了解了蔡府构造,萧风浅的人都布在何处。 的确算是煞费苦心了。 奈何她有张良计,对方有过墙梯,最后她还是沦为了瓮中鳖。 借着月色,不到三步的距离,萧风浅得意的笑容清晰可见。 顾露晚收起被惹恼的愤怒,方法用尽,摆脱不了萧风浅,她认了。 她开诚布公地说道,“齐王也是做大事的人,我就不耽误齐王的功夫了,除了见顾露晞…” 顾露晚已经领受过萧风浅的无耻了,随即就多加了一个条件,“和继续与我纠缠,其他条件你随便开。” 萧风浅笑笑,说道,“顾姑娘不用如此,我是来向你辞行的。” 再不回北境,他就该病入膏肓,不治身亡了。 听到萧风浅要走了,顾露晚露出了微笑,但随即心里也觉得空落落的。 不过她没有去探究自己的失落起至何处,她抱拳相送道,“如此,祝齐王此去一路顺风。” 萧风浅的失落是明明白白刻在脸上的,他说道,“我会留几个暗卫给顾姑娘,还请顾姑娘不要因我为难他们。” 顾露晚答应道,“只要他们不插手我的事,他们要跟便跟。” 萧风浅笑笑,点了点头,后说道,“长清说我疯了,看来我是真疯了。” ‘我也说过你疯了啊!’顾露晚在心里喊道。 萧风浅似看透了顾露晚的内心,他笑着说道,“不是同一种疯。” 顾露晚毫无异义,含笑只想尽快送走这尊大佛。 可萧风浅却磨磨叽叽的,开始絮絮叨叨的让顾露晚注意身体,天冷了记得添衣,出门在外不要多管闲事,自保为上。 总之巴拉巴拉说了一大堆,这次这啰嗦劲儿是真的让顾露晚抓狂了。 她求饶道,“我保证,齐王说什么就是什么,我绝不违反,可以了吧!” 保证完又有些懊恼,她跟他有何好保证的。 萧风浅见顾露晚气鼓鼓的,笑了起来,抬手摸了摸她的头,说道,“这样就很乖了。” 第255章 醒了 这夜,整个蔡府都听到了顾露晚的尖叫声。 翌日一早,蔡斗金过来见书房只有顾露晚一人,而那个总是跟着她,如影随形的男子不见了,他还好奇的四下张望。 顾露晚没有理会蔡斗金的好奇,问道,“去襄州的事准备的如何了。” 宁神医的药已经送回了禹都,顾露晚很想见证夏风苏醒,陪着她慢慢康复。 但她更希望夏风好好活着,哪怕再也不出现在她的生命里,也希望她不要再背负她们沉重的过往活下去。 所以她选择去远方,去她自己该去的地方,做她自己该做的事。 蔡斗金颔首,“已经准备好,随时可以出发。” “那便即可出发吧!”顾露晚点头站起来,顺手拿起书案上装好的信给蔡斗金。 她说道,“这封信,还劳烦蔡公送给燕三皇子。” ……… 禹都凉山,皆属凉山书院何师华所有。 书院的山门在山腰,往上至顶是书院的占地区域。 从学生上课的学舍,吃饭的饭堂,休息的宿舍,休闲的广场凉亭,先生们的住处,以及菜园子等等应有尽有。 何师华所居是一三开间的独立院落,与李玉芙所住院落相邻。 这会二人从饭堂用完午饭,打算回来小憩片刻。 李玉芙一脸兴高采烈地看着何师华,笑问道,“所以最后怎么样了。” 何师华则一脸沉重,她轻叹一口气,道,“还能如何,我自己将车拉出来,让他们各回各家啊! 前些日子因为燕三皇子卓向然每天跑来凉山找何师华,官府以保护学生为由,在凉山脚下设置了路障,不准闲杂人等靠近,才好些。 可防得了人上山,防不了人堵何师华回家。 何师华现在一想到回家就怕,怕卓向然不知又会从哪里,以何种方式出现。 关键有一个卓向然就够了,等中秋秋闱结束后,顾清明也跑来凑热闹。 不过顾清明不及卓向然花样多,他的方法很朴实,就是捧着一本书,在山下守株待兔。 不过乖顺的小白兔只要遇到卓向然,就会变成炸毛鸡。 这让何师华很是头疼。 昨日何师华因何尚书身体突发不适下山,她匆忙赶回,车夫心切,未留意到路上前几日大雨形成的大泥坑,不小心陷了进去。 就因为要解决这个问题,有人有马车的卓向然,和有计谋的顾清明,双方就围在何师华左右,争论不停。 李玉芙听了,没想到最后竟然是何师华让马将车从泥坑里拉出来,“啊”一声,对这个结果有点小失望。 她感概道,“这两人闹来闹去,啥事没有,图个什么劲啊!” 何师华轻推她一下,问道,“你想有什么事?” 李玉芙嘻嘻笑,“自然是看最后谁能赢得美人啊!” 何师华羞恼,反说道,“我看你是见不到郭佳,小日子过得乏味,成天就会瞎想。” “怎么能是瞎想呢!”李玉芙笑道,“是个人都能看出二人对你不一般。” 何师华板脸扯了个笑,“我就看不出来。” 李玉芙笑而不语,挑了挑眉,才问道,“华姐姐对他二人就没有一点感觉?” “什么感觉。”何师华一本正经道,“他们一个当着萧……陛下,要迎娶你晞姑姑为妻,一个是最敬重你晞姑姑的晚辈,差我不知道多少岁。 你说,我能有什么感觉。” 二人说着话,已经走到了通向各自小院的岔路口。 李玉芙笑了笑,“正所谓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华姐姐现下当局者迷,自然辩不清。” 何师华失笑,隔空点了李玉芙一下,“你如今好为人师,倒是连我都指点起来了。” 李玉芙笑笑,有的道理又岂是三言两语能说通,她福了福与何师华告辞。 她说道,“那我们且行且看。” 何师华半点不信除开她与顾露晞的关系,那两人能对她有别的心思。 她不以为意回道,“好,我们且行且看,到时候看是你对,还是我对。” 说罢,回了个礼。 二人各自迈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 他们的院墙也就半人高的篱笆,正常看过去,便能看清院里和屋前的情形。 往常这时候,何师华的婢女都会站在院门口迎何师华。 今日却是没见人。 人有事不在也说得过去,可屋门也跟着紧闭就说不过去了。 可到底是何师华院子里的事,李玉芙不便插手,是以她扫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 何师华款款而行,没有半丝慌乱,让人窥不见她内心的激荡和忐忑。 她昨日回城,不止看望了祖父,还见到了顾北,从顾北手中拿到了宁神医治疗夏风的丹药。 若不是怕人怀疑,她昨日连夜就该赶回凉山书院。 可夏风还活着,是个秘密,被她藏在书院,更是个秘密。 所以她不能做出任何与以往不同的举动,只能按耐住忐忑激动,按照往常一样,在家中留宿一夜,然后赶早回书院,自己在前面上课,让婢女先回来。 从分叉路口,到进院,在到走过院子来到屋前,外人看何师华的双手一直执帕放在身前。 可其实她的手早不觉捏在了一起,且越捏越紧。 何师华走到门前停下,很是自然的回转身向后扫了一圈,当目光扫到旁边院子时,正好与李玉芙的视线对上。 二人颔首问候。 李玉芙抬脚入屋,何师华则叩门,说了一句,“是我。” 门一会从里面打开,婢女的脸映入眼帘。 何师华问道,“人醒了吗?你怎么把门关上了?” 说着,何师华刚转身往夏风住的东间走了几步,就被一人从后抱住了。 她听到有人高兴的嘻嘻笑,喊着“抓到了,抓到了。” 一旁还没组织好语言的婢女也不用解释了,忙朝着后面扯开眼上蒙的布条的人作虚声的手势。 何师华不解得回转身,抱着她的人顺势松手退了一步。 她看到一个白发披肩,面带疤痕,却笑得无比灿烂的人站在她面前。 是夏风。 夏风她醒了。 第256章 避开 可这个人又不像夏风。 最少不像她最后见过的那个夏风。 并非外貌的改变,导致的不像。 而是精神气的不同。 夏风梨涡总跟调了蜜般,一直是活波爱闹的。 但何师华所认识的夏风,是入了禹都的夏风,是一只折断羽翼的飞鸟,即便她再飞扬蹦跶,也不再是那只无忧无虑,翱翔天际的飞鸟了。 她认识的夏风,是已经被束缚了天性的夏风。 而此刻站在她面前的,是一个无忧无虑,自由自在的夏风。 夏风看到她亦是一脸懵懂,她歪着头问道,“你又是谁?我家小姐呢?不是说我只要乖乖在屋子里,她就会过来看我吗?” 最后的问题,她是转向何师华的婢女问的。 何师华见这情形,大概猜出了几分,顾北送药时就提过,这药服下去虽能解毒,但可能会造成记忆偏差。 因为夏风的身体这些年被反复摧残,其实已近油尽灯枯。 她能醒转全靠宁神医制的丹药,能让她恢复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奇迹了。 何师华转过身去,执帕拭去眼角的泪水,才重新挤笑对向夏风。 她说道,“她有事绊住了,等她忙完,很快就过来看你。” 夏风指着何师华跳了起来,尖叫起来,“你骗人,我家小姐才不会撇下我,去忙自己的事情。” 何师华耐心道,“你生病了啊!你家小姐给你给你寻治病的药去了。” 夏风舒然一笑,脸上瘢痕并压不住她醉人梨涡里溢出的喜悦。 她高兴说道,“我就知道,我家小姐对我最好了,是……” 夏风要说什么,突然卡住了,脸上笑容凝滞,慢慢一点点转化为茫然、惊恐。 她一手按着头,一手拍着自己的胸口,无比激动地问道,“我是谁,我是谁?” 何师华只以为夏风的记忆是停留在来禹都前,全然没料到,这个口口声声说着“我家小姐,我家小姐”的人,竟连自己的名字都忘记了。 夏风失控般的尖叫起来,何师华的婢女忙上去捂了她的嘴。 何师华一直竭力压制的悲伤再压制不住,眼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从眼眶里滑落而出,上去抱住了夏风。 她哭着说道,“你是夏风啊!是夏风,都过去了。” 夏风在她肩头嘟囔,不断重复问着,“夏风是谁?我是谁?” 后来何师华再问,发现夏风并不只是忘记了自己叫什么,而是忘记了她除了有个小姐外所有的事。 她甚至都不记得顾露晞,只知道自己有个待她很好的小姐。 ……… 禹都皇宫承恩宫。 假顾露晚自以顾露晚的名义从明几山回来后,刚开始还事事仰仗青宁,这两天就开始有些自己的小心思了。 这会她趁着何师华递拜帖,青宁去招呼,她就让江东带她去北玄宫。 青宁刚接上何师华,就看到不远处一个头上带着艳丽宫花的小宫女,在捡掉落在了地上的手帕。 这是向她传递假顾露晚那里有状况的提醒,对着的方向是北玄宫,则是告诉她假顾露晚往北玄宫去了。 青宁会意,面上不露。 但何师华反应机敏,见到青宁来见她,就察觉到了出事的苗头,率先问青宁道,“可是出事了?” 青宁面带微笑,恭敬道,“华小姐多心了,是奴婢正好有事请华小姐帮忙,又怕耽误娘娘和您相聚,才来接您的。” “这样吗?”何师华心中的疑虑并没有打消。 “其实这事……”青宁害羞地垂下了头,“若非万不得已,奴婢也不敢劳烦华小姐。” 何师华看青宁娇羞了模样,想应是极隐秘的事。 她就听青宁说道,“奴婢在进宫前有一个青梅竹马的表哥,前段时间奴婢小姨找人给奴婢递信,说是给表哥相中一门亲事,奴婢想请华小姐去帮奴婢看看那位姑娘。” 何师华问道,“只是看看?” 青宁收住脚步,从袖下的手腕上撸下来一个玉镯,托放在掌心双手呈给何师华。 她说道,“若华小姐觉得那姑娘不错,便将这玉镯转交给那姑娘,奴婢表哥便会明白。” 何师华接下手镯前问了青宁两个问题,她先问道,“你可知只要你在皇后面前提及要提早放出宫,她必回成全。” 青宁点点头。 何师华接着又问道,“什么算是好姑娘?” 青宁笑容晦涩,想了想,道,“待人亲和,会做针线吧!” 何师华也笑笑,这才拿起青宁手上托着的手镯,道,“那我先替你暂时保管。” 青宁屈膝福了福,“谢华小姐。” 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算是青宁的私事,她自己有了结论,何师华也不会多说。 也未再对青宁来宫门接她起疑,直到她到了承恩宫,发现顾露晚并不在宫中。 何师华是先在凤仪殿坐了一会,才从青宁口中得知,顾露晚应萧风奕宣召去北玄宫了。 何师华放下手中杯盏,看着青宁郑重道,“皇后娘娘是个周全的人,若她真是应陛下宣召去了北玄宫,当遣人给我们带口信才对?” 皇后看重华小姐果然不是毫无跟由…青宁解释道,“陛下派人来请得急,娘娘这才没顾上。” 何师华眼中疑虑未消,怎么想怎么觉得不对。 若说有急事,什么急事能让顾露晚连交代一句话的时间都没有。 若说顾露晚被萧风奕严密监视,刚刚青宁在接她来承恩宫的这一路,有很多机会可以说。 若是顾露晚有不见她的理由,更是不可能做出这么错漏百出的事情。 那究竟是什么呢? 何师华一时想不明白,她说道,“既是如此,想必皇后娘娘很快就会回来,那我坐着等等她。” 青宁颔首退出,换人给何师华上了新茶,她自己则匆忙往北玄宫而去。 青宁刚开始是担心假顾露晚会在何师华面前落出端倪。 现在她是不知皇上和那位峥大人,在知道皇后娘娘接到华小姐拜帖后,自己则跑去了北玄宫,会抱有何种看法。 这人还真是越来越会生事了。 第257章 争风 北玄宫议政殿内。 假顾露晚面对萧风奕时已经没有了一开始的拘谨,现在的她觉得,顾露晚与她同样的容貌,能做皇后,不过是因为有一个好出身罢了。 现在老天爷给了她一个机会,她也可以做得很好。 青宁那套皇后娘娘是怎样的人,遇事会如何如何,她已经听厌了。 她现在想的,是如何做一个真正的皇后。 是以萧风奕拿了奏折问她怎么看,她站在龙案旁侧,也接过认真看。 不等她发表意见,萧风奕先关心道,“皇后是有什么心事吗?连奏折拿反都没有发现。” 假顾露晚不会说她是乡野丫头不识大字,她手下一阵慌乱,经过再三的确认才将奏折拿正。 拿正后她却没怎么看,只能按青宁以前教过她的来说。 她说道,“陛下自有主意,臣妾……” 说到一半,她才想起这话是要在萧风奕询问她意见之前说的,看了之后能说“臣妾就不看了”吗? 显然不能。 假顾露晚纠结二三,还回奏折后说道,“臣妾也没有什么心事,就是觉得在这后宫没有什么地位?” 萧风奕心中讶异,近来他觉得顾露晚患得患失不少,不想今日还主动说起这话题。 他面上不露,伸手拉住顾露晚,接着自己往旁边挪了挪,空出个位置给顾露晚。 他关切道,“皇后怎会如此想?” 假顾露晚垂眸,“之前是臣妾身子不好,后宫诸事才交给皇贵妃打理。 如今臣妾身子大好了,莫说皇贵妃交出协理六宫的大权,就是其他妃嫔也都不将臣妾看在眼里,这么久都从未来给臣妾请过安。” 萧风奕尴尬地笑笑,这些东西原本就是顾露晚自己放出去的,只要她想,不该轻而易举就能做到吗? 可要细究,直接与他严明,由他来出面,也算是她轻而易举做到了。 他转头问陈平道,“皇后的意思,听明白了吗?” 陈平颔首。 萧风奕遂吩咐道,“那去办吧!” 候在靠殿门方向的江东听到了,笑容止都止不住。 虽然之前没人看小看皇后宫里的人,但皇后到底不主理宫事,又闭门不出,他可就没了捞偏财的机会。 以后皇后执掌后宫,那白花花的银子还不都长着腿,跑到他钱袋里面来。 江东正沉浸在兴奋中,就听有人禀告,说霍婕妤来了。 听到霍婕妤江东又是一阵心喜,之前霍婕妤仗着圣宠,可没少在他跟前摆谱,这会他总算扬眉吐气了。 霍婕妤进来,见皇后与皇上同坐在宝座上,心里就有些不是滋味。 朝萧风奕请完安后,又不情不愿的朝顾露晚行了个礼。 其他假顾露晚或许不会,但她自小就习惯了看人脸色行事,很是能明白霍婕妤此刻看她不爽却又无可奈何的神情。 这让她心情很是愉悦,不禁就抬起了下巴。 萧风奕看到了,只想笑,好不容易压住才问霍婕妤道,“霍婕妤来所谓何事?” 霍婕妤横假顾露晚一眼,却因她就坐在萧风奕旁边,她连想不看都不行。 于是她也走上前,绕过龙案,站到萧风奕座旁,晃着他手臂。 她撒娇道,“陛下,嫔妾阿兄送了两匹宝驹到禹都来,嫔妾想请陛下陪臣妾一起去看看。” 顾露晚也拉了拉萧风奕,一脸委屈又渴望的看着萧风奕。 倒不是顾露晚这幅模样在萧风奕面前多么受用,是他本就需要顾虑皇后的面子。 他转说霍婕妤道,“今日朕事忙,还是改日吧!” 霍婕妤也没有死心,依旧撒着娇,道,“改日是什么时候,就今日啦!陛下。” 她还特意强调,这是她家人第一次给她送东西。 假顾露晚笑笑,微抬下巴斜睨着霍婕妤道,“霍婕妤如此,成何体统?” 霍婕妤听了哈哈笑,“娘娘跟嫔妾论体统,莫不是要笑掉嫔妾的大牙。” 所说霍婕妤与萧风奕拉拉扯扯不合规矩,但顾露晚与萧风奕同坐一椅,也不是什么有规矩的事。 半斤八两,谁有资格说谁呢? 还不如默认彼此都随意些,都别挑刺。 “你……”假顾露晚指着霍婕妤,不知该说些什么,故而她也学着霍婕妤刚刚撒娇的样子,摇着萧风奕的胳膊,唤了一声“陛下”。 纵是帝王,齐人之福也不是那么好享的。 萧风奕笑道,“好了,不过些许小事,难不成你们还要在朕面前大打出手不成。” 打架,霍婕妤可不怕,她雄赳赳气昂昂,道,“打就打,皇后娘娘也是出自武将之家,嫔妾可是一直都想找机会讨教呢?” 她就是一山野丫头,会劈柴做饭,会上山捡柴。 也跟其他人因口角撕扯过,可那都是胡乱打的,她可没自信道能打过武将家的女儿。 假顾露晚只得又委屈兮兮地叫了一声陛下,说“陛下,你看她”。 萧风奕笑笑,朝霍婕妤道,“还闹,还不跟皇后赔礼,回宫反省。” 霍婕妤撅嘴,好看的眸子里盈满了泪花,她呜咽道,“陛下就知道欺负嫔妾。” 果然,齐人之福没那么好享。 萧风奕哭笑不得,第一次陷入这样的两难,他目光落在顾露晚脸上的时候,眼底还闪过了一抹疑惑。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不一样了呢? 他说道,“朕说了改日抽控陪婕妤去看,婕妤是不想朕去看,才使小性子吗?” 霍婕妤撅嘴,“陛下说忙,可嫔妾看陛下清闲着呢?” 她说着,目光瞟了瞟顾露晚。 “放肆。”放纵一个人也有底线,底线就是这个人要足够听话,如果不听话了,自然就没有了好脾气。 萧风奕肃容。 这时有小太监进来,说是青宁在外面,说华小姐到了,正在承恩宫等皇后娘娘。 萧风奕再次吃惊,他上次撤走承恩宫的人手后,是真不再私下打探承恩宫的事。 即便现在峥还有过半时间在监视承恩宫,他也从不过问。 只是峥说什么,他听什么。 是以听到何师华进宫,顾露晚却跑到北玄宫来,是真的不解。” 第258章 吃醋 假顾露晚看出萧风奕对何师华的回护之意,忙向萧风奕解释道,“臣妾一时想见陛下,乱了分寸。” 她说着,便要起身谢罪,心里则在埋怨青宁,想她一定隐瞒了萧风奕与何师华的关系。 不然适才看似或笑或嗔,情绪实则没有太多起伏的萧风奕,何以听到她怠慢一位老臣的孙女,便有如此大的反应。 萧风奕抬手托住顾露晚的手,示意她不必请罪。 他说道,“皇后宫中既有客人,便早些回去吧!” 假顾露晚告退离开,霍婕妤则一脸得意,又向萧风奕撒娇道,“陛下就今日陪嫔妾去看宝驹啦!” 假顾露晚咬牙,挤笑回眸,见萧风奕重新拿起奏折,脸上的笑才化开。 听到萧风奕依旧说忙,她就更开心了。 但这份开心,只维持到她跨出殿门,看到青宁之前。 假顾露晚一见青宁就耷拉下了脸,冷哼一声,道,“来得还真是快。” 这话落进了随顾露晚出议政殿的江东耳朵里,他吃了一惊,目光在顾露晚和青宁之间来回扫视了一圈。 正想这是不是他的机会,就见顾露晚微回头,让他先回去。 皇后对他的态度,还是比对青宁更差,这打破了他扶摇直上的幻想。 但起起落落,他早已习惯。 他谄媚之态十足,嘻嘻应着,忙退着跑开了。 假顾露晚看着江东背影斥一声,“狗腿子。” 听到青宁轻咳,她又瞪眼看向青宁,怒道,“怎么,本宫现在是连话都不能说了吗?” 青宁颔首,“奴婢知错。” 议政殿殿门门口,可不是能让她们闲话家常的地方,青宁以为还是快点哄假顾露晚离开为好。 是以什么都不问,也什么都不说,想假顾露晚在何师华入宫的时候跑来见皇上,她在皇上面前戳破了,假顾露晚当面圆了,这事也就翻篇了。 但当她远远看到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立在通往后宫宫门前的峥,她就知她放心的太早了。 假顾露晚早听青宁详细介绍过宫中情况,以及可能会遇到的人,各自是什么性格。 或许是青宁在描绘峥时露出的恐惧影响到了她,她对峥,也是看一眼就怵得慌。 她步子慢慢慢下来,青宁晃了下神后,便抬手扶住了她。 青宁在假顾露晚耳边低声道,“娘娘要时刻记着,您是君,他是臣。” 前一刻还厌恶的青宁,这一会又成了假顾露晚的依靠,她点头,不停重复提醒着自己,说着,“对,本宫是君,他是臣,岂有君上惧怕臣下的道理。” 一开始说,底气有越来越足,可随着离峥的距离越来越近,那个立在那的黑衣身影,就越具压迫,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假顾露晚声音越发颤抖,她猛得收住脚步,似乞求道,“我们换条路走吧!” 晚了,而且这也不是能逃避的问题。 逃避,只会引来更多的试探,必须正面迎击才行。 青宁安慰着自己,还要给假顾露晚鼓劲,她说道,“娘娘被怕,您是娘娘,他不敢拿您怎么样的。” 这话并无法安慰到假顾露晚,青宁又补充一句,“皇后娘娘可不会怕峥大人。” 一直安慰没有用,这激将法倒起了点作用。 假顾露晚凭着一股不能输给顾露晚的劲儿,而青宁趁着峥还没开口,就叨念不能能华小姐久等了,二人得以顺顺利利从峥面前路过。 ……… 承恩宫内,假顾露晚从上到下打量着向她请安的何师华。 她心道:长得也不过如此嘛! 只等青宁在她后面的青宁拉了拉她的衣袖,她才出声让何师华免礼起身,引着她进了次间,最后在罗汉床落座。 何师华淡淡朝青宁笑了笑。 青宁知道何师华进宫所谓何事,她主动关切道,“华小姐,奴婢曾照料过夏风姐姐一段时间,不知她这段时间身体可有好转。” 何师华想让青宁出去,就是想单独与顾露晚说夏风的事,现在既然青宁当面关切,她也就没有让青宁必须出去的理由了。 何师华颔首,转头看向顾露晚。 她说道,“夏风醒了,一直在念叨娘娘,娘娘可以放心了。” 假顾露晚知道这个夏风是顾露晚一个很疼爱的奴婢,好像因为受了什么伤,差点死了。 所以青宁告诉她说,只要听到夏风的好消息,她一定要喜悦里夹着悲伤。 她也是这么做的,只是态度有些敷衍。 何师华感觉出来,没有多说,在承恩宫稍坐就借口有事离开了。 离开皇宫后,何师华没有直接回何府,也没有出城去凉山书院,而是先去了一家酒楼打包了何尚书喜欢的桂花鸡,才回何府。 回到何府后,她先见了何尚书,才回了自己的院子,之后便一直再没出来过。 何府及她院中一切如常,没有丝毫异样,直等她用完夕食去给母亲请安的路上,她的婢女才与她聊起了她最关心的事。 当她听婢女问“不知小姐有什么事想拜托长清公子”时,她惊讶的下巴都差点掉在地上。 婢女嘻嘻笑,“姑娘您收住了,说不准有人在看呢!” “你……”何师华神色恢复了些,但还是难掩惊讶,“你是齐王的人?” 婢女摇头,笑道,“姑娘想什么啊!我自小跟着姑娘,怎么可能是齐王爷的人。” 何师华问道,“那你?” 婢女解释道,“是后厨传菜的小喜让奴婢这么问姑娘的,还让奴婢提醒姑娘,不要太惊讶。” 何府人好几百,何师华不可能连后厨的什么小喜、小翠都认识。 听到不是自己身边的小丫头,何师华松了一口气。 她问道,“还说了其他的吗?” 婢女道,“还说从今日开始杜武就跟着姑娘,他不方便来见。” 何师华有些奇怪,她婢女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怎么听到这些匪夷所思的事,半点都不惊讶。 婢女面对何师华的疑惑,微有得意,她说道,“跟着姑娘,奴婢什么没见识过。” 何师华莞尔,说道,“问葛公子,她在哪?” 婢女并不好奇她是谁,点了点头。 第259章 换人 襄州,匪寨外。 披头散发的铁圈扬着他的绿巾,冲着瞭望台上的人招呼道,“老贺,帮忙开个门,我有事进去要和三当家当面说。” 老贺哈哈,嘲笑道,“铁圈你这是才在外面混一日就混不下去,回来哭鼻子来啦!” 铁圈哼一声,“老贺你别以为谁都和你一样,被吓一下就连山都不敢下了,我的事不用你管,你开门就是。” 老贺撇了撇嘴,“小毛孩懂个什么,这门是你想看就能看的嘛。” 说着,抬手去拉瞭望台连着寨门的粗绳子。 铁圈见门被打开,道一声“谢了”,就撒丫子往里面跑去。 老贺又抱着长枪打瞌睡,没一会又听到铁圈叫开门的声音。 老贺恼道,“你这还让不让人睡个完整的觉了。” 恼是恼,老贺并没有耽误功夫,往下看,就见三当家也等着下面。 老贺忙一脸堆笑,“三当家,您出去啊!” 三当家甩甩手,催促道,“快开门开门。” 最近那魏国公府,窦威全力收编土匪,他们临近的几个山头都被收编了,形势正紧张着,老贺没想到三当家会在这个节骨眼下山,还这么急切。 这是有大事啊!是不是又有人给他们送宝贝来了。 老贺忙开了门。 山下,顾露晚头戴帷帽,坐在一堆成小山的粮堆上。 枯草从中有两个头顶来顶去。 没一会,二人就从里面钻了出来。 引路的少年顾露晚认识,是适才她打过交道的铁圈。 后面跟着的人二十出头,浓眉大眼,长得很是精神。 顾露晚看着青年,问道,“匪寨的事,你都能做主?” 三当家对着顾露晚一脸热切,道,“我都能做主,不知姑娘想谈什么交易?” 顾露晚道,“我想当寨主。” 三当家正欲点头,忙收住,道,“姑娘这野心也太大了点。” “大吗?”顾露晚笑着,从粮食堆上跳下来,道,“我看着就算我要你的命,你也能二话不说的扎心窝子。” 三当家嘿嘿笑,“姑娘是什么人,小手一挥就能拉来这么多粮食,我可不得鞍前马后的伺候、巴结着。” 顾露晚呵笑一声,“不用装了,你也姓萧吧!” 铁圈从开始听就一头雾水,现在更是一脸疑惑,就他整日三当家、三当家的叫着,都不知道他们三当家姓萧,这个不知从哪冒出的姑娘,是如何知道三当家姓萧的。 他目光在二人身上扫过,看着也不像旧相识啊! 顾露晚说的姓萧,并不是指三当家本姓萧,而是说他是萧风浅的人。 之前她要派韦岩来襄州,萧风浅就有所动作。 后来她又借窦威之手,要将这些山匪都插入军中,这时萧风浅虽没有不容易,但如同她没将蔡斗金养的私兵给他一样,他自然也不会把所有赌注都押在她身上。 将心比心,这点,顾露晚很是能理解。 只能说她以前给的利益不够多,那现在她亲自来谈,谈到他们同意为止。 不想她只是站在这,对方就恨不能将所有东西双手奉上了。 三当家嘿嘿笑,“大嫂不亏是大嫂,目光如炬,心细如发,小弟这拙劣的演技,哪能瞒过您的法眼。” 顾露晚否认道,“谁是你大嫂啊!” 三当家笑道,“不是大嫂,哪能知道小弟姓萧呢!” 顾露晚怒道,“这是两码事,不要再叫我大嫂了。” 铁圈持续懵圈中,三东家不是无亲无故的孤儿么,从哪跑出来的大嫂。 三当家笑道,“大哥的媳妇,不叫大嫂叫什么?” ‘厚颜无耻。’顾露晚在心里骂萧风浅道。 远在北境的萧风浅,似感受到了顾露晚的热情,打了个响亮的喷嚏。 站他床前的曹虎猛得跳开,道,“齐王爷这病,还没好利索啊!” 萧风浅笑笑,道,“明明是有人在想本王。” 这话虽然矫情,但听齐王说来,很是理所当然。 曹虎陪笑道,“齐王爷一战成名,只怕您这次回禹都,全禹都城的姑娘都等着来一睹您的英姿。” 萧风浅接过秦莫拧的热毛巾,擦了一把脸。 他说道,“还不是本王回去的时候。” “不回去。”曹虎一脸愕然,望向林浪,希望对方也和他一样惊讶。 但他从林浪脸上没看到惊讶的表情。 林浪问萧风浅道,“不知齐王爷,还有什么安排。” 萧风浅道,“难得来北境,想四处转转。” 这下换林浪震惊了。 曹虎则换成一脸他都懂的表情,嘿嘿说道,“齐王爷是想趁顾露晨那小子不在,霸了他的老巢。” 萧风浅笑起来,嘘咳了两声,说道,“本王真就是随便转转,也是听说了平中郡有家打铁铺子打的臂缚不错,本王想去打一副。” 曹虎一脸不信,“这点小事,那用齐王爷亲自去,末将随便派个兵,都可以搞定。” 萧风浅道,“可本王就想看看,他是怎么打出数一数二的臂缚的。” 或者说,他要去追寻,一切与顾露晞有关的足迹。 平中郡,是她长大的地方。 也是他们祖祖辈辈生长的地方,只有在那里,他才能完完整整摸清老安北王顾庭和安北王顾露暄,她的父兄,是如何一步步丢了性命。 ……… 顾露晚看着执着称呼她为大嫂的匪寨三当家。 她威胁道,“你再叫,我就和你大哥一刀两断,你别不信,我可是说得出,就做得出的人。” 三当家哪敢拿萧风浅的幸福冒险,他退一步道,“那不叫大嫂了,大嫂您别生气,您说叫什么就叫什么。” 铁圈这次没有保持沉默,他说道,“三当家你是被大当家和二当家传染啥了吧!她都已经不让你叫了,你还一口一个大嫂的。” 三当家抬手拍了下铁圈的头,骂道,“我还用你说。” 顾露晚不理会他是有心,还是无意,她说道,“你以后叫我顾二就好。” 三当家陪着笑脸,说道,“好啊!以后就叫大嫂顾二。” “那我们说回正事。”顾露晚道,“我要用这些粮,换一个人。” 第260章 被骗 “大……”三当家一开口,立马收住,忙笑着转口道,“顾二姑娘想换谁?” 顾露晚道,“秦无敌。” 秦无敌,魏国公府窦威帐下的猛将,今年年初他直接拉着西南军的军需投奔了山匪。 只不过秦无敌投奔的寨子,并不是匪寨,而是相距甚远的另一座寨子。 适才一直笑脸相迎的三当家,脸上笑容凝滞,既好奇顾露晚如何得知秦无敌在他们山寨,又不知这事该如何是好。 他可以为顾露晚是来换韦岩的。 他略带为难道,“这……” 顾露晚语气加中了两分,问道,“怎么,这事三当家做不了主?” 他就是小小的三当家,怎么能作那位大爷的主。 三当家没有直接拒绝,而是问道,“不知顾二姑娘换他,是想做什么?” 顾露晚毫不遮掩,直接道,“偷东西。” 三当家这下不纠结了,扬手道,“顾二姑娘随便换,这粮食都还多呢!他不值这个价。” 顾露晚笑笑,“那多余的算送你们了。” “大……”三当家大笑,“顾二姑娘真大方。” 稍顿,三当家又道,“不知顾二姑娘是要随我一起回山寨,还是要我将人送到什么地方。” 顾露晚道,“我在城中西街的蔡记米行。” 三当家连连应承,又问道,“顾二姑娘可让我将韦岩一并送到这蔡记米行。” 顾露晚摇头,道,“他的差事可还没办好。” “这有何难。”三当家朗声道,“不就是投诚么,我这就派人去……不,我亲自去谈。” 铁圈眨眨眼,心道:这是真大嫂啊! ……… 顾露晚回到蔡记米行,乔装成米行伙计的顾北跟着她到后院,关心这事情的进展。 顾露晚道,“已经办妥了。” 对比向何师华证明,向顾北这样的北境糙汉子证明自己是顾露晞要难很多。 对他们来说,与顾露晞的私事可以打听,顾露晞的习惯可以模仿。 除非是只有顾露晞能知道,能做到的事,她说再多,也无法令人信服。 顾北提醒道,“人命关天,你可想好了。” 顾露晚道,“你不是也听大哥说了,我知道怎么进那座地宫。” 襄州城与顾露晚渊源颇深,当年北汗兵直入中原,她的太爷爷带着一家老小就是逃到了襄州。 这里是他们北境军的起源,他太爷爷曾在襄州城外的襄山建了座巨大的地宫,来埋葬为在战场上牺牲的将士。 当时战局未定,为防北汗兵扰了他们安息,地宫里设置了重重机关。 那些破解之法,顾氏子弟知道的不少,但唯有顾氏的继承人知道地宫的最深处埋着什么,又如何能打开最后那扇门。 而顾露晚之所以知道,是她小时候贪玩,躲在父亲顾庭书房的密室里睡着了,无意听她父亲交代她大哥顾露暄这件事情。 顾露暄临死前,能让顾北让她取出天绝真气的武功秘籍,想来是已经怀疑他们二叔有问题。 至于为何会怀疑,顾露晚要等拿到秘籍了,才能做决断。 顾北道,“那是你自己要进的,到时候丢了命别怨我。” 顾北说出这话,自己都觉得可笑。 眼前的人如果失败了,不就证明她在说谎,死有余辜吗? 他可是知道顾露景是杀害他们小公子的人,为何现在还担心起她来了。 死了不更好吗? 顾北“哼”一声,不再理会顾露晚,转身回了前面铺子。 顾露晚留在原地,摇头笑,心道,‘他们北境都是可爱的人啊!’ 二日一早,秦无敌就上了门,引他进来的人是顾北,将人带到大厅里,他就站在旁边没有走。 顾露晚就坐前面正位上没有起身。 秦无敌三十多岁,长相清秀,身上半点没有军旅之气,举手投足间皆透着一股市井闲汉的撇弃。 但因为收拾得油头粉面,也有点不着调的纨绔子气息。 他摇摇晃晃走到顾露晚面前,抬手要摘下他帷帽,就被从后往上的顾北拉住。 “看看怎么了。”秦无敌说着,就出手和顾北打了起来。 顾露晚稳住在大椅上,端起茶盏喝茶。 顾北与秦无敌你一拳,我一脚,有来有往,竟是不相上下。 顾露晚看热闹般,边看边喝茶。 二人又在大厅里走了十几招,最后秦无敌抓住了顾北出的拳,而顾北侧身压住了秦无敌踢过来的腿。 二人互相钳制,彼此谁都动弹不得。 顾露晚放下茶盏,笑道,“都以为江湖上的玉面神偷早些年死于仇家追杀,谁能想到你竟大摇大摆藏在西北军军中。” 秦无敌瞪顾北,让他松脚。 顾北回瞪秦无敌,让他松手。 然后二人瞪眼达成默契,一起松开。 重新拿回自己身体的主导权,秦无敌甩手甩腿活动了一下筋骨。 顾北规规矩矩站在旁边,看得是一脸嫌弃。 秦无敌不屑扫了顾北一眼,转对顾露晚道,“小爷堂堂玉面神偷,偷个身份算什么,就是让小爷将皇宫大殿的宝座偷出来,都不在话下。” 顾北冷呵一声,道,“连我都打不过,少吹牛了。” 秦无敌冷呵回敬,“别说得跟你能打过小爷一样,这世上,就没有让小爷心服口服的人。” 顾北将头转向一边,不再理他。 顾露晚含笑道,“既然你觉得不难,就劳烦往大周皇宫走一趟。” 秦无敌吃惊道,“真要偷宝座啊!” 顾北转回头来,道,“刚大话说得挺溜,这会知道怕了。” 秦无敌昂首挺胸,拍着胸脯道,“谁说我怕了。” 说着,他举起手,拇指与挨着的食指中指相互来回捻,拖着长音道,“只是这价码,就要重新谈了。” 顾露晚笑了,道,“要算帐找你们自己的人去,我可是拿粮换了你,不是拿粮让你办事。” 秦无敌气结,大骂,“好啊!那泥腿子,竟然诓我。” 骂到一半,他看着顾露晚,也骂道,“你能跟那混账小子做夫妻,也不是什么好东西。” 那混账小子,指的自然不是他们的皇帝陛下萧风奕,而是他们的齐王爷萧风浅。 第261章 打铁 顾露晚有些哭笑不得,这个秦无敌和昨日见过的三当家,完全不是一个路子啊! 他们对待萧风浅的态度,也截然不同。 但无论从他们身上看到的无限钦佩,还是多么瞧不上眼,都能看出他们对萧风浅绝对的信任与重视。 顾露晚道,“你都说他是混账小子了,那他随口瞎诌的话,你也信。” 秦无敌眼前一亮,想靠近顾露晚,却被顾北硬生生给隔开。 他手搭在顾北抬起的手臂上,嘻嘻笑道,“小娘子很和小爷心意啊!” “小娘子就算了。”顾露晚笑道,“叫我顾二就好。” “顾二,好说。”秦无敌忙改口,讨好道,“你让小爷看看你长什么样呗,小爷就想看看那混账小子稀罕的姑娘长啥样。” 顾露晚抿嘴笑了起来,这秦无敌有点像谁呢! 她抬手摘下了帷帽,整张脸映在了秦无敌眼里。 秦无敌偏头左看看右看看,一脸狐疑道,“好看是好看,绝无仅有的好看,可要说这张脸迷得那混账小子神魂颠倒,又差点意思。” 顾北睨他一眼,“瞎了眼。” 秦无敌也睨了顾北一眼,不过也就一眼,他的目光一直打量着顾露晚,就跟婆婆挑剔媳妇儿似的。 等打量够了,他最后得出个结论。 他说道,“比起长相,顾二你这性子倒不错,聪明劲儿也是小爷喜欢的,能够上那混账小子。” 在婆婆眼里,自家儿子再不好,世上也没有能配得上他的姑娘。 这话顾露晚听了不觉得有什么,反倒是顾北气不顺,但他张了张嘴,又没有说话。 主要是要以娘家人身份争辩的时候,想到他还没认定顾露晚是自家人。 顾露晚道,“看顺眼了,我们可以说正事了吗?” “可以。”秦无敌目光看着顾北拦在身前的手臂,只等顾露晚唤了声“顾北”,顾北让开,他翘着二郎腿,斜靠在与顾露晚隔着高脚茶几的大椅,他才接着说道,“既是一家人,就没必要算那么清楚了。” 顾露晚语噎,心知这秦无敌不是像三当家那样守规矩的人,也不跟他一般见识。 她说道,“我要大周皇宫大殿广场上的双龙戏珠。” 虽然不是宝座,但一样是皇宫大殿,一样是大件,跟偷宝座差不多。 秦无敌横了先说他说大话的顾北一眼,直接问道,“你偷这玩意做什么。” 顾北嫌弃道,“叫你偷你就偷,那么多废话做什么。” ……… 北境平中郡的大街上,秦莫拉着长清,一蹦三尺高。 他惊奇道,“葛大哥,你怎么来了。” “我啊。”长清道,“自然是来看你主子是不是真疯了。” 疯? 秦莫一脸疑惑,自家爷疯了吗? 他怎么不知道。 但这不重要,他拉着长清,依旧一脸兴奋。 他说道,“爷在打铁铺打铁,我正要去找他,葛大哥一起啊!” 长清点点头,欲拉着他走的秦莫却收住了脚步。 秦莫目光落在不远处,一带着兜帽,在摊位上挑簪子的姑娘身上。 他刚要抬手指过去,就被长清打落了手,被推着往前走。 秦莫被强推着往前,还偏着脑袋回头看,他说道,“葛大哥你推我做什么,我好像看到独孤姐姐了。” “人忙着呢!”长清随口应付道,“怎么会在这。” 秦莫也不是很确定,嘟囔一声“好吧”,就放下对这边的好奇,再次拉着长清往前走。 边拉还边催促,“葛大哥你怎么走这么慢,你走快一点啊!” 长清宠溺笑笑,说“好”,脚下步子却不见加快。 他就这样被秦莫拉着,很快来了一……看不出是做什么的地方。 因为街面上人山人海,完全看不到前面有什么。 除了“啊!啊!啊”的尖叫声,还伴着有节奏的,铛铛的打铁声。 长清道,“他在学打铁。” 秦莫听不出长清话语里的惊讶,他还夸耀道,“我家爷厉害吧!那打铁的老铁一开始可是死活都不愿意教我家爷呢!” 长清扫视了一圈被一群女童、少女和妇人们围堵住的街道,“不管他一开始出于什么原因,他拒绝你家主子,绝对是对的。” 秦莫若是听到这句话,肯定要跟长清理论,可当长清说这话时,他已经充分利用他见缝插针的本事,从密不透风的人墙里挤了进去。 他喊道,“葛大哥,你等等啊!我这就把我家爷给你叫出来。” 长清看着被挤得变形,艰难前行的秦莫很是欣慰,这孩子,平时没白疼啊! 至少在人群散去,看到终于露出面貌的打铁铺,瞅见里面有一个老汉在打铁前,他一直是这么想的。 那小子,是拉着他家主子跑了,把他忘在这了。 长清没有猜错,秦莫在不断越过一层层人墙的时候,脑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要挤进去。 等到他挤进去了,他又只有一个念头,怎么带着他家主子离开。 他只等进了平中郡的官衙,才想起来,自己把他的葛大哥完全抛在脑后了。 萧风浅看着突然跳起来往外跑的秦莫见怪不怪,只例行问一句,“你这是又忘了什么?” 秦莫一脸哭相,他委屈道,“卑职把葛大哥忘在打铁铺了。” 萧风浅听到长清来了,讶异从眼底滑过,想长清是嫌信里骂他不够,跑过来当面骂他来了。 他笑笑抬脚跨进了衙门,等他回房洗了澡,换了干净的衣裳,长清已经在他房里坐着喝了一盏茶了。 入九月的时候,北境就下了一场雪,房里已经烧起了地龙。 他一进去,一股热气就扑面而来,包裹着他整个身体。 他见了长清,就如常寒暄道,“你怎么来了。” 长清道,“禹都最近风声紧,与其成个睁眼瞎,不如不看不听。” 不看不听,自然不是真的不看不听,只是更为谨慎,尽可能的降低活跃来保证自己人的安全。 如此一来,整个清风馆有长风一人就可以,正好萧风浅留在北境的消息传回禹都,那他就正好借了这个由头,出来寻人,也顺便避避风头。 第262章 出现 萧风浅道,“你倒是平常心。” “比不上你。”长清微微一笑,朝着萧风浅举了举茶杯,问道,“你的事查得如何了?”说完,喝了口茶。 萧风浅在他一旁落座,肃容道,“有点眉目。” 秦莫缩着脖子跟进来,给萧风浅上茶,目光却一刻不离的留心着长清的反应,生怕长清因方才他疏忽的事捉弄他,上完茶就迅速退到了一边。 长清看到笑笑并没有逗弄他,继续对着萧风浅,微有诧异道,“遇到了阻碍?” “也不算阻碍。”萧风浅道,“就是总有人快我一步。” 长清嘴角的笑化开,打趣道,“你该不会以为这也是她所为吧!” ……… 顾露晚在襄州城等了一个多月,才等回秦无敌。 一个多月没见,秦无敌胡子拉喳,脸上掩不住的沧桑,但双眼亮晶晶,亦有掩不住的得意。 只可惜眼前的顾露晚和顾北,对他盗得双龙戏珠并不怎么吃惊,让他也有些兴致缺缺。 他说道,“小爷差点就交代在大周皇宫了,你们这反应未免也太平淡了吧!” 顾露晚笑笑,隔着帷帽秦无敌看不到她的笑容,只听得她语气平缓,又谢了他一次。 秦无敌摆手,“都是一家人,谢就免了。” 顾露晚道,“既如此,那秦大侠自便。” 秦无敌愣了一下,这也太不客气了,而后哈哈大笑道,“那小爷我就跟着你去探探墓。” 一直站在旁边没说话的顾北一脸警惕,说道,“墓不都长那样,有什么可看的。” 秦无敌扫了顾北一眼,道,“也不是哪个墓都要国宝来开啊!” 大晋起于襄州,双龙戏珠曾是大晋国宝,国破后几经流转才流转到了现在的大周。 大周也是以此自诩为天下正统,也不知这国宝青天白日不翼而飞,要闹出多大乱子来。 但乱世之中,成王败寇,这些不是他们要顾虑的问题。 顾北没好气道,“你管它用什么开,一边凉快去。” 秦无敌横他一眼,“那你主子都没发话,你又呱噪个什么。” 顾露晚摇摇头,径自往外走。 顾北和秦无敌见状忙跟上,跟在后面依旧争论不休。 三人就这样一前两后,骑着马出了城到了襄山。 等到了说好的地方,顾露晚跳下马却没有看到所谓的双龙戏珠,甚至连看守的人都没看见。 顾露晚和顾北双双看向秦无敌,秦无敌一脸无辜,摸着后脑勺,在原地转着圈圈道,“怎么不见了,小爷明明把东西送到这里来了的啊!” “你做了什么,你自己心里清楚。”顾北看到是秦无敌回去报信时就觉得奇怪了,这会东西不见了,脸上的怀疑毫不掩饰。 一是怀疑秦无敌压根没将双龙戏珠从大周弄来,二是怀疑他见财起意,监守自盗。 秦无敌气得跳脚,指着顾北道,“这里半点打斗的痕迹都没有,你怎么不说是你们自己人见财起意。” 顾露晚叫了一声“顾北”,本欲和秦无敌继续掰扯的顾北收住了声,退后了一步。 顾露晚对秦无敌道,“有劳秦大侠再帮忙找找。” “还是顾二你对我脾气。”秦无敌夸赞一句,不屑的朝着顾北扬起了下巴。 顾北张了张嘴,见顾露晚没发话,最后还是没说什么。 秦无敌见状更为得意,他对顾露晚道,“这种跑腿折腾的活计我们来就好,顾二你就放心等着就是。” 顾露晚从善如流,看着顾北道,“你去帮帮秦大侠。” 顾北一时也弄不懂,他怎么老是不知觉就唯顾露晚的话马首是瞻,眼下又丢了进古墓重要的双龙戏珠更是顾不上其它,听话的点头,还不放心的嘱咐了几句才跟着秦无敌离开。 顾露晚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山坡上,收回了视线,转头看了看四周,并未发现什么异常。 可没有异常,就是异常。 顾露晚不同于顾北,她向来用人不疑,既不怀疑秦无敌撒谎,也不怀疑秦无敌监守自盗。 看秦无敌的反应,唯一的可能,就是要将她一个人留在原地。 她背对着墓,朝着前面的空地道,“出来吧!” 四下一片寂静,冬日的山林,除了风声,便只余萧条,再无其它。 顾露晚帷帽下的峨眉微微蹙起,她自语道,“难不成是自己想多了。” 可不应该啊! 东西凭空消失,绝对是秦无敌有意为之,将她留在这也是有意而为。 总不至于不是为了她,而是为了顾北? 不是顾露晚觉得顾北没有被利用的价值,而是没有必要,对付顾北,对匪寨和萧风浅都没有好处。 没有好处的事情,聪明人才不会干呢! 顾露晚想到这,又想是不是自己声音太小了,对方站得远所以没听到,是以她又拔高了声音,又喊了一声。 片刻的沉寂后,顾露晚后面传来了沉重的石门移动的声音。 顾露晚闻声回过头来,便见墓门被打开了,从里走出一个人来。 那人也不陌生,龙章凤姿,迎着光走出来,好不耀眼。 他脸上带着甜甜的笑意,“知我者,非顾姑娘是也。” 顾露晚看到眼前的人就觉得头疼,连他如何知道用双龙戏珠进入古墓都不好奇,只问道,“你来这做什么?” 萧风浅一脸灿烂,“自然是助顾姑娘一臂之力啊!” 顾露晚呵笑一声,说道,“那我谢谢你啊!” 萧风浅毫不见外,自动屏蔽掉顾露晚不善的语气,道,“一家人,应该的。” 顾露晚咬牙,攥紧了拳头,忍了。 一个人要无耻,怎么可能赢得过,只会让自己难堪罢了。 顾露晚不准备跟萧风浅打嘴仗,朝着萧风浅摊开了手。 萧风浅很是识趣,忙将手上握着的双龙戏珠交到顾露晚手上。 他双手张开到最大,说道,“大的有这么大,你看到的这个是小的,你知道它是怎么变小的吗?” 顾露晚斜一眼萧风浅,萧风浅还在兴致勃勃的说着,她才想起自己带着帷帽,对方不见她的表情。 第263章 好奇 顾露晚摘下帷帽,用看傻子一样的目光看着萧风浅。 萧风浅半点没有生气,兴致反而更高了。 他说道,“瞧我这说的什么话,顾姑娘自然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双龙戏珠是怎么回事。” 顾氏先祖作为大晋开国皇帝的从龙之臣,对大晋的这个国宝的确有着异于常人的了解。 先辈们抛头颅洒热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63章 好奇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64章 活着 萧风浅目光一凛,不慎愉悦道,“哪有什么皇后,以后叫顾姐姐。” 秦莫讶异地瞪大了眼,还掏了掏耳朵。 他想他是不是听错了,不然自家主子怎会让他管顾露晚叫顾姐姐。 一定是他听错了。 然就在他要说什么的时候,萧风浅打断了他。 萧风浅道,“若是连这点眼力见也没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64章 活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65章 赐姓 今日的朝堂热闹非凡,击退北汗的两大功臣齐王萧风浅和靖安侯顾露晨共立大殿。 一众文武百官艳羡钦佩顾露晨,看萧风浅则是一脸戏谑。 齐王这是抱住了皇后的大腿,走了狗屎运啊! 偏生这人不识好歹,硬说这一切都是他军师阿朝的功劳。 只是这些人,不包括顾露晨。 他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65章 赐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66章 中招 阿朝说时,有小太监埋首走了进来,等阿朝音落小太监就恭敬禀告,说是皇后和靖安侯来了。 阿朝闻之,放在腿上的手随之一紧,不过随即就放松了下来,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 不多时,就有一个小太监引了假顾露晚和顾露晨进来,后面还跟着随行伺候的青宁。 各自按着身份行过礼后,萧风奕问假顾露晚道,“皇后怎么来了?” 假顾露晚微微吃惊,之前皇上可是很高兴她到议政殿来的,如今不但承恩宫不常去,竟连她来议政殿都不欢迎了吗? 两三个月被人人当作皇后来看待,假顾露晚早丢掉了她一开始的怯懦,如今扮皇后早已得心应手,在萧风奕面前也很是自然。 她吃惊的反应稍纵即逝,她说道,“陛下日理万机,臣妾挂心陛下龙体,顾来看望。” 站在后面的顾露晨见顾露晚不经通传进议政殿,已然感受到了皇上对皇后的宠幸,倒不觉得萧风奕的问话有什么。 对比之下,他对那个坐在轮椅上的人更感兴趣。 萧风奕笑道,“皇后有心了。” 假顾露晚这才认真看向早前在殿内,一坐一立的二人,她刚想问这二人是谁,可当目光触到萧风浅那张俊美的脸旁时,舌头一下打结了,“这……”一声后,就没了下文。 青宁轻咳了一声,假顾露晚才觉失仪,恢复了神态。 萧风奕不知眼前的顾露晚是假的,倒没有觉得假顾露晚是被萧风浅惊艳到了。 他只道,“齐王此去北境变化甚大,皇后也有些认不出来了吧!” 假顾露晚附和一番,萧风浅听着心里在想要是顾露晚也能用这样的目光看他该有多好,可偏生那女子…… 萧风浅想着,旁边顾露晨已在与阿朝恭维。 阿朝靠在轮椅背上,静静地听着,不时回复一句“靖安侯谬赞”。 被假顾露晚和顾露晨的突来到访打断,没多久萧风奕就放了萧风浅和阿朝离开,又随意应付了几句假顾露晚和顾露晨,议政殿便只余下了萧风奕和陈平。 直到假顾露晚在殿门处的最后一抹身影消失,萧风奕才将目光收回来,不过他会追逐那个背影不是因为恋恋不舍,而是他已微微察觉出对这个人的防备与不喜。 不知从何时起,他觉得这个人不再吸引他,感到越来越无趣了。 ……… 齐王府萃然堂。 朝夫人在屋门口迎了阿朝,对秦错道谢后,就将阿朝推至屋内最暖和处,给他换手炉,又脱靴给他按摩。 阿朝看着她忙碌,笑着道,“娘子反应未免有些太过了。” 朝夫人手下不停,抬头看着阿朝道,“朝郎血脉不通,最是怕冷,出去一趟可是不能含糊。” 阿朝怎么不知她在意的是什么,他脸上笑意淡了些,看着紧闭的门,说道,“我会好好的,毕竟他们都还好好活着呢!” ……… 蔡府。 顾北看着神不知、鬼不觉落入院中的萧风浅,一脸敌视,垂在身侧的手已紧握成拳,只等顾露晚一声令下,他就会让他有来无回。 落入院中的萧风浅仿若看不到顾北的不善,笑着朝着顾露晚挥手打招呼,“顾姑娘这身装扮是要去哪啊!捎我一个呗!” 顾露晚想萧风浅从襄州回禹都死缠难打了一路,到禹都多少会好一点,不想她也就清净了不到一天,这人就又出现了。 顾露晚朝顾北摇了摇头,打不过动手也是枉然。 她拿着帷帽的手紧了紧,随之心生一计,她笑道,“有事想请齐王帮忙。” 萧风浅和顾北都愣了一下,不过萧风浅琢磨的是顾露晚要玩什么花样,顾北则纯粹只是吃惊。 顾露晚侧开身,请萧风浅入厅道,“齐王既然来了,我们不妨进去说。” 萧风浅笑笑,顾露晚客气一直都客气,但如此主动迎合还真是第一次,也说明了她是遇到了极大的事。 想着,萧风浅迈步入了屋。 顾露晚等他进去了,吩咐了顾北备茶才跟了进去。 二人分别在进门左右的大椅上落了座,萧风浅先说道,“顾姑娘何必亲自跑,有事只管说一声,不论是上刀山还是下火海,我都会办到。” 顾露晚已经无心分别哪个是萧风浅真正的面孔,风流也好,沉稳也罢。 现在她只会抛开过往的一切,以利当先的话,齐王的确是个好的盟友。” 顾露晚也不客套,直接道,“不知齐王在北境留了多少人。” 萧风浅道,“现在有一百六十九人,还可以更多。” 顾露晚点头,道,“安北王府有一位叫顾西的小将,大概两年前,他听命前往平东郡收集北境兵败的真相,但我今日收到消息,说他遇害了。” 二人说话间,顾北端了茶水进来,放在萧风浅旁边的高脚茶几上后他没再出去,而是站到了顾露晚座后。 萧风浅扫了顾北一眼,看着顾露晚道,“顾姑娘想知道人怎么死的。” 顾露晚没有回答,而是先端起杯盏,饮了一口茶,“是内鬼。” 虽然顾露晚不想相信顾西带的人中出现了叛徒,但事实摆在眼前,由不得她不信。 而且那个内鬼极可能知道她还活着。 萧风浅见顾露晚一直喝茶,他便也端起茶盏,跟着喝起来,他说道,“今日靖宁侯进过宫,至于谈的什么,只能靠娘娘了。” 北玄宫防范严密,除了顾露晚安插进了陈平,萧风浅并未能在其中安插人手,尤其近来那位峥出现之后,他们的情报来源几乎近于半瘫的状态。 顾露晚对这一情形也很清楚,她问道,“不知那位峥大人最近在忙什么。” 萧风浅腹部一紧,眉头紧了一下,他笑笑,“与杜武一起查葛中书…” 说到这,萧风浅腹部的不适下移,他按着肚子,挤笑道,“说到这,顾清明一举夺魁,还没来得及恭喜顾姑娘。” 顾露晚峨眉微蹙,想这萧风浅还真是日渐古怪,顾清明摘得解元,的确可喜,但跟她顾露晚可没有关系。 可不待她说话,萧风浅就霍然站了进来,急忙说了句“失礼了”,就以十分古怪的姿势两步一停跑出去了。 第267章 袒露 萧风浅连续登东,等从东圊回来,厅室内已不见顾露晚的身影,他看着桌面空空的高脚茶几,扯了个笑。 他是委实没想到顾露晚为甩脱他,连给他下药这样的方法都使得出来。 不过他也就晚几步而已,找到顾露晚的踪迹对今时今日的他来说,并不难,很快他就知道顾露晚是带着顾北出城去了。 只不过他快马刚追到城门,就被秦莫追了上来,听到长清有要事相商,他只得掉头回了清风馆。 清风馆夜夜笙歌至三更,晌午是一天最冷清的时候。 萧风浅来到长清房间时,长清甚至还躺在床上没起。 这可不像有要事的样子,萧风浅抬腿提了床一脚,“周公都治不了你多管闲事。” 长清睁眼,打着哈欠伸着懒腰起身,“还真是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 萧风浅拱手抱拳,“那我多谢你了。” 说完,他转身就要离开。 长清出声唤住他,“你这样穷追猛打,就不怕物极必反。” 才迈了两步的萧风浅收住脚步,转回身来,他说道,“老天既然给了我又一次机会,那这次无论如何我都不会让她孤身一人。” 长清穿上靴子,又拿过旁边的外袍穿上,他边穿边问道,“那怕他将你当作别有居心之人?” “她不是这样的人。”萧风浅一脸莫名其妙的看着长清,“何况我一直在帮她,怎么就别有居心了。” 长清束好腰带,最后理了理袖口和领口,他说道,“你不要以为我是在怀疑你,虽然我确实在怀疑。” 萧风浅道,“从始你就没有相信她就是顾露晞,我跟你没什么好说的。” 在障山,偶然听到顾露晚与宁神医的对话,知道顾露晚就是顾露晞,知道她还活着,他恨不能立马跟她相认,可他不能。 他小心靠近,发现顾露晚果然想与他划清界限。“不是。”顾露晚答的干脆,“不过原以为齐王有几分城府,如今看来确是不堪用了。”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干脆,全没她设计沈氏的那些弯弯绕绕。 萧风浅心跳都漏了两拍,回看了眼依旧被秦莫缠着的杜若,方道,“娘娘不也要通过小王,来看陛下是否疑心你身份吗?” 顾露晚是有这个意思,但认,她是不会认的,“好没道理,只准齐王藏锋,不准本宫藏巧。” 硬,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奈何就是抓不住她身份的把柄。 只能认栽,谁叫对方技高一筹呢? “就当娘娘藏巧,您如今贵为皇后,陛下才是您的倚仗……” 顾露晚打断道,“本宫可以助你去北境。” 萧风浅身形一晃,脚步都险些乱了,再次确认杜若依旧被秦莫缠着后,才继续跟着往前走,“陛下也想小王去呢?” 顾露晚自认除了她的身份,对萧风浅亦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不想对方压根不领情。 明明他也是想去北境的,不然萧风奕这一年交给他的差事,他完成的虽不好看,却都没出过纰漏。 顾露晚不相信,桩桩件件,都正好如狼烟山剿匪,恰好有人相助。 第268章 寻找 “铮~” “滋~” 慢慢,弹的人似也没了耐心,一阵凌乱快速的铮铮铿铿声,“铮嘣”一声,琴音戛然而止。 “先生不仅精通奇门遁甲,善机关之术,还通武学之理,智计无双,何以连陛下赐姓都拒绝。” 无姓可冠他之名,因为他姓顾。 没有姓的人,就跟阿猫阿狗一样,没有根。 他觉得他不配啊!觉得是自己没有保护好姐姐。 ……… 石阶上的雪已被扫尽,正中还铺了一层地毯。 让拾级而上并未因天气而不便, 阁内被地龙烧的暖洋洋的,萧风奕立足在西面。 ……… “不是。”顾露晚答的干脆,“不过原以为齐王有几分城府,如今看来确是不堪用了。” 这人真不是一般的干脆,全没她设计沈氏的那些弯弯绕绕。 萧风浅心跳都漏了两拍,回看了眼依旧被秦莫缠着的杜若,方道,“娘娘不也要通过小王,来看陛下是否疑心你身份吗?” 顾露晚是有这个意思,但认,她是不会认的,“好没道理,只准齐王藏锋,不准本宫藏巧。” 硬,嘴还是一如既往的硬,奈何就是抓不住她身份的把柄。 只能认栽,谁叫对方技高一筹呢? “就当娘娘藏巧,您如今贵为皇后,陛下才是您的倚仗……” 顾露晚打断道,“本宫可以助你去北境。” 萧风浅身形一晃,脚步都险些乱了,再次确认杜若依旧被秦莫缠着后,才继续跟着往前走,“陛下也想小王去呢?” 顾露晚自认除了她的身份,对萧风浅亦展现出了十足的诚意,不想对方压根不领情。 明明他也是想去北境的,不然萧风奕这一年交给他的差事,他完成的虽不好看,却都没出过纰漏。 顾露晚不相信,桩桩件件,都正好如狼烟山剿匪,恰好有人相助。 既然这条路不行,自然换上一条,“知道本宫今日为何来得这般晚吗?” 萧风浅道,“娘娘既非故意,又得陛下允许出宫找寻鲁天赐下落,想来宫中能拦住娘娘的,只有老祖宗了。” ……… “很奇怪,她常身处泥泞,却似在云端。 而她妹妹如今明明高高在上,却在泞泥里,撞得头破血流。” 长清嘴角噙着笑意,不嫌事大道,“将人夸得这般好,你该不会是移情别恋了吧!” 萧风浅换手拿着扇子,右手指着胸口,道,“这辈子,这里只会住一个人。她好是她,纵然有人强过她的好,也撼动不了半分。” 也是,别人的好在他看来都是别人的,与他无关。 ……… 谈话没再继续,河西县县衙已到,马车停了下来,二人带着帷帽相继下了马车。 杜武虽无官职在身,但从肃王府到东宫,再到如今,一直深受萧风奕重用,何况这次还是陪同新上位的齐王萧风浅办案。 河西县魏知县得知二人要过来,早早带了现下没当差的所有衙役在门口迎接。 公主跟着查案也不是什么能大肆宣扬的事,是以顾露晚还是扮演着一个侍卫。 第269章 兄妹 顾露晚本就是要回蔡府的,靖安侯顾露晨在蔡府,她回去自然就能看见,哪需要长清刻意拦下她,请求她见顾露晨。 “我不明白。”顾露晚说道。 “蔡公此刻并不在丰城。”长清道,“靖安侯此刻登门,不会只是要见一位客居的小姐。” 平白无故顾露晨怎么会登门,原因可想而知。 适才还和颜悦色的顾露晚目光一瞬凌厉,审视起面前的长清来。 她幽幽,似遗憾道,“你不信我啊!” 候在一旁的顾北听到这句话,身体瞬时紧绷了起来,做好了随时出手的准备。 长清笑了起来,笑容浅浅,宛若春风,很是好看。 他对上顾露晚的视线,回道,“是顾姑娘先不信我们的啊!” 不信吗? 顾露晚对人向来秉承着用人不疑的原则,但那是上一世,如果一家的惨死还没能让她看出人心的复杂,那他们都白死了,而她的重生也不具备任何意义。 在刚知道萧风浅是雁无痕,是阿丑的时候,她感激。 可等从感激中回过神来,不再信人性本善的她怕了。 对这个“恩人”开始忌惮起来,而后行事自然就无法像之前那样深信不疑。 不想察觉她的疏离,对方竟是这么不客气,确切的说不客气的只有眼前的长清,萧风浅还是像狗皮膏药一样,怎么甩都甩不掉。 “是啊!”她说道, “既然信任全无, 那我们就一拍两散吧!” 长清一怔,旋即笑了。 这可跟他想的不一样,在他看来顾露晚先是宣称是顾露晞的人,后面又暗示顾露晞还活着, 甚至还作出无意透露她就是顾露晞让萧风浅知晓的事, 无非就是看出了他们与顾露晞的牵扯,想从他们这里套取更多的好处罢了。 不想顾露晚能如此轻易地说出一拍两散的话来, 但除了一瞬的惊愕, 长清就恢复了一贯的云淡风轻。 他扫了眼顾北,浅笑着对顾露晚道, “顾姑娘这算不算过河拆桥?” 顾露晚对于长清向顾露晨泄漏她的行踪并不生气, 她说道,“本就道不同,此时分开或许对双方都好。” 说着,她站了起来, 长清拱手相送, 并没有挽留, 只在顾露晚等顾北开门时朝着她背影说了一句。 他说道, “城卫兵统领受靖宁侯所托, 在帮他查所有从北境来的人。” 顾北闻声惊愕的回头看他, 顾露晚却只立在原地, 微偏头颔首说了一句“多谢”。 二人一前一后出了清风馆, 顾北跟在顾露晚身后, 压低声音道,“他这是什么意思?” “是误会。”顾露晚笑笑, “不过现下这样也好。” ……… 弥漫着兰花香气的屋内,顾露晚走后, 长清挑帘绕到了左边的侧室,侧室旁侧各放着搁置着精美兰花饰物的博古架, 中间有一矮塌,矮塌旁的小红炉上正温着一壶酒。 他走过去, 跪坐下去, 执壶给对坐和自己坐前的酒杯相继斟满。 他说道,“现在你还执着的认为她就是她吗?” 室内寂静,除了他再无旁人,他这话就像是对着空气在低语, 一时间并无回应。 他似也并不在意回应,悠然浅酌, 很是怡然,只等一杯酒饮尽,他还是没有听到任何动静,他这才抬头看向前面的博古架。 看着纹丝未动的博古架,他眉头不禁微皱,不过随即又失笑。 他低声自语道,“早知道就不做两个入口了。” ……… 蔡府正厅,顾露晚与顾露晨一左一右,相对而坐,二人右手边的高脚茶几上,各放了个秘色瓷的茶盏。 顾露晨看着顾露晚从容端起,姿态娴雅的喝着,有些怔怔。 经年未见,妹妹已出落的落落大方,举止优雅,已不再是他记忆中无状模样。 可跳脱也好, 端方也罢,都是他顾露晨的妹妹,他们年幼丧母,父亲疏离,虽生于勋贵之家,衣食无忧,但相依为命的亲人却是只有彼此。 所以他自少便鞭策自己,一定要做妹妹最好的兄长,对她百般呵护,只因这世上,她是他唯一在乎的亲人了。 可他没想到,这个妹妹任性也就算了,竟敢欺瞒君上,弄了一个替身在宫里,而自己则混迹宫外,不知在忙些什么。 爱与怒气交织在顾露晨脸上,让他欲言又止,最终万千话语,只化成了一句“你好糊涂”。 顾露晚莞尔,顾露晨看了气结,“你还有心情笑。” 说完,也管不了,于是端起茶盏喝了一口,压了压自己的火气。 顾露晚已将手上茶盏放回原处,她说道,“事已至此,郁郁寡欢并不能解决问题。” 顾露晨茶盏放回茶几时,发出了重重的响声。 “那你欲如何,又预备何时回宫。” 顾露晚看着顾露晨终究是关切胜过恼怒的神情,有些呆呆,她少时闯祸时,兄长亦是这般神情。 怕她被父母责罚,总是站在最前面,替她认错受罚。 若是她兄长还在,骤然得知她行事如此荒诞,恼怒中应该也会更为担心她的处境吧! 想着,顾露晚的眸底就结了一层雾气,这让看到她这反应的顾露晨慌了神。 他慌忙站起来,忙解释道,“我没有怪你的意思,事情出了总要解决,有为兄在,不会有事的。” 顾露晚眸底的雾气被顾露晨的举动冲散,她吸了下鼻子,稳住了思绪。 她说道,“我不打算回宫了,哥哥没有戳穿她的身份吧!” 顾露晨能发现顾露晚在蔡府,是发现了宫中的皇后不是他的妹妹,并非从其他地方得到的消息。 长清请她见顾露晨,不过是提前得知了消息,顺势试探她罢了。 只是话没挑明,她不知他在试探什么,又为何要假装与顾露晨有往来,总不至于是觉得从她这得到的太少,想划清界限又不好意思开口吧! 顾露晨不知此刻的顾露晚在想什么,单是听到顾露晚的话就吃惊的半晌没有反应,久久才找回声音,道,“究竟出了什么事,让你生出这样的念头。” 第270章 爱入骨髓 顾露晨察觉宫中皇后是别人冒充,又得知蔡府来了位客居小姐时,只当是顾露晚任性,或许还有几分贪玩,觉得她发发脾气,气消了,就会回宫,万没想到她竟然没打算再回去。 毕竟以前,她所有的话题都是围绕萧风奕的,何以今时得偿所愿,又弃如敝履。 他目光紧紧盯着顾露晚,希望她能给他一个足够有说服力的理由。 顾露晚一笑,说道,“我不想。” 顾露晨惊愕,下一瞬却又觉得一切都在情理之中,他的妹妹本就是个任性妄为的人,便是显露聪慧,也是玩性一时而起。 脾气一上来,依旧是会不管不顾的。 也只有如此,眼前的顾露晚才与他记忆中的妹妹有所重合。 而一切只能等她自己想通,他越是逼迫便越是会适得其反。 是以他重新坐回了椅子上,说道,“明日我将启程回北境,会给你留一队人马在靖安侯府,任你调遣。” 顾露晚脸上绽放出璀璨的笑容,无比幸福道,“就知道哥哥最疼我了。” 顾露晨知道自己多说了几句,又寒暄关切了几句,借口军务繁忙便托辞离开。 顾露晚起身将他送至大门,看着他副将迎向他,她也转身往回走。 副将迎上顾露晨,忐忑又紧张的问道,“哪个是真的。” 顾露晨笑了笑, 目光却随之沉了下来, 似在斟酌着什么,久久才感慨一句,“孩子大了,心思也重了。” 另一边, 顾露晚径自回了她居住的院落, 蔡府即便常年没有主人居住,但修缮打理的很好, 只是初冬的阴沉天气还是给庭院罩上了一层灰纱, 有着冬季抹不去的萧瑟。 此时顾北与顾南站在院中,高大挺立, 不知在说着什么, 见她走进去忙转向她躬身抱拳施礼,后又各自向后侧身让出一条路来。 他二人都是顾露暄的亲信,顾露晨对二人再熟悉不过,是以在顾露晨入府时, 原在府中的顾南就溜了出去。 而顾北先也未跟随顾露晚一起回来, 而是找到顾南后, 二人一起偷偷潜回来的。 回来的路上, 顾南已听顾北说了他们出城的情况, 此行他们出去找寻小公子的下落, 并不顺利。 见顾露晚心情有些低迷, 他率先一步跟在越过他们的顾露晚身后, 刚想说什么, 前面的顾露晚突然驻足,抬手制止了他。 他跟着顾露晚抬头, 看向屋顶,屋顶之上是阴沉的天空, 不见其他,他正自疑惑, 就听到了顾露晚的声音。 她说道,“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你们先下去吧!” 顾南不解的看向顾北, 但应答并没有迟疑,即便费解,也第一时间领命退了出去。 等顾北、顾南离开,顾露晚迈上屋前的台阶时顿了一下, 用不高不低的声音说了一句“下来吧”,就径自进了屋。 顾露晚刚坐下, 从屋顶飞下来的萧风浅也立在了门口。 他的身姿挺拔颀长,堵在门口就遮住了一半的光线,让本就灰暗的室内一下更暗了。 顾露晚抬眼看过去,发现他白玉般的俊脸在灰暗中还是那么赏心悦目。 等适应了光线,就连他略显低落的表情都一览无遗。 她不知为何心颤了一下,但面上是从未有过的清冷疏离。 她说道,“我以为刚刚在清风馆已经说清楚了。” 光线虽暗淡,但顾露晚面门迎光而坐,是以她的表情亦清晰的印在萧风浅的眼中。 眼前的人无论面容还是神情都是那般陌生,可他依旧能从这陌生的气息里,察觉出这是他无比熟悉的人。 一旦认定,他的心就不会有任何动摇。 他面露些许羞愧,垂头道,“是我没有处理好,让长清质疑了你。顾露晞。” 当说到名字时,萧风浅抬起了头, 他看着愕然的顾露晚,眸光流转,似有千言万语无从述说,只得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 他说道,“顾露晞,我知道是你。” 被叫破身份的顾露晚愕然中整个身体都向后微垮了下去,目里是无比的震惊和不可置信。 萧风浅直直看着顾露晚,一边抬脚,一边继续喊她的本名。 顾露晚慌忙无措地抬手制止了他,“不要过来。” 她看到适才那决然似要跨越山海而来的人守住了脚步,她看着他,却不懂他。 上一世的记忆里,他是籍籍无名的落魄皇子,重生后,听说他变成了风流闲散的无能王爷。 相识后,发现他智计无双,有勇有谋。 再后来发现他不仅深藏不露,上一世还一直潜藏在她的身边。 她感激他上一世的守护陪伴,怕她对萧风奕的报复会牵连到他,她想保持与他的距离。 却又在他的一次次靠近中,开始怀疑他的企图。 她上一世被骗的凄惨,因仇恨复生,不知不觉间早失去了相信一个人的能力。 萧风浅在她面前越是表现,越是无欲无求,她便越是惧怕,惧怕重蹈覆辙,又落个万劫不复。 可她从没想过,萧风浅眼中的她是顾露晞,即便是与她最亲近的姐妹何师华,即便是她家曾经的心腹,她都绞尽脑汁来赢得他们的认同。 可眼前这个人,未曾有过一言一语,就认定了她是顾露晞。 这太匪夷所思了。 顾露晚看着萧风浅,困惑、不解,她试图寻找到一个答案,可她的认知回答不了自己。 她收回手按着胸口,平复心情,等情绪稍缓,她才带着疑惑问道,“为什么?” 话一出口,她又有些后悔,她应该否认才对,可她没有。 所以她发现原来她内心深处,竟是相信眼前这个人的。 尽管她从未真正认识过他。 萧风浅凤眼微垂,微扬的眼尾扫不尽悲凉。 他说道,“在障山我无意听到了你与宁神医的对话,我该更早认出你才对。” 原来在障山就得知了她真正的身份,难怪之后突然对她死缠难打。 顾露晚明白又不明白,她执着的问道,“为什么你要能认出我?” 萧风浅只觉得心被扎了一下,若是以前的顾露晞,能自信地说出这就是喜欢吧! 可她不知又有何关系? 他说道,“我心悦于你,经年累月,已入骨髓。” 第271章 打点行装 是夜,顾露晚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一番折腾后,她索性起床,披了件外衣,掌灯举着到了侧室。 根据她的要求,这里改成了一个小书房。 她想既然睡不着,就起来忙点正事吧! 谁想她刚在书案前坐下,窗外就传来了“咚、咚、咚”叩击的声音。 低沉关切的声音随之透过窗户传了进来,“你睡不着吗?” 顾露晚扶额,心里无名的有些恼怒,想她失眠是因为谁,这人怎么就没有一点自知之明。 可一转念,他又不是自己什么人,怎能强求人考虑她的感受与心情呢? 是以她颇觉好笑的笑了笑,然后起身走到窗边,推开了窗户,一股凉风扑面而来。 暗夜寂静,无星无月,只偶尔卷来一阵风,吹得枝桠作响。 推窗的刹那,橘黄的烛光洒落在萧风浅白玉般的脸上,柔和了面上寒凉。 但细心的顾露晚还是能从他略显乌红的嘴唇,窥见初冬深夜的寒冷。 她不甚明白道,“齐王何至于此?” 萧风浅舒然含笑道,“我会让你重新相信这个世界。” 顾露晚失笑,倒不是为萧风浅的神情告白动容,就是单纯不解。 她淡淡说道,“齐王若有这闲功夫,何不想办法安置难民。” 两年前,北汗突袭北境,短短时日就连攻数城,百姓压根就没有反应逃难的时间。 大部分百姓都在北汗入镜后沦为了奴隶, 南逃的百姓是很少的。 如今虽收复了失地, 但北汗依旧陈兵边境,即便朝廷明旨,禁止南迁,但战争的创伤和日渐严寒的天气, 还是让数不清的百姓逃离家园, 以期获得一线生机。 顾露晚这一次出城找寻顾露晖的下落,便看到了不少流亡的难民。 萧风浅道, “朝廷已有政令, 相信靖安侯回北境后情况会有所好转。” 朝廷无非就是严防难民流窜。 顾露晚笑笑,不再说这个话题。 她问道, “那不知齐王查过寺庙吗?” 萧风浅一挑眉, 一时没能反应过来顾露晚怎会将话题转到此处。 不过稍作反应,他便知道了原因。 大魏信奉佛教,近一两年寺庙如雨后春笋般涌现,顾露晚少在外走动, 对城中情况不熟。 但想必她这次出城, 在城郊看到五里一庙, 十里一寺, 便起了疑心。 只是这一块, 萧风浅倒没有留意, 寺庙免税又不用应兵役。 战争虽致生灵涂炭, 但还是有很多人置身事外, 他们但求一己安宁, 很多人选择出世。 这没什么好值得人关注的。 看萧风浅反应,顾露晚就知他没在这方面花心思, 她郑重道,“这时机, 齐王不觉得反常吗?” 时机,自然是指萧风奕登基后才出现了这般状况, 按理北境情形,即便国内再信奉佛教, 也不该在此时越发繁盛。 萧风浅神思敏捷, 一下就领会了顾露晚话中意,敛容认真了起来。 他点头说道,“你怀疑这是他拉拢谁的手段?” 顾露晚笑笑,“这就要有劳齐王查明了。” 萧风浅很是重视, “我这就去。” 说完,转身欲走, 可不待迈步又转回身来,道,“夜深了,操劳伤身,你还是早些睡吧!” 顾露晚呆呆,一时不知作何反应,木然点了点头。 然后就见萧风浅欣然点头,还流露出几分腼腆,几步一跃,翻上院墙消失在了夜色中。 忽然一阵寒风起,顾露晚忍不住抱臂摩擦了一下,心想那人还真是不怕冷,正欲关窗就见一个人影落在了院子。 一开始她还以为是萧风浅去而复返,显得有些无奈,定睛看过去发现是顾北才松了一口气。 她静静等待顾北行至窗前,才问道, “有消息了?” 正抱拳施礼的顾北收手时顺势点了点头,他说道,“靖宁侯的风寒说是越发严重不见好转,从明日开始闭门谢客了,但府内动作颇多,看样子是有人要远行。” 顾露晚点头,“我知道了。”说着,看了看院中晃动的枝桠,“天越见凉了,你和顾南就不用守夜了。” 说是天凉,但顾北还是羞愧地垂下了头,“是我们无用,拦不住齐王爷。” “他要来就来吧!”顾露晚道,“既然推不开,那这人我们就好好用,不过是礼尚往来,他们若有需要,你们也多帮衬着一些。” 顾北默了默,才道,“那靖宁侯府的消息,要放给他们吗?” 顾露晚道,“靖宁侯府透得跟筛子一样,他们想必也知道了。” 果不出顾露晚所料,随着丝竹管乐、笑闹声淡去,喧闹了大半夜的长春街归于宁静。 清风馆除了一二脚步声,房间的灯也一盏盏灭去,大部分人躺床上开始进入了梦乡。 只长清的房中,依旧灯光如昼,兰香袅袅。 他坐在镜前,正散落了发髻,有一下没一下的梳着倾下的青丝,正好听到了身后侧的美貌少年郎跟他回禀靖宁侯府的情况。 他执兰花纹银梳篦的手一顿,停在了胸前。 他说道,“靖宁侯这是要去北境了。” 少年郎微微颔首,“根据目前情形,应是如此了。” “有意思。”长清垂眸浅笑,手下又梳了起来,“靖宁侯这对父子还真是有意思。” 少年郎也跟着笑笑,从他们窥见靖宁侯府和靖安侯府的情况来看,这一门双侯看着父不父、子不子的。 靖安侯顾露晨入都数日,连要避讳的后宫都常去,却只见过靖宁侯顾延不到一盏的功夫。 如今这个父亲要去北境又瞒着儿子,可不是有意思呢? 长清看向镜子里少年郎的面容,又问道,“王爷呢,还在蔡府?” 明明问的不是自己,但少年郎听着都觉得不好意思,他低声答道,“暂没听到王爷离开的消息。” 长清笑了起来,放下梳篦站了起来。 他说道,“好了,你也下去早些歇着吧!” 少年郎刚颔首应下,就听外面有窸窣声响,然后哐一声,听到了窗户被打开的声音。 顺着声音看过去,便见一人赫然出现在房内。 第272章 感觉变了 宫禁森严,萧风奕听到靖宁侯顾延暗中离府,启程去北境的消息时已是第二日下朝。 议政殿内,端坐在龙案前的萧风奕已换下朝服,穿了身金丝龙纹绣玄色常服,近来他心绪烦乱,整个人略显轻减了些。 加之原本温润的气质平增了两分锐气,玄衣映衬下,显得人越发清冷。 立在殿内的峥则依旧黑衣黑袍包裹严实,不见其容。 他颔首说道,“陛下宽心,臣已派杜武前往,究竟是谁在北境搅弄风雨,相信此次必能见分晓。” 听到这话,萧风奕面容非但没舒缓,反而更添阴沉。 他眉头微皱,沉思了片刻方抬眼看着峥的兜帽沿,道,“靖宁侯手中的势力如今掌控的如何了。” 峥答道,“已有七成,不过那些将官加起来,可能都没有靖宁侯难对付。” 萧风奕道,“顾氏能繁盛如此之久,自有几分底蕴。” 正说着,陈平颔首自外恭敬走了进来。 他躬身施礼后,只等萧风奕授意,才道,“陛下,皇后娘娘在殿外求见。” 昨日假顾露晚在后宫与霍婕妤因一株红珊瑚争风吃醋,直接闯进了议政殿,打断了萧风奕与大臣的议事,让萧风奕撤回了皇后可以随意出入议政殿的旨意。 萧风奕垂眸,陈平领会其意,躬身领命退了出去。 峥在陈平进来后一直未有动作,只等陈平离开,他才说道,“陛下近来对皇后娘娘冷淡了不少。” 萧风奕一笑,非喜非怒。 他说道,“你倒是敢说。” 比较的对象,自然是冷峻沉默的杜武。 可其实峥也不是多话的人,最少现在不是,可对皇后,他总有几分兴趣,是只被老鼠撩拨了的猫,不抓住,便心痒难耐。 “臣不过是觉得有点意思。”峥感概道,“臣已经很久没遇到这么有意思的事了。” 萧风奕失笑,挑眼看向殿门的方向。 他说道,“朕倒越发觉得乏味。” 乏味,话一出口,萧风奕似才总算明白了这段时间对顾露晚的感受。 就是乏味,觉得没有意思。 他也不知这种感觉自何时而起,若非要探寻的话,或许就是在从明几山得到她那个人之后吧! 觉得她与后宫的那些女子并无不同。 即便他曾无比希望,她能像后宫女子那样取悦和在意他。 可真当她在意之后,他反倒觉得没意思。 想到还是那个在北玄宫广场舌战群臣,伶牙俐齿的女子可爱些,萧风奕右唇角微勾了一下。 这笑带着几分甜蜜,笑过后他又觉得自己好笑,脸上的笑瞬时化开。 他笑道,“没想到朕也会有这一面。” “这并不奇怪。”尽管包裹之下看不见峥的神情,但明显能听出峥这句话里面的愉悦。 他说道,“再怎么样,皇后娘娘毕竟是姓顾,便是一杯白水,品的多了,也总能品出别一般的味道。” 顾,顾氏的人看似简单,可只要拨开他们的外皮,内里总能发现不一样的颜色。 便是她,亦如此。 第273章 怒火 假顾露晚自出了北玄宫坐上步辇,到下步辇,走进承恩宫,都一直沉着一张脸,脸上的不悦肉眼可见。 一入宫门她更是摔了手炉,直接冲到开的正盛的山茶花花圃前,发疯似的扯花拔叶。 让在前院的宫人都忐忑的埋头跪在了原地,唯恐一个不甚引火烧身。 跟在她后面伺候的青宁平静看着这一切,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73章 怒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74章 试探 暖阁内,美味佳肴摆了整整一桌,不可谓不用心,尤其是顾露晚吃的差不多,看到那碗最后摆在手边碧色琉璃盏盛的杏仁露,不知是想哭还是想笑。 可她面上却半点不露声色,只朝旁看了一眼,青宁便贴心使唤人的奉茶,等顾露晚漱了口,她的帕子就整好递到了她手边。 顾露晚拿帕子压了压嘴角,后看向陈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74章 试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75章 回忆 顾露晚毕竟是死过一次的人,她的小心谨慎,她的缜密,非一般人可及。 她代替假顾露晚在暖阁用了赏赐的御膳,总算将峥应付了过去。 至于对方是否完全打消了疑虑,顾露晚尚不敢下定论。 等她回到正殿时,假顾露晚因屋内碎瓷片满地,坐立不安的只能在靠门处来回踱步。 帘子被挑起,顾露晚进来,她一个反应不急,险些撞到顾露晚身上。 顾露晚反应就快很多,抬手就用食指抵住假顾露晚的肩制止她接近。 假顾露晚一脸紧张,急切问道,“怎么样,应付过去了吗?” 顾露晚一笑,想这人还真是变了不少,再无初次见她的唯唯诺诺。 都说权欲最是迷人眼,看来半点不错。 顾露晚没回答她,而是转身进了偏殿。 假顾露晚见状,一脸急不可耐的跟在她后面,追问道,“你快说,究竟怎么样了啊!” 顾露晚面色依旧平淡,直等坐上罗汉床,她才开口。 不过并不是回答,而是询问。 她问道,“你平时就是如此行事?” 假顾露晚一瞬瞪眼呆楞住。 顾露晚了然地笑笑,看向跟在后面刚守住脚的青宁,道,“这些日子难为你了。” 青宁颔首,“都是奴婢应该做的。” 顾露晚和悦地笑着,“还要接着辛苦你尽快熟悉长生果的气味。” 青宁领命。 假顾露晚看顾露晚一脸怡然,全然不将她放在眼里,回神后就退了一步,站得离顾露晚远了些,脸上也露出冷漠的神情。 她说道,“自己什么都不跟本…我说,我哪知道问题出在哪。” 最大的问题,就是你呀…青宁垂眸,并不像平时一样指点假顾露晚该如何做。 两世为人,顾露晚都没在意过他人如何待自己的态度。 出身高低是生来注定的,她从不觉得别人就要因此对她恭敬。 看着眼前的假顾露晚,她只觉得有意思。 她说道,“你有个软肋,不可食长生果,否则会有性命之虞。” 假顾露晚愕然张嘴,道,“你不能吃长生果?” 如今她是她,你来你去倒也没什么问题。 可这“你”,却不是她。 顾露晚点头,笑道,“是。” “可……”假顾露晚一脸惶恐,连呼吸都停滞了,她说道,“可我吃过。” 顾露晚蹙眉,仔细确认道,“有人看到吗?” 假顾露晚的眉头皱得更紧,她偏头努力想着,试图回忆起来她在哪天吃过长生果,又有什么人看见。 可思来想去,愣是抓不住一丝头绪,她用劲挤眉,连眼睛都闭上了,愣是没有丝毫头绪。 顾露晚见了提醒道,“想一下有什么时候,是你要避开青宁的。” 假顾露晚的吃的、用的,都要经过青宁的手,自不可能吃到长生果。 唯一的可能,就是她找到了避开青宁的机会。 顺着顾露晚的思路,假顾露晚身躯一阵,心喜的叫唤起来,“我想起来了,是重阳,重阳那日。” 可高兴不过一瞬,她脸便耷拉了下来,无力道,“我没留意那么多,不知有没有人看见。” 第276章 论真心 顾露晚前脚刚出承恩宫,峥后脚就带人包围了承恩宫。 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尤其是皇城中人与人之间,有着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而众人往来间,免不了聊及一些寻常小事。 有时说着无心,听着有意,亦或是不觉间被人套了话去的事,每日都在发生。 而总有人能从平淡寻常的话中,找到微末阴谋的痕迹。 今日峥在北玄宫尚食局给皇后定膳食,又好奇杏仁露的事被有心人打探了去。 转眼霍婕妤宫里的人就给承恩宫送长生果酥就撞上了峥,不可谓不巧。 得知皇后曾吃长生果很欢,又觉得自己竹篮打水的峥,毫不犹豫就带了羽林卫围了承恩宫。 殿内,假顾露晚得知承恩宫被峥围住,猛得站起来,惊愕道,“不是都处理好了吗?” 除了惊恐,她看着青宁询问时,还有几分责怪之意,怪她与顾露晚未将事情处理妥当。 青宁一脸平静,在顾露晚离宫的这段时间,她约束着假顾露晚,独立挑起承恩宫,对峥的俱意已经没有了。 她说道,“娘娘不用紧张,奴婢出去看看。” 假顾露晚沉着脸坐下,说道,“那你去吧!” 青宁领命而出,一挑帘,便见一个一高一低的两个黑色身影。 熟悉后,她不再觉得峥那窥不破的黑影有何吓人之处,至于立在后面的杜若,低调的仿佛不存在一般。 她下了台阶,屈膝朝着峥在的方向福了福,“见过峥大人。” 她起身,扫了圈那些已散开涌往各处的羽林卫,颇带着几分不满的气势朝着峥问道,“不知大人这是何意。” 峥兜帽下的眼一亮,在他面前平静从容的人可不多,这承恩宫真是让他觉得越发有意思了。 峥道,“这年头不太平,皇后娘娘凤体贵重,我等自当竭力护卫。” 说得冠冕堂皇,其实说白了,什么理由都没有,就是他要搜。 青宁不会笨到跟峥理论,那福了福,道,“如此,就辛苦峥大人了。” 顾露晚临走时交代了,峥要做什么,就让他做什么。 被他盯上,只有一次次让他自我怀疑,才能让他慢慢消除疑虑。 就连让杜若搜查凤仪殿正殿,青宁都没有开口阻拦。 另一边,顾露晚和上次一样,在珍宝阁脱下了宫女的行头。 换好衣服开门,一股熟悉的淡香盈鼻的同时,她也看到了走廊上长身玉立的萧风浅。 萧风浅不等门开,三步并两步,就走上前伸手将顾露晚抱入了怀中。 萧风浅这举动突然,虽然快,但也没快到让侯在门外的顾北、顾南阻止不及的程度。 这一瞬间,他们只是被萧风浅的那种忧喜交加,失而复得的情绪给牵动了,只是没想到这齐王举止如此出格。 还有他们站这似乎也不那么合适,顾北与顾南对视一眼,彼此心领神会,脚步轻轻的退开了。 顾露晚上一刻看到萧风浅熟悉的身影,还在想他怎么出现在这里,下一瞬就被萧风浅抱住,整得心都漏跳了半拍。 她手扶着门,保持着开门的姿势,呼吸停滞,大脑空白,等她从这突来的亲密举动中回过神来,她的眉头就微微蹙了起来。 这人还真是比六月的天气还善变,毫无路数可言。 厌恶她的她、接受了她的他、诚挚的他、故作风流的他,此刻深情的他。 他就半点也不会尴尬吗? 她还以为查清寺庙的事够他查十天半月呢? 昨日面对他的自白,她心中并非毫无波澜,她只是努力作出不在意的样子。 想假装一切都没发生过,这样或许对谁都好,可她没想到,萧风浅压根不给她逃避的机会。 他的情感是那么炽热,手臂明明带着无法言说的力道,却没有施加在她身上。 让他的怀抱宽阔而温暖。 还有,他的…… 顾露晚猛得闭眼屏息,将上次他戏弄她,隔纱亲吻的画面挤出脑海。 就在这时,萧风浅带着委屈的声音在她耳畔响起。 他说道,“我以为你进去就不出来了。” 顾露晚缓缓抬眼,眸底澄澈,有湖光闪闪。 好奇怪,她为何会有种说不出的酸涩和心疼,鬼使神差般的,她抬手想抚上他的后背,安慰他。 “齐王还请自重。”顾露晚冷清地说,那只悬在空中,只差微末就要触到萧风浅后背的手,最终并没有碰上去,而是垂落在了腿侧。 萧风浅手一动不动,只用微抬下巴蹭了蹭顾露晚的头顶。 他带着几许嗔怪,道,“谁让你不乖呢!” 顾露晚倒吸一口气,眼倏得大睜。 这人…… 这人还真是用言语无法形容。 原以为萧风奕是她的噩梦,没想到眼前的人才是她的克星。 她深吸一口气,耐着性子问,“那你想如何?” 萧风浅想了想,道,“我说了,你就会答应吗?” 顾露晚道,“是你想,又不是我想。” 萧风浅莞尔一笑,差点就以为蒙住她了。 他不舍地松开顾露晚,撒娇道,“你也可以想的啊!” 顾露晚一个机灵,抬手让他打住,“我们还是约法三章吧!” “三章?”萧风浅露出不安的小表情,“会不会有点多。” 顾露晚微扬下巴,扯了个笑,道,“你可以不答应。” “是,我不答应。”萧风浅转瞬就从柔顺的小奶猫,变成了竖毛猫。 他义正严辞道,“你的约法三章无非就是让我和你保持距离,我做不到。” 顾露晚抿嘴,干咽了下口水,心中检讨自己为何要招惹这座菩萨。 她失笑,带着几分同情道,“你既知道,为何要追逐一个没有回应的人呢!” 萧风浅认真道,“因为我心悦之,无从改之。” 顾露晚唇微启,哑然。 说不通,争起来,也是一种感情。 可她身负血海深仇,在背不起其他了。 “你欠我一颗真心。”萧风奕瑞凤眼含情脉脉地看着眼前人,他怎会不知,怎会不懂,眼前这个宛如铜墙铁壁的人,内心的顾虑和脆弱。 第277章 解决 真心! 是啊! 萧风浅捧了一颗真心给她,她理应要还的。 就如同上一世,她顾氏受北境百姓爱戴,他们就要以他们的安乐为己任,如此才能对得起北境百姓的真心。 所以她太爷爷的父亲、太爷爷、爷爷、父亲、大哥,他们顾氏的无数男男女女,几乎全为守护北境安稳而死。 她亦曾为对得住那些真心,为北境而活。 而现在,她为父兄的清白,父兄的公道而活,也为那些战死疆场的将士,受战乱而亡的百姓而活。 她自小耳濡目染,对她来说,这就是投桃报李,是她生来就注定背负的责任。 这样算下来,她该报答萧风浅这份不计付出的真心的,可她……已经没有余力来回应萧风浅的这份真心了。 她满含歉意,一句“对不起”就要脱口而出。 只不过她朱唇不过微开,萧风浅就对上她的视线,无比郑重道,“顾露晞,可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从不欠我什么。” 说到这,他的嘴角不自觉微微勾了勾。 他说,“若有一日你能晓情之一字,你便会明白有一个人能让你牵肠挂肚,是多么幸福的事。” 这人…怎么,三句话有两句话不正经。 顾露晚心猛颤了下,脸颊绯红,垂眼偏头避开了萧风浅的视线。 她还觉得脸烫得厉害,手脚无处安放,这种局促紧张,是她上一世面对与她成婚七年的萧风奕,都不曾有过的。 “不跟你说了。”她语速飞快,带着几分娇羞不似平日那般平淡,声音起落间,已侧身迈步从萧风浅身侧擦了过去。 蔡府。 顾北与顾南两个人一左一右跟在顾露晚后面挤眉弄眼,推来推去,都不知如何开头缓解适才看到萧风浅拥抱顾露晚的尴尬。 顾北最后一下用力大了些,顾南被推得往后趔趄了两步才受住力,一扫不可置信后就要反击,可顾北直接往旁一闪,他脚步一个没收住,直接就冲到了顾露晚前面。 顾露晚正在想事,被突然冲过来的顾南吓得一愣。 她驻足,目光依次从前扫到旁边。 顾南见状,忙抬手解释,“不是我,不是我,是顾北推我的。” 顾北表现就从容多了,他肃容皱眉对顾南低喝道,“跟我有什么关系,不是你自己有话要问大小姐吗?” 顾露晚又看向顾南,顾南气恼地瞪了顾北一眼,才转笑对顾露晚,问道,“大小姐,你对齐王怎么个意思啊!” 见顾露晚一脸懵懵然,他又忙抽了自己一嘴巴子,“瞧我这嘴,齐王对大小姐不敬,要不要我们……” 顾南说着将手放在脖子处,目光狠戾,做个个割的动作。 顾露晚回过味来,有些哭笑不得。 她点头,说,“好啊!” 顾南先是一愣,才义愤填膺道,“我这就去。” 顾露晚转而对顾北道,“去给我打口上好的棺材。” 顾南闻声停住脚步,疑惑地回头看向顾露晚。 顾露晚也正看着他,脸上带着笑意,“你要以卵击石,我不能不念旧情。” 第278章 安排 顾南愣住,眨了眨眼,才回过神来。 他回身抱拳,颔首请罪道,“卑职思虑不周,还请大小姐责罚。” 作为活下来的人,他们的命早已经不属于自己。 他去杀萧风浅无异于送死,便是真要替顾露晚出气,也容不得他这么不管不顾。 顾露晚道,“你这说风就是雨的性子,的确该改改。” “改。”顾南点头以表郑重,“一定改。” 顾露晚面带思虑之色,扫了顾北一眼,最后目光又落在了顾南身上。 她说道,“正好他们如今都去了北境,你也去吧!” 他们指的是顾延、顾露晨父子,本来北境有顾东,即便北境军掌控在他们父子手中,顾露晚他们也没有什么后顾之优。 可顾东却遇袭身故了,甚至到现在都不知他怎么死的,在死前可有接到顾北传书说顾露晞还活着的消息,又是否还有其他人知道。 肃清内鬼对他们来说刻不容缓,即便萧风浅留在北境的人可以帮忙,他们还是需要一个自己人坐镇的。 顾南听得如此重任压在肩头,倒不是不敢接,而是怕自己粗心大意的坏事。 显然顾北也有此顾虑,他犹豫再三,最终还是开口道,“大小姐如今功夫大有精进,又有顾南在旁,想来安危无虑,是以还是让我回北境吧!” 如今出了宫,少了被萧风奕察觉的威胁,顾露晚可以毫无顾虑的练顾氏的天绝真气,上一世的修为正在一点点恢复。 若不是顾露景这具身躯外强中干,在古墓得到天绝功法最后一层功法的她,精进只会更快。 而且她现在隐没在蔡府,可说没有安全隐患,并不需要留功夫更为高强的人在身边。 顾露晚看着恳切又难掩担忧的顾北,笑了笑。 她说道,“要想拦住北汗兵,战场从不在北境,你留在禹都作用会更大。” 中原一日不统一,振兴,外敌看它就永远是块唾手可得的肥肉。 顾北颔首,不再坚持。 顾南虽接受了这个安排,但想到要凭一己之力暗中掌控住北境的运转,便是挺直背,努力作出自信模样,也总觉得有股无形的东西影响着她,让她提不起劲儿。 可无论自己状态如何,想与不想,对于顾露晚的命令,他们都是要坚决执行的。 是以他很快就辞别了顾露晚,简单打点了行装,就去马厩挑了匹马启程了。 顾南一走,顾露晚就向顾北问起了承平的情况。 因顾露晨在禹都,顾北原本在工部的小监事就不能干了,不过告了假,也不妨碍他替顾露晚收集宫中的情况。 他们的消息来源,已经不是全靠长清了。 顾北答道,“承平长公主近来在宫中与曹昭仪走得颇近,出宫的话基本就到青光寺,并没什么特别。” 中秋曹昭仪遭遇意外,从婕妤晋为了昭仪。 承平觉得她可怜便常去看望,二人都单纯活泼,一来二往,自然而然就处成了朋友。 可如果承平独独与曹昭仪交好,顾露晚并不会起疑,但偏偏又和寺庙扯上了关系,让她不得不多想。 第279章 徘徊 顾露晚静思片刻,问道,“承平与曹昭仪相处时,旁边常有哪些人?” 话音未落,顾露晚总觉得有什么,目光就看向了院门。 只不过院门处空空,除了红门、青砖,并不见什么。 顾北顺着顾露晚的视线看过去,也是没发现异常,于是他转而疑惑地看向顾露晚。 见顾露晚亦是一脸茫然,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79章 徘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0章 门前 这世上大抵没有什么东西,能厚得过眼前人的脸皮了吧! 顾露晚心想,可既然撞上了,她也不是一味扭捏之人,便直说是有份出入曹昭仪处的名单,请他帮忙看看。 也不知萧风浅有什么好笑的,嘴角一直微微勾个不停,就连看手上的信纸,都不住在笑。 顾露晚略有嫌弃,这不知道的,怕要以为她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0章 门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1章 受惊 顾露晚早就听说过齐王奢靡,一路进到府内见雕梁画栋、曲水楼台建造不凡,又见奇花异草过目皆是,心道果真是名不虚传。 再者,对比于王府前院所过之处受到的打量,和不时入耳的好奇,顾露晚一入后院,就明显感觉整个氛围不同了。 不在于遇到的人锐减,而是这些人都心无旁骛,巡逻的就专心巡逻,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1章 受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2章 不同 萧风浅与顾露晚并肩走进听竹堂。 等到书房门前是,萧风浅走前一步推开了书房的门,他收手时还不忘摸下他的小心脏。 刚刚在花园,若非他及时喊那一嗓子,就秦莫那嘴快话多的家伙,保不齐要拉着众人说上一顿饭的功夫。 到时几人凑一块,若让顾露晚得知了朝夫人的名字,只怕伤情更甚。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2章 不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3章 大气 青光寺,因为今日是方丈亲自设坛做法祈福,寺门前是毂击肩摩,前来进香的信众路易不绝。 人群的后面,有一对青年夫妇,算不上俊男美女,但都模样清秀。 一人天青长衫,一人天蓝交领襦裙,各罩一件较衣深的无毛带帽斗篷,布料不算上佳,但胜在裁剪得当,做工仔细。 看装扮,就是一般会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3章 大气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4章 迷糊 寺庙数量骤然剧增,自然不是巧合。 若非人为操纵,即便不服役、不纳税,也不会平白多出这么多和尚,还能占地兴建庙宇。 现在还多了一条,恣意敛财。 从青光寺离开,萧风浅带着顾露晚到了光合坊的一处宅院。 宅院不大,就一寻常的二进院落,打收拾得很是干净。 宅院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4章 迷糊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5章 喝汤 经过一番对峙和吵闹后,顾露晚已拿被子紧紧将自己包裹起来,盘腿坐在了床上。 现在她算知道,宅院不在大小,只要有人,就会有各种各样的心思。 她瞪眼看着站在床前不远处的萧风浅,萧风浅正以拳压着紧抿的嘴嘴、又卡腰压着腹部,一副极力强撑着,让他自己不要笑出来的样子。 顾露晚道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5章 喝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6章 书院 跳下马车的清俊书生看到这一幕,有些呆呆,在想自己要不要回到马车上,当没下来过。 却不想那正被人质问,别总神秘兮兮整幺蛾子的人,一脸笑意的望向自己。 他只得尴尬得拱手施礼,弱声唤了一声“子秦兄”。 听到这声招呼,顾露晚如着雷击,她缓缓转身,就见一身青衣的顾清明颇不好意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6章 书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7章 孩子 离开书院,顾露晚和萧风浅还是与顾清明一起,坐的柳府的马车回城。 入城正好到了用饭的时辰,萧风浅为表示感谢,在酒肆备了薄酒。 林香玉原有些嫌弃酒肆的环境,但因着柳笠的缘故,并没有离开。 开席她也免不了挑三拣四,但几杯黄汤下肚,她便放下了自持的贵女身份。 等散席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7章 孩子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8章 等待 萧风浅见顾露晚一脸紧张地纠正,笑了出来。 他们如今是清白的小户人家,自然不能张口说去安平坊长春街那样的声色场所。 即便顾露晚不阻止,他也不会说出来,可他就想逗逗她。 想看到会因这点小事张牙舞爪的顾露晚,这样,他会觉得他离她更近了一些。 ……… 长春街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88章 等待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 第289章 并蒂梅兰的真相 顾露晚闻言凝目微思,萧风浅问的,总不至于是是她重生后,与长清往来传信隔空对弈的事。 是上一世,她听闻都城有个棋艺冠绝天下的少年,她一时技痒,投其所好送了株并蒂梅兰, 才得以与他对弈一局。 那是她第一次下棋起了要赢的心思,却是难分上下,最后那局棋还因她临时有事,并未下完。 再后来,便是长清为了晓月自出家门,离开了都城。 她便再没了和长清对弈的机会, 这曾被她一度当作人生憾事。 等到她重生后, 又因困于顾露景的躯壳, 便是有了机会,她也无法往事重提,只能心里带着对他棋路改变的疑惑。 顾露晚想着,又看了看中间的这盘棋,一时间百转千回。 她带着些许不可置信,缓缓道,“是你?” “是我。”萧风浅回望。 还真是……无处不在啊! 雁无痕是他,阿丑是他。 如今竟连,她一心想与之一较高下的人,亦是他。 顾露晚觉得有什么东西猛得在她胸口扎了一下,痛而悲伤,又有两分可笑。 枉她被人人夸赞聪慧,结果却被不同的人骗。 长清看着二人情真意切,面上不仅毫无波澜,反冷笑一声。 他说道,“一出戏,就让我相信她是她?” 站他后面的晓月一头雾水, 她经过大半日的观察,初步判定二人是乔装改扮过,就是还没猜出二人身份。 听得他们三人对话自如,只有她是不懂的那个,她略微有些生气。 她气道,“有什么话能不能直说,打什么哑谜啊!” 萧风浅投向晓月的目光不善,想能让她留在这就很不错了。 长清一脸写着“看你们就不敢说”的神情,饶有趣味地来回打量着顾露晚和萧风浅。 因一站两坐,他一点都没垂下的下巴,在坐着的二人看来,还带着几分倨傲。 “既然齐王信不过,独孤姑娘葛公子总该信得过吧!”顾露晚一笑,目光落在旁边的晓月身上。 晓月站在这,对于他们谈论的事本就两眼一抹黑,突然被顾露晚点名,更是费解不已。 对上长清探询的眼神,她茫然摇了摇头,顾露晚已经站起来走到了她面前。 顾露晚抱拳施礼, 微微颔首笑着道了一句, “经年不见, 独孤姑娘别来无恙。” 三人共处大半日, 晓月自然看出顾露晚与萧风浅未以真面目示人,只不过一时未猜出他们的身份。 原本顾露晚认识她,她就觉得很奇怪,不想顾露晚竟还跟她很熟,她就更纳闷了。 她一脸疑惑地说道,“你是?” 顾露晚笑笑,“故人心下一寸有剑伤,心上……” 晓月听到顾露晚的话,顿时慌了神,忙激动打断道,“你别乱说。” 心下一寸,稍有偏差,可能就直接丢了性命。 长清一时也慌了神,满是关切。 他捧住晓月的肩膀,急急道,“你怎么会受这么重的伤,伤口痊愈了吗?平日里可有觉得身体不适?” 一长串说完,长清才意识到因太过关切,忘了现在一心要与晓月划清界限。 长清反应过来,忙将手松开,侧身转到一边,清了清嗓子,心虚道,“你别误会,这不过是对一个普通朋友的关心罢了。” 晓月原还沉浸在长清关心她的喜悦里,甚至没来得及求证“你还是关心、在乎我的对不对”,就被“普通朋友”这桶冰水直接浇了个透心凉。 “是啊!普通朋友。”她自嘲地笑笑,“是我一厢情愿,自作多情,为了你不惜独闯安北王府……” 说到这,晓月戛然而止,一脸震惊地转向顾露晚,“你是……” 除了震惊,还有不可置信,所以未说出口,晓月自己先否认了,“这怎么可能。” 听风阁从不探听朝廷的消息,但她知道先太子妃陵墓里的尸身即便是假的,但先太子妃顾露晞是真真切切的死了。 顾露晚自嘲地笑笑,“是啊!若非站在这,我自己都不相信。” 晓月脸色几经变换,最后还是不敢下定论,只小心确认道,“你真是顾露晞?” 一直避开与晓月对峙的长清,总算震惊地转回身来,对向晓月问道,“你说什么?” 子不语怪力乱神,觉得匪夷所思的长清,还补充了一句,“你们一个两个是都疯了吗?” 说完萧风浅和晓月,他最后看向顾露晚,“顾露景,便是你编出花来,也休想骗过我。” 顾露晚倒不觉得被冒犯,不信才是常人该有的反应,想到这,她扫了眼不时何时已站到她旁边的萧风浅。 萧风浅看着顾露晚一再被长清否定,有些心疼,他不想再证明什么了。 他拉住顾露晚的手,说道,“我再另想办法。” 如果有更好的办法,萧风浅不会让她亲自来向长清证明身份,他会让她来,定然是不得不为。 自萧风浅认定她就是顾露晞后,长清对她虽依旧彬彬有礼,但明显对她充满了戒备。 为安抚萧风浅,表明自己没事,顾露晚回握住萧风浅,转头对长清道,“这么多年,葛公子就从没怀疑过,为何崔氏的花艺人再种不出并蒂梅兰。” 长清坚定的神情宛如破裂的冰面,他自然是怀疑过的,只不过是不敢往那方面想。 今时被顾露晚一点,心里的想法就由不得他掌控了。 他说道,“听闻老安北王王妃自幼喜爱兰花,以致老安北王一有时间就找花艺人请教,还有传言说在老安北王王妃病逝那年,老安北王终于种出了一株酷似梅花的并蒂兰花给老安北王王妃。” 不过这个故事传闻都城,都把它当作笑谈。 一来在都城人心里,北境人粗俗不堪,怎会有这样高超的手艺。 二来故事的主人公,是一个横扫千军的武夫。 武夫,怎么会懂风雅。 想到父亲母亲,顾露晚既欣慰,又伤感。 她凄然一笑,说道,“世人总是容易被眼界所缚。” 长清亦笑,感叹道,“好一个世人总是容易被眼界所缚。” 第290章 面对 萧风浅吃味,颇为委屈道,“所以长清得到的两株并蒂梅兰,都是你培育的?” 这人满脑子关心的都是什么啊…顾露晚蛾眉微蹙,斜睨了萧风浅一眼,“那我是要谢齐王赞誉,觉得我那时能在宫里培育兰花, 还能送出宫吗?” 顾露晚那时刚重生不久,唯一能用的唯陈平一人而已。 便是身旁这人,那时可都还对她爱搭不理的。 顾露晚想到这,就生气地甩开了萧风浅的手。 “难怪这次的花期远不比上一次。”长清一扫对顾露晚的冷谈,感慨道,“顾姑娘未雨绸缪, 当真深谋远虑。” 顾露晚苦涩一笑,哪是什么深谋远虑啊! 不过是她那时刚复生,急于抓住一切她能利用的力量,才让陈平送了封信给崔氏的花艺人罢了。 没成想,今日真会用它来证明自己的身份。 只能说是功夫不负有心人了。 顾露晞活着这事,晓月觉得不可思议,但也没什么信不信的。 她只是在几人重新落座的时候,走到顾露晚旁边拜托道,“关于我的事,还请顾姑娘保密。” 顾露晚含笑点头,算是答应。 几人围着四方矮桌坐下后,长清开始煮茶,对于萧风浅无法问出口的问题,在他看来却不算难。 不过在开始问之前,他表示他最喜欢的那套茶具终于可以拿出来用了,硬是让萧风浅去取。 萧风浅怎会不知长清用意,损他矫情,便自觉离开。 可等出了房门,他却没有离开, 而是唤了其他人去拿茶具。 房内,传来似有似无的声音。 萧风浅耳朵贴在门上,听到长清问,“顾姑娘,这究竟怎么回事?” 寂静,短暂的寂静在这时显得无比漫长,萧风浅连呼吸都忘了,生怕错过顾露晚的一点声音。 房内,顾露晚垂眸想了想,然后摇了摇头。 她说,“我也不知道,明明已经死了,再睁眼,却躺在满是喜庆的承恩宫中。” 长清投完茶,目光从翻滚的水面,移向顾露晚。 她的面色平淡如常,仿佛适才嘴上所说,是一件与她毫无关系的事。 如此,长清也就不那么见外了,他接着问道,“你因何而亡?” “抱歉。”顾露晚自嘲一笑, “我死于顾露景之手,对我们现在所谋之事,并没有任何价值。” 长清骇然,晓月更是不知该作什么表情。 门外的萧风浅手紧拽成拳,早忘了自己是在偷听,气愤的一拳砸在门上。 他们都想过很多,甚至觉得顾露景必然知晓顾露晞之死的真相,却怎么都没想到,顾露景会是杀死顾露晞的凶手。 垂门的动静让屋内坐着人皆是一颤。 长清难掩尴尬,“这小子何时这般守规矩了,敲门就敲门,动静整得跟撞门一样。” 顾露晚笑笑,表示无妨。 门外的萧风浅不想顾露晚看到他愤懑的神情,并没有立刻进来,而是先收敛了情绪,从正好过来的少年手中接过那套兰花纹白瓷茶具,才推门而入。 他装出不满的样子,对长清道,“两套茶具不配色,我倒看你怎么用。” “你管我。”长清望向前面的高脚几,示意萧风浅将东西放过去。 他说道,“便是只看着,我也开心。” 萧风浅放下,走回来时不忘调侃,“这天下,何人能管长清公子啊!” “好了。”顾露晚制止道,“我们还是说说寺庙的事吧!” ……… 承恩宫。 假顾露晚背靠着床栏,看着床前看似恭敬,却总是坦坦荡荡的陈平心里就窝火。 她冷嘲热讽道,“究竟是陛下没空,还是陈公公擅专,再替陛下作决断。” 陈平颔首,“娘娘言重了,陛下这会在与朝臣议事,的确抽不开身,这才遣了奴婢来探望娘娘。” “你……”假顾露晚愤然坐起,指着陈平道,“你存心气本宫。” 陈平道,“奴婢不敢。” “娘娘。”青宁见她发泄的差不多,才低声劝道,“娘娘凤体欠安,切记不可动怒。” 假顾露晚冷哼一声,问陈平道,“陛下近来既如此繁忙,昨日怎还去了听竹堂。” 说起听竹堂那个身怀龙裔还不安分的林香凝,假顾露晚气就更不打一处来。 她被下的手,还摸了摸自己平坦的小腹。 陈平解释道,“昨日林采女动了胎气,情绪不稳,太医再三请见,陛下才……” “够了。”假顾露晚喝止道,“既然陛下如此繁忙,那听竹堂那位再有动静,报来本宫这里即可。” ……… 顾露晚站起身来,朝长清施了一礼,“如此这件事就拜托葛公子了。” 长清忙放下茶杯,站起来回礼,“顾姑娘客气了,你于我葛家有大恩,便是赴汤蹈火,长清也在所不辞,实在无需为几间破庙,跟我这般客气。” 萧风浅起身探了探袍子,“这本就是他的疏漏,你不必跟他客气。” 顾露晚没理萧风浅,与送她出去的长清道,“听说峥最近不在宫中,偏巧寺庙敛财无度,你查的时候当心些。” 萧风浅趁着二人说话的功夫,故意慢了一步,压低声音问后面并不太想离开的晓月道,“你先前是怎么看出我们是假夫妻。” 晓月笑笑,倒也不藏着掖着。 她看着顾露晚的背影,道,“真正的夫妻相处无不是有恃无恐,而你们太过害怕失去对方。” 前面长清见后面的两人在攀谈,他的声音也忽而转低。 他低声问道,“晓月的伤可有大碍。” 顾露晚笑笑,“你既关心她,当让她知道才是。” 长清想狡辩,可又无从说起。 彼时二人正好走到门口,长清快一步拉开了房门,请顾露晚先出。 顾露晚抬脚迈出房门,先是看到一美貌少年郎一脸急色的朝他们这走来,接着又看楼梯口有个匆忙的身影冒了出来。 她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感觉,回头看了一眼正好走出房门的萧风浅。 几人心下会意,重新回到了房间。 那急色的少年与匆忙而来的顾北,带来的是同一个消息。 靖安侯顾露晨失踪了。 第291章 进展 北境平中郡。 顾南抱头欲哭无泪,听到急促的脚步声,他抬头看向门外,忙问,“怎么样,人找到了吗?” 进来的是个身材魁梧、模样稳重的中年男人。 “毫无线索。”中年男人摇头,“靖安侯府和军中夜都还隐瞒着消息, 他们束手束脚查起来也不太容易。” 顾南一脸生无可恋,怎么就让他遇到了如此棘手的事情。 他不安地问,“那叛徒是真失踪了,还是在瞒天过海?” 中年男人思虑片刻,摇了摇头。 他说道,“无论如何, 顾校尉你都该拿个主意了。” 是旁观, 还是借机夺回兵权。 顾南目露期待,“都城有传回消息吗?” 中年男人第一次点头, “大小姐说此事全权交给顾校尉处理。” “全权交给我处理?”顾南一脸哭相,第一次觉得中年男人还不如对着他摇头呢! 然而闹心归闹心,为难归为难,想到临时前顾露晚对他的信任,他还是努力打起了精神。 他先问道,“另一个杀千刀的呢?可有动静?” 自得知他们北境的两次惨败与顾延父子脱不了干系,顾南连他们的名字都不愿意提。 张口叛徒,闭口杀千刀的,好在大家都听得懂。 中年男人道,“就在客栈,一直未有动静。” “那杀千刀的,自己儿子失踪了都不着急,是不是就是这杀千刀的干的。” 骂归骂,顾南的神情却变得逐渐坚定起来,他说道,“我们不能坐以待毙了, 联络赵老将军,我要见他。” 中年男人脸色一变,想说什么,又忙隐去了这点变化。 往日顾南校尉虽不靠谱,可大小姐吩咐了,他自然相信大小姐。 中年男人珍重点头,腿已经提了起来,他说,“我这就去。” ……… 这几日,禹都连降大雪,道路淋漓结冰,除了不得不外出讨生活的人,街面基本上没有什么行人。 便是偶有一两个,也是缩着头,只顾埋头赶路。 刘婶站在檐下怅然看天,白白的雪花纷纷扬扬落下来,顷刻间就让她迷失了视线。 便是这样的天气,太太竟然又出门了! 刘妈收回视线,无奈地叹了一口气。 彼时的蔡府, 萧风浅安坐在花厅,悠然地喝着茶,直到厚重的门帘被挑起, 一个人影伴着一抹寒风从外进来,他才微皱了下眉头。 进来的人是顾北,他头上、肩上都落满了雪,满身的寒气,可他却浑不在意,任由室内暖和的气流,一点点将它们消融成水珠,渗入发丝和衣袍里。 他走进来先是扫了安坐的萧风浅一眼,他很不喜欢这个死缠着他们大小姐的人,是以这一眼并没有什么好眼色。 对他二人之间微妙的气氛,顾露晚仿若不察,她放下茶杯,双手交错互相捏了捏,像是在取暖,可更像是在考虑什么事情的小动作。 她微抬眼眸,询问道,“怎么样了?” 顾北听到顾露晚询问,整个人态度瞬间恭敬起来,颔首答道,“军中已经越闹越乱,靖安侯失踪的消息近日总算传回禹都,我得到消息时朝上还在争吵,这会只怕他们都还未下朝。” 这里所说的传回消息,是指北境发现靖安侯顾露晨失踪的将官传回的消息。 暗地里,这些消息自然也早就递到了萧风奕的龙案上。 顾北说完,又眼色不悦地扫了眼萧风浅,嫌弃之情溢于言表。 “爷,不好了……” 正这时,院外同一时间响起了秦莫的喊声,说是不好,却听不出他声音里的慌张不安,听着反有几分幸灾乐祸。 外人的不理解,萧风浅可以视若无睹,但身边的人看笑话,他可就没那么好脾气了。 是以,前脚刚穿过帘子,人还没来得及迈进来的秦莫就被萧风浅喝骂的一弹,将脚又收了回去。 他站在门外,一脸委屈地拍着身上的雪,替自己叫屈道,“是不好了啊!宫里来人传爷了,这会正在府里等着呢!” 顾露晨失踪的消息闹到朝堂,萧风奕必然会传召萧风浅。 这一切,早在顾露晚和萧风浅的预料之中。 事先萧风浅也和柯齐正交代过,只要宫里来人,一定要详详细细,将来龙去脉问清楚。 萧风浅照着事先与顾露晚商量好的,朝着门口道,“就说我匆忙出来的时候腿摔断了,去不了。” ……… 朝堂之上,得知萧风浅摔断了腿,立马就有朝臣哭喊,直呼,“陛下,齐王爷胆小怕事,不堪大用啊!” 接着便有人反驳,说上次齐王爷领兵退北汗,百战百胜,足可见其用兵如神。 又有持相反意见的一方出来辩驳,说上次是主帅统领有方,这回主帅失踪,不可一概而论。 双方争执不下,闹得不可开交。 这时,葛中书清了清嗓子,众人都将视线移向他,其中有一部分立马停止了吵嚷。 这些人都是归属于反对萧风浅的一方,随着他们安静下来,朝堂开始逐渐陷入一顾古怪的安静中,众人这才见葛中书执笏站了出来。 葛中书说道,“陛下,老臣有比齐王领兵北境,更合适的人选举荐。” 说是举荐,但平铺直述,毫无半点建议的样子,显得很是多多逼人。 言励与何尚书闻言眼睛同时一眯,心里生出一种不好的预感,不约而同地朝对方扫了一眼。 然后便又听葛中书的话传入耳中。 只听葛中书道,“陛下,老臣认为晋王是最合适的人选。” 一时间,朝堂之上静若寒蝉。 适才就古怪起来的气氛,这会更加诡秘起来。 所有人都埋头屏息,没有人抬头看宝座之上萧风奕的表情。 座上的那位登基近两年,早不是陌生的君主。 即便他平时对下温和,处事柔善,他们就真当他大度。 若是真大度,晋王可是他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何以出了内侍省,又进了宗正寺。 就是陛下没有网开一面的意思。 现今除了魏国公府,也就只有葛中书敢在朝堂上,提起晋王。 第292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议政殿外,听着里面传来咚咚啪啪的声响,所有人都不自觉埋低了头,连大气都不敢出。 殿内,萧风奕将龙案上的奏折和笔墨纸砚悉数扫落,最后一下,他用力地拍在桌上,气道,“他以为他是谁,当真以为朕不敢动他吗?” 殿内宽阔,只站着陈平显得尤为空旷。 “陛下息怒。”陈平颔首,“陛 《这个皇后要翻天》第292章 置之死地而后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个皇后要翻天》全文字更新,牢记网址:www.