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 从那之后,我时常想一个问题,人是如何存在的? 意识,我斗胆这样去说,意识衡量着一个人的存在,虽然我不知道这句话的逻辑对不对,但总之,就是这个差不多的意思。 同时我还有种想法,一个完整的意识,应该要知道如下几点,自己从哪里来,身处何地,要到哪里去。 然后再说到我自己,因为我的意识并不完整,这使得我的存在是模糊的,我没有过去,也正因此,所以我也没有未来。 不过若是抛却前后两个问题,不是作为一个广义人,而仅仅是作为一个狭义人的话,我在当下可以算是完整的,我认知很多,能够做到很多。 当然,那些认知是来自于从前,它们是留在我意识里的结果,而那些带来结果的过程已经无法觅见了。我尝试这样去形容,我是一个抽象的点,在某种介质中运动,在一系列作用影响下,我获得了能量,持续运动并在介质中留下印记,突然有一刻,这些印记全都消失了,但能量依然存在。 有时候我也会想,是不是没有所谓正确的存在方式?也没有所谓完整的人?我的不正常才是正常的,恰恰因为我的残缺,所以我才完整? 然后我就触电般醒悟,我现在的状况,或许正是我所想要的,正是我所追求的。 但我又发现我接受不了这么个解释,这太古怪荒谬,刻意达到这种状态的意义何在?所以我有了别的假设,这是一场考量,我给我,或者别人给我的考量。 至于是在考什么,或许需要从我自己身上找答案。 于是我开始找,我说我不知道,可仔细去感受,我又发现自己什么都知道。 看着自己的手和脚,我能知道它们是什么,也能用大脑驱使它们作动,同时,我知道自己是什么,我是一个人,一种有别于其余所有动物的存在。 扭动脖子,可以看到花草树木,可以看到人类在这个世界留下的一切痕迹,抬起头,可以看到蓝天白云和太阳,并且,我能下意识地用一种语言将这些东西描述出来。 闭上眼睛慢慢的去想,整个世界、整个宇宙的概念就会在我脑海里慢慢清晰,当然,仅限于人类所知道的。这令我费解,我可以在脑子里找到力学定律,可以找到热力学定律,虽然有点模糊,只知其大概,但是为什么,我却全然不知它们扎根在我脑子里的过程。 我似乎掌握着大部分这个世界里必要知道的概念,不过有个别概念,我很难自发的去想起这些它们,这需要一个情境,来引导我的思维,使得我去重拾。 比如刚刚,我接触到了某个概念,但我还不能清晰地知道那是什么。 “好了,拿去上吧。”老金递给我一盘切好的烧鸭,我结束了短暂的出神,接过盘子,看了看上面的单子,得,又是十六桌的,这让我微微皱了皱眉。 “好。”我道。 略感无奈,只得接着将这盘烧鸭往十六桌送去,走到外边后我很快又感受到了那一桌的几个女孩撇头关注我,同时还在频繁的交头接耳,一如前两回那样,若是寻常的打量倒还好,这种揣怀某种意味的窥觑总让我感觉一阵头大。 不过我又有些好奇,这种意味是什么呢?我为何会感到棘手?我隐隐要捕捉到这个对我来说稍有些新鲜的概念。 我端着烧鸭走近,发现其中一个女孩被另外两人使劲推搡着,两人看到我走近后立马收起打量的视线,也不再窃窃私语了。 到了她们几个桌前,我已经彻底听不到她们说话的声音了。 “你好,你们点的脆皮烧鸭。”我说着将菜盘放置到桌上的空处,转身便要离开这古怪的一桌人,就在我几乎完成转身的前一刻,衣角却被扯了扯。 回过身低头看去,那位坐在最靠我位置的女孩子正抬头看着我,一只手捏着我衣服的一角,脸上带着微笑:“小哥,问你个事噻,你有没得女朋友啊?”。 她说的普通话是带着当地口音的,这几天在店里听下来都是这种口音,我也习惯了。 女朋友,我很快意识到这个词并不是女性朋友的意思,是什么意思来着?两个有点陌生的词汇出现了——情侣、恋人,原来如此,我这才成功重拾了某些概念。 她为什么这样问我呢?看起来是在进行一种示探?她企图了解我的情感状态,我脑海里又闪现出一个词——搭讪,我很快理解了这个忽然冒出来的词的意思,照目前的形势,我正在被一位异性搭讪?不得不说,对于现在的我而言,算是一种新鲜的体验。 她为什么会这么做呢?我像思考之前自己所遇到的一切问题那样,开始思考这个问题,一些沉睡在我意识里的词汇相继浮现:荷尔蒙、异性相吸、喜欢、爱情、气质、魅力。 与之相关的一些概念快速的在我脑海里复苏,我大概能够理解了,虽然理解了,但我却没有对这方面生出什么想法,我貌似是对情爱不感兴趣的,又或者说,我只是对眼前的人不感兴趣?事实上,我也不太清楚。 她说这话的时候完全没流露出任何的羞赧,就如同在问一件再寻常不过的小事,不过,为什么我会觉得这种事情需要害羞呢?这是刻板的思维习惯吗?有没有可能,像她这样大大方方才是正常的呢?不过她的容貌确实不错,我对容貌的评价体系倒没经历过某种复苏的程序,这在开始就被保存了下来。 姣好的容颜或许是她自信大方的来源之一,她之所以会搭讪我,难道也是因为我的外貌吗?我怎么会优先想到外貌,难道外貌是异性之间相吸引的关键因素?这好像又是刻板思维,不对,互不相识的两个人,可参考的东西确实只有外貌,这种想法应该不算刻板。 说起来,我似乎没有对自己的外貌进行过评价,这大抵可以证明我是不关心这类事情的。 接下来该怎么做?如实回答她的问题吗? 意识2 似乎是看我愣得太久,她伸出手在我眼前晃了晃。 我也在这一刻想明白了一些关节,如果我如实回答没有,恐怕正是她期待的答案,那可能会给我招致不必要的叨扰,不如进行适当的欺骗好了。 我笑了笑道:“有的。” “好阔惜诶,那小哥能不能给个微信,交个朋友也行的嘛。”她眨了眨双眼说道。 我并不记得自己有所谓的微信号,不过我以前确实是有可能使用过这种软件的。添加这种社交账号,是他们惯用的一种交友手段?不过让我费解的是,她为什么愿意和一个有伴侣的男性发展关系呢?难道是临时改变主意,只是想和我交普通朋友吗? 不论她是怎么作想,我其实都无所谓的,但关键是,我确实没有微信。 如果我说自己没有微信,在她们眼里,多半像是种很不委婉的回绝方式,大概还是不会放过我,顿了一小会后我干脆说:“抱歉,女朋友不让随便交异性朋友。” 这句话凝结了我短时间里构造出来的,对于男女之事的全部理解,但愿这种说辞不会太古怪,因为按照我刚刚对自己脑子里那些概念的解读,正常女性应该不希望自己的男朋友交有过多的异性朋友,这种心理源于她们的警惕心,我又想到一个新鲜词——占有欲,对,应该就是这么回事。 “噗嗤”她旁边的一个女孩忽然掩嘴而笑,而把我叫住的女孩表情则开始变得微微有些不自然,这是怎么回事?气氛好像有点尴尬?我的说辞出了什么问题吗? 但她调整得很快,一下又扫空了表情中的不自然。 “是那边那个小姐姐吗?”另一个女孩开口道,边指了指那边坐在前台收钱的浅浅。 “多半是啦,我早就说他们看着登对。”另外一个女生又悄声说到。 我忙道:“不是不是,你们想错了。” 我和浅浅登对?像是一对情侣?她怎么得出的这种猜测,仅凭我们两个的外貌吗?我对这种事情不做多想,但是如果拉上浅浅要因我而被某些妄测打搅,我良心肯定不安。 其实此前我都没有认真去评价过浅浅的五官,经她们这么一说,我才去思量了一番浅浅的容貌,确实算是好看,但相比于她们,浅浅的双眼是要更加……灵动一些?我想到了一个似乎还算不错的形容词。 说完后我歉意一笑便赶紧转身离去了,不能再任由她们在这里瞎扯了,往回走的过程中,浅浅看向我,歪着头皱了皱眉,看来她刚刚应该是注意到了这边发生的事情,不过应该没听到具体的对话。 我无奈耸了耸肩,将手一摊,不等她多问我什么,径直走回到了厨房里。 “这么慢,搞快些,把那边的蒜洗咯,葱切好。”老金看我回来后说道。 “抱歉抱歉,跟客人聊了两句,马上做。”我忙堆着笑跟老金解释,他虽然抱怨我慢,事实上还是夸我麻利的时候比较多。 用浅浅的话来说就是,我是历来的新员工里,为数不多能够在刚上班就被老金那双挑剔的眼睛看得顺眼的人,前面刚走了一个手脚特别快的好手,现在马上又来了我,算是是他们馆子撞运气了。 得到这种评价,我多少是松了口气,倒也不算是来人家这白混工作,虽说是打算临时落一下脚,但也得让自己心里过意得去才好。 若不是浅浅,我现在大概需要靠点偷鸡摸狗的手段厮混来维生,虽说也不至于如何,但总归不太光彩,被人逮到根本难以说清,还得想法子开溜逃窜。 在洗菜的过程中,我回顾了一下刚才的感受,我似乎对这种方面有些不开窍,我的意思是,我重拾那些概念的的过程,相比于我此前重拾其他概念的过程更艰涩一些,这是不是意味着以前的我在这种方面也是比较迟钝? 之后一两个小时里,我在厨房里接着给老金打下手,一直忙到了一点多,活才开始变少。说实话,我来之前不知道他们这里缺人手是到了这种程度,我不在这的话,恐怕只能是把老板,也就是浅浅他爸找过来,亲自到厨房给老金备菜了。 现在店里,就只有老金和我,还有浅浅和她妈,四个人忙里忙外,很难想象就是这么几人,也没出现什么大的疏忽纰漏,来的客人都招待到了,该上的菜也都上了,实在紧着做不出来的个别菜,无非就是劝客人换一样,整个过程倒也算是流畅。 “吴己,刚刚你跟那桌人聊什么?还看着我。”浅浅在前台终于送走了最后一桌结账的客人,跑到厨房里找我对质来了。 “没什么,不痛不痒的事情。”我随口说道。 “真的吗?”她皱皱眉,显然有些不相信我的说法,但很快眉头又舒展开来,接着道,“算了,管他的。” 她手一甩到外面收拾桌子去了。 我看着她出去的背影,步履轻盈,似乎瞬间就能把这件事给忘了,确实是那种是好相处的性子。 每每看到这样的她,我都会感慨她的完整,全身上下充满一种向上的朝气,是的,她不像我,她完全知道自己在哪,将要去哪。 记忆 天已经亮了,但晨雾未消,这条僻静的公路上有不少晨跑的人,我和浅浅也在其中。 经过这几天的晨跑,感受着双腿上的力量,我慢慢对自己的身体机能有了更深入的认知,如果不刻意降低步频,我的速度应该会在一众晨跑者中特别突兀。 “我真的怀疑你以前是体育生。”浅浅喘着气对我道,这似乎已经是她第三次说类似的话了。 “或许吧。”我笑了笑说,现在我们已经跑了大概二十分钟了,我倒是没什么,但她作为女生,能以这个速度跑二十分钟,我也觉得有些难度,况且她目前应该还没到极限,按她往日的表现来看,保持这个速度她至少还能再跑二三公里。 她曾说过自己在学校的运动会里跑女子组的一千五,是稳定拿牌的水平,有些体育特长生也跑不过她,所以才会觉得我以前也是练体育的。 “你总是说‘或许’,我觉得……”她边说边跑,速度忽然慢了下来,最后变成了干脆走路,扭过头看向我。 我只好也跟着停了下来,我其实猜到了她为什么停下来说这些。 沉默着走了一会后我也看向她,她的眼睛很干净,这是我当初对她身上那份发乎天然的真诚深信不疑的原因之一,大概也是因为她太过澄澈,以至于我隐瞒她的时候,都会有些愧疚感。 她的纯净与单纯并不是同一种东西,事实上她很聪明,她应该早就知道我没对她说出所有,看来而今终于选择开口与我对质了。 她叹了口气,“我不知道怎么说,就是总感觉你没有告诉我所有的事情,对吗?” 怔了小会后我点点头道:“对不起。”除了这一句外,我说不出更多的话了,我委实不忍编撰东西来欺骗她,我确实有很多没说。 或许基于这一点,可以证明从前的我也是怀有仁心的?如果我真是那种身份的人,应该不会有我这般情绪,应该是冷淡果决,为达目的不吝手段的行事风格才对。 她之前一直有催促我回警局去查查那件事的进度,我总是各种推脱,在这之中她应该也能察觉到了。她的心情是复杂的,她想帮我,但是对于我这样的人,却又不知该如何帮才好。 如果坦诚公布我所知的,关于自己的种种,我恐怕也没法继续在他们家店里落脚了。 她张了张嘴,最后又把到嘴边的话咽了回去,重新开始跑步。 我跟了上去,但只是在她身后,没有跑到她的一旁。 她很敏锐,看来已经慢慢嗅到了我身上的不寻常。 我们正经过一处公园,我像往常一样,扭头寻找那个被植被爬满的廊亭,很快我便在熟悉的角度上远远辨认出了它。 那里,是我记忆的开始,也是我结实浅浅的地方。 每每路过这里,我都不免回想起那天的情形。 那是一个阳光正好的午后,我睁开眼,眼珠接住了从枝叶缝隙中落下的几缕光,我的大脑一片空白,没有一分一毫的念头在我的识海中酝酿,识海一片谧静。 但又不是什么感受也没有,只是回过头,我很难再复述出那一刻的感觉,大概是祥和、惬意、无思无想,总之如果非要说我当时尚有所想,那一定是这个念头——但愿这一刻化为永恒。 不过,这种朦胧混沌所带来的幸福感并没能将我笼罩太久,更清醒的我开始接管身体,我的眼珠开始滚动,周围更多的信息被我的眼睛收集到大脑,我开始处理身体各部位传回来的触觉。 我慢慢意识到,这是一个由水泥梁柱和不知名树枝杈构成的廊亭,我正仰面躺在这里的长凳上,枝叶的缝隙里透进并不如何刺眼的阳光,我心里有了一个猜测——现在是下午三点。 我为什么会这么猜测呢?是根据阳光的强弱吗?可能吧,大概吧,总之我就是这么猜的。 时间,我注意到自己刚刚关注了时间,是的,我又是在什么时间来到这个地方的呢?我对这里完全没有印象,可是,我为什么非得对这里有印象不可? 必须得有印象,你得知道自己在哪,自己在做什么,我如是对自己说。 于是,我开始在脑海中翻找关于这两个问题的答案,但没有结果,我寻觅不到任何有用的线索,我对于此前发生过的事情毫无头绪,这让我产生了焦虑,我立刻坐起身来,开始在脑子里追溯更久远的记忆。 依然是一片空无,我拼命的想,拼命的搜寻,找不到任何有用的片段,这使得我无比抓狂,我开始闭上眼极力回忆,这回我终于能够隐约感受到一些声音,一些画面,是的,我能感受到那些东西就在那,我一定知道的,但当我感觉自己就要触碰到它们的时候,那些朦胧不清的画面就如同水一样从我的指间流走,到最后,我没能抓住任何一份记忆。 有关于我的一切,在流逝、远离。 再之后,我的心底漫出巨大莫名的悲伤,我感觉自己失去了生命里最宝贵的东西,一份凉意由背脊蔓延至周身,身体如同坠入冰湖,冰冷的湖水滋浸全身。 我能感受到自己的身体缓缓下沉,离水面越来越远,而水面呈现出一些影像,透过湖水向我的耳膜传递来一些人声,我竭尽全力想去看清,竭尽全力想去听清,就在我几乎成功的时候,水面荡漾,波光搅乱了所有的画面。 上面传来的人声也被混浊的水流声掩盖,我心如死寂,正当我绝望放弃所有探究的念头时,清晰易闻的一句呼喊压盖所有水声,闯入我的耳朵——“吴己”,那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她的声音中包含绝望,歇斯底里。 我一下就知道她呼喊的两个字是什么,是哪两个字,并且,我很明确的知道,她是在喊我,这就是我的名字。 但除此之外,没有更多了,我离湖面越来越远,离湖底越来越近,刺骨的寒冷透入我的骨髓,周遭陷入绝对的寂静,孤独感、无助感占据我的整个神经,我被剥离了所有。 女孩 “你好,你没事吧?”一个带着某种口音女声忽然出现,接着我的肩头被拍了拍。 所有的混浊虚无消散,我一下子被拉回了现实,重新感受到身体的真实状态,我正双膝跪地,双手掩面,几股温热从指缝流淌到手心,我拿开双手,才发觉自己的眼眶湿润,风拂过脸庞,脸上的泪水蒸发使得我的脸颊微凉。 我何时泪流满面? 我转头看去,一个身着运动装,留着短发的女孩正蹲在我的一旁,手里递给我一张纸,眼神关切。 她的双眼澄澈,从她的双眸之中透射出一种直击我灵魂的东西,那是什么?我不太明白,但我一时间有点失神。 我愣了愣,将纸巾接过来,“谢谢。” 我一边擦拭干手上和脸上的泪水,一边站起身对她咧嘴一笑,说道:“没什么,就是想到了……伤心事。” 我拍了拍跪脏的裤子,重新坐回到身后的长凳上,再度对她说了一句谢谢。 她见状也站起身,对我笑了笑,而后很自然的坐到了我的一旁,“我还以为你是本地人,不过,我能知道是什么事吗?” 似乎是因为听到我的口音并非当地人,她换用了正常语调的普通话。 我怔了怔,一份暖意在心底荡漾开来,她这是什么意思呢?我搜寻着脑海里的概念,善意——我得到了这样一个相符的词汇,那我心中的暖又是什么?是……感动?好像是的。 随之,许多概念被我重新忆起,但却没有任何与这些概念相关的过往回现,脑中空空荡荡。 可是,我跟她素不相识,她为何会这般关心我?我觉得奇怪,但她身上流露出的那份真诚的气质又打消了我的某种疑虑。 我应该向她倾诉吗?恐怕没有什么意义吧,对于他们来说,这应该算是荒唐的事情。 我耸了耸肩,微笑着指了指自己的脑袋说:“失忆。” 应该能够用这么个词语来概况我所经历的情况,我本就不期待她能相信,只是用着开玩笑的语气在说。 她盯着我的双眼,微微点了点头,“虽然我很难想象,但那一定很痛苦。” “我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帮得到你。”她接着又说。 我又愣住了,她会这么轻易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话?我不记得所有,但许多概念还扎根在我意识之中,作为陌生人,我觉得她没理由如此相信我所说的话。 “没有,我开玩笑的。”我笑了笑。 她却摇了摇头,“你说的话可能是假的,但是你的悲伤是真实的,而且,我觉得没人无缘无故说自己失忆了,所以我没觉得你在开玩笑。” 我注视着她的双眸,我想明白了刚刚那种直击我灵魂的东西为何,或许应该将之称为——纯粹。 后来一直到现在,看着她奔跑的背影,我仍然对她身上的这种气质深信不疑。 她刚刚之所以停下来问我那个问题,大概是心存一些侥幸,希望我并非特殊的人,只是像她一样的一般人,而我的闭口不谈则是一种坦然相告:我确实有问题,很有问题。 或许也有另一个原因,她害怕我隐瞒的那些问题最后会波及到他们家的饭店,关于这点我是心存愧疚的,因为我确实没法做出多高的承诺,我只能承诺自身不会出问题,如果是因我而致的其他方面因素,到那时我只好及时离开这里,以此作为补救。 她的一切举动,我都解释为善,也坚信那是善,如果说一开始她只是把我当成一个需要帮助的可怜人,那么她现在确实把我当成了朋友,也正是因为心盼朋友能有好的归宿,她才有刚才那样的一问。 我们又跑了几公里,已经可以远远看到饭馆,这个点老金应该来到了。 一边靠近饭馆,我一边在心里默想今天要备的菜,种种工序都已被我谙熟,我需要在恰当的时间帮助老金备好所有素材。 一进了店门,我们便看到了一个人,我没见过他,但我看他的第一眼就发觉他有些不对劲,在他身上我品到了一些特殊,并且他似乎有意在掩饰这份特殊,具体是怎么特殊我却又说不上来,总之,我是首次遇到这样的人。 “诶,你怎么回来了?你家里的事解决了吗?”浅浅率先和这人打了照面,不同于和我说话,浅浅是用当地的方言普通话同他交流。 “嗯,差不多咯,他是新来的?”他同样也是用的带口音的普通话,那人把视线投到了我身上,似乎饶有一番兴致。 见状,我已经大概猜到他就是浅浅他们时常说到的那个员工,就是因为他的突然辞职才导致店里人手紧缺,我先前在店里的账目上见过他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应该是叫白奕。 谜团 “噢对,介绍你们认识一下,他是白奕,之前辞工回家的员工。”她对我说完又看向白奕,换口音来介绍我,“他是吴己,最近招来的,很是能干喔,你要是再晚点回来,我爸怕都不愿要你了。” “不要我也死皮赖脸要回来,哈哈。”白奕上前来和我握手,显得很热切,“你好你好。” 他对我说话时是用正常的普通话口音,听着还挺标准。 “你好。”我笑了笑道。 “你们先聊一下,我先去洗个澡。”浅浅说完上了二楼,洗澡间只有一个,按往日跑完步,也是她先去洗。 “你居然愿意和她晨跑,我之前跟她跑过一次,累的够呛,不想再跑第二次。”白奕看着浅浅上楼后悄声对我道。 “还好,锻炼一下,也不算很累。”我道。 “那你也很能跑嘛,话说你的名,具体是哪个字?”他问。 “噢,忘了说,自己的己。”我忙说。 “吴己,蛮有意思的名字,你来店里多久了?”他接着问。 “一两周左右而已,大概也就是你前脚刚走,我就来了。” “你是外地人吧,是来这里上学吗?还是?”他说着给我挪了张椅子,让我坐着聊。 应该是我不带当地口音的普通话让他笃定了我外地人的身份,老金和浅浅父母他们先前也问过类似的问题,按浅浅说的,这么问是怕我来打一两个月暑假工就辞了。 我道了声谢后坐下,“没在读书,就是漂泊来这边来打工的。” 我再度用上了浅浅教给我的这个说法。 “这样,不过这里确实缺人,就算你只是来打暑假工,老板多半也是收你的,现在你们加上我,人手是勉强够,改天浅浅开学了,又要人手紧缺了。”他摇了摇头,又盯着我接着说,“诶,你最开始是怎么来的这里,难道和我一样,看到老板在网上发的招聘?” “就是路过,看到招牌。”我透过玻璃指了指外边摆着的那个“招贤纳士”的告示。 我像瞒着浅浅父母和老金那样,同样没有对他说出实情。 “你俩别聊了,过来切了这些菜,哦对,吴己你还没洗澡是吧,那你先别进来,一身臭汗的。”那边厨房传出来老金的声音。 “好好。”白奕对我耸了耸肩立刻起身往厨房去了。 只是简单冲洗一下并不会花费太多时间,浅浅很快就洗完下了楼,我则接替上去洗,顺便换一套衣服。 说起衣服,除了最开始我身上的那一身外,我的衣服都是浅浅帮忙买来的,说是用我的两三天工资垫。 我把浴室的出水开关拨到冷水档,说实话我有点无法理解浅浅他们用热水,我反正是不习惯在夏天里冲热水澡。 浴室墙上贴着一面半身镜,每次走进来都会立即看到自己的模样,我第一次认真的审视自己的外貌,就是通过这一面镜子。 我看着镜中的自己,没急着打开水阀,而是想到了刚刚白奕问的那个问题——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 这是一个让我隐隐有些忧虑的问题,我并不敢确定这一切都只是巧合。 当时我和浅浅坐在长凳上,她认为没有人会无缘无故的说自己失忆,这让我一时间有些不知如何回答,我想不到她这么快开始坚信我经历了失忆。 我视线从她身上移开,投向远方,看到几个跑步的人在公园外的路边挥洒汗水,她说的对,没有哪个人会开这种没意义的玩笑。 “那你相不相信这件事,是刚刚,就在这里发生的?我一觉醒来,好像只是在长凳上小睡了一会,但却完全无法想起任何事情。”我说。 她这回没有立即回复,而是抬起头看了一眼这个廊亭,再看向我,语气平静道:“为什么不信?” 我有些惊讶,重新将视线放回她身上,她的眼神依然很认真,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样子。她有一种独特的智慧,且这种智慧使她拥有洞悉一切事物的直觉,她坚信这种直觉,或许我从她身上感受到的那种纯粹,就与她的这份坚信有关。 如果不是因为她身上那种平凡女孩的气息,我都要怀疑她早就知道我的失忆,这是一场她参与在内的阴谋。 我似乎是一个对阴谋有些敏感的人,我能感受到,她身上没有某种人的气息,只是,我意识里所谓的某种人,又是指什么?我不明白,但是我的大脑已经自行完成了判断,或许这是曾经的我遗留下来的直觉。 看来我以前所从事的,也并非什么寻常行当。 我心中明了,露出了微笑对她道:“不过我还记得一样东西。你好,我叫吴己,自己的己。” 我向她伸去自己的右手。 “我叫何浅澄,浅显的浅,澄明的澄,家人都叫我浅浅,你也这么叫我就好了。”她也微笑着用右手握住了我的右手。 她的手心微烫,我意识到她可能刚刚运动完。 “好。”我也笑了笑。 “失忆的话,我可能也帮不了你什么,你以前经历过这种症状吗?”她问。 “噢,抱歉,你都不记得了。”她立刻发现自己说错了什么,歉意一笑,“你身上没有手机吗,或者别的什么,最好是可以先找到你的家人朋友。” 我身着一件普通的短袖,我掏了掏长裤的两个口袋,里面没有任何物品。 形势开始往我最担心的方向发展了,如果这是一起突发事件,我身上不至于没有任何东西才对,难道我的状况真是经人策划,或者说是经我自己策划? 她见状也出现了迟疑,似乎也意识到了这件事情并非她自己开始想的那么简单。 谜团2 “谢谢你了,你应该帮不了我什么,我自行处理好了。”我收起了笑容,认真地对她说道。 我此刻甚至隐隐感受到了不远处有人在向我们这边窥觑,她只是一个寻常人,不宜卷入这种事件。 她张了张嘴,却又没说出口,我猜她可能是想让我报警,但是又意识到我情况的特殊性。 “如果有需要,就来找我。”她说着给我递了一张名片,然后起身离去,一点也没有拖泥带水。 看着她远去,又低头看了看手中的名片——“何家饭馆”,这应该是他们家开的饭馆。 她愿意立刻离去让我不免松了口气,同时我也有点惊异于她的果决。她有种纯粹的善良,同时又有着有别于一般人的智慧,这使得她足够机敏,她的善也不会成为愚善。 但是她或许做错了一个决定,那就是给我递来这张名片。 我在脑海里,很快剖析了她的人格,这或许是我以前常干的事,我大概挺乐于做这样的事情? 在她远去之后,我保持坐在原地,迅速观察周围,寻找公园中适合窥觑这边廊亭的位置,很快我找到了几个比较特殊的方向,但是我没有发现有任何异常。我立刻又把视线转向周围的建筑,公园外马路对面是一排房屋,我扫了一遍房屋的楼顶,也看不到什么异样。 或许是待在某座房子的楼层里,我很难看清房屋窗内的情形,那会是观察我的绝佳位置,我想到此处快速起身,在廊亭内朝着远离房屋的方向走,我现在只能是假想有人在那边观察我。 走出廊亭到了树木更茂密位置,这是一个能让那边房屋内的人丢失目标的位置,我为自己的一系列反应所惊讶,我好像对于这种侦察和反侦察的东西得心应手。 这从一个角度证明,我确实不是寻常人,我所经历的失忆也非寻常事。 我收好名片,开始在公园里面一边腾挪,一边观察,如果确实有人在观察我,随着我的位置变化,他们丢失我的视野,应该会做出变化,希望我能够捕捉到他们的变化。 最后我停在了一个隐蔽的位置,各个方向很难看得到我,同时我透过枝叶又能较清晰的观察其他方向。 耐心的等待了半小时左右,公园里并没有出现任何让我觉得可疑的人,不过现在的我也不太知道所谓可疑是什么样,估计要真正见到了才会激活我意识中的某份感应。 或许只是我想多了,没有人在关注我。 但总得解释我身上的古怪——身无一物,睡在廊亭长凳上,醒来便发觉失忆,这如果不是别人所策划的,那可能就是我自己干的了。 到底有什么隐情? 又或者,这不是我策划的,也不是任何人策划的,我真的只是在公园小睡了一会,然后莫名其妙遭遇了失忆,身上物品刚好被起贼心的路人顺走。虽然多少有些牵强,但这种可能并不是不存在。 我又耐心等了二三十分钟,将近在一个位置蹲守了一小时,迟迟没有得到任何反响。 如果我假想的监视者真的存在,那么有一种可能,对方完全看穿了我心理,并且完全掌握着公园的情况,确信我就在公园内。我需要做出大的改变,看能否触发出大的反应来。 我做出行动,往公园外走去,边走边留意各色的路人,确实留意到有人观察我,但他们那种观察更像是无意间的,不是我要寻找的那种。 我找了一个商场走了进去,混入人流中可以增大他们追踪我的难度。随便到一家店里顺出来一顶帽子和一件外套,索性这里的衣服上没有防盗扣,我做这一切的时候很顺利,当然过程中还是有些于心不安,不过我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整个过程我在留意所有出现在我视线中的人,同时,我也在留意我自己,我脑海中自然形成的念头让我有了自我剖析的素材,我也越来越了解自己。 帽子带上,披着外套在几个楼层里逛了逛,我又找了一个隐蔽的安全出口离开商场,至始至终我都没有见到任何可疑的人,我开始吃不准真正的情况,我可能一直在和根本不存在的人周旋。 或许我身上装有小型定位装置,这可以使得监视我的人肆无忌惮,我找了一个角落检查周身的衣物,鞋子,头发,口腔,然而没有任何收获,如果装置植入了我的体内,那我也是没有办法的。 这样的情况下我只能选择相信自己身上没有那种东西,我开始朝城外走,尽量避开每一个有摄像头的地方,把监视我的途径压缩,迫使他们只能用人力追踪我,如果他们真的存在的话。 离开城区到了郊外,我还是未曾感受到自己被人跟踪。 或者,一切只是我的多虑。 站在城村交界的地带,太阳的高度已经越来越低,我掏出那个叫浅浅的女孩所给的名片,我开始从另一个角度思考整件事情。 她当时选择果断离去,是不是因为看出我的状态有点不正常? 她或许先我一步想到了更现实的情况,我失忆的背后确实没有所谓险恶的阴谋,没有那么多的曲折古怪,一切只是一场意外,这也是她临走前愿意给出这一张名片的原因。可能我只不过是一个看过几本和侦察、或者说和侦探相关小说的业余人士,又患有不定期发作的失忆症,然后在今天忽然发作,身上的一切东西又恰好被人洗劫一空,于是就在我自己的臆想下闹了这样一场笑话。 想到此处,我不免有些自嘲。不过,我到底希望自己是哪种情况呢?老实说,如果我确实不是某种“业内人士”,我大概是会有些失望的,或许我的内心是不甘于平凡的,但同时,我可能又会庆幸这不是一场阴谋,自己也不是某些行当中的人,不用分心费力去应对所谓的凶险和算计。 黑户 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么我现在确实应该到警局报警,追回我丢失的东西,然后等待我的家人来找到失去记忆的我。 不论如何,这是一个值得尝试的方案,总比我在这里猜来猜去强。 通过问路我往回走,到了城内的一个警察局,事实证明,不是所有人都会像浅浅那样,对我所说的失忆坚信不疑。他们一开始都不大相信我所说的话,反而认为我是在刻意隐瞒什么,在我几番强调解释下,他们终于才勉强愿意相信我的失忆,但仍然显得有些不爱搭理。 他们帮我查找“吴己”这个名字,但似乎没找到和我年龄样貌相对应的,最后查验我的指纹,也没在指纹库中查到,他们开始怀疑我是无户籍身份的黑户,最后只是答应会帮我匹配相符的失踪人口报案,考虑到我没有手机电话,说让我一周后再来这里找他们询问进展,别的也没办法帮我,至此他们就将我打发走了,也没有说要帮助我解决一下其他方面的困难。 我本以为会得到物资和住宿的救助,后来想想,人家没把我当疯子直接轰走已经很不错了,不过,或许他们一直都觉得我是个拿他们寻开心的疯子。 查验的结果让我纳闷,我为什么会是一个黑户呢?或许我失忆的这件事情应该重新回到复杂的角度上考量,我不是一般人,至少在身份合法性方面来说不是。 离开警局,夜幕已经完全将这座城市笼罩,我开始考虑自己该到哪落脚,先安顿下来然后再想办法查清我身上的那些古怪。 夏天睡街头也到不算冷,只是我到底还是想睡床的,我再次想到了浅浅,走到一处路灯较亮的街角处,我掏出那张名片,研究着上面所写的地址,若是去找她求助,她应该会愿意借我点钱找个住所。 绕了一圈,最终还是要找那个女孩,好像一切还是回到了原点? 看着手中的名片,一个念头忽然在我脑里迸现——我的失忆确实是一个局,做局的人并没有监视我失忆后的一举一动,也没有必要,他只需要造出巧合,将我引导至他想要的方向,就比如我现在。 如果是这样,我要不要顺着这条线索探一探究竟?还是说刻意避开,打乱幕后人的布置?为了避而避不是办法,如果真是他人给我做的局,我也避不开。 无论从特殊角度,还是从寻常的角度去设想眼下,按着这个地址去找到那个叫何浅澄的女孩似乎都是最佳选择。 我将神经从回想中脱出,打开了水阀,凉水从头顶沐浴而下,水流淌过全身,我难以自禁地闭上眼睛,仰面感受凉水的冲刷。 如果不是浅浅,我会在哪呢?住桥洞?倒也不是不可以,只是要艰难许多。 要知道,我这样的情况,很多的地方都去不了,想打工混口饭就更不可能了,也就只有浅浅这里,能为我网开一面。 我拿着名片问路找到了她家的店,当时店里恰好也只有她一人,已经在收拾店面,省略了我跟空气周旋的那一段,我只跟她说了警察局的事,她听完很干脆的就问我愿不愿在她家打工,还给出包吃住的诱人条件,这让我有些惊讶,又有些意料之中,她率真的性格确实很容易就会忽略我身上的许多古怪。 我问她,“我是黑户,你不考虑清楚再招我吗?” 她当时只是这样说,“黑户?你只要不是黑心就行,我觉得你可以信得过。” “你爸妈那边呢?也不会介意吗?”我又接着问她。 她想了想后就给我编了个说法,让我说自己是外地人,来雨城务工,身份证丢失,还在补办,至于是外地哪里,她随口说了一个东边离着远的城市,让我到时候看着编。 也是经她这一说我才知道这个城市叫做雨城。 我应承下来,于是就直接到了这个名为“何家饭馆”的地方打工,当天就住下了,不过上班之后我才发现,之所以能这么容易就被浅浅招进来,一部分确实是浅浅善心使然,一部分原因其实是他们这里人手委实紧缺得不行,人本来就少,然后又走了一个员工。 至于她为何那么相信我,我愿意解释为她对自己直觉的天然信赖,她的直觉告诉她,我是一个好人。 可我真是好人吗?我不好说,至少我不敢保证以前是,就算是现在我也不是纯粹的好人。那天我在商场里面毫不犹豫地就偷出来一件外套和帽子,就足以证明这一点。 说到那件外套和帽子,后来我在去找浅浅之前将它们赠予了路边的一个流浪汉,动机或许不是处于对流浪汉的关爱,更多的是想在浅浅那边营造良善的形象。 如果我真的流落街头,或许也会为了生存不择手段。 我睁开眼,重新看向镜中的自己,也是发生在那天,在浅浅家住下之后,这面镜子让我第一次真切地感受从前的自己。 那天我在这里脱掉自己的上衣,目睹了自己上半身的狰狞,镜子中的那副躯体,被奇形怪状的疤痕爬满,有长有短,长条的应该的是刀伤,有的呈圆孔状,我斗胆猜测那是子弹留下的印记。那一刻,这些疤痕像是一道道印在我身上的诅咒,在顷刻间抹灭了我是寻常小民的所有可能,我在镜前足足怔住了好几分钟,就那么定定站在这里,在心理上慢慢接纳着这具非同常人的躯壳。 如今再看,已经差不多习惯,对于身上的伤没有了第一次看到时候的那种畏惧感,我已经悉知每一处伤痕的形状大小,背后不太能看的清的,我也能用手摸一个大概。到了腿上,也是差不多的情况,不过稍微比上半身好点,毕竟躯干相比腿部更容易受伤。 什么样的人会遭受这样的伤害?我曾置身于什么危险的行当之中?无身份,无户籍,莫名失忆,却保留有特殊的思维方式和行动习惯,或许浅浅真给自己家店里招了一个危险分子。 我选择向她隐瞒了这些种种,这也是她今天早上忽然停下跑步同我对质的原因。 劳碌 我意识到自己洗得有些久了,便赶快关了水阀,毕竟晚上也还是要洗的,冲一冲身上的汗也就够了。 换好衣服,重新回到下面,浅浅在柜台对账目,我则赶紧溜回厨房里帮忙,省得刚回来的白奕要觉得我是个懒散闲人。 确实如他们先前所说,白奕干活效率很高,我洗澡的功夫里,他已经完成了很多繁琐的项目,我回来后更加轻松就上了手,老金也不用再像之前那样,帮我一起洗菜切肉了。 白奕的加入,让我们可以更从容地应对高峰时段。 人开始变少后,我甚至不需要待在厨房里了,干脆到前台学浅浅点单,之后如果她要开学了,我也可以顶上她现在的位置。 在一旁看着浅浅点单的我,浑然没有觉得自己刚刚的想法有什么问题,但下一秒,我如梦初醒般,我已经习惯了这里?打算在这里一直干下去? 即便我身上的种种古怪一直在提醒自己是不寻常的存在,但似乎我确实没有认真想过自己到底要在这里做到什么时候。我这两周下来,好像已经完全融入了这里的生活。这种简单又忙碌的生活有一种特别的魔力,可以让人忘却时间,忘却一切,但它不是单纯的苦累,相反,这种平淡或者说算是庸碌的日子,让我觉得心安、惬意。 此外,在这里生活工作的过程中,我感觉自己的身心得到了舒缓,我的心底原有一份不明来源的疲惫感,而这份疲惫感正在被这样的生活所慢慢治愈,我的神经像是一根一直绷紧的弦,在这个地方被慢慢卸去了张力。 这种疲惫很大可能和我以前的经历相关,它不是身体上的疲惫,只要好好休息便能恢复,它更像是一种内伤,精神上、心灵上的疲乏,我不知道是什么样的经历了才会给我留下这样的状态。 而眼下的何家饭馆,这样一间平平无奇的饭店竟让我得到了治愈,我觉得这其中,眼前的浅浅有着不可或缺的作用,她的纯粹,她身上那股发乎天然的生力,很大程度感染了我,她在告诉我,何为生活。 我虽然不记得,但我却敢笃定,浅浅这样的人,以前的我应该也没有见过几个,要做成她这样的人很简单,却也很难,首先那份澄澈的善良就已经能让很多人难以企及。 如果说我那天和她的相遇真的是经人安排,这似乎又并不是一场险恶的谋划?更应该解释为,为我准备的一次心灵洗礼? 不过不论如何,我觉得我还是会离开这里,去查清自己的身份,这件事在我心里是一个难以抹平的疙瘩,我承认自己做不到对从前置之不理。 警局那边已经没有多少有用信息了,八成是没有所谓的寻人报案能和我相对应,我的来历确实特殊,这点在目前看来已经毋庸置疑了,我的身份不像是能以常规手段查清楚的,我或许得需要从某些特殊的渠道下手才行,不过,我还能有什么渠道、线索去查? 我没有头绪。 时间过得很快,饭点一过,没有人再进店,我和浅浅也不需要站前台了,开始收拾最后几桌人留下的残局。 所有东西打理完毕后,稍作休息一段时间,我们要准备迎战晚饭点。 浅浅他们家的饭馆位置比较特别,在晴天的傍晚都恰巧可以接到那一抹夕阳的映照,落日的余辉透过玻璃墙将整个餐厅染上色,今晚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如何来形容这一刻,我只是觉得无比舒适。 但这份祥和,仅限于第一桌客人来到之前,忙起来之后,满脑子就都是客人点了什么菜,自己要去准备什么给老金,再一清闲下来,就是晚上了。 但今晚要好一些,毕竟多了白奕,我不至于像往日那样几个小时忙不停,偶有闲暇可以观察一下慢慢由黄变红再变紫蓝的天空。 十点多我们才结束一天的工作,把餐馆里外收拾干净,把明天要做的一些肉剁好后上楼洗漱睡觉。 白奕回来后睡在了双架床的上铺,原来他是睡这床下铺的,但现在已经被我占用了。 睡前看了眼按键机上的时间,已经将近零点了,往日也是差不多这个点才能躺下。按键机是浅浅以前上高中时用的,她上大学后一直闲置着,如今就送给我了,里面的电话卡也是她的,我将其用于进行一般的通讯。 躺在床上,我回想起今天白天在白奕身上感受到的某种特质,但在后来,那种特质似乎是被他完全掩藏了,我没法进一步去感受,那是什么?我觉得这是一个线索,他可能是从前的我接触过的某类人,弄清楚他身上的猫腻,或许对我调查自己的身份有所帮助。 蹊跷 第二天一早我便醒了,起床拿起桌子上的手机看了下时间,差几分钟才到六点,我总能准时地在这个点起来,可能是以前的生物钟所致。 拿起手机后,我发现手机原来垫着的位置上有张纸条,纸上写着几个字——“我是吴己”,因为刚才手机完全遮住了这几个字,我没在意这张纸条,这句话是带双引号的,我感到很奇怪,因为我没有印象自己写过这样一张字条。 并且昨晚我最后一次看手机时,纸条绝对是还没出现的。 我回头看了眼上铺还没醒的白弈,难道是他写的? 可他在桌上写这样一张字条意欲何为?我想不到他的动机,或者说我想不到这张字条有什么意义,昨晚我确实没拿着纸笔在桌子旁发牢骚,忙了一天也没那心情。 写字的人似乎很赶,用很快的速度完成了这几个字。因为字体比较潦草,我也不好确认是谁的字迹,但我知道自己写字不太喜欢节约笔划,潦草不是我的风格。白弈的字我没见过,浅浅他们的我在账本上见过,但浅浅的字我认得,她的行楷没这么草,他父母的字体其实并不难认,是属于那种没有笔风可言的字。 小偷留下的?我脑子里冒出了这么一个荒谬的念头,我立即到门边检查了一番,插栓是完好的,我旋即将注意力转移到了防盗窗上,没有撬动的过的痕迹,那么就可以确认不是这个房间以外的人写的字条。我最后只得又把目光转向了上铺的白弈,真是他做了这件事? 我百思不得其解时,上铺传来了动静,白弈打着哈欠从床上坐了起来,睡眼惺忪地对我说了句早啊。 我不动声色地说,“早,昨晚你起夜了吗?” 白弈翻身下了床,他挠着蓬乱的头发对我说:“没有啊,我睡得挺死的,”他表情不似作假,“咋了?” “我在桌子上看见这个。”我把纸条递给他。 “我是吴己。”他接过纸条把上面的字读了出来,“你的意思是,这不是你写的?”他语气里透着疑惑。 “我昨天回到房间直接倒头就睡了,哪有心思弄这些。”我心觉事情有点诡异了,我眉头微皱,接着说,“门窗都好好的,没有人进来过才对,这东西是鬼写的不成?” “你别看我,我真没骗你,我半夜起来写这玩意干啥。”他一脸无辜道。接着桌子上他的那部手机响了起来,我看到屏幕上显示的是“何老板”,他拔了充电线接通电话。 “老板早上好呀,什么事情?” “噢,好好,那我带吴己一起去吧。” “行,好。” 我问他老板说了啥,他说:“老板要我们俩一会到市场去采购今天的食材。”他拿着手机划着,接着道,“就是这附近的那个菜市场,老板回乡下老家办事去了,你待会帮忙拿拿东西就好,我来买。” “行。”我嘴上应着,心里还在想着纸条的事,我是不信鬼神的,我此前应该就是个唯物主义者,若是面前的白弈没有说谎,那么就是其他人用我无法理解的手段进入了我们这个锁着门的房间,给我写了纸条。 会不会是我曾认识的人? 他把纸条塞回我手上,“别瞎想了,可能就是你忘了自己什么时候写的,人嘛,有时候就是会莫名其妙忘点事情。” 我观察他的神情都颇为自然,一时间也拿不准是不是我真的忘了自己写过这几个字,难道是失忆后遗症?可是我虽然失去了以前的记忆,但这段时间自我感觉下来,我并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健忘的人,相反我的记忆力甚至比浅浅他们还好一些。 “行吧,也许真的是我忘了吧。”我哂然一笑说道,随手把纸条收进了自己的口袋。 我隐约中有种感觉,不管这个纸条是不是我自己写的,它很可能联系着过去的我,这里面有我不得不弄清楚的东西。 简单洗漱过后,我们坐一部上了年头的国产面包车前往目的地,老板平时到菜市场去也是开这个。 车是白弈在开,车速很快,几分钟我们就到了目的地,一路上我们也没什么过多的交流。 下车选菜挑菜也都是他自己一个人在做,我就帮忙把食材搬上车,七点不到,这里的大部分店都开了,规模上看是主做批发的一个菜市场。 路过一家米铺时白弈再次停了车,他掏出手机翻了翻备忘录,说道:“得买几袋大米才行,店里没多少袋了。” 我颔首,跟他一起下了车。 白弈一侧的车门靠近店门口,他先我一步往店里走去,正当我下车绕过车头想跟上他时,便察觉到了些异样。 店门旁边的一个戴着鸭舌帽的人正快速靠近走进店里去的白弈,我下意识的冲白弈嘿了一声,白弈回身就是一记横踢,那人直接被扫翻到门的另一侧。我一时间有点怔住了,同时也惊讶于白弈的反应力和爆发力,而后又见到不知从哪又朝他冲来一号人,还未能近身白弈,又被他一个扎实的右正蹬踹翻,紧接着白弈往米店门前的一处摊子一踩,跳起做了几个毫无凝滞的借物攀爬动作,直接抓住了米铺二层楼的防盗网,接着动作敏捷地攀着防盗网蹿上了这个二层小平房的楼顶。 白弈就这样消失在我的视野里,全过程不过十来秒,让我有些咂舌,无数个问号出现在我的脑子里,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在这守着白弈?为何白奕一言不合就大打出手,然后又迅速逃离?白弈是什么来头,为何有这样的身手? 突变 我惊讶于白弈的身手时,刚刚戴着鸭舌帽的人已经起身以和白弈同样的方式跃上了二楼的防盗网,几下爬上了楼顶,速度不比白弈慢多少。 这时几辆不知哪里驶过来的车停在了我的身后,我撇过头一看,三四辆车下来了七八个人,气势汹汹,其中有一两个人的走姿给我一种特别的味道,我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人,但脑子里没来由冒出一个词——练家子。 这个判断我也是以一种特别的形式完成的,就如同之前在白奕身上察觉到某种特质一样,像是某种类似于直觉的东西,我的潜意识能从眼前的人身上感到些许危险。要做出准确的推理判断,理论上来说是要基于从前记忆的,但我正经历的这个过程似乎并没有具体的记忆来进行参考,我该怎么形容它,由潜意识里的模糊概念得出的直觉? 他们看了看二楼楼顶刚刚白弈消失的那个地方,相互说了几句什么,几个人快速向我这边逼近。 我念头一闪,我意识到他们貌似要对我发难。 短时间内我快速做出了决断,回过过头几个健步来到白弈刚刚上去的位置,往摊子上一踩发力起跳,腾空后脚下在墙上借了两下力便窜到了二楼防盗网的高度,再攀附而上顺利到了楼顶。过程中我能听到后面几个人嘴里叫骂着什么,我不好推断是不是因为我的行为导致,但我余光能瞥到我身后也有人跟着我往上爬了。 事实上,突然做出这样的选择也让我自己有些惊讶,我只是隐约明白一点,继续留在原地只会让形势愈发被动,跟他们理论一番再行动倒不如趁他们的合围没完全成型前就立刻动身。 我起先是不敢确定自己能够很顺利地像白弈和那个戴鸭舌帽的人一样攀爬到楼顶,但是我想创造一下脱困的机会,总要试一试,大不了掉下来。但是过程中我有一种如鱼得水的感觉,我能快速捕捉到所有可以借力向上的点,并且手脚上的力量也没有辜负脑海里快速形成的攀爬方案。并且整个过程的速度,自我感觉比白弈他们只快不慢。 因为时间间隔不算很长,我上来后刚好还能看到那个戴鸭舌帽的人从紧挨的邻侧平房楼顶跳下去的身影,后面的人逼得很紧,我稍作停顿便朝他跳下去的方向追去。 选择追上来不完全是因为想避开他们一拨人貌似想殃及池鱼的行为,另一个大原因是白弈突然表现出来的能力完全不像是一个单纯的饭店员工,被来明来历的一群人围堵也可以说明这一点。 他的不简单也让我第一时间联系到了那个字条,他是否认识我,但因为某种隐晦的原因,要装作不认识?其中的原因或许和我的失忆有关,于是再借字条暗示我一些不能明说的情况,当然这都是我短时间内组织起来的一点猜测,也或许字条真的与他无关。但是在没有多少可用的信息的情况下,我能做的就是冲上来搅一搅场面,看看能不能追到白奕对质一番,解开我身上的谜团,即便最后发现确实是一起与我无关的事件,那我也可以适时的抽身离去。 嘈杂声告诉我,那边也是一侧街道,不知道他们这么跳下去会不会砸到人,我心里想着,脚下速度减慢,到了边缘处我得以看清了下面街道上的状况,先第一时间再次找到了那个在街道上奔走的鸭舌帽,以及他前方一段距离处正拐入一个小巷口的白弈。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先后有两人跳下去,正下方的行人、店铺员工都停止了走动,一大片地方被空出来,使得我获得了良好的着陆空间,我当即脚下发力跃下去,双脚着陆瞬间我借势下蹲,随之做了几次翻滚来卸去冲力。我将这些动作迅速协调地完成之前,脑子里是没有太多概念的,但我就是确信自己可以从这个高度跳下而不受伤。 这再度证明了我的身体素质并不寻常,这么想来,我身上会留下那么多伤疤也并非毫无根据,从前的我可能经受着远比眼下情况险恶的情境。 稳住身形后,我没有犹豫地朝那个鸭舌帽的方向追去,余光看到旁边店铺员工嘴巴微张的神情,我不由得想到他们一会可能还会看到我身后跳下的第四第五个人,到时候又是一副什么表情? 我起跑几米后便看到前面的鸭舌帽也拐入了那个巷子,我一边避让车子和行人,尽量提高自己的速度的同时忍不住猜测追白弈的这些是什么人,白弈有可能是什么人,为何他会突然间遭到这样规模的围堵追击? 从这些人在米店的行动来看,他们或许并不知道白弈在浅浅家的餐馆打工,否则没必要在菜市这么复杂的地方蹲守,难道是他们得到白弈曾在这处菜市出现过的消息,于是就在这里每天布置几部车大几号人专门守株待兔? 往细了一想是有一定可能的,他们得到的消息如果仅仅是白弈在菜市出现过,那么他们大概率会以菜市为圆心,搜寻几公里半径范围内的可疑藏身点,却正巧撞上白弈请假离开的这段时间,在周围捞人失败,于是干脆重新着眼于菜市,在这里守株待兔,赌白弈还会再次回来到这里。 又或者可能他们一开始就没有到菜市附近去搜寻白弈的踪迹,一个方面这附近半径几公里内的人都有到这里买食材的可能,鱼龙混杂了不知道多少人,人手不足的情况下想打探出一个人还是很周折的,另一个方面贸然打听容易不小心就打草惊蛇把白弈惊走,于是就有了今天这一场苦心等待换来的大追捕。 但不论如何,我好奇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这样来蹲守一个人? 我简单推测后,也能得出另一点:要抓白弈的这些人是非官方的。否则摄像头这么普遍的当下,能调取录像的话,在菜市附近追索一个人并不会太难。所以这些人可能也不是什么太光明的存在,不过这也让我心念一动,或许借助他们的渠道更容易查清楚我这种来历不明的人。 突变2 脑海里飞快闪过各种念头的时候,我也拐入了鸭舌帽和白弈消失的巷子里,鸭舌帽在前方一个分岔口处又往一侧消失了,我紧随其后,而后便是随着他的身影一顿七拐八弯,巷子比外面的街道窄了很多,岔道也多,我的跑动变得更拘束,但还是稳稳地吊在了鸭舌帽的身后不远处。我身体表现出来的能力十分适应这种复杂地形的追赶,有些出乎我自己的意料,但其实又在情理中。 追赶了约莫两三分钟后,大致是出了菜市场的范围,鸭舌帽的身影变慢了,好像有点吃不消这么高强度的追赶,我和他的距离也越拉越近,最终他绕进一处死胡同,我跟进去之后却只看到他一个人,白弈不知所踪,他叉着腰抬头看着三米多高的墙,上面有几个脚印,似乎是白弈从这翻过去了。 我逼近了他,他也转过了身,胸口的起伏频率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放缓,这人体力确实不差了,我想。 我脱口问:“怎么不追了?”我一时拿不定主意,到底是接着追白奕还是会一会他。 我知道他虽然时下已经有些力竭的迹象,但以他表现出来的能力,不难征服这堵算不上很高的墙。他们处心积虑守着菜市,好不容易蹲到了白弈,肯定不甘心让他这么简单就跑了。稍作犹豫后我知道再去追白奕可能已经太晚了,我决定会一会这些追白弈的人,从他们身上多少可以套出一点有用的信息。 他看了看我,侧过头指了指自己耳朵上带的耳机向我展示,我正疑惑他所想表达的意思时,他忽地一个猛冲朝我奔来,与此同时我身后也有了动静,似乎是刚刚跟在我身后的人也赶到了。我心中暗骂,也朝着鸭舌帽迎面冲去,既然想包夹我,我就先从一个方位突破。 鸭舌帽显然没算到我会这么果断地冲向他,自己把速度提到了最高,一时间有点骑虎难下,我打算速战速决,在一个合适的距离处起跳起,腾空转身来了一记回旋踢扫,他反应不及直接被扫中右脑,他瞬间失去重心被我扫翻在地。 我知道这或许不是最理智的进攻手段,有些花哨和冒险,但从他被痛击后的状态来看,确实高效。 我滞空完成一套动作的时间里,后面的人也跟到了我身后,我回身顺势朝那人来了个正蹬,正中胸口,他几个踉跄朝后退去,没有倒地,或许是因为体格更大,他的下盘显然比鸭舌帽稳上许多。 因为知道他后面可能还有源源不断的援兵,我没有给他缓过神的机会,乘胜追击欺身上前,右手做出一记摆拳的架势没急着挥出去,他立即格挡,我左手抓住他左下方露出的档口,一个快速刁钻的上勾拳打在他的下颚上,他一下失衡向后退去,我顺势在他右腰部补上一记扫踢,他便彻底无法稳住重心向一侧倒躺在地上。 我本来还准备再上去给他补上几下子,但他倒地后呈现出一种直挺挺的状态,我才意识到自己的那一下勾拳可能过重了。他的状态已经有些神志不清,但应该还不至于丧命。我也不确定自己的格斗技巧使用是否正确,我只是依据情形做出自己感觉有效的击打方式,实战结果也确实告诉我,这些动作确实有用。 虽然我脸上依然不露声色,但以雷霆之势击倒两个还算是有点身手的人,还是让我刷新了对自己身体素质的认知,甚至让此刻的我内心涌出一些畅快感。 见巷口暂时还没有他们的援兵赶至,我警惕回身确认刚刚被扫翻在地的鸭舌帽的状态,只见他一手撑着地半坐在地上看着我,表情不复半分钟前的沉着,有些惊愕和呆滞。我心想别是被我踢傻了吧,我直接问他:“你们是做什么的?为什么追那个人?” 他愣了愣,咽了咽口水说:“私人恩怨而已。”他顿了顿,“大哥你的腿劲太重了也,这身功夫太横了,我脑壳到现在都嗡嗡的,你到底是做什么的?” 我微微一笑看着他,表情诚恳的说:“我是饭馆打杂的,你还没说你们是做什么的呢,还有你刚刚动手之前指了指自己的耳机是什么意思?”我边说边学着他刚刚指自己耳机的动作比划了一下。 他神情一愣,拧过头看了看另外一个躺在地上的同伙,我以为他是因为我说的话才做出这番动作,正要猜测他的想法,但下一秒他说的话显然不是在同我讲,“是我们被人家拿下了,老大,手里没家伙,这号人我和陈哥联手也打不过。还有,他好像不知道我们为什么抓那个人,他们可能不是一伙的。”他说话的时候还一边观察我的表情,好像想从我的神态里确认我和白弈之间的关系。 貌似是在跟他们老大通话,几秒后他应该是得到了什么指令,对我一脸讪笑说,“大哥,其实我们本无意对你做什么,要不这事就这么算了。” 我心中有些好笑,态度变得真快,“你刚刚怎么不接着追他?” “因为老大已经带人手从另一头包过去了,我追不追没多大用,所以老大让我们先停下来处理你。”他说完,神色中又透露出些心虚,接着道,“大哥,我们还以为您和他是一伙的,看您也不是很清楚状况的样子,既然这样,我们也挨了一顿揍,这事您就不要参合了可好。” 好家伙,直接称“您”了,我有点哭笑不得。 原来他刚刚给我指耳机是想告诉我他们已经通过联络完成了分工,当时的他应该是觉得自己和那个什么陈哥联手可以轻易制服我,于是在拿下我之前用那个指耳机的动作回答了一下我的那个问题,同时也想借此转移我的注意力,为后面的闪击配合创造一个好的开头。但是没曾想我报之比他们更迅捷的闪击回敬,弄清差距后有了当下他态度的大转变,果然只有摆明实力才有平等谈话的机会啊。 不过,这件事我还是得掺和一下。 波折 另一个被鸭舌帽叫陈哥的人逐渐缓过神来也坐起身,但没站起来,看向我的眼神中写满了忌惮,“兄弟,我们抓那人是出于一些纠葛,不方便细说。”他的下颚处已经呈现出了明显的淤青,看来我下手确实不轻了。 “行吧,那我想见见你们的头。”我见他们两个似乎不太敢透露消息的样子,也不想继续为难他们,把矛头指向他们上头的人。 鸭舌帽看向我的眼神有些复杂,对通话另一头缓缓说道:“老大,他说想要见你。” 我见状补了一句:“放轻松点,我只是去了解一下情况,不是为了帮助那个人对付你们,另外你们如果逮到他的话,顺便我也想问他一些事情。” 感觉是以前的习惯作祟,我说话的时候下意识地快速捕捉他们身上的各种细节特征并进行判断。鸭舌帽看上去年龄与我相仿,约莫二十岁出头的年龄,五官特征易于记忆,体态较为寻常,应该也曾练过,但水准不算高。 裤子口袋比较瘪,手机可能是在上身的夹克里,腰上显得有些厚,估计缠了东西,或许是刀具之类,我需要保持一定的距离,防止他忽然利用暗藏的刀对我发难。他刚刚有刻意提到,“手里没家伙”,可能只是想对我进行一种迷惑,他们这样的人,随身带把短刀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又瞥几眼那个叫陈哥的人,他大致三到四十岁左右,右手手臂有点小纹身,块头比鸭舌帽结实很多,如果多来三四个同他一般的人一拥而上对付我,我未必能讨得了好,只能且战且退。 鸭舌帽老实将我的话转述了一遍,不过期间他们两人的表情都有些将信将疑,可能不太相信我不是为了帮白奕而追上来。鸭舌帽的表情很快又发生了变化,似乎他老大那边做出了答复,他看着我说:“老大让我们带你过去。” 他们的老大倒是爽快,我初步推测他们是混黑的,可能靠几个有点身手的人罩着一些见不得光的场子,维持非法牟利,我意识中留存有不少黑白道上的概念,对所谓涉黑人士还是有点了解。 随后他们两人站起身来带我一路走到了外面的街道口,期间两个人都很警觉地和我保持一个安全距离。路口处一部车已经在那等着,我能认出那是刚刚围堵白弈的时候,突然开到我身后的几辆车中的一部。 我跟着他们上了车,我刻意选坐在了驾驶座后方,我认为这样有利于我处理一些可能发生的情况。 在车上叫陈哥的人显得比较热络,似乎有意要巴结一下我,一口一个小哥,还试探我是做什么工作的,问我是不是学过搏击,我只是胡口编了些内容同他扯皮,说自己真的只是一个打工的,以前跟人练过两招,是非专业的,他似乎从中听出了我的遮遮掩掩,然后就没有再继续自讨没趣。 其实我倒是想和他多编些真实可信的,只是我怕我编的越多破绽越多,倒不如少说点,说得不可信一点,但是打工这点我倒是真没骗他什么。 虽然此前我就料想到自己的身体能力大概会非同常人,但是突然间检验出这样的效果,还被这个叫陈哥的人猜测练过搏击,还是让我有点讶异,从他的表现来看,似乎是说我的拳脚在他看来有着专业搏击选手的水准? 我从前到底接受过何种训练? 我其实也没料想到那样一个上勾拳可以把他打得短暂晕厥,当时只是想着速战速决,在更多人到来前尽可能的让他们失去部分行动力,但两三个照面他们就撑不住了,并且他们也没有更多的增援赶到,属于严重低估了我的棘手程度。 我本以为车开到附近就可以见到他们老大,但车子似乎在往更远的地方开,我有点捉摸不透他们的意思,遂问坐在我一边的那个鸭舌帽:“你老大不是在刚刚的地方附近逮那小子吗?怎么车子开出来这么远?” “没抓着,被他跑了,老大让我们带你到自家地盘上,他现在也在回去。”不知是先前被我震慑到了,还是他们老大的旨意,他对我说话的语气还是很客气。 “你们这么大阵仗都被他跑了?”我心里暗叹白弈的手脚确实麻利。 若是去了他们的地盘上,恐怕就要变得被动很多,但我已经展现出友好合作的态度,加上本就和他们素不相识,想必他们的老大也不至于因为我打了他的人就布下什么陷阱来等我。 鸭舌帽神情有些尴尬的看了看我,“如果我当时追上去跟着,或许就抓到了。” 好嘛,敢情还有些怪我坏了他们的事? 我无奈笑了笑道:“谁让你停下来呢,不过,你们的地盘是哪?” 他报了一个我不太了解的地名,只能故作明白地点点头。 “你们一直在那菜市里蹲守他?”我试探他。 “差不多,其实也就花了半个多月吧,老大每天都安排一拨人到这边来候着,这么大费周章去逮他,原因其实比较复杂,所以我们也都不太愿意去说。”他说完,略微有些尴尬地笑了笑。 除了他们抓人的原因外,他在对我的每个问题做出回答的时候都没有多少犹豫,我本来还觉得他会对其他方面也守口如瓶,但现在看来他刚才可能确实得到了他们的老大的某种授意,要对我释放友善信号,这也符合我的目的。 原因复杂?似乎这里面还有不小的说法。 “不过话说大哥,你跟那小子是什么关系?为什么会和他来菜市?”他接着又略带试探地问我道。 “刚认识不久,他被你们围抓让我起了点兴趣。”我随口回答,正顺势想从鸭舌帽口中撬出点关于白弈的信息,异变突生了。 我们左边对向车道上有一部车忽然直接越过双实线朝我们这边开来,我们的车子则立即刹停,但那部冲来的车子应该就是要蓄意截停我们,仿佛算好了距离一般,一个甩尾刹停转了一百八十度将车尾打在我们的车头上,前挡风玻璃瞬间被震出密密麻麻的一大片裂纹,我双手撑在前座后背上才稳住自己的身形。 又一拨人 我很是纳闷,有必要用这种方式截车吗?莫不是有什么深仇大恨? 车里几人一时间都很安静,不知是不是惊魂未定。而将我们截停的车上快速下来了几个人,他们径直朝我们走来,我则瞥了一眼旁边的鸭舌帽,他神情有些呆滞,定定看着他们为首的一人——左眼旁边有一道触目惊心的伤疤的男人。 “是什么人,和你们有仇?”我撇过头问他道。 他张了张嘴,似乎是想回答但又不敢作声,我只得把视线又转移到车外那人的身上,只见他直接走到我的车窗旁,而后毫无征兆地一把拉开了我旁边的车门,我一时间心思古怪,这车车门都不锁的吗?旋即我意识到,可能是刚刚司机自行解了门锁,看来他们确实十分忌惮这些突然出现的人。 接着他冲我笑了笑,笑的时候眼旁那条疤痕显得更加狰狞,“这位小兄,我们老板想请你去坐一坐,希望能赏个脸。” 我一时有些懵圈,把别人的车撞停然后一脸客气地发出邀请,这些人是什么脑回路?先兵后礼?而且为什么是冲着我来的,难道他们是因为我才逼停我们的车? 我没急着下车,指了指被撞碎的挡风玻璃,“你这副做派不像是赏我脸的样子呢。” “哈哈,抱歉抱歉,毕竟那个许小子,也就是他们的老大,很难沟通,加上之前惹过我们的老板,所以刚刚稍微用力过猛了点,但不是冲着你来的。”车外站着的男人一脸爽朗笑容,说到“他们的老大”的时候指了指我一旁的鸭舌帽,鸭舌帽则继续保持缄默不语,其余车上两人也都不出声,看来可能以前在这个人身上吃过大苦头,从头到尾气势都被这个刀疤眼男人生生镇压了。 “素不相识,我为什么要去见你老板?”我笑着来到了车下,他顺势给我让开了位置,他往后退的距离也很讲究,是一个足够大的安全距离,不管我还是他,如果突然从行动上向对方发难,对方都有足够反应的机会。我知道他这个行为中对我的警戒成分是其次的,他是想通过这个举动展现自己一方好意,也算是想借此打消一部分我心中对于他们以野蛮方式逼停车子的芥蒂? 我心思急转,这算是怎么回事?是他们的老板认得我,还是有别的原因,我在他们的眼里到底是什么成分? 到了车下我得以观察到眼前这个人的全貌,面容上看大致四十几岁数,身材很匀称,上身只穿一件寻常短袖,全身姿势看似随意却也暗藏讲究,仿若一头伺机而动的凶兽,手臂肌肉线条中蕴藏的力量也隐隐触动了我的某种直觉,我知道眼前这人虽年纪看上去稍大些,但绝不是身后车上陈哥那样的混混打手可以媲美的,我不由把警觉又拉高了几分。 这个让车上几个人都不敢出声抵抗的男人听到我这番话又笑了笑,若是他眼睛旁边没有那道触目惊心的疤痕,只从表情上来看,确实只像是一个四十岁左右人畜无害的,被人世打磨得圆滑的大叔而已。“这我不敢说,说不定小哥你以前在哪见过我们老板呢。”他语气温和、充满诚意,旋即目光中又透出些狡黠接着说,“老板没和我多说找你的原因,但我相信不管你出于什么原因想找那个姓许的,我们老板都比那个许小子更有能力和诚意帮你。” 我是什么身份,如果他的老板之前不认识我,他为何这么重视我?我几乎能肯定我身上有我目前还想不通的东西,正吸引着这个人背后的老板,会是什么东西?让人眼前一亮的身手?但我真正动手的细节应该只有车上的老陈和鸭舌帽知道,难道是他的老板通过布置在鸭舌帽他们之中的眼线,第一时间就知道了我动手的事情?就算是那样,得到的信息顶多也就是我几个照面让两个打手失去行动能力,应该没有更具体的动手细节。 半道拦下我的原因恐怕没那么肤浅。 我不动声色道:“如果我不愿意见你老板呢?” “那我确实是没办法的,毕竟老板是把你当客人,我不想自己的鲁莽坏了老板的事,另外你也不是那种可以随意拿下的人。”他顿了顿,又道,“所以,你真不想见我们老板的话,我不好对付你,只好让他们······”他指了指老陈他们坐的车,“没办法再把你送到许小子那去。我是个粗人,不太会晓之以情动之以理的东西,只能用这种直白的方式达成自己的目的,小兄弟你多见谅。” 他说完,略带歉意地挠了挠头,表情甚至显得有些憨厚,他的一切神态都十分自然,正是因为太过自然,我不免有些抗拒和这样的人打交道。 看来似乎是非去他们老板那不可了?我回头看了看后座的鸭舌帽,他在偷望向这边,嘴巴小幅度张合,应该是在跟他们姓许的老大汇报情况。其实在我这里,我去见许小子还是去见刀疤脸男人的老板,区别说不上很大,毕竟他们老板貌似都把人手安插到鸭舌帽他们人员内部了,或许确实如同刀疤眼所说的,他的老板更有实力一些。 我此行是想了解关于白弈的事情,以及鸭舌帽他们追捕白弈的原因,以此旁敲侧击出白奕和我之间到底有无联系,如果对象换成刀疤眼的老板,说不定可以得到更客观的答案。一方面这个老板展现出更强大的势力,另一方面老板和许小子不对付,许小子对我可能会隐瞒一些关于自己一方的信息,但从老板那可以更轻松问到。 “那走吧。”我略作思量之后也没再做什么周旋,朝他点了点头。 试探 他重重握了握我的手,没多余的动作,带着我往他们车子走去。 单看他们车子的外观,似乎要比鸭舌帽他们的车高档一些,车尾受到的损伤也不小,而鸭舌帽他们的车也被撞歪了引擎盖,不知道这要花费多少修理费。 坐到车上给我的感受也确实比鸭舌帽他们的车上的座椅更舒适些,这好像也是更有财力的一种明证?我暗自想到。 待车开了后我开口试探他道:“话说,你们老板是什么人?我初来雨城不久,可能不大了解这里,他为什么想见我呢?” 刀疤眼闻言脸色忽然变得奇怪起来,眯了眯眼打量我,说:“都到我这边了,你没有装傻的必要了吧?你真的不知道?” 我旋即意识到,他可能搞错了些什么。 “为什么我肯定会知道?”我笑了笑。 “先是冒充那许如清行事,又刻意在一个菜市场留下行踪,吸引许如清天天派人到那蹲。”刘悦没有直接回答我的问题,而直接自顾说起了其他事情,“某天突然带着你一起出现,他来引开许,你则殿后,处理掉两人,然后说自己与他无关,要两人带你去见那姓许的。” “现在,你还说自己不知道我的老板是谁,说实话,我有些不知道你们两个到底在打什么算盘了。”他笑着说。 我有些明白了,他至始至终都认为我是白奕的人,认为我们在和那个什么许如清,也就是鸭舌帽背后的老大斗法。 不过,原来白弈是因为冒充那个许如清而被蹲守围堵?他在一个小餐馆打工又如何冒充得了人家?听起来有点奇怪,莫不是他辞工的那段时间里干的? 我沉默了一下说道:“纯粹是因为和那人在一个饭馆共事,所以见他遇到麻烦就好心想上前去帮一帮,其实我跟他真不熟,你信不信?” “你真会说笑,你确定你们不是一伙的吗?”他失笑道,定定看着我,似乎想从我的表情里揣摩出点东西,“工友关系,刚好两个人都有不俗的身手?” 看来他是认定我是和白弈同伙在设计许如清。仔细一想从他的视角看确实只有这么一种解释,换我是他,我也不相信两个人的交集仅仅是饭馆的工作。 那么我得重新揣摩一番他的老板拦我下来的原因了。 我无奈撇了撇嘴,“你既然觉得事情是这样,那你们老板让你来拦走我又是什么意思呢?你不认为这坏了我的计划吗?” “虽然我不知道你们这样对付许如清是为了什么,但老板应该知道,他只告诉我,只要我跟你说他比许如清更能帮到你,你就会愿意上车,事实也是如此。”他话说到后半部分,音调逐渐降低,似乎逐渐思索出了些什么。 “难道……”他迟疑道,而后冲我笑了笑,“算了,这可能是我无法理解的事情。” 我也不再做多的解释,我知道这事情说不清,就让他瞎猜好了,况且我不确定白弈是否认识失忆前的我,搞不好我们两个还真是一条船上的。 一切等到见了那个老板再做考量,他似乎知道得挺多,起码他摸准了我愿意去见他这一点,他是否认识我,他对我时下的情况所知多少? “你对那个人了解多少?”我忽然问他关于白奕的事情。 他闻言则沉默地看着我,眼神古怪道:“或许我连他是谁都没搞明白。” 我不知道我的说辞在把他往什么方向去引导,但似乎起到了一些效果,可能是我的种种表现让他对自己之前的判断产生了怀疑,“是吗?那你之前猜他是谁?” “白弈。” 这下轮到我沉默了,我此前心里都做好“白弈”这个名字是他的假名的准备,但眼前叫刘悦的人这样直接地提起了这个名字。这么说确有一个叫白弈的人,但刘悦也因我而开始不确定那个被围捕的人是不是白弈。 他做出这样的怀疑来,很大一部分原因应该是我展现出来的“无知”,他搞不懂我的成分,所以因此也开始怀疑那个人不是他设想中的白奕。 所以白奕到底是谁?我认识的白奕,是真的白奕吗? “那么,你所知道的白奕,是个什么人?”我又继续试探。 但他却皱起了眉,一会后又舒展开了,好似想明白了什么,说:“确实,你提醒了我,他总是能做出让所有人料想不到的事情。” 我一时无言,看来他以为我在引导他去相信那个人正是白奕。不过他说的话倒也不是全无信息,至少可以知道那个白奕总是不按常理出牌。 我有些无奈,我其实是想确切的了解白奕是什么人,从事什么,但他总是往别的方向去意会。 这事情比我想的复杂,我开始觉得头大了。 我卷进来是为了探究自己的身份,但目前为止除了一张疑似出自那个白弈之手的字条之外,还没有出现其他能够被认为和我之间有直接关系的东西或者信息。 “你真的刚到雨城来?为什么会卷进这件事情里呢?在渝蜀,大大小小的好手我不敢说都认得全,但应该没有你这样的。”他见我不说话,反过来试探我。 看来我可能真的和这件事情没太多关系?他说的渝蜀估计是指这一个省的区域,他在这里没见过我,那我以前又在哪里活跃? “我也想知道自己是什么人,哈哈。”我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 “要是搞明白了,回头告诉告诉我。”他也说起了玩笑话。 “话到这份上,我也不敢多跟你聊了,知道太多我怕给自己惹麻烦上身,你也不用试探我了,你见了老板,再跟他试探去。”他说话的时候,眉宇中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 是我奇怪的表现给他带来了不好的猜想吗?会是什么? 酒馆 我暗暗吃惊,他的话里蕴含有很多耐人寻味的信息。我做出一个茫茫然的表情,并不做声,待他继续往下说。 “先是冒充那许如清行事,又刻意在一个菜市场留下行踪,吸引许如清天天派人到那蹲。”刘悦回应了我的期待,自顾说起了自己所知道的东西,“某天突然带着你一起出现,他来引开许,你则殿后,处理掉两人,然后说自己与他无关,要两人带你去见那姓许的。” 白奕冒充许如清?这事情还颇有些弯绕复杂,我殿后处理掉两人?回想一下好像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以第三方视角来看当时的情况,我的行为确实容易让人往这方向去想前。 “不太了解他出牌套路的人来品,多半都要认为你们是在挑衅许如清,但我细想了一下许如清的脑子,他既然对你展现好意,不该是脑袋秀逗了,而是另一种情况,你确实是那家伙拱手送给许如清的一大助力。” “至于为什么是这样送,我还想不到具体的原因,但多半和你的茫然有所关联,我本以为这些是你刻意展现的,以此迷惑他人,但现在细想那家伙的从前的行事脑回路,我开始更倾向于相信另一种情况,你可能真是被那人蒙在鼓里。” “真要是这样的话,事情就有趣起来了。”他说完,嘴角微微上扬,如同一位看到新鲜猎物的老猎手。 我默不作声,脑中快速吸收消化他分析出来的这些信息。许如清对我态度的变化,是因为发现我是白奕带给他的一个助力?我怎么感觉整件事情稀里糊涂的?一开始许如清是要抓白奕,如今又变成白奕将我作为某种助益送给许如清。 以他分析的情况来看,此前发生的种种,都是白奕设计,目的是让我以某种糊涂的方式卷进来,不过意义何在? 暂且抛开种种,比较清晰的一个信息是:我确实和这个事件有关,我卷入其中并不是误打误撞,而是精心设计。 我听完没流露出太多的情绪,又问他:“那个人,是个什么人?” “我当然可以跟你说我知道的,只是我比较好奇,你对他了解多少?又怎么会被他骗到雨城这里呢?” 骗到雨城?我最开始来到这座城市也和白奕有关? “说不上了解,饭馆工友关系。”我诚实答道。 这回他终于露出较大的情绪变化,有些惊愕不解的看着我。 “不至于吧……”他直勾勾盯着我的双眼,似乎想从我的表情中捕捉到某种端倪。 “至于。”我笑了笑道。 他闻言放弃了,靠在座椅上,微微仰头看着车子天花顶:“我原以为我知道他是谁,但现在经你这么一说,我可能并没有搞清楚状况,我又开始不确定你是否真的迷糊了。” “那你原以为他是谁?” “白奕。”他缓缓吐出两个字。 这回轮到我错愕了,我展现出来的不知情程度,开始让他怀疑那个人并非白奕? 不过倒能证明一点,确实有白奕这么个人的存在,只是他不确定将我带入局面里的那人,是否真的是白奕。 那么白奕是怎么样的存在?我所遇到的人,是不是真的白奕? 似乎情况远比我想象的要复杂。 “就我知道的,他确实是用的这个名。”我说。 “我们最好打住吧,我没办法、也不敢回答你的那些问题,前面一时心起,说了很多有的没的,你就当随便听听,不用太当回事,你的试探对象,应该是老板,他远比我知道的多。”似乎是因为感受到了我的复杂,他不愿再跟我聊下去,说罢闭上双眼,双手环胸。 怎么开始玩起谜语来了,我略感头大,形势愈发不明朗了。 刘悦最后说的话让我又开始有些吃不准了,我卷入事件,到底是白奕设计还是一场意外? 此后车又开了十几分钟,我们没有进行更多的交谈。我只好将希望放到了他的老板身上,他又知道多少关于我的信息? 搞了这么多揣测猜疑,最后别是闹了一场乌龙就好。 最后停车的时候是在一条较为静僻的街道,店铺不多,但装潢风格都有点和别的地方的店铺不一样的感觉,别有一番雅气。 而车子停的那处门面没有任何的招牌,不过透过玻璃可以看到里面有三三两两的人在喝酒,或许是个酒馆之类。 一旁有一条岔道,岔道旁立着一个停车场的标志,看样子似乎是他们这酒馆专属的停车场。 刘悦带我进去的时候说这里是他老板开的一个小酒馆,这也证实了我的猜测。 一进门我就感受到了几道打量的目光,来自吧台的酒保和场内的服务生,只在我身上停留片刻后又不留痕迹地把视线挪开,尽管他们已经做得十分自然,但依然被我捕捉到了其中的不寻常,某种潜意识为我做出了判断——只有经年的探子才能做到那般自然娴熟的窥觑。 一个小酒馆就有这样的人员设置?看来这里不简单,可能是他们老板进行什么特殊活动的关键地。 跟着刘悦,绕过吧台,我们来到一处向下的小楼梯,楼梯并没有刻意隐蔽起来,但想来是不会对寻常的顾客开放的。 一个酒保着装的人守在楼梯口处,见了刘悦便迅速让开了脚下的位置,眼帘下垂,微微颔首。表情倒是没有展露出过多的变化,目光从头到尾也没有停留在我身上。 相较于之前酒馆厅内的西式风格,到了此处小楼梯附近,则是出现了一种悄然的风格过渡,之前毯子上,西式花纹蜿蜒到了此处逐渐将线条转变为国风,一些类似龙、凤的图案在此处浮现。吊灯也不似厅里的那般富丽堂皇,转为风格清丽的小挂灯。我想,这里若是要放上一两张桌椅,风格也必然要不同于厅外的西方风格才合理。 我随着刘悦走下了楼梯,楼梯木制扶手上的雕纹与酒馆地毯上的纹路是相衬的。 看来设计此处布置的人还挺有讲究,这老板是个妙人。 刺杀 楼梯很短,很快便走完了,大概是到了酒馆底下的负一层,廊道顺着楼梯向深处延申,两旁是和上边一样的挂灯。廊道两侧有很多道门,不知是他们平时用来做什么的,尽头处是一扇半打开的门,里面有些人声传出。 跟着刘悦走向尽头处,正要临近那扇开着的门时,我的后颈忽而感受到一丝凉意,一种发乎天然的警觉催使我急急回身,同时整个身子向右侧撤去,险而又险地避开了一道从我左后侧突袭来的攻击。 同时我得以看清发起突袭的这人,手持短匕,面容清朗但杀意浓重,身材偏瘦却给人一种锐利感,相比于刘悦那种身架上感受到的凶悍,他的身架给我的感觉更多的是凶险刁钻,整个人宛若一把匕首。 他应该是从我刚刚路过的一道门中闪出来的,动作快得让我有些惊艳。 我迅速判断形势,挪腾脚下的位置,果然下一刻,他手里那柄映着挂灯黄光的匕首又在我刚刚站立的位置划过,与我的脖子仅隔了丝毫。 我心中凛然,他们在外边不好动手,要到了此处再置我于死地?这不正常,要是想杀我何必等到现在,还是说来到这里之前他们都没有把握能做掉我?我余光瞥到刘悦似乎没有要有所作为的意思,只是神情中有点错愕,我心中越发拿不准这是什么情况。 这人出手显然毫无顾忌,若是我反应慢上一线恐怕便要交代了,同时我也惊异于自己的机敏程度,我的底子如今又被人试探出一二。 那人第二刀落空,我心思百转之时已经瞄准了时机,右手猛地弹出,立即钳住空中他那只握刀的手的手腕,反拧半圈,同时欺身向前另一只手一个肘击呼在了他侧脸上,他持刀的手被拧得大幅反旋,但匕首依然牢牢握住不肯松开。 我左手肘击之后,又趁势捏住他的后颈朝我的方向猛地一拉,一脚抬起顺势给他腹部顶了一记结实的膝击。这一刻他的精神终于开始涣散,我右手再加力一拧,刀便脱入了我手中。我观他神情,已经失去行动能力,身体有些站不住往下倒的趋势。我便转过头把目光移到了刘悦身上,他还是一如几秒之前,没有动作,但是脸上浮现的惊讶依然没有褪去。 我一手拿着短刀,一手提着身边刺客的一侧肩膀不松,让他不至瘫倒在地。 “解释解释?”我音量不低,既是对着刘悦说,也是对着那扇门后他们的老板说。 就在这时候,我感受到刺客的肩部忽然一缩,突然爆发出来的力量让我反应不及,一下脱手。他顺势往地上一蹲往后一靠,我往下抓去的手又再次抓空,他紧接着便手脚并用地迅速窜走,速度之快,让我膛目,瞬息间到了我几步开外的距离,而后直起身跑上了我们下来的楼道。 原来他的脱力萎靡有一半是装出来的,只为降低我对他的警惕,伺机脱逃,果然不是什么易于之辈啊。 期间我是有机会追上去的,并不是没有把握再次擒住他,但刘悦的态度让我感到事情有些微妙,就没有选择追击那人。 “小兄弟,很抱歉,这种情况不在我的预料内。”刘悦神情诚恳,反而到了这种时候,他却收起了那种讨好的笑容。看来这事情的确不简单。 我皮笑肉不笑道,“那在不在你们老板的预料内呢?”我说话的时候快速向他移动,而他则直接让到一边,充分表明自己的态度。 我知道以他的心性和实力,是不惮和我起冲突的,一开始就不打算帮那个刺客,现在又主动给我让路,意思是告诉我这事是我和他们老板之间的,与他无关?他们内部的关系也有点复杂啊。 他们老板是想用这人的偷袭来称一称我的斤两?但是那人出手的凌厉程度来看,一副要置我于死地的样子,不是以试探为目的。 本以为来这里查明白奕和我的联系,弄清楚我身上的谜团,没曾想这里还给我布着一个杀局?说好的以客人相待呢? 我从刘悦身边走过,选择径直走入那扇门,因为如果他们老板想做掉我的话,我掉头也会被在楼梯围堵住,而如果他们老板就在房间里我则有机会擒王解除困局。 闪入了房间后,我提起了百分百的警惕,还好房间里不是精心设置好的龙潭虎穴。穿着休闲服的年轻男人坐在一张茶几前,面容冷淡,没有让我生出什么熟悉的感觉,他两旁站着两三个人,他就是他们的老板?给我一种过分年轻的感觉,这样年轻的人能驾驭得住门外刘悦那样的角色? 进来的过程中,我注意到他身旁的几个人看到我手中的短刀之后,脸色都不同程度的发生了变化,神情中多出了几分惊讶。 接着身后的刘悦跟着进来,和我保持了一个距离。 “如果连这里的门都进不了,那我们其实是没有坐下来一谈的必要的。”没有起身的意思,那个年轻的老板沏着茶不紧不慢说道。 就是为了证实一下我的实力?他找我的事情,是要以我的能力为前提?本来进入地下一层我就有些心存芥蒂,这是一个发生变故我将很难脱身的环境,如今又有这么一出,看来这老板并非什么善茬。 “似乎有点意思。”我轻笑,“那个人确实适合当刺客,但一旦先发制人失手,以他的身体素质似乎不太能扛我几下的。”我把玩着手上的短刀,眼睛又刮了一遍老板身边的几个人。左边两人,一个身形高大,衣服包裹下的身材应该当得上健壮二字,一个稍矮五六公分,骨架也没有那么宽。右边的人就更消瘦一些,但身高却和左边的大个子相差不多。 他们无一例外,都没有身后刘悦给我带来的危险感强烈,还是说故意藏拙?我把视线下移,重新投向主位上的老板,“老板,你最好确认一下这几个人都比那刺客强,否则我要动你的话他们可拦不住。” 破局 “吴兄,请坐吧。”老板做了个请的手势后,不由分说就给我斟茶,“我觉得你不是那种因为小事动怒,坏了大事的人。” 关键是他做着一切的时候,神态祥和,自然而然。他的举止,配上他面前这副古朴讲究的茶几,还有房间内的种种细节装潢,一时间我居然有点被带入到他的那种古怪境界当中。 我笑了笑,果真就顺着他的话坐下了,“这恐怕不是小事,老板你这一番招待,情真意切,让我有点受宠若惊呀。” 说到情真意切时我刻意放缓拉长了语调,我端起面前的茶杯,轻轻摇晃,透过蒸腾起的稀薄水汽与他对视,“那么老板有什么大事?能够让小鸡肚肠的我,放下对小事的介怀呢?” 我一手把玩着短刀,也不急着喝茶。 等待他回答的时候,我观察着他的皮肤,忽而生出了些奇怪的印象,我总觉得他的皮肤与常人存在些细微的差异,并且我几乎可以肯定这点差异意味着一个关键的事情,意味着什么?我刚要去捕捉脑子里的那种感觉,下一刻它又不翼而飞了,让我有些抓狂。 我略感到些遗憾。看来我这种建立在潜意识活动上的判断能力,还是碰到了壁板,并非对任何以前接触过的东西,都可以凭着残留的思维惯性得到完整的推断。 如果我有完整的,关于他这种的皮肤那部分记忆,我将会得出什么结论? “别人或许看不明白,但我知道,你和那个白弈的关系,其实很微妙,他用某些手段把你设计到这个局面里来,可别有用心。”他品了一口茶,视线低垂,接着说,“或许我能帮你弄清楚他的真正目的,但你也要帮我做一些事情。” 他能看出我和白弈不是所谓的合作关系,笃定我是被白弈设计的,和之前刘悦不同的是,他说出这些的时候不是用猜测的语气,并且他也没有怀疑那个人并非真的白奕,这似乎可以证明他的确如刘悦先前所说的那样,知道更多的信息。 “我只是自己好奇才插手了他的事情,怎么能说是人家设计我呢?”我笑了笑道。 我想探一探他知道多少有关我跟白奕的东西。 “你真这么想?”老板抬眼看向我,又摇摇头,“我不清楚你们之间发生的具体细节,但我想,你介入的原因,不应该只是相识几天的同事情谊才对吧?” 看来他已经了解过饭店那边的事情,不像之前许如清的那拨人一样,对于我跟白奕在某个饭馆打工的事毫不知情。 “那按老板你的角度,怎么去想我和他之间这种莫名其妙的同事关系呢?你靠什么认定我们这样两个人,跑到一个餐馆里共事,事实上却并没有合谋?”我也小小喝了一口他的茶,将茶杯放下后接着道,“你用以得出这个推断的那些信息,说不定是他刻意让你知道的,他希望你把事情往这个方向想,然后我会被你招来。再然后我可以在你这达成真正的目的,前面一系列似乎是针对许如清的行动都是障眼法,最后的目标其实是你。” 我耍了点嘴皮,想借此唬一唬他,顺势套出点信息。 他皱了皱眉,又舒展开来,“你说的是有道理的,所以……”他却停住了没有往下说。 “所以?”我说着,忽然隐约听到了一些楼道那边传来的声响,我心中微微一凛。 被我打乱了他布置后,他意识到了我的不可控性,就没想过要真的和我谈事情,而是一直在佯装镇定拖时间。 我刚刚就在猜测他如何有底气靠着房间里这几个看起来并不如何厉害的角色来抵挡我,开始我以为是倚仗刘悦,但刘悦一直表现出不是完全被老板信任的样子,他不完全清楚老板为什么找我,也不知道我会遭到刺杀。虽然实力不容小觑,却似乎处于有些微妙的边缘位置,所以我怀疑老板不敢靠刘悦来保全自己,而楼道传来的脚步声为我证实了这一点,他等的帮手来了。 或许是刚刚负伤而去的刺客已经找到了可以制衡我的人,至于为什么一开始不把这个房间的防护做全,可能是老板也没料到我可以在几个照面击败那个刺客,对我的预计仅限于能躲过那个刺客的偷袭,但无法将其击溃,然后就出现了现在这样,被我单枪匹马走入,身边却无人可用的尴尬局面。 这些判断我是在极短的时间内完成的。想通这些关节之后,我毫无征兆地双腿发力,忽地从座位上弹出,一脚踏在茶几上。几乎是同一刻,我身后的刘悦也动了,比我只差了一个身位。 我踏过茶几后一脚踩在老板身侧处的沙发处,另一脚回旋直接扫中从后方扑来的刘悦的同时,短刀挥起逼退了一侧过来要相救的那个大个子。老板见状急忙往一侧避开,我收回踢出的脚,踏在他沙发的另一边阻断他的去路,趁势对着这一侧护过来的人来了一记肘击将其击退。 紧接着我抓住这一个极为短暂的空档,手往下探一把拽住老板的衣领,退到地上之后一把将老板提起,快速一扭身将老板架在我面前,短刀摁在他的脖子处。 全过程只在一两个呼吸之间,任何一个动作稍慢一丝都有可能挟持失败,看来我的身体并未欺骗我,我意识中短时间形成的那套行动策略是能够被实现的。 这下包括刘悦在内的几人都不再敢有所动作了,缓缓远离我和老板,不过老板被我挟持之后却没有表现出我预想中的慌张,相反,他的呼吸甚至依旧保持平缓。 整个动手过程比我预想得要简单,刘悦是老板不太信任的人,加之距离过远,营救不及,而贴身的几个人的反应以及身体素质则是确实差了些,我最开始进门时候的判断并未出错,这才被我在这么短时间内得手。 所以我的能力放在这座小城市的池塘里,还算是太高了些吗? 即便我确实是比这几人强上一个档次,但这过程还是顺利得让我感到有些蹊跷,我脑子里悄悄复盘刚刚的过程,试图捕捉到一些端倪。 新形势 也就是这时候,外面支援的人也涌了进来。 “都出去。”我看着他们的人沉静地说。 他们一群人在房间里面面相觑,一时间有点不知该怎么做,几个看起来地位较高的人低声快速交流着些什么。 “按他说的做。”老板说话的语气也不带任何紧张的情绪,这让我对他的评价又高了几分。 “好,大家先出去吧。”刘悦附和道。 他们闻言稍有犹豫之后,都退出去了。我发现在老板说完之后,大多数人还是踌躇不定,而刘悦附和之后,都很快结束了犹豫的状态。但因为刘悦附和得很快,所以我也不太能确定他们是不是因为刘悦的话而做出决断,总之在这其中我品道些许古怪。 “刘悦留下。”在刘悦也正欲同他们退出去的时候我补充道。 刘悦怔了一下,停步留了下来。其他人虽露出些许疑惑的神情,但还是动作迅速地离开房间。 “小兄弟,我们可以保证你从这里走到酒馆门口都不会看到任何一个人,并且在门口会给你准备一部车子,只希望你觉得自身已经足够安全之后可以放我们老板回来。”刘悦一边说,一边观察着我的表情。 我之所以留他下来,是因为他与老板之间存在的隔阂。这样会方便我控制局面,至少他不太可能为了一个不信任自己的人而奋不顾身。 我没有理睬他所说的内容,问老板道:“老板,我们身后的壁板是一处暗门吧?” 老板没有说话。我之所以知道,是因为方才进来环视房间布置的时候,发现老板身后的一块木雕壁板和地面接触的区域附近有一些明显的划痕,这大概可以证明这块壁板是可移动的,且时常被移动。 进酒馆前我就注意到旁边的岔路有停车场的标识,我进来之后也悄然丈量估算了这个地下房间的位置,心中对于这里的构造有所猜测。 我接着说:“不出我所料的话,这里正对上去的地方,不是酒馆内,应该是酒馆后面的停车场吧?” “刘悦,开门,让我们上去。”老板似乎是叹了口气,终于开了口。 刘悦神情微变,深深看了我一眼,绕开我们的位置,走到了老板座位后方的那块木雕壁板处,过程中我始终跟着刘悦转动身体。只见他做了几个隐蔽的动作之后成功将木壁板移开,一条不宽不窄的楼道出现在我眼前。 待刘悦回到之前房间门口的位置后,我挟着老板走上了壁内的楼道。走完楼道,到了顶部后我们出现在了一个类似杂物间的房间里,这应该是在酒馆后的某个位置。 杂物间的门口就在眼前,但我并不急着打开。 “老板,我现在有些事情想不明白。”我在他耳边问他道。 “一开始,你让刘悦把我截来你这做客,又用刺客偷袭我,刺杀不成,我以为你会放下架子和我谈话,但却依旧保持着一副想要完全占据主动权的嘴脸,等待增援赶到,为你挽回场子。不管怎么说,你到目前展现出来的手段都太低浅了,这么年轻就能拥有这样的势力,不应该是这样简单的人。” 我停顿,想看看他的反应,但他依旧很安静。我从开始劫持他到现在,已经渐渐明白他的这种沉着并非故作镇静,过程中我一直在保持思考,对老板目的的思考,我隐隐猜到一些真相。 我继续说出自己对他的目的的推断,“你的体态是你刻意保持的,那是一个没有多少运动习惯的人的常见体态,微微有点佝偻,连我一开始都被你的伪装瞒过去。直到我抓住你的衣领把你拽起,我才发现你根本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人,你的根骨不简单,你完全有能力反抗我,而且以你的心性,肯定不是那种遇上突发状况就茫然失措的人。甚至是说在我处理你的保镖的时候,你就有机会脱身。” “可一直等到刀架在了你的脖颈上,你都没有做出任何有效反抗。我很好奇,他们对你的这个计划知不知情呢?还是说你以往就一直在他们面前表现出身体素质较差的样子?所以让他们也看不出猫腻?更让我好奇的就是你这么做的目的,一环环的布置就是为了让我成功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你劫持吗?” 说罢我的刀直接从他的脖子上移开了,同时也松开了他被摁着的两只手的手腕。我相信自己的推断,我跟他消失在第三个人的视线里之后,我所谓挟持的动作已经失去了意义,如今我和他都心知肚明——我不能杀他。 他转过了身,面对着我,即便杂物室的光线很弱,但我还是能感受到他眼神中不再加以掩饰的疲惫——我在此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才慢慢体会到他这一刻偶有流露的疲惫由何而来。 “我以为在楼道里你就会忍不住问了。” “那个距离毕竟还是容易被刘悦听到些。”我顿了顿,“我们以前有过交集?老板。” “并不,但你是局面上出现的唯一一个合适帮我解决困局的人。我甚至不去考虑你是谁故意为我准备的棋子,因为我急需达成一些目的,已经顾不了那么多。”他说完蹲下,从地上的一个纸箱里捣鼓出了一捆胶布,递给我。 我稍有犹豫,接过了他给的胶布,大概知道他的打算了,心想这家伙该不会早就在这里藏好了工具吧,就这么确信我会在众目睽睽之下直接劫持他? 他接着说:“你多少能看出来,我的人已经被严重渗透,刘悦隐隐已经把我架空,现在我被束缚在自己的势力内部。需要一个干净的人,一个不属于任何一方的人,将我劫出来,这是决定我后续计划能否启动的第一环,苦等之下,你出现了。” 合作 我微微感到惊讶,但也有些意料之中,他说的合乎此前的种种迹象。 “帮你,于我而言又有什么意义?”我想知道他对我的情况了解多少。 “你选择来到这里,是因为白奕,对吧?我猜,他让你陷入了某些谜团中,虽然我不能猜到具体,但不论他的目的是什么,既然他把你送到我这来帮我走出这关键的一步,那么他希望你做的事情应该与我的事情有关,或者说他的目的就藏在我的事情之中。你帮我,也能调查清楚白弈到底想干什么,或者说他到底希望你干什么。” 我皱着眉,眼睛微眯盯着他,企图从他的表情中看出更深的意味,但他神情中的坦然自若终还是使得我败下阵来。 我有一刻是怀疑他是否和白弈联起手在设计我,否则为何他在并不明确的知道白奕跟我之间联系的前提下,偏偏可以确认我和白弈的不存在合谋,甚至笃定我对白弈的目的所知甚少。 但我实在想不到他们两人大费周章算计我的意义所在,只好暂时相信他并非和白弈站在一方。 他或许是局面里为数不多掌握着真相的人,他也推断是白弈刻意要我入局,那么似乎已经可以基本确认字条的事情出自白弈手了,这样说来,白奕知道关于我的一切,包括我的失忆,白弈到底想做什么,想要我做什么? 白弈在这件事情上,对待我有绝对的主导权,我其实不关心他想让我干什么,我只是想知道自己是谁,但目前的形势是,只有弄清楚他想让我干什么,我才有机会从中窥到自己是什么。 “你就不怕你搞错了?其实白弈的目的就是你,而我,并非你想的那么‘干净’。”我摇头对他微笑道,继续与他周旋。 因为我很奇怪他为何如此相信自己的消息来源,我觉得他没和盘托出自己所知道的情况。 他面色露出些许焦虑,我也知道我们在这里拖得太久会让局面发生不利于他的变化。但是我不关心,甚至我希望自己可以打乱他,打乱白弈的布局,我知道自己不是一个喜欢被动迎敌的人。把场面搅得更混些,说不定才能帮助我窥见这一连串的事情背后指向的目的。 但我又有一层顾虑,万一我选择一味的搅混水正是白奕的想看到的呢?白弈很可能了解我,算得到我想打乱他布局的这种心理,那么我现在所想,恰恰就是他所期待的,我自以为打乱了他想要的局面,最后反而造就了他真正想看到的局面。 “首先,我说了我现在是死马当活马医,我没有时间再等了,你是我唯一的机会。你就算真的是在跟白弈串通要这么玩弄我,我也确实只能按着白弈的意思走。”他叹了口气,“除非白弈真的无聊透了,否则我不相信他做这么多只是为了对付我,对付我并不需要这么复杂。” 听完他的话,我还是吃不准他是否真的坦诚。 我处在信息的绝对盲区,别人向我所说的任何东西,我是几乎没有任何能够鉴别的能力的。这是我很不自在的一点,我甚至不清楚白弈与我而言是敌是友,失忆是否因他而致。 不论如何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我思索片刻之后,选择暂且与这个老板合作一番。 我将刀收到口袋,撕开胶布,示意他伸出手。他配合地把双手并起送到我眼前,我迅速地缠他的手腕的同时说,“你要保证向我透露更多的关于这件事情,以及白奕的信息。” “没问题,我们先到外面搞一部车离开这里。” 合作2 我打开杂物间的门,外面果然是我预想中的停车场,似乎是刘悦早已打点过,停车场没有任何一个人影。 我押着老板朝外走,刀架在他的脖子上,“黑色的那辆。”他说道。 我一眼就看到了他说的车,因为视线范围内就只有一部黑色的车子,我看着外形是双座的,造型上来看似乎价值不菲。车标是一个字母B,我不认得,只是直觉告诉我,这或许是这小城里不多见的好车了。 “你其实可以备一部比较不起眼的车子,这样才有利于之后的行动吧?” “没用,你这么招摇地绑走我,不论什么车都会特别起眼,况且我们也不会一直用它。”他边说边用捆着的双手指了指自己的裤袋。 我从他口袋摸出了车钥匙后环视了一圈周遭,把老板塞入了副驾驶后关上门。 我坐到驾驶位后仔细打量了一番他车子的内饰,比我到老板酒馆前坐过的两部车都要高级一些,不懂这行也说不上怎么个高级法,总之就是感觉挺奢华? 奇怪的是,我没有任何关于开车的记忆,但我要做这件事之前,却觉得十分自然。 我知道离开这里只能是我载着他,但是从杂物间到我坐到车上前一刻我都没有担忧过自己是否会开车,在我潜意识里,似乎这就是去喝一杯水一样简单,事实也证明,我确实不需要担心。 坐在驾驶位上,简单熟悉了一下车内操控配置后,一种对于驾驶技能深入骨髓的熟稔驱使着我,快速做出了一连串不加思考的动作,很快将车子启动,倒车、调整车身,没有如何刻意地去思考操作需要注意的细节,某种惯性力让我手脚敏捷地完成了这一切。 车即将开出停车场时,我稍稍减慢了速度,看了眼他。 “你就不怕我当时不去劫持你,或者说劫持过程中被刘悦成功拦下?我好奇你是怎么有信心确保能成功?”出了停车场的门口,我小心打量外面有没有他们的人蹲守。 他看着我,表情有点古怪,“你知道你在走廊里轻易就拿下的那人是谁吗?” “有来头?” 他神情略微尴尬,上下打量了我几眼,“你可真是……好一条过江龙,他是整个蜀地道上能排前三的好手,都叫他六子,被他埋在那种地点突袭,就算是号称蜀地最能打的那个姚老大,即便不死也不敢说能分毫不伤,更别提转眼拿下了。” 他看了看我握方向盘的手臂,接着说,“所以你当时能几个照面制服他,甚至犹有余力对我们放话,我就丝毫不担心你可以在刘悦面前擒下我了。而后你更是拿着他的刀走进来,我就彻底对你的能力放心了,居然有人可以在短短几秒生生夺走六子的刀。”他瞅了眼我的口袋露出的半截刀柄,咂了咂舌,“你可知道这东西是跟那家伙形影不离的,说出去恐怕整个蜀地都没人信。” 听到这番话我有点惊讶,看来那人的实力确实在这片称得上不俗,这倒也侧面体现了我的不简单。我是第一次得到这么具体的层次评价,这又刷新了我对自己的认识。 我干笑两声,“当时也很惊险,侥幸得手。” 他啧啧两声,说,“你该不会是什么特殊部队里出来的人吧?” “那你觉得部队的人为什么会牵扯到这种事情里面呢?”我反问他,想从他的回答里进一步判断我可能的身份。 “这不好说,白弈有手段找得来那样的人。你如果是,我不会奇怪。” “哦?那你详细说说,你所知道的白奕。” 我很顺利地开出了巷子,没有遭到任何拦截。 “他曾跟着一个人做事,而那位人物,关系手段四通八达……呃,这些不知道你了解不,知道我就不用废太多口水了。”他说着观察了我一眼。 “你只管接着说你知道的,不用在意我知道多少。”我不露情绪道。 “好,那位的势力是在大范围内的四通八达,而不是一地,甚至能延伸到国外,但国外那些我就不清楚了,所以说白奕能把你这号人忽悠来这个鸟不拉屎的雨城,我倒没觉得如何意外。”他没有含糊,很快给我讲起了让我感兴趣的信息。 但很快他脸色微微一变,道:“这些事情之后得空些了我们再聊,现在你先帮忙留心一下,有没有人跟着我们。” 我微微点了点头,四顾扫了扫可疑的人和车,但没看出什么端倪。 “他们好像真不来救你。”我道。 他点点头,说:“刘悦很聪明,他一直知道我想干什么,但是因为你,他也已经拦不住。硬要拦,就是相当于不拿我的命当回事,他目前还不敢明着做到这一步,估计是远远派人盯着,猜测我下一步的动向。” “我倒不是怕他派人盯我,是怕其他方面……”他说着,一边谨慎注释着周围。 “什么其他方面?”我不解。 “一会说。”他还在警觉地四处观察。 下一个十字路口的交通灯已经可以远远看见了,“要往哪走?”我问他。 “直行。”他说完忽然直勾勾盯着窗外,我顺着他的视线望过去,那是一个站在路边的人,那个人的眼睛有意无意打量着我们的车,嘴唇轻动。我们很快经过了他所在的位置,老板眉头微皱,用被捆着的双手艰难地从一个口袋里拿出手机,快速操作着些什么。 老杨 “什么人?” “暂时不清楚,可以肯定不是我的人。” 不是他的那些人,什么人会在我们一离开酒馆就开始盯梢?看来情况变得更复杂了。 运气不错,我们距离路口五十米左右的时候,直行的绿灯亮起了。 “白奕之外,我对场面上有可能出现的其他势力也都缺乏了解,希望你可以给我提供全面的信息。” 他从刚刚看到一个疑似盯梢的人开始,神情就表现得十分凝重。 “我会尽可能告诉你的,但我们现在遇到了一点麻烦。”他说完,闭上嘴巴,下颌上下挪动,有点像咀嚼,却又和正常的咀嚼明显不同。 “什么麻烦?” 因为要把大部分注意力放到驾驶上,没有听到想要的回答我才再度转过头去看他,发现他正用牙咬着一块刀片将手上的胶布一下割开。 我心中暗自称奇,这老板是个狠人,之前竟然一直将刀片藏在口腔里。 “不绑了?”我问。 “本来是演给一些还不太清楚状况的人看,但现在,他们好像都看明白了。”他说话前已经将刀片又藏回到了嘴里,清理掉了手上的胶布,他接着说,“你可能没发现,周围有很多眼线,不过他们根本没关注我们,本来按理我也发现不了,但我认得这些人的面孔。” 盯梢的不止一人?除了最开始的一人之外,其余的我确实都没有察觉,不知道他说的是哪些。 “是什么人?”我问。 “老杨的人。”他一边说,一边左右观察附近的街道,顿了几秒后意识到我可能是不认识他所说的老杨,接着说道,“以前,白弈和老杨都跟着那位做事,但几个月前我听说白弈突然出卖了那位,将他在国内经营的几个大公司,还有几张势力网整垮了。” 我暗暗吃惊,白奕还整过这么大的一出?在这之中怕是和我也有几分瓜葛。 “如果白弈不是借着上面这几年打虎的风,以他的能耐还真斗不动那政商黑三通的大网。” 我平时也看一些新闻,对于老板说的打虎多少有点了解。照这么说,白弈其实是是反腐倡廉的大功臣,扫黑除恶的先进人士?这让我对他的来头又有了别的猜想。 “现在他们上下乱成一锅粥,树倒猢狲散,老杨的人估计是那位身边剩下的为数不多的亲信了,现在他们突然出现在这小小一个雨城,估计是寻着白弈来的。”他看着我,眼神中流露出深意,“他们两方要玩什么我是不知道的,那或许是跟你有关的事情。” “我?谁知道呢。”我笑了笑说。 我是白弈造出来的大漩涡里的一枚棋子吗?旋流会把我扯向什么地方,我隐隐感觉自己在白弈的计划中有非同寻常的意义。或者我的失忆就是在白弈与自己从前老大的斗争里发生的?如果是那样,在那些事情里面我扮演什么角色?那老板口中的老杨,会认得我? “或许你知道,但你以为你不知道。有的时候,真相与你就只是隔着一张薄纸。” 我琢磨着他的话,感觉颇有些意味,笑了笑看了眼他,“这话怎么说?” “别那么看我,怪瘆人的,我就是随口一说。”他好像被我的反应吓到了,连忙道。 没察觉他表情里的端倪,我只好移开了视线。我可能知道吗?白弈要利用我干什么?我的失忆是不是他让我完成他目的的关键一环?还是单纯的意外?我与真相,可能离着十万八千里吧,我深刻明白自己身处一个信息的黑洞。 “我们先换了这部车,前面有停车场。”他说。 我也远远看到了停车场的标识。“那里面有你备好的车?” “对,比较普通的车子方便我们转移。” 我点点头表示默许,接着正打算再从他那打探白弈的更多消息的时候,我注意到了那个停车场门口周围零散站着的三个人,他们身上表现出来的不寻常吸引了我。 倒不是因为什么隐晦的特征,而是其他路人都选择快速通过那个停车场出入的档口,只有他们三个杵着。但也可能是我草木皆兵了,人家或许就只是在那块等人而已。 我瞅了眼老板,他貌似也在打量那边的几个人,“认得吗?”我问。 “怎么可能随便一个人我都能认出来,刚才那些个人我以前恰巧在老杨身边见过而已。”他摆摆头说。 “如果对方在停车场里面也放了人看着,换车是没有多大意义的。”我提醒他。 “那不一定,这个停车场是旁边这个商场的,这商场人流可不小,停车场里也人多眼杂。”他用手朝窗外路边指了指,我们经过的位置正是那商场的一侧入口,不管是规模还是人流都比我在浅浅家附近一带见到的商场都要大很多。 “即便是这样,你也得保证上下车的过程能瞒过可能存在的眼睛。” “这倒不难,只要你不拖后腿。当然,我是很相信你的能力的。” 车距离停车场的档口还有十米左右位置的时候,那三个人的其中一人忽然望了过来,上下扫了我们的车几眼,又不露痕迹地移开眼神。一般情况下我会认为这是一个见到好车忍不住看两眼,但又想装作只是无意间瞥过来的寻常路人。但时下我们正面临被监视的可能,他的动作便在我眼里充满了嫌疑。 我想再次跟老板确认是否要进去换车的时候,那个人将自己环抱在胸口前的双手放下,右手落在自己背靠挨着的树的树干上,四指交替有节律的敲了几下,他做这件事的时候是看着街对面的,貌似这只是一个无意之举。但同时我捕捉到了他身旁不远处,那个一直低着头玩手机的人的动作,树旁站着的人的手接近树干的时候,他就把头微偏了一个小角度,我由此确信这个玩手机的人是在看另一个人敲树干的动作。 我看了眼老板,他的视线也打量着那两个人,他应该也捕捉到了这些细节。 停车场 因为我们前面也有好几部车在往停车场里开,一车一杆,通过得比较慢,这使得我们有更多的时间去揣度那两个人的行为。 那个捧着手机的人似乎是从那人敲打树干的频率中获得了信息,不动声色地又把视线挪回自己的手机上,两个大拇指快速点动屏幕,貌似是在联络。我们的车继续往前,老板的车窗到了那个拿着手机的人的位置,这个位置是一个决断距离——决定是否要进入停车场,现在还可以转车头汇入左边的车流离开这里。 前面一部车往入口里转了,我向老板投去一个询问的眼神,他不露什么情绪说:“进。” 我按他的意思办了,但其实我是不理解的。对方显然布置了停车场的人手,选择这里换载具是很不明智的。 想要摆脱监视,其实应该在某个地方弃车,混入人流,到合适的地方再找其他载具,而不是光明正大的地往停车场里去,这是明着告诉对方:我极有可能在这里换车了。 车停在杆前,我问:“你该不会是想以奇制胜?” 我知道老板不是没有反追踪意识的人,他应该明白这样换车太过明显。所以我猜测他是笃定对方的人也觉得他不可能到停车场去换车,故而这停车场里他们盯梢的人手就会是最薄弱的一块。 “如果停车场门口没有那几个行为可疑的人,我会赞许这种反向思维的可取性,但对方显然派人盯着这一块了。”我又说。 杆子打起来了,我把车往里开,老板开口:“门口这几个人的存在,说不定就是老杨用以打消我们对停车场的最后一丝念想的手段呢?你信不信,其实停车场内部没有他们的任何眼线,在门口几个人赶进来之前,我们可以把车换好。” 说罢他的眼神中露出些许狡黠。 他居然敢这么想?觉得对方会跟他玩这种虚虚实实的东西吗?我有些腹诽,至于吗? 我翻了个白眼说:“那是你对停车场的念想,不是我。我的话,车往路边一扔,两个人到商场里转一圈,想办法换套服装,他们想找到我们就像大海捞针一样了。” 我猜测他是那种喜欢兵行险着的人,不是以安全有效为目的。还是说他在这其中有别的用意? “这一段没有泊位,随便停到路边,我怕吃罚单。”他看着我,表情认真。 我张了张嘴,说不出话来,心说我这可能还是无证驾驶呢,你跟我说你怕罚单? “你准备的那部车在哪?”我决定不睬他的冷笑话,看了看后视镜,说,“我们得快点,他们应该往里跟了。” “到那边去。”他指了停车场离我们较远的一个角落。 我随即往他说的方向开,通往这个方向的路上恰好没有车拦着我们,我得以快速顺利地到达这一端。期间我几次看后视镜都没有看到有跟过来的人,他们在打算什么? 我抬头瞅了几眼周围的建筑,如果他们有人在这附近几栋楼上安排了人,那么这个露天的停车场会把我们的一举一动都毫无保留地向他们的眼线呈现。 不论怎么看,在这里换载具都是极无意义的,老板在盘算什么?他真的认为对方会让我们在这种地方甩开他们的追踪? 突围 老板指了个空出的车位,我把车停了进去。他下车前又指了指我们左侧的那部灰白色的轿车,我会意点了点头也开了门下去。 但下车后我很快就察觉到了异常,三四个人出现我们车尾对着的方向,在形形的车子之间穿梭,越过停车场里的绿化带,看样子大概是往我们的方向赶来。 我回头看向已经绕到车头处的老板,他也发现了那几个过来的人,我去看老板的时候恰好又发现了另一个方向上也出现了同样步伐的几号人。 “上车。”他面色流露出些许凝重,说道,“我来开。” “他们这是想干什么?”我疑惑道。 有点突然,我原以为他们只是要监视我们,但现在看来,似乎之前的监视,都是为了现在疑似要抓捕的行动做准备。 不过如果按这么说,他们应该提前就已经在停车场这一块放了很多人手,他们怎么笃定我们一定会来到这? 他们不仅没有如老板所设想的,疏忽对停车场的监视,反而是把这里布置成了收网的地点。这是怎么一回事?老板算到了那个老杨的行动,老杨反过来又算到了老板算到到了自己的行动,于是就让一拨人蹲守在看似最无意义的停车场,这叫怎么一回事?以奇制奇? 如果真是我想的这样,那这俩人脑子都有点毛病。 我上车前快速环视了一圈周围,发现不止两个方向,而是四面八方都有人冒出来往我们这里走。似乎在我们进入停车场之前他们就一直坐在他们自己的车上,安心守株待兔。 如果我们根本不进来,他们就白白在这等半天?可现在是他们赌对了,我们俩乖乖送上门来。 我拉开副驾驶的门坐上去,他也到了车上,皱着眉头说:“我也弄不清楚状况了。” “他很了解你?你的心思貌似都被他算准了。”我边说,边观察那些赶过来的人,在看到我们上车后,他们加快了围过来的速度。 但在车子启动后,他们最近的几人离我们还有十几米的距离,我们还是有机会。 “打过几次交道。”老板边说,手上动作迅速,将车启动完成后直接开车出库,朝停车场出口的方向开去。 这个方向的路上那几个往这边跑的人见势只好立即闪开。但我们的车经过他们的时候,我没有在他们的脸上看到任何的情绪,他们表现得很从容。 得益于老板在道上的一顿提速,很快我知道了刚刚路上几人对我们不加阻挠的原因——几部车打横把门口死死拦住了。 远远就能看到停车场外面原本想进来的车都沉默地驶开,里面几部想出去的车都乖乖排在一侧苦等,连鸣喇都不敢,生怕遭受这些拦路的人的迁怒。在这种小城里,黑恶势力都敢这么猖獗? 我正想问老板打算怎么处理,却发觉他逼近了出口也压根没有减速。我只好暗骂一声后快速系上安全带,距离堵在左侧门口的那部轿车还有十米的时候他才开始刹车,最后我们的车头直接砸在了那部车的车身上,向前的惯性让我的腹部被安全带勒得生疼。 此时他们的一个人已经逼到了我的门外,我调整好身形之后,迅速解了安全带,把门一开闪身来到那人面前。他一时间有些猝不及防,忙伸出手来要抓我的衣领,我一只手同样朝他探出,但比他的速度更快,一下攀附在他的小臂上,握住外一翻,他霎时吃痛,整个上半身被动随着手的翻转而朝这一侧倾斜,我随之给他下盘补了一脚扫踢,他便毫无悬念地摔到了地上。 左右即刻又有人赶至,朝我叫骂着本地方言脏话,看来他们并非那个老杨从外地带来的。 我瞅准距离和时机,一个左摆拳砸在右边那人的头上,身体借势回旋,右脚甩出一记高把另一侧的人踢翻。期间我瞥到老板在另一侧下车也打翻了几个人,动作很迅捷,嘴里在喊:“别被缠住,找车走。” 我明白了他的打算。我几下干净的的闪避之后又出拳击退两人,对着一个冲过来的人胸口一记正蹬将其踹翻,而后迅速往我们那部车的前盖上一踩,跳上那辆拦着门口的车子的车顶。 此时老板也摆脱了那几个人的纠缠,窜到了我踩着的车的车头处,他在下方移动,速度稍快于我,直奔门口外他们的一部车。 我跳下车顶紧随其后,去抢车的路上也被几人赶来拦截,但都被我们连冲带撞放倒了。 老板在前面把那车驾驶座上的人直接拽出摔到地上,我经过那人的时候瞥了眼他,只看到他嘴里叼着还没点着的烟,一手攥着一个火机,脸上满是呆滞。 他应该是完全没想到我们两人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突出重围到达他面前。 其实我也没料到这里围捕我们的人身手这么不济,比之前那个鸭舌帽和陈哥还要差上不少,如果这里全部换成那种有点气力的打手,我们想要突围会难很多。 老板上了正驾驶位,我跟着也快速往后座一钻,我旁边的车门还没来得及关,他就把车开起来了。 周围原先想阻止我们抢车的几人,见到我们大杀四方的表现都没了心气,老板还没把车头调好就纷纷让开了位置,神情中带着畏惧。 突围2 车子成功汇入外面的车流后,没一会天上又下起了小雨,这是雨城的日常了,几乎每天都有一场雨。 老板偏过头透过后视镜盯着后方,我跟着也转过头向后看去,那些人在细雨中定定望着我们远离,已然没了最开始用方言叫骂的那股气势,老板开口说:“都是本地人,不是老杨带来的。” “按理说,他既然能将你的心理把握得这么准,说明他很熟悉你,那应该知道这种人拦不住你我,他弄这一出是想干嘛?” 布置这么多人在这里堵我们,确实在战术上做到了让我们始料未及,但是执行围堵的人的实力却十分稀碎。以对方消息的灵通程度,肯定是了解我和老板两人的身手水准的,但却没有派厉害些的人手来这,还是说老杨手底下没人可以用了,只好找来这一拨本地混混? 不论如何,我更倾向于老杨此举背后还藏着别的动机。 “不知道。”他从车内的后视镜瞅了眼我,摇摇头。 “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我从后视镜盯着他的双眼问他道,我隐隐有种感觉,老板有很多东西没有对我诚实托出。 他见状露出一个苦笑,“喂,你别这么看我好不好。” “白弈和老杨打架,我是被迫波及其中,我还期待你能给我说说他们到底在捣鼓什么呢,毕竟你是被白弈亲自带下场的人,应该知道不少东西才对。”这下轮到他反过来对我投来狐疑的目光,“我本来想要进行的一些计划这下全被打乱了,看来白弈这一茬果然不好接啊。你觉得他们是冲着你还是冲着我?” 我只得耸耸肩道:“我对你们这圈子是真不了解。你别指望我知道白弈他们在想什么。”我停顿了会,思考他最后的那句话,他提醒了我一直没去想的事情,这些人围堵的目标是我们两个还是我们中的一个? 我接着说,“整个过程老杨都是按你的行为习惯来判断我们的行动,在他那边,我似乎不在他的考虑范畴。而且你和他认识,和我并不认识,所以他盯着的人应该主要是你?” 其实我不敢笃定这个忽然出场的老杨不认识我,毕竟按老板所说,老杨以前和白弈共事,而白弈把我带进事件中,那他是有可能认识我的。如果说他认识而且了解以前的我,那他在设计老板的时候,是不是也算到了以我的性格,会在这种时候按兵不动去配合老板的行动? “这不好说。”他眉头微皱,陷入了思考,“你真不认识老杨?” “不认识。” “那你跟白弈又是怎么搅和到一块的?” “大概是……巧合?”我沉默了两秒,酝酿了一下措辞接着道,“你可以这么理解,我最近一直在查一件事情,查到雨城来之后忽然遇到了他,他给我透露了那件事情的线索,具体是什么事,我不便详说,然后我就被他带到了你们的圈子里。” 我如果老实交代自己失忆的情况确实有利于帮他更好地对局势进行揣摩,但那样也会使我落入某种不利的地位,所以我决定还是遮掩一番。 “跟你之前的猜测,倒也算是有几分契合。”我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他之前说过自己的猜测,推测白奕让我身陷某种谜团之中。 他听完若有所思地点点头,“我那时之所以用‘谜团’怎么个说法,纯粹是因为你展现出来的……迷茫,并且我在你眼里看到一种类似焦虑的微情绪,或许你自己感受不到,那种情绪在告诉我,你迫切地想要知道什么。” “而后,你展现出来的状态好像确实对局面一无所知,我也能越发确定,那种情绪应该不是你刻意伪装的,你确实如我一开始所料想的那样,身陷谜团。” 他接着又说:“目前为止,你觉得这些人和事,和你所查的那件事,存在多少关联?我希望我们可以把各自掌握的东西都说敞亮些,这样也更好计划下一步。” 我犹豫了片刻后对他道:“我查的事情,可能和任何人、任何事有关,也可能与一切都无关,总之我没法对你说太多,你之前不是说过吗,因为白奕将我推到你这里,说明我想要找的答案,可能就藏在你所想要做的事情中,你只管按你的计划行事就好,如果我察觉你的一切与我想知道的东西无关,我自会离去。” 车子夹在车流里到了一处路口停下等红灯,我说完观望了一番后方,没有什么可疑的车跟过来。我把头摆回前方过程中,发现我们前方右侧的安全岛上一个在雨中打着黑伞的人直勾勾盯着我们这边,对自己的目光毫不加以掩饰。 “行吧,既然你不愿多说,那我也不强求,如果你的事情真的和我无关,我们确实也没有继续合作的必要。”他点点头说,但他在说最后几个字时语调忽然降低了。 我发现他的头也撇向右边,应该和我一样看到了安全岛上那个打着黑伞的人,他语气的变化正是因那人所致。 远处的那人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老板也定定看着那人迟迟不愿说话,气氛一下变得有点古怪,我忍不住问他道:“又是老杨的人?” “不是。”他回答,此时绿灯亮了,他不再看着那人,跟着车流往前开,“我们得赶紧出城了。” “那是谁?为何要出城?” “是老杨。”他说着掏出了手机,一手抓方向盘一手快速地划着屏幕,“他接下来可能要动真格的了。” 我把视线又投回那个人的身上,这个人就是老杨?看面相感觉比白弈的年龄大不少,起码有三十了,表情古井无波,透着一种人世积年才能浸淫出来的沉着冷然,忽然间我有种奇特感觉,这具身体里装着的灵魂,远远不止三十岁。 我们的车动了之后他的视线也跟着移动。他的眼神给我一种不舒服的审视意味,如同一个猎人漠然地注视着自己盯上的猎物一样。 他站在这里就是为了远远看我们一眼?他在谋划什么?是否认识我? 出城 “抓我们的目的,很可能跟你所查的事件有关系,因为说实在的,老杨没有非对付我不可的理由,所以如果……”他犹有些不甘心,又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想让我透露一些消息。 老板说完收起手机,似乎是做好了路线的规划。 我置若罔闻,并不接他的话,转而问他道:“为什么不在城里想办法摆脱他们?城里人多眼杂是个天然优势。” 出城的话虽然也可以找个县镇什么的混到人群里,但是明显没那个必要。 他见我口风很紧,也不再套我的话,叹了口气后回答我道:“城里有刘悦和老杨,他们两方,即便不是联手,我也不敢在城里多待了。” “这里可不是什么一二线大城市,这种小城人太少,他们眼线太多,我们就算可以暂时让他们跟丢我们,但很快还会被揪出来,不如直接出城。” 我思量了一下,认可了他的说法,“既然这样,我们现在最好找时机把这车给丢了,不然目标过于明显。” “恐怕丢不了了。”他摆头通过后视镜看了眼后方。 我也跟着转头朝后看去,后面不远处有一部轿车在快速地多次变道,穿行于车流之中朝我们迫近。 又跟上来了? “这次应该不是杂鱼了。”他说。 我点点头,毕竟刚刚那些被我们镇住的社会混混应该不敢再追过来了。 老板也选择加速,看速度多半是已经超速了。后面的车紧紧吊在百米左右的距离处。随着车进入了一条竖着G字母开头路标牌的后,周围的建筑就越发稀疏,原本只能远远看见影的山体愈来愈近,我们这应该是上了国道。 “这样下去好像也没机会甩掉。”我再一次回头确认后面那部尾随的车后说。 “确实,不过我们可以制造机会。” 这时雨越来越小了,我看了前面驾驶座旁边摆着的一个显示时间的摆件,时间已经过了正午。 “怎么制造机会?” 他不直接回答,而是用手指了指远前方。我按他所指看去,是那座越来越近的山头,他意思是要躲进山里? “到山上?”我问。 他摇摇头:“到时候你就知道了。” 他在那边有什么布置吗?希望他不要像刚才在停车场那里一样托大,对方毕竟是一个挺了解他的人。 到他说的山那边还是有很大一段距离,但是老板娴熟的驾车技术使得我们极为流畅地穿梭在车流中,后面那部车几次拉近到几十米左右的距离又被他拉开。虽然是国道,但车辆也不少,就算后面那部车性能更好,在双方都超速行驶的情况下,想要逼近还是有难度的。 我调整了一下坐姿后觉得裤子口袋有些磕,便把刀拿了出来。不拿我还没留意,我把刀身放进的口袋里装着我的那部按键机。我顺带也把手机掏了出来,还好并没有被刀划伤,不然之后可不好还给浅浅了。 想到此处我微愣了一下,我还有可能回去把手机还给她吗? 如果说此前我还能抱有白弈的事情与我无关的心理,想着要是查不出什么和自己相关的内容就回去,那么现在我是完全不能如此做想了。 在我越发确信自己确实和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有关联的时候,我就大概明白自己没办法再回到那个简单平凡的饭馆里了。即便真能回去,恐怕也没办法重新找到那种闲适的心态了。 旋即我又有些自嘲,我和白弈今天早上开的车都已经丢在那米铺门口不管不顾了,我却还关心这部不值几个钱的按键机能不能归还。 话说我们大半天没回去,也没给浅浅他们发个消息,估计饭店那边要乱套了。 想到此节我赶紧解锁了手机,果然有两个浅浅的未接电话,以及一几条未读短信。因为这手机在浅浅之前使用的时候就一直被她调成静音,我拿来用了之后也没有去调,所以这些电话和信息进来的时候它都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不过按理我那样把车丢在那里不管,也不回店里,确实是有些考虑不周,当时应该在去见许如清的路上找时机编理由通知浅浅他们才对,也不知道那没拔钥匙的面包车会不会被人偷了。 也只能怪当时发生的状况占据了我全部的精力,没去想这些细枝末节的事情。 短信 我正想打开短信看看,老板突然变向,我被惯性摔到了一侧的座椅上。随后紧接着又是几个左右变道的摇摆,待暂时稳定之后,我赶紧坐好系好安全带,先前我可以集中注意控制身体姿态,所以不系安全带也不会有这样的情况发生,但分心去看手机之后就难免狼狈了。 我回头看了一眼那紧随的车子,似乎又拉进了一段距离,不过暂时还是无法逼近,即便他们能逼近,只有这么一部车想要拦下我们还是很有难度的。 确认暂时不会有威胁后我便低头打开了那条短信:吴己你那边现在如何了?见到家人了吗?没想到你这么突然就走了,也不打个招呼,我爸都还没给你结工资呢。 我有点懵,见到家人?我怎么就去见家人了? 前面开车的老板不时瞥几眼我,在悄然关注我使用手机的情况。我对他的窥探也不做多余的防备,自顾摁着键盘开始回复浅浅。 我要先弄清楚她莫名其妙说的这些内容是怎么回事,当然我已经大概猜到是白弈捣鼓的。为了不闹出大的怀疑和变数,我只能把这个白弈编的谎圆下去。 “白弈和你说了吗?现在还没见到家人,不辞而别实在抱歉,店里怎么样,没了我还忙得过来吗?” 我发完信息,看着屏幕等了一两分钟,我期待浅浅恰好有空回复,但事与愿违。不过也能理解,这个点正是店里很忙的时段,她应该没功夫看手机。 我又翻回到她给我发的信息,仔细咀嚼。从短信内容来看白弈大概率是把我们丢在米铺的车开回店里了,并且对浅浅编造了一些事情,这进一步佐证了这一切确实是他谋划设计的。 他能溜一圈许如清的人之后又把车开回饭店里?这是真不把对面放在眼里啊,还是说那个许如清和他手底下的人实在是太不济了些?搞不好白弈那家伙现在正在后厨接替我的工作忙得起劲,顺便乐滋滋地猜测我当下的处境在他的计划里到了哪一步? 我忽然有个荒谬的想法:他该不会是为了挤走我这个后厨竞争对手,巩固自己的打工地位,所以才大动干戈把我弄走吧? 这想法在我脑里只闪过了一瞬,很快就被我否认了,太不现实了。 除非白弈是那种能力很大,脑子里的想法又罕见的异常的人,否则不至于无聊到基于这种目的行事。 基本可以确信他知道我失忆的情况,只是目前还无法弄清楚我失忆这事和他之间的联系。老板透露的那些信息也可以说明白弈确实在下一盘大棋,我是他扯进来的一枚棋子。 我本来还担心这些事会牵连浅浅一家,但目前来看,白弈应该有能让他们一家置之事外的控场能力。我大致梳理了一下思绪,看到还是没有浅浅的回信后又把手机收了起来。 在浅浅那边,她应该会认为白奕不知道我失忆的情况,白奕自己也知道这一点,那么他会如何编撰?说我自己向他坦白了失忆?并且忽然要去寻找家人? 交代完一些事情之后,白奕大概率不会在饭馆那边多待,他应该不会给我轻易找到他的机会,避免被我回去找到他对质。 总之需要等浅浅回复具体的情况,我才好做下一步计划。 老板一直没说话,可能在暗自思考我使用手机在和谁沟通。我不时回头观察后面跟紧的车,逐渐地,能远远看到那车的车身已经出现了很多刮痕,可能是各种超车过程中和别的车剐蹭了,看上去有些狼狈。 “后面的车可能只是单纯跟住我们,应该会有支援来对我们收网。”我提醒他道。 “在那之前,足够我们摆脱了。”他点点头说。 他故作神秘不愿说的计划是什么?我没有选择刨根问底,因为前面的山体距离我们已经越发近了,他的计划应该很快就可以知晓。 山在这里是特别常见的,随便选择一个方向望去,都能看到山,如果真跑到山里去,老杨的人即便有再大的能耐也找不到我们了。他们就算锁定我们消失的位置,在周围的村镇一直蹲守,而如果我们愿意在山里走上几天避开村落,那也还是可以成功脱离他们的。但水和食物会是一个问题,我检视了一番车内,除了一包前座副驾上的瓜子,没有其他可以吃的东西。 但以我的想法的话,我会选择先隐蔽,再找机会主动出击接触他们的人,能单对单拿下一个人盘问就可以获得更多有效信息。可那个老杨也非常人,说不定到那时候会故布疑阵,故意丢出一个饵,等着我和老板主动去咬,然后我们就正中他的下怀。 那么白弈会希望局面往什么方向走呢?我之后的想法或者想进行的行动是不是会落入他的算计之中? 周旋 我得继续从老板嘴里撬出更多有价值的信息才行。 “你打算摆脱他们之后进行什么计划?”我问他,接着又说,“其实我们可以暂时分头行动。” 虽然我选择脱离老板单独行动的这种想法可能也在白弈的预料之中,但我的性格还是驱使我这么做。 毕竟和老板平等合作我将难以占据主动,除非是用武力把他真正绑了,然后胁迫他为我提供一切信息再进行有利于我的谋划,否则在我所知的信息全都受制于他的前提下,我没办法保证形势向着有利于我的方向发展。 但是他的身手并不简单,当下的情境我没有绝对的把我拿下他。 最好的时机其实是在离开酒馆之前,不过那时候之所以不敢顺势假戏真做,把他绑严实,也是顾虑和他发生缠斗,如果在那种情形下我们发生对抗,对我和他都不利,最后可能的结果是我还没能制服他,就要被刘悦渔翁得利。 现在再想将他制服无疑难度就更大了,即便我自信正面交锋可以占上风,但他是对我实力有深刻认识的,他一心避而不战,直接溜走,我也没把握一定能抓住他,届时如果没能得手,却又跟他撕破了脸,无疑是不划算的。 所以最好的打算,就是与他分开行动,但仍保留一定的合作关系。 他闻言略微沉吟了一下后说:“你认为你一个人去单打独斗比和我一起行动更加高效?我可以明确的说,老杨不愿意让你知道些什么的话,你去进行所谓的刺探,能获得的信息只会比在我这得到的更少。” 他并不乐意和我分开行动,这证明在他的后续计划里,我似乎还占据重要地位?他想做什么?他可能知道着一些关于我在局势中的作用,但并未向我坦白。 继续和他行动,那么我只能接收来自于他的信息,我无法鉴别这些信息的真伪,这让我不大舒服。 “为什么我们一起就会更高效?不妨说说你的计划,好让我有个数?”我继续抓着这个问题问他。 他闻言表情有点尴尬,说道:“好吧,其实主要是因为我干不动那些人,之前那些地痞混混之流的当然没问题,可接下来就没那么简单了,所以想要你帮我撑一撑场面。” 我愣了愣,一时间挑不出他答案中的毛病。 “至于计划,没有太具体的方案,我想先看看老杨的布置,再做打算,本来我的目的只是对付刘悦,但现在情况有变,我也需要重新考量。” 我笑了笑道:“我帮你扫除一些障碍,你则给我提供有用的信息,这看起来是互利互惠的事情,但……我发现你给我的信息似乎有误,总之,分开行动对我而言利大于弊,顺带也能看看老杨的目标到底是我们之一,还是我们两者。” 我说这话的时候其实并不敢笃定他说过的那些信息对我有误导倾向,但我就是要试探他一番,看看他的反应。 他映在后视镜里的神情有些诧异,眉头微皱道:“信息有误?和你了解的情况有出入吗?那我只能告诉你,你之前知道的信息大概率是有问题的,我说的那些有关白弈和老杨的事情在圈子里面都不算是秘密,根本没有骗你的必要。” “就算退一步说,我真的骗了你,又有什么意义?我本想知道你在查什么事情,可你也不愿多说,目前为止我都没办法确认你对于局势有什么影响,去欺骗你只会显得多余。” 我不急着表态信任他,转而问道:“我听说白弈是打着许如清的名头行事,然后被许如清在菜市蹲守,这里面又是什么情况,我想听听你知道的,和我了解的有什么出入。” 我这么问他是有些取巧的,他如果有心瞒我,但又不敢确定我知道多少,为了不让我看穿就会按真实的情况讲述。那么他组织语言的过程难免会有磕绊,可能会想着法子说一部分,藏一部分,反过来再试探我。 再另一种情况的话,就是他真的不打算骗我,不加思考就会把所有都告诉我。通过他的表现我就可以大致推断他有无欺骗的意图。 “这里面的弯弯绕绕我其实也看不明朗,真不是想藏掖什么。一开始,白弈把以前那些事情的真相直接摆在了许家人眼前,成功让许家与那位反目,白弈这时候应该是趁势把许如清拉到自己一方,然后进一步瓦解那位的势力才对,怎么反而跑到小小一个雨城来,还打着许如清的幌子招摇撞骗。”他语气中带着疑惑。 他接着又说,“我原以为那是许如清默许他做的,但许如清本人后脚就赶到雨城要逮他,我又有些拿不准了,不过因为你的出现,我又明白过来,他们应该就是在演戏。” 他噼里啪啦一下说了一堆,信息量有点大,一时间让我有点难以消化。并且从他的语气利落,回答速度不慢,我看不出有无欺瞒。 “那位”应该还是指的白奕以前的老大,而许如清许家,也跟那位有所关联,似乎是白奕破坏了那位和许家之间的关系。 依他所说,那许如清确实应该和白奕站在同一阵营,这样想来,再回头看菜市场的蹲守,的确透露着蹊跷。 也怪不得白奕那么轻巧就能摆脱那些人的围捕,甚至还可能回头把那车开回了饭店里。 隧道 “意思是,我是他们演这一出戏的关键所在?”我问。 “差不多,而我的行动也是他们计划中的一环,在你出现之前的几天,我得到一个消息,一个能帮我解困的人很快会出现,几天后,我听说许如清在菜市蹲到了白奕,白奕身边多出一号不知来历的人,身手奇好,我就明白自己要跟他们扯上关系才能摆脱刘悦了。” 他顿了顿又接着说,“我的首要目的自然是去应付刘悦,只是目前来看,我也被牵连到你们的事情里面了,白奕不会无偿帮我这么大个忙,至于他们真正想干什么,需要我干什么,我还猜不到,毕竟你也不愿对我多说你所知道的东西。” 我一时间有点好笑,他大概永远想不到,我所知道的东西,就是什么也不知道。 他说的东西都比较合乎逻辑,语速神态也算正常,大致上可以相信他所说的内容。 我不睬他最后的那句抱怨,说:“继续一起行动是没问题的,但与之相应的是,你要不断的给出我认为有价值的信息,有没有价值是我说了算,直到你再也给不了有用的信息我,我也还会走。” “这自然是小事,我之前也说过,只要是得空了,我肯定知无不言,但像现在,很快我又没办法继续跟你闲聊了。”他说完用一只手指了指前方。 我这才发觉我们的车已经开到了那座山的跟前,方才我大部分精神都被他所说的事情占据,以至于没注意到我们已经来到山脚,已经可以看到前方不远处的隧道口。 隧道口标着两公里字样,老板看来是要在那里面进行他的摆脱计划了。 隧道里面环境阴暗,趁后面的人不注意,弃车再徒步溜走是有可能办到的,不过动作得非常迅速隐蔽。 不然就是弃车之后再换车,这种方案相对更难一些,新换好的车不能让老杨的人发现认出。 老板降低了车速,但应该仍是高于隧道限速,又连续超了几辆车后,光线骤然一暗,我们进入了隧道内。我回头观察,隧道内很难靠外形辨认出车辆,但是后面那一对超速行驶的车灯还是很容易能捕捉到。在隧道内超速的风险比外面要高,相对更考验老板的车技,不过老板把车速控制的很好,勉强可以穿行超车又不至于发生剐蹭。 大概行至隧道的一半,依旧不见老板有靠边弃车的打算,我观察了一下,隧道右侧车道外的空间勉强可以泊得了一部小车。 正琢磨着这里面到底有无他安置的车时,一个三角反光的警示标志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反光标志往前是一部停在边上的车,但那辆车里是有人的,车灯都是开着的。 看起来是车故障了,被迫停在旁边等救援。老板并没有减速,又往前开了一两百米,一辆以同样方式停泊在边上的车又出现了。我注意到这辆车的型号外观和先前那辆很像,扫了眼车牌号和标志,好像是完全一致?有那么一瞬间我出现一种错乱感——我们回到了之前的位置,路过了同一辆车。 如果不是当前的位置相比遇到上一部停靠的车的位置,已经可以明显看到前方洞口的光亮,我或许真的会怀疑自身的精神状态出现了问题。这一模一样的两部车是否就是老板所制造的机会?他是什么时候找人布置了这里? 之前他不时操作手机可能就是在联系这边的人。 经过了第二辆停靠的车之后,老板开始减速了。我回头观察,果然那辆车在我们路过后启动跟了上来,它的后面另一部车也跟了上来,车速很快。看轮廓应该是同款的那另一辆。 再往后看,通过速度判断,还能辨别出老杨的人的车。 老板降速之后,那两部一样的车跟上来,分别在我们左右两侧,和我们并驾齐驱。三辆车的速度和位置逐渐调整一致,车窗保持对齐,车与车之间的距离越来越窄。 最后车与车已经直接贴到一起了,但是因为速度相当,没有出现过大的摩擦。难道他要用这样的方式换车?未免有些夸张了。 距离隧道出口还有几百米左右,如果真的从穿过车窗到旁边的车上,对于我们这样身体能力的人来说,其实并不会很难。前提是这期间几辆车的车速和车距都保持不变。 左边的车的前窗降下,坐在副驾上的人丢过来一个包,老板接过直接往我这里甩。我不明所以,手一伸接住这个旅行包,打开拉链,里面是写着某某公司字样的墨绿色工作服,还有两个鸭舌帽和两只口罩。 “给我丢一套。”他说道。 距离出口越来越近了,时间紧迫也不容我细问他的想法,只好动作迅速地掏出那件外套包着帽子和口罩递给他。 “你也穿戴上。”他接过衣服后补充道。 我掏出里面的的第二件外套穿上,问他道:“这样能管用?” 两边的车在我们拿到包之后依然保持贴着我们的车并行的状态。我看了眼后面,老杨派来的的人似乎是察觉了我们这边发生的事情,那对车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朝我们这边迫近。 老板并不回答我的问题,全神贯注地控制着车身和速度。我也只好跟着不再作声。我猜测了一下他的计划,三车并行那么长的时间,隧道里光线很暗,后面老杨的人很难知道我们进行了什么,会优先猜测我们到别的车上去了。即便他们可以想到老板这种真真假假的遮掩法,也会纠结到底该追哪一部车,如果他们多派了几部车来跟我们,现在倒也不会犯难,但问题就在于他们现在只有一部车。 我们把衣服穿上,口罩和帽子戴上后过了十几秒,眼前一亮出了隧道。几乎是同时,两边的车脱离我们。这时我看到后面老杨的人只距离我们两三个车身位了。 老板并不急着加速,反倒是那两辆车在出了隧道之后直接加速远离了我们。老板控制车速,让后面老杨的人跟上了我们。他们好像开始犹豫,不知道该加速往前追还是盯着我们这辆车。 再行险招 他们打下车窗,对我们瞅了几眼,但始终保持着车速不越过我们。 一般的思维,看到两辆车加速走了,一辆原先的车子留了下来,会想当然的认为我们肯定在那两部车之中。但是老杨的人却很谨慎,可能是车上的人得到了老杨的指示,没有贸然加速去追那两部车。 老板不做声,忽然制动,方向盘一打,直接用车头顶上了那辆车的车身。他油门一踩,直挺挺地就把那车撞到了路边的围栏上。 好在系了安全带,否则他突然整的这一下我也得七荤八素。 老板倒车稍微退出一点位置,又对着他们的车身撞了第二下。 在老板作势要来第三下时,他们才向前加速脱离我们。而后就是戏剧性的一幕,我们的车追着他们的车,他们往前去追前面的两部同款车。 老板还是会玩,这样恐怕他们想要相信我们还在这车上也很难了,在他们眼里我们已经是大概率到了前面的两部车上,而我们这一部车只是用来拖住他们的。 在之后几分钟里,我们的车渐渐跟不上他们,视野里不见了那辆浑身刮痕的车。 “真给你糊弄过去了?”我疑惑道。 老杨既然能在停车场以奇制奇,将老板克制住,那这一次他应该也能想到老板极有可能没有真正换车。 “老杨肯定还会派人来盯着我们这一部的,但是侧重点应该会在另外两部车上,因为他多半会觉得我会放弃奇招,开始走正招了。”他笑了笑说。 “在他反应过来前,足够时间了。”我点点头说。 我们经过了一个岔路口,老板指了指另一条路的方向,“他们到那边去了。” “但是这车我们先不弃,我们要继续沿着这条路走。如果只是为了让他找不到我,其实很简单,我也不需要做这么多手笔。” 看来他大费周折在隧道弄这一出,目的并不纯粹,我问,“你想做什么?” “静观其变。”他缓缓说道。 我甚为纳闷,“意义是?” 现在老板似乎是想让多出来的两个目标去刺探出更多信息,但这样能迫使老杨传递出什么信号? “让子弹飞一会就知道了。”他说着,微微勾了勾嘴角。 “但是我们没必要继续在这条路上开了吧?等他反应过来,还是会来对付我们这部车,现在找地方躲起来再静观其变不是更好吗?” 他闻言从后视镜里看了我一眼,“老杨也是像你这般想的。” 我怔了怔,这老板的脑子是真敢想啊,他的意思是,老杨发现那两部车都是障眼法之后,也会开始觉得我们现在的这部车是同样的障眼法,真正的我们二人早已利用那一段空档藏匿起来了,可能就不会再过多关注我们这边。 他还是执着于在险中求胜。 我摇摇头道:“如果我是他,我就会把每一部车都拦截下来。” “假使他的人手做不到这样呢?总之,也不需要你做什么,你看着就好。” 听他这么说我也不打算再多说什么,说不定他这一套还真能把老杨玩懵了。 放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一亮,是浅浅回信了,我忙点开来看。 “你说嘞,一下少了两个人,我爸都回来干活了。还好今天人不是特别多。你还没和我说你的事情呢,那人靠谱不?真认识你?” 一下少两人,这么说确实和我想的一样,白弈确实没有继续待在那里,大概是回去收拾了东西交代了事情就走了。 她说的那人是谁?大概率白弈编撰出来的,那么白弈编的这个谎的大致内容应该是:我遇到了一个自称认识我的人,那人得知我失忆的状况后决定带我去找家人,于是我就火急火燎的不辞而别,只是托白弈回去转告这件事。 我酝酿了一下,回复她。 “现在只是有一点线索,那人和我以前只是浅交,他也不认识我以前的家人,现在我们要去他当初结实我的地方,我看看能不能想起点东西。对了,白弈现在去哪了?他没和我说。” 我顺着白弈编出来的东西胡扯了一番,希望和白弈说的内容不会有太大的差别。白奕的多半不会将具体的去向告诉浅浅,但保不准他刻意给浅浅留有点什么线索等我去问。 她那边很快又回了消息。 “这样呀,那你先和他好好去查一查吧,我爸这边我已经和他说了,说你家里出了事情,要回去处理,不一定回来了。白奕好像说是找到了别的工作,要去试试,这一回估计是不会再回来了。” 看来我编的东西没有和白弈的那部分产生冲突。不过让我好奇的是,白奕现在会去哪?看样子也没有故意留什么线索让我知道,找到新工作多半也是幌子。 老板在前面自顾开着车,似乎已经不好奇我在联系谁了。 浅浅这边已经掘不出更多的内容了,我又编辑了一条信息发给她。 “如果有什么好消息和线索,我会再跟你说的,一时半会是不会回来了,钱的问题我会自己解决,工资啥的就当留着我下次到你家借宿蹭吃蹭喝的费用吧哈哈。很感激你一直以来的信任和关照,突然就走,代我和你爸妈道个歉,以后有机会再来找你们玩。” 她那边却迟迟没有回复,隔了三分钟左右,才弹出了她的消息。 “行吧,那你多小心点哦。你如果最后真的没地方去了,这里随时欢迎你。” 读完这条信息,我心情有点复杂,她是个聪明人,很早就体察到我的不同寻常,而这一次,从她的这条信息就能看出来,她多半也已猜到了我的突然离去并不单纯。 后续形势未知,我肯定无法一直和她保持联系,此次联系之后需要尽快删除这些消息,顺带再损坏这张手机卡,否则手机落入别人手中,他们有可能会顺着这些内容去打搅她和她父母的生活,那是我不愿看到的情况。 我端着手机想了想,试图向她隐晦地说一些情况,打了一小段字,又都被我删掉,最后发过去的只有简短的几个字:好的,你也保重。 思来想去,这大概已经是最好的做法了。 麒 而后我删除了所有信息,卡也拔出来掰断丢到窗外。电话卡可以想办法再搞来一张,继续用原来浅浅给的电话卡会生出许多不必要的变数。 我仅仅只是在删掉手机里联系人之前,留心记了一下浅浅的号码。 以后能不能再联系,再见面,应该已经不是我能决定的事情了。假使我真的牵扯一些隐秘势力,涉及某些秘密,我和浅浅有过多的交集,于她而言无疑是一种侵害。 在我往窗外丢电话卡的时候老板撇过头看了眼我,却也没打算说什么。 他大概怎么也不会想到,我这样一个他眼里的狠人,会去纠结如何妥善处理跟一个寻常女孩之间的关系。 但仔细想想,我或许确实不算是真正的狠角色,至少在某种层面不是。 做不到狠心伤害对我怀有善意的人,某些事情上总是悠游寡断,大概是心中的潜藏的良善使然?可这种良善怎么会扎根在我这种人的心里? 对于浅浅这样的人,她对我几乎毫无保留的信任,总让我有些难以释怀。 我只能祈祷自己的身份没有那么吓人。否则我即便可以联系她,那也只能是像白弈一般,不停的编撰谎言。 没有了被人尾随的如芒在背的紧迫感之后,老板的车速也随之降低到正常范围内。 看了眼时间,已经有两点多。刚出了隧道之后不久雨就停了,天也跟着放了晴。 既然他想让子弹飞一会,那我也乐见其成,刚好可以借着这时间的空档,从他嘴里再弄出点有效信息。 “关于白弈以前跟随的那位,这其中能否说说具体?”我问。 “可以,但你想要我说的是,我所理解的他,还是一般人所理解的他?这里面差别挺大,我是担心你已经在别人那得到一种说法,会因此质疑我对那人的解读。”他说。 “不妨都说说。” 他点点头,“说起来其实有些复杂,知道这件事些许内幕的人,都只是知道白奕和老杨上边有一位手段通天的人物,但不知道他具体是谁,更不会把那人与某个隐晦不出世的存在相联系,因为那个隐晦的存在本身就没几人知道,就算是知道那个存在的人,多半也没有线索将他和那位联系到一起。” “但是我觉察到了一些东西,我可以直接告诉你,他跟那位神秘莫测的齐爷,正是同一个人。”他边说边从后视镜中留意我的表情,好似企图捕捉到我听到这些内容后的情绪变化。 我本就对他说的一切毫不知情,当然起不了什么情绪,语气不变问他:“齐爷?这又是怎么一号人?” 他眉头皱了皱,似乎对我的表现有些揣摩不准,但很快又舒展开来说道:“一个行踪和目的都相当诡秘的人,你不知道也属正常。” 看来他原以为我会对这个名头有所反应。 “麒是麒麟的麒,因为这个名讳知道的人少,且涉及很多隐秘,我们圈内提及他一般就只说那位。” 听他解释我才将刚刚得到的印象纠正,我原以为是齐姓,被人称作齐爷,不曾想居然是麒。 “我一般也不会轻易说出麒爷这个称呼,但我觉得你对于他们来说并不一般,也就不忌讳了。” 这样一个名头之中似乎也隐藏着许多不小的说法,否则应该也不至于让他们对待一个称谓都那么谨慎。 我耸耸肩,对他的说法不置一词,待他继续往下说。 “麒爷是别人叫出来的,他的原本称谓其实只有一个麒字,其中渊源我就不好赘述了。至于说他是怎么样的一个人,我虽然知道一些隐秘,但我不确定自己有资格对你说这些,说多了,对你对我都是坏事,所以我只能让你知道,老杨上头的那位,其实还有着一个云遮雾绕的身份。” “在我得到的零星碎片中,大致可以窥探出麒爷就是白奕曾效力的大人物,我虽不能百分百确认,但也有九成多的把握。至于那个麒爷是什么时候开始涉足权势,并且经营出那么大的……家伙,我也就猜不到了。”他撇撇嘴道。 似乎是因为发现我并不知晓关于那人的内情,他不肯多说那个麒爷的神秘之处。 我根本不了解所谓的麒爷,就算知道那位和麒爷是同一人,又能得出什么结论? “说好的知无不言?”我笑了笑问他道。 他哈哈笑了声,“之前是这样说,但是麒爷这身份有些特别,说起来会很麻烦,我可以先跟你说他入世的部分,也就是其他知情的大部分人所知道的部分,或许你也了解过一些,但应该不如我知道的更全面。” “即便是他在世俗中的存在方式,也相当隐秘,就是我自己,在真正接触一些事情之前,也不信有那样的人存在,那么些个势力,背后居然都由同一只手在操纵。”他说着深吸了口气。 “你从我这了解他的前提是,你愿意去相信有那么一号人物存在,否则我说再多,你也会觉得无稽,因为我没法向你提供确凿的证据。” “你只管说。”我点点头。 “极少有人知道他的存在,因为他不以固定的方式出现,也就是说他身份很多,通过那些身份间接地去操控盘面上的势力,简单来说,在一个团伙里,除了头目,没人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头目的下达的行动其实都是受命于他。” “这样的组织,企业,家族,遍布各地,仅就我所知道,就有十几个,构成一张没人觉得它存在,却又切实存在的大网,是不是很难相信?我一开始也不信,直到白奕掀起这场风波,我才勉强看清这个庞然大物。” 我微微点头,的确让人不好相信,这是几乎不可能的事情,若是真能悄然拢起这么大的势力,那麒爷的手腕委实可怕。 玩弄 我转而又问他:“关于许家那边呢?白奕让许家和麒爷割裂,这里面又有什么故事?” “许家呢,就比较特殊了,不像白家那种大家族,许家规模比较小,人丁不算多,也没有涉足五花八门的行当,不过最主要一点是,他们是与之麒爷直接挂钩的,而不是被麒爷以某个身份间接的联系。” “我得到一些消息,这部分我自己也吃不准,准确与否你自行判断,说是白奕抖落出的那堆陈年真相,让许家人得知了一个情况,就是说许家衰落的背后,全是麒爷在动手脚,于是才导致两边彻底闹掰了。不过呢,我也研究了一下,现在这个许家追溯到四五代之前的那一辈,才算得上阔绰,那会,我估计麒爷就算活了再久也都没出生吧?除非麒爷现在有百余岁高寿,且他孩童时期就能够左右一个家族的兴衰,否则这个说法就成立不了,反正,我觉得这个这说法挺荒谬的,你听听就好。”他摇摇头说完最后一句话。 我点点头,将他提及的一些信息都稍留心记下,准确与否且不管,指不定后面能派上些用场。他说的这部分内容中还是没出我最迫切需要寻找的东西,也就是我之前存在于这些事件中的痕迹。 看来我的问题需要直接一些。 “行,我还想问问,先前,也就是白奕制造这场风波的时候,你有没有留意到类似我这样的人出现?”我道。 我可能先前有所乔装,遮掩容貌,所以他或许跟曾经的我打过交道,但因为我的伪装,没有在这一次认出我来。 “你是说在麒爷的这些事情里?这我恐怕说不上什么,我也说过,因为我本就是属于坐山观虎斗的那类人,之所以知道那么多,也只是因为我的身份比较……有个词咋说来着,噢,硬核,你可以这样理解。”他笑了笑。 “另外,你说的类似,是怎么个类似?如果说是身手不俗且来历不明,我确实没留意到。”他又接着说。 我嗯了一声,“没留意到就算了。” 看来没那么容易找到点蛛丝马迹。不过也有可能是我之前确实不曾在这些事件中出现过。 从后视镜里,我看到他挑了挑眉,好像从我的问题里感受到了些什么,似有疑惑,但并未开口问我。 我正想酝酿点别的问题问他,转移一下话题时,却见他一只手掏出了手机翻看,神色变得有些不自然。 “怎么回事?”我问。 “其中一部车已经被逮到了。”他收好手机,皱了皱眉说。 “这么快?”我感到诧异。 从刚才出了隧道,到现在,不过也就半小时左右时间。之前那部车在这条国道上追了我们那么久都没能把我们拦下来,反倒是负责吸引注意的车,一开离国道就在岔路上被截下了,这不合理。 “看样子他们在那个方向有布置。可能是碰巧撞到他们设的卡了,我没想到他们在城外的地方也有这么充足的人手。”他猜测道。 “另一辆呢,是在另一个方向吗?”我问。 “对,反方向,他到西边去了。”他指了指我们前进方向的右边说。 “一条岔路上蹲守那么充足的人手,怎么这条道上反而就没有?”我感到很疑惑。 他摇了摇头,没说话,头微偏,盯着左边的后视镜。我跟着也往后看,一辆纯黑色的商务车在后面不远处往我们这逼近,速度很快,应该已经超过限速了。 老板吐出一口气,不说话直接给油开始加速。 终于还是再度关注我们这一部车了,或许是因为他们不大确认我们是否早已下车,派来追我们的车还是只有一部。已经有一部车败露了,现在他们只需要再把那另一部车再拦下来确认,那么大量的注意力就又会回到我们这里来。 “你的算盘怕是要落空了,他显然不会对我们这一部车置之不理。”我说。 即使老板这波操作成功让老杨以为我们早已抓住机会下了车,但只要他有足够的精力和人手,明知概率不高也还是会把我们这部车拦下来。 其实对于我来说,我可以不去在意是否会被老杨拦下,最后真的落到那个老杨的手上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我反倒是有机会从他那推敲出关于我的事情的,或者说更直接点,他如果认得我,那事情就能进一步简化了。 在老板再次进入超速行驶状态之后,成功把后面的黑色商务吊在了一个相对安全的距离。 “现在子弹已经飞完了吗?有没有正中靶心?”我看他一直不吭声,又开口打趣他。 “中不中靶心我不知道,但至少可以确定一些信息。”他左右变道,表情沉着。我等着他接着说下去,但他却迟迟不开口。 憋得我正想开口追问,他才缓缓说道:“他在玩弄我们。” 我愣了愣,玩弄?难道他早就知晓我们的具体所在,但就是不慌不忙的继续戏弄我们? 我不说话,等他接着给出下文。 “他虽然不知道我们具体在哪部车,但他应该在一开始就知道我们并未下车,凡是离开这条国道的车,都会被他以雷霆之势截下来,留在国道上的,就放其前行,如果我们驶离了国道,或者下车,就会被立即截下,这场游戏也就会提前结束。” “有什么意义?”我仍是有点无法理解他所说的。 他揉了揉眉头道:“我不知道,但这就是他目前表现出来的,只要我们沿着这条路继续往下开,即符合他的目的,可能前面有他想要我们去的地方,总之,不论怎么选,我们都改变不了他定下的局面。” 他映在后视镜里的神态有些沮丧,似乎是因为所有对策都成为无用功,让他产生了挫败感。 我不出声,回头望了一眼那辆黑色商务车,还在那个不近不远的距离尾随着我们。目视距离相比几分钟之前,稍有接近,但又不至于即将追上,这也说明一个事——那部车是有条件追上我们的,但只是选择悠哉游哉地吊在后面。 入陷阱 经过老板这一番解读,我再次想起了我们出城前在一个十字路口的安全岛上看到的老杨,看来我当时的感觉没有错,我们在他眼中确实如同猎物。 猎人会把猎物驱赶向自己早已布置好的陷阱。如果老板的判断成立,那么这条国道,通向什么样的陷阱?那个陷阱是针对我们两人还是我们中的一人? “你是说,我们是中了布置的猎物,而老杨是兴致盎然的猎人,只要我们沿着他定好的路径去走,最终就会落入他精心准备的陷阱,若是我们途中反抗,被扫了兴致的猎人就会立即把我们抓起来。”我说道。 “有点像你说的这个意思。”他点点头。 我摇了摇头,“真要想脱身,我觉得我们还是大有机会的,况且他可能只是奔着我们中的一人来。” 或许老板分析的是对的,老杨确实把握到了我们没有下车的动向,但要说我们一下车或者改道就会被截下,这未免有点夸张,这附近多山多村,一头扎进去如何能快速揪得出来。 老杨真有这么厉害? “你现在想怎么做,再继续这样下去,等到第二部车载被拦下,你前面的操作就都浪费了。”我看他没回应我的上一句话,接着又说。 我打算不干预他的计划,一个主要原因是,我并不排斥最后落入老杨手中,甚至说,我倒是想去看看老杨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往火坑里跳。”他很干脆的答道。 我怔了怔,他又有什么打算?硬着头皮继续跟那老杨对弈?比拼智谋? “为什么?”我问。 “想学学你的态度,不变应万变。”他笑了笑。 我随后耸了耸肩,没说什么。 确实,于我而言,无非是见招拆招,大不了被人五花大绑。老杨玩了这么多心眼摆布我们,总不至于是为了做掉我们,所以我也不大担心落入他手会危及性命。 其实我也不是完全不想占据主动,去有所作为,但每当心里泛起这种念头,我都优先想到白奕,我的念头或许就在他的算计之中,于是我就按捺住种种冲动,彻底不作为,任由他们各自出招较量。 此后我们又连续在国道上开了几个小时,天已渐黑,气温也降了下来。后面的商务车依然孜孜不倦地以一个固定距离跟着。 期间我也不时问他一些问题,但都再没得到多少有用的信息,多是前面说过的一些东西的基础上再补充上点无关痛痒的内容。 关于那个麒爷更为隐秘的部分,他也打定主意不肯多说,于是我也就不再问什么,想知道更多,估计得等到直面老杨的时候了。 老板后来也没有提及另一部车的情况,但我看他在一次看过手机之后更加凝重的表情,能大概猜到那一辆多半也栽了。之后始终只有一辆车在跟着我们,我们彻底暴露之后老杨依然是没有加派人手过来。照这么看,老板说的多半是成立了,老杨确实在溜我们。 在这条道上开的越远,地形就越崎岖。这块地区的高山确实多,越往前开深山林子就越密,这种地方会有什么?如果是单纯想把我们办了,用不着往这里赶吧。 人在精神集中的时候是会忘却饥饿的,但是一旦松懈下来之后,肠胃的蠕动感就开始明显起来。不知道是不是在饭店打工的缘故,我感觉自己的胃口被调养得很开。我半个身子探到前座去拿副驾驶上的瓜子,想以此解决一下能量的补充问题。 刚把身体探过去,老板就猛地一回头,我忙指了指那包瓜子,示意他不要太紧张。他看着我的眼神旋即变得古怪,说了句,“你要实在饿,那个包里不是有吃的吗?” 我有点尴尬,悻悻然把瓜子放了回去,说:“你也没告诉我呀,” 回到位置上拿起一旁的旅行包一翻,才发现里面的两三块压缩饼干。看来老板想的还是挺周全的。潦草吃完一块后想搞点水喝,但这回是真的找不到水了,包里和车里都没有。只好强咽几口口水,缓解一下压缩饼的干涩。 而后我和老板两相无言。夜越来越深,可以依稀听到周遭各种虫叫声。 突变是在后半夜发生的,我当时正眯着眼处于半睡半醒的状态。突兀的引擎声将我吵醒,我转过头一看,我们左后方那部商务车跟了上来。 发难 两车之间的距离越发拉近,老板已经将速度加到了最大,但还是拉不开距离,果然车的性能还是有差距。 “怎么突然就发难?”我问他。 “不清楚。”他简短地回复。 我看了一眼时间,凌晨两点多。难道已经到地方了?这里就是老杨想要我们来的地方? 后车已经靠了上来。就在他们贴到我们左侧半个车身位置时,我潜意识中的某种敏感被触动了——我敏锐地捕捉到从老板左侧的未关紧的车窗中传入的风的喧嚣声里夹杂的一种清脆的声音。 蝎式——那种十分些微,却又让我感到异常刺耳的“喀嗒”声,使得我联想到了这么一个词。未等我脑海里组织出关于这个词的具体概念时,前所未有的危机感已经漫至我的全身,我的身体近乎本能地率先做出了反应——迅速俯身,对老板大喊:“弯腰,刹车!” 他第一时间选择信任了我,反应很快,在听到我的大吼后就立刻刹车,将头往方向盘处贴。几乎就是下一刻,“嘭”,我们的左右车窗包括挡风玻璃一下全碎开来,玻璃渣子碎片在整个车厢里乱飞,子弹几乎是贴着我的头顶呼啸而过。 我们的车急停下来,旁边的黑色商务也跟着刹车,但比我们慢,以致滑出去更长一段距离。我得以看清从副驾驶位伸出来的那只手上握着的枪——蝎式冲锋。我不知道自己为何能认得出它,甚至仅仅是在听到上膛声音时就做到了这一点,或许我以前没少跟这类东西打交道? 对这类东西有这样的敏锐,我难道真是部队的人?又或者是其他什么武装组织的人? 老板趁着他们没反应过来,再次启动,快速朝右边打方向。这时我才注意到右侧有一条小道,这小路的出现不会是巧合,它很可能通向老杨希望我们去的地方。老板的动作依旧迅捷,看样子也并没有中弹。 不过老杨为什么要用这么夸张的方式逼我们进入这里?只是把子弹打在车门上,同样可以达到同样的威慑效果,但他们的人把火力倾泻到了我们的车厢内,一副要置我们于死地的样子。难道他们的目的是将我们击杀?一开始就打算到这种足够偏僻的位置再动手? 老杨的这些人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在这里用枪,这可不是什么枪支自由的国度吧。不过这夜深人静,整条路上只有我们两部车,也难怪他们敢这样肆无忌惮。 “他们是想搞死我们?”我问老板。 他紧皱眉头,看了眼后视镜之后说:“看样子像是这么一回事,但,又有点蹊跷。” 在扎进小道之后,他们也跟着倒车开进小路里来,我本以为他们会从后往前再次对我们进行射击,但他们却没有这么做。只是隐约听到他们在后面叫骂着什么,让我有点不明所以,他们应该是属于那种冷静执行指令的人,不该出现那种社会宵小的标志性叫骂声才对。 小路并没有铺水泥,车开起来很颠簸。看样子这条路应该会通向附近的村子,那里就是解答这一路的迷惑的地方? “都没看见他们掏出来,你就知道他们有那玩意,怎么做到的?”他从后视镜里投来的眼神带着几分敬佩,同时又有几分戒备。 我咧嘴笑了笑,并不回答他的问题。这东西,我真不知该怎么编,干脆就不编了,让他猜去。他见状也不继续追问,只是轻声咕哝了一句——看来确实是。他多半坚定地认为我来自部队之类的地方了。 “我们这回真得弃车了。”他凝重地说。 从他的话里我意识到了些什么,探头往前一瞅,果然,仪表盘上显示没油了。 老板把方向一往左一打,车钻入了树林之中。一时间便是“劈里啪啦”树枝疯狂折断的声音,由于车窗已经坏了,外边的枝杈也不停地戳进来,而后又被前进的车折断。最后我们撞停在了一颗树下,老板动作迅捷地下车。 我在下车前伸手往旁边位置上探了探,我先前把那短刀放在这边,但我没能摸到它,可能是刹车的时候摔倒什么角落去了,时间紧迫我只好放弃,抓紧下车。 后面的车子已经停在了我们扎进来的地方,老板下车前已经熄了车灯,我们这个距离对他们来说是处于不可视的。 我抓紧时间向前扑去,几个腾挪,到了另一棵树后。下一秒我下车的位置就被几束强光照射得一览无遗,我向周遭张望已经观察不到老板了,他们的人也立即下了小路往我们车附近追过来。我忙选了一个偏左的方向开溜,因为这个方向跟上老板的可能性更大些。 好在他们依然没有使用热武器,要是他们对着我们下车位置附近无差别扫射一番,我可能真保不准要吃点子弹。但这也让我有些纳闷,他们到底是想杀我们还是仅仅驱赶我们?若是驱赶,为什么刚刚要痛下杀手,若是真想杀,为什么只开了那一次枪,进入了小道之后他们的家伙就好像哑了火似的。总不能是就带了那么点弹药吧? 夜晚的亮度很低我只能寻着附近不远处的移动声追去,那应该是老板发出来的动静。我对着他的方向一路猛进,这里的树木灌丛很密,我的行进速度并不能保持很快。但让我感到疑惑的是,我一直无法逼近他,他也没有停下来等我的意思,因为后面的人追的很紧我也无暇考虑那么多,只好硬着头皮跟住他。 就这样持续了大概有五六分钟左右,身后的声音逐渐消失了,大概是放弃继续追我们了。这让我觉得不太对劲,进入树林之后一枪不开,还这么轻易就放弃了追索我们,这些人打的到底是什么算盘? 同样奇怪的是,后面没了追兵之后,前面老板的移动依然没有停下,他这是打算干什么,要把我也甩脱了才肯罢休? 怪人 又继续跟了好一会,我已经能够确认后方确实没有人在往这边追了。终于我忍不住出声问他:“你要到哪去?他们没有跟过来了。” 再这么胡乱跑下去怕是要在这深山老林里迷路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他不仅没有回答我,速度依然不减。我心中愈发纳闷,他这是失了智吗?被那几杆枪吓傻了不成?何至于跑这么远都不停。 因为树丛很密,光线很暗,我全力跟住他也还是无法看清他的身影。 我也不试图喊停他了,保持跟着他,且看看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就这样又跑了大概两三分钟之后他跑动的声音忽然消失了,我看到前方那是一块稍微空旷处,隐约可以看到他的身影停在了那里,但是身形给我的感觉有些奇怪。 我一个加速前冲来到了此处,借着天空洒下的月光,我得以看清了眼前的人,荒谬地发现这人并不是老板。 而是一个身材矮上一截,穿着奇怪服饰的人,那似乎是少数民族的着装。 我看不太清他的脸部特征,不过可以大概判断是一个三十岁往上的男性。他的臂展很长,双手下垂差不多到了他的膝盖处。 这人是谁?我懵圈了,在我前面跑的老板怎么变成这么个人了?那老板又去了哪里?可以确定的是,他刚刚应该是待在我们下车点的附近,我一下车之后他就开始跑,让我误以为他是老板。 “你是谁?”我主动打破了长达七八秒左右相望无言的沉默。 他只是定定立着,也不说话,我正欲继续接近他的时候,我左侧树上忽然传来了娑娑声,听声音是有什么东西在快速接近我。 我撇头一看,一只不知名的动物正从邻近的一条树枝上窜向我,速度之快,几乎是下一刻就到了我的眼前。 我的反应已经尽可能的快,立即旋转肩膀,向右侧猛地拉开自己的身位。但这种不知道叫什么的动物瞬间爆发的速度委实是令人咂舌,它一下出现在了我的左肩膀上,我接着将自己的肩头沿着刚刚身体旋转的方向顺势一甩,它也由于惯性飞了出去钻入旁边的灌木丛遁走。但它在弥留之际还是给我的肩部划开了几条火辣辣的伤口。 就在这动物突袭我的时间里,那个人也动了,朝我冲来。我甩掉那只动物的下一刻,他已经贴到了我的跟前,一记手刀朝我的侧颈处挥过来。从他手掌的破风声中我能真切地感受到其中蕴含的力道,直觉告诉我这一记手刀如果命中他对准的部位,我可能面临短暂的晕眩。 我急急矮腰偏头,腾出颈部和那记手刀之间的距离,同时一只手快速抬起护住他攻击的一侧,终于在一个极限的节点前挡住了他奔若雷霆的手刀。上身做着这些动作的同时我脚下快速拉开身架,下沉身体的重心。手腕处虽被打得生疼,但我手上的动作不停,迅速组织反击。手一旋,迅捷地缠绕攀附上他袭来的手的手腕处。他一击不成想把手抽回,尽管已经第一时间做出了反应,但依旧慢我一线,我卡在他即将抽走手掌的前一刹那成功锁死了他的腕关节。 我边翻拧他的的腕部,边把他往我的方向拽,同时欺身向前,另一只手毫不留力挥出一记刁钻冲拳直奔他的腹部而去。他显然是练过的,所以我打算快狠的击打方式让他失去战斗力。而他此时肩膀被翻转的手臂连带得向后仰,整个胸腹部分都处于敞开无防备状态,这一拳的路径上毫无遮拦。 他见势不妙,快速调整身形,沉胯屈膝,我以为他要下沉躯干,用胸口部分来接这一拳。因为他的身高矮我很多,用胸口替伤确实可以使更脆弱的腹部得到保护。但是他下一刻却直接加大上身后仰的幅度,下身顶胯起跳,来了一个后空翻。 他全身倒转过程中手臂也顺着我拧转的方向旋,硬是用这样奇特的方式脱离出了被我翻腕的状态。他脱出锁腕的状态后紧接着手迅速往回一抽,因为我没有料到他会这么瓦解我的钳制,反应不及,被他一下甩脱了我虎口的锁定。 我原本朝他腹部挥去的直拳也被他腾空的腿部挡开。我的一顿迅猛反击就这样被他用奇妙的方式化解。 我只好跟着赶紧变化自己的进攻策略,他选择这样腾空虽然巧妙地解除了我对他的锁腕,也化掉了我的直拳,但其实他又落入了另一种更危险的姿态中——头朝下。并且他在落地之后调整身体将又会是我进一步进攻的绝佳时机。 我直接选择扭胯侧踢,直奔他的正朝下的头部的额头而去,我知道这样的动作很危险,很容易就会把人踢出问题来,所以收了几分力道。我本认为他在悬空状态顶多能偏头稍微躲一躲这一脚,但他再一次给了我带来了惊讶。 他朝上翻去的双腿顺势夹住了上方的一根较矮的枝干,腰腹一卷,同时往远离我的方向偏头、挪腰。使得我这一脚最后只有一部分力踢了到他的头上,后半程划着他的耳朵而过,基本被他卸去了大半的力道。他的灵活程度和应变能力让我惊叹。 我踢出的脚落回,我欲趁着他还半吊着的躯体的姿势,再次发起进攻。也就在这时候,我头顶正上方的枝杈里一阵响动,之前那只动物窜了出来,直扑我的门面。如果我置之不理,估计它要给我脸上留下几道血痕,就像它对我肩膀所做的那样。 我正朝前挥出的拳只好临时改为朝上,一拳砸在那不知名动物的侧颅骨上,把它打出去几米远。但那人也趁着我处理他的动物的空挡,腰一卷钻到了树冠里。 他在枝杈间的腾挪移动又再度让我傻了眼,那灵活程度,几乎猴子无异,几个呼吸间消失在我的可视距离内。原来他那样异于常人的臂展比例是用来爬树的吗? 我对着他喊道:“老兄,我们无冤无仇的,是不是有什么误会?能不能下来好好聊聊?” 但他依旧不理睬我。 怪人2 我再偏头一看,被我击飞的那只动物也没了踪影。这动物刚刚恰到时机的动作让我很是难受,它的智力不简单。 那个奇怪男人身法的诡异灵变,也是让我几次失手的关键原因。他的变化能力犹在酒馆的那个刺客之上,至少我的几次攻击当时都结实落到了那刺客身上,而时下的这个人,可以说让我打得甚是难受。 这是我“记事”以来第一次吃了瘪,还是在占据了优势之后失手,他和那动物加在一起的默契配合,无疑给我好好上了一课。不过我一直看不出那算是什么物种,头偏小,又不像猫。 他从树上窜走后,我原地稍愣了小会后快步循着他的声音追过去,天幕的亮度很有限,他在树上移动让我基本无法看得清,但声音还是很明显,可以让我判断出方向。 他从一开始就没有理睬我话语的意思,他会是什么人?是老杨一伙的吗?我当时在下车之后就只听到一个声音在我前面跑,老板要么是在原地没动,要么就是偷摸往什么方向开溜了。不管这个奇怪的人是哪方的,带着什么目的,我时下最好的对策就是把那个人拿下,然后盘问一番。 但问题就在于,现在我也没把握逮住他,如果他一心逃避我,我总不能爬到树上去跟他较量,上面是属于他的领域。 不过很快我发觉他并没有全力在远离我,从声音上可以听出来他减慢了速度,最后停在了某一棵树上。我也跟着放缓自己的脚步,朝着声音最后出现的那棵树慢慢接近。 正接近到距离那边十米左右位置时,我正对方向的右侧树丛突然一动,我一下戒备起来,把所有注意力朝向了这个方向。隔了两秒窜出一头野猪,往远离我的方向溜走了。我心里暗骂,还以为是那只刚刚攻击我的小畜生。赶紧接着往刚刚的方向走去。 但他始终没有再发出声音,好像完全消失在树上了。这人究竟在计划什么?我已经临近了那处最后发出声音的位置,选择停下了脚步,他应该就在这附近的树上没跑了。 我集中注意力,捕获环境中一切能够被我察觉的信息,虫叫声、鸟叫声一时间都变得清晰起来。 突然,我正前上方的树杈娑娑一响,我的心又一下子提起,抬眼望去,一个东西在上面窜走,但没有冲着我来。看体型有点像那只攻击过我的动物。不过我也不能完全确定,毕竟这种地方碰到一两只同体型的松鼠也很寻常。 我调整自己的呼吸声,让自己进入相对静默的状态,既然对方隐藏了自己,那我也不能让自己展露得太过明显。我半蹲下身子,绷紧身躯保持足够的警惕,同时仰头反复扫视上方的树稍,想窥探出一些对方行动的端倪。 过了几秒,我左侧上方的树枝哗啦一动,我扭头看去,又是一只体型差不多的动物在窜动,身影只出现了一小会就消失不见。但是这一次,它制造出声响的时候我敏锐察觉到了来自其他地方的异常动静,就在我右前侧上方,那边的动静是极微弱的,我旋即把视线对准这个方向,但因为光线很暗加之枝叶遮挡,我无法判断那边是否真的有东西。 这林子里奇奇怪怪的动物这么多吗?那只野猪我还可以理解,按理说我刚才追过来的动静应该是能够把杂七杂八的动物惊走了才对,我猜测后面几次动静都是来自那个人和他的动物。 那么那个动物只制造声音却不接近袭击我,是为什么?我联系刚刚发生的情况,大概猜到了一种可能——它在掩护它主人的移动。它在我附近制造大响动的时候,恰巧我右前侧上方就出现了微弱的动静,两种声音出现的时间高度重叠,应该不是巧合。 可以合情猜测一番,大响动就是那个动物制造的,用来掩盖它主人所发出的小响动。 若不是我敏锐度足够高,只怕是注意力被左侧吸引了之后就会忽略另一向的小声响了。如果真如我所想象的那样,那这一人一畜可真够鸡贼的,我心中暗骂。 我不好确定自己的猜测是否正确,所以一时间也没有选择移动。我让自己处于静定的状态中,等待着他们下一次制造出动静来让我再次确认自己的猜想。 “哗啦”,这回是在右侧上方传来的大响动,从方位上和刚刚发出的小响动完全重叠了,这让我根本没办法分辨这个方向上到底是有一处还是两处响动。 不过他们如此作为倒也算是以另一种方式为我佐证了自己的猜想。 我将计就计,诱使他认为自己的计划大有可为,决定谎骗他一手。 我移开了自己对那个方向的窥觑视线,故意出了一口气,朝其他地方看去,装出对这样的响动见怪不怪、放下戒备的样子。虽然他应该看不到我具体的动作,但表演一番也无妨,说不定我的这些行为就真能达到让他大意的效果。 中计 我的身体又朝其他方向转去,让自己的一半后背对着他的方位,给他卖了足够大的破绽。 再隔了十来秒,那只动物又制造了动静,但这次没有和那个人的方位重叠,我又得以捕捉到了来自那个方向的扰动声。那声音已经距离我非常近了,可能只有三四米。我按捺住自己,不往那个方向窥探,但我感觉我此时若是看过去,保不准能够隐约看到他的人了。 他既然敢在和我交过手,知道了我的斤两之后还来对付我,那么肯定是有所倚仗,不排除他准备了刀具或者其他进攻性道具。刀我不会很担心,只希望别是那种电击枪之类的东西,那会比刀还棘手,起码刀伤不会让我直接失去行动能力,而且他的目的应该不是杀我,即便是用刀也不会下死手。 想到刀,我又有些懊恼方才在车上没有好好保管那把短刀,否则现在它肯定能帮到我不少。 我知道下一次再有响动极可能就是他们行动的时候,所以再次拔高了自己对他那个方向的预防准备。当然,只是从心理上,我的动作上依旧不显现出过度的戒备,甚至稍微站直了身体,嘴里吐出了口气,持续传递出一些精神松懈的信号。 大致过了几秒后,声音一响,那只动物从我前上方的位置向我发动了袭击。与此同时,我另一边它主人的方向也哗啦作响,他们俩的几乎是同一时刻爆发的。 声音一响我就做好了防守策略,我是没有办法同时兼顾两方的夹击的,我只能放弃对那动物进行防备,全心对付那个人。所以我将所有防备重心对准了人来的方向,对动物袭来的方向甚至看都不看,大不了给它挠出几条血痕就是了。 但他们再次给我带来了我意想不到的情况,我自认会是那个人出现的方向上,是那只动物蹿了出来,直扑我的门面。我顿时明白了什么,迅速把自己的视线放到另外一个方向上,同时向下一蹲,把自己的重心调到最低。 但这个方向上出现的却依旧不是那个人,而是外貌相同的另一只动物在朝我扑来,这让我又傻了眼,这玩意有两只一样的?我赶紧低头双手护住头部,它们瞬间落到了我两只手臂上,也就在这时候,我身后方向很近的位置响起了脚步声。 一种乏力感顿时涌上我的心头,原来这是三面包夹之势,而且还是对我进行了层层伪装欺骗的包夹。他是如何悄无声息到我附近那么近的距离的? 来不及想明白这个问题了,我腰部瞬间发力一拧,身体朝那个人来的方向转去,同时想以此借力甩开手上这两只畜生。尽管我已经尽可能的快,但那人还是在我刚转至一半的时候贴到了我的近身位置,他俯身从我的身后一把勾住我的肩部,一只手自下而上沿经我的胸口如游龙般迅捷地朝我的面部探来,同时他勾着我的肩膀的手发力,把我朝后拉。 我知道他手上应该有着什么要作用到我口鼻就能起效的东西,我已经没有了挣脱他的希望,并且我的手被两只畜生裹着,回援不及只能赶紧两眼一闭,屏住呼吸,努力把自己的下巴向上抬。 下一刻,他把一块布摁到了我的口鼻处,然后身体向后倒把我直接拉拽到了地上,这时候那两只动物终于舍得松开抓着我两臂的爪子,离开了我。唯一还算值得庆幸的是,它们从头到尾只是充当吸引我注意和钳制我的存在,并没有给我的手上留下伤口。 我被他拉倒地后继续保持着屏息的状态,但睁开了双眼,开始展开剧烈的反击。不断转动身体,同时对他的腰部持续肘击,另一只手使劲地把他捂着我口鼻的那只手往外拉。 但他丝毫没有放弃的意思,一条腿直接缠到了我的腿上,以此降低我转动身体的幅度。我的手也很难将他的手移开我的脸部,他的力气很大,丝毫不弱于我,我持续的肘击也被他悉数接下。他比我先前遇到的任何一个人都要抗揍难缠。 我快速变换自己的策略,不再继续用蛮劲把他的手向外拉,而是换了一个从里向外抓握他手腕的方式,采用了老办法,直接翻拧他的腕部。这回他终于表现出了难以招架的迹象,腕部被我一点一点拧动,最后我再一加力,头一偏终于脱出了那块布的笼罩。 但我并没有马上选择恢复呼吸,而是借着刚刚的劲,把另一只手也用上,同时猛地扭转身躯以此加剧对他整个手臂的拧转效果。这时他的另一只手终于被迫松开了对我肩颈的环锁,我顺势坐起,头部也得以远离了那一块不知涂了什么药的布,这才开始呼吸。他此时正保持着一个别扭的姿势半挺腰坐在地上,以缓解手臂的剧痛。 紧接着我一把扯出他手上的布,他也趁机双腿往我身上一蹬,手用力一抽,挣脱了我对他的锁腕。 接着他借势一个打滚,到了我几米开外位置。被他蹬出去半个身位后,我没有立刻追过去对他反击,而是开口问他:“你是老杨的人?” 他看我依旧坐着,没有反击的意思,也不跑了,缓缓又退了一两步后定定看着我。 这个问题其实我应该在把他完全控制住之后再问,但现在的情况是我没有把握制服他,特别是他在我抢夺他这块布的时候一下拉开了和我的距离,这是一个他一心避战的情况下,完全能够跑得掉的距离。并且他有两只在暗处的帮手,它们也是让我无法忽略的存在。 虽然他给我捂的东西被我的屏息成功抵御住了,但刚刚他诱骗我的整个过程还是让我感到佩服,他的多重掩护伪装成功让我落入了他的陷阱里,注意力完全被两只动物吸引,最后给了他完美的近身机会。 但凡是在白天,光线充足一些,他的计谋都难以执行。又或者是让我提前知道他有两只那样的动物,我都不至于想当然地落入思维的陷阱里。最后他还有那样无声接近我的能力,这也属实是超出我理解的东西了。 感知消失 我不知道我们之间是否有停下来和谈的可能,所以我抱着这个态度继续做着尝试。 “你为什么要来对付我?”我接着上一句话继续问他。 我话说完,一下子周遭只剩下我们俩的喘息声,当然我的喘气比他更剧烈一些,毕竟我刚憋完气。我们俩保持着四五米的距离,相对视,他还是没有回答我。 又隔了几秒,他终于开口了,但却是一句奇怪的话,“上面是水。” 他的口音很特别,和我在雨城听到的那种当地口音不一样,并且也不太标准,似乎是不习惯说普通话的样子。但他表达的大致内容我还是听出来了。 我听完后愣了愣,虽然知道了他说了什么,但又不太能理解他是在说什么,问他:“什么水?” 他指了指我手里的布。我再次感到迷惑,他意思是我抢过来的这块布上只是湿了点水?那他费那么大劲用它捂住我的口鼻干嘛? 我慢慢把手上的布凑到鼻子旁,小小嗅了一下,确实没有什么气味。但是这证明不了这上面真的是水,难道他只是想用这种话来诓我去闻一闻这上面的东西,然后让其对我产生作用? 如果这东西是闻一闻就能起效的话,我脸上残留的部分早就可以达到同样效果了,那他到底什么意思?想告诉我这只是他闲得无聊用来逗我玩的游戏? 他又指了指自己的后颈处,又指了指我。 我更加疑惑了,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后颈,这一摸让我直接傻了,我的后颈上湿湿的,不知道沾了哪里来的液体。我把摸了后颈的手放到鼻子前闻了闻,没有什么味道,难道这也是水?是什么时候到我的后颈上的? 我再看向他,他露出了两排牙齿,因为光线问题,他的莫名其妙的笑容在我眼中很是有些瘆人。通过他的表情,我忽然一下子回想起来了刚刚发生的细节——他一只手环锁住我的肩部,手掌部分是摁着我的后颈的。看来就是那时候涂上的东西没错了。 他在这一环节里使用沾水的布只是为了对我进行又一层的迷惑吗?其实近身的真正目的是在我的后颈涂抹奇怪的液体,但是他却要用另外的一个行为来遮掩这一目的。 只是我到目前为止也并没有因为后颈上的液体出现任何的身体或者精神上的不适,他的这些行为到底是有什么意义? 我想再问他到底涂了什么在我身上,他又突兀来了一句让我摸不着头脑的话,“你弱了。” 因为他不大标准的发音,我听着像是“你哟了”。不过好在这个句子里,“哟”换不成除了“弱”之外其他的字,我才能够没误差地理解了他想表述的意思。 “什么?”我忍不住再次开口问他,即便我能推理出他所要说的是什么内容,但还是让我感到太费解了。我弱了,是说我颈上的东西起作用了,我现在要开始变弱了吗?但是我却没有任何感受,四肢乏力的感觉并没有出现,我小幅度活动了一下自己的各部分身体,从躯体给我带来的反馈来看,感觉再跟他斗上几轮都不成问题。 又或者是说,他的意思是我在面对他的第二轮进攻时,表现得没有第一轮进攻那样强,所以他觉得我弱了?难道他真把这一切当作是一个游戏吗? “我要变弱了吗?你给我涂的是什么东西?你到底打算干什么?”我边问边站了起来,想以此告诉他,我没有出现任何问题。 “涂,不是水。”他说出“涂”字的时候略微有些别扭,似乎是不太习惯这个生字的发音,后面几个字则稍微流畅一些,但发音依旧显得磕绊。他看我站起来后,一只脚向后挪了半步。 这大叔看来确实是不太会普通话,所以一直选择用自己懂的几句话简单地表达意思。我只能尝试把他方才说过的意思理解为,我手里的布上只是湿了水,但是我后颈上涂了似乎是能让我变弱的液体。 我又想接着问他问题时,我的一切感知突兀地就消失了,是的,没有任何的征兆。 土房 。 你是谁 他依旧显得很平静,或者说面同死水,把门关上后坐到了我对面的椅子上。而后也不说话,不瞪眼,更没有眯眼,只是平静地与我对视,从他的眼神里我读不到任何有效的信息,他眼帘的开度、眼珠的动态似乎是固定不变的。 这也是个怪人,我在心里想。 一时间我有种错乱感——我们是两个曾经互托性命的挚友,因为某些原因走向决裂,时隔多年再次相见,相望的眼神中已经没有了仇恨,也没有热忱,只有平淡而复杂的沉默无声。 这种无厘头的错觉不会是真的吧? 我实在绷不住了,但也没再说话,只是冲他挤了挤眉,瞪了瞪眼,示意他,老哥你要是认识我你就痛快地说句话。 他开口的第一句话打破掉了我自己酝酿出来的这种莫名气氛,也直接抹灭了我对他的某种期待。 “你是谁?” 我闻言一愣,旋即心里直骂脏话,我还以为你认识我呢,对视半天搞得像是久别重逢的故友一样。 “你都不认识我,抓我来干嘛?”我脸部肌肉不由的抽了抽,反问他。 看来他虽然是在和白奕对峙,但对我并不了解,既不认识我,更不了解我失忆的状况。 他依旧是没有任何表情,我开始怀疑他有可能是刻意保持这种面部状态的,目的是防止别人读他的微表情。但像他这种老奸巨猾的人,运用误导性的表情来干扰他人的判断才更像是他会做的事情。 所以,他其实就是存粹面瘫? “这两者之间,没有必然的联系。”他说。 “所以你抓一个不认识的人,就是为了知道他是谁?”我笑道。 他看起来貌似确实不认识我,但不能完全排除他在装蒜,假设他知道我经历了失忆,且他不想让我知道他以前认识我,那么这种可能就是成立的。 毕竟他和白弈处在棋盘的对立两面,白弈掌握的信息,他也有很大可能是掌握的。而种种情况表明,白弈无疑是了解我失忆的情况,认识以前的我。那推之老杨,他偏要抓我,可能会不知道我的情况吗? “不,是想让你为我们做件事情。但在此之前,必须确保你不是某类人,排除一些情况。”他回答的很干脆明了。 要我帮他们做一件事?是什么事情?他要在我身上排除什么意外? “你抓我的时候,我还差点丢了命,你所说的事情恐怕不是什么美差吧。”我说。 “那确实是我的问题,是我的人里出了意外。”他大方承认了。 按他这个说法,其实对我们下死手的人就是他的人,只是他的人之中出现了想下杀手的叛变者。我联系了一下当时的情境,确实像是这么一回事。当时他们只进行了一次攒射,在我们进入小路的时候他们从后方追来,还是可以进行第二轮射击的,但他们没有。 并且我记得当时他们在后面有吵闹声,估计就是因为有人违背了老杨,对我们进行了足以致命的射击,所以内讧了。 “为什么有人想要杀我?因为你想让我去做的那件事?”我问。 “我不确定,但你需要知道的是,在我这你也不一定就能活。” “另外时下,你需要了解的情况是,我会确认你是否是我想要找的人,如果不是,你会命丧于此,我会接着再去找正确的人,你不用自视意义重要。”他补充道。 我一头雾水,这都哪跟哪,这么听来,我保不准今天还是要交代在这里。到底是要去完成什么事情,需要用这种方法来筛找合适的? “那你要怎么确认我是不是你要找的人?”我皱了皱眉头问他。 “我刚刚问的那个问题。”他不假思索道。 他刚刚只问了我是谁,这种问题我该怎么回答?这可真不是我拒不坦白了呀,而是确实无从知道,唯一能说的身份就是餐馆服务生,但他会信?只会觉得我是在胡扯吧。 我决定先旁敲侧击一番,问他:“回答你之前,能不能先让我了解一下,你是依据什么认为我有可能是你要找的人?还有,那个老板也和我一样被你逮了?” 不知老板的去向,可能也被他抓了,我要进一步猜测他为什么抓我,就得先知道老板在他的计划中属于什么成分。我之前的一系列行为中,能让他关注到且产生兴趣的……莫非是身手? 又或者说他之所以觉得我可以帮他做那件事,是因为白弈?那白弈又是传递些什么信息让他觉得我就是他要找的人? “老板?”他疑惑道,随即又明了,说,“那个人确实也被带到这来了。” 他似乎有点没反应过来我所说的老板是谁,不过也是,除了老板底下的人,没谁会这么叫。我也只是图省事,懒得问他别的称呼,才一路来都管他叫老板。 “不过,你一直没发现他不是老板吗?如果那个人是老板,你是不可能从那个地方把他带走的,我也不会陪他演戏,更不会把他绑来这里。”他又补充道。 我内心略有些惊讶,他短短几句话透露很多的信息,看来他刚刚并不是因为不知道我口中的老板是谁而疑惑,而是知道老板,并且心里对于被称为“老板”的人有唯一明确的人选,但同时又知道和我一起的人是个假老板,所以才对于我称那人为老板感到疑惑。 确实是有个被人称为老板的人,这个称谓好像被他们用成了那个人的专有头衔。只不过我从酒馆里带出来的是个赝品。 至于他说的“陪他演戏”,就颇有嚼头了,这么说前面老板和他的那些举动都是在一唱一和? “这……我还真发现不了。”我说,“那他是谁?” 我心说,我都不认识什么真正的老板,我怎么辨别自己是绑了个假老板出来? 不过照这样说,刘悦的行为倒是可以很好的解释了,他是在架空一个占山为王的假老板,那真正的老板去了哪?为什么会让一个假老板鸠占鹊巢?他们长得很像吗?是双胞胎?否则如何能伪装,越想越觉得这事情很凌乱。 如果老杨说的是真的,那么那个假老板到底还骗了我多少事情? 。 审讯 另外还有一点,老杨觉得我可以辨认出那不是真正的老板,那是不是可以说明在他的认识里,我认识真正定老板。也就是他要找的“我”,应该了解老板,那如今我表现出不大了解,岂不是离死亡近了一步? 在他还没开口回应的几秒里,我心思百转,又快速分析了一遍新获得的信息。 “不重要了。”他忽然站了起来,头偏了偏,冲外面说,“进来。” 他话一落,外面就进来了两个人,一个块头很结实,身材高大,目测有一米九的身高,另一个相较之下就显得瘦弱许多。 瘦矮些的那人拿了一个铁箱子,将其放到了桌子上,高个则是绕到了我的身后,将两只宽厚的手掌摁在了我的双肩上。 我明白,随着他双手按下,我最后一丝挣扎的希望也破灭了。 我心中忍不住暗骂,我原以为他是说那假老板是谁不重要了,但从目前这幅架势来看,敢情是在说我已经不重要了。 短短几句对话他就已经确认了我不是他要找的人吗?要不要这么草率就决定一个人的存亡?至少抓到我的过程也并不轻松吧? 我绷紧了身体,准备尽可能地做出自救反抗。但我很清楚,我现在这副样子,加之身后那人的控制,完全就是砧板上的鱼肉,只能任人宰割。 不过最后那人只是从铁箱子里拿出了一枚针筒,看来一时半会死不了,我稍稍松了口气。 老杨站到了一边,背起手,又开口道:“这针里的东西进入你的体内会在几分钟内起效,如果不及时注射解药,你会死。” 他话一说完,那人就到了我身前蹲下,把那针管直接扎进了我右臂的皮肤里。 所以还是可能会死?我再次感到一阵绝望,不过他说到了解药,意思是愿意给我一些周旋的机会。 看着那管液体一点点被推进我的肌肉里,我忙说:“杀了我,又对你有什么好处呢?我可以帮你做很多事情,即便不是你指定的那一件事,在别的方面,我觉得我还是有点能力的,不然也不能在你的人手上活下来,对不对?” 但他面色依旧沉如死水,不紧不慢地道:“第一个问题,在那个饭馆的时候,叫白弈的人对你说过什么?”他并没有搭理我说的话。 果然还是留有有审讯环节来让我争取保命的。 但他问的这个问题,也并没有比之前他问的那个容易回答。如果要我如实说,那我和白弈之间确实只有关于饭店业务内的交集。顶多就是外加一张口袋里的纸条,大概率是来自白奕,想起这个,那纸条不知道被搜走了没有。除此之外,我和白奕别无交流。 我如果告诉他,我没有从白弈那得到任何特别的信息,他会相信? 解释这个问题之复杂,我在面对老板和刘悦的时候就已经感受过了。两个身手不俗的人蜗居在一家小饭馆,任谁都不会信那是巧合,当然,包括我自己也不信。 但我确实没有直接与白奕合谋,也不清楚他如何制造了那样的局面,这些事情只有白奕这个始作俑者才知道。 我还在努力构思一个能被相信的答案时,那人已经把针管里的液体全都推进了我的体内。 他将针头一拔,我就立刻感受到了由肩膀处向其他身体部位蔓延的酥麻感。渐渐的,我的呼吸不由自主地加重加快,从肩部开始,身体各处的肌肉渐渐传来了隐约的刺痛感。 如果再不组织出来一个逻辑恰当的答案,可能就真要栽在这里了。 “其实白弈真没和我说过什么东西,你应该也能看出来我不是和他一边的。我真是去饭馆打工的,就是想先在这城里落个脚,我跟他就只是说过关于饭店里的事情。说实话,我真没想到我这个工友那么不简单,后来阴差阳错卷进来,在酒馆绑架了那个假老板也是无奈之举,属于是误打误撞了。”我尝试着给自己塑造一个无辜清白的身份。 事实上,记不得任何事情的我,某种程度上来说,也确实当得起清白二字。 我说完这番话,很快又想好了兜底的另一番答案,实在不行,为了保住小命,把整件事情,包括失忆全盘托出也不是不行,毕竟这也不是什么值得誓死守护的秘密。 我自然是想过一开始就如实说,只是担心这样荒谬的解释早早说了出来,会让他觉得我存心戏弄他,留到最后关头说出才会使得这个答案更具可信度。 在我回答完之后,他并没有对我的答案进行任何表态,仅仅是静静看着我。我心中大感无奈,老哥,我说得合理不合理,你倒是给个评价呀。 在我心思百转,想再编撰一些补充内容来增加这份答案的合理性之时,那针药剂的效力在逐步攀升。刺痛变为了绞痛,四肢百骸到五脏六腑,都仿佛被人拿着刀一下一下的剐。剧烈程度已经到了一般人无法忍耐的地步。 “第二个问题,你为谁工作?”他好似就这样过掉了我对于的第一个问题的回答,直接开启下一轮问答。 他的作态让我有种自己刚刚的答案被判无效的感觉。我完全揣摩不到他对我所说的答案是个什么看法。 如果这是他独特的审问术,我承认他的方式奏效了,面对一个性情难测,手起刀落的刽子手,恐怕没有几个人敢拿自己的小命作为与之周旋的筹码。 为谁工作?我能说我为饭店工作吗?如果真这么说,老杨估计是会把我当成誓死对组织保密的义士,直接让我死个痛快了。他的第这个问题和第一个问题是分开的,这也大致能说明,他认为我不是在帮白弈做事,只是受了白弈的影响卷入事件当中。 我还在酝酿答案时,药效又一下增强了。突然提升的痛感让我猛地咬紧了牙关,剧烈的疼痛已经开始让我处于痉挛的边缘,整个身体已经可见的微微抽搐了起来,并且这种疼痛还再持续放大。 。 审讯2 我的气息已经无法保持平稳,有些颤声地说:“你恐怕多想了,我真没什么大来头,就是从小和父辈学过一点傍身的把式,之前有出手也是侥幸得手。” 我说话的时候还努力地露出无辜的神情,但此时我的表情已经因为疼痛完全扭曲了,我也无法想象自己正是一副什么模样。 他要是还不给我注射解药,我就准备坦白失忆的事实。 “你再好好想想。”他看着我,这一刻他的眼神显得尤为冰冷。 不过还算值得庆幸的是,他愿意对我所说的内容进行一定程度的回复了,至少可以说明,他还没有那么无所谓我的身份和性命。 疼痛已经达到某种临界,我没想到自己的耐受力可以达到这种程度,每当我觉得很可能就要失去意识的时候,我的大脑却还能保持一定的思考。 他表现得还是不太满意我的答案,我只好放弃继续隐瞒,将自己失忆的情况说出。但在这时疼痛忽的加剧,脑部霎时间被绞痛感所占据,仿佛我脑袋里的每一根神经都在被巨大莫名的力量所撕裂摧残,我已经难以组织语言和思考。 “我不知道……我不清楚……”我咬牙切齿地将这几个字从齿间吐出,我想告知他我的失忆,但思维已经陷入混乱,难以确切的表达。 “你应该知道的,好好想,把它说出来。”他的声音依旧平稳不带波澜。 在听觉上,我还能勉强保持接收来自他的声音,但在视觉上,我的双眼已经因剧痛而紧闭,再无暇去观摩他那古井无波的表情。 在他的引导以及巨大痛楚的逼迫下,我的脑海里飞快地闪现出了一些画面,好似回光返照般。 但是所有的画面都极其模糊,不过我好似能从中读取到一些信息,我的思维好像触到了某个点,我仿佛知道了什么,却又什么都没能知道,而后,求生本能使我我歇斯底里吼出了几个意味不明的字:“特别执行——” 我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说出这几个字的,我的思维已经完全混沌了,我唯一知道的是,痛喊这几个字的那一刹,我周身的痛楚得到了一定程度的释放和缓解。最后一个字的话音刚落,我彻底丧失了意识。 再次醒来时,我被固定在一张床上,四肢岔开。 我的意识很模糊,大概花了半分钟来恢复感知,慢慢能够确认自己的状态。 手脚上牢固的束缚力以及眼前这间老旧的土墙房,让我得知自己还存活于世,而非来到了死后世界。 我发觉自己右手的知觉有些古怪,我转头看去,是一枚针连着输液管扎在我右手上。顺着输液管向上看,在我头顶的后方,一根竹竿子吊着一个输液袋,里面的东西是无色的,液面很低,已经快要输完了。 大概是给我维持身体机能的东西。 我的脚上还穿着那双运动鞋,并没有被他们换下来,已经穿了不知几天,我不好想象其内积攒的汗臭。 不过只要还活着就行,被那样折磨一通后还能活着,倒也能算是劫后余生了。 照这么说,他们最后给我打了解药吗?我当时好像也没说出个像样的身份来,他是怎么确认我为谁工作的? 等等,我好像忘了些什么……老杨是知道了我的来历之后才决定不杀我。 我对于昏迷前发生的事情很模糊,我隐约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关键的内容的,并且很可能是那部分内容让老杨放了我一条生路。 “特别执行”。 没错,我当时是喊出了这几个字,它意味着什么?像是一种代号,是指某个特别行动? 又或者是一个特殊的组织?按名字看,可能是来自官方? 不论如何,这是我在那个临界状态下激起的残余记忆,它是解开我身份之谜的一大关键。 我梳理一番思路后,情绪舒畅了几分,在这滩浑水里胡乱搅和了这么久,总算是挖掘出些许从前的印记了。 我再次检视了一圈我身处的房间,和之前被审问的那里并不是同一处。但制式大体相当,都是山区常见的泥砖房。 透过屋顶木片缝隙透下来的光,可以判断外面正是白天。这又是哪一天了?我该不会又昏迷了一天吧? 我看一时半会也没人来注意到我这边的情况,于是打算先复盘一下目前为止整个事件的走向。 老杨抓我到底所为何事?按他的说法,他在找一个能够帮他做一件事的人,他审问我就是为了确定我是否符合他的要求。这其中让我有点费解的是,他要找的人,到底是看能力还是看身份?还是两者皆备? 我觉得更大的可能是,他要抓的是和白弈有所瓜葛的人,我首当其冲,而非我有几斤能耐。 至于他抓我的过程,种种手段都像是奔着假老板而去,而非是我,我目前还理不清其中逻辑。他有提到过,陪那假老板演戏,倒是让我有了些新的理解,这样说他几次“猜到”假老板的行动,其实算是一种他们之间刻意为之的默契? 我猜测更可能的情况是,假老板就是老杨的人。这样一来就能完美解答为什么我们一出酒馆就被老杨的人盯梢,以及后续发生的一切。 他们俩之间的种种“过招”之所以都是假老板棋差一筹,是因为这一切都是他们既定的剧本,而非老杨的算无遗策。所以不论我当时选择继续和假老板合作与否,他们都能对应地变换计划,最终都可以将我缉拿。 只是他们何须将事情弄得如此复杂?老杨也并未承认假老板是他的人,只能暂时当做一种猜测,总之,这里面好似还有不少弯绕。 还有就是,他真的通过一句“特别执行”就确认了我的来历? 那么说,老杨应该认识我所说的这个东西,并且他不排斥“特别执行”的人,否则我也活不下来。那我算是输对了密码? 只是,他又如何确信我没有在说谎呢? 。 麒先生 基于我的这一层特殊身份,那么我在饭店和白奕厮混,以及主动卷进许如清抓白奕的事件,这些都会被老杨视作带有明确目的性、指向性的行为。这样一来,蒙混过了身份问题后,我可能就要面临下一轮,关于我目的的盘问。我对于自己被刺激得痛不欲生之后喊出来的那几个字,其实根本没想起其他有用的记忆,就仅仅是得到了那几个字而已。 所以如果老杨要围绕“特别执行”来进一步核查我的真实身份,搞清楚我的“目的”的话,我还是只能装疯卖傻。 我正思绪联翩的时候,外面有人的说话声和脚步声响起,接着“吱呀~”的一声,门开了。 我偏头看去,门口处是当时给我打药剂的那个中年人,他朝我走来,身后跟着当时按压我双肩的老哥。 “吴先生你醒了。”那中年人走到了我的床边开口道,表情中透着一份和蔼,只是这份和蔼在时下的我看来,多少沾点古怪。 看来他们是知道我叫吴己的,不过知道这个其实也说明不了什么,只要稍微调查一下饭店那边的事情就可以。 “感谢不杀之恩。”我笑着说。 我观察了一下他身后那人,膀子很宽,体格比我大上不少,身材挺拔。我跟他视线交汇,从他眉宇间我能感受到些许阴郁,和他硬朗的体型形成反差。 中年人俯下身将我手上吊针拔掉,说道:“其实你当时的表现已经强于其他人了,他们撑到你一半左右时间就已经昏厥。” 他应该是指我被注射了那种药剂之后的表现。 其他人?难道说还有不少像我这样被老杨逮起来拷问的人?那我们的共同点是什么,他要找的人具备什么特质?我闻言开始快速思考起来。 这个问题很关键,但我难以用已知的情况去把这个问题的答案推敲出来。 莫不是说,只要和白奕有奇奇怪怪牵连的人,就会被老杨盯上?但浅浅一家也没受什么波及,这么说可能还要再加上一点,就是身份异常,来历不明。所以老杨一见面就在问我是谁,而后又逼问我在为谁工作。对于白奕和我说过什么,他似乎没有像关心我的身份那样上心。 “所以你们到底为什么要抓我呢?”我问他。 “这我不知道,我只是个做事的。”他把吊瓶连着的管线收拾好后,对我耸了耸肩说。接着他转身走向门口,另外那人看了我两眼也跟着他离去。 “你说的其他人,他们是什么人?现在还活着吗?”我赶忙冲着他们的背影大声问道。 我不相信他不知情,很明显他参与到了老杨的事务的核心。 中年人闻言停住了脚步,侧过身子看着我,眼神变得颇有些深意,先是张了张嘴,但没说什么,酝酿片刻后才再次开口说道:“这些事情,杨先生会来和你说的。” 他说罢转头走了。他说的杨先生应该就是老杨了,他方才也管我叫吴先生,这应该是他称呼他人的习惯。 我回味着他刚刚看我的眼神,心底泛起些许凉意。依他反应来看,大概能揣摩出一种可能的情况——和我有着一样遭遇的人,如今已经生死难料了。 从这里的土房来看,这里应该处于大山中比较偏僻闭塞的位置,老杨在这种地方捣鼓什么古怪东西?甚至很可能已经为此搭进去几条人命了? 按照假老板给我提供的消息,这个老杨是那个麒爷的人,时下在跟叛变的白奕对峙。如果假老板没有在这件事上骗我,那么老杨在这山里进行的活动多半是和麒爷有关的,由此再推之白奕,他把我搅进来的目的应该就是要使老杨的图谋破灭。 但这种说法又有矛盾,我先前判断老杨抓我的关键因素是,我和白奕有所粘连,他抓我主要是为了对付白奕。 但是老杨又说抓我是因为他在找一个能够帮他完成某件事的人,这又是怎么回事?白弈弄来的人,他敢放心去用?又或者说,如果我就是老杨要找的人,为何白奕愿意拱手奉上? 亦或是说他和白弈其实不是像老板所说的对峙关系,而是非敌非友的微妙关系? 我隐隐觉得脑袋有些发胀,不好再往下推断了,这其中涉及一个信息不完全可靠的问题。假老板至始至终没承认过自己是假冒的,基于这点,我不得不谨慎对待他透露的所有消息。凡是借助他说过的东西推断出来的东西,我只能是稍微想一想,不应将这些推断作为我之后做出行动和判断的依据。 另外,我如今是有些怀疑老杨和假老板是一伙的,虽然还拿不出切实的证据,但以这一路来的种种迹象来看,我的怀疑并非没有道理。 那个中年人拆走了我的输液袋之后,过了几分钟门再次被推开了。 我闻声望去,不出我所料地看到了那张面瘫一般的脸。 我在心中组织着对策,假设他要进一步核实我和“特别执行”之间的联系,我该怎么答复。 “齐先生想见你。”他边向我走来边说。 齐先生?这又是谁?难道是麒先生? “所以,齐先生是谁?是麒爷?”我对他道。 他到了我的床边站定,回答道:“麒,麒麟的麒,我们对他所知的称谓仅有这么一个字,无需纠结他姓何名何,你可以称他为麒。” “至于你所知道的麒爷,应该就是麒先生。”随后他又摇了摇头接着说,“但我们这没人这么叫。” 果然就是假老板说过的麒爷,这么说那假老板也还是说了不少真货的。 “所以,麒先生抓我是想要小的做什么呢?”我在脸上堆出一个自认谄媚的笑容。 本来想直接顺着他的意思把那人称呼为麒就完事了,但想了想还是学着他们喊那人为麒先生,显得识时务一些,毕竟如今小命都拿捏在人家手上。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他顿了顿,接着说,“我们之后会进山,会有诸多事宜希望你好好配合。” 进山?看来他们要做的事情并不是在这里,他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通知我要配合他们做事? 。 算计 我本以为他会接着审查我的身份,但他似乎没有这个意思,难道说只靠那几个字,就可以对我的来历完全放心了吗?看来我说出来的那几个字,有着我无法想象的意味,究竟会是什么? 我得旁敲侧击一下,看能不能反推出点什么东西。 “你们不是要追究我的身份吗?只凭那几个字,你就敢用我?”我对他道,微微勾了勾嘴角,对他略做挑衅。 他看着我,眼睛微眯,一时间没有说话。 我心中顿时一凛,我这不会是把自己给玩砸了吧。一时间我有点后悔自己说了这番话,要是他真因为我的这种作态而觉得我的身份存疑,于是给再拷问我一番,那我这不是自作孽吗? “我不敢,麒先生敢。”他言简意赅道,说话时收起了眼睛里的那份仿佛要将我穿透的锐利,恢复了他一惯的面无表情。 我松了口气,虽然没从他嘴里推敲出特别执行的具体意思来,但好歹没有因为刚刚的试探招致他的第二次摧残。 这么说,确信我来历的人,并非是他,而是他背后的那个麒先生?我刚刚那样说话之后,老杨这样不露声色的人都忍不住表现出了那样的的目光,足以说明“特别执行”几个字在老杨的眼里,完全无法作为“免检证”。 那样是不是说明,其实“特别执行”这几个字并没有我想象的那般能量巨大,仅仅是因为那麒爷听闻这几个字之后,从我身上推断出了别人无法窥见的东西。 他看明白了什么? 不知麒爷是否就在这附近,他刚刚说麒爷要见我,有机会的话要从他那里推敲一下“特别执行”的具体内涵。 “能否了解一下,抓我的时候,你们到底看中了我哪一点?”我问他。 我希望他能给我多透露一点信息,这样我也好判断他们和白弈之间到底是什么状态,总不能一味相信假老板那边的说法。 他和我对视:“这个问题我暂时依旧没法和你说,之后你可以自己去弄明白。不过对于其他你应该会好奇一些问题,我被允许向你透露一些。” 看来还是不愿多说最关键的部分,不过听他最后一句,麒爷倒也没想让我全然不知情,是愿意让我了解一些内容的。 他进门到目前为止的态度倒是显得很客气,并不是全然把我当作没有话语权的被胁迫人来看待,或许是想用这种方式来使得我更愿意配合他们的计划。 “据我猜测,一路上那人对你说了不少东西吧?除了没有对你坦诚自己的身份之外,我可以坦白告诉你,他对你说过的东西,一般都是真的。毕竟,在他眼里你和他立场一致。借助那些东西,你可以好好揣摩整件事情,就当启程之前的聊胜于无。”他语速不快不慢,嘴里说出的每个字似乎都能精准掐中我的痒点。 他这番话,虽说听着毫无情绪掺杂其中,但在我耳中也很是有些嘲弄了——挑明你所想知道的东西,随你推断,反正你终归改变不了任何事情。 他说假老板觉得自己和我立场一致?所以假老板是个什么立场?他之前说自己不是事件的局内人,他这么说应该是基于老板的身份,而事实上他的真实身份和该事件密切相关,这样就能解释为什么他虽嘴上说着不了解局势,但却又能矛盾地说出很多不像是局外人能知道的东西来。 “这又是什么意思?”我对他笑了笑说。 他回答道:“审度、揣测,你不正喜欢干这事吗?” 他看着我,那双眸子还是一贯的平静,没有暗藏玄机,没有波诡云谲,就这样简单平常地将我的心性勘破。 我内心微微有些震动。确实每当得到新的信息时,我就习惯迅速地对其进行分析揣摩,这我自己是知道的。但他又怎么推断我具有这样的性格? 我在和假老板行动的全过程,基本没有出手干预他的计划,那么按理说老杨对我所知应该不多才对。要想揣度一个人的思维习惯或者说性格倾向,起码要和这个目标有足够的交流才行吧,如果说他以前和我有交集倒能说的通,但经过那次审讯可以知道,他以前显然不认识我。 那么就是另外一种可能了……难道我之前的那个猜想是成立的? 我还在思索着之前的那个猜想,紧接着就被他一语否决,“不,那个人和我们没有任何合作,甚至可以说我本不希望让他成功进到这个事件的中心。”他看着我,似乎读懂了我在沉默的时间里进行的心理活动,让我一时间有些背脊发凉。 他预料到了我会把假老板猜想为他的人,在我想要针对这个问题进行试探之前,他就先发制人,先行为我解答了疑惑,在拿捏人心这块,这老杨果真是有两把刷子的。 关于假老板是否是他的人,我本来是不够确定的,但刚刚他能够准确地说出我的思维习惯,我才又一次把事情往这个方面想。毕竟假老板和我有足够的交流,假设他把对我观察所得出的分析告诉老杨,那么老杨不难得出那样的结论。 可现在,老杨又澄清自己一方和假老板并没有真正的合作?是他在骗我,还是事实如此?如果是骗我,那目的何在?他说假老板没有欺骗我,又该如何理解这之中的真实性? 我感觉自己已经开始有些疲于分析接收到的新信息了,不断地思考和怀疑是很容易让人崩溃的,特别是在种种内容亦真亦假的时候,在这方面,我很可能又中了老杨的算计。 我或许真如他所说,是个喜欢不停地审时度势的人,否则也不至于想到头脑发胀。 如果假老板从头到尾都没有和老杨有过沟通配合,那老杨靠什么笃定我会一直跟随着假老板行动?他的目标既然是我,又不希望假老板卷入,那么就不该做出那么多针对于假老板的行动,而是把所有矛头指向我,可他没有。难道在那段过程中,我只要主动脱离假老板,老杨就抓不到我了? 算计2 “那他是什么目的?如果我抛开他独自行动,你不就白做了那么多功夫吗?”我再次问他,但语气已经有些乏力,眼睛也不再盯着他,而是仰面看着房顶。 他没回答我的问题。我则自顾开始想刚刚的那一个问题,为什么他拿捏得到我的思维习惯,就靠我展现出来的这点举止吗?他凭借着对我性格的了解,所以才确信我会一直待在假老板身边伺机而动?还有刚刚他直截了当地说出我喜欢分析揣测,依据又是什么? 我的脑子快速的运转,有些回过神地想到,我可能是进入了他给我设下的思维误区,他并非是真的的拿准了我的性子,而仅仅是猜出了我时下的心理状态。 我之所以一直不断地分析判断,或许一部分原因是我自己以前的习惯影响,但更直接的原因是,这一切的事件对我来说都十分的朦胧,为了搞清楚自己的身份,我需要以不断得到的信息为基础,进行大量的思考。 他能猜出我的这种窘境,所以能够准确地把握到我正焦头烂额。但他不知道我失忆的情况,那么他多半只是知道我是一个对局势了解十分浅薄的人,所以能够笃定我的心理。 只不过他是用那样云淡风轻,又言之凿凿的口吻对我进行评价,让我一时有点被唬住了。他只是在搞我的心态?可能真是中了他的心术。 另外还有,他先给我丢出信息,又告诉我可以大方分析了,怎么看都有点古怪……不过,这貌似还是他的小手段。假如我因此不敢再做任何分析,疑神疑鬼,或者每一步分析都思前想后,殚精竭虑,恐怕就真落了他的下怀。我想清楚后打定主意,这些内容我姑且大方消化,之后察觉有误再说,不能再被他带入循环猜疑中了。 “你要是离开那人,我自然有另外的办法抓你。本来就是因为你跟他混迹到一块,我才不得不用那样曲折的方式行动,太多眼睛注视这边的话,我不好把目的表露得太明显。” 他直面了我的这个问题,给我透露了可观的信息量。看来确实不是因为了解我的心性才那样做,而是我一旦选择单独行动,他就会有另外的方案。而针对假老板的手段,也非真想抓他,只是为了避嫌,最终目的还是我。那这样说来,假老板执意和我粘在一块,其实是在胁迫老杨妥协,想要抓我,就必须把他也一块抓了。 按他说的,因为和假老板搅合到了一块后,使得我变得显眼,在多方视线聚焦下,他不愿意让其他人得知自己实际追索的人是我,那么老杨在回避谁的窥觑? “我还有其他事。如果有需要,可以喊外面的人给你松绑。其他的基本需求,他们也会尽可能给你满足。”好一会之后他才又开口说道。 他最终没有回答我假老板的目的,好像这也是个有些敏感的问题。 说完后他没有停留,转头离开了。给我松绑?还有这种好事?难道说对于看住我,他设置有绝对的保障,即便松了我的绑绳也不惮? 看着他离去的背影让我忽然想起自己有个问题忘了问,就是方才那个中年人说,让老杨来给我解答的问题——之前像我一样被老杨找来的人现在都是什么下场。 但我又想到他多半也会回避这个问题,也就不打算喊停他了,省的浪费力气。另外我脑里还在消化刚刚得到的一堆信息,干脆也就任由他离去。 从他最后透露的内容来看,事态远比我想象得要错综复杂。姑且听信他刚刚所说的,假老板并没没骗我,然后再联系假老板对我说过的那些内容,又可以做出更多的分析。 现在老杨所在的麒爷的阵营已经分崩离析,可以大概推测出老杨可能是想要规避解体后的各方势力的窥探,所以才用拐弯抹角的方式来抓我。那些窥探的视线中可能也有外部力量在蠢蠢欲动,或许也有上边。 这么看来,老杨要混淆他人视听的同时把我抓住,确实有点不易。不过他为何不希望别人知道自己的目标是我? 一个很可能的原因是,各方都知道麒爷正在找人,找一个能帮他做成那一件事的人。如果老杨当时把所有矛头指向我这个突然出现的来历不明的人,而非假老板,那么传递的信息就很明确了——我就是老杨要找的人。 那么假老板又在这个过程中策划着什么呢?老杨所谓的和我同一立场又意味着什么? 我感觉脑袋有些嗡嗡作响。或许老杨的还是赢了,他给我半遮半掩地透露这些东西,不管我选择推测与否,真相与我之间依旧隔着数重山,甚至可能是截然相反。 我决定还是暂时放空一下脑袋,毕竟这些东西不是我想得多就管用的。想办法在眼前的环境下创造多的可能,这才是对破局的现行有效的。 我冲外面喊了一声:“有人吗?” 一个人站在门外探了半个身子进来,皮肤黝黑但五官明朗,脸庞透着青涩,看样子可能没多大,大概十七八岁,身上穿着的衣服有些特别,好像是某种民族服饰。 旱厕 “你有什么事吗?”他说话的口音有点特别,不像雨城那边的口音,倒是和那天致晕我的奇怪男人颇有几分类同,只是眼前这个少年说得更加流利标准一些。 我酝酿了一下后说道,“我想上个厕所。” 他闻言点点头离去,也不知道是去找谁。几秒后一个高大的身影来到了门前,又是那高个。 他朝我走过来,一边开口道:“如果是餐食这种不需要解绑的事情,阿拉木石会帮你。如果要如厕之类的,我给你解绑。” 他说得简单了当,话音的声调不高,但气息很足。他看着我的眼神,依然带着一股沉郁,眼神本身好像就在告诫我不要玩什么花招。 阿拉木石?他说的应该是刚刚那个少年,他们的职能划分还挺明确。那个少年的名字听着不像是汉人,结合他的样貌,我想起了在雨城见过的一些少数民族,五官皮肤的特征和他很像。听浅浅说那是彝人,那少年莫非是这大山当地的彝人? 大个子说罢,动作迅速地给我解绑。先是给我解开了双手,脱开了床的固定之后又紧接着就把我双手捆在一块,动作娴熟。把我双脚的固定解除后,钳着我的手臂处示意我可以跟他走了。 “他不是汉人吧?”我站了起来,一边问他道。 没下床时还没感觉,站起来脚刚落地,我的双腿便一阵酸软乏力,差点就要倒地,还好他拖了我一把才站住。 他听了我的问题却没说话,好像不太想理会我。也可能是老杨要求他不能和我发生任何多余的对话。 我适应了一下走了几步才慢慢恢复了行动力,但和正常的状态比还是差了些。就这状态别说想办法逃跑了,蹲厕都要成问题,怕是蹲下去就起不来了。可能是那枚针的后遗症吧,毕竟当时的惨烈我还心有余悸,绝对不想再承受第二次。 我随着他走到了门外,来到了一处小院落里,烈日当头,应该是正午。像这样的大太阳放在雨城,一般体感温度都会很高了,但我刚刚在屋里却没觉得如何热,看来是这山里天然就比城里要凉快一些。 那个少年坐在院落的一角,手捧着一本泛黄的旧书在看。听到我们走了出来,撇过头来看了我几眼后又埋头读起自己的书。 我环视周遭,想获取更多这里的信息。和我预想中的防备重重不同,这里横看竖看都只像是一个普通的院落,如果我的体能恢复,完全可以轻易翻过那堵并不如何高的墙,那扇木门看着也不结实。 这里布置的人手,除了那个少年外,只有我身旁的大个子。老杨就这么放心我?或者说老杨就这么放心这个大个子看的住我? 不过这大个子体格上对我确实有着极大的优势,落了地之后才切身感受到大个子是真挺高的,两米说不上,但一米九多也是有了。可打架这东西,凭着我潜意识里的一些概念,我知道体格不是决胜的关键,特别是对我这种人来说。 他带着我朝着和那少年相对的院角走去,我开始好奇他们这只有土房子的山里,厕所又长什么样? 通过院角的一道门,来到另外一个旁院,一座建造更加粗糙的泥砖房出现在我的视线之中,直觉告诉我,这大概就是厕所了。 他松开了钳着我的手,指了指眼前的门说,“这里只有旱厕,你将就着用吧,小便尿到桶里,木石他要拿去施肥。” 旱厕?我对这东西并没有什么概念,我的失忆不影响我记得一些很寻常的概念,但对于他所说的旱厕我却确实没有任何可用的印象。我看了看被捆着的双手,再看向他,用眼神示意他,我需要完全解绑才能进去方便。 当然我是知道他多半不会同意的,不过还是心存侥幸地试一试,看他会有什么反应。 “这我没办法,你只能将就着办。”他道。 他把门一推,不由我多说就将我摁了进去。我本担心他会随行持续监视我,届时要在身后站着一人的情况下解手,多少有些不自在。不过将我推进来后,他就从外面把门拉上了,似乎没有跟来的打算,也不担心我能在这旱厕里能有什么作为。 这个旱厕确实够旱的,两块土砖垫高,应该是供人蹲踩,中间是一些灰烬之类的东西。旁边也有一垛灰烬,门边是一把铲子。在蹲坑的后边,是一个下陷的凹坑,里面看起来也是灰烬,但不蓬松,看着密度更大一些。 我大概看懂了,那个坑里的应该就是粪便和这些灰烬的结合物。人在蹲坑上方便完之后,用铲子给粪便盖上灰,然后再把粪便铲到后面的坑里让其发酵。这样保存下来的粪便似乎也可以作为肥料,施给作物。 与蹲坑相对的一侧,是一个木桶,以气味来判断,里面应该装的应该就是尿了。 这可真是够原生态的,我暗叹。 不过如果连纸都没有的话,要怎么完成善后工作?我环顾了一圈,在门旁边的一个篮子里发现了一些削得很整齐的竹片,是去了竹皮之后内里较嫩的部分,难道这就是? 这再度刷新了我的认知,我以前应该没见过这种类型的善后工具,虽然有点不好想象使用起来是怎么一番感受,但大概是不会舒坦的。这又让我涨了一番见识,大概古人也都是这般解决吧。其实我内心说不上如何膈应,眼下就算让我野外方便,扯几张树叶解决也不是事。 时下我的主要注意力需要放在对更关键的东西上。这里是暂时脱离他人视线的领域,并且身上的束缚也最少,如果在这里都没办法脱困,那我就只能乖乖听候老杨发配了。 为了不让外面的大个子起疑心,我先来到尿桶前释放积蓄,用被捆着的双手来拔下裤子还是颇有些困难,但还是被我勉强找到了一个不会尿到手的方式来解决。 制造出了明显的小便声后,我才开始研究在这个旱厕里可能的脱困方式。 藏拙 整体环顾了一番,虽然同为泥砖房,但这旱厕比关押我的房子更破旧。屋顶是用茅草盖着的,有明显的空隙处,恢复体能的情况下,我的弹跳力可以借助墙面上到房梁,再往外钻。 但被捆住的双手是一个大问题,只能选择在墙角这种更好借助脚力的位置来上梁。 但是老杨不会想不到这点,可能到了外面一落地,发现周围全是他们的人,那就尴尬了。况且,我双手被束缚,没办法做到悄无声息地上梁,一旦有所动静,外面那大个子就会直接进来,到时候我能不能在他把我拽下来之前脱困都成问题。 现在情况还算稳定,没有受到生命威胁,暂时先不考虑脱身之事。他们既然是要我去做事,那肯定是有完全恢复我行动力的时候,可以等到那时再想办法。 我方便完毕,开了门后看到那大个子站在离门两三米处,双手环胸,闭目养神,一瞬间我有种古怪感受,他好像和这方天地融为了一体。 我从他的身架上察觉到了一种类似于天人合一的气质,我很难描述什么是天人合一,只是脑海中忽的冒出这样一种解释。可能是内行人的特殊感官所致,我突然觉得这个人必定是个行家里手。 并不是因为身高高或者说块头大使得我出现这种感受,此前我被他摁着接受老杨拷问的时候,就已经知道他力气很大,他的身高我也看在眼里,但都没有让我觉得多么有威胁,甚至不如之前刘悦身上给我传递的那种危险感来得强烈。所以我从开始就一直是觉得这人华而不实,只是比一般人有更好的身体优势罢了。同时我也有些疑惑,以老杨的谨小慎微,为何相信只靠这么个人就可以稳稳制住我。 现在我的疑惑消了大半,他多半有一套独特的藏拙方式,这是一个比老杨还要谨慎的家伙。并且,他的手脚功夫,应该要在刘悦之上,我若和他正面交锋,情况难料,毕竟技术相当的时候,体格差距就能一槌定音了。 果然在我刚拉开门后的下一刻,他便将置于胸前的双手落下,那种萦绕在他身上的气息便一下消散了,同时他整体的身架也随着他双手的落下而被打乱,内行人才有的气质悄然隐没。这也落实了我的猜测,他确实一直在有意改变身架,刻意收敛自己身上那股练家子的味道。 他面无表情的走过来,重新钳住我的手臂,用另一只手把我身后的门关上。 “他就让你一个人看管我,就不担心被我跑了?”我尝试着试探他。 他拽着我往回走,仍是不回答我的问题,好像打定主意不理会我的任何无关紧要的试探行为。这人可真是一块磐石,这恐怕也是老杨这么放心让只他一个人和那少年驻守这里的另外一个原因。 任你再巧舌如簧,在一尊石像面前,都套不出任何东西。 我想了想,既然不理会无关痛痒的试探,那我要是说一些相对重要,值得回答的问题,他会不会有所反馈? “他之前说,那个什么麒先生要见我,什么时候能带我去见他?”我继续问他道,这也是我刚刚没来得及问老杨的问题。 “麒先生,我们也见不到,更带不了你去见他。他如果要见你,你无可选择地会见到他,他要是不想见你,你如何也找不到他。”他难得的回答了我的问题,但却是以这种描述。 怎么听着神神叨叨的?这什么麒先生莫不是一尊神仙,或者说应他的名,是一尊神兽?否则听他描述怎么有种心诚则显的味道。这么说,这个所谓的麒先生,之后会在他自认恰当的时机出现? “这么神奇?他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我好奇道。 我说完他又开始沉默了,可真是一张难开的金口。 我们回到了主院里,那个少年还在看书,除了他面前那条屋檐阴影的轮廓线向前移动了半米之外,他的姿势包括脖子的角度甚至都没半点改变。看来这少年也是个定力不俗之人。 回到屋内的木板床上后,他又给我捆上了双脚,一样是打了死结,不用利器短时间弄不开。不过好在没有像原来那样把我固定在床上,这样我的肢体可以更舒服一些。 我见他就要转身出去,又问了他一个问题,“敢问大哥的尊姓大名,我之后也方便称呼。” “都管我叫阿明,日月明。”对于这个问题他倒是愿意答复了。 他说罢不做逗留,利落的转头走了。 我愣坐了会,阿明,到是个寻常朴素的称谓,果然真人都不露相。 待他把门带上后我又躺倒在床板上,我快些得研究出自己的对策,即便还是选择按兵不动,也需得是考虑周全后的按兵不动。 夜袭 不知道老杨什么时候会要我和他们进山,不过今天应该是不会动身了,毕竟现在已至下午,如果要走,应该是一早就走了。 这山里面到底有什么?我总觉得这不是一件简单的事,整个事情都透露着难喻的古怪。当然,我所说的不简单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不简单,而是超常规意义的那种不简单。 以老杨他们团队展现出来的这种业务能力,我不认为有什么常规的事情是他们无法做到的。论身手,论能力,门外有那样一个叫阿明家伙,还有那晚手段百出最终配合两只不知名动物把我降伏的长臂男人。如果在这山里真有什么事情连他们都做不来,要四处去找适当的人来做,那么那种事应该是超乎我理解的。 又或者说那是极度凶险的事情,他们不舍得让自己的人冒生命危险去做,于是找来具备过硬素质的人,胁迫其去做成这件事。如果是这种情况,那不得不说他们真是有些恶心了。 另外,麒爷到他们口中成了麒先生,并且他的存在愈发变得云里雾里起来。既然老杨不能让我去见麒,为何刚刚老杨特意来这跟我说麒想要见我?这算是见面前的提前告知,以便之后突然见面之时好让我有个心理准备吗? 之前据老杨所说,我之所以得以被他们信任为合适的人选,是因为麒先生,由此我觉得他对我的来历有着不同常人的理解。我本期待可以从这个麒爷嘴里试探一些关于“特别执行”的东西,但现在这个想法貌似短期内无法实行。 不过既然麒不在这里,老杨和他的交流是通过电话或者别的什么通讯方式吗?联系之前阿明的那番话,我忽然有一个荒谬的想法,麒先生是个虚无不定的存在,需要掌握奇特的通灵之法去和他取得联系。 虽然很扯,但却莫名符合这个事情的奇异属性。 不过我的内心到底还是向着科学的,总之对于神学怪力,我不大愿意去相信。 这个麒应该只是一个喜欢躲在幕后运筹帷幄的人,按之前假老板所说,白奕的一系列行为让麒蒸发掉了几个在台面上经营许久的身份,然而麒本人依旧安然无恙。所以关于老杨在这山里进行的活动,他应该也仅仅是传达指令,而他本人则行踪隐匿。 白奕要借助我去跟老杨,或者说跟麒斗法,那么他现在又在哪?他的目的是否是要破坏麒在山中谋划的那件事? 不论如何,我觉得我的失忆和这些错综复杂的事件,是有着内在联系的。 我缺乏太多关键性的信息,顶多把事情的面目梳理一个模糊的大概,并且这个大概,可能还和真相有所背离。 不过可以确定的是,事件进行到目前为止,应该都在白奕的计划之内。他一开始应该就是想把我送到老杨的手上,老杨的态度不太好解释,最恰当的说法是,他虽然知道我是白奕掰扯来的人,但为了那件事也只能捏着鼻子接收我。 同时白奕还希望将那个假老板搅进去,于是先将我丢到了假老板的手上。此时我这个目标一下变大,多方关注,老杨这时候想要对我出手,就不敢表露得太明显。于是只能对假老板出手,迂回地抓我。 不论形势如何,时下的我,最好也还是执行静观其变的战略。不是说不该争取破局的机会,只是那样的概率对于我这样的情境来说太低,首先门外的那个阿明就是一大难关,更别说其他在暗处可能的布防。 假使我进行了尝试,却没成功,那可能要招致更加严谨的管束,与其在脱困概率不高的形势下盲目尝试,白白失掉先机,不如先安分收集足够的信息,等一个绝佳的机会再破此局。 我做好了盘算,也不再进行持续地分析,避免空耗精力。 躺着发呆的时候,感觉身上有点瘙痒,可能是几日来没有洗澡的缘故。阶下囚是不配洗漱的吗?仔细一想确实不配,洗漱肯定要全面松绑,不然就要有人帮我洗,与被我趁机脱身相比,让我保持无关大局的整洁显然没有那么重要。 被关押的时间过得十分煎熬,从下午到晚上的这么一段时间,却让我觉得比在浅浅家打工几天还要漫长。期间我曾尝试落地用被束缚的双脚挪动,得出的实验结果是勉强能动但效率极低,倒不如跳动来的快。不过如果选择跳动的话,响声过于明显,我没有尝试,避免引来门外阿明的注意。 一直到外面的天完全黑透,也没有人再进到这个房间里。看来确实要等到明天才可能会出发了。 无事可做我干脆睡觉,一开始还不太习惯被束手脚的情况下入睡,总觉得别扭,不过辗转腾挪不多会之后,也成功睡着了,再次醒来大致已是后半夜。 我是被来自屋顶上的一些响动吵醒的。那个声音不大,从房顶的另一头开始出现,很快就移动到了我床铺的正上方,并且那响动声之中夹杂着一点木板细微碎裂的声音。即便他已经足够小心谨慎,但那些微的碎裂声还是使得我做出了一个判断——在上面的移动的应该是一个人。 我一下绷紧了自己的神经,谁会在这夜深人静的时候来我的房顶? 没等我细想,“嘭”的一声,我上方的屋顶破开一个窟窿,洒下的月光映出一个迅速下落的身形轮廓。 是来劫狱的友军? 那人的落点正是我的床尾处,在他即将降落到床上时,我脚一卷避开他,随之就又是嘭的一声,那人将床砸出巨响。他曲腿缓冲卸去冲劲的间隔里,我借着一点微光看清了他的面容,竟是今天那个在门外看书的少年。 他要来救我?但是这么大动静,当外面的阿明是聋子吗? 但他下一刻的举动否定了我想法,他的手一翻转,一道寒光跃动,他携着一道锋芒直扑我的头颈而来。我心知不妙,赶紧抬起双腿朝他门面蹬去。 不知道是否上天眷顾,他朝一边闪避我的蹬腿,刀锋却好似没收住,落到了我的脚上的捆绳处,使得我双脚上的束缚力一松。 棍术 他快速变换持刀的手,再次从我的左侧再次袭来,目标依旧直指我的颈部。在这一刻我和他对视,从他的眼神里我感受到了一份坚忍,一个问题闪过我的脑海,是什么让眼前这个很可能尚未及冠的少年对我有着如此坚定的杀意? 也就在这时候,我的右边,也就是房间内的某处忽然响起脚步声,我来不及去看另一个方向,但听声音那人离我并不远。怎么又冒出一个人?这房间内何时又有了第三个人?是那个阿明吗? 近在咫尺的威胁让我无暇管顾右侧的动静,头往一侧避开的同时双手抬起护在那柄刀的进攻路线上。 但再一次,那柄刀又落到了我手腕处的绳子上,这让我很疑惑。他刚刚第一次没收住刀割开了我脚上的绳子,这我勉强可以理解为是这个少年的经验太浅,才导致那样的结果,但第二次他依旧直愣愣朝我的格挡上挥刀,而非吸取教训改变刀刃的行进路线,这让我感觉事情有些古怪。 他把刀一抽,欲从另外的方向突破我的防御。但就在这时,右侧的人已经赶至,直接踩上了床,该不会是要被两面夹击? 我身体往右侧一翻,避开那一记刀,不管第二个人是谁,这时我只希望他不是来协助那个少年的。 最坏的情况并未出现,那人越过我直奔那少年而去,在我翻转身体后依旧追着我后颈而来的破风声也戛然而止。 我趁机拉开和他们的距离,继续翻滚到了地下,也是在这过程中,我得以看清钳制住那少年的人正是阿明,他一手摁住了那个少年持刀的手腕,另一手挥出一记手刀直奔少年的侧颈而去。 既然他要去对付那少年,那现在岂不是无人顾得上我了?我心思百转的同时迅速挣脱手脚上已被割破的绳索,脱开手上的绳子时我注意到绳子里夹着一张纸条,借着微光我能看清上面写着一些字,开头几个是——茅房顶。 随着阿明那记手刀落在那少年脖子上发出“啪”的声响,我才一下领会到了这事情的意味,攥着纸条直接起身往门外跑。在我刚起跑出去两米左右时,身后的阿明也动身追了过来,看来刚刚那一下他瞬间击晕了那个少年。 我了出门后就直往那个茅房奔去,越过几道门,来到那个旁院。因为后面的阿明追的实在太快,我必须快速调动自己的反应力,好在身体并没有像之前那样萎靡不振。 我粗糙看了一眼,上到茅房顶的办法只有通过这个旁院的围墙,但是以身后阿明和我之间我距离,在我上墙的时间里,他完全有机会直接将我扯下来。 我快速改变策略,一把抓过茅房门边那根手臂粗细的竹棍,回身向后一扫,横扫的位置被我把控得很准确,直往他的头部而去。他见势只能一个急停,头向后一仰,险险避开这记攻击。 我明白这远远未够,又快速调整架势将竹棍往回收,力道一蓄再朝他的头部刺去。他下盘猛沉,头一偏避开我进攻的同时,脚下稳健前迈,快步向我逼近,打算以攻为守,并且行进过程中一只手探出,往竹棍的棍身贴来。 他的一切动作毫无凝滞,从反应调整到衔接运转一气呵成,看来我之前对他实力做出的评估果然并非自作多情的误判。 虽然这是几个并不如何复杂的动作,但要做到像他这么自然且迅捷绝非易事。身手稍差一些的,就拿那天酒馆刺杀我的蜀地好手来说,恐怕在我的这记横扫下就要重心一乱。即便也是能够避开,但就要多花几个步伐来调整,那样一来就会陷入被动,被我进一步扩大优势,再接我的下一刺就会踉跄很多。但眼前的阿明全程重心极稳,协调性和腰腹核心都让人惊艳,第一次横扫时,他几乎没有用多余动作来调整,第二次刺击来临他直接就能由一个小幅度偏头闪避衔接到了进攻反击的动作。 我意识到眼前的人,和之前与我交过手的人完全不在一个量级上,就算是那晚的长臂男人也没有在正面对抗上给我多大的压力。 我已预料到他会想办法抢夺竹棍,以此限制我的武器,所以我这一刺的力道从一开始就是半虚半实的,在他的手即将触到棍身的前一刻我就将竹棍抽走。 同时我脚下也不做犹豫,快步后退,他想贴近身短打,削弱我的长武器,我当然不能让他得逞。并不是没有与他贴身对抗的自信,而是我时下的首要任务是拉开和他之间的距离摆脱他,而非跟他扭打一番分出实力高低。 我处在后退姿态,而他是前迈的姿态,若不对其加以限制干扰,他很容易就能拉近我们之间的距离。在后退的过程中,我再度将竹棍扫出,由左及右直扑他的脚踝处,这才是我刚刚以那记前刺作为遮掩,真正想要进行的进攻。我成功地将他继续往我的右侧逼,同时我往左侧腾挪,以此扩大我们之间的距离。 他快速闪避的同时迅速俯下躯干,手往下探,欲再度握住我的竹棍,但他的手要经过的这一段行程并不短,结果就是他被我扫中了脚踝之后,仍旧没能握住竹棍。虽然手已经附上了棍身,但在成功握紧之前仍是被我迅速抽出。 而后我继续腾挪自己的身位,并且利用棍术远距离拉扯,将游击战执行得十分彻底。一击及走,结合形势将进攻方式不断的在扫、劈、撩、挑中切换。他始终无法进一步接近我,虽几次险些能够抓到竹棍,但都慢我一线,这倒怪不得他实力不行,毕竟有棍对无棍,主动权已经全在我手。 虽然我对他身体部位的击打力道说不上很大,但若是换成没熬炼过身板的普通人来扛这么些落雨般的击打,恐怕几下就要打出淤青。 他不停的变换步伐,调整策略朝我突破,但都被我防下,或许是招架得让他也有些服气,他脱口道:“好一个枪若游龙,棍如雨!” 听罢我也生出一股莫名的酣畅感,有种棋逢对手的感觉。 脱走 我其实不知道自己对棍术的运用如何,不过既然能得他此番评价,或许也还凑合?不管好坏,只要能防住他就够了,要是有器械对无器械我都制造不出优势空间,那我只能自认技不如人。 我的最后目的还是要逃走的,但是他的不停突破,实在太过锲而不舍,导致我虽然能够保持和他之间的距离,也能在他身上落下攻击,但却无法真正创造出空间,让我有机会爬上茅房顶。我握棍的手心里还摁着那张纸条,它已经隐隐被我手汗沾湿了。 继续被他这么拖下去不是个办法,我当即暗改策略。手握着竹棍的位置从端部一下滑到了中部,减少竹棍攻击距离的同时突然往他的方向靠近,但是还是留有一个让他无法真正贴我近身的距离。 从远战棍术突兀切换到了近战棍术,并且我手上的力道也一下放开,不再是以避战策略时候的攻击力度,对付他这样的对手,一心避战只会被他完全拖住。 但是他的变化同样很快,见状没有急于趁势贴近我,而是直接拉开一个拳架,开始对着我挥舞而来的竹棍拳脚相向,一改先前的在格挡中找机会夺棍的策略。他似乎把我对他落雨般的进攻当成了练拳木桩,完全放弃了夺棍的战术,他的一拳一肘砸在棍身上,侧踢、膝击则用来对抗朝他下盘而去的进攻。 不出几息,我手中的竹棍都已经开始出现微弱的脆裂声,这阿明真是个狠人啊。 他用这样的方式又再一次把我拖入了他的节奏之中,虽然说拳脚和竹棍对撞,相比于之前,他所承受的击打力会翻倍,但他现在所受到的真正伤害,其实要比刚刚还小一些,因为他如今是主动选用更能承伤的硬部位来对抗我的击打。并且换成短距离作战后,他比我高了大半个头的身高优势也得到了进一步扩大。 我只得再度改变,找了一开始用过的老办法,棍法转为为虚无不定,施在其上的力道或虚或实,骗出他拳脚上的动作后再一改棍身轨迹,直接抽打在他身体的薄弱处。 这次战术奏效了,我的攻击时常能够落在他防御力没那么高的部位,他身形开始变得有些难以招架,即便他身体素质再怎么过硬,扛这样的进攻还是难以为继。 在他的一侧软肋受到第三次抽打后,他霎时吃痛,动作出现了一丝凝滞,拳架也出现了疏漏。我瞄准他胸前露出的一处破绽直接送出一戳,就在竹棍前端正要触及他的胸膛时,他动作忽地一变,那份出现片刻的凝滞感一扫而空,双臂以让人瞠目的速度往胸前回拢,仿佛就是刻意在等着我的这一记寻着他“破绽”而来的戳刺。 他的状态根本没吃痛到被迫露出胸前破绽的地步,甚至从一开始呈现的难以招架也有伪装的成分,一切只为了铺垫这一刻卖出来的破绽,吸引我攻击,再报之以雷霆之势夺取我的武器。 但他恐怕没料到,他此举倒也正是我所想要的,我在采用虚实不定的风格之时,就在构思怎样创造拉开和他之间距离的机会。如果他一直跟我纠缠不休,即便他刚刚没来得及通知增援,我们打斗的这份动静早晚引来他们的人,所以我即便占着上风也不能跟他打下去。于是我决定创造一个让他自认能够夺取竹棍的机会,这时他正好卖了“破绽”,不管这个破绽是真是伪,他帮我创造了我想要创造的机会。 我不但要让他觉得可以成功限制住这根竹棍,并且还要拱手送出这根竹棍的掌控权。 他双手往竹棍上一钳,牢牢锁住了它,我瞅准他刚刚握稳棍身的时机,突然发力把竹棍往我的方向拉,他则立刻加大手上的力道往他的一方扯。我刚发力不到半秒,在得到来自他的拖拽感之后立刻将根竹棍往他的方向使力一推,成全他的想法。 我的推力加上他的拉力,让他反应不及顿时踉跄连退了两步,我的目的达成了。刚刚他露出破绽的时候,我确实不能看出这个破绽的真假,但若是真的,我直戳他的胸口也可以同样达到拉开距离的目的。而若是故意卖的,我也可以像时下这般借力打力,让他措手不及。其实他全程的策略都做得很好,最后唯一的疏忽就是忘了我使用竹棍的目的,我从没想要和他打出一个输赢,仅仅是要制造溜脱的机会。 在他后退之时,我则赶紧利用这来之不易的空挡,迅速转身,两步来到墙根前再一跃而上,在墙身上连蹬两脚攀上了墙顶。 踩着墙,我往茅房顶迈去,同时手上一翻,展开手上那张微微被手汗沾湿的纸。“茅房顶”几个字的后边是一个箭头符号,指向下一个词——“背月行”,再下个词——“第五座屋顶”,都以同样的箭头标注着顺序。再往后我则没来得及看,因为身后的阿明也已经上了围墙。 理解完其中意思后,我看了眼天空,快速找准了背离月亮的方向,按着这个方向在茅房顶上几步冲刺,迈步一跃跳到了毗邻的另一座屋顶,好在茅房的顶部比我想象得要结实一些,让我脚下可以稳定的发力起跳。 这另一座屋子的房顶则是这里常见的木板房顶,我先前被监禁的那处房屋也是这种房顶,我没在雨城见过这种木板房,可能是这里的特色。 在木板上反倒没有茅草搭的房顶那么稳当,我不得已降低了自己的前行速度,期间还踩落了些许木片,砸落在下边地上。我无法抽出精力去看身后的阿明,但从声音上判断,他也未能拉近与我之间的距离。 我们的动静不小,已经吵醒了附近他们的人,在周围的几个房屋里开始出现了人声。在跃上第二栋房屋顶部的时候,我则开始思考,这张纸条虽然指了路线,但是要怎么帮助我彻底摆脱身后阿明的追索?总不能靠我自己想办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