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崂山弃童
“唉,又撞上了。”
“第九回了,朽木不可雕也!”
“此子头角愚钝,非吾道中人……”
……
陈凡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前面一堵砖墙,墙上半高处,血迹斑斑。
是他的血。
一头撞上去,能不大出血吗?
这可真是头铁了。
周边则站着数位上了年纪的青衣道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是谁?”
陈凡头更痛了,很干脆地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醒来,感觉身子颠簸,仿若处身在小船上,一晃一荡的。
睁眼看去,可不是躺在船舱里头么?
挣扎着坐起,陈凡双手抱头,捋着脑海里增添的诸多信息:
他穿越了,来到一方异世界,名为“大胤王朝”。
最初醒来的地方叫“崂山”,崂山有道场,谓神仙之地。
前身的父亲极为慕仙,于是花费偌大代价,让年幼的儿子拜入崂山山门,当个记名道童。只要学有所成,便能转正,成为正式的弟子,踏上修道之途。
不知是天资不济呢,还是机缘不行,前身入门十年,毫无表现,连粗浅的《穿墙术》都学不会,每次考核,都是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撞得鲜血淋漓,很是壮烈。
这一次撞得更重了,魂魄皆散,恰好被陈凡穿越而至,取而代之。
根据留存的一些记忆,得知前身修道的失败。
陈凡的上一世,同样相当失败。
在现代文明发达的世界里,三十不立,四十多惑,奔波劳碌多年,只徒劳地挣扎在温饱线上。父母又走得早,其孤身一人,更是过得浑浑噩噩……
他已经认命了。
不料在一次同学会上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醒过来时,魂穿异世,就成了这个倒霉的道童。
这厮同样姓“陈”,但名字古怪得很,居然叫做“有鸟”。
陈有鸟?
什么玩意?
羞耻之心呢?
脸不红?
却是其父亲慕道,最爱读一卷古书《逍遥墟经》,上面记载着一则神话故事,有诗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们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然后就给儿子取了这么个怪名。
陈凡——现在是陈有鸟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后,顿时哭笑不得。
果然是父亲任性,儿子遭罪,跟某个“王者荣耀”的梗儿有得一比。
不过名字嘛,还算不得大事,关键在于他当前的处境,可是狼狈得很。
修道成仙,大不易。
像陈有鸟这样的记名道童,在崂山道场便有数百人之多,而且每年都有增加。
有增加,自有减少。
到龄的,没有天赋潜力的,都会被清退出去,遣返回家。
陈有鸟这次考核失败,尚在昏迷期间,便被送上船,打发走了。
仙家无情,可不讲那些虚的客套。
好在陈有鸟身边,有个当年跟过来的仆人进行照料。十年过去,其已成老仆,唤作“王伯”。
在崂山的时候,王伯没有资格进入道场,而是在山下的乡镇处居住,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山上的陈有鸟送钱。
这钱,当然是家里寄送过来的。
而在山上,陈有鸟每日的生活过得颇为清苦,天天操持杂务,砍柴挑水,说是道童,其实等同于杂工。
道人曰:操持杂务,可锻炼体魄,磨练心性。
一磨十年,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陈有鸟被遣返下山,他修仙无望,就只能回去宗族,当个天天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了。
陈家坐落在海岱郡,为一方大族,田产数以千计,宗族子弟,锦衣玉食,声色犬马。
……
慢慢理清楚这些,陈有鸟叹息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能够重活一次,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方世界,并非任一个熟知的历史时空。有神仙有修道士的话,敢情也会有妖魔鬼怪?
那就非同小可了,危险得很。
他起身来,走出船舱,见所乘的是一艘乌篷船,不大,正行使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上。
站在船边伸头探望,临水照看面貌:
眉清目秀,容颜俊逸。
这副皮囊倒不错,可惜额角处红肿未消,依然疼得难受。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叹口气,眉头锁起:学道不成,被赶下山,灰溜溜回家,怎么能有好心情?回到家后,还不知如何面对宗族众人的嘴脸态度呢。
那边王伯见状,赶紧过来:“少爷,你头受了伤,尚没痊愈,不可出来吹风。”
陈有鸟抬头四顾,问道:“王伯,这是哪儿了?”
王伯今年五十多岁,长得壮实,头发花白,忠心耿耿,回答道:“少爷,这是沂河,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啊!”
陈有鸟吃惊地叫了声。
他八岁被送上崂山,期间未曾下过山,记忆已经模糊,连这沂河的地理位置都搞不清楚。
王伯道:“过了沂河,再走一段水路,顺风顺水的话,还有八、九天工夫,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计算起来,等于十几天的路程,要是走陆路,恐怕更远。
陈有鸟问:“家里头可知道我们回来的事?”
王伯回答:“ 应该不知……嗯,说起来,老爷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书信寄来了。”
从陈有鸟上山至今,父子俩就没再见过面,书信也少。陈有鸟父亲振振有词,说这样可以坚定儿子的道心,不受凡俗亲情羁绊。
挺有道理的。
然而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有向道之心,没有学道根骨,也是无用。
记忆里,这位父亲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陈有鸟努力去想,脑子又开始作痛,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王伯看到,赶紧扶着他返回船舱躺下来,口中说道:“少爷,你昏睡多日,肯定肚饥了,我去煮点粥过来给你吃。”
“好。”
陈有鸟的确感觉饿了,三天没进食,委实难以顶得住。头晕目弦,也许是给饿出来的。
他闭上眼睛,阵阵眩晕间,蓦然地,脑海有异样发生。
泥丸宫中,赫然出现了一本书,好像一直潜藏在那儿,只是而今才显现而出。
《文心雕龙》。
这本书土黄色的封皮上居然写着《文心雕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第二章:《文心雕龙》
陈有鸟对《文心雕龙》不陌生,毕竟上一世是中文系出身,然而脑海的这一本霍然不同,古色生香,厚厚的一本。
这是幻象吗?
还是伴随自己穿越而来的金手指?
他精神一振,好奇地驭动意念要翻开来看。
谁知竟是翻不动,很是吃力的样子,脑袋昏昏沉沉的,十分疲乏。
尝试了两三次,无功而返,只好作罢,要养足精神再说。
一会之后,王伯端一大碗粥进来了,还有两碟咸菜。
陈有鸟饥肠辘辘,当即开吃。
吃饱之后,又小憩一阵,醒过来时,精神面貌果然大有好转,再去翻那本《文心雕龙》。
一翻而开……
接连数天,他都留在船舱里,看上去,痴痴呆呆的,仿佛撞傻了脑子,实则一直在潜心研究着突如其来的古书。
书分两部:
上部曰:《原道学习》,里面篇章成千上万,囊括原来世界上下数千年的经典诗词文赋,以及琴棋书画等,品类十分周全。
其中一些在前世时,他就背得滚瓜烂熟,诸如“床前明月光”、“花落知多少”之类;
但又有不少较为久远生僻的,即使专业出身的他,也只读过里面一两出名的词句,对于全文则毫无印象。
《原道学习》的后面留白处,可以新增录入,却不知如何个操作法。大概是要寻找这个世界有价值的好文本,然后收录进来。
下部曰:《神思文气》。
这一部显得玄妙深奥,但见一道道白色的气息袅袅,蕴涵在字里行间。被这些气息覆盖住,根本看不清楚那些字句写的是什么。
顾名思义,在下部里的气息,陈有鸟称之为“文气”。
俗话有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的便是这气息。
神奇的是,文气会增加。
如果陈有鸟时常进入冥想状态,用意念去翻阅上部《原道学习》里的文本。每当有所得,有所理解了,那么文气就能得到增加。
增涨的幅度不大,往往只得一根两根这般,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积少成多。
虽然不知这文气究竟有甚具体作用,但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平日里,陈有鸟时常沉浸心神,去研习上部《原道学习》里的经典文本。专心于此,却把在崂山修习的功法都抛诸脑后,不予理会。
这本是他的专业,以及爱好兴趣,在无聊枯燥的旅途中,还能当做是娱乐消遣。
文气积攒不易,要真正读透《原道学习》里的一篇诗文,耗时不短。哪怕是《静夜思》这种浅白的并且已经能倒背如流的短诗,也并不简单。
规则所然,像前世那般读书,走马观花,望文生义,很难得到《文心雕龙》的认可。
不认可,也就没有文气生成、增加。
必须要反复推敲,再三揣摩,甚至要代入诗词字句中的背景和心境之内,做到神居胸臆,情景交融,方有领悟。
这一日,陈有鸟突然想到,如果文气能够增加的话,那会不会减少?
既然开卷有益,使得文气增涨,那么想让文气削减,大概是要写出来吧。
于是让王伯准备文房四宝。
陈家是大族,同时也是书香门第,代代有人出仕为官。
陈有鸟虽然很小就被送上山,修习道法,但笔墨功夫日常有练习,倒没落下,能书会写。
等吃过晚饭,坐到船头处,身前摆着小桌,桌上铺开笔墨,用镇纸压了白纸。
乌篷船在河流上行使,刚好顺风,速度不慢。
这沂河并非寻常小河流,足有数丈阔,水深不知几许。岸两边稍远处,便是苍莽起伏的山脉了,远看过去,如同巨大的龙蛇。
这方世界多山多水,山大水大,显得原始。沿着河流走了数天,都没见着人烟。
过不多久,一弯明月挂到了天上,洒出清冷的光辉,波光粼粼。
陈有鸟举头观望此月,心头有异样的思绪翻涌。
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穿越后的身份和生活,只是仍有些怅然的思忆。
于是磨墨,然后举笔,手书一诗: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写成之后,竟感到一阵疲倦之意,颇为耗费精神。
放下毛笔,陈有鸟去看自己的字,中规中矩,胜在端正,套句行话说,运笔之间,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前身的字,马马虎虎,不甚满意。
嗯,看来得用上一世的笔墨知识来增进水准了。
在《文心雕龙》的第一部《原道学习》里,同样有着不少经典的字帖拓碑,诸如《兰亭集序》等。
把这些吃透了,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甚至成为书法大家,这也属于一条晋身之道。
陈有鸟闭上眼睛,去查看气息,仔细一数,果然发现少了两根文气——原本的数量为三十八根,他可是数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只剩下三十六根了。
由此可知,付诸笔墨后,文气的确会削减。
那么,这写出来的笔墨,可有什么独到之处?
陈有鸟当即拿起来,认真端详。
但看来看去,真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摸摸下巴,把纸张放回小桌上,一愣神之际,吹来一阵风,把这纸张卷起,转眼飘走。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可惜没捞着,眼睁睁看着纸张落水。
这纸可不耐水,上面的笔墨更不用说,遇水则开始消融,把那儿的河水都给染黑了一团。
白写了。
陈有鸟嘴一撇,倒没有太在意,就当损失了两根文气。
哎,本还指望这文气有着大用,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越发觉得困乏,便回船舱休息。
乌篷船在船夫的驾驭之下,漂流而下,不用多久,就去得远了。
汩汩汩!
船儿离去后,河道的水流突然翻腾,仿佛煮沸了一般。有风浪掀起,一尾大鱼蓦然浮现,通体青麟,首尾竟长达五、六尺,十分凶猛。
随即又是一阵怪响,却是一只磨盘大小的黑身螃蟹,张牙舞爪而来。
片刻之后,一道狰狞的黑影游来,昂首吐信,竟是一条大蛇,长不知几许,腰间以下,都潜藏在河水里。
一鱼、一蛇、一螃蟹。
三个异种生灵形成掎角之势,而它们围着的中心区域,一团河水呈墨黑状,竟缭绕不散,并未被水流冲散。
至于那纸张,却早被席卷进河里,糊成一团,不知所踪了。
汩汩汩!
一阵阵怪响,三个生灵争相吞噬着被笔墨染黑的河水,僧多粥少,很快大打出手,掀起了片片惊涛骇浪,声势惊人……
这么一团墨黑河水,很快被吞噬一空。
“哼!”
青鳞鱼一甩尾巴,掉头潜入深水中。
哗啦啦!
长蛇却是游上了岸,巨大的身躯过处,把茂密的林木草丛碾压,形成一条可怖的蛇道。
剩下磨盘大小的螃蟹,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肢爪划动,朝着下流急速追去。
第三章:梦中当一回高人
夜深不行船,乌篷船停泊在岸边处,用绳索系在一棵柳树上。
船头挑起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崂山”二字,具备意韵,遒劲十足。
这盏灯笼的意思,表明乌篷船来自崂山。
天下道庭,崂山道场声名赫赫,与青城山、齐云山、武当山等并列,仅次于龙虎山之下。
崂山掌教紫云子,乃天下九大道君之一,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王伯租赁船只返回海岱郡,这船夫便是祖辈都生活在崂山山麓下的人家,专门做这门生意的。
这一趟行程,价格不菲。
胜在安稳。
船上挂着“崂山”的灯笼,等于是一张护身符,邪祟退避,妖物让道。
忽然一阵风吹来。
灯笼簌簌作响。
睡在船头的船夫猛地惊醒,一骨碌起身来,举目东张西望。
经验丰富的他感觉不妙。
月亮弯弯,洒下光辉。
在河道上,卷来一团雾气。
雾气中,一个狰狞的身形杵在那儿,看不分明是什么怪物。
船夫见多识广,定一定神:“敢问是哪路河神?小老儿来自崂山赤角村,如有叨扰,还请恕罪。”
这番动静,把睡在船舱一角的王伯给惊醒了。船舱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第一时间,王伯去看自家少爷的情况。
陈有鸟睡得沉,有微微的鼻鼾声传来,似乎正在做着某个美梦呢。
这段时间,他每晚都睡得香甜,打雷不醒。没办法,如果说研究《文心雕龙》也算一种修行的话,修行得疲倦,当然睡得好。
“这少爷,心真大……”
王伯嘟嚷了句。
但转念一想,少爷撞伤了脑袋,十分惨烈,虽然经崂山上的道士用药救治了回来,但如此重伤,肯定得好好休养一阵子,才有可能恢复元气。
王伯悄悄把船舱帘布掀开一条缝儿,往外窥视,不禁浑身打个冷颤:坏了,这是碰到妖物了。
以这乌篷船的尺寸,哪里经得起妖物折腾,三两下可能就得倾覆。人落入水中,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水上走了数天,都是安然无事,却没想到今夜起了风波。
王伯心里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天大地大,世界万千。
这世界有神仙高人,也有邪祟妖魔。若是倒霉遇上了,不死也得脱身皮。
王伯正要去把少爷叫醒,好觅机逃命,但张口欲呼,又吞了回去:这三更半夜的,还在水上,能逃到哪里去?
惊慌失措之下,可能死得更快。
他就不敢声张,屏住呼吸,看船夫能否应付得来。
此时,那妖物开口了:“我不是什么河神,冒昧前来,只为拜见先生。”
船夫听得迷糊:先生?哪来的先生?
这船上,只得一个带着老仆的崂山弃童而已。听说是练《穿墙术》撞坏了脑袋,反正一路来的表现都痴痴呆呆的,没说过几句话。
妖物踩水,踏前一步,现出身形,正是一只磨盘大小的螃蟹,十分凶残的模样。
牠一对锋利的大钳子此刻居然交叉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在抱拳作揖一般,朝着乌篷船方向行礼:“我蟹青此来,专门感谢先生的恩赐。”
躲在船舱的王伯见着,目瞪口呆,第一时间,他就认定,对方肯定是认错船,谢错人了。
船夫同样这般认为,但他经验丰富,灵机一动,想着这蟹青愣头愣脑的样子,好糊弄,当即含糊地说道:“蟹河神,船上的贵客已经入睡,你不要把他吵醒了。”
蟹青一听,忐忑起来,自家这番前来,时间不对,显得唐突,万一惊扰了高人清梦,原本好好的来感谢人,反而成为讨人厌了,赶紧压低声音:“感谢完毕,我蟹青去也,莫怪。”
说完,翻身潜入水中,汩汩汩的,河面冒出一阵气泡,随即再无动静。
雾气散去,风平浪静。
王伯战战兢兢地闪出来,问船夫道:“吴老大,刚才这位,真是河神?”
船夫吴老大苦笑道:“谁知道?但在河道上遇到的妖物,称呼它做‘河神’,可讨其欢喜。牠一高兴,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了。”
王伯不禁一竖大拇指:“吴老大果然经验丰富。”
吴老大又道:“这一位,大概是认错人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说着,连忙去解了麻绳,撑起船桨,驾驭乌篷船顺流而去。
……
陈有鸟一觉好睡,第二天清晨起身来吃早餐,是鱼片粥,味道不错。
“王伯,今天的粥火候很足呀。嗯,好吃!”
王伯打着阿欠:“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能不够火候?”
陈有鸟看着他一双黑眼圈:“你干嘛这么早起床?昨晚没睡好?”
王伯忍不住一翻白眼:没睡好?我根本没睡好不好?
但这话却没说出口。
关于昨晚蟹青跑来的事,他左思右想后,决定隐瞒下来,不跟少爷说。
说来干嘛,要是陈有鸟听到有妖物作怪,担惊受怕,以后估计睡不成安稳觉了。
他不说,陈有鸟自然一无所知。
吃完之后,又坐在船舱里发呆。
旅途枯燥,需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两岸风景,山清水秀,可看多了,也就那样。
研习《文心雕龙》是必修功课,虽然文气不知甚用,但能积攒多些,总没坏处。
不过目前的情况,不能学久,有一个学习的时间限制,超过了,整个人感觉头昏脑涨,学习的效率大跌,继续勉强去学,也毫无用处。
笔墨也不能随便写了,昨晚就写那么首短诗,损耗两根文气,身子仿佛被掏空,像是跟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一样,睡得死死的。
也许,是因为文气攒得还不够充足的缘故。
《文心雕龙》有限制,他开始从记忆里搜寻关于崂山道术的内容部分。
前身一介道童,不算真正入门,能够接触的术法少得可怜。除了一门打基础的《崂山通真素经》外,便是《穿墙术》的口诀了。
《崂山通真素经》属于入门功法,只要能进入崂山道场的道童,人手一本,人人有份。相比之下,《穿墙术》是一门真正的法术。练成之后,念起口诀,能穿越过障碍物,从这边,去到另一边。
要是能掌握此术,在凡俗世界里穿墙过户,登堂入室,那真是来去自如,也算是一门本事。
可惜前身怎么学都学不会,撞了一次又一次。
当今换了个人,自要尝试一二,看能否练成。
“好,从今儿起,开始练《穿墙术》……”
第四章:从《穿墙术》开始
关于《穿墙术》的口诀早已滚瓜烂熟,运气法门也了如指掌,从理论上,等于学会此术了的。
然而理论是理论,实践却是另一回事。
或者,前身的根骨真得不行,与道法无缘。
修道境界,分为四层,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每一层,又能分成两个阶段;各个阶段再要细分的话,那说法就多了。什么前期后期,什么巅峰圆满之类,隶属大概, 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数据化。
陈有鸟目前处于最初的炼精阶段,还没化气成功,仍在埋头炼精呢。
从入门第二年开始,一炼九年,迟迟无法突破,资质委实马虎。也正因为如此,屡屡撞墙碰壁,考核不过,最终被遣返下山。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想无用,关键要把握住现在。
计算行程,明天差不多就能回到海岱郡了,将要面对新的环境,还不知如何,唯有掌握本事,才有底气。
《穿墙术》是一门拿得出手的本事,虽然算不得什么厉害术法,但在人前,却能有所表现,籍此告诉族人们:咱在崂山多年,并非不学无术。
修炼术法,是个技术活儿,纵然有着多年基础,可也不能操之过急。由于昨晚消耗文气的缘故,精气神仍显得疲惫,需要再养养。好在船上的伙食不错,除了腌制的肉类外,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鱼。
沂河不小,水产丰盛,船家经验丰富,捕鱼有绝活,有一次,打了一尾足足有十多斤的大鱼上来,让陈有鸟见着,咄咄称奇。
这大鱼肉质鲜美,营养十足,非常适合养身子。
今天傍晚吃饭,又是一锅美味的鱼头汤。
吃饱喝足,陈有鸟坐在船舱内蠢蠢欲动,开始修习《穿墙术》:
“五行蕴灵,有形无形,心念空意,前路通行……”
喃喃念着《穿墙术》的口诀。
渐渐的,他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随即意念一动。
唰的!
他就出现在船舱之外。
船舱与外面,中间本悬挂着一幅帘子。
帘子挺厚的,用了三层夹布缝制而成,下端还有木条子当垂摆。这帘子能防风,可御寒。
这个时候帘子是放下来了的,等于是一副帘门。
帘门不动,人已经穿越而过。
霎时间,陈有鸟欣喜若狂:成了!他练成了《穿墙术》!
王伯正在跟船夫吴老大闲聊,没看见这一幕。一扭头,见到陈有鸟,连忙过来:“少爷,你出来了。”
心里觉得奇怪,平时之际,少爷都是呆在船舱内的。
陈有鸟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意,随口道:“舱里太闷,出来透口气。”
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尚未完全确定,而且跟王伯没啥好说的。
王伯哦了声,又过去跟船夫说话。
陈有鸟双目凝视着船舱帘门,为了验证不是偶然,想要再尝试一次。
然而跨步之际,却又停住,看到前面有东西挡着,下意识想要伸手拨开。
手一动,立刻觉得不妥:
“我这是怎么啦?正修炼《穿墙术》呢,如果得把墙砸了再过去,那还叫术法吗?”
这是本能的感觉出了问题,担心身前有事物阻挡,会撞上去。
“心有畏惧,不能忘我,这样不行……”
前身修习的时候,就存在这么个毛病,虽然法门口诀背得滚瓜烂熟,但实践之际,心里总存在着一扇砖墙,杂念旁生。
从某种程度上说,杂念,等同于心魔了。
心中有魔,怎么练得成术法?
口诀云:“心念空意”,便是要做到视砖墙为无物的地步,前身做不到,所以一次次撞墙。
“要静,要定,要空……”
陈有鸟闭上眼睛,心神沉淀,不用多久,就进入到状态。
不知是否身怀《文心雕龙》的缘故,能够快速地平心静气,摒弃杂念。
这个,也是一大利好,以前的他根本做不到,站在墙前胡思乱想,踌躇犹豫。
“走!”
陈有鸟往前一个跨步。
唰的!
下一刻,很奇妙的感觉,他就出现在船舱里了。吐一口气,喜不自禁,用力地握紧了两个拳头。
一出一入,进进出出,毫无问题。
成了!
虽然说《穿墙术》只是遁术中较为肤浅的法诀,但一术在手,在某些关键时刻,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哎,如果还在崂山道场就好了……”
陈有鸟突然想道,要是在山上的时候,自己能展现天赋,或许就不会被驱逐下山。
不过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仙家道场,规矩森然,层层选拔,陈有鸟既然成为了一名弃童,就不可能再回去。
况且对于道场的具置所在,脑海一片模糊。就算回到山麓之下,也不得其门而入。
仙家之地,有大阵布置,遮掩气机,需要指引才能找着,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
“罢了,不当道士,也没什么。”
陈有鸟生性倒豁达。
在道场当道童,天天起早贪黑,操持杂务,不知要熬上多少年,才有机会转正,成为正式的道士——道士,才是刚起步呢。
“道士”之上,是“道长”,“道长”之上,是“真人”……
十有八九的修道者,都是止步于“道长”。
这一条路,实在太难,充满了不确定性。
下得山来,也许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好吧,这是陈有鸟无奈之下的精神胜利法,就算遭遇挫折,生活还得继续。
施展《穿墙术》需要消耗精神法力,像陈有鸟这般刚入门者,用两次已经是极限操作。很快他就觉得疲倦不堪,赶紧坐下来休息。过得一阵,稍稍有了精神,起身去摸帘门,入手柔软。
毕竟是布料所制,不是硬物。
那么问题来了,会不会是材料的缘故,所以才能成功施展出两次《穿墙术》?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帘布跟砖墙是两回事,一硬一软,材质差远了,厚薄也相差甚多,难度自有不同。
不过人在船里,船在河上,没有砖墙试验,只能回家之后再做尝试。
乌篷船继续启程,顺风顺水,第二天,船只停泊在一个大渡头上。
这儿叫风烟津,上得岸后,坐上马车,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天下偌大,有郡城三十六,海岱郡只是其中之一,方位东南,面临大海。
陈有鸟迈步上岸,王伯对船夫吴老大表示了谢意,手提行李包袱,跟在陈有鸟身后,看见有些陌生的热闹繁华的渡头景象,叹息一声:“一别十年,早面目全非。”
回到故地,适应得快,片刻就寻了一辆马车,与陈有鸟一同坐上去。
马车辚辚,奔赴郡城。
近乡情怯,陈有鸟有些不安,想到要跟“父亲”见面,到时该如何面对?
王伯忽道:“少爷,据我所知,当初为了送你进崂山道场,老爷花费巨大,而后每年的消费,也是不小。所以现在家里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少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点点头,默然不语。
两世为人,即使情况再坏,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第五章:学道十年,家已不家
海岱郡,三十六郡之一。人口稠密,非常热闹。
坐在车内,陈有鸟忍不住频频掀开车帘布往外探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人气和人声,有一种从荒野返回城市的感叹。
挺好的。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产业甚多,聚居所在,足足占据了三条街道,形成一片街区。
这样的大族,分为嫡系和旁系,枝叶繁多,更有不少族人在外地生活,打拼。
陈有鸟所在的这一房,原本属于嫡系。不过传到陈有鸟父亲这一代,其痴迷于仙道,老是捣腾些练气修丹的玩意,无心持家,加上又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送陈有鸟进崂山,现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那就不好说了。
回到家宅门口,陈有鸟和王伯下车,看着这一座已然变得陌生的宅子,怔怔入神。
“你们是谁?来这作甚?”
守在门口的一名健仆走来喝问道。
王伯看他面生:“阿水阿旺他们呢?”
健仆一怔,上下打量。
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走出来,看见王伯,认真看了两眼,这才喊道:“阿生?你是阿生?”
王伯也认出了他:“阿旺,老爷在家不?少爷回来了。”
阿旺看了看陈有鸟,面色有些古怪,唤了声:“少爷”,然后拉着王伯,低声道:“阿生,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在一边,低声说起来。
“阿生,这十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老爷无心经营,加上消费巨大,很多产业,田地,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卖给宗族其他房了……”
“更离谱的是,今年三月,老爷居然跟着一位云游和尚跑了,说是道家不要他,他跟佛祖有缘,要出家为僧……”
“他这一跑,就无影无踪,还欠下一屁股债。族长主持决定,把宅子那些,全部拨给三房那边了……”
“换句话说,这祖宅已经易主。幸得族中不弃,我们这些老仆人,还能留下来……”
……
王伯听完,目瞪口呆,自家老爷,可真是够作的了。
原本以为,家境会比以前差些,却没想到,偌大一份家业,现在已经败得干干净净,连祖宅都保不住。
寻仙修道,害人不浅啊!
说完这些,阿旺同样唏嘘不已,问道:“阿生,你有什么打算?你是族中的家生子,族长,大老爷他们不会嫌弃的,要不要我去禀告一声?”
王伯摇头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在服侍少爷,我会一直跟随下去。”
阿旺问:“那少爷修道之事?”
王伯苦笑:“如果成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旺一拍大腿:“哎,修什么仙?完全是瞎折腾。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顿一顿道:“这样的话,阿生,你继续跟着有鸟少爷,生计都有问题呀。”
王伯自然明白。
没了宅子,没了产业田地,也就没了收入来源。
当然,作为陈氏子弟,又是嫡系房谱,陈有鸟每月都会有一笔例钱发放。
但其父亲败家,陈有鸟又修道失败,一事无成,这例钱只是最低的那种。
每月,五两银子。
这点钱作为生活费,只能勉强温饱,吃不起肉。
原本陈有鸟父亲也有一份例钱的,相比之下,钱数不算少,但他欠下的一屁股债没还清,这例钱都直接充公,扣掉还债了。
“难怪很久没书信,也没钱来了……”
王伯心里嘀咕:“希望少爷能够承受得住现实的打击。”
他忠心耿耿,不会随便非议老爷,就一脸愁苦地过去,跟陈有鸟说了起来。
听完,陈有鸟看似一脸平静,实则心里在哀嚎:本想着修仙无望,还能回家当个纨绔富家子,没想到富家子也做不成了,还得为生计忙活奔波。
这日子怎么过?
“少爷,你没事吧?”
王伯关心地问。
陈有鸟一耸肩:“除死无大事,没事。”
王伯就很欣慰,想着少爷虽然修道不成,但在道场当了那么多年道童,心性总是能打磨到的,比常人要旷达得多。
得得得!
马蹄声起,数匹骏马驰骋而至。
领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女的清秀美丽。
那阿旺连忙上来牵马,恭声叫道:“五少爷,七小姐,你们打猎回来了。”
王伯听到,顿时了然。
陈家很大,当下这一代,嫡系族谱中共有六房,陈有鸟属于第五房,而随着陈有鸟父亲出家而去,这第五房基本就破败了,只剩得陈有鸟一个在。
主要还是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的问题,他一心一意求仙问道,只娶一个老婆,也就是陈有鸟的母亲。原配病逝后,就不再续弦,打着光棍,所以陈有鸟没有兄弟姐妹,独苗儿。
别的房就不同了,当老爷的三妻四妾,儿女成行,家大业大。
例如接管了第五房祖宅的三房,就有七个子女,现在这两个,一个老五,一个老七。
说起来,陈有鸟小时候跟他们都玩耍过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一大家子,有着血缘关系。
但一别十年,面目已非,难以认得出来了。又不是亲弟,那么多年不见,更谈不上多少感情。况且陈慕道沉迷修仙,荒废家业的事,在宗族中已经成为反面例子,声名狼藉,遭人鄙弃。
“你是有鸟堂弟?”
五哥陈翰叫一声,上下打量。
“什么有鸟没鸟的,你可知道此宅子已经卖给我们,不是你们家的了,就算你回来,也不能再住进来。”
七小姐陈婉哼一声,神态傲慢,语气不善。
旁边王伯讪讪然,嘴巴嗫嚅了下,但他一介下人,没有插话的资格。
陈有鸟回了声:“既然宅子卖了,我自然不会再回来住。”
知道祖宅被转手的事实后,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寄人篱下,缚手缚脚,处处得看人脸色,很不舒服。
陈翰沉吟片刻:“有鸟堂弟,当初族长定夺,把这宅子拨给我们三房,但考虑到慕道叔和你的情况,担心你们有朝一日回来,无家可归,所以在城南那边划了一座宅子给你们。不过那儿较为偏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需要你去宗族账房处交接。”
听说还有一座宅子,陈有鸟眼神一亮,总算听到个好消息了,最起码,不至于流离失所,有个地方落脚,有瓦遮头。
当即告辞,带着王伯去领房子。
目送他背影,陈翰摇摇头,叹道:“有鸟堂弟真得让慕道叔给耽误了。”
陈婉嗤之以鼻:“五哥,他们这样,都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族长大伯都说了,求道问仙,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去惦想的。”
陈翰点点头:“有鸟堂弟以前只进过蒙学,荒废了十年光阴,不能继续读书了。至于练武,筋骨早已定型,更没希望。不过宗族内有很多事务,如果他放下身段,愿意来做,当个小管事之类,能够踏踏实实的,总有口饭吃。”
言下之意,随着第五房的败落,恐怕不用多久,将会被嫡系除名,沦为旁系了。
陈婉晒然道:“他们还欠着不少外债呢,那些债主可不是好说话的,慕道叔跑了,父债子还,债主们肯定会来讨要,这一关,我看这有鸟堂弟便过不去。”
第六章:墓碑和疯子
“咿呀!”
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王伯用钥匙开门,推开,率先走进去。
这一座宅子位置的确偏僻,久没人住了,杂草丛生,显得荒芜,里里外外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轻风缕缕,吹到身上,也不知是否错觉,竟让人觉得肌肤生寒。
王伯叹息一声:“少爷,委屈你了。”
作为在现代社会饱受蜗居之苦的青年人,陈有鸟对于这房子却很满意,拍拍手:“这地方很好,我喜欢。”
宅子是破旧了些,但足有两百多平方,宽敞。
正屋两房一厅:主人房、书房,会客厅;
左耳房为厨房、饭厅,以及柴房所在;右耳房则间隔成两间偏房,给予下人,而或客人居住;
中间一个院子,四四方方的,又有一口水井,上面用块木板盖着,打开来看,水质清澈,入口甘凉,可以食用。
放下行李,两人动手,开始清理收拾。
这些事务,陈有鸟在道场时便做得惯手,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咦,少爷,你来看,这儿有块石碑。”
王伯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见到石碑横在院子东南角处,石质斑驳,属于残品,只得大半截,上面可见有字,一个大大的“镇”字,淡黑色,下面还有不少小字,但遭受侵蚀,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了。
石碑周边,则是一堆杂物,烂桌子破柜子等,木头都朽化掉,不知扔在这多长时间了。
此处宅院,以前是有人住的,据说是宗族里的一个旁系,但后来这一家人出了事,宅子因此荒废下来。这事情过去多年,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王伯打量着石碑,低声道:“少爷,这个,这好像是块墓碑啊,难道这儿有坟?”
陈有鸟摇摇头:“石碑并未埋在地上,又是断折的,可能是以前的人扔在这里的。”
王伯观察四周,并未发现有坟头的迹象。想来也是,谁会在宅院里挖坟墓?只不知道以前住在这儿的人怎会搬块墓碑回来,并且搁置在这。
“这碑瞧着叫人心慌,我拿去扔了。”
王伯当即上前,上去一提,竟十分沉重。陈有鸟过来帮忙,两人抬着,这才扛起来,出门将其丢在外面的街角处。那儿是专门堆积垃圾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城郡衙门,自有专人来清理。
到了傍晚时分,宅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显得整齐。至于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虽然简陋了些,但能凑合着用,不用花钱买新的,能节省一笔。
“王伯,忙活了一天,今晚去酒楼吃顿好的。”
陈有鸟说道。
王伯默默计算了身上的银钱,从崂山归来,其实还剩余一笔银子,节省着用,足够一年的花销,再加上陈有鸟每个月从宗族领取的例钱,总体而言,在海岱郡中是能生活下去的。
当然,生活的面貌有很多种,锦衣玉食,大鱼大肉那种,那是不可能了。每月初一十五,买点肉打牙祭,都较为勉强。
至于今晚的晚饭,属于例外,便顺少爷的意思,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锁了门,上街去。
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海岱郡的夜市向来繁华。
找了间不错的酒楼,点了数样菜肴,开始享用。王伯本来不上桌的,主仆有别,有着规矩,最后在陈有鸟的命令之下,这才坐下来。
吃饭时,陈有鸟一直在想着事情。在归途路上,原本打算回来当个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很多事情不必去烦恼。可现在不行了,出外十年,家已不家,父亲跑路了,当儿子的,却得好好考虑生计问题。
没有产业,没有营生,也就没了收入。宗族虽然家大业大,但各门各户,分得清楚,很难再获得帮助。每个月发放的例钱,已是仁尽义尽。
因此,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双手打拼。要打拼,就得了解世界的状况。
这个天下,为大胤王朝统治,幅员辽阔,有郡城三十六。
当今皇帝,帝号“正明”,年富力强,乃是明君,自上位始便励精图治,实施了不少得民心的政令。
不过王朝之中,还是存着不少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王国并立。共有三个小王国,分别为“青丘国”、“中山国”、“伏猛国”,各个王国,分别占据着三个郡城。据说海外还有个罗刹国,盘踞着海外仙山,但虚无缥缈,近乎传说。
国中有国,数百年来,一直存着诸多事端。
正明帝早想解决此事,只是积重难返,阻难重重,无从着手。
大胤立朝八百余年,尊崇道教,至于释家,却早就没落,留下无数败破寺庙,成为偌大一个烂摊子。所以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求道不成,居然跟着个云游和尚跑了,真不知脑子在想什么。也可能根本不是想着出家,而是找个名目出外避债去了。
道教兴旺,蓬勃发展,并在朝廷的支持下建立了道庭,以“天师”为尊,下面设九大道君,三十六真人等。
陈有鸟出身的崂山道场,乃天下四大道场之一,与武当山、齐云山、青城山并列,颇具盛名。只可惜,现如今已经跟他没甚关系了。
虽然自幼辞家修行,在山门十年不曾外出,但道场与俗世关系匪浅,许多消息灵通,所以在山上时,陈有鸟也对外界发生的不少大事有所耳闻,不至于两耳蔽塞,一无所知。
他本身又是个读书识字的人,绝不同等闲的平头百姓。
在现在的王朝统治之下,想要出人头地,不外乎武功文治。科举功名,练武入军,乃是两条大道。至于修道,原本的确也是一条金光大道。关键在于,要有相匹配的天赋根骨,学道有成才行。相比于武功文治方面,修道此路要难上无数倍,堪称万中无一。
当下陈有鸟已经成为一名崂山弃童,这路基本断了,只得返回俗世,从武功和文治两面入手。
同样不好走。
主要是陈有鸟年纪不小了,过得两年,便是及冠。身子筋骨基本成型,想要练武,很难。练武又得花费大量钱财打熬气血,难上加难。
此路不通,剩得科举一个选择。
陈有鸟小时候读过蒙学,虽然后来因为学道的缘故,并未去考功名,但有着读写的基础,加上两世为人,重拾书本的话,只要勤勉苦读,总有些希望。
“别忘了,我还有《文心雕龙》……”
文气的作用虽然没有明确,但顾名思义,肯定跟读书写字,以及科举考功名相关联,有着帮助。
确定了大方向,便有路走了。
另外,宗族中有藏书阁,书籍众多,作为宗族子弟,陈有鸟是有资格借阅书本的。
这就提供了读书的便利。
想清楚这一步,陈有鸟眼神变得坚定。上一世虽然过得不体面,但好歹经过了“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然后考上大学的。论考试。谁怕谁?
简直强项啦!
吃好了饭,两人回去。
天已暮晚,夜幕降临。
当回到宅院附近时,忽然看见那儿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的样子,瞧不清楚面目。
陈有鸟一怔:这人是怎么啦?
王伯喝道:“谁?”
那人似乎受惊,猛地跳起,口中大叫:“鬼!有鬼……鬼神大人,不要杀我,我天天来给你烧香磕头……”
嚷叫着,却是一溜烟逃了。
“原来是个疯子。”
王伯没好气地说道。
走到门前,却见地上插着三根燃着的香,青烟袅袅,旁边还有一堆灰烬,显然是烧过的纸钱。
见状,王伯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刚才那疯子,竟然跑到这儿来烧香拜祭。
第七章:文气的作用
这一带地方颇为偏僻,宅院显得孤零零的,周围零星有些房屋,但乌沉沉的样子,不见灯火,也未闻人声,多半是荒废的住所。空地上长着树木,显得郁葱。白天不觉得如何,还认为是清幽之地。暮晚这么一看,就变得阴森起来。
想到刚才那疯子怪诞的行径,王伯莫名打了个冷颤。
陈有鸟上前看了看,伸手把香火拔了,扔到边上去。
王伯开门,等少爷进来后,赶紧把门关上,生怕后面有什么东西会跟进来一般。
很快,屋内点起油灯。灯火照亮,驱逐了黑暗和恐慌。
厨房里存着木柴,王伯便去生火烧水,给陈有鸟准备热水沐浴。
陈有鸟进入主屋,坐在油灯之下怔然出神,犹在想着日后的前程去向。
过了一阵,王伯打水过来。
简单沐浴后,陈有鸟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王伯又进来收拾好,恭声道:“少爷,一路奔波,你早点歇息吧。”
陈有鸟点点头:“你也是。”
王伯出去,放好事物,自回右耳房中去了。
陈有鸟拿着灯回房间,木床等物,原本便有,虽然久没人居住,但保存得不错,收拾干净后,就能睡觉了。至于枕头被子等,却是自带的行李。
在饮食起居方面,王伯做得相当仔细和出色。
陈有鸟没有睡意,想着由于学习《文心雕龙》的缘故,好些日子没有修炼道门功法了,于是先把灯火吹灭,再盘膝坐到床上,开始做功课。
黑暗中,吞吐吸纳,气息悠扬。
这是《崂山通真素经》的功夫,此门口诀虽然普通,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纯正的道家功法。在道场的时候,还有道师来教导指点。
上山十年,除了日常操持杂务,砍柴挑水之外,陈有鸟着实也上过不少课,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无天赋和悟性,所以学来学去,修炼缓慢。一直停顿在“炼精”的入门阶段,徘徊在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这也不奇怪,是道门的常态。
岁岁年年,天下四大道场,以及别的大小道观,不知有着多少记名道童,但能炼精化气者,百里挑一。只要能化气成功,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到衙门登记在册,领取身份度牒了。
度牒在手,身份霍然不同。
所以说,这真正入门的一步并不容易。
陈有鸟的计划是通过科举功名来博取前程,但不代表就放弃道法了。在乌篷船上,施展出《穿墙术》成功穿过布帘门后,使得他重燃信心。原本想着回来就用砖墙验证,只是今天刚进城,又忙着收拾院子,所以还没有去尝试。
也不急,先练练道法,当是最后的准备。毕竟要穿的不再是柔软的布,而是真正的砖墙,不容有失。万一失手,再一头撞到墙上,可就悲剧重演了。
修习《崂山通真素经》,只能止步于“炼精化气”的境界,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更高级的秘笈功法。不过这对陈有鸟而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迈出第一步,化气成功了,才能谈其他。
口诀字句,早已烂熟于心,运气的窍门,也是了如指掌。
当即开始冥思,运气,吐纳。
呼呼……
呼呼呼……
感受着那道气感,由开始的艰涩,到慢慢圆转;从起头的微弱,到渐渐成形……
如斯变化,前所未有。
陈有鸟霍然睁眼,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态。
他并没有化气成功,但整个过程,感受截然不同,从而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以前运气,要么捕捉不到气感;要么断断续续,像卡着脖子一样,一愣一愣的,十分难受。
然而刚才运气,竟是相当顺畅。这好比沟渠流水,若渠内泥沙堆积,水要流过来,十分困难。可要是沟渠平顺清洁,那水流潺潺,畅通无阻,效果就大不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
难道是灵魂交融后所产生的作用……
陈有鸟疑惑不解,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灵思一动,去查看《文心雕龙》,一数之下,赫然发现,文气竟减少了足足五根。
对于这文气,陈有鸟都记着数量呢,不管增加还是减少,心中有数。
而今并没有写东西,就是调息运气了,文气就少了整整五根。
“原来如此!”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肯定是文气对于修道有着良好的补益效果,通过损耗文气,来促使修炼的进步。
文气居然还有着这般的作用!
常言道“文以载道”,没想到在这方世界,竟是这么阐释的。
陈有鸟喜出望外。
文气增加,可通过大量的阅读理解,研究浸淫,从而积累起来。只是之前对于它的作用效果并不明了,今日修炼,才有发现,直接打开了新天地。
“好!真好!”
陈有鸟满脸喜色,文气有此功效,也就意味着炼精化气的希望大增。按照这般进度下去,假以时日,即可化气成功了。
这个“时日”到底要多久,却也说不准,得看实际情况,以及机缘。
前身修炼十年,日积月累,虽然进展缓慢,但毕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一旦激发出来,必然事半功倍。
只要炼精化气,就能正式成为道士。虽说还得找道场进行考核验证,但只有具备了修为,其他都不是事。
这一下,修炼有望。
当然,文气的储备是大前提,谁知道修炼到后面,会不会需求大增?若是文气不足,那又得困顿不前了。
咕咕咕!
陈有鸟正想得欢喜,肚子提出了抗议,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
计算时间,距离晚饭才过去一个时辰左右。今晚在酒楼吃的那一顿,他可是吃得相当满足。
这么快就饿了?
毫无疑问,这是炼精化气效果突出所带来的“副作用”。
关于“精”者本质,有着多种解释,但不管哪一种,都与饮食息息相关,毕竟饮食是人主要的精力来源。哪怕成了仙,所谓“辟谷”,也只是说不吃一般的人间烟火了,还得吃其他的东西,吞噬元气,吃更高级的琼浆玉液,仙丹仙果等。
“好饿呀!”
陈有鸟难以忍受地叫唤出声。
可今天才安顿下来,厨房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食材,只能到外面街上吃了。
他身上没有带钱,得找王伯要。
当即大步奔出,咿呀一响,开了屋门,出到外面。
已经是黑夜,夜空上,一弯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
借着月光,陈有鸟正看见一道古怪的黑影正站在右边耳房之外。看那房间位置,可不是王伯睡的地方吗?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个气球,杵在那儿,说不出的诡异。它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寻找着进入房间的办法……它听到了开门声,猛地回头来。
陈有鸟这一见,浑身气血发冷,失声惊叫:“你是谁?”
第八章:凶宅
对方回头的刹那间,陈有鸟看见一张怪异得畸形的脸庞,难以形容,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身上黑乎乎一片,竟有种模糊不定的感觉,好像不是实体。
喝问声中,这“人”仿佛受惊,猛地一窜,动作敏捷而迅猛,转眼工夫,就窜到房屋的另一侧,失去了踪影。
这一下,陈有鸟着实吓了一跳,他修道未成,又没武力,两手空空的,猛地撞见这番诡异,哪里敢随便追上去?万一对方并未逃离,而是潜藏在黑暗处,贸然过去,反会中伏。
十年的道童生涯,虽然不曾实战过,但对于妖魔鬼怪有所耳闻,知道些东西,以及禁忌。
此时王伯披着衣服出来了,他这般年纪,睡得浅,听得动静,当即起身来看个究竟。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陈有鸟平定住情绪,说了起来。
王伯亦非一般下人,在崂山道场下面的乡镇住了十年,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同。听完之后,大吃一惊。他是知道世上不太平的,归途在泾河上,还曾碰见“河神”来着,算是见过场面。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郡城里头,在自己所住的宅院内,居然也出现了怪异:
“少爷,你,你说对方是人呢?还是别的东西?”
陈有鸟摇摇头:“一时间看不分明,反正很诡谲。”
王伯道:“这可是城里面呀,有衙门坐镇,有军伍兵甲镇守,怎地冒出个怪物来?”
陈有鸟沉声道:“郡城偌大,出现事端不足为奇,这儿偏僻荒芜,鱼龙混杂。”
王伯疑问:“先前回来,看见那疯子在此拜祭,口口声声说鬼神,难不成这儿是个凶宅,闹鬼?”
陈有鸟呵呵一笑:“所谓的鬼,只是邪祟罢了,更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王伯说:“那刚才?”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邪祟,但其闻声而遁,终归是怕人的,若真是凶狠,早发作起来了。”
陈有鸟振振有词。
王伯一想,的确如此,如果对方厉害,自不会逃走,逃的反而是自己和少爷。
陈有鸟道:“王伯,我饿了。”
王伯一怔:“少爷,晚饭你可吃得不少。”
“呵呵,练了会功法,消耗掉了。”
王伯也不多想,带上银钱,陪陈有鸟出去。这回不能上酒楼了,在大街边上寻个面摊儿。在这样的地方吃食,经济实惠。
光吃面不顶事,陈有鸟要店家切了两斤猪头肉。有肉吃,心里才不慌。
王伯看着陈有鸟一阵风卷残云,目瞪口呆,赶紧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依照少爷这般吃法,原本想着能顶一年的银钱,恐怕只够半年的花销了。
吃饱喝足,回去宅院。
这一晚,不管是陈有鸟还是王伯,都睡得不踏实,好在再无事端发生,挨到天亮,这才放松下来。
王伯便出去采购东西,买一些日常用品,必需品,还有米面等食材。陈有鸟说了,以后晚上要吃夜宵,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出去,家里备着,方便,也省钱。
真得要省钱了。
陈有鸟则留在屋中学习《文心雕龙》,文气有大用,多多益善,要天天积攒。
这个学习的过程,不仅仅是冥思,还得写出来,大声朗读,跟正常的读书状态差不多。
唯有用心了,才能心理神会,才能获得文气。
如此一来,读读写写,对于笔墨纸张的消耗不小,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消费。
在这个世界,纸张书本,几乎属于奢侈品行列,一般穷苦人家根本买不起,所以在大胤王朝,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文盲,穷苦人家的子弟想要读书,买不起笔墨,往往只得以树枝为笔,在沙地上书写,进行练习。
王伯回来了,带着不少东西,却是一脸惊慌之色。
陈有鸟问:“怎么啦?”
王伯把东西放下,抹一把汗:“少爷,不好了,这宅院,真的有问题,是凶宅。”
陈有鸟一怔:“你怎知道?”
王伯苦笑道:“我买完东西回来,在附近碰到些人,问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陈有鸟一皱眉:“说这儿死过人?”
“那倒没有,只是有鬼物作祟,闹得厉害,以前宗族的人家就是因为这样住不下去,然后跑了的。宅院偏僻,又是凶宅,就一直空置着。”
王伯说道。
陈有鸟一听:“就这样?”
“不止呢,由于宅院空置,没人打理,有泼皮就看上了,想要摸进来偷东西,结果出事了,也不知他碰见了什么,被吓得落荒而逃,出去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喏,便是昨晚到这儿烧香拜祭的那个疯子。以前他可是附近一带出名的混混,胆子大得很。现在撞了邪,迷了心智,就成这样了。”
陈有鸟听着,点点头,这么说来的话,昨晚撞见的那个怪人十有八九,属于邪祟。
至于宗族内把这宅院拨给自家,大概是敷衍打发的意思。
王伯又道:“听说此事以前报过官,衙门来人,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了了之。”
类似的邪祟之事,往往诡异莫测,不好解决,需要道庭派人来。而这宅院的事,局限于此处,又未出人命,自然不会惊动上面。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换别的地方住。”
王伯担心地说道。
陈有鸟问:“换地租房要花钱,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可这儿?”
“无妨,我虽然没有正式成为道士,但入门十年,也学了些手段,能应付得来。”
闻言,王伯略略放心。如果少爷能解决,那最好不过。这儿虽然偏僻了些,但地方够大,实在是不错的住宅。海岱郡繁华,房价可不便宜,好地段称得上是寸土寸金,便是稍差的房子,月租也得好几两。以他们的现况,住是住得起,可生活就难了。
“王伯,去做早饭吧,我饿了。”
“呃,好。”
王伯赶紧去忙活,心里嘀咕:少爷现在可真能吃。
不过能吃是好事,吃得多,才厉害。在一些神仙传闻中,有大神通者能一顿吃一整头牛,好几只羊呢。
吃过早饭,王伯手持锄头开始收拾院子,看能否开垦些地方来种菜,那样的话,就不用买了。柴米油盐,菜肉面食,样样都要买,加起来绝非小数目。
“哎呀,少爷,少爷不好了!”
突然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恐叫道。
第九章:债主上门
墓碑,殘折的墓碑,原本已经被扛出去的墓碑,赫然又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
“少爷,这,这个……”
王伯的声音有点颤抖。
陈有鸟沉着脸,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崂山道场的时候,曾读过一卷道家见闻录,上面记载着不少关于邪祟诡谲的事。
天下邪祟,皆由执念生成,或怨念,或恨念,或恶念……凝聚不散,就成形体。从某些方面来说,倒有点类似于道家修炼的阴神。只是本体不同,阴神基本是从人身上修炼出来的,而诡谲邪祟,它们诞生的起源本体却千奇百怪,可以是一棵树,可以是一块石头,甚至一块棺材板,一只绣花鞋等。 执念依附其上,经历变化,就能产生出邪祟来。
最初的时候,这邪祟并无完整意识,浑浑噩噩,但本能嗜好,要掠夺人的魂魄,以此为食粮,壮大己身,所以碰到接近的人了,便会蛊惑吸取。那人中招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傻傻呆呆,用行话说,叫“撞了邪”。
从变疯的混混,到昨晚的怪人儿,再到这块古怪的墓碑,三者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陈有鸟好歹是在崂山道场厮混过十年的人。
王伯就道:“那我们把这块墓碑砸碎掉不就好了?”
陈有鸟回答:“没那么简单,这个邪祟已经能脱体显形,有了几分气候,墓碑对其而言,不再是根本所在。换句话说,它现在的样子,可以躲到别的事物上了。”
王伯吓一跳,左顾右盼,生怕身边潜藏着什么怪异之物。
陈有鸟眉头一皱,想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喃喃道:“按理不应该呀,若是它能脱体化形,那可是十分厉害的邪祟层次了……不,不对,这墓碑根本不是其依附起源,肯定另有东西。”
“是了,这块墓碑,乃是死物,故意搁置在宅院里,能给人一种强烈的恐惧提示感,人们一见,别的不说,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觉得害怕,不愿意住在这儿了……”
特别是当搬出去的墓碑,一夜之间,又出现在院子里,寻常人等发现这样的诡异情况,还不吓得魂不守舍?
便说刚才,王伯就被吓得不轻。
捋清楚这些,恍然大悟。
对方的用意,是要霸占这座宅院,不允许任何人住在这儿。
这是邪祟的本源意识,有着十分强烈的区域性,也是一种局限性,难以挣脱离开。低层次的邪祟,以依附诞生的本源物为中心,随着其慢慢变得强大,朝四周辐射开来,占据的范围与力量成正比。
怨魂、恶煞、鬼蜮。
三种形态,说明了邪祟的力量强弱。
从昨晚那邪祟被吓跑的情况来说,它应当便是低级的怨魂状态,并不具备凶恶的杀人伎俩。
还有一个可能是,其忌惮陈有鸟。
陈有鸟,毕竟是学过道法的,哪怕没有真正入门,但身上有着道法气息。
这对于邪祟而言,可是一大克制。
所以昨晚此物鬼鬼祟祟出现,不敢去弄陈有鸟,而是来找王伯。
王伯的年纪摆在那,在这方古代世界,人的寿命普遍不高,过了五十,便是老人了。
老人年迈体衰,精神气弱,最容易被邪祟侵蚀。
陈有鸟看着王伯,暗暗有些担忧。宅院有邪祟,目前不知躲在哪儿,白天对方不敢现身,晚上才会出动。它一出来,自是来找王伯,端是防不胜防,难不成要王伯跟自己住一屋?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有人叫嚷着:“屋里的陈有鸟快出来。”
陈有鸟一怔,跟王伯出去看个究竟,见一个胖大公子带着两名健仆站在门外,距离数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敢进门。
王伯连忙上前问:“敢问公子?”
那胖子瞥一眼王伯,不予理会,随即看着陈有鸟:“你便是陈有鸟?陈慕道的儿子?”
陈有鸟点点头:“我是。”
“那就好,陈慕道欠了我家五千两银子,他跑了,父债子还,这笔钱,就找你了。哦,得加上利息,利息已经……嗯,三百五十八两了。”
胖大公子扬手亮出一张借据,上面指印斑斑。
“五千两!”
王伯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自家少爷现在的全部身家,利息都还不上。
看着那张飘扬的字据,陈有鸟默然。他知道,这借据是真的,父亲跟人借钱,也是真的。
这一点,昨天回到宗族的时候便心知肚明。
陈慕道债台高筑,其中大头部分,主要跟宗族的同族借,这些钱,通过抵押田产祖宅等,基本还清了;但外面还有债务,便是这个胖大公子今天来讨的五千多两。
这么多年,陈慕道花钱着实不少,一部分他自己用,但相当一部分,都是花在陈有鸟身上。
在崂山道场,陈有鸟每年都得花费数千两银子,其中包括学费、饮食起居、进修捐助等等。
简直是无底洞。
总而言之,这些欠债,跟陈有鸟脱不开关系,父亲跑了,不管如何,他都得认,都得还。
当即一拱手:“未请教?”
“好说,咱家是城南的宋家,我叫宋天富,人称‘富公子’。”
陈有鸟沉吟片刻:“富公子,我刚从崂山回来,很多事情不甚清楚,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你放心,我父亲欠的钱,我一定还,分文不会差你的。”
听到“崂山”两字,宋天富眼皮跳了跳,如果陈有鸟学有所成,能晋身正式的道士,这几千两银子小意思。宋家也不可能上门讨债,反而会把这笔钱当成个顺水人情,前来恭贺,结交人情。但而今陈有鸟被扫地出门,成为崂山弃童,那就不同了。
所以听到陈有鸟回来的消息后,宋天富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他打量陈有鸟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罢,我宋家与陈氏向来有来往,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筹钱。”
“一个月吗?”
陈有鸟皱起眉头。
宋天富高声道:“这笔钱真得拖欠太久,再宽限一个月已是仁尽义尽,但我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没钱还,莫怪咱家不客气。”
王伯陪着笑脸道:“富公子,有话好说,不如先进屋喝杯茶?”却想帮自家少爷争取到更多的还债时间。
宋天富扫了一眼宅院,神色变得古怪:“这屋子,不干净,我可不敢进去。陈有鸟,你们主仆最好也换个地方住,免得出事,到时我都找不到人还钱了。”
说着,带着健仆转身扬长而去。
“少爷,一个月还五千多钱,怎么可能?”
王伯急得直跺脚。
陈有鸟叹一声:“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
王伯听得一翻白眼:俗话说“一文钱难死英雄”,这可是五千多两,有啥办法?难不成少爷在山上呆久了,都不清楚五千两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第十章:读书不易
还债时间尚有一个月,宅院内的邪祟却时刻都在,像定时之弹,需要尽早拆掉。
陈有鸟开始搜寻,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并无发现。
两百多平方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角落、旮旯、屋顶……可匿藏之处太多。
更别说另一个可能性,对方藏身在地下,邪祟起源物被深埋住了。想要找出来,岂不得掘地三尺?
那工作量就大了去,并不现实,唯有作罢。
吃过午饭,陈有鸟带着王伯回宗族,询问关于读书的事。
但凡大族,族内肯定建有藏书阁,也会设立族学,以供族中子弟上课学习。
优秀的子弟后生,是宗族的希望所在,没有他们,任何的家族都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从而导致断层、衰落,甚至消亡。
陈有鸟小时候便在宗族设立的族学里上蒙学,但时过境迁,他想继续上学的要求,族学里的老师却不同意。
主要是陈有鸟太“老”了,今年十八,过得两年,便是二十及冠。
这般年纪,很多人已经成家立业,如何能再来蒙学?
说白了,在宗族的体系里,陈有鸟已经没有了培养的价值。
族学、藏书阁,不可能对谁都开放,作为隶属宗族的资源,自然有所倾斜。
“陈有鸟,你不要再想着读书了,踏踏实实在宗族内领份事做,日后若有表现,自有升迁。”
掌握族学和藏书阁事宜的一位叔父板着脸说道。
陈有鸟不甘心地问:“借书都不行?”
“当然不行,书籍何等珍贵,哪能随便借出去的?万一被损坏,甚至遗失了,你赔得起吗?”
叔父一拂衣袖:“陈有鸟,你以为你是善本、善元他们?”
陈善本,陈善元,他们两个是陈氏的读书种子,才十四五岁,却已考得秀才功名,正准备考乡试,考举人,并且中举的希望不小。一旦中举,成为举人老爷,身份地位赫然不同。
“但我真得想读书,考科举。”
陈有鸟仍在争取。
但见那叔父脸有怒色:“我看你是想进入族学,每天混吃混喝,不愿意做工吧。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你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陈有鸟面皮血气涌起,双手握拳,长吸一口气:“八叔公,我会去考科举的。”
大踏步离开。
“呸!你考科举,你拿什么考?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
八叔公嗤之以鼻。
不用多久,此事在宗族内传扬开来。
由于陈慕道的荒诞行径,其在宗族里的话题性一向很高,成为族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笑料。以前还好些,毕竟陈有鸟留在崂山道场,有那么一线希望晋身正式的道士。只要当上了道士,虽然也不算多厉害,但终归拥有了较为体面的身份,以及前程。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夺回点颜面。
但陈有鸟终是考核不过,碰壁而回。而今又想来读书,族人们自是鄙夷。
宗族规定,进入族学读书,一切花销都由宗族负责,吃好喝好,只要用心读书即可。
因此,众人认为陈有鸟是生活没有着落,看中族学优渥的福利条件,要来滥竽充数,骗吃骗喝。
天下间,有这么好的事?
“呵呵,这个有鸟堂弟,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浪荡儿。”
厅堂上,陈翰身穿劲装,越发显得俊逸。
旁边妹妹陈婉笑道:“我早说了,以慕道叔的样子,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难怪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
“本以为他在崂山十年,纵然没学成道法,但性子打磨,识人待物,总有长处。呵呵,现在一看,都不知在山上学了什么。”
“嘻嘻,五哥,我可听说了,宗族留给他们家的宅子,可是凶宅来着,以前族里想脱手卖掉,都没人敢买。若是这有鸟堂弟什么本事都没,住在那儿,可就惨了。一不留神,还可能断送了性命。”
陈翰摇摇头:“不说他了……对了,七妹,善本和善元那边,你要多加走动,你是女孩子,讨人喜欢。他们可是咱们宗族的读书种子,听长辈们说,日后有考进士的潜力,到时候,可真是光宗耀祖。咱们提前结交好人情,日后自有好处。”
“知道了。”
陈婉敷衍地回了声,她天性好武,喜欢舞刀耍枪,对于文绉绉的读书人没有多少好感。
对于宗族内的风评非议,陈有鸟并不知道,他的本意,真得是想读书,通过考科举来博取一份前程。他也有自信,有前世经验,有文气加持,只要勤勉学习,未必不能后来赶上,金榜题名。无奈宗族不看好,连书都不肯借出来,只能想其他的路子。
陈有鸟倒不气馁,人情世故,饮水自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的少。捧高踩低,向来如此。
面子,从来都是自己挣的。指望别人施舍,到头来,终是灰头土脸。
“少爷,你还要读书?”
王伯小心翼翼问了句。
想读书是好事,但目前的情况不现实,外有债务,族内又失去了支持,哪里还读得起书?如今之计,应当脚踏实地找份事做。
然而又能做什么事?等闲杂务,一个月拿十两八两,想要攒够五千两,做梦呢。
老仆人想得头发又要白更多了。
陈有鸟淡然道:“王伯,我的事,自有主张,不用担忧。”
回到宅院,王伯继续在院子里忙活;陈有鸟则坐在房中,盘膝用功。
读书碰壁,他还能修炼道法。勤勉修习,争取早点化气成功,有这修为打底,便有了底气,当前遭遇的困局也能迎刃而解。
闭目,思绪迅速安定,情绪平和,渐入冥想忘我之境。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定神养气的架势,便足见功夫,寻常道士都难以做到。
人的心意情绪,最难控制,滋生暴躁,乃成心魔。所以修行界中有“心猿意马”的说法,比喻难以驾驭。
但而今陈有鸟一坐下来,数呼吸间,便能做到心如止水。
这应该是文气加持的又一种卓越效果,腹有诗书气自华,能磨练气质,心性。
只要心定神闲,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很快感应到了气息在经脉里流动,由少变多,由弱变强,开始进行周天运转。当能完成,融会贯通,便代表着炼精完成,正式化气……
时间流逝,当感觉到了极限,陈有鸟停了下来,精神奕奕,但很快,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来。奔出外面,见天已傍晚,王伯差不多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好在事先有吩咐,晚饭的分量特意备多了许多,有肉。
又是一顿狂吃。
当夜幕落下,月儿升上,陈有鸟看到了王伯眼眸里的忧虑:今晚,那邪祟会不会再度出来?
第十一章:画符
此时屋外传来动静,王伯壮着胆出去一看,又见到那疯子在门外捣弄,插香火,烧纸钱。
“还来?”
王伯发火,跟疯子没法讲理,当即抡起手中的木棍子。
疯子挨了一记,痛得大叫:“鬼神大人,不要杀我!”
转身就跑掉。
陈有鸟自不会与这疯子计较,想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寻找邪祟不着,那引诱对方出来,不失是个办法。
只是出来之后呢?
陈有鸟进房,搬出一口木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符笔、朱砂、符纸……
王伯见着,睁大了眼睛:“少爷,你会画符?”
在四大道场中,崂山道场最厉害的便是符箓,独树一帜。各种符箓,功用不同,十分玄妙。有神行符,贴一张在腿上,能健步如飞,风驰电掣;有隐身符,用了之后身形隐匿,来无影,去无踪;还有名头甚大的五雷符,符箓炸开,如同霹雳雷轰,杀伤巨大……
陈有鸟的确学过画符,但属于最简单的笔画勾勒,打基础的常识,并非真正的符箓。只有晋身道士,才能开始相关的课程:“王伯,我说过了,上山十年,我是学到些手段的。”
这可不是什么大话,《穿墙术》便是明证,虽然至今为止还未真正“穿墙”。
宅院里有着邪祟,不把它解决了,怎么能住得安心?如果家财丰厚,倒不介意换个好地方去,而或请人来帮忙。
但现在的情况,只能靠自己。
陈有鸟心里发了狠:穿越而来,修道不成,当富家公子不成,想读书又碰壁,还欠下一屁股债……宅院可是他唯一的寄身之所,管你什么邪祟,想要霸占这地,没门。
他亦非逞匹夫之勇,而是有着依仗。
一来这邪祟昨夜能被吓跑,凶恶不到哪去;二来,陈有鸟可是有法力在身的人。
当然,法力较为低微。
但今时不同往日,通过消耗文气来修炼后,效果卓越,法力有了可喜的增涨进步。
现在的法力,已经能够用来画符了。
陈有鸟要画的,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符:镇宅平安符。
其他的他也不会。
在符箓基础笔画课上,这道镇宅平安符被道师拿来示范,当范例分析,讲解。
因此陈有鸟印象深刻,笔画勾勒,完全掌握。只是以前没有相匹配的法力贯注,蕴含其上,光是描写笔画,这符只得样子,并无实用。
当坐在木桌前,看着面前摆开的各种事物时,他莫名感叹:十年道童,花钱无数,但其实,还是学到些东西的,并非完全的一无是处。便说天天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对于体魄也是很好的锻炼。不那样的话,哪来的这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这健康有力的身子骨?若是那文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就欲哭无泪。
王伯站在边上,又是好奇,又是期盼的样子。对于自家少爷,他其实并无太多的认识了解。
在崂山的时候,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还是回来的路上,两人才有一个比较亲近的相处。少爷考核失败,被遣返回家,王伯便认为他是学道失败了的。
关于“失败”的定义,其实有一个范围波动,得分层次,有个比较。陈有鸟固然没有晋身道士,但道童的身份,实则就比很多的平头百姓成功了。
很快,陈有鸟抛开些杂念,开始全神贯注。
先是调弄朱砂等用来画符的材料。
这些材料全部属于崂山出品,真材实料,价值不菲,当时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倒不是他主动要买,而是道场的规矩如此,不买也得买。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然后吸一口气,等精气神达到一个饱满的程度,陈有鸟才提起符笔,开始画符。
画符要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停顿的话,笔画断折,就等于废了。
先写一张,再写一张。
写完两张后,陈有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汗出如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法力等于精元,消耗过度,人甚至会虚脱掉。
总归到底,陈有鸟的道法基础不济,法力太少,不耐用。
“少爷!”
王伯关切地叫唤一声,他可不知道画符这么费力。
第一次正式画符,陈有鸟自个也没想到画两道符差点要了命,当初施展两次《穿墙术》也没这么吃力。不过《穿墙术》隶属术法,作用于自身,而画符却是把法力抽离,作用在外物之上。
两者存在着区别,消耗方式不同,所带来的后果自也不同。
难怪真正的符箓都十分珍贵,被道士们视作压箱子的宝物,不会轻易动用。毕竟想制作符箓,绝非易事。
喘了一阵,陈有鸟渐渐回神,等朱砂干了,拿起一道:“王伯,这是镇宅平安符,你拿一道,张贴在床头,可保平安。”
王伯小心翼翼地接过,笑道:“多谢少爷。”
他虽然不识货,不知这符究竟如何,但看上面符文玄奥,勾勒神奇,就觉得管用。
陈有鸟拿起剩下的那一道,这个,是留给自己的,不管如何,也是一个保险。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收拾完毕,各回各屋。
陈有鸟心中仍有忧虑,不敢就这么睡着。
邪祟诡谲,喜阴厌阳,所以惯于在夜间出没,尤其在子时过后的下半夜。这个时间段,万物俱静,人们睡着,全无防备,最是懈怠疏忽,容易被趁虚而入。
只是画符之后,他实在疲倦至极,挨着床上,眼皮子不断打架,一不留神合眼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月儿被一片云彩遮掩,天地变得暗落。
呼!
有风吹过,吹得树叶漱漱作响。
晦暗的宅院内,忽地出现一道黑影。它就这般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是快要生孩子的孕妇,说不出的怪异,它身子轻飘飘的,很快就来到王伯居住的右边耳房门外。
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它在门外徘徊,在寻找进入的方法。
王伯睡前把门窗等都关紧了的。
一会之后,这黑影似乎想到了法子,开始去抠窗户的木棂子。
咯吱咯吱……
屋内,王伯猛地睁开眼睛,惊恐不已。
第十二章:镇宅平安符
陈有鸟画符消耗过度,疲极而睡,王伯可不是,他只负责收拾宅院,并不苦累,故而躺在床上时,辗转反侧,一直不敢睡着。挨了好久,睡意涌来,迷迷糊糊地打盹。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动,猛地扎醒,赶紧竖起耳朵来听。很快,就听到有东西抠抓窗棂子的声响:
“咯吱!咯吱!”
像是有一只大老鼠在外面,正用爪子在扒弄着窗户。
王伯听着,惊恐不已。盯着窗户那边看,一片晦暗,似乎映着一道怪异的影子。
“邪祟!”
他差点惊呼出声,想着是否要大声喊叫,向少爷呼救。转念一想,看到床头的那道镇宅平安符,一咬牙,小心翼翼起身把符拿了,走到窗户那,慢慢把符箓递过去,贴在窗上。
内心忐忑地等了一小会,啪的一响,似乎有东西碰到了这道镇宅平安符——
“啊!”
外面响起一声尖锐的嘶喊,充满了畏惧之意。
滋滋滋!
符箓上发出滚烫的声响,随即黑烟袅袅冒出。
王伯大吃一惊,赶紧后退数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去看,房内光线晦暗,看不分明。但他明白,符箓上肯定出现了某些变化。
外面的动静消失,黑影不知跑哪去了。
“符箓把它赶跑了吗?”
王伯心里猜测,不敢肯定,也不敢贸然开门出去一探究竟,手里紧紧抓着符箓,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靠在床头处等待天明。他并没有去喊陈有鸟,现在情形未明,至于少爷的安危,陈有鸟手里同样有着一道符箓,安然无虞。
况且,陈有鸟既然能画符,自有厉害手段,邪祟害不了他。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当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房间的光线渐渐变得亮堂起来。
王伯如释重负,长长吐一口气。他知道,漫长的夜过去,自己安全了。低头去看攥得紧紧的符箓,发现上面有数道黑色的痕迹,形成一个怪异的爪子状,如同是被火灼伤似的。
“哎!”
他不禁叹息一声,瞧这符箓的样子,上面的符文被黑迹所破坏,变得糊了,也就意味着这道符废掉。
“可惜了……”
想到这符能赶跑邪祟,绝对是好东西。
这么一想,在心目中,少爷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在之前,因为年纪的问题,王伯总把陈有鸟当做是少年人,需要呵护,需要引导。而今看来,少爷毕竟是修过道法的人,虽然不能更进一步,修仙成神,可也学到了本事,在凡俗世界内能够立足。债务、读书等问题,还真可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以后对少爷,要更加尊敬。”
老仆人打定主意,开门出去,先来到窗户处观望。
“咦?”
立刻有所发现,地面洒落着不少黑灰,丝丝缕缕,到处都是。看得出来,原本肯定有更多的黑灰,只是一部分被风刮走,散落到宅院内找不着了,剩余的一部分则黏在地面上,墙壁上,很是显眼。
“这是?”
王伯又在地上看到一件事物,赫然是一枚黑色的梳子,像是一枚牛角梳,看其款式,应当是贵货。
他想了想,伸手要把梳子捡拾起来,谁知道手刚接触,噼啪一响,梳子四分五裂,碎成一堆。
王伯一愣神,完全不知怎么回事,要找少爷汇报才行,赶紧去拍门。
过了一阵,睡眼朦胧的陈有鸟才开门出来,看见王伯,心神一凛:昨晚睡得太沉,差点误了大事。
“王伯,你没事吧?”
王伯一脸憔悴,但神情兴奋,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陈有鸟松口气,随即高兴,笑道:“甚好,这邪祟已被诛灭。”
心里有些得意,自己画出的镇宅平安符,已经证明了效果,以及价值。
“灭了?”
王伯一怔,本以为只是赶跑了而已。
陈有鸟解释道:“这邪祟层次低微,正好抓在镇宅平安符上,被符箓直接灭杀,化作了灰灰。至于那把梳子,便是它的本源物了。难怪找不着,这小小一件东西,能够轻易藏匿住。至于它是怎么诞生的,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已经不再重要,无需理会。”
闻言,王伯也是欢喜,自家少爷画的一道符竟然能轻易扑杀邪祟,其形象顿时由高大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要知道邪祟诡谲,可都是禁忌,民间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这也是道庭地位崇高,道士备受尊崇的一大原因。皆因闹了邪祟,需要请他们出马。
如果宗族知道少爷有这般本事,会不会前倨后恭,换了态度?
王伯想道,不过没有多嘴。如今少爷可是高人来着,为人做事,自有主张,不需要一个下人来唠叨。身份不同,本分不同,做好本分即可。
陈有鸟道:“王伯,剪除邪祟,乃是喜事,我们出去吃一顿好的吧,当是庆贺。”
“好,少爷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王伯答应得爽快,再无半点计较。
两人出门,吃了一顿丰盛的羊肉面,王伯主要吃面,陈有鸟则吃肉多。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回到家门口时,却见一人站在那儿,穿件短褂子,裤上多是补丁。他看见陈有鸟,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儿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陈有鸟一怔:“你做什么?我何时救过你?”
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来,原来他便是那个疯子泼皮,今年二十二岁,父母早逝,他一人生活没有着落,便当起了浪荡儿,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发现此处宅院没人居住,就要来偷摸些家具去卖钱,不料翻墙进来后,便撞到邪祟,被迷了神智,变得疯疯癫癫。自此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这烧香拜祭。
昨晚,邪祟被镇宅平安符给扑杀了。其灭亡后,种在三儿魂魄的邪魅也随之消散,三儿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琢磨出了门道,赶紧跑来给陈有鸟磕头谢恩。
其实他也不清楚邪祟是怎么死的,但陈有鸟主仆住在这儿,毫发无损,显然有着镇压邪祟的本事,是以下意识把陈有鸟视作恩人。
磕头之后,三儿提出要签卖身契来报答,当陈有鸟的奴仆,哪怕没有工钱都行,只求一口饭吃。
面对这卑微的请求,陈有鸟很难拒绝。
虽然目前而言,并不需要更多的仆从,但随着王伯年纪渐大,慢慢力不从心,有些事情得有个人帮忙,而且陈有鸟自有筹划,不可能一辈子窝在此地,到了那时,也得用人。三儿送上门来,正好提前收下。至于这人是否听话,是否忠心的问题,根本无须担心。签了卖身契,便等于是主人家的私人财产,是打是杀,一句话而已。
第十三章:债主又上门
三儿出身市井,虽然不曾读过书,但性子圆滑,好打听,对海岱郡的诸多情况颇有了解。
这个见识,对于陈有鸟有着参考价值。毕竟他与王伯已经离开太久,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因此一上午的工夫,都是三儿讲,陈有鸟听,听得津津有味。
三儿的层次毕竟太低,很多事情属于道听途说,真假难辨,陈有鸟也不在意,权宜当听故事。有言道:空穴来风。故事,总有着某些根据。
最起码,对海岱郡目前的权力架构,有了初步的认识。
海岱郡的郡守大人姓曹,乃本地大族出身。曹氏与陈氏,都是海岱郡的大族,互相关系盘根错节,很是微妙。
不过在海岱郡,权力最大的并非郡守,而是督军,统领海岱郡督军衙门,其负责本地一切的军事兵甲,直接向朝廷负责,不受郡守管束,但会受到一定的监察。
两权分立,是大胤王朝最主要的政令之一。只要掌握了兵权,就等于掌握了所有。
海岱郡的督军姓“周”,名“仲达”,乃是一员猛将,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
相对于道法体系,武功亦有独到之处,练得厉害,能飞檐走壁,能破石斩首。
武将霸道,兵甲数以万计,当军令如山,气血冲天,所向披靡。
这是立国之本,便是道庭方面,对此都颇有敬畏之心。道庭第一人的“天师”名分,需要得到皇帝的册封赦令,才算名正言顺。
陈有鸟要读书,考科举,博取功名官身,正是考虑到世俗权柄的作用性。
这不是鬼神高高在上,凡人如蝼蚁的那种高维修仙世界。有王朝制度,有律法政令,总体而言,称得上秩序井然。
当然,天下偌大,在许多山川水脉里,却是另外的景象,有大妖盘踞,有邪祟出没,只是人迹罕至,不为人知。王朝想要开疆辟土,去征讨厮杀,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有鸟没去想太多,他已经做了决定,道要修,书要读,双管齐下。道法的事,目前按部就班即可,在化气成功之前,勿做他念;读书却成了不好办的事项。
考科举,绝非简单,不是背熟几本经义就行了,更要大量阅读各种对于经义的注释、讲解,以及历届科举的诸多优秀文章。
这些,都需要有书才行。
原本想着走族学的路子,但被拒绝了。陈有鸟有个毛病,不喜欢被人拒绝两次,所以他不愿意再去求人。
不求人,只能求己。
他现在多了个凭仗,便是画符,画镇宅平安符。
这样一道货真价实的符箓,价值不菲。
不过画符损耗也厉害,昨晚画那么两道,陈有鸟便身体被掏空,需要慢慢恢复元气法力,看样子,想要画第三道,起码得养半个月以上。好在两道符只用了一道,还有一道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三儿讲完后,陈有鸟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旺财”,完全是恶趣味所然。不过在王伯看来,“旺财”此名富有寓意,琅琅上口,是个相当不错的名字。至于三儿本身,他对于自己的新名字更不抗拒,反而感恩载德,多谢少爷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陈有鸟每天的功课,一则是学习《文心雕龙》,积攒文气;一则是修炼《崂山通真素经》,加快炼精的程度,增涨法力。原本想着通过砖墙来验证《穿墙术》的事,由于画符亏损法力的缘故,迟迟不好进行,一直在拖延着。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宅院在王伯和旺财的整拾之下,彻底的改头换面,崭然一新。窗明几净,地板整洁。院子里也开垦出了两垄地,种上瓜果蔬菜。王伯又买了一窝小鸡回来养,说要养着生蛋。还想买条狗的,但思前想后,觉得狗胃口大,养不起,这才作罢。
是的,现在已经到了养不起一条狗的地步。
主要是陈有鸟太能吃了,远超常人,顿顿还得有肉。
王伯把全部积蓄所预计能支撑花销的时间从一年缩短到半年,再从半年,缩到了三个月,而今,估计一个月就山穷水尽。
因此,即使在心目中,少爷已经是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但老仆人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少爷,咱们的钱快花光了……”
言下之意,是让陈有鸟不要再呆在家里做宅男,是时候出去找钱了。别忘了,外面还有一笔庞大的五千两债务,屈指一算,期限只剩下十天不到。
这大半个月,对于陈有鸟而言,是休养,也是闭关。他获得了不少文气,但又用在了修炼之上,剩下的文气数量保持在三十根左右。在获取文气的过程中,诗词文本水平相对应提高,字也写得漂亮多了。与此同时,炼精的程度进步很快,已经到了一个紧要的突破关口,只要再进一步,便化气成功。
这一步很重要,陈有鸟不介意一直这么宅着,直到成功为止,哪怕花光最后一点银子。
但这一天,有不速之客到来,打断了陈有鸟的“苟宅”计划。
宋天富,富公子。
这个大债主口头上说是路过,但值得怀疑,很可能是特意来的,看陈有鸟是否跑路了,毕竟距离一月的期限,只剩那么几天。
债主上门,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要钱。
那边王伯见着,忐忑不已,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说还不到期限,但此事只有借据,没有其他宽限时日的补充合约,口头约定而已。要是宋天富翻脸不认人,陈有鸟也是无计可施,闹将起来,还可能被抓进衙门里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一下,少爷能如何应付?
但见宋天富左顾右盼:“你,你们住在这儿,没事?”
相当惊诧的样子。
陈有鸟淡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富公子,我可是从崂山下来的人。”
宋天富暗自腹诽:你是被人赶下山的……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宜直说出口。
宅院里里外外都收拾翻新过了,可见陈有鸟主仆在此住得相当惬意,安然无事。
这儿可是凶宅!
最好的解释是,陈有鸟真得有办法能镇得住。
其实也不奇怪,陈有鸟毕竟在崂山上学过十年道法,或许达不到仙家标准,但总有些基础。又或者,他身上有道家的宝物,可以镇压邪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道场生活十年,认识真正的道士,讨人欢心,而或花大价钱,能买到真货。
综上所述,也是宋天富上次来,肯再给一个月宽限时间的重要原因,他想弄清楚陈有鸟的底细,而不是贸然得罪。
这个胖公子笑眯眯道:“有鸟兄弟,听你的语气,你从山上带下了宝贝?”
陈有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于是故意压低声音:“不错,我有符箓在身。”
果然如此,富公子顿时激动了,崂山道场的符箓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难以买到,赶紧问:“什么符箓?”
陈有鸟珍而重之地把一道符箓拿了出来。
“这是……”
第十四章:前倨后恭为哪般
“这是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见到了,忍不住有点失望,他本想着陈有鸟能够拿出高级一些的东西。而在各类符箓中,镇宅平安符是最普通的货色,市面上常见,大户家中,基本户户皆备。
当然,亦非说这符就没价值了,正常价能卖到五百两一道,等闲百姓根本用不起。
“有鸟小弟,虽然此符产自崂山,成色不错,比一般道观出品的好,能卖多点银子,但六百两顶天了。”
宋天富砸砸嘴唇:“你要是想用这符箓还债,起码得有十道才行。”
陈有鸟道:“原本有两道的,但用了一道,只剩这一道了。”
“别的东西呢?”
宋天富眼珠子一转。
“没有别的。”
陈有鸟老实回答。
闻言,宋天富立刻板起脸:“那你准备用什么还债?一月的期限可就到了,我跟你说,不可能再宽限时日了,你要还不上钱,我只有把你拿住,送到你家宗族里,如果你有长辈担保,而或直接帮你还钱,那最好不过。若是什么都没有,便只能请你去衙门见官,吃板子,吃牢饭了。”
王伯站在边上,听得心惊,忍不住叫道:“富公子,千万不可。”
宋天富扫他一眼:“你一介老仆,哪里有你插话的资格?要是在我家,直接把舌头割掉。”
王伯讪讪然,不敢再吭声。
陈有鸟神色淡然,抖了抖手里的符箓:“这的确是镇宅平安符,不过是我自己画的。”
“什么?”
宋天富失声叫道:“你,你画的?”
“这等事,骗不得人。”
陈有鸟笑了笑。
宋天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心里泛起波澜。一道镇宅平安符算不得什么,可一个能画出符箓的人,那就不同样了。
画符,需要足够的法力,以及天赋。
难道说陈有鸟已经晋身正式的道士了?没道理,若他成为道士,怎会被遣返回家?
陈有鸟似乎看破了他的疑惑:“实不相瞒,我现在还不是道士,也只会画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想了想:“既然你能画出符,那么距离晋身道士应该也不远了吧。”
陈有鸟叹道:“此事需要讲究机缘,说不得准,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在崂山了。”
宋天富点点头,仙家之事,向来缥缈,非凡俗逻辑所能理解得到。他却不知此鸟非彼鸟,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陈有鸟之所以说出自己画符的事,乃形势所逼,宋天富已经咄咄逼人,临时临急,几天时间,去哪弄五六千两银子去?因此,这个时候,必须展现出一点本事。这样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人活在世上,如果一直表现得窝囊,那谁都会看不起。至于扮猪吃老虎,那起码得具备吃老虎的实力再说。现在的陈有鸟,虽然能画符,但尚未化气成功,连正式的道士都当不上。能画符,是他最大的筹码。
“富公子,我的意思是我能画符,也就是说具备还钱的能力,只要你再宽限多些时日。当然,利息半点不会少你的。”
陈有鸟很诚恳地道。
和气生财,对方也只是想拿到钱罢了。闹到衙门去,对谁都没好处。
“哈哈!”
宋天富忽地爽朗一笑,这变脸的功夫端是出神入化:“陈老弟,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凭你是陈氏宗族的嫡房子弟,又出身崂山道场,区区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不急。”
心里想着陈有鸟能够画符,这是一大本事,凭此足以在陈氏宗族里出头;更别说其还有晋身正式道士的希望和机会,成为道士后,哪怕潜力耗尽,终生止步于此,但道士本身,便属于体面人了。相对而言,几千两的债务,不在话下。
陈有鸟笑道:“那就多谢富公子了,这样吧,过年之前,我一定把钱还你。”
而今七月,距离过年还有五个月左右,时间宽裕得多了。
“不急,不急。”
宋天富嘴里说道,留了个心眼,要是日后陈有鸟真得成为道士,这笔债务,就是日后的人情了。
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告别离去。
“少爷,你太厉害了!”
忍了好久的王伯差点蹦跳起来,由衷的佩服。
陈有鸟呵呵一笑:“这不算什么,如果能让他直接免掉所有债务,才是厉害。”
王伯咧嘴一笑,心想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五六千两的银子,许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宋家虽然是大户人家,经营颇广,但要其舍弃掉这么一大笔钱,几乎等于割肉了。
外债宽松了时日,可内需又迫在眉睫。用王伯的话说,再没进项,明天就没米下锅了。
“我去找钱。”
陈有鸟带上旺财出门,不慌不忙。无他,手上有符耳。再不济,经过这一段时间休养,炼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能接连画出三道符了。
在城中,符箓永远不缺市场,价格定得稍低一点,能轻松卖出去。三、四道符,能卖近两千两银子。
所以说道士真是金饭碗,陈有鸟父亲当初的出发点是很好的,一心想着要儿子出人头地。
当然,如果没有穿越事件,凭前身的资质,被遣返回家后,断然做不成什么事,更遑论画符了。
能画符,是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之下,文以载道,增涨了法力后才可以做到。
另外,画符虽然能赚钱,可相对于修道前期所投入的成本,这么计算起来,目前仍是亏得多,想要盈利,得画个几年工夫。
陈有鸟不愿意靠卖符为生,画符亏损法力,对身体有一定的损害,画得多了,等于竭泽而渔,不是好事。故而道士们可不会为了赚钱而拼命画符,那得不偿失。从某种意义上讲,当有了一定的修为后,凡俗的金钱,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眼界和追求,霍然不同。
有文气加持,陈有鸟恢复的效果与众不同,但他也打定了主意,若非不得已,往后都不会透支过度,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好比说能接连画三道符的,就画一道好了,留有余力,遇事从容。
得悉少爷能画符,乃是不折不扣的高人后,旺财的态度更是尊敬,觉得自己投入陈有鸟门下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往时当游荡儿,偷鸡摸狗,有上顿没下顿,活得狼藉不堪。现在虽然卖身为奴,没了人身自由,但天天有吃喝,跟着少爷有体面,这是好差事。
今天的海岱郡分外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陈有鸟不急着去卖符,溜达起来,这看看,那望望。见到有一间书店,信步进去看。里面书籍摆放得琳琅满目,以四书五经这等经典的经义为主。
世界不同,诸多事物似是而非。这个四书五经,亦非以前时空的四书五经,不过里面的圣贤语录,认识观点,倒有不少类似之处。
一本本的书,甚厚,售价不菲。又有许多对于经义的注释解析,汇编成集,一本比一本厚……
陈有鸟心里默算了下,自己想要考科举的话,起码得买数十本书回去认真拜读才行。
这么多书,加起来那花费就可观了,现在根本买不起。
“啧啧,这不是有鸟堂弟吗?”
说话声起,乃是一身劲装打扮的陈婉,她长得秀丽,如斯装束,平添几分英气。在她身边,是个文弱的少年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靑袍儒巾,这可是秀才的官方穿着,显然是有功名在身。
“见过七堂姐。”
陈有鸟不亢不卑。
陈婉看他不爽,哼一声:“你欠一屁股债,还有钱来买书?”
陈有鸟回答:“正因为家境困难,才要发愤图强,改变这一切。”
“呵呵,你该不会真想要考科举考功名吧?”
“有何不可?”
陈有鸟一耸肩。
“你!”
陈婉为他的态度所恼怒:“都说烂泥扶不上墙,你这烂泥,却想金镶玉,简直痴心妄想。善本堂弟,咱们走。”
原来与她作伴的正是陈善本,陈氏的新一代俊秀人物,被称为宗族的“读书种子”,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而且在海岱郡的童子试中名列三甲之内。
陈善本打量陈有鸟一眼,微笑着道:“有鸟堂哥,你想读书,这是好事。不过这条路不好走,不比你去崂山道场修道容易,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对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他说得客气,但言辞间的傲气扑面而出,只把陈有鸟视作稚童。言下之意,指出陈有鸟修道不成,再想来读书,多半也是不成的。
陈有鸟一脸笑容:“好的,等明年开春,我要去考童子试了,到时还请善本堂弟给我担保。”
参加童子试,需要找到秀才做担保,这是规矩。
陈善本听着,嘴角抽了抽,自己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当真了,他是来搞笑的吗?难道就没一点自知之明?只在族学里念过两三年蒙学,什么文章都没学过,这就想来考童子试了?可笑至极。脸色当即冷淡,与陈婉去了。
第十五章:事有所为
随后陈有鸟也带着旺财离开书店,到了街上,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快马驰骋而来。
这儿,可是繁华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的。
果不其然,行人们被吓得不轻,鸡飞狗跳的赶紧往边上躲去,让出道路来。
得得得!
三骑快马,马上骑士清一色皮甲,轻盔上插着一根红色的鸟翎毛。
“是飞鹰斥候!”
旺财惊呼出声。
陈有鸟问他:“你识得?”
旺财忙道:“回禀少爷,这是督军衙门里负责紧急传讯的人员,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原来如此,陈有鸟微微点头。这个新收的仆从果然是个包打听,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不少。
随着三骑跑过,街市上慢慢恢复了原状。
返回海岱郡近一个月了,除了就近找饭店吃了几次东西外,还没有真正在城内走动过,缺乏了解,恰好今日出来,陈有鸟准备趁着空闲,要在城内走一圈,见识本地的人情风土。毕竟在未来的颇长的一段时日,可能都要在此生活了。
海岱郡真不小,足有九大片街区,陈氏宗族的聚居地位于其中的一片街区内,陈有鸟目前居住的宅院当然也是属于该街区,只是位置偏僻,为街区的旮旯处。
光这么一片街区,据说便有数万户人家,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像一张蜘蛛网。偌大郡城,等于是九张这样的网联合到一起,那面积可想而知。
真称得上是个繁华大城了。
当然,对于见识过真正现代化大都市的陈有鸟而言,对此没有太多的惊讶。
无奈这方世界的交通委实不甚便利,马车已经是奢侈的交通工具了,许多人出行只能靠两条腿。出一趟门,长途跋涉,动辄几个月,这才能抵达目的地。
故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是窝在家乡里头,能进趟县城,那都是难得的经历,可吹嘘几十年的事。
王朝有郡城三十六,每个郡城管辖之下,又有数目不等的县城,至于乡镇村落,不计其数,星罗棋布地分散着。
陈有鸟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乡村的生活会是何等的蔽塞与落后。相比而言,生在郡城内,已经是很好的一个起点阶层。他并非在此悲天悯人,只是得到了清醒的认识。
郡城不小,想要走上一圈,一朝一夕不可能完成,但对于所在街区,倒勉强可以。
陈有鸟也不着急,来日方长。
“啧啧!”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跟着的旺财忽然嘴里啧啧有声,似乎在感叹什么。
陈有鸟侧身瞄他一眼。
旺财连忙伸手一指:“少爷,你看那边,有个小女孩。”
陈有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不禁一愣。
街上原本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人群熙攘,显得杂乱。那女孩站在街边处,孤零零一个,年约八、九岁的样子,浑身穿套素净的衣裳,看上去,容颜清丽,出水芙蓉一般。
好漂亮的小女孩!
不但漂亮,更是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干净,气质空灵。
古代世界,生产力高不到哪里去,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就那样,能吃饱能穿暖,已经心满意足,除了富贵阶层,一般百姓谁会去讲究吃穿的品质?许多人都是穿戴简朴,缝缝补补,换洗的频率也不高,难免显得脏。
这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着也不名贵,就是普普通通的白麻布,可穿在她身上,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陈有鸟也算阅人者众,两世为人,见过世面,可如今见着这个小女孩,也忍不住心生感叹,真应了那句俗话“颜值即正义”。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小女孩多半是失散迷路了的,出现在街上,可就遭难了。”
陈有鸟一怔,仔细观察,果然发现小女孩站在那儿,神态迷茫,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忍不住问:“迷路就迷路,为何要遭难?”
旺财嘴一努:“她已经被人盯上了,少爷,街上虽然看着繁华热闹,但同样鱼龙混杂,不少下三滥的人在此讨生活,小偷、骗子、泼皮、人贩子等等。”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再往四周看去,立刻见到有两个汉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小女孩那儿凑去。他们精得很,并未立刻下手,而是观察环境,要确定小女孩身边没有亲人。
“少爷,我们走吧。”
旺财说道。
陈有鸟问:“这小女孩被人抓去后,会有甚下场?”
旺财老实回答:“那些人都是有团伙的,抓住小孩后,往往先问出身来历,如果是本地的富贵孩子,他们会送人回去,领取赏钱;若是平民百姓的,那就不走运了,小孩长得好,会贩卖给别的人家;这些都算好的,不少小孩,直接被人弄断手脚,毁容毒哑,丢到街上做乞丐,每日讨到的钱,都被控制的人拿走。至于这个小女孩,长得水灵灵的,多半会卖到春楼去。”
陈有鸟知道“春楼”的意思,冷笑一声:“旺财,你倒是门清。”
旺财忙解释:“少爷,我以前在街上厮混,只是听说这些勾当,可从没做过。”
其实他倒是想去做的,但还没混到那个份上。要知道做坏人,也得讲究资格和层次。不过现在跟了陈有鸟,属于清白人家,自然不会再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生怕陈有鸟怪罪,赶紧撇清。
陈有鸟哼一声,见那两汉子已经凑近小女孩一丈开外,眼看便要下手,而小女孩依然孤零零站在那儿,浑然不知危险降临。他叹息一声,终于忍不住举步走去。
旺财一呆,劝道:“少爷,不要多管闲事,这些可都是凶恶之徒,不好招惹。惹到了,有麻烦。”
陈有鸟正色道:“事有所为,既然碰上了,岂能袖手旁观?”
旺财摸摸头,心里想自家少爷亦非寻常人,管这档闲事,应无问题,就不再多说。
陈有鸟直奔小女孩而来,很快让两个汉子发现了,他们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打量过来:陈有鸟长得年少,衣着打扮也显得普通……
“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可让哥哥找得你苦。”
陈有鸟一脸笑容地冲着小女孩说道。
两汉子听到,顿时懊恼失望,以为是小女孩的亲人找过来了。这般情况,不好下手。正想离去,但下一刻,其中一个汉子比较机灵,发现小女孩对于走来的陈有鸟并无正常兄妹间的互动,仍是呆滞地站在那儿,似乎不认识陈有鸟一样。
“咦,有问题!”
汉子站住了,伸手往腰间摸,那儿鼓鼓的,藏着刀具。
第十六章:风云搅动
小女孩不懂配合,陈有鸟暗叹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彼此本就不认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心生警惕和戒备。接下来,要直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了,怕有些麻烦。
然而让他和两汉子都意料不到的是,下一刻,那本来神态迷惘的小女孩突然间迈步,迎上一步,脆生生地唤了声:“哥哥。”随后伸手抓住了陈有鸟的衣袖,好像迷途的小鸟找到了依归。
见状,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他们并非怕陈有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孩身边有人了,不好下手掳掠,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只得恶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陈有鸟松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表嘉赏。
小女孩其实不矮,漆黑的长发很随意地绑着个马尾,面对陈有鸟亲昵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怎的,她又停住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是迷茫,又是惊疑,还有一些欢悦之意……
陈有鸟并未注意到这些,俯身下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儿?”
“你的爹娘呢?”
但不管怎么问,小女孩都是默然不语。要不是刚才唤了声“哥哥”,都要怀疑她是个哑巴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女孩一直抓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放开。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先返回宅院。
“啊?”
旺财跟王伯说了来龙去脉后,老仆人忍不住叫了声:少爷本来去找钱的,没曾想钱没找到,反而带回个“妹妹”来。这可是又一张口,张口就得吃,吃就得费钱。
王伯对小女孩没有意见,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增添人口,实在难以承受得住。
不过人已经带回来了,王伯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小女孩着实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就是性子清冷,只跟陈有鸟亲近,别的人,一概不予理会。她又不是自闭怕人的那种抗拒,纯属于气质流露。
这般气质,绝非一般门户能养得出来的。只是其衣装打扮普通,浑身上下又没半点首饰之物,素净素净的一身。
“王伯,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线索。”
陈有鸟吩咐道。
王伯应命而去,他虽然离开海岱郡十年,但是陈氏宗族的家生子,自幼便在这一片街区生活,重返故地,有着朋友相识,消息也较为灵通。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并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女孩的任何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有战争爆发了!
王朝境内的三大王国发生了战争,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竟把青丘国给灭了!
在王朝层面上,此事极具震撼性,朝野震动,影响深远。该消息波澜般传扬开来,今天陈有鸟在街市上遇见的飞鹰斥候,便是来送信的。
不过对于海岱郡的民众来说,王国兴亡,事不关己,只当听个热闹。
海岱郡不在各个王国的管辖之内,它直属大胤王朝。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有鸟同样没放在心上,不管是伏猛国,还是中山国,而或被灭掉的青丘国,它们等同于另外的世界。目前而言,并无了解,也没接触。
他现在更为关心的,是怎么安置小女孩。
小女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字都不肯说,陈有鸟让她先住在书房里,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仿佛入定。
这书房目前没有摆书,只放了书桌和一副文房四宝,加个床铺,就能睡觉。
“王伯,你觉不觉得这小女孩很怪?”
私底下,旺财拉着王伯说道。
王伯深有同感:“的确不同常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是没道理呀,如果她真得出身高贵,怎会流落街头?”
老仆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反正人是少爷带回来的,有什么事,自是少爷来处理。
陈有鸟很头疼,关于小女孩,他猜测了多个可能性,但并无结论,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人留在家里养着。
小女孩很好养,晚饭之际,她只吃小半碗饭,吃点青菜。
见状,王伯才放心下来,就当当初买了条小狗回来养。
小女孩吃不多,却嗜睡,早早睡下,睡姿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不知她在流落的过程中受到多少凶险和惊吓,以至于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起来,形成某种自我保护。
陈有鸟自回房间修习功课,他又画了一张镇宅平安符。不管怎么说,日子得过,钱得赚,明日去把手头上的两道符卖掉,换一笔银子,足够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只画一道符,游刃有余,精气神都很好,不复当天的透支过度,这才是合适的工作状态。
第二天,来不及出门,宋天富又跑来了,满脸笑容的样子,不像前两次登门时板着张脸,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话说回来,陈有鸟的确欠他的钱。
陈有鸟道:“富公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卖符,可有门路介绍?”
宋天富笑眯眯道:“一道符而已,直接给我得了。”
陈有鸟干咳一声:“那个富公子,我现在手头紧,需要现钱,所以这符暂时不能抵债。”
宋天富一摆手:“见外了,那债你慢慢还,不急,现在我就给你符箓的钱,按照市面最高价,六百两。”
陈有鸟沉吟片刻:“你给五百两好了,不过今天我要卖的是两道,昨晚,我又画了一道。”
宋天富双眼顿时一亮:画符不是轻松活儿,哪怕正式的道士也难以高产。虽然不知陈有鸟的话有几分虚实,但拿得符箓出来,便是硬道理:“好,一千两,我全要了。还有,陈老弟,你以后画出了符,都可以卖给我,价格你说了算,绝对公道价。”
陈有鸟道:“我只会画镇宅平安符,你要那么多同类型的符箓做什么?”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符箓,在市面上都是抢手货。大户大族,永远都供不应求。这点符箓,我家里都不够用的。”
陈有鸟听明白了,一则符箓属于消耗品,哪怕放着不用,其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慢慢蒸发,好比一道镇宅平安符,放上三年,基本就没法力,成为废纸一张了;另外,对于大族人家来说,他们经营广泛,出外经商,行镖送货等,在情况复杂的城外,荒山野岭间,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多了,都需要符箓护身。
宋天富叹一口气:“青丘被灭国的消息你听到了没?”
陈有鸟点点头,疑问:“这事有影响?”
“影响大了去,俗话说牵一发动全身,当今局势起了波澜,风云搅动,谁知道会不会爆发大战?兵祸一起,天下都会乱,一乱起来,啧啧,武力,道法,才是依仗。”
宋天富这话说得坦荡:“所以说,按照这样的形势,市面上的符箓肯定会涨价。当然,镇宅平安符的行情在这,五百上下,六百到顶。”
陈有鸟笑道:“富公子,我知道你出的价钱公道,你肯答允债务延期,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宋天富一拍手,朗声笑道:“陈老弟果然是个明白人,爽快。从此以后,莫要再叫‘富公子’,给面子的,唤声‘天富兄’。”
陈有鸟想到一事,问:“天富兄,你可认识教写文章的老师?”
宋天富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教写官文的?”
大胤王朝,科举制度,考试所写的不是八股文,而直接叫做“官文”,通俗易懂,想要考功名,博取官身,都得进考场写官文,写得好了,才能当官。
陈有鸟回答:“正是。”
宗族那边拒绝让他进入族学,他也不愿跑去一般的私塾里跟一大群孩子一起读书,最好的办法,是私下找有功力的老师,接受指导。
宋天富疑问:“你是替谁找这老师的?”
陈有鸟道:“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找老师,我想读书,考科举。”
“啥?”
宋天富一对小眼睛都睁大了,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陈有鸟已经是个有修道希望的人,只要晋身道士,拿了度牒,就拥有了体面的身份,衣食无忧,怎地一下子又说要去读书考试了呢?
官场,道场,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各有各的好。问题是你陈有鸟刚在修道上展现了些潜力,突然又跑去读书,那岂不是精力分散,两头不到岸吗?
“陈老弟,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有鸟道:“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的好,哪怕日后修道不成,我也有另外的路走。”
宋天富道:“话是不错,但做事情需要专心一志,要是分心了,只怕两手空空,反而误了事。”
陈有鸟道:“我意已决。”
宋天富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也不再相劝了。这事得让陈有鸟自个去闯,碰壁了,碰得一脸血,才会幡然醒悟。
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厉害的老师。”
陈有鸟忙道:“请天富兄介绍。”
宋天富笑道:“此人教出了不少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在郡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
陈有鸟疑问:“这样的老师可不好拜见吧。”
“那倒是,他规矩不小,收费也贵,而且看人收徒。要当他的入室弟子,第一看字,字写得好不好;第二,是否有才华。两者兼备,才能得他青睐。所以,陈老弟你想要拜师,首先得写一个作品出来,可以诗词,可以文赋,看你发挥。”
宋天富介绍这一位,有故意为难陈有鸟的意思,好让他知难而退,专心画符。
不料陈有鸟听了,微微沉吟,就道:“好,我这就去写,劳烦天富兄稍等片刻。”
宋天富听着,一对小眼睛鼓起来:你说写就写,真当信手涂鸦,就能让人看得入眼?
这是年少轻狂呢?而或年少无知!
第十七章:写诗拜师去
陈有鸟返身进入书房,书桌和文房四宝都在这。
靠墙的床上,一团被窝卷着,那小女孩还在埋头睡觉,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她的头发浓黑且长,及腰,现在披散开来,如同一片飘逸的云。
陈有鸟只看了眼,随即在书桌前坐下来,铺开笔墨纸张,准备写个东西。
既然已经立志要科举,博取功名,自不会说说而已。而想考好试,当然得有名师指导,这是一条考取高分的好路数。
因此,对于这次的拜师,陈有鸟颇有期待。他有《文心雕龙》,经典作品数不胜数,但并非随便写一篇出来,需要有实际的考虑,结合切身的情景,才能打动人心。
想了想,提笔挥写,片刻诗成,一首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作,表面读来,写的是闺房家事,实则不然,有着另外的喻义,是在问“这篇作品是否合乎心意”,表达的方式颇为新奇和微妙。
陈有鸟写得用心,消耗了三根文气。
随着损耗文气来增涨修炼的程度,对于文气的运用,他而今已经得心应手,相当适应了。这次写诗,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疲累,显得从容。
字也不错,比前身好多了,闭关的大半个月,成果都在这。虽然没有达到自成一家的境界,但笔画勾勒,隐有锋芒,看着就舒服。
“好了。”
陈有鸟很满意,只等待墨干即可收起,若有所觉,回头就见到小女孩不知何时起身来,她似乎还没睡够,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一种慵懒的可爱。
刹那间,她仿佛嗅闻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走过来,眼勾勾看着书桌上的诗篇。
陈有鸟一怔: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见小女孩伸手来,指了指:“哥哥,我要。”
这是陈有鸟第二次听她开口说话,憨憨的,有些生硬,仿佛牙牙学语不久。
陈有鸟很怀疑,她是不是有某些语言表达障碍的问题。不过难得她开口说话,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把诗篇拿起:“你要这个?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微微侧着头,一对很好看的秀眉蹙起来,苦苦地想着:“名字?我的名字……”
目光一瞥,似有所见,随即道:“我叫画眉。”
“画眉?”
这名字倒是好听,陈有鸟还想问其他的信息,但画眉根本想不起来,神态迷惘,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是失忆,还是别的缘故。
无奈之下,陈有鸟只好把诗篇递给她。
画眉如获至宝,转身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捣弄着。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外面宋天富还在等着呢,不好耽搁,于是又提笔开写,写的还是同一首,但没有文气加持,只当是抄写一遍而已:
“画眉,哥哥有事要出去,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唔唔!”
画眉头也不抬,捧着纸张,如同捧着心爱的吃食,真不知这小女孩能从这首诗里读出个什么来。
宋天富这趟来,是坐着马车来的,所以陈有鸟也坐上了马车,车轮辚辚,开始出发。
宋天富没有问陈有鸟写了什么,只介绍关于这位老师的情况。
老师姓“孟”,名“北流”,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花甲之年,他可是正经的一榜进士出身,在朝廷当过官。只是其性格清高,不合群,屡屡受到排挤,官场不得意,最后辞官还乡,在海岱郡结庐而居。由于其官文了得,水平甚高,故而不少大族子弟纷纷上门求教,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方名师,桃李满天下。
“陈老弟,这位孟夫子可是性格火爆,从不给人留面子的。不怕你笑话,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拜师,但写的东西不行,直接被孟夫子扔到脸上,骂了句‘狗屁不通’,我就灰溜溜跑回来,从此再不读书了。”
宋天富还不放弃要劝陈有鸟的心思。
陈有鸟道:“行不行,见过再说。”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他之所以劝陈有鸟放弃不切实际的科举念头,自有私心,但大的出发点,也是一番好意,陈有鸟学道十年,半路又跑去读书,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着调。
陈有鸟心思玲珑,却比谁都明白,不愿坏了人情,于是主动挑起话题,找宋天富询问关于海岱郡的各种事宜。
宋天富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番事业,在家族中俨然是接班人的身份,眼界见识,不同一般。陈有鸟询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乐得分说。其愿意跟陈有鸟共坐一车,侃侃而谈,其实已经是放下了身段,觉得陈有鸟的脾性合胃口,但最主要的,还是陈有鸟展现了修道的潜力,能画符。
从古到今,能力匹配,能力互补,才是一个圈子的基础所在。很难想象,富翁会跟乞丐成为知己朋友。
“天下三十六郡,海岱郡名列中游,并不突出。至于你们陈氏,我家宋氏,虽然名为‘大族’,但相比起那些名门世家而言,也不算什么。”
宋天富说得兴起,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了。
陈有鸟疑问:“名门世家?”
宋天富解释道:“大族、名门、世家,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不同底蕴,不同出身,阶层森然。正所谓百年名门千年世家,咱们这些所谓地方大族,跟人家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好在海岱郡并无名门世家存在,我们大族才能出头。”
陈有鸟听得入神,古代世界,可是真正的阶级世界,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最低层的农夫工匠等,世世代代,极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谓寒门弟子,人家祖上也是曾经阔过的。
宋天富望着他:“所以说,你修道,若是能晋身正式的道士,便是一条阳光大道,从此以后,在宗族中也能扬眉吐气,何必舍近求远,无端端跑来读书,考科举?君不见无数读书人白发苍苍,考到老了,还是童生?”
又来了……
有些事情陈有鸟也不好解释,只得含糊应付过去。
好在此时马车停住,听得车夫叫道:“老爷,不同流草堂到了。”
第十八章:拜师
不同流草堂,便是孟北流居住的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主人家的性格。
相当有性格。
下得车来,举目顾望,见有一面湖泊,不大,却是活水,有江河流过。四周景色颇美,山清水秀。依山带水处,数间草堂建立在那儿,看上去,有一种古朴的意韵。
草堂之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拉车的骏马,以及马车的构造和装饰,显然都是富贵门第。
孟北流门下有着不少弟子,时常过来听课,作文等。
宋天富带着陈有鸟来到中间那一座最大的草堂,这儿是讲堂所在,走近了,可听到里面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草堂门外有童子接待,听说有人要来拜师,接过陈有鸟的诗篇,嘴里说句:“你们且在外面等着。”
转身进去了。
宋天富似笑非笑,问道:“陈老弟,你写了什么?”
“一首七绝。”
“哗,你会作诗?”
宋天富很惊诧的模样,倒不是装的,而是真感到惊叹。写诗作词,亦非易事。
这个世界没有《文心雕龙》里囊括的诸多作品,陈有鸟拿来用,自不会迂腐地否认:“偶尔有感,所以写些。”
宋天富摸了摸肥胖的脸庞,心想这陈老弟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真有才华?
两人等了好一阵,里面的课堂散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
“咦,是你?”
惊讶的声音,来自陈善本。其正与一名相貌与他十分酷似的少年并肩走出,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陈有鸟。
陈有鸟也是一愣神,觉得世界真小。不过孟北流乃海岱郡名师,陈善本是他的学生很正常。至于他旁边那位,看来便是孪生兄弟陈善元了。
两兄弟自幼聪颖,很小的时候便被宗族视为读书种子,重点培养。
陈有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善本堂弟,好巧。”
陈善本对他观感不好:“你在这作甚?”
“当然是来拜师的。”
“啥?拜师?”
陈善本睁大了眼睛:“你只读过两年蒙学,字都没认识几个,也想入孟夫子门下?”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读书是讲程序的,先蒙学,后经义,再官文。最底层的蒙学,说白了,就是认字,扫盲。陈有鸟上山之前,正处在这个阶段,一晃十年,连经义都没学,就想来学官文了。
陈有鸟笑道:“也许孟夫子欣赏我呢。”
陈善本忍住要一拳打过去的冲动,冷哼一声:“没学走路便想飞,不知所谓。”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讲究礼仪,也不会爆粗骂人。
陈有鸟懒得再逗他,只垂手等待。
这时候,陈善本兄弟也不走了,留在一边,要看陈有鸟的笑话。
一会之后,那童子匆匆走出:“陈有鸟,我家夫子有请。”
陈有鸟拱拱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陈善本见状,满脸茫然。孟北流收学生的门槛可不低,相当严格,特别近年,随着年纪渐大,要求更高了。当初他们兄弟俩来拜师,所献上的作品,也只得了个“尚可”的评语。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陈有鸟是否能拜师成功,但能被夫子请进去,相当于迈出了第一步。
“难道这个堂哥去崂山十年,不修道,而是读书了?”
这实在荒谬。
却说陈有鸟进入讲堂,正见到一位夫子坐在上面,面目清癯,身形显瘦,留着三缕长须,一对眸子,迥然有神。
“见过先生。”
陈有鸟连忙施礼。
孟北流打量着他:“你这字写得精神,不错;诗篇嘛,呵呵,真是你写的?”
陈有鸟回答:“不敢欺瞒。”
孟北流伸手撸了撸胡须:“我有一题,你现在写。”
这是临场考核了。
很快,童子就送来文房四宝。
陈有鸟坐下来,心里犯怵,生怕会让他写官文,那就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写什么了。
孟北流似乎看破了他的忧虑,淡然道:“不是写文章,若你文章写得好,也就不用来拜师了。”顿一顿:“仍是写诗,但是命题,名为《终南望余雪》,可绝句,可律诗。”
王朝京都为“寿安”,寿安城外有一座终南山,山高千仞,积雪终年不化。
陈有鸟听到题目,心中淡定,略作思考,提笔写起来。写得很快,片刻诗成。
孟北流拿来一看,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读完,又暗暗诵了一遍,叹一声:“果然有诗才,好,你这个学生,我收了,明日即可来上课。”
陈有鸟起身鞠躬谢道:“多谢老师。”
走出去后,见陈善本两兄弟还等在那儿,于是拱手笑道:“善本堂弟,善元堂弟,从今以后,咱们便同窗共读了。既为兄弟,日后还请多多照顾。”
陈善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陈有鸟居然真得被夫子看中了,他到底写了什么?
宋天富同样吃惊,这次带陈有鸟来,本想着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陈有鸟拜师成功,入了孟北流的门下。
突然间,觉得这个少年人有些看不透了。
陈有鸟道:“天富兄,我能入门,多得你的介绍,走,请你喝酒去。”
宋天富笑道:“好,该你请。”
陈有鸟卖了两道镇宅平安符,一千两的银票都收了,身上有钱,也不小气,找了一间上档次的大酒楼,两人痛快吃了一顿。吃过饭后,宋天富用马车将陈有鸟送回去,这才辞别。
回到宅院,陈有鸟把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王伯,让他用作日常花销,至于剩下的,则留在自己身上。今时不同往日,需要时常出门了,身上没点钱,寸步难行。
拿着银票,王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自从返回海岱郡,老仆人日子过得不省心,外债内需,处处用钱,愁眉不展。现在少爷展现了能力,虽然老爷跟和尚跑了,但这个家,终于还是由少爷撑住了,王伯感到十分欣慰。
此行顺利,拜师成功,陈有鸟心情欣悦,入屋后,想了想,前往书房,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进去一看,不禁一呆:“你,你是……”
第十九章:担当关系
“你,你是画眉?”
陈有鸟睁大了眼睛。
眼前之人,如画的面容,清冷的气质,清清楚楚地表明她就是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本就不矮,现在一看,赫然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当然,由于没有深入了解的缘故,事实上陈有鸟对她的年龄一无所知,只单凭外表来猜测。相隔大半天功夫,就让陈有鸟觉得“女大十八变”了。
不过画眉依然一副迷糊的样子,睡眼朦胧,永远都睡不够似的。刚才陈有鸟推门进来之际,她就是睡在床上的。
“画眉,你休息好了,有没有想起家在哪儿?”
陈有鸟问道。
“家?”
画眉一对秀气的黑眉蹙起,微微侧着头,然而思考一阵,她就抱着头,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嘴里“呜呜”做声。
陈有鸟忙道:“好了,想不起,不用急。”
在他的安慰之下,画眉竟又是沉沉睡着。
对此陈有鸟实在无语,只好帮她盖好被子,离开书房时心里想着:以画眉的状况,十有八九是精神出了某些问题,从而导致失忆,以及嗜睡等,需要给她一个宽松的时间来休养,急不来。
“少爷,你已经拜了孟夫子为师,从这边去不同流草堂,路程甚远,是否要买辆马车?”
王伯问道,他对少爷的读书前程并不看好,毕竟到了这般年纪,再想去做学问,考功名,委实晚了点。但少爷心意已决,又拜师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算是有了些希望。正所谓“大器晚成”,也有着不少励志的例子。
陈有鸟道:“买马车可费不少钱,养马更贵。”
王伯自是明白供养一辆马车的成本,车夫倒可以让旺财来当,但买马养马,着实不是小数目,特别是骏马,一头骏马往往比一户普通人家的花销还要大得多,非富贵人家,根本养不起,但家有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少爷,有马车代步,会体面得多。”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我跑步去即可。”
“跑步去?”
王伯呆住了。
“跑步等于运动,还能健身,一举两得。”
陈有鸟一摆手:“就这么定了,王伯,你负责日常饮食即可,要多买些好肉。”
闻言,王伯嘴角抽了抽,话说自家少爷是真能吃,而且要吃得精细,大概其在山上道场的时候就是这么吃的。这么个吃法,刚揣在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怕也不耐花。所以购置马车的事,那就押后再说吧。
……
却说宋天富乘坐马车回家。
宋氏在相邻的一个街区,屋宇连绵,家大业大。
宋天富刚坐下不久,有仆从来报,说老爷子要他去面见,就赶紧洗了把脸,然后去主屋拜见爷爷。
宋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坐在宋家家主的位置上足足四十年。没办法,他有三个儿子,但其中两个——包括宋天富的父亲都英年早逝,剩下一个属于十足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儿子接不了班,只能从孙儿辈中挑选,培养。在其中,宋天富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来到厅上,宋天富抬头看,正见到爷爷坐在上位,旁边坐着三叔宋子寅。
宋子寅年约四旬,长得相貌堂堂,只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肩膀,其张口说道:“天富,陈慕道那笔债务差不多到期了吧?你准备如何个做法?那可是五千多两的银子,当日你就不该被人糊弄,又延期一个月。”
宋天富回答:“三叔,今天我去跟陈有鸟谈过,答应了他,又宽限了时日,年前还清即可。”
“什么?”
宋子寅一拍桌子:“天富,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债务是家里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上位的宋老爷子也皱了白眉:“天富,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不像你的作风。”
宋天富干咳一声:“爷爷,三叔,稍安勿躁。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伸手一掏,拿出两道镇宅平安符,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宋子寅冷哼一声:“天富,这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你没亲眼见他画符。也许,这两道符都是他在崂山时买的。”
宋天富道:“不管如何,他拿得符箓出来,就是硬道理。”
宋子寅冷笑:“亏你行商多年,这点伎俩都识不破,这小子在崂山十年,花费钱财无数,买得些符箓防身,用光就没了。你真以为他在道场有人脉关系?如果真有,就不会被遣返回家。”
宋天富沉声道:“三叔所言,我也曾考虑过。但通过接触,我发现此子不同寻常,非池中物。”
宋子寅像听到个大笑话:“非池中物?你到底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厮若有潜力和前途,为何做了弃子?作为陈有鸟的本家,陈氏宗族才看得清清楚楚。我听到消息,不用多久,在宗族大会上,陈氏便会宣布将陈慕道这一房逐出嫡系房谱。到了那时,咱们这笔债务可真打了水漂,血本无归了。趁现在陈慕道父子还没被除名,我们应该立刻找上门去,让陈家还钱。毕竟闹将起来,他们也会面目无光。可若是等陈慕道父子沦为旁系,甚至杂系,你以为陈氏还会替他们还债吗?”
在大胤王朝,身份名分,都是人的体面,没了这些加持,也就如同贫民百姓,不值一提了。
宋老爷子沉吟道:“子寅所言,的确有道理。咱们宋家虽然为大户,然而涉及数千两的大数目,不容有失。以前借钱给陈慕道,本是看中他陈氏嫡系的身份,有陈氏兜底,不怕不还。但如今其产业田地,悉数变卖一空,连祖屋都给同族吞了。陈慕道跟野和尚逃掉,下落不明,而今好不容易他儿子回来,可不能再让其跑了。”
宋天富道:“爷爷,他不会跑的,他已经拜孟夫子为师,要读书考功名。”
宋老爷子一怔:“哪个孟夫子?”
“不同流草堂孟夫子。”
“这可出奇了,你不是说他修道有望吗?怎地又跑去读书了?”
旁边宋子寅一拍手:“果不其然,他根本不具备画符的能力,也没有修道的根骨,这才想着读书,靠读书翻身。天富,我可以断言,他跟你绝对是虚言欺骗,拖延时间。不行,得赶紧派人去把他看住,最好抓起来。”
宋天富摸了摸下巴:“问题是,孟夫子真得欣赏他的才华,收他当学生了。”
宋子寅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孟夫子桃李满天下,门中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收钱教书而已,难道出了事,孟夫子会帮陈有鸟还钱?怎么可能?”
宋天富道:“我的意思是觉得陈有鸟值得相交,值得卖个人情,我看不透他。”
“哈哈,那是你还年轻,被人故弄玄虚,弄糊涂了。”
宋子寅并不喜欢这个能干的侄子,一有机会,便要在宋老爷子面前下眼药。本来三兄弟死了两,只剩下一个,家业肯定是传给他的,然而宋老爷子另有打算,要培养宋天富,传孙不传子。
宋老爷子瞥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天富,你真得觉得陈有鸟有本事?”
宋天富很坚决地点点头:“不错。爷爷,王国斗争纷起,乃多事之秋,如果陈有鸟真得晋身道士,有这一份人情在,对于我们宋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罢,既然你代表咱们宋家松了口,再去反悔,会显得失信于人,那就依你,再宽限他一段时日。”
“爹,这怎么行?”
宋子寅急了。
宋老爷子一抬手,又对宋天富道:“但是天富,你要记住,此事你担当着关系,做得好了,全族上下都看在眼里;若是做差了,你应该明白后果。”
宋天富吸一口气:“我清楚的,多谢爷爷。”
宋子寅眼珠子一转,不再吭声,老爷子说得分明,如果这笔债务出了差池,那么宋天富接班人的身份也会被剥夺,这正中下怀。以陈有鸟目前的样子,他能还上钱,做梦呢。
第二十章:位置之争
第二天蒙蒙亮,陈有鸟就起床,吃过早餐,迈步出门,开始小跑起来。他没有带上旺财,独自一人前往不同流草堂。
时候尚早,街上行人寥寥,这些人惊讶地看着奔跑的陈有鸟,不知这少年在干什么。在这方世界,可没有晨跑的概念。
陈有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跑自己的,到了不同流草堂,浑身出了一身汗,衣衫都被濡湿了。气喘微微,但不觉得累乏。亏得以前在崂山道场操持杂务时打下的身体基础,如今炼精程度渐成,体魄愈发精壮,完全不是一般书生秀才所能相提并论的。
日起东方,草堂前已经停着数辆马车,是别的学生更快地来到了。
孟北流规矩颇严,早课若是迟到,哪怕只迟了片刻,也不能进讲堂的门。
进入讲堂,见里面陈设简朴,上首处一个讲座,下面摆着十数个蒲团,按照行列分布,三个一排,共有六排,井井有条。蒲团前各放一个小桌子。每个桌子上,摆个铭牌,写着学生的姓名。
这个挺好,对号入座。
陈有鸟目光搜寻着,很快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前面第二排居中的位置,于是走过去,坐下来。
等了一阵,不断有学生来到,纷纷落座。
这些学生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清一色清秀面孔,其中居然还有数位女生,倒让陈有鸟感到惊奇。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以经义为主。经义内容与儒家大同小异,只是没有进行多少演化和阉割,显得自由活泼。女子不但可以进学读书,还能当官。皇宫内廷有宫官制度,分设六尚,尚宫、尚仪、尚食、尚服、尚功、尚寝,下面统管二十四司,掌管宫廷事务等。若表现出色,甚至能晋身女学士,执管机密事宜。
这一点,类似于隋唐时代。
陈有鸟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很快,他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睁开眼时,见到四周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你坐这里?”
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是来自右手边的陈善本,说也巧,他们兄弟一左一右,正好把陈有鸟夹在中间。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我的铭牌摆在这,不坐这儿,坐哪里?”
“老师偏心……”
陈善本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陈有鸟一愣:“一个位置而已,难道你之前坐在这?”
“你知道什么?讲堂位置,可是根据进学水平和成绩来排列次序的,你只是个刚入学的后生,凭什么一来就坐到前排上?”
陈善本情绪爆发了,其与陈有鸟并无恩怨,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只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对陈有鸟观感不佳。随着三番几次的出乎意料,其觉得被打了脸,内心难免积压着愤怨。特别现在,看到陈有鸟不但顺利拜师,还颇得孟北流赏识的样子,一来就坐到了前列位置上,使得陈善本再也按耐不住,感觉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
“原来是按进学成绩排列位置……”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坐在这儿,招惹到别人的眼光和非议。然而这是孟北流的意思,他自不可能让给别人。在不同流草堂,孟北流才是真正的主人,客随主便,哪管其他?
随着脚步声,孟北流出现。他一露面,讲堂上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坐得端正挺直,一丝不苟的模样。便是情绪爆发的陈善本也立刻收敛住神色,表现得恭恭敬敬。
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十分严谨,绝非儿戏。
孟北流干咳一声,徐徐说道:“今日讲堂有新学生,陈有鸟,你站起来,跟学长们打个招呼。”
听到“陈有鸟”这个怪异的名字,众人又是一片惊奇,但不得不说,怪名字,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团团一作揖,陈有鸟说了句客套话,随即坐下,倒显得落落大方。
孟北流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他讲课多年,立下规矩,收学生除了看字和才华之外,也看重人的性情与气度。陈有鸟给他的印象不错,尤其那种沉静的气度,在别的学生身上难得一见。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哪怕读书的,养气工夫刚入门,也难免显得浮躁。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孟北流吟道:“这一首诗是昨日我临场对陈有鸟的考核,他半刻钟不用就写出来的。如果你们也写得出来,不妨当面跟我讲。”
五绝之句,属于诗律中最为简单的格式了。但很多事物,越是简单,越显功底。
众学子暗暗体味着诗句,脸色肃然。平心而论,这诗算不得什么旷世之作,但意韵悠远,不失为佳作。这可是老师的临场命题,还只用了半刻钟时间,如此一来,就显得非同一般,加分不少,怪不得能坐在前排。
孟北流目光往下一扫:“陈有鸟,在老夫的课堂上首讲规矩。你初来乍到,就坐前列,别人自然不服。希望你能好好进学,认真学习。否则的话,等下次真正考核,你学不成文章,就只能调到后面去坐了。”
陈有鸟忙道:“学生明白。”
“好了,下面开始讲课。”
孟北流一拍戒尺,抑扬顿挫地开讲。
讲堂之中,十数名学生,他们进入不同流草堂的时间不一,学习到的基础也各有不同,但孟北流不管这些,也没有给谁补课开小灶的说法。堂上所讲,学生若有不明白,主要靠自个下苦工自学。当然,若有疑难,也是可以向孟北流请教的。不过一般的问题,孟北流不屑回答,反而会斥责学生连这都不懂。
陈有鸟听得认真,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官文基础。好在天下文章,触类旁通,本质架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行文格式,以及命题论点,那么写一篇合格的文章出来并非难事。
在其中,最重要的前提,还是得熟读各大经义。
在之前陈有鸟已经了解过,一整套的经义著作,足有二十多本,要全部购置齐备,再加上数目众多的注释解读,就更可怖了。一般书店,往往只得经义正文出售,想要买到有价值的解读书本,必须有关系有门路才行。
在大胤王朝,书籍属于珍贵的资源之一。
今天上课,陈有鸟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只带着耳朵听讲,很多时候,云山雾里,不明所以。好不容易下了课,很快起身出去,要到城里的大书店去买书。
“这一本《中庸之论》要了……”
“还有《圣人说道》……”
“以及《春秋笔记》……”
在书店里,陈有鸟一口气买了九本经义,交钱的时候十分肉疼。卖符的一千两,五百给了王伯当做家用,剩下五百,一部分用来交学费,而今买书又用掉不少,所剩的,竟只得两百多两了。
钱,真不禁花。
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宅院,坐在房间中伸手取一本翻阅。
嗡!
脑海有异动,是《文心雕龙》。
下一刻,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上部的《原道学习》后面的空白增录处,多了一本新的文本。
第二十一章:画眉
当初研究《文心雕龙》的时候,陈有鸟就发现上部的《原道学习》里有留白新增的部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这个功能。今天购置了经义著作回来看,一看之下,主动吸纳,把文本收录进来了。
“果然如此……”
陈有鸟喜出望外,这样的话,他学习起这个世界的经义文章,效果事半功倍,省却很多工夫。
读书,毕竟是个水磨工夫,天天学习,日积月累。陈有鸟现在才来进学,起步委实太晚,他虽然有着前世的考试经验,但并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按部就班地学,进度缓慢。而今有了《文心雕龙》加持,等于开了金手指,前程截然不同。
他如法炮制,把手头上所有的经义著作都收录进来了。
这个收录方式,等同于电子版的复制粘贴,十分奇妙。
陈有鸟发现,只要他将一个文本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文心雕龙》里就能完整具现出来。换句话说,他去书店看书,不用买,只要看过了,即可将该书籍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一大笔买书的钱。
陈有鸟满心欢喜,转思一想,书店里大部分的新书大都有着封皮,不买的话无法拆封,也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可惜没有图书馆……”
他惋惜地叹了声,坐在椅子上开动脑筋:书店里的书难以钻空子,但有别的路子,比如说,借书。
本来宗族里有着不少藏书,只可惜陈有鸟已经被视作弃子,诸多资源不对他开放。
此路不通,另想他法。
对了,孟夫子!
他一拍大腿。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家里肯定藏书甚丰,甚至可能比一方大族还要多些。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没有一定数量的藏书,都衬不起这身份。
只是话说回来,藏书大都如珍如宝,不会轻易给人翻阅,除非能够成为孟夫子的得意门生……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沉吟起来。
脚步声起,画眉走来,手里居然拿着文房四宝。
陈有鸟看见,暗暗一愣:“你?”
“哥哥,写诗。”
画眉脆生生地说道。
“啊!”
陈有鸟好生古怪,想着她难不成还是个文艺少女?
很有可能,画眉的气质摆在这,犹如空谷幽兰,多半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大概由于某些缘故,与家人流落失散了。那么,这或许是个线索,能够启发她回想起原本的记忆。
但见画眉略显生硬地把文房四宝铺展开来,又撸起袖子,主动帮忙磨墨。
皓腕如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煞是好看。
陈有鸟瞥一眼,心中一跳,两人靠得近时,又嗅闻到一阵十分舒悦的香味。
这气息很淡,但真真切切,不知是何香气。
陈有鸟莫名想起传说中的“龙涎香”来,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心旷神怡。
香气,是从画眉身上飘逸出来的。
记得当天最初相遇,可没有这抹气息。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仔细打量画眉。
她依然穿着那一身白麻衣裳,虽然没有换洗,可看上去,洁净如新,一尘不染,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畴。
这就奇了怪。
莫非其身怀宝物?又而或,天生异禀?
陈有鸟心里明白,这方世界很不正常,有世外高人,有妖魔邪祟,诸多种种,光怪陆离。
不管如何,画眉站在跟前,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有血有肉。
一会之后,墨磨好了。
面对少女满怀期盼的眼神,陈有鸟有了几分得意,提笔,略作思索,写成一诗,仍是源自《文心雕龙》里的唐朝名作。
然而画眉凑上来,可爱的鼻子动了动,却露出失望之色。
陈有鸟问:“这诗不好?”
画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诗词文章,虽然有着一定的标准,但并非放之四海皆为准,毕竟是抒情达志的载体,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喜欢,有人却不感冒。
陈有鸟想了想,又写出一首,没料到画眉还是摇头。
陈有鸟琢磨不透她的喜好,一摊手:“今天我只能写这两首了。”
“哦。”
画眉淡淡“哦”了声,自顾返身回书房去。
陈有鸟看着刚写出来的两首诗,自我感觉是不错的。诗作本身不用说,脍炙人口之作,至于字,也写得颇为精神,只能说不对画眉的胃口。
“对了,先前那首‘洞房昨夜停红烛’,画眉一看,就有所触动,难道她是逃婚出来的?”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有鸟忍不住猜测道。
豆蔻少女,不满家庭安排的封建婚姻,离家出走……
这样的故事可是老少咸宜的范本。
想了一阵,陈有鸟自己都哑然失笑:在事实未明之前,一切都是猜想,真也好,假也罢,就当是个想法。起先带画眉回来,本没想太多,只是路见孤弱,事有所为而已。要是能尽快送她回家,家人团聚,便能了却一桩事情。
很快,抛开些杂念,等墨干了,把两幅诗作卷起来,准备明天带去不同流草堂,献给孟夫子看看。
孟北流可是这方面的专业人物,自有一番评估的路数,好不好,他一看便知。
一夜过去。
第二天,陈有鸟依然早早出门,健步如飞,大步朝着不同流草堂跑去。
到了草堂那边,被一些同窗看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们可都是坐着舒舒服服的马车来上学的,跑步来的陈有鸟属于异类。昨天,陈有鸟一来就得到孟夫子赏识,安排了前列座位,别的学生不可能没有想法。同窗读书,固然有情谊,可也是一种竞争关系。每届乡试,每次科举,录取的名额有限,多一个人来争,怎么喜欢得来?如果陈有鸟出身显赫,别人自不敢冒犯,可一介贫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都是读书人,诸人也不会弄什么下作手段,只是一番冷嘲热讽,在所难免。他们尖酸刻薄起来,说得可比骂街的泼妇更难听。
两世为人,陈有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得很,懒得理会,寻个机会,把诗作拿出来,要请孟北流斧正。
孟北流接过,嘴里问道:“又有诗作?我且看看如何。”
第二十二章:写诗换读书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北流吟完此句,放下纸张,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有鸟。
两首短诗,都是佳作,虽然篇幅短小,但用字运词,意韵悠远。
“这是你的旧作?”
所谓旧作,便是以前就写好了的,孟北流很难相信一夜之间,这个学生能新创两诗。
陈有鸟略一迟疑,回答道:“在崂山修道时,观望四季变化,见日月雨晴,偶尔有感,便写了些诗句。”
孟北流点点头:“崂山道场乃神仙之地,景观万千,的确能催发人的诗意才情。呵呵,你有这份文才,不如直接去当个诗人,很快便能蜚声文坛。”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诗人哪有官人来得有用?”
孟北流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端是实诚人。”
诗人求名,官人求权,在士大夫的阶层,开口闭口,都是清誉名望。但孟北流何许人也,阅人多矣,在官场沉浮,经历坎坷,早看破人情世态,见识过无数腌臜嘴脸,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娼女盗。陈有鸟既然来拜师学官文,毫无疑问,自是要考科举博取功名,然后入仕为官的。
这是最根本的出发点,和动力所在。
如果陈有鸟假惺惺说些冠冕堂皇之词,反而会让孟北流看轻了。
诗人有好的名声,所谓“风流才子”,但也仅此而已。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才子诗人活得狼狈不堪,颠肺流离,郁郁不得意。而不少大官,他们也写诗,更多只是当做业余爱好,抒情言志罢了。主业与爱好,两者要分开来说,不是那么回事。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又问:“你主动献诗,应是有所求吧。”
陈有鸟说:“我初来读书,无奈家境不济,缺书可读,因此想求老师借书。”
孟北流眼皮子耷拉下来:“借书?这倒让我为难了。”
在印刷技术落后的世界,书籍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是以很多的文人都有着“书不外借”的规矩,非知己好友,很难借到书。
陈有鸟道:“我问老师借书,不外借,只在草堂内读。
闻言,孟北流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要来抄书?”
书籍难以复印,抄书是不二选择,弄来一叠空白纸张,一字一句地抄写。许多人的藏书,其实都是这么抄过来的。
陈有鸟回答:“我不抄书,仅是阅读。”
孟北流一笑:“你写的诗很不错,老夫见猎心喜。这样吧,你每写一首诗,只要得到我的认可,我便让你在草堂看书一刻钟,如何?”
陈有鸟听了,立刻兴奋地道:“好!好!一言为定,多谢老师。”
孟北流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一首诗换一刻钟的读书时间,可不是简单的事。
诗词文章,心血凝结,要入得孟北流的眼,绝非随便写得出来。而一刻钟的工夫,咬文爵字,能看几页书?除非陈有鸟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孟北流却不知道陈有鸟不是来抄书,也不是来看书,严格地说,他只是来翻书的。
这个世界的行文造句讲究言简意赅,文言古文,故而一本书不会厚到哪里去,基本都是数十页的样子。
一刻钟,陈有鸟能够翻好几本书了。
只要翻阅过,该书籍就能收录进《文心雕龙》里,日后再慢慢研习细读。至于孟夫子要求的诗词,《文心雕龙》里有着太多的现成品,要多少有多少。
“老师,我现在就写。”
“现在?你能写几首?”
孟北流疑问道。
“我的旧作,应该还有十几首吧。”
陈有鸟不敢把数目说大了,怕把孟夫子吓跑。
孟北流面色古怪:“陈有鸟,老夫有言在先,你写的诗作要得到我的认可才行,胡编乱造,滥竽充数,一概无效。”
“明白。”
陈有鸟不多废话,拿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当即唰唰唰开写。
旁边孟北流见着,又是惊奇又是怀疑,等陈有鸟写好一首,当即忍不住来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好诗!”
不禁拍手称赞。
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
陈有鸟当场写出来的,以五绝为主,而且挑那些诗句浅白的。好写,易懂,更符合现在的年纪身份。
孟北流一首首地看,最后看得已经有些呆滞了。
“嗯,现在写成的,便是这八首了。”
陈有鸟见好就收,以免发力过猛,显得惊世骇俗。
八首诗,能够读书八刻钟。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总共的时间,可以收纳不少本书了。
足矣。
再多的话,会贪多嚼不烂。反正来日方长,可以从长计议。
孟北流看着写好的八首诗,虽然说并没有什么鸿篇大作,可每一首都称得上是佳作,足以流传后世的作品,这就显得吓人了。好在得知这些都是旧作,多年的积累,这才显得正常些。
“好,你果然有诗才。”
孟北流看着陈有鸟的眼神全是赏识之意,他招收门生弟子,当然不是为了收取丰厚的学费,而是真正的要培育学生成才。为名为利,这些学生,都是他引以为豪的宝贵财富。只要学生日后能出人头地,入仕为官也好,成为一方文豪也罢,说起来,都离不开一个师生的名分。
陈有鸟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书?”
“下课后即可。”
孟北流答应得爽快:“这八首,还有先前的两首,以及昨天考核的,一共十二首,我全给你折算成读书的时间。”
陈有鸟欢喜,赶紧道谢,这才出去上课。
众学生见他与孟夫子并肩而出,无不眼热,心想这新来的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博得了老师的欢心,俨然得意门生。这可是个极好的关系,虽然说孟夫子在课堂上并未藏私,但私底下若能得到开小灶的待遇,那自然更好不过。
孟北流的课主要安排在上午,一天一节,也不是天天都有,一个月最多十五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直奔藏书草堂而去,争分夺秒,要把这儿的好书,但凡对科举有用的文本全给“搬”空了。
孟北流没想太多,只觉得这学生真是勤奋好学,虽然基础差,但勤能补拙:“孺子可教也……”
第二十三章:满载而归
孟北流的藏书专门安置在一间草堂之内,陈有鸟没有真正进入里面,只呆在外室,由一名书童接待。要看什么书,书童自会拿出来给他。
这名书童跟随孟北流多年,负责看守藏书堂,只有少数的学生能得夫子青睐,到这来看书。而这些学生,无一不是孟北流的得意弟子。只是今天到来的陈有鸟,表现有点怪。
陈有鸟看书很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翻书。
书童甚至怀疑,陈有鸟是不是要从书页里翻出什么宝物来。
当时间到了,陈有鸟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书童仍处于某种迷惑不解的状态当中,连孟北流来到都没察觉:
“阿智!阿智!”
书童猛地醒神,连忙施礼。
孟北流问:“那陈有鸟看了哪本书?”
书童抓抓头,老实回答:“老爷,他看了很多本书。”
“很多本是多少本?”
“我且算算……嗯,有一十八本。”
孟北流双眼睁大:“十八本?”声调拔高起来:“他这是看书呢,还是翻书?”
书童嘴一撇:“我亲眼所见,他的确像是在翻书。”
孟北流双眉皱起,想不明白陈有鸟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若如此,可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了……
……
陈有鸟满载而归,这一趟得了十八本书,每一本,都是经义文章,对学习官文,考科举,有着重要的知识作用。只要把这一批书,加上 先前买回家的那几本经义著作读完,记住,便能写出合乎规格的有一定水准的官文来。
如此一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再需要为书籍资料而发愁了。
不过这么多的书收囊进《文心雕龙》里,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掌握,没有那么简单的事,还得认真学习才行。
对于学习,陈有鸟毫不抗拒,毕竟学习有所得,又能够获取文气,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回到宅院的时候,发现王伯正等在门外,一双手搓在一起,神色焦虑的样子:“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地这么晚?”
“读书去了。”
陈有鸟回答:“有事?”
王伯叹一口气:“少爷,我收到消息,在今年祭祖之日,宗族会将老爷和你逐出嫡系房谱,排斥在外,这可怎么办?”
大户家族,规矩森然,诸多讲究,要是被逐出房谱,堪称奇耻大辱,沦为笑柄,以后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王伯还有一层担忧 ,如果陈有鸟这一房不再是陈氏嫡系,所有的福利待遇也将被剥夺,现在居住的房子也可能被收回。
陈有鸟问:“宗族祭祖是哪一天?”
王伯心里暗叹一声:少爷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掉了……但也难怪,毕竟少小背井离乡十年,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于是道:“八月十八,中秋过后三日。”
陈有鸟屈指一算:“还有一个多月,不急。”
王伯见他神情淡定,也回过神来:自家少爷能画符,又拜了孟北流为师,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做得到的。只要做出成绩,有了表现,宗族那边看在眼里,自然会改变主意。
正说着话,马车辚辚,宋天富又来了——这家伙近期可来得频繁,大概是不放心的缘故。
“陈老弟,上车,哥哥带你去看看这郡城的繁华夜市。”
宋天富满脸热情的笑容。
陈有鸟早想对郡城多加了解,平日靠两条腿却不好办,现在有免费车和免费向导,自不客气,迈步上车。
后面王伯张口欲呼,终是没有出声:与这位大债主打好关系,对少爷来说并无坏处。
马车行使,车帘子打开,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宋天富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陈有鸟耐心地听着,走一大圈下来,对于整个海岱郡已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此时月上中天,光辉皎洁,也是郡城夜市最为热闹的光景。
马车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下,四海楼,属于郡城内有名的大酒楼之一。
“这顿,我请。”
下马车的时候,宋天富朗声说道。
进入酒楼,开了雅间,过不多久,一盘盘美味佳肴便端上来了。
望着满桌的丰盛,陈有鸟并未举筷,忽道:“天富兄,你可知道我即将要被宗族除名,逐出嫡系房谱了?”
宋天富饮一口酒,嘴里啧然有声:“听说了。”
“那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债?”
“怕,当然怕!实不相瞒,我家里也给了不小的压力,要让我把你抓起来。”
宋天富坦然说道。
陈有鸟疑问:“可你不但没有抓我,还请我到酒楼上大吃大喝。”
宋天富一耸肩:“没办法,俗话有说:欠钱的都是大爷。既然是大爷,自要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胖子还挺风趣的。
宋天富又吃口菜:“陈老弟,我且问你,你是在崂山修道十年的人,有着见识,在你看来,仙家如何?”
陈有鸟回答:“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不可揣摩。”
宋天富叹口气:“莫说那仙家,便是有了修为的道士,不也是气质凛然,难以相交?我算过一笔账,像我等大族,要想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入府,拜为供奉,每年就得花费数千两银子。我说的道士,还未必是出身四大道场的,而是外面的道观。”
陈有鸟:“这么好?”
“何止好?当了供奉,简直是大老爷的待遇,我等见着,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
从宋天富的讲述中,陈有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道人的超然地位。
宋天富又道:“陈老弟,虽然我没有亲眼看你画符,但我认为你是个实诚人,不会信口雌黄。所以有心卖个人情,哪怕因此会搭上我在家族的前程和地位。我是商人,也是个赌徒。当然,你的脾性爽快,我也是真心要与你结交成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能打动人心。
陈有鸟举起酒杯:“多谢天富兄赏识,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开怀痛饮。
对于精细美食,陈有鸟没有太多的抵抗力,他正处于炼精阶段的关键时期,每日消耗巨大,需要吃补回来,才能获得增益。而一般的饮食,粗茶淡饭,根本不顶用,要多吃肉,尤其是蕴含气血丰富的好肉,譬如说牛羊之类,最好的当然是山野间的猛兽肉。只是那些肉类价格贵得出奇,有钱未必买得到。
随着修为增涨,陈有鸟对“食物”的要求日渐提高,时常感到饿,觉得不满足,这都是吃的不够好的缘故。
这个“好”,更强调的是食物的质量,而非数量。
这还是没有正式晋身道士之前,如果成功突破以后,每天光为吃的,估计就头疼得很。道士之上的道长、真人、道君他们呢,要吃什么才能吃得饱?
难怪修道有成者很少在凡俗出入,可能都是在仙家福地里静坐,而或到更广阔的天地里觅食呢。而潜力耗尽止步于道士境界的修者,他们大概便会成为大族人家的供奉,享受一番人间富贵。
这一顿吃喝得痛快,坐着马车返回宅院时,陈有鸟已经有了几分醉醺醺,但当盘膝坐上床,开始运气吐纳,数呼吸间,灵台很快恢复清明状态。
他感觉,越来越接近化气成功了。
第二十四章:心理准备
第二天,陈有鸟一如往常地去上课。下课后,孟北流叫住他:“听书童说,你昨日翻阅了十多本书。”
陈有鸟回答:“是的。”
“如此说来,你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孟北流眼神一亮。
陈有鸟可不敢随便吹嘘,这十多本书只是收纳进了《文心雕龙》,对于上面的内容,他走马观花,并未有太多了解:“回禀夫子,学生并无那等天赋本事。”
孟北流一怔:“可你看书那么快?”
陈有鸟眼珠子微微一转:“学生以前从未接触过官文,不懂规范格式,所以想多看些介绍。”
孟北流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失望地道:“有鸟,你有天资,可惜起步太晚。这样的话更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明白了没?”
“谨谢老师教诲。”
陈有鸟老老实实回了声。
离开不同流草堂,返回宅院,还没进门,王伯等在那儿,焦急地道:“少爷,宗族传来口讯,让你尽快赶过去一趟。”
陈有鸟问:“有什么事吗?”
王伯忧心忡忡:“多半是祭祖的事。”
上次已经传出口风,说宗族要在祭祖大日上宣布,将陈有鸟父子开除出嫡系房谱,那么今天找陈有鸟去……
“少爷,怎么办?”
王伯很担心。
陈有鸟道:“你且跟我回宗族看看。”
两人同行,前往陈氏宗族的大堂,面见族长陈三公。
大户人家,必有族长,而或家主坐镇。他们德高望重,负责决断各种重大的家族事务,手底下,又有着一班叔伯公之类的老者,共同组成了一个家族权力的架构。
在宗族内部,这个权力架构往往比王朝律法还要威严,管用。
宗族大堂,王伯是没有资格入内的,只能等在外面,忐忑不安。
“阿生,你怎么在这?”
王伯闻声看去,就见到同是家生子的阿旺,以前陈慕道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家生子甚为要好。后来王伯被派遣出门,跟随陈有鸟去崂山。一别十年,很多东西早时过境迁。陈慕道败家,祖宅都给了别房,原本的仆从们树倒猢狲散,阿生几个选择新的主人家。而王伯,坚持留在陈有鸟身边。
阿旺看了看,低声道:“是祭祖的事吧?”
此事在宗族内早传遍开来,不是秘密。对于陈慕道家里以前的仆从,难免会觉得唏嘘。但也仅此而已,所谓忠义,早消耗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陈慕道当家那会,真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家。
王伯双手搓在一起:“族长他们真得那么狠心?现在老爷不在,少爷年少,怎么承受得住?”
阿旺苦笑道:“上面的决定,哪里会管这些?况且,以前老爷一意孤行,硬是把这个家给折腾没了,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王伯抿嘴不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非议老爷和少爷。
阿旺又道:“上次你回来,我就劝你换户主人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陈有鸟少爷被逐出嫡系,什么补贴待遇都会被剥夺,怎么生活下去?阿生,你都这把年纪了,头发花白,卖命半辈子,现在连个暖床的都没讨上,何苦呢?看我,阿明,阿东他们,早就娶妻生子,虽然还是奴仆,可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着奔头。”
王伯态度坚决:“我这条命已经卖给了老爷,就不会做第二家想。而且我相信,少爷虽然学道不成,但也能闯荡出一番事业。”
阿旺哑然失笑:“阿生,你想什么呢?败家容易创业难,你以为事业是那么好做的?”
王伯道:“你不了解少爷,你也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世界真得很大,我们只是井底之蛙。”
阿旺不高兴了:“阿生,我是看在我们自少交好的情谊上劝你认清楚现实,找条活路。你却跟我谈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跟你我有甚关系?”
说着,气哼哼转身走了。他觉得王伯肯定是老糊涂了,一介下人,仆从,跟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婆娘搂着睡觉,便心满意足。有心思想外面,还不如想上面呢。
王伯摇摇头,依然守在大堂外面,等待少爷出来。
此刻在大堂上,族长陈三公坐在上首处,两边各有数名老者,其中掌管族学的八叔公赫然在列。
瞧这个阵仗,气氛严肃。
陈有鸟站在那儿,躬身施礼。他离家多年,对于族长,对于这些宗族的长者,皆已陌生。
族长陈三公看着他,微微点头:“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可惜,可惜了。”
陈有鸟问:“族长找我来,有甚吩咐?”
陈三公叹口气:“本来你年少未及冠,这些事情不该让你来出面承受的。但没办法,你的父亲下落不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陈有鸟淡然道:“族长有事尽管说,小子虽然年少,却已懂事。”
陈三公说:“你父亲曾四处举债,很多债务已经通过变卖田产房屋等还清了,不过还有些零散的数目,都是记在宗族账本之上。至于外面欠下的债,据我所知,主要是宋家的一笔五千两银子。这个,也不是小数目……”
陈有鸟听着,沉声道:“家父举债,也是为了我在崂山修道。诸多花销,都在我身上,因此不管欠下多少钱,我都一力承担。”
闻言,陈三公赞道:“有但当,这才是我陈氏子弟。你的父亲陈慕道虽然为人荒诞不经,但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
顿一顿,接着道:“然而无规矩,不成方圆。族规在此,不可违背。当某一房败落,经长者商议,当重新安排族谱序列。所以,你这一房,会被除出嫡系房谱。此事将在八月十八的祭祖大日上正式宣布,今日叫你来,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哦了声,果然是这桩事情。
陈三公摸了摸胡须:“当然了,只是除出嫡系房谱,你依然是陈氏子弟,如果你想谋个生计,宗族会优先考虑你的情况,做个小管事,而或出外跟随商队增涨阅历,都没问题。毕竟,你也曾在崂山修道十年。”
旁边八叔公晒然道:“什么修道十年,不就是劈柴挑水嘛。”
数位老者都是摇头,脸色淡漠。
关于道童的日常生活状况并非什么隐秘,进入道场后,有天赋根骨的,三年内就冒头了;稍有些潜力,六年也是足够熬出头的;至于耗足十年,仍然一事无成,最终被遣返下山者,实在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些见识而已。相对投入进去的巨量钱财,不值一提。反而会因为长年生活在山上,对于外界缺乏了解,从而导致生活常识的缺失。
陈有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族长,关于嫡系房谱之事,可否再缓缓?”
八叔公冷哼一声:“今天叫你来,是通知,不是与你商讨。哼,你父亲在宗族内其实还欠着不少的数目,只是我们见你可怜,不再追究,因此由宗族兜底,全部一笔勾销罢了。但你不要误会,这说的是族内的债务,不包括外面的。宋家那几千两,与宗族无关,你自己想办法还去。”
第二十五章:哥哥,我饿
大堂上,一众长辈老者没有好脸色,纷纷斥责陈有鸟父亲陈慕道的败家行径。
八叔公道:“陈有鸟,你上次来说要读书,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做这番痴心妄想。”
陈有鸟吸一口气:“八叔公,族学不收我,我已经另外拜了老师。”
八叔公晒然道:“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几岁的孩童,你倒真有脸皮去读?”
陈有鸟摇摇头:“我进读的不是私塾,而是不同流草堂。呵呵,正好跟善本、善元他们同窗。”
进来这一阵,所见的都是冷漠,所听的都是数落,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虽然父亲做事确实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家儿子在崂山道场的前程着想,护犊之心,半点不差。不管如何,陈有鸟都不愿意别人肆意非议父亲。
“你拜了孟夫子为师?”
八叔公一阵愕然,显然没有听闻到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其他长辈老者也是惊诧不已。
孟北流声名在外,乃是有名的严师,当初陈善本兄弟能入门,陈氏上下都感到十分兴奋,为此大摆筵席庆贺,对于两兄弟的中举更有信心了。怎地不声不响间,陈有鸟也进了不同流草堂去读书?
“你说谎!”
八叔公不相信。
陈有鸟一摊手:“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善本善元。好了,既然宗族已经决定要开除我们父子的嫡系房谱,我无话可说。”
说着,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出到外面,王伯赶紧上来问:“少爷,谈得如何?”
陈有鸟道:“长辈们说宗族不养闲人,不养废人,所以,就这样吧。”
王伯急了:“少爷,你可不是废人,你能画符,难道没说出来吗?”
“我毕竟没能晋身正式的道士,没甚好说的,走吧。”
陈有鸟本打算等自己化气成功,拿了度牒身份,再在宗族扬眉吐气,可差临门一脚,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而宗族内的人已经急不可耐要把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堂内,数位长辈老者面面相觑,还在消化着陈有鸟进入不同流草堂读书的信息。
此事做不得假,陈善本兄弟在那儿,是人证,一问便知。
只是为何,他们兄弟没有漏半点口风?
族长陈三公看向右手边:“老五,善本回来,没有跟你提及这事?”
那老五,正是陈善本的本家爷爷,他摇头道:“没有……其实这事没啥可说的,虽然不知陈有鸟通过什么手段拜了孟夫子为师,可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就学过两三年蒙学,又不会做文章,更不是秀才,白身一个。”
他家两个孙子,自小便有神童的称号,被誉为“读书种子”,在宗族内享尽风光,而今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陈善本兄弟俩自是觉得不舒服,有一种被人抢东西的感觉,下意识生了提防之意,不可能帮陈有鸟去宣扬此事。
“不错。”
八叔公连忙附和道:“孟夫子性格怪得很,也许是偶然的缘故,这才把陈有鸟收入门下,不同流草堂里的学生多着呢。”
陈三公沉吟片刻,慢慢道:“他能得到孟夫子的青睐,总有些长处。”
八叔公道:“族长,他都十八九岁了,学道不成,又想来读书,根本不着调。如果我们不尽快将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宋家人肯定会找上门来讨债,我把话放这了,这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我绝对不同意帮他们还。”
“不错,凭什么要宗族兜底?”
“说得是,陈慕道败光家业,一事无成,连人都跟野和尚跑了,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没门!”
“谁知道他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债务?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不是?其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我们念在同族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不再计较。至于外面的,无论如何,都得他们自个承担,宗族可不是善堂,不养废人。”
群情汹涌,全是反对。
陈三公叹口气,他也无话可说。
其实陈慕道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所抵押的田产房屋等,真实的价值大大超过了债务。各房各家,都精明着呢,怎么会干赔本生意?这也是正常的行情,要怪,只能怪陈慕道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妄想让儿子踏入仙途。
修道之路,不止要求天赋根骨,更要海量的钱财支持,一旦修炼不成,所有的花费都会打了水漂。
八叔公又道:“将陈慕道父子逐出嫡系房谱,此事我已经知会宋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讨债,就去找陈有鸟,与我们无关。到时祭祖大日,宋家也有代表出席,亲眼见证。”
陈三公道:“那就这样吧。”
……
回到宅院时,王伯满腹忧虑。被逐出嫡系房谱的事已经无可更改,以后该怎么生活?
不管在什么样的宗族,嫡系、旁系、以及更为疏远的外系,三者的身份地位差别甚大,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丢了嫡系的身份,陈有鸟每个月的例钱自是没了的,这钱虽然不多,好歹是个保障。目前居住的宅子也会被收回,没有地方住,就得去租房子,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然而陈有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晚饭还特意叫旺财出去买了三斤卤肉回来,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画眉吃得少,一丁点的米饭,嚼了根青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陈有鸟问:“画眉,你不喜欢吃这些?”
女孩摇摇头:“不惯。”
陈有鸟看着五六碟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汤,王伯的厨艺也是有一定水平的,色香味俱全。这样的伙食,绝对是中上等人家的层次。这样都吃不惯,难不成画眉出身富贵豪门,天天锦衣玉食?
怎么可能?
晚饭吃罢,房内掌灯,又见画眉进来,脆生生叫道:“哥哥,写诗。”
一点也不生分,撸起袖子,拿起事物,开始磨墨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画眉,你喜欢诗词?”
画眉却答非所问:“哥哥,我饿。”
陈有鸟不禁鼓起了眼睛,饿不吃饭,却来叫我写诗,果然是脑子出了毛病……又或者,这是传说中的精神粮食?
认真想了一会,提笔起来,写了首七绝,勾勒之间,情绪投入,消耗三根文气。
笔墨方成,画眉已经一脸欣喜地拿起:“谢谢哥哥。”喜滋滋地回她的房间去了。
第二十六章:画眉的家
(这几天感冒挂水,耽误了,抱歉抱歉!)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陈有鸟若有所思起来:第一次画眉喜欢的诗作,字里行间,蕴含着文气;而这一次,同样如此,难道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换句话说,这女孩喜欢的并非是诗句本身,而是另有玄机……
自从明确文气能提高修炼的效率后,陈有鸟就有了认识:文气绝对是好东西。
日常时候,稍有空闲,便沉浸在《文心雕龙》里面,要多产出些气息。
不过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点滴成涓,快不起来。唯有在消耗之际,节省着用,刚才只是情绪起来了,无意间又用了三根。
原本陈有鸟觉得文气对自己有大用,而今一看,发现该气息还能对别人产生用处,这就显得玄妙了。
有待观察。
画眉恰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完课,从不同流草堂回来,已是响午时分,但画眉居然还在房中睡觉,没有起身,早饭也不曾吃。
画眉饭量很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少”,而是隐隐有一种对饭菜的抗拒,甚至讨厌,仿佛有厌食症似的。正常而言,饮食不佳,没胃口吃饭,有损身体健康,可是她看似瘦弱,但皮肤晶莹如玉,气色好得很;
另一点,画眉少吃却嗜睡,尤其是拿了蕴含文气的诗句之后,关起房门来,躺下就睡,睡的时间相当长。
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太阳早晒屁股了,如果她不是很晚才入睡的话,这不得睡上十几个小时了?
综合种种,颇不寻常,反正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样。
陈有鸟心里早存了疑窦,过去敲门:“画眉,画眉你起身了没?”
房门没有上拴,拍了两下,咿呀一响开了。
床上,画眉被惊醒,半个身子坐起。她头发散开,乌云如瀑,似乎又长了些,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很无辜地看过来:“哥哥,找我?”
陈有鸟心一跳,在这一刹那间,他又产生了那种错觉,觉得画眉又长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衣襟之下,出现了山峦起伏的形态。
难道她之前是用布条束住了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为了自我保护,在落难之际,进行一定的伪装。
陈有鸟干咳一声:“画眉,你不吃早饭,不饿?”
画眉摇摇头:“不饿。”
陈有鸟四下打量:“昨晚你拿走的诗?”
画眉眨了眨眼睛:“我藏起来了。”
陈有鸟顿时发现她的眼神跟之前有了区别,变得明亮起来,难以看到起初的那种迷茫和迷糊了。如果说原先把她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画眉像一个懵懂的迷途小女孩的话,现在就是个渐渐长大成人的少女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几岁?
画眉的模样颇具迷惑性,陈有鸟捉摸不透,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身份证可查。
“对了,哥哥,我又想起些事情。”
这句话成功吸引住了陈有鸟的注意力,连忙问:“什么事?”
画眉犹豫片刻:“我的家,应该在云梦。”
“云梦?”
陈有鸟吃一惊:“你说的可是云梦大泽?”
画眉点点头。
陈有鸟惊诧地道:“那可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你怎么会流落到海岱郡来?”
云梦大泽,莽荒之地,虽有郡城村镇,但世人对那儿的印象,永远是神秘的云雾,浩荡无际的水泊,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
画眉流露出悲伤之色:“很小的时候,我就流落在外,四处漂泊了。”
陈有鸟疑问:“你的父母呢,亲人呢?”
“他们都死了。”
画眉流下了眼泪。
陈有鸟仍然满腹疑惑:“究竟是什么情况?”
画眉摇摇头:“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我想不起来,可能要回到家后,才能记起更多。”
陈有鸟叹口气,想了想:“画眉,目前我没办法送你回云梦,路途太远了,千山万水。”
画眉展颜微微一笑:“不急的……”
顿一顿,忽道:“我想,我应该还有个爷爷在。”
还有亲人就好办多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有鸟才离开房间:画眉身上迷雾重重,不知有着怎样的身世来历,甚不平凡。不过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妖邪之气,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气味,看上去,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少女。
接下来数天,画眉不再请求陈有鸟写东西,仿佛一下子没了这方面的需求,倒让陈有鸟有点不习惯了,觉得失去了一个继续观察的机会。
好在画眉的形态样子不再发生变化,稳定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形象。
这让陈有鸟松口气,要是她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成熟,那可真是“事有反常必有妖”了。至于之前的两番变化,或许真是画眉之前做了某些伪装,换掉之后,从而导致感官上的错觉。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模样和年纪。毕竟身高并没有增长,主要变的,在于体态的突出,以及五官气质。
画眉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少,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陈有鸟等人渐渐习以为常。少女深居简出,一整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房间里头,不是睡觉,便是在发呆。面对陈有鸟以外的人,她言语极少,简直惜字如金。即使跟陈有鸟,其也很少主动挑起话题。陈有鸟也曾旁敲侧击,试图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但没有多少收获,看得出来,画眉真得因为某些缘故,导致记忆失落了。
也难怪,像陈有鸟,他自幼离家上山,十年之后,对于故乡,甚至对于父亲的记忆,都已变得模糊。根据画眉陈述的,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云梦大泽,多年以后,对于过去,哪里能留存多少记忆?
日后有机会,再将她送回云梦去。只是其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剩得一个年迈的爷爷,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是否健在,值得怀疑。
不管如何,这事陈有鸟既然揽下了,就得有始有终。不会将画眉赶出家门,置之不理。
那样的事,他做不来。
画眉的性情是冷淡了些,但并非娇生惯养,安安静静的,恍若一个标准的宅女,用陈有鸟的眼光看:挺不错的,他原本也是个宅男来着,喜静不喜闹。
相比之下,宋天富就是标准的生意人,天天呼朋唤友,应酬喝酒,他俨然已经把陈有鸟当做了值得相交的好友,经常登门来相邀,两者厮混得相当可以。
宋天富自诩眼光独到,看人不会走眼,似乎验证了他的自夸:陈有鸟的名气,突然间在郡城内响当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举秀才
陈有鸟获得的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名声,源自孟北流的推荐。孟夫子把十多首诗作在所属的文坛圈子里发布,并不吝赞美地进行宣扬,不用多久,陈有鸟就成为了海岱郡小有名气“诗人”。
在大胤王朝,经义文章为主流,但诗词歌赋也占据着一定的位置,科举科目中,便有一项必考的“诗赋”,占分比例虽然不高,可想要博取功名,也必须掌握诗词格律和格式。
孟北流本身,偏爱诗词这一块,性情不羁,仕途失意后,更是喜欢写诗作词,抒发内心的苦闷与愤懑。
俗话有说:歌以咏志。
这也是他见了陈有鸟的诗,顿时生出惜才之心,破格将陈有鸟收入不同流草堂的原因所在。要知道别的学生,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白丁是不收的。
孟北流欣赏陈有鸟,有心将其推荐成名,毕竟现在陈有鸟也是不同流草堂的学生。
学生扬名,作为老师,与有荣焉。
主要还是这些诗作水平上佳,虽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可放到此地,依然能脍炙人口。
陈有鸟有自知之明,有目的性地抄写出来,而不是哪首经典写那首。目前为止,他所写的大都是短小的五律,言简意赅,意韵浅白,小学生读了都能理解的那种。
这些诗作,符合他目前的年纪和身份。
他并不想成为什么诗人,而是要当官人,写诗给孟北流看,本意是当敲门砖,籍此入门读书。
然而名声,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能带来某些意料之外的影响力,以及好处。
……
“举秀才?”
草堂内,陈有鸟惊诧地叫唤出声。
孟北流微微颌首:“不错,老夫和几个好友欣赏你的诗才,有心要举荐你上去。”
陈有鸟有些汗颜,那些诗作都来自《文心雕龙》,自己只是当了个文抄公。不过来到这方异世界,历史文化面目全非,不用白不用,问道:“这个举秀才,是什么样子的?”
孟北流疑问:“你不知?”
陈有鸟抓抓头:“我在山上待久了,并不了解。”
孟北流不疑有他,解释起来。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除了正式的考试之外,另外还有不少名目,比如捐监生、比如举秀才、还有特别的恩科之类。通过这些,不用考试,也能获得功名。
陈有鸟听得大开眼界,果然是社会现实主义,哪里都差不多。考不过,还能走后门,也能用钱开路。
比如这举秀才,便是由地方上的大儒名士,只要找够三人,三人联名举荐,即可让受举荐的人直接从白丁晋身秀才,而无需辛辛苦苦地去考童子试了。
这样的方式,无疑是一大捷径。
要知道童子试虽然是最低阶段的考试,但也有着相当的难度,不知多少考生考到老,还是个童生。如果得人推荐,立刻当上秀才,就能省去这一关。
当然,有资格联名推荐的人可不好找,还得找够三人。
陈有鸟问:“老师,这么宝贵的名额,为何是我?”
孟北流呵呵一笑:“首先,举秀才的名额每年都有一两个,不举白不举;其次,秀才只是士大夫的最下层人士,并不算得什么;然后,你得清楚,举秀才,跟真正考得的秀才,是有不同的。不少读书人,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被举荐,你可知为何?”
陈有鸟稍一思虑,便明白过来:“是否是名声不好听?”
孟北流回答:“名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人有自信,可以堂堂正正考过去,自然无需让人推荐。他们会觉得,如果秀才都考不到,以后更不能考举人,进士了。”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老师你的意思是不看好我?”
孟北流哈哈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是觉得你的年纪,要是直接就晋身秀才,免去童子试的考核,后面的路,也许能好走点。”
这是不争的事实,世间的路那么多,谁都更喜欢走捷径。
孟北流又道:“你也不用急着谢我,此事尚未确定,有个前提,你得通过我的命题考试,写几篇官文出来,要有一定水准的。否则的话,我也不敢把你推荐上去,有损名声。”
言下之意,要是堂堂秀才,连篇合格的官文都写不出来,传扬出去,叫人不齿。莫说陈有鸟惹人非议,作为推荐人,孟北流他们同样面目无光。
陈有鸟沉声道:“明白的……对了,老师,明年是不是就乡试了。假如,我说假如的话,今年我获得了秀才功名,明年是否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孟北流一听,哑然失笑:“理论上,如果时间刚刚好,是可以的。童子试每年都考,乡试则三年一度,而会试,设定在乡试的后一年,故名‘春闱’……这些对你,实在遥远了些。你还是踏踏实实学官文,先写出合格的文章来再说。”
陈有鸟喃喃道:“要是错过明年,可又得等多三年了。人生苦短,没有几个三年。”
孟北流摇摇头:“话虽如此,但你得有把握才行。每次考试,花费巨大,不可贸然决定,白白浪费钱财。”
陈有鸟正色道:“老师,可以的话,请你命题,我现在就能写文章。”
“现在?你确定?”
孟北流面色一沉:“急功近利,往往自乱阵脚,得不偿失。满打满算,你进入草堂不足十天。你如果写不出来,我会很失望,甚至会收回对你的举荐意向。”
陈有鸟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孟北流看着他,一会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命题。”
很快,室内变成了临时的考场,孟北流当监考员,考生只得陈有鸟一个,考试题目:《道德考据论》。
这题目不算难,显得中正,想要写得出彩,却也不易。
陈有鸟一边磨墨,一边思考。他现在要写命题文章,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一定的底气。前生为人,大考小考,月考中考,考试无数,早磨砺出了沉稳的性子,考试经验十分丰富。而数日来,他着实下了苦功来读书的,加上科学的学习方法,效果事半功倍。
写文章而已,弄清楚了论点,即可陈述论据,洋洋洒洒,一篇合乎格式的文章便出来了。
时间才过一半左右,陈有鸟便写好交上来了。
孟北流慢慢看着,说实话,这文章存有一些瑕疵,但论点明确,论据翔实,引经据典,逻辑分明,已经属于水准之作,一般的秀才未必能写得出来。
看完,他看着陈有鸟:“举秀才有个流程,但一个月足矣。如果你真得要参加明年的乡试,得多写文章。”
陈有鸟就知道,自己过关了。
第二十八章:出城
看过文章,孟北流对陈有鸟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这个半路入门的学生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所以让他留下来,等于给陈有鸟开小灶,仔细讲述起有关科举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都是经验之谈,十分宝贵。陈有鸟听得非常认真,一一记于心中。
官文其实是一种很套路化的文体,只要吃透了格式、体裁,即可举一反三,洋洋洒洒地写出来。相对文体本身,其中表达的观点更为重要,是否符合当今朝政的主张,是否写中主考官的下怀,是否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这些,才是金榜题名的关键。
如果不合时宜,唱反调,就算写得花团锦簇般,也是无用。
孟北流活了大半辈子,早已看透此中关窍,他本人虽然鄙弃官场上的龌蹉,可对于志在科举的学生们,自不能灌输愤世嫉俗的东西,要是把学生都教得偏激了,怎么考得上去?
这一讲,滔滔不绝,讲到了黄昏时分,孟北流神态疲倦,慢慢道:“古人云:字如其人,诗见品性。我看得出来,你有赤子之心,殊为难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看着繁华盛世,但风云暗涌,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你要记着,人之所以为人,当有仁义底线,否则,与禽兽有何区别?”
陈有鸟躬身道:“多谢老师赐教。”
孟北流呵呵一笑:“我并非迂腐不堪的老学究,更不是对你说教,讲大道理。人的际遇,机缘不定,可能遭遇磨难,生活艰困,也可能一朝得势,直上青云。一上一下,诸多变化,人心就会变……好了,最后这些话,都是老人家的唠叨,天色不早,你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你也不用来上课,慢慢消化,多走走,多看看。”
“好的。”
陈有鸟离开不同流草堂,外面已经昏暗,有灯火点亮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拜孟北流为师,收获良多,等于踏上了一条读书的捷径。只要获得推荐,秀才功名到手,便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穿越而来,来到这方充满了神秘未知的宽阔世界,当要步步为营,这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宅院,王伯赶紧开始炒菜,饭菜一如平时般丰盛。吃过饭后,王伯低声问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了?”
“什么准备?”
“找房子呀,此地将被宗族收回去,不提前找好地方,到时可就麻烦。”
王伯眉头紧锁,他对这宅院已经有了感情,种上了菜,养了鸡鸭等,可鸡鸭都来不及长大,人就要被撵出去了。在外面租房子,很难再有如此舒适的环境。
陈有鸟问:“这事,你跟旺财说过了?”
王伯点头:“提了下,不过这小子表现得可以,大表忠心。他要是有二心,我立刻把他卖掉,换钱。嘿,这家伙吃得可不少,卖了省口粮。”
陈有鸟一听,哑然失笑。当初旺财可是签了卖身契,契约在衙门登记在册,受律法保护。从某种意义上讲,卖身为奴,形同于货物,可以易手转卖。不过旺财这样的成色,卖不上价。他在这边吃好睡好,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主人家去?哪怕陈有鸟可能被逐出陈氏嫡系房谱,旺财也不会生出二心,他可不蠢,越是这般时候,越要卖力效忠,才能获得表现的机会。
王伯又道:“这两天我在附近转了几圈,房子有,但不甚合意;好的价格又太贵。”
陈有鸟道:“没事,你且多看看。”
第二天不用去上课,陈有鸟本来打算呆在屋子里读书,宋天富却来了,形色焦虑的样子:“陈老弟,我家里出事了。”
陈有鸟一怔:“什么事?”
宋天富叹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是宋家在郡城外面的一座庄园发生了事端,弄得人心惶惶。
但凡大户大族,房屋商铺只是一部分的产业,庄园田地,才是主要的财富基础,拥有多少亩的田产,是衡量一个家族底蕴的重要标准,哪怕以经商为主的家族,只要有了富余的钱财,有了机会,首选都是买田买地。
不过大胤王朝律令,对于土地田野有着一套管制,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田产的,还得有功名,有地位。相互匹配,如果超过了,会被认为逾矩,是罪。是以大族人家,都希望能培养出读书人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有了权柄,也就有了土地。
宋家是行商家族,三代无人当官,拥有的田产不多,只得一千余亩,田产的品质也不算好,分布在城外稍远的地方。并在那儿建立了一座庄园,方便打理。
上千亩的田产,一部分自家种,一部分租给佃户种。
就在前天晚上,庄园内养着的一群羊突然横尸羊圈,死状可怖;到了昨天夜里,一头重达数百斤的壮年耕牛暴毙,使得庄园上下的人惊骇不已……
如果说死了一群羊,还不算太大的损失,可死了一头牛,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世界,耕牛的价值非同小可,比一般人都要高贵得多。在衙门,耕牛登记在册,若是谁家的牛突然没了,比人口失踪还要严重。至于宰杀牛来吃,那更是大罪。只有老病得无法下田的牛,而或意外死的牛,才能杀来吃肉。
陈有鸟听着,问:“难道是有凶猛的野兽潜入庄园,把牛羊吃掉了?”
宋家的这庄园位置偏远,抬头可见莽莽群山。
宋天富满脸忧色:“开始听闻传讯,我也以为是野兽祸害,但听管家说了详细的情况,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哦,是个什么情况?”
“无论羊群,还是耕牛,它们都死状可怖,浑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皮毛和骨头。”
说到这,宋天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有鸟眉头一扬,顿时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宋天富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去看看,你毕竟是崂山出来的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有鸟沉吟片刻:“好,我与你去。”
略作收拾,带上装着画符材料的木箱子,想着身边要有个打下手的,于是让旺财跟随,然后坐上马车,出城而去。
第二十九章:邪祟无疑
“陈老弟,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邪祟为祸?”
在车上,宋天富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有鸟不置可否:“依据你的描述,有点像,但要到现场看过,才能判定。”
宋天富叹一口气:“诡异的事端,怎地就在我家庄园发生了呢?虽然位置偏远,可好歹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出现了。”
陈有鸟看着他:“你出门行商,见多识广,关于邪祟,应该有所了解,而或遭遇过。”
宋天富面露苦笑:“话虽如此,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顿一顿,接着说:“世道承平已久,在王朝管治之下,三十六郡,相当部分的地区都安然无事,最多就是闹点贼寇,或者旱涝灾害。而天下偌大,有妖物邪祟出没之处,早被人标明,圈了起来,属于危险地带。不管行商的,还是行镖的,只要有了经验,都会远远避开,哪里敢一头撞上去?”
陈有鸟听着,顿时明白了。在这方古世界,地图固然是稀罕物,可对于大户大族而言,弄一份行走路线并不难,毕竟几代人积累下来,都是宝贵的经验。而且他们走的主要是官道,根本不会去荒山野岭那般苍莽之处。
宋天富说:“很多事物,我都是耳闻,并未亲身见识过……对了,陈老弟,你住的那个宅院,究竟是什么回事?”
今日请陈有鸟出马,宋天富其实有着一份另外的心思,姑且当成是一次试探,看陈有鸟究竟有多少本事,所谓“眼见为实”。
陈有鸟回答:“凶宅有怨魂作祟,未成气候,一道符就灭了。”
宋天富听着,有些失望。
陈有鸟又道:“但你家庄园的事端,可是见了血的,如果真得闹了邪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宋天富顿时紧张地问:“你能搞定?”
“不好说。”
陈有鸟打着哈哈:“天富兄,你不必太过焦虑,就算我搞不定,你也可以另请高明,而或报官。”
宋天富丧着脸:“难呐,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出手,要花大价钱。闹将起来,官府责问,我这处庄园可能就保不住了。”
陈有鸟一怔:“这是何故?”
宋天富叹道:“涉及邪祟之事,事关重大,官府的程序截然不同,首先就得封园,封地,前前后后,调查,索源,诛灭,起码折腾几个月。耽误下来,所有的土地都得抛荒,没了产出,损失惨重。”
陈有鸟静静地听着,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宋天富摇着头:“所以但凡沾染了这些,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私下摆平,摆不平,就元气大伤,甚至家破人亡。”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修道者那么吃香。”
宋天富忍不住翻个白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限债务时日,天天请吃请喝,不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吗?说起来的确以功利心为主导,但彼此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一见如故,立刻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拜托,那都是说书人的扯淡话。
眼珠子一转:“陈老弟,此事就拜托你了。”
陈有鸟正色道:“天富兄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话,过了一阵,马车停住,已经到了。
陈有鸟下车,抬头观望,见处身在一个庄园门外。
这庄园不算高大,土墙青瓦,四周种些树木,撑出一片荫凉来。附近情景,都是田野阡陌,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地里种着稻谷、菜蔬等作物,有农人正在田间耕作。
跟着宋天富进入庄园,见到一排溜的农舍,又有羊圈、猪栏、牛栏等设施。居中是一个大大的晒谷场,每季收获的作物都会运送到此,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陈有鸟问:“类似这般庄园,郡城郊外,应该不少吧。”
宋天富介绍道:“多的是,我家的算小了。像你们陈氏的,就要大得多,能住近千人,俨然乡镇。不过土壤好的田地,要么在郡城里面,要么在城郭边上……哎,我家里无人当官,占不到好田。”
陈有鸟举目远眺,能见到莽莽群山的规模,远看过去,像一条起伏的蛇蟒。
那儿,都是大山深谷,人足难到之处。
其实这些山脉算不得什么,跟崂山道场那边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也比不上陈有鸟沿途归来所经过的地方。郡城所在之地,人口稠密,数以万万计,这么多年来,会不断向外扩张,辐射开发,挖矿、砍柴、伐木、狩猎……
人族的繁殖力惊人,破坏力也十分了得,年复一年的开发之下,许多山地都被挖掘成为田地,成为了村庄。
当然,也有不少巨大的山脉还没有遭遇破坏,成为飞禽走兽的乐土,基本都距离郡城较远的地方上。那儿山林茂盛,情况复杂,是滋生各种诡异的温床。
宋天富道:“陈老弟,赶了一路,先到厅上喝茶。”
陈有鸟摇摇头:“茶暂且放着,去现场看过再说,免得耽误了时辰,若傍晚天黑了,就棘手了。”
宋天富求之不得,让庄园的一个管事带领,前往羊圈。
庄园内住人,也养着不少牲畜,牛羊鸡鸭,狗鹅之类。最先遭殃的是羊圈养着的八只羊,出事后,负责庄园的管事没有第一时间往城里禀告,等第二天晚上牛被害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赶紧派人送信。宋家得了书信,感觉不妙,商量之下,就提及陈有鸟的存在,故而让宋天富出面请人。
现场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乱糟糟的,不过剩存的羊皮和骨架都在,摆在那儿,由于没有血迹的缘故,看上去,倒不显得吓人。
看完羊圈,又去看牛栏,两处情况差不多,这边剩着一副牛皮和牛骨架。
陈有鸟仔细勘察了一遍,让人把羊皮和牛皮剖开,摊开来,见内皮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肉,模糊一片,暗红暗红的,十分渗人。
由于要安定人心,宋天富只让管事带两名得力的手下跟随,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脸色凝重,鼻子嗅了嗅,问:“事情发生的两个晚上,可有人听到动静?”
那管事摇头:“没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都是一觉醒来,才发现羊和牛被祸害了。”
羊群和牛属于贵重牲畜,特别是牛,有专人喂养,以及看守,就住在牛栏边上,距离数米而已。
陈有鸟吐一口气:“事有反常,邪祟无疑。”
第三十章:引蛇出洞
得到确认,宋天富不禁伸手擦了把汗,他原本还心存一份侥幸,希望只是凶兽为祸。
陈有鸟说:“对方袭杀牛羊,但并未伤人。”
宋天富精神一振:“也就是说,其未成气候,可以对付?”
陈有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今晚我就住在庄园里。”
宋天富求之不得:“陈老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陈有鸟道:“我先到处走走,看看,你们不用跟随。”
说着,带上旺财,举步便行,把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旺财跟在身后,不明白自家少爷在做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不该开口多问,绝不吭声,拿好少爷的箱子即可。
陈有鸟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形迹古怪,其实在感受阴气。
如果说生人有血气,那么邪祟,便是阴气附体。它们的强弱区分,可以通过阴气浓薄来划分的。
这些气息,平常人根本无从感觉,只有修道之士才能敏锐地体会到。
一圈走下来,并无太大的发现。
宋天富等在大厅上,来回踱步,心情忐忑不安。庄园中闹了邪祟,可是大祸害,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患无穷。见陈有鸟回来了,赶紧迎上去,低声问:“陈老弟,对方是甚来历?会不会是从山上窜下来的?”
陈有鸟摇头:“低级邪祟的特点,有着很强的区域性,不会乱跑,它也跑不了。”
宋天富愕然:“你的意思,敢情它还是从庄园内滋生而出的?”
“这个可能性最大。”
“怎么可能?”
宋天富几乎跳将起来,不敢相信。
陈有鸟瞥他一眼:“但凡有怨气、恨气、杀气等负面煞气存在的地方,便都有机会滋生出邪祟。多年以来,你这庄园,难道没有出过事?没有死过人?”
宋天富一呆,他家庄园又不是善堂,为了奴役农人干工,为了收取税赋,当然会做出一些镇压欺凌之事:“阶层欺压,乃是常事,别家的更加霸道,更加黑暗,可为何偏偏我这儿出了问题?”
陈有鸟回答:“邪祟滋生,本就有一定的偶然性,往玄乎里说,那是因为你走了霉运。”
宋天富无话可说了。
陈有鸟又问:“你庄园上,没摆弄些驱邪的器物?”
“有,有的。”
宋天富忙说,很快进去,不一会,捧出一把桃木剑:“此剑悬挂在内庭。”又往外一指:“大门额上,还镶嵌了一枚古铜镜。”
驱邪的不单符咒,法器等物,品质好的,更有功效。
陈有鸟接过桃木剑,仔细一看,摇了摇头:“此剑木质已经枯干,上面的法力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了,应该用了很多年吧。”
宋天富不好意思地说:“近十年了,是请一位道士开过光的,足足用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开光器物,三五年,基本就没什么效果了。你让人把铜镜取下。”
很快,一枚古朴的镜子拿了下来,镜面赫然已经裂痕分布,像个破烂。
“显然,这些驱邪之物早失去了震慑威力,所以邪祟寻到了破绽。”
陈有鸟慢慢说道。
宋天富叹口气,宋家主业为行商,大部分的资源都往那边倾斜,对于庄园这儿,并不如何上心,许多物件都没有及时维护,以及更换。主要也是符箓和法器价值不菲,换一次要下大本钱,舍不得。更没想到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居然还能滋生出邪祟来。
陈有鸟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地邪祟吞噬了牛羊之血,已经具备了凶性,要及时剪除,否则的话,下一次,它就出来害人了。”
宋天富忙道:“如此,有劳陈老弟了。”顿一顿,一咬牙:“等此间事了,你父亲的债务,一笔勾销。”
陈有鸟一怔,没想到他如此舍得。正常的市场行情,便是请一位真正的道士来做法事,最多也就花费一两千两银子:“债务的事,过后再说,不必着急。现在,你按我要求,派人准备好,今晚来个引蛇出洞……”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天富点头像鸡啄米,立刻吩咐下去,让下人去筹备了。
吃过丰盛的午饭,陈有鸟进入房间,打开箱子,取出材料,要画符。
原本手上的符咒卖给了宋天富,得弄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现在的状况,画符已经驾轻就熟,运笔自如了。只是画出两道镇宅平安符后,发现从道场带出来的材料已经消耗一尽。
符纸、朱砂,还有几样别的材料,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所以说画符后卖掉,扣掉成本的话,利润也就是四五成左右,堪堪过半。但如果再算上消耗的法力,就不好说了。故而市面上销售的符箓,如果不是出自四大道场,而是某些小道观的话,用料往往不足,偷工减料,而或用的事物品质稍劣,功效也会打折扣。
用完了材料,以陈有鸟目前的身家,很难去买新的。
“希望对上邪祟,一道符可以解决,那样还能留存一道。”
陈有鸟暗暗说道。
画完符,消耗法力,精神疲倦,要用文气滋补回来,再美美睡上一大觉。
他目前的修炼状况陷入到了一个瓶颈,迟迟无法正式突破,本来还想着能水到渠成,可没有师父指点,干等也不是办法,思前想后,觉得是欠缺了一个契机,需要合适的事件来碰撞一下,或许就茅塞顿开了。
这一趟答应宋天富来此帮忙,便是有着相关的想法。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饥肠辘辘,饿得慌。好在宋天富早让人备好了晚膳,大鱼大肉。光这一桌,就得消耗好些银子了。
宋天富见到陈有鸟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吃喝,双眼不禁都鼓了起来:这食量,这吃相,哪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须是有本事的人。
两刻钟后,陈有鸟才放下碗筷,他终于吃饱了,胃已经被诸多东西给撑胀。但是,在他的思绪深处,居然还觉得有些饿。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吃一般的饭菜肉食,只是把胃填饱了,可浑身对于营养能量的渴望,仍意犹未尽。
一会之后,外面天黑了下来,农人们都已吃过饭,回屋睡觉去了。忙活了一天,一个个都累得很,明天又得起大早来干活呢。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是早早入睡,还能省灯油。
“陈老弟,今晚就拜托你了。”
宋天富说着,带两名手下躲回里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是打算不出来了,免得撞上邪祟,招惹杀身之祸。
陈有鸟打发旺财回房间,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上,等待夜深。
第三十一章:被动
邪祟惯于在夜深出没,因为此时阳气退散,阴气弥漫,最为适合它们活动。
陈有鸟端坐于大厅上,也不点灯,一片乌黑。他一边等待,一边做着功课,呼吸之间,长长短短,有一种微妙的节奏感。
这是修炼《崂山素真道经》的效果。
由于画了符,虽然美美睡了一觉,又饱吃一顿,但仍有些劳累,需要及时调整过来。
夜渐深,整个庄园一片寂静。
庄上养着狗,前两天夜里出事,狗并未被惊动,主要是这些狗都安置在庄门,以及院墙那边,负责看门,如果有盗贼来,狗立刻便能发现。然而邪祟却在内部滋生,瞒住了看门狗的耳目和嗅觉。
不同的邪祟,各有不同的手段能力。或迷幻、或感染、或侵蚀、或诅咒……
千奇百怪,十分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好在这些能力的发挥取决于邪祟本身的强弱,诸如最低级的邪祟,怨魂,它们害人的手段较为单一,以“致幻”为主,迷惑人的心智精神,使得人发疯,而或变得痴呆。一般而言,怨魂没有吸取人的魂魄和精血的本事,只能退而求次,吸牲畜的血,从而壮大己身。
这会上瘾的,也就是说,只要吸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故而陈有鸟安排了今晚的引蛇出洞,邪祟本源潜伏隐秘,找不出来,只好让它自己送上门了。
内屋房间,一灯如豆,宋天富坐立不安,他脖子挂着一张符箓,不是镇宅平安符,而是另一种更为玄妙的护身符,其价值相当于镇宅平安符的两倍,以前高价求得,常年佩戴在身上,不离左右。
除了这张护身符,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此刀非普通,请道士开过光的,具有驱邪镇恶的作用。
宋家为大族,家境富豪,家里头准备着不少法器符箓,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因为天下承平久矣,人的安逸日子过惯了,难免有所懈怠,放松下来。
没想到这一松懈,就出了事端。庄园的器物年久失修,法力丧失,竟然被邪祟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家中供奉的法器,有些年头不曾更换过了,余存多少法力,值得怀疑。便是身上这道赖以依靠的护身符,也已经佩戴三年。依照当初画符者的说法,此符佩戴,以三年为期限,期限过后,法力渐趋式微,慢慢会成为一张废纸。
法器符箓价格不菲,还不一定买得到,特别是现在,如果出了乱子,邪祟层出不穷的话,行情将更加困难。
宋天富有心跟陈有鸟交好,根源在此。当然,前提在于,陈有鸟有相关的实力。
这一次,既是帮手,也是考验。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还没有动静。
啪!
灯花闪了下。
与此同时,宋天富眼角视线似乎看到窗外有黑影一闪。他顿时吓一跳,跳身而起,甚至撞翻了椅子。
刚才那黑影颇为古怪,脖子长长的,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像个女子。
“公子,怎么啦?”
喝问声中,两名守在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他们不是寻常的仆从,而是练家子,身手不错。在家的时候,两人属于护院,出外,又兼职当保镖。
武力,是维护家族安全的重要根基之一,要舍得花钱请人,养人。
宋天富惊疑不定:“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人经过?”
两名保镖对视一眼,摇头回答:“没有啊。”
“难道我眼花了?”
宋天富喃喃道:“不会的,分明是有人在窗外,被灯光映照出了影子。”
看来这个邪祟不简单。
“走,出去瞧瞧。”
在保镖的保护之下,宋天富提灯来到厅上,见陈有鸟还端坐在那儿。
陈有鸟眼睛一抬:“天富兄,你怎出来了?”
宋天富当即把刚才的事说了。
陈有鸟一皱眉,想了想:“我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宋天富脸色一变:“走,到外面看看。”
屋外,拴在那儿的一头大肥羊安然无事,好端端的。这羊,还是新买回来的。庄园内养的羊群已被害,唯一的一头耕牛,也遭了毒手。
“这……”
宋天富很是疑惑。
陈有鸟叹道:“邪祟出没无常,没有声息,最是诡谲,所以才难以对付。”
宋天富问:“你的意思是它已来过,但没上当?”
“饮过血的邪祟,沾染了凶性,会变得更为狡诈。”
“那可怎么办?”
陈有鸟回答:“它脱不开庄园的区域,会不断出来活动,饮血,行踪迟早藏不住。”
宋天富急了:“那我庄园上的牲畜不得都被吃光……不对,它今晚出来了,会不会咬别的牲畜了?叫人,点火,查!”
很快,铜锣敲响,农人纷纷起身。一查之下,发现两只看门狗没了,一如牛羊,只剩下两张沾染着一些血迹的狗皮铺在地面,看着瘆人。
农人们议论纷纷,眼眸出现了惧意。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如果不加以控制,压不住,他们便会逃跑。不用多久,整个庄园会因此荒废。
宋天富长叹,他找陈有鸟来,本意是将邪祟剪除,现在看来,陈有鸟到底还是太嫩,缺乏办事的能力。也难怪,其毕竟不是正式的道士。
陈有鸟用根木棍挑起狗皮来看,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缕阴气。这是对方离去未久,现场情况得以保存,残余的阴气没有消散。
阴气属于有害的气息,如果被阴气入体,那会造成十分麻烦的后果。
陈有鸟的动作小心翼翼,感受到阴气的存在,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天富让管事将农人遣散,各回农舍睡觉,不过庄上又出了一桩诡事,连看门狗都遭了祸害,这些农人们是否睡得安稳,就不好说了。
“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说:“有点棘手。”
自家知自家事,归根到底,还是修为欠缺的缘故,没有正式晋身道士,没有掌握更多的道法手段,以至于面对邪祟时捉襟见肘,显得被动。
宋天富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过去,诸人都睡得不踏实,生怕邪祟去而复来。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宋家又来人了。来的正是宋天富的三叔宋子寅,他听说昨晚的事,当即发飙起来,指着宋天富便斥责:“我早说了,陈家的小子是个假道士,把你骗得团团转,现在你满意了吧?”
宋天富一摊手:“那三叔的意思?”
“换人,我叫人来。”
宋子寅语气强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狠狠削低这个侄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从此以后,家里就是他宋子寅当家话事了。
第三十二章:法事
宋子寅请的人在下午到来,其身材矮胖,穿一领绣着八卦图的道士袍,红光满面,显得富态。
“此乃新山道人。”
宋子寅介绍道:“看人家,身穿道袍,披挂整齐,比你叫来的那小子强得多。”
宋天富问:“他是真正的道士?”
“当然,从云山道观请来的,与我相交多年,这一趟,只收八百两银子。”
“原来是云山道观。”
宋天富嘴一撇,他知道底细,该道观并不入流,里面住着数个道士,虽然拥有身份度牒,但据说是用钱开道,并没有真道行。
正如科举功名,可以纳钱捐生,道场上亦然,同样有着类似的做法,只是做得较为隐秘,一般百姓根本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当然,这些道人虽然没有真道行,可也有一定的修为,并非完全的招摇撞骗,而有了身份度牒,出来做事,他们自有更好的行情和价格。正所谓“名正言顺”,人们普遍相信这个,有“虎皮”穿,跟没得穿,完全是两回事。至于里面包裹着的人有多少本事,倒属于次要了。
很多时候,光是这一身“虎皮”,便能让人肃然起敬。
果不其然,新山道人的到来,庄园上下的农人见到,纷纷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人是宋子寅请来的,宋天富不好多说,闷闷地回到屋子:“陈老弟,你看那道人如何?”
陈有鸟并没有走,一来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二来,留在这儿,有机会开开眼界,也是好事:“我不会《望气术》,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深浅。不过他既然是正式的道士,应该比我厉害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
宋天富把关于云山道观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有鸟道:“这样也行?”
“有甚不行?官场也好,道场也罢,都不可能是一潭清水。规矩嘛,经常因人而异,我可见得多了。”
宋天富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尤其是场子上的事,因为要打交道,要打点人际关系,他叹口气:“我这位三叔,为人吊儿郎当,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办事并不靠谱。说实话,他请来的人,我不相信,我更相信陈老弟你。”
这话说得就见水平了。
陈有鸟回答:“具体如何,今晚便见分晓,人既然来了,就让他来做一回。”
他不介意被人抢风头,庄园里闹的可是邪祟,还是见了血的那种,先是羊群,后是耕牛,昨夜又是看门狗……接连三桩,诡谲得很。真要迎头撞上,祸福难料。眼下有别的道士来,正好用来探探虚实。
新山道人,派头十足,进入庄园后,也不四处走动,只抬眼扫了一遍,随即在宋子寅的陪同下喝茶,吃点心。
宋子寅忍不住问:“道人,你看?”
“阴气弥漫,邪祟为祸,但你放心,有本道人在,万事无忧。”
信心笃定的样子,颇具风范。
宋子寅听到,顿时像吃了定心丸,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准备晚饭。
晚饭丰盛,宋天富与陈有鸟上桌作陪。
陈有鸟近距离观察这位新山道人,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再与崂山道场的那些道士比较,呵,只能说人比人,货比货。
喝了一杯酒后,新山道人斜眼看着陈有鸟:“听说你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
陈有鸟点头:“是的,学道不成,被遣返归乡。”
新山道人微微一笑:“修道,大不易,特别是大道场,千百挑一,更是困难。不过本道看你年纪轻轻,应该还有些潜力。这样吧,我可以做主,收你到云山道观继续进修,就当我的道童。”
宋子寅连忙捧哏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知多少人抢破头。陈家小子,还不快快谢过道人?”
陈有鸟淡然道:“多谢道人好意,不过我自知没有学道的根骨和悟性,所以另谋出路,已经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读书去了。”
新山道人脸色微愕:“你学了十年道,现在跑回来读书?乱弹琴嘛。年轻人要多听劝,这才不会走冤枉路。来我云山道观当道童,不但能跟着师傅学东西,还能赚钱,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陈有鸟看不惯他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而且宋天富已经说了,云山道观的道士有水分,修为说不定比自己还差,这样的话,自己还去那儿当道童,毫无价值。
新山道人见他不动心,当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觉得这小子不识抬举。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返回内屋,宋天富低声对陈有鸟道:“刚才好在你没同意去云山道观,哼,去当道童,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当奴仆,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碰到凶险了,还可能会被派上去打头阵,当炮灰。”
陈有鸟说:“我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各种辛酸,冷暖自知,当然不会再去做这事。”
宋天富看着他:“陈老弟,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不甘于人下。至于这儿的事,且看事态发展。”
陈有鸟一耸肩:“或许,今晚有好戏看。”
却说那边宋子寅陪新山道人用茶:“道人,不必跟那小子计较,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弄虚作假,骗得我侄子的信任,可昨天来到,什么事都没做成。”
新山道人问:“你说,他会画符?”
“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这么说的,可谁都没亲眼看见。依我看,那符箓是从山上带下来,根本不是他画成。”
宋子寅振振有词。
新山道人摸了摸下巴:“本道觉得也是,画符不易,他要有这本事,早留在山上了。”
宋子寅笑道:“不说他了……道人,今晚的事,要怎么做?要不要先做一场法事?”
新山道人当即挺直了胸膛:“驱除邪祟,当然得做法事,你快去准备吧。”
“好。”
宋子寅一口答应下来,赶紧出去吩咐下人筹办了。
入夜后,庄园内就搭建起一座法坛,新山道人披挂上阵,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摇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做起法来。
陈有鸟在里屋听见,出来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道人看着有模有样,但这副阵仗完全是走江湖的架势,专门用来哄骗平民百姓的。
但不得不说,仪式形式往往能够获得人心的信任,捣腾得热闹,人们下意识就认为办妥了。
逮住宋天富,宋子寅又开始训教:“天富,你还年轻,容易被人哄骗,希望你能吃一亏长一智,回家后,好好跟爷爷反省。还有,陈家那笔债务,尽快催还。”
宋天富沉着脸:“三叔,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庄园的祸事吧。”
宋子寅一拂衣袖:“我请来了新山道人,有他在,万事无忧。”
宋天富不再争辩,也没什么可争的,事实说话,一切看结果。
第三十三章:深藏不露
是夜,天色阴沉,不见星月,风呼呼吹着。
庄园内灯火通明,新山道人又跳又舞的,足足做了半个时辰的法事,这才完毕。
下了法坛,对宋子寅道:“宋兄,已经做过法事,驱除了阴气。”
宋子寅连忙送上一个红包:“道人辛苦了。”
新山道人伸手接过,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很满意里面的厚度,随即收入袖中,笑道:“你请得本道来,我当然要落力办妥,现在的世道呀,招摇撞骗者多,滥竽充数的更不少。”
陈有鸟拒绝当他的道童,其怀恨在心,但有机会,便上眼药。
宋子寅点头道:“的确如此,那骗子太可恨。”
两人一唱一和,意有所指。
宋天富和陈有鸟就站在边上,宋天富脸色难看,如果真如对方所言,一场法事,就驱除了阴气,那他的面子,算是折在这了。毕竟,他先请陈有鸟来,结果徒劳无功。
陈有鸟却是冷笑一声,轻声道:“天富兄,今晚警醒点睡。”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随即回答:“好的。”
他明白了陈有鸟的意思,邪祟,根本没有被除去。
法事做完,宋子寅命人收拾完毕,然后又请新山道人入屋用茶。
宋天富不愿作陪,和陈有鸟各回房间歇息。
新山道人见到,老气横秋地道:“这厮不但没本事,还无礼。”
宋子寅心情大好,只要在此事上占据了优势,即可扭转在家族中的地位:“道人不必挂怀,年轻人嘛,不碰几回壁,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房间内,陈有鸟一如往常般修炼,在文气的加持之下,经脉里的法力运转,近乎一个圆满的状态。修道之人,必有不凡,这是共识。而不凡之处,外在的主要体现在精气神上,一看可见。至于内敛深藏,那属于伪装的范畴。
陈有鸟不善伪装,只觉得精神饱满,双目有神,各种感知敏锐,就连墙角处一只大老鼠偷偷摸摸地经过,都有所察觉。
很好,距离化气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了。
做完今天的功课,时间已飞逝,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在这样的古世界,时间的观念很难量化,以及标准化,让人颇不适应。不过生活久了,习惯了,也就好了,毕竟很多事情对于时间的要求同样模糊不清。
应该快过子时,庄园的灯火都灭了,一片寂静。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听那声音,似乎是宋子寅的。
陈有鸟霍然起身,打开房门,人已经到了外面。
唰唰唰!
很快,又有几道身影从旁边的房间冲出,正是宋天富和两个手下。
宋天富提着一盏灯笼,神色有些惊惶,见到陈有鸟,这才心神略定,赶紧靠过来:“陈老弟,果然出事了。”
“走,去看看!”
陈有鸟一挥手。
几人快步朝着宋子寅所住的房间走去。
庄园格局,农人们主要住在前面,宋家的人,以及宾客住得规格高一筹,安排在后边,数间房聚拢在一块,相距不远。
走到前方,咿呀一响,一间房间房门打开,却是新山道人出来了。
陈有鸟目光一瞥,见这道人衣衫不整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顾不得整理衣冠就奔出。
宋天富见状,眼珠子一转,大步踏前:“道人,你在就太好了,我三叔可能出了事,你赶紧进去看看。”
新山道人啊了声“看,去看看……”
那边宋天富的一名保镖手持长刀,一脚把宋子寅的房门踢开,发出“砰”的一响。
诸人先后进去,正所谓人多胆大,倒不是多畏惧。
嘶!
进去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室内光线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俯身在床那边,对着睡在床上的宋子寅在做着什么事。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子寅遭受着莫大的痛苦,但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仿佛耗掉了他的力气,现在嘴里只能“呜呜呀呀”地叫唤了。
红色身影、痛苦的惨叫声、还有屋内出乎意料的一股冰寒之意……
诸人发现置身在一个可怖的环境之内,宋天富脸色都变了。
“邪祟,成了人形的邪祟!”
新山道人失声叫道。
嚯!
那道红色身影猛地回头看,借着宋天富手里的灯笼光亮,就见到一张狰狞的面孔。但如何狰狞,众人根本说不出来,对方的嘴上,殷红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来自宋子寅身上。
它,刚才在啃吃宋子寅!
这让人想起那些被啃吃得只剩下一张皮的牛羊,以及看家狗。
如果来得晚些,那么宋子寅很可能也会被吃得只剩一张人皮。
太凶残了!
究竟是什么凶物?
不管是宋天富,还是两名练武的手下,都悄然往后退去。
宋天富灵机一动,伸手往新山道人背上一推,叫道:“道人,靠你了!”
这一推力道不小,新山道人差点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大步,他大吃一惊:“你……”
呼!
红色身影卷起一片阴风,当头罩落。
新山道人一咬牙,扬手掏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镜子,对着前面一照。
光芒大作,照得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下,仿佛闪了一记闪电。
“啊!”
有凄厉的嘶吼声,红色身影遭受到了一记创伤,长长的双臂抓来,一把抓住新山道人,然后狠狠一扔。
可怜的道人直接被砸到墙上,撞得七荤八素,一时半会起不了身。
红色身影没有追击,而是朝着旁边的墙壁飘去,如无实质,一下子穿了过去。
它要逃跑!
刹那间,陈有鸟做了决断,健步如飞,前脚跟后脚般也冲向了墙壁。
宋天富几个见着,不禁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下一刻,但见陈有鸟身子飘飘然,如一道光影,竟然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墙,转瞬就看不见了。
“这,这是……”
宋天富愕然,张大了嘴巴,一会才反应过来:“崂山道术《穿墙术》!”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穿墙术》可是一门真正的崂山术法,听说只要掌握此术,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
“陈老弟呀陈老弟,你果然深藏不露,是个高人……”
第三十四章:消灭
陈有鸟穿墙而出,其实也有点赌的成分。在此之前,只在乌篷船上穿过一次布帘,回到海岱郡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真正穿过实墙。
刚才,他看见红色身影穿墙逃跑,于是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施法之际,思绪空灵,一蹴而成,行云流水般。那堵砖墙仿若不存在,没有构成任何阻滞。
《穿墙术》,成了。
虽然晚了些,但迟到,也是到了。
在那刹那间,陈有鸟心头有明悟,像是堵塞在那儿的一层薄纱被戳破了个洞,然后融会贯通。
嗡的!
似有变化,天地不同。
他来不及仔细领会,抬眼看见红色身影正飞快逃窜,如果被它走脱,隐遁入地下,而或藏身角落,再想找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即扬手,嗖的,一张镇宅平安符飞出,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
滋滋滋!
红色身影发出灼烧的声响,有袅袅青烟冒出。
“啊!”
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符箓上的法力对阴气有着巨大的杀伤,犹如滚水泼雪。
说起来,陈有鸟是捡了个便宜。
之前新山道人亮出一面法器铜镜,结结实实对着红色身影照了一下,使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就连逃跑时,速度都减慢许多。现在又挨了一道镇宅平安符,哪里还顶得住?
很快阴气破散,形迹消融。
陈有鸟踏步上去,见那儿地面一片焦黑,一件红色的物品颇为显眼。
认出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没了阴气笼罩,这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化,最后化作了一堆灰烬。
这时宋天富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可没有穿墙的本事,要先从门口出来,等于绕了半圈子。
“陈老弟,邪祟呢?”
陈有鸟指着地面的灼黑痕迹,以及残余的一堆暗红粉末:“已经灭了。”
“真得?”
宋天富惊喜大叫,连声说道:“好,真好。”
满心欢喜。
一方面邪祟被解决,那么庄园也就保住了,宋家虽然以经商为主,但此处田园也十分重要,用了好多年才积攒到的一份家业,不容有失。
另一方面,陈有鸟出手斩灭邪祟,证明了宋天富识人的眼光,得到了一位真正道士的交情,以后遇到什么事,找人帮忙会容易许多。
这样的话,宋天富在家族中的继承人的地位,将无比牢固。
陈有鸟问:“你三叔怎么样了?”
宋天富摇摇头:“不容乐观。”
回到房间,里面已经点上了灯,新山道人坐在那儿,脸色颇不好看,手里捧着一面铜镜。但见镜面之上,裂痕密布。
此件法器,显然是毁了的。
新山道人是宋子寅请来的人,宋天富不熟,只看一眼,随即走到床边去。
宋子寅的情况很惨,被邪祟啃食过,现在还能留着一口气,主要是发现得早,再晚些来,就只能看到张人皮了。
宋天富叹口气,虽然在族内与这位三叔有所争斗,但现在都这样子了,过往种种,如云烟消散。更多的,是心头翻涌起的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新山道人忽地站起,喝问道:“邪祟可被灭了?”
回答他的是陈有鸟:“灭了。”
新山道人盯着他:“你倒会捡便宜。”
宋天富不满了:“道人,你这话说得差了。”
“哪里差了?若非本道先把它打伤,哪轮得到他来抢功?”
“呵呵,眼见为实,你做的法事根本不起作用,邪祟从你眼皮底子下伤人,并且逃走了的。若非陈老弟穿墙追击,早被它走脱了。”
这时候宋天富当然得帮着陈有鸟说话:“你是我三叔请来的,钱银已给足,而今事情出了纰漏,我家三叔甚至为此断送性命,你应该感谢陈老弟帮你收拾残局,免得更多的人遇害。”
“你!”
新山道人为之语结,他之所以如此恼怒,主要是铜镜毁了,这趟所获得的报酬远远不及法器的价值,亏大了。
其修为本就马虎,达不到真正道士的化气标准,近年来,又享受惯了,修炼懈怠,实力不进反退,平时就是依靠手中的法器和符箓支撑门面。眼下法器坏了,偌大损失,如何不气急败坏?他心里认定,是陈有鸟伙同宋天富,两者设计了个局,故意推他到前面当出头鸟的。
想到这,新山道人就心头火起,想要发飙。
不过刚才陈有鸟露了一手《穿墙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崂山术法,代表着天下四大道场之一的出身。新山道人终是按耐住了,气哼哼说道:“既然如此,那本道告辞。”
宋天富也不愿得罪他太深:“道人,现在可是深夜……”
“深夜又如何?本道还怕走夜路不成?”
一拂衣袖,迈步便走。
宋天富让人开了庄门,又送上一盏灯笼。
新山道人夺过灯笼,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宋天富在后面看着,暗暗点头:虽然这道人的实力有水分,但毕竟是修过道的,敢于走夜路,胆色不俗……
却说新山道人提着灯笼,走出了一段路,回头庄园已经关上了大门,四周黑漆漆的,莫名阴森。又有夜风吹过,吹到颈脖上,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背后吹气,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庄园都闹了邪祟,谁知道野外会不会也有?
这道人想着,心里又恼又怕:都怪那小子,害得我堂堂道人,被挤兑得不好意思继续呆在庄园内,竟要出门走夜路……
“道祖保佑,千万要一路平安……”
“有怪莫怪,符箓在身,百无禁忌……”
一路念叨叨的,紧紧握着灯笼,缩着脖子走了。
……
今夜闹了这一场,虽然说邪祟被灭,但宋子寅惨遭不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来。
宋天富带着下人,忙着处理后事,得准备好车辆,明天一早把人拉回城郡去。
这些事务陈有鸟插不上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便与宋天富说一声,自回房间歇息。
他并无睡意,想着事情。根据宋天富的说法,近十年间,无论城郡之内,还是外面的郊外地带,以及主要的官道,和村镇所在之地,基本都安全,很是太平。然而这段时间,先是城内的宅院,然后又是这儿的庄园,两个地方竟然都闹了邪祟,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是偶然?还是环境发生了某些变故,导致原本被镇压得死死的诡谲事物蠢蠢欲动?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经此一事,值得欣慰的,是他终于化气成功,迈进了正式道士的门槛,可以向官府申请身份度牒了。
第三十五章:道士考核
第二天,陈有鸟带着旺财返回郡城。至于庄园的手尾,让宋天富处理即可,严格来说,这本是他的家事。
回到宅院,王伯很高兴;而画眉一如既往般清冷,她的生活方式颇为孤寂,好像从小到大都是独自存在。不过在见到陈有鸟的时候,其嘴角微微一弯,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好像乍然闪现的一缕阳光,分外明媚,只可惜很快收敛住了。
陈有鸟问了几句话,没什么事后,很快又离开,直奔府衙而去。他已经成功化气,打下了基础,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去领取相关的身份度牒。
对于一个人而言,身份非常重要,所谓“名正言顺”,有道士的度牒在手,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扮猪吃老虎”,区区一介道士,真算不得什么,扮得猪多,万一真成了猪,那就搞笑了。
府衙距离不短,陈有鸟没有选择坐车,甩开两条腿走路。在交通不便的世界里,练腿力倒是不错。旺财跟在后面,他虽然是个下人,惯于吃苦,可比起自家少爷,体力竟是不如,速度明显跟不上。
“少爷是修道之人,果然厉害……”
旺财心中暗暗钦佩。
到了衙门,迎面见一片庄肃的建筑拔地而起,威势十足。
作为朝廷部门,公干场所,为官者坐镇的地方,自不能寒酸了,方方面面,必须突出“高大威猛”四字。
这样子,才能镇压得住满城百姓。若是弄个茅棚草庐之类,人家一看,就没了敬畏之意,也就不会认可你的官威。
这看似形式主义,却实用,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陈有鸟主仆二人刚登上台阶,就被看守的衙役一顿叱喝:“站住,你们来干什么的?”
旺财出身低微,来到此处脚肚子一直在打颤,听到叱喝声,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倒下去了。并非他太过于胆小,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又敬又畏,避而远之。只要沾染上了,不死都得脱身皮。
陈有鸟却是淡定,把来意说了。
那衙役听见,吃一惊,顿时换了脸容:“原来是方士先生,失礼了。”
顿一顿,解释道:“衙门所在,各有分工,此处是审理治安的地方,认证度牒,该左拐去找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听明白了,道一声谢,带着旺财走。不用多久,来到那座道庭都督府门外。
这儿,便是道庭在凡俗世间所设立的办事处。
严格来说,道庭,也是受朝廷管辖统治的,重要的封神敕令,必须得到皇印盖章,才算得到认可,否则便是野祀乱神,但有发现相关的庙宇,就会被捣毁。
这也是当今朝廷国力鼎盛,皇权稳固的体现。正明帝年富力强,励精图治,要开创繁华盛世。一面颁布实施各种利民政令,壮大人道;一面弃释扶道,建立道庭,借助道法力量剿灭镇压各类邪祟妖魔。
双管齐下,见效卓著。
道庭都督府占地不小,从格局上看,形同于一座大道观。
陈有鸟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很快有一位道童来询问,待听明来意,也不惊讶,带着陈有鸟入内。至于旺财,就没有那份待遇了,乖乖留在外面等候。
“你,是崂山道场下来的?”
内庭之上,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盘膝坐在那儿,看着陈有鸟问道。
“是。”
陈有鸟老实回答,呈交上一份文牒。这是他在崂山当道童十年的身份证明,上面详细记载着关于他的情况,自然包括考核时的表现。
老道慢慢看着,看到某处,不禁又抬头打量陈有鸟。
毫无疑问,陈有鸟在崂山上的表现一塌糊涂,简直是湿柴烧火,足足熬了十年,一点过人之处都没有。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
修道之路,讲究根骨天赋,讲究机缘资质,万里挑一,哪里是那么好修炼的?尤其是当今时势,人道中兴,道法已经隐隐呈现衰退的迹象,所谓“世外高人”,所谓“逍遥自在”,说得好听而已。毕竟道庭,以及执掌道庭的天师,如今都得听皇帝的话了。
如此一来,修道更为艰难。
所以说,大部分上山修道的人,终其一生,都是止步于道童的阶段,被打发下山回家。不过仗着在山上所学的一些道法皮毛,只要不是太过于愚笨和倒霉,在凡俗中还是能混得温饱。
与此同时,也会有个别的人因缘际会,厚积薄发,突然开了窍,从而晋身道士。
当然,这是很个别的例子,少见。
从手头上这份履历来看,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陈有鸟能够炼精化气的由头。这好比一个次次考试只考三五十分的人,突然间考上了一流大学,怎么可能?
老道人放下文牒,板着脸:“你确定要来考核?第一次,得交一百两银子的费用;这次考不过,下次,就得交五百两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如果两次不过呢?”
老道人嘿嘿一笑:“还是可以继续考的,只是每考多一次,费用就得翻五倍。”
“五倍?”
陈有鸟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哪里是考试,分明是考钱。
“所以本道劝你慎重,要有几分把握后才来,至少得有五成把握吧。碰运气的心思,跟赌博无异,要不得,白白浪费机会和钱财而已。”
老道人劝道,他是认为陈有鸟纯属是来碰运气的,刚被遣返下山,还没过几个月呢,又想来这考身份度牒,难道以为道庭都督府的考核难度比崂山道场低?
想得美。
至于走后门的,那不但需要大笔钱财打点,还得有相关的人际关系才行。
老道人可不觉得陈有鸟有这份背景,有的话,也不会走正常的程序到这了。
陈有鸟回答:“我决定报考了。”
老道人一耸肩,不再相劝:“随你。”
陈有鸟又问:“对我的考核,内容会是什么?”
“呵呵,根据各道场,各道观的情况,各有不同。你嘛,既然出自崂山,所以考核的,是《穿墙术》。”
“哦,好的。”
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波澜不惊。
老道人盯着他:“本道可提前提醒你,在考核过程中,任何后果都是你自己负责,要事先签订责任文书的。”
言下之意,是说穿墙时,如果穿不过,不管陈有鸟撞得如何头破血流,如何惨烈悲壮,都跟道庭都督府无关。哪怕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是陈有鸟自己的事。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老道人根本不看好陈有鸟这次的考核,例行公事般提醒。
“明白的,开始吧。”
……
一刻钟后,老道人一脸呆滞地看着穿墙而过的陈有鸟,怔怔说道:“你,你穿过去了?”
陈有鸟轻松地道:“如你所见。”
术法只要成功施展过一次,就不会再有问题。除非状态太差,法力跟不上。
“但是,但是……”
老道人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有鸟微笑着道:“话说回来,这堵砖墙好像比崂山道场的要厚实一分。”
老道人搔搔头,已经接受了陈有鸟考核过关的事实,就当其走了狗屎运吧,毕竟在崂山熬了十年的人,就算一头猪都会积攒下一些道法基础,干咳一声:“嗯,祝贺你成功晋身正式的道士。不过还有一些文书程序要走,所以你的身份度牒要过一段时日才能领取得到,到时自有专人送上门去。”
不用自己再来领取,省了工夫,陈有鸟当然没意见,客套几句,告辞出去。
旺财疾步迎上来,问:“少爷,你考得怎么样?”
陈有鸟道:“考过了,今晚杀鸡。”
“太好了!”
旺财激动得跳起来,拍手欢呼。对于下人们来说,主人家越厉害,越有实力,他们就越得势,越有脸面。而今陈有鸟成为道士,那么不管是旺财,还是王伯,都与有荣焉,往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了。
第三十六章:无债一身轻
大块吃肉,大碗喝汤。
今晚这一顿,王伯买足了食材,要好好给少爷庆贺。道士考核通过,可不是件小事,乃是大事,大喜事。
只可惜,晚了几个月,要是在崂山的时候就成功了,就能留在道场了,前程肯定更好……
王伯有些遗憾地想着。
不过木已成舟,不可强求,如今的状况,也已经很好了。哪怕少爷潜力用尽,终生止步在道士的阶段,但有了这个身份度牒,一辈子也不用愁吃喝了。
这一顿饭陈有鸟却吃得有点不满足,海吃胡喝,胃是撑饱了,但另一个层面上,意犹未尽,觉得空虚。
怎么说呢?
就像是这饭菜所能提供的营养能量已经跟不上他的需求了。
在前一阵子,他就有所感觉,成功化气之后,感觉更为明显,他渴望和追求的,赫然不再是普通的饮食。
那么,该吃什么?
温补的牛羊?而或更有热量的猛兽肉食?
对了,也许该弄点好酒来喝喝,看效果如何。
陈有鸟慢慢想着,眼光瞥见早早放下碗筷的画眉,她吃得极少,小半碗米饭,一点青菜,纯属把吃饭当成了敷衍。看这样子,哪怕半粒米不吃也没关系。
饭桌上就她和陈有鸟,至于王伯和旺财,则在厨房那边吃。
陈有鸟本不讲究这些,但王伯很严肃,说少爷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有身份,就得有规矩,尊卑有别,不可逾越。现在下人数目少,日后肯定更多,人多起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画眉的身份有点特殊,来历不明,但又不是奴仆,其气质独特,王伯不好过多要求,就让她跟陈有鸟同桌。
没想到晋身道士之后,如何有效地吃饭竟然成为了个问题,陈有鸟始料不及。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道士之后,该怎样修炼。
他现在的基础,都在一本《崂山通真素经》之上,该功法只适合炼精化气阶段,想要再进一步,炼气化神的话,等于没了相匹配的秘笈,前路不通。
在崂山道场时,一心一意只想着能练气成功,就祖宗保佑了,哪里有功夫想其他,想更远的前景?而且很多东西,没有达到相对应的高度和位置,也无法接触得到。
要是还在道场,晋身道士后,只要通过考核,自有道师传授下一步的功夫。
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
问题是陈有鸟已经被遣返回家,等于断了前程。眼下虽然成为道士,但已经与道场没甚关系了。在道场的人物们看来,陈有鸟纯属于走狗屎运才突破的,潜能早已耗尽。
不管对于哪家道场,炼气化神阶段的功法都是弥足珍贵,概不外传,而一般的小道观,有没有这个层面的秘笈都不好说,要有的话,更是奉为真传,外人不可能学了去。
“这可真是个大的麻烦呀。”
陈有鸟叹一口气,他现在对于道士阶层的了解不多,又没有师傅可请教,几乎两眼一抹黑,都得靠自己摸索。相比之下,读书考功名反而显得简单多了,毕竟拜了孟北流为师,而且这个领域是以前就有经验的。
“罢了,既然道法之路暂且不通,那就先稳固好基础,慢慢打磨法力;主要的精力且放在读书之上,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陈有鸟打定了主意,当初选择读书与修道两条路一起走,正是未雨绸缪,做好了两手准备。
入夜,宋天富竟然来到。
“天富兄,家里的事,你都处理好了?”
坐在厅上,陈有鸟问道。
那边王伯在烧水泡茶,嫌弃茶叶太次,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少爷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如果消息传扬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有客人来,就得备点好茶在家里才行。否则招待不周,显得寒酸,叫人看不起,有损少爷颜面。
宋天富却根本没有在意茶好与否:“陈老弟,庄园的事,真得多亏你了。”
陈有鸟微笑道:“客气了,你请得我去,只要力所能及,我总得办好。”
“爽快人。”
宋天富赞一句,伸手拿出一物,双手递交过来:“这是令尊签下的借据,现在交还给你。”
陈有鸟一怔,没有急着来接,沉吟道:“数千两的银子,这份酬劳太多了。”
宋天富呵呵一笑:“钱财身外物,能得到你这份交情,才是更重要的。”
顿一顿道:“这个,也是我爷爷的意思。”
他今天返回家里,把事情经过跟爷爷说了。丧子之痛,宋老爷子固然悲伤,但不至于什么事都不做了。确定了陈有鸟的实力后,考虑一番,叮嘱宋天富今晚把借据还来。
五六千两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用来当斩灭邪祟的报酬绰绰有余。
宋老爷子看重的却是更多,看得更远,做人情,最忌斤斤计较,不如魄力大点,一次性做足。
陈有鸟看着他,微微点头,伸手拿过借据:“既然如此,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宋天富喜道:“你我虽然结识日子不长,但一见如故,不必太见外。”
陈有鸟笑道:“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今天,我去道庭都督府,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
宋天富拍手道:“陈老弟果然了得,这下好了,有了身份度牒,赚钱对你而言,轻而易举。”
心里暗暗庆幸,用一笔数千两的银子结交到一位真正的道士,绝对值得。如果当初没有宽限时日,而是咄咄逼人的话,那就把陈有鸟得罪惨了。再想弥补回来,别说五六千两银子,就是过万也难说。
“陈老弟,你晋身道士,乃是大喜事,我本该做东,请你喝酒。但现在家里办丧,不便出门吃喝,还请你见谅。”
陈有鸟摆手道:“你把借据送来,已经是最大的贺礼,至于吃喝,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天富笑道:“好的,好的。”
又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陈有鸟送他出门后,转身把借据给王伯:“王伯,烧了它吧。”
王伯拿着借据,激动得双手在微微颤抖:“少爷,这,这就还清债了呀?”
心里实在有点不敢相信,回想当初,少爷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来早胸有成竹。
“可不是?现在无债一身轻了。”
陈有鸟拍拍双手,愉快地道。
第三十七章:美少年
时隔数日,陈有鸟再度返回不同流草堂上课。
那天孟夫子当场考核,看到陈有鸟的官文格式已成,论点明确,论据清晰,只欠缺一些火候而已,所以放他几天假,到处走走,多看看。
这一走,陈有鸟就借着帮宋天富扑杀邪祟的契机,成功突破,正式晋身道士。不过由于缺失后续修炼功法的缘故,道法之路暂时不通,他干脆又回来上课了。
所谓“学无止境”,不能自满。
今天草堂的氛围有些古怪。
很快,陈有鸟就发现堂上多了个新学生。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长眉,峻若剑锋。
他坐在那儿,自有气度,引来了无数窥伺的目光。如同天生带着耀眼的光环,只要他在,他就会是全场的焦点。
饶是陈有鸟两世为人,乍然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其实有资格到这里读书,志在科举的学子,基本一个个都相貌堂堂,不会有歪瓜裂枣。
无它,科举功名,不但考文章才学,还考身材相貌。长得差的,很难有一个远大的前程,入不得眼。
外在美虽然显得肤浅,但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满堂学子,不乏俊男丽女,可与这新来的少年一比,一个个顿时黯然失色,甚至会觉得自惭形秽来。
陈有鸟注意到,那些女学子窥望少年的目光,已然流露出炙热的爱慕之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 ?
少年不但有着无可挑剔的容颜,而且身上衣饰华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两者结合,这等杀伤力真是无以伦比,难以抵挡得住。
“颜值正当红呀!”
陈有鸟喃喃说了句,随即打开书本,专心致志地看起来。自从拜孟夫子为师,进入学堂上课,他基本是被孤立的,同学们不甚喜欢和他来往。
其中原因,主要是众人觉得陈有鸟出身不行,每天都是走路来上课的,马车都没得坐,然而其偏偏一来就得到了孟夫子的欣赏,还被安排到了前排坐。
这么一想,诸学子自然心生妒忌,感觉意不平。
作为读书人,不好做甚下作之事,于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言语,冷嘲热讽,全靠三寸不烂之舌。
但这些手段,陈有鸟哪里在乎?别人没好脸色,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独个人看书学习,反正有不懂的,有疑窦的,直接找孟夫子请教。
至于这新来的少年学子究竟是甚来历,陈有鸟更无意去打听,瞧对方一脸傲娇的样子,恐怕也不好相与,爱谁谁。
一会之后,孟北流来上课了,课堂纪律变得肃然起来。
看到陈有鸟出现在下面,这位严师不禁赞许地撸了撸胡须。他先是欣赏陈有鸟的诗作,并通过自身的人际关系,在海岱郡文坛圈子内推荐起来,使得陈有鸟小有名气;后来又发现陈有鸟在官文上同样有着天分,更感惊喜。
无论如何,当官人,都比当诗人有前途。
在孟北流心目中,俨然已经把陈有鸟视作璞玉,要好好培养的了。
品性好,有天分,还勤奋努力,三点足以当得意弟子。
一堂课很快过去,孟夫子如往常般离开,要在后堂休息,准备第二堂课。
课间时间,学子自由活动,一般是互相讨论学习。
这都是在小群体内进行的,诸多学生之间,存在着多个这样的小群体,三五成群,彼此有着交情,来往密切。
此时,显得异类的赫然是陈有鸟和新来的少年学子了。对于陈有鸟,众人是故意冷落,不愿搭理;但对于那少年,学子们却各有心思。
美少年,名叫“胡子宁”。
其实他前天就来到草堂求学,刚出现,顿时被众学子惊为天人,蜂拥而聚,不管男女,都希望与其结交。
同窗情谊,颇为重要,特别以后有机会进入仕途的话,有这一份纽带关系在,可以相互关照,提携。
虽然同为新来的,可胡子宁与陈有鸟不同。
出身,就是最大的不同。
关于陈有鸟的情况,陈善本兄弟早已有意无意地散播了某些言论,涉及陈有鸟不靠谱的父亲,以及被败家一空的事实。
得了,这样的情况,比寒门都不如,没什么值得交好的,能到草堂上课,多半是写的诗刚好受到孟夫子喜欢而已。
诗词歌赋,附庸风雅。对于志在科举仕途的学子来说,从来都不是重点。
而胡子宁就不同了,他坐华丽马车来,身边数名随从,光这阵仗,足见富贵。又有小道消息称,其是从京城寿安来的,出身名门,到不同流草堂来上课,只是游学的一份资历罢了。
如斯人物,要是能与之结交为友,对于人脉交际有着巨大的帮助。
所以对胡子宁,诸人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可惜胡子宁傲得很,拒人千里之外。
众学子碰了钉子,唯有作罢,但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想着大概是因为胡子宁刚来的缘故,环境陌生,同窗陌生,故而有所抗拒。假以时日,大家熟悉了,自然就不同了。
这不,当课间空暇,就有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学子鼓起勇气向着胡子宁走来,把一封粉红色的散发着微微清香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到胡子宁身前,低声道:“胡公子,给你。”
这一举动,引得许多人关注。一些女学子一边暗骂此女不懂矜持,竟自动献身,一边又暗暗跺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勇敢一点上前表白,反而被人抢了先。
望着那张充满了少女憧憬的信笺,胡子宁先是一皱眉,随即拿起,居然放到鼻端轻轻一嗅。
这一个动作使得那柔美女子登时痴了,而其他的女学子更是嫉妒欲狂,差点要尖叫出声,内心狂呼:这下被苏苏那骚蹄子捷足先登了……
一嗅之后,胡子宁嘴一撇,随手将信笺扔掉,淡然说道:“抱歉,我不喜欢女人。”
满堂皆惊,随即静得连根针掉在地方都听得见,女学子们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而男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个别的,竟然隐隐有了些窃喜之意……
第三十八章:我不喜欢男人
这位胡子宁端是够胆大的了,在课间直说“不喜欢女人”,语出惊人,声音还不小,在场的众学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心想胡子宁出身京城名门,所以口味与众不同?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在权贵圈子,往往不走寻常路,玩的东西非常狂野
只是那几个男学子听到这个消息,居然露出窃喜的神态,这又是何故?
莫非认为女学子没有机会,轮到他们有机会套近乎了?
看来对于这个时空人们观念的开放程度,估计有所不足……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打定主意,以后要离胡子宁远一点。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事与愿违,有香风袭来,抬头一看,正见着一张俊美得娇娆的面容。
“这香气,抹在女人身上都嫌浓了些……”
陈有鸟暗地腹诽一句。
听得胡子宁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叫陈有鸟,诗词写得甚好。”
陈有鸟硬着头皮,没想到对方竟然找上门来,随口回了句:“涂鸦之作,过誉了。”
“呵呵,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言辞浅白,意境别致,如果这些都是涂鸦之作,那所谓诗词大家写的,简直不堪入目。”
胡子宁语调中蕴含着满满的赞赏之意。
陈有鸟听着,大叫“不妙”,这厮出身名门望族,似乎很喜欢风花雪月,要是他籍此来靠近自己,那自家清白就要毁了。
胡子宁目光炯炯,他一双眼睛长得好看,有点像桃花眼,多看会,就水汪汪般,有一种难言的媚意流露:“有鸟学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陈有鸟霍然站起,正色道:“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请了吧。”
胡子宁抿嘴一笑:“瞧你这话说得,我是想请你写一首诗。”
陈有鸟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专门去写,反而写不来。”
胡子宁笑道:“光这两句,已经很有哲理了。我也不急,反正你什么时候写成,就什么时候给我。”
陈有鸟叹口气,一字字道:“胡同学,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
“哗!”
满堂又是一阵哗然。
先前胡子宁一句“我不喜欢女人”,称得上惊世骇俗;论起来,陈有鸟这句“我不喜欢男人”倒显得相当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当着胡子宁的面说。
众人一听,就听出了其中三昧,觉得这陈有鸟真是不懂说话,这不得罪人吗?得罪的还是一位来自京城的权贵少年。
这种事,本就属于忌讳。人家胡子宁可以当众说,但你不该如此打脸。
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这个陈有鸟在堂上不得人缘,不会讨好人,缺了教养,因此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正好,其得罪了胡子宁,有他好看的了。
谁知那胡子宁竟没有丝毫恼意,睁大了眼睛:“你喜不喜欢男人,关我什么事?还有,你喜不喜欢男人,跟写诗有什么关系?”
陈有鸟感觉头疼,大概这一位真得只是来求诗的,并未想其他。然而自己已经这么不留情面地挑破了,他不该生气,然后拂袖而去的吗?
那样的话最好,省得麻烦。
陈有鸟怕麻烦,尤其这种瓜田李下的断袖之嫌。但是胡子宁都这么说了,也不咄咄逼人,态度颇好,陈有鸟若是破口大骂,那就一点情商都没,于是含糊应道:“那我看看能不能写吧。”
“那我等你好消息哦。”
胡子宁微微笑道,转身离去。
陈有鸟如释重负,他还真不适应与对方打交道。等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径直找上来,真是慕名而至?
由于孟北流的推荐,以及宣扬,在海岱郡的诗坛上,陈有鸟算是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可要说多么的声名显赫,那就夸大其词了。
文章诗词,向来属于主观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得好,确实表明有才华,然而才华与名望并非属于必然关系。
名望要养,要推,要引,诸如种种,才能慢慢成气势。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讯息蔽塞的古世界。
如果不是孟北流为一方名人,不是他卖力推荐的话,外面的人,谁知道陈有鸟是干什么的?就算机缘巧合,读了那些诗作,也认为是佳作,却也不会四处宣传。
文坛上,文人相轻,才是常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并非名人,那么胡子宁既然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一来上课,就要请陈有鸟写诗,未免刻意了。
当然,也不排除胡子宁真得因为偶然的机会读到那些诗作,从而引发了兴趣。
“希望是自己想多。”
陈有鸟摇摇头,继续看书。
一会之后,到了时间,孟北流继续上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后堂:“老师,这是我近几天写的一些文章,想请你批改。”
孟北流笑道:“好。”
一看之下,惊讶地道:“这么多?”
陈有鸟回答:“就八篇而已。”
“哈,你说得轻巧。”
孟北流嘴里说道,开始看起来。看完一篇,然后是第二篇……停住了,望着陈有鸟:“你明年的举子试,我本不看好,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你,比你本家的陈善本兄弟,机会还要大些。”
“真得吗?”
“我不是说你现在就有中举的水准,我的意思是说你进步的速度让我都感到吃惊。或者,这就是天分,肉眼可见的天分。按照这样的趋势,过完年后,你就可以安心准备举子试了。”
闻言,陈有鸟拱手做礼:“主要是老师教得好。”
这句话让孟北流很享受,笑得开心:“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的人情,其实练达得很,可笑那几个学生还到我这说你坏话,有说你飞扬跋扈,性情乖张的;还有说你张狂自傲,目中无人的,啧啧。”
陈有鸟一听,鼓起了眼睛,平时学子们阴阳怪气也罢,没想到还跑到孟北流面前告状了,这算什么事?不过他没有问是谁说坏话,这些事情,只要孟夫子门清,那就明白了。刨根问底,反而显得幼稚。
“好了,这些文章先放我这,批改好了,你再拿回去。”
孟北流年纪大了,上了课,精力难免不济,需要时间来休息。
“好,多谢老师。”
陈有鸟告辞离开,耽误了一段时间,出到外面,竟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
唰的,马车帘布打开,胡子宁走出来:“有鸟学长请上车,我送你回家。”
第三十九章:发现
看见他,陈有鸟就觉得头疼,连忙说:“不用了,我跑步回去,锻炼身体。”
说着,迈开双腿就跑起来,根本不给胡子宁再相邀的机会。
“呵呵,有趣。”
胡子宁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仆低声问道:“公子,为何你对他青睐有加?”
胡子宁眼神微微有些茫然,回答:“在课堂上,我的位置距离他不远,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让我觉得舒服。”
老仆一怔:“会不会是个陷阱?”
胡子宁摇摇头:“不像,而且,这里是海岱郡。”
老仆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子宁:“我有分寸。”
“这样吧,我亲自去调查他一番,摸个底。”
“不用。”
胡子宁抬手阻止:“他的基本情况一清二楚,出身清白,没有什么问题。你贸然去,反会使得他生疑,生出戒心来,倒不如顺其自然。”
老仆道:“他发现不了我的。”
胡子宁沉吟片刻:“他修炼了道法,虽然法力低微,只是个道士,但感官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再说了,我们要在这呆上一段时日,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不必操之过急。”
“可你的伤?”
老仆有些急了。
胡子宁淡然道:“不碍事的,已经稳定住了。走吧,回去。”
长腿一抬,进入车厢,刚坐下来,心血翻涌,猛一阵咳嗽,赶紧掏出一张华美的手帕捂住嘴,松开时,手帕上一团浓液,赫然是血。只是这血殷红中竟带着丝丝金色,分外妖异。
外面传来老仆关切的问候:“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走。”
胡子宁语气淡淡。
老仆一脸愁苦,吩咐车夫驱动马车,辚辚使动起来。
……
陈有鸟一阵疾跑,跑出好一段路后,这才放缓下来,回头去张望,好在胡子宁没有追上来。都说女追男,隔重纱,那男追男,我呸,不能想……
当气喘吁吁回到宅院,正好被王伯看见,疑问:“少爷,难道有恶犬追你了?跑得那么急?”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何止是恶犬,简直是凶兽。”
“啊。”
王伯吓一跳,赶紧拿过一根扁担,想着能把少爷追着跑的,绝非等闲之物。
陈有鸟见他不禁逗,就笑道:“我把他摆脱了,没事了。”
“那就好。”
“午饭弄了没,我好饿。”
陈有鸟问。
王伯赶紧放好扁担:“我这就去做。”
午饭不可谓不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锅浓浓的羊汤。但陈有鸟吃的时候,仍是像之前几天的那般,总感觉不满足。吃得多,可不饱。
这个“饱”,并非是一般意义的饱腹之感,而是另一种玄妙的概念。
“果然如此,自从化气成功,成为真正的修士,我已经渐渐偏离正常人的范畴了……”
陈有鸟皱着眉头,用句具备现代化色彩的言语来说,那就是生命得到了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去。道者有法力护体,能做到寒暑不侵,那么其进食的东西,也就水涨船高,不再是普通的米饭菜蔬。
难道要像传说中的仙人吞吐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
只可惜,他没有下个阶段的功法秘籍,不得其门而入,不知该如何个吞纳法,反正不可能是日常的呼吸就能做得到的。
好在现阶段多吃肉食,还能压得住那种“饥饿”感,消化得快,大不了多吃几顿。
“少爷,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
王伯过来收拾的时候,见陈有鸟皱着眉头,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几次都是如此。老仆人心情忐忑,觉得会不会是少爷晋身道士后,要求变高了,口味变刁了,已经不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陈有鸟忙道:“不是,很好吃,只是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王伯“哦”了声,如释重负,不是不喜欢吃就好。
堂上多了个“不喜欢女人”的胡子宁,而且对方还流露出了某种兴趣,这让陈有鸟颇不自在,每天去不同流草堂的时候,都心怀忐忑。
幸亏接下来的数天,胡子宁并没有继续表现得过于热情,大概是陈有鸟那句“我不喜欢男人”产生了作用,让其知难而退。
陈有鸟放下心来,开始专注于学习,他是志在明年考举子试的人,屈指一算,时间已不多,剩得几个月而已。相比之下,别的学子,可都是精心准备了一两年的功夫,这还只是在不同流草堂的同窗,郡城偌大,别的学子不知多少。根据孟夫子的说法,每届举子试,一个郡城内参加的士子不少于千人,而录取的名额,大概在二三十人,真正的百里挑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竞争激烈,不准备充分,分分钟会名落孙山,再想考下次,就得三年之后了。
时不我待,要争朝夕。
不过他的文章水平提升得很快,存在的一些基础问题,被孟夫子指出之后,迅速改正,下次不会再犯。之前买来的经义著作,以及从孟夫子藏书房弄到的书俱已看完,吃透,陈有鸟又盯上了新的书籍资料。
孟夫子虽然欣赏他,已然把陈有鸟视作得意门生,但藏书房开放的条件并未改变,还是要陈有鸟写诗来换取阅读的时间。
也许,孟北流渴望看到他的新作,所以门槛不变,要逼着陈有鸟写诗。
陈有鸟自己写不出脍炙人口的诗词,但他有《文心雕龙》呀,放到这个时空,便是原创,做个合格的文抄公毫无压力。
又是十来首短诗出手,瞧得孟夫子双眼滚圆,感叹不已:“有鸟,你不当诗人,真可惜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老师,难道我不能既当诗人,又当官人吗?”
孟北流听着,嘴一撇:“年纪轻轻,倒贪心。”
陈有鸟没有回话,心里回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然后进去藏书房,开始翻阅对举子试有参考价值的各种书本,文章合著。依然是翻书,翻得飞快,书页哗啦啦作响。
这一次,他要翻多几本,收纳进《文心雕龙》,回去再慢慢细读,研究。
时间到,陈有鸟告辞离开。他不知道的是,离去不久,又有学子来拜访孟夫子,正是那胡子宁。
面对这位新学生时,孟北流有一种罕见的肃然,甚至可以说是拘谨之意,拿出一叠纸张:“这是有鸟新写的诗稿,我看过了,都是水准之作,颇为出色。”
胡子宁恭声做礼:“多谢夫子,让我能先睹为快。”
端坐着,拿最上面的一张看起来,赞道:“好字。”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有鸟的字,跟他的文章一样进步神速,甚至有隐隐自成一家的趋势。这个学生,真令我惊讶。我都怀疑,他去崂山十年,学的不是道法,而是诗文了。”
胡子宁随口应道:“崂山道场,仙家之地,景色瑰丽,的确很能激发人的遐思意兴。”
他看得快,一会儿工夫,就看到了第五首,双手猛地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喃喃道:“找到了,就是这个……”
第四十章:推波助澜
胡子宁捧着这一首诗作,如获至宝,情态失控,嘴里喃喃自语。
孟北流大感惊讶,眼光瞥过去,见那是一首五绝:“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很直白的诗句,意韵也简单,属于水准之作,但在这一叠诗作里头,只能算中等。
不过诗词的东西,以情动人,应该是里面的某句诗句恰好打动了胡子宁的心坎。
想到某些传闻,孟北流顿时释然了。
一会之后,胡子宁平静下来,歉意道:“子宁失态,望老师见谅。”
孟北流道:“胡公子不必客气,其实你来不同流草堂,只是游学罢了,不用行弟子礼。”
胡子宁正色道:“那不行,我既入此间,听夫子讲课,就是学生。尊师重道,乃人之伦常。”
顿一顿,又继续翻阅其余的诗作,逐一看完,最后拿起刚才使他动容的那一首:“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孟北流不同陈有鸟,当然不会说什么“不情之请就不要请”的话语:“你请说。”
“我能否将此诗收藏?”
胡子宁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拿走原作,另抄录一份留下。”
孟北流想了想:“这是有鸟所作所写,本该跟他说一声。不过我跟他约好,以书换诗,所以我能自主处理。既然你要,那就拿去吧。”
胡子宁欣喜道:“多谢老师成全。”
于是拿来文房四宝,抄录了一遍。
孟北流看他的字,修长秀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妍丽,都说“人如其字”,果然如此。
“那我就告辞了。”
拿着诗作,胡子宁迫不及待离开,到外面,满脸皱纹的老仆守在马车边上:“公子一脸喜色,难道有所收获?”
胡子宁扬手,纸张飘荡,忍住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以免被外人无意听到了去:“看,字里行间,有气息蕴含,我能感受得到,正是传说中的文气。”
老仆惊喜地问:“真是那小子写出来的?”
胡子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仆疑问:“只是许多文坛大家,都难以做到落笔生气,他区区一介少年,怎能写得出来?”
胡子宁眨了眨眼睛:“我也是觉得奇怪,而且他写出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居然用此等珍品,交给孟夫子,只换取一点读书的时间。”
老仆砸砸嘴唇:“那样的话,最好的解释,便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出了文气之作。”
胡子宁想了想:“有可能。”
老仆道:“公子,文气对你疗伤有大用,感受吸收后,可定心、怡情、静意、明魂。”
“嗯,只可惜这上面的气息不多,用一次就没了。”
“那小子能写出第一次,肯定就能写第二次。我去把他抓来,关在小房子里,天天逼着他写,写不出来,不给饭吃。”
老仆恶狠狠地说道。
胡子宁哑然失笑:“你把他吓坏了,字都写不成。这种事,要发乎情,顺于理,自然而然才好。”
“可我天天见着你受罪,这心里急。”
老仆一跺脚:“要不这样,我们直接上门求诗,他不是要读书吗?咱们用马车运几车书去,以此交换。这小子,明明都晋身道士了,偏偏还来读书,考科举,真是怪胎。”
“人各有志,有着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奇怪的。况且,修道跟读书,也是可以双管齐下。”
“呵呵,精力有限,分心分神,反而一事无成。”
胡子宁目光闪动:“我想,他是被遣返后才晋身道士,自觉潜力耗尽,修道之路到此为止,所以才转来读书,希望能金榜题名吧。”
老仆说:“应该如此……不说他的前程了,公子,我们得抓紧时间来求诗。”
胡子宁苦笑道:“我也想,只是文气之作,不会那么容易就写出来的。还是那句话,要自然,不刻意。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地运几车书去换,太过于唐突,他会怎么想?而且,他也未必写得出来,正常意义的诗作,就算写得花团锦簇,也是无用。”
老仆懊恼地道:“也是,气息之物,本就缥缈。但这不行,那不行,总不能眼巴巴干等。”
忽地一拍手:“有了,他既然来读书,要考科举,十有八九,是奔着仕途而去。男人嘛,名与权,两者都是野心追求的东西。那我们干脆来个推波助澜,助他成名。等有了一定名气,又让人高价收购其诗作和字画之类。如此一来,登门求字求诗的人络绎不绝,那他肯定得多写。只要写多了,便有机会出现文气之作。”
胡子宁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名望来得太快,我担心他年纪轻轻,会禁受不住,从而迷失。”
老仆朗声道:“他可是修道之人,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轻易便在红尘富贵中沉沦,那也太差劲了。再说了,我们此举,本质上是在帮他,天下间,不知多少士子渴望名利,趋之若鹜,求之不得?再说了,孟夫子在文坛上推荐其诗作,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孟夫子当他为得意门生,要助他一臂之力。我们呢,另有所求,两者都是一样的做法,区别在于力度大小,反正都是在帮他。说好听的,那叫‘贵人相助’。”
胡子宁微微一笑不说话。
其实老仆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陈有鸟名利双收,并没有任何的损害。至于出名太快,获利太多所带来的副作用,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矫情得很。
老仆继续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小子确实有文采,有诗才。”
胡子宁道:“好吧,那你去办,也不用太过于着急,循序渐进。”
“嘿嘿,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胡子宁上了马车,端坐在里面,双手平摊,腿上摆放着那首诗作。
陈有鸟的字,笔锋凌然,有一种瘦削险峻的意味,瘦而有肉,笔法外露,看着显得十分精神。只是停顿转折之处,还稍显生硬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假以时日,多做练习,就能完全成熟起来。
“此人不但诗词写得好,这字,也有成为大家的潜力……”
胡子宁暗赞一句,收敛精神,开始去感受吸纳字里行间的气息。
马车辚辚,行使到熙攘的街道上。
外面热闹喧嚣,车厢内却一片沉静。
过了好一阵,入定的胡子宁忽而睁眼,目光湛然有神,腿上的纸张,猛地簌簌作响,上面的笔墨像粉末般脱掉,落地,转眼间,只剩一张白纸了。
第四十一章:我是专门来道喜的
又在孟夫子那“扫”了一大堆书籍后,陈有鸟选择在家闭门读书。现阶段,他缺乏的是科举考试中可能考到的基础经义内容,这些,都是靠自个死记硬背,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顺便,还能避一避胡子宁。
对于这位美少年,陈有鸟总觉得有些古怪。对方看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馋得很。
这就不对劲了。
虽然陈有鸟皮囊长相过得去,问题是比他英俊帅气的同窗学子起码有数位之多,为何偏偏对他表现得格外热情?
当然,这种事并非完全看外貌的,合眼缘也很重要。
不管怎么说,先躲躲风头也好。
关起门,勤读书,闭门谢客,连宋天富来请喝酒也不去了。
知道他要准备明年参加举子试后,宋天富很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派人送了一车子的东西来,文房四宝、布帛、还有食材,人情做得十足。
躲在家里做宅男的生活方式,陈有鸟熟得很,也相当适应。日常饮食起居,有王伯和旺财打理,平时读书写字,画眉总静静地待在一旁,间或帮忙磨墨。她体有莫名幽香,闻着心旷神怡,极为提神,连读书的记性都能好上几分,这可是真正的红袖添香,不,她总是一身白衣裳,该说白袖添香才对,享受得很。
时光荏苒,一晃近十日过去。
这一日,上午,日头已经很晃眼了,天气变得闷热。
嗒嗒嗒!
马蹄声响,数人来到,赫然是氏族中的陈翰与陈婉两兄妹,随行有数名健仆。
王伯闻声赶出来,连忙施礼。
陈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执马鞭,喝问道:“你家少爷呢,叫他出来说话。”
王伯陪着小心说:“五少爷,七小姐,要不你们下马,进去喝杯茶,润润喉先?”
陈婉不耐烦地道:“让你叫便叫,啰嗦什么?这等破落宅院,有甚好坐的?据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可不想沾染到晦气。”
王伯没法,只好入屋禀告。
看见陈有鸟慢吞吞地走出来,陈婉冷哼一声:“有鸟堂弟,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就算你再磨蹭,也得面对现实。”
陈有鸟哦了声,似笑非笑:“那究竟是什么事呢?”
陈翰态度略好:“有鸟堂弟,根据家族决定,在即将召开的祭祖大会上,你们一房会被剔出嫡系房谱……此事,之前族长他们找你谈过了吧。”
陈有鸟点点头:“说过了。”
“那便好,家族规矩,自有安排,非嫡系房谱子弟,不得领取例钱,不得占用族中田产房屋等。你父亲在族中原本还欠一笔钱,算起来,也有数百两之多。本来呢,是从他的例钱里逐月扣除,以此抵债。但既然你们不再隶属嫡系,那么这笔例钱也就无从谈起了。”
陈翰慢慢说着,作为陈氏新一代的杰出子弟,他已隐隐培养出了办事处置的态势和威严:“当然,考虑到慕道叔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以及你还年少的情况,这一笔债务暂且搁置,不会向你追究索要。但是,你现在所居住的宅院,却是要按例收回的。我这次来,便是代表家族正式向你通告,三天之内搬家,另寻住处。有鸟堂弟,希望你能理解,并配合。”
对此陈有鸟早有准备,之前王伯也到处看过房子了,有两三个地方还可以,于是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其他的事了吧,没有我就回屋读书了。”
见到他一副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模样,陈婉莫名来气:“都快成丧家犬了,还想读书,死脑筋,一辈子都没出息……五哥,我们走。”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来到,宋天富从车上跳下来。
陈翰见到,拱手问道:“天富兄,你是来催债的吗?我正想去你家说清楚,关于陈慕道一房被剔出陈氏嫡系房谱的事呢。”
宋天富看着他,故作诧异地道:“催债?催什么债?哦,你说那笔银子呀,呵呵,早两清了。现在,不是陈老弟欠我家的钱,而是我欠陈老弟的人情了。”
“啊!”
陈翰失声叫道:“两清了?你还欠他人情?”
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家庄园的事,因为处理得及时,又对农人们下了封口令,消息并未流传出来。至于宋天富主动撤销债务,把借据给了陈有鸟,此事外界更无从知晓。
旁边陈婉听着,一脸懵然,下意识觉得宋天富在乱说,但又不可能,毕竟那可是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纵然大家族,也称得上是不小的数目了,岂可儿戏?
陈翰怔怔地问:“那你来?”
宋天富满脸笑容:“我今天来,可是专门来给陈老弟道喜的。”
陈翰脱口问:“道什么喜?”
其实他脑子还有个疑问,对方口口声声所说的“陈老弟”,究竟是不是陈有鸟。
宋天富一张胖脸神态很夸张地道:“陈翰,你还不知道?这对于你家族而言,可也是一桩喜事呀。”
陈翰更有点迷糊了,云山雾里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天富却不理他了,大步走到陈有鸟面前:“陈老弟,恭喜贺喜,你的秀才功名已经落地了。”
陈有鸟一愣:“我都还没接到消息,你就确切了?”
“哈哈,咱们行商之人,讲究一个消息灵通。本来呢,由孟夫子出面,领衔推荐,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不过衙门办事,有个文书程序,这才拖到现在,最终落实。相信孟夫子那边也有了准信,然而你闭门读书,没有去草堂,所以被我捷足先登,先找上门来,讨个头彩。”
“哦,原来如此。”
陈有鸟的反应依然淡定,作为当事人,这个事情孟夫子早跟他交流过了,笃定得很。况且,区区一介秀才,也不值得如何大张旗鼓去宣扬。
那边陈翰兄妹却已经听得呆住了,好一阵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夫子出面,推举陈有鸟为秀才,从而使得陈有鸟不用去考童子试,省了许多功夫。
举秀才,基本十拿九稳。
这样的话,等于陈家多了一个有功名的子弟,对于家族来说,的确是一件喜事。虽然秀才功名如今已经不值钱,但功名就是功名,蚊子腿也是肉。
关键还在于,举秀才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得的,需要有德高望重者的青睐,赏识才行。
那么陈有鸟这次被举荐,也就意味着他背后有人,上面有人。最起码,绝对不是孟夫子的普通学生,而能被称为得意门生了。
孟北流的得意门生,不简单啊!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家族逐出嫡系房谱,连一座偏僻的宅院都不给住。此事一旦闹出去,陈氏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事情,怎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第四十二章:身份度牒
陈翰神色复杂,随即下马,来到陈有鸟身前:“有鸟堂弟,恭喜你获得功名。”
对于这位堂哥,陈有鸟倒没多少恶感:“多谢了,只是个秀才,算不得什么。”
宋天富笑眯眯道:“陈老弟,明年你考取举子试,定然更上一层楼。”
陈翰听到,又是一怔:敢情这位堂弟今年刚拿到秀才功名,明年便要参加举子试了?
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吧。
要知道,这个秀才,还是举秀才。说句不好听的,等于是走后门获得,并非真材实料考到的。
不过经此一事,陈翰得了个教训,不会轻易出言非议了,问道:“有鸟堂弟,你明年就要考举子试吗?”
陈有鸟点点头:“的确有这个想法,人生难得几回搏?拼一把。”
陈翰干咳一声:“那我先预祝你马到成功。”
漂亮话不要钱,说几句好听的毫无损失。
宋天富嘴一撇,说道:“陈老弟,看来你家族是要收掉你的房子了。堂堂秀才公,怎能无瓦遮头?我那儿正好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赠送给你,就当贺礼。”
陈翰一听,顿时急了:“天富兄,你不要妄下结论,有鸟堂弟的事,我会立刻禀告给族长知晓,从长计议。”
宋天富哈哈一笑:“人家当秀才,你们就从长计议,早干嘛去了?”
这话说得陈婉就不高兴了,她喜欢舞刀弄枪,讨厌文绉绉的读书人,本就对陈有鸟观感不佳,忍不住道:“一介秀才,了不起吗?我陈氏里起码有十多个。”
陈翰脸色一变,喝道:“七妹,少说一句。”
陈婉嘟起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莫说秀才,便是举人,也有三个呢。”
宋天富皮笑肉不笑:“所以说嘛,你们陈氏底蕴十足,不在乎一个新生秀才。”
陈翰神色肃然:“此言差矣,我陈氏对于族中杰出的子弟一向重视。至于有鸟堂弟的事,之间存在误会。”
秀才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值钱的是一位举秀才身后站着的人脉关系。再说了,其实陈有鸟的年纪也就十八岁,这个年龄去读书是老了,可这个年纪就有了功名,完全是另一回事。
正说间,那边又有马蹄声响,两骑驰骋而至。马上骑士身穿道袍,衣襟上的标识显示出了他们的身份,赫然是道庭中人。
“陈有鸟可是住在此地?”
闻言,陈有鸟连忙出列:“我正是,敢问二位?”
两名道士看他一眼,纷纷下马,打个稽首:“见过道友,你住的地方好生偏僻难找,我们此来,是给你送身份度牒的。”
果然是这件事。
陈有鸟喜从心来:“辛苦了,且到寒舍内喝茶。”
带着两位道人返身入屋,到了门口处,脚步一顿,回头对宋天富等人道:“今天有事,不能接待你们了,见谅。”
宋天富忙道:“你的事要紧,你忙。”
陈翰惊疑不定,踏前一步,低声问:“天富兄,我家有鸟堂弟,可是考取了道士?”
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宋天富呵呵一笑:“你才知道?你们这些陈氏的人呀,啧啧,真不知该怎么说。”
说罢,迈步上马车,扬长而去。
陈婉来问:“五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已经是道士了?”
陈翰指着宅院:“道庭都督府的人都来了,还用说?”
“那,那怎么办?”
陈婉知道一位道士的份量,绝对要超过秀才,不亚于举人。
陈翰一跺脚:“还能怎样?你立刻回去禀告,我留在这儿。”
陈婉道:“见了族长,我该怎么说?要不,我们一起回去。”
“你笨呀,照实直说即可。我如果也走了,如何表现出家族的诚意?”
陈翰怒声道。
陈婉委屈地道:“你凶什么凶?再说了,就算陈有鸟再怎么厉害,也是他的事,跟我们家有甚关系?”
陈翰吸一口气:“你呀你……”
心里着实也担心这位骄纵惯了的妹妹回去宗族后说得不清不楚,耽误了事,稍一思虑,翻身上马,驱马急奔回去。
跑得急,一路上惊得鸡飞狗跳。
回到家族区域,直奔议事大厅。
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正坐在里面喝茶,聊天。距离祭祖大会没几天了,很多事要安排,他们密锣紧鼓地聚在这儿讨论各项事务的细节,人员布置,还得制定宴请嘉宾的名单等。
“陈翰,你急急忙忙做什么?有失体统。”
八叔公喝道。
陈翰擦了把汗:“我回来,是有要事禀告。”
“有何要事?你不是去叫陈有鸟退房的吗?难道这小子耍赖,不肯腾房?哼,这事已经开过家族会议决定了的,不容改变。他要是撒泼,你就带人把他叉出去,扔到大街上。”
八叔公老气横秋地道。
陈翰喘了口气:“八叔公,事情发生了变化。”
上首的族长陈老爷子慢悠悠问:“什么变化?”
“有鸟堂弟,他,他被孟夫子举荐,得了秀才功名。”
“啥?”
“竟有此事?”
“怎么可能?”
一众长辈老者惊诧莫名,这事实在蹊跷得很。一个学道失败,被遣返回家,十七八岁才想着要重头读书的人,短短时日,竟然能得孟北流如此器重,简直匪夷所思。
“你会不会搞错了?”
陈翰道:“千真万确,有鸟堂弟还决定,明年便去考举子试了,正好与善本兄弟同届。”
“荒谬。”
陈善本的爷爷把手中杯盏重重拍在桌子上:“姑且不论他是否真得获得了功名,一介举秀才,才读几天书,也想应届举子试?”
陈翰干咳一声:“还有一事,也许更难以让人置信。”
族长忙问:“快说。”
“有鸟堂弟,还考得了道士。”
“啊!”
这一下,堂上齐刷刷一片惊叹声,远超先前的反应。
陈老爷子霍然起身:“此事当真?”
陈翰叹道:“我亲眼看到道庭都督府的道人来送身份度牒了,现在,有鸟堂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不同以前,我琢磨着,剔出嫡系房谱的事,是否该从长计议,再好好斟酌斟酌?”
众老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三章:道士世界
却说陈有鸟把两位道人请进厅堂,分宾主落座。
王伯赶紧用水泡茶,端上来。幸亏不久前宋天富送来了几罐好茶叶,香味浓郁,上得了场面。否则的话,今天都没办法招待贵客。其实王伯早就想买点好货了,只是精打细算,老舍不得。
“哎,我这寒酸持家的态势真要改改了,自家少爷,现在已经不是一般人……”
两位道人并未表现得多热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陈有鸟虽然考得了道士,但在道庭都督府方面看来,只是侥幸而已,潜力已耗尽,没有更好的前程了。
略作寒暄,一个道人拿出一份厚实的文书,另一个道人则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两套标准的道士袍,上面绣有道庭的独门标识,等同于官服。而那文书,则是镀金的身份度牒。
陈有鸟恭敬地接过,心里喜滋滋的。道士的身份度牒,可比秀才功名值钱多了,拥有特殊的权重。有了这个,从此以后,总算扬眉吐气。
之前他看似云淡风轻,但实则内心也是很焦虑的。在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在个人实力浅薄的情况之下,必须有所依靠才行。
当道士,能依靠道庭这棵大树;读书科举,则可以依靠朝廷这棵更大的树。
左青龙右白虎,两条腿走路,这样最稳当。
旁边侍候的王伯很有眼色地呈上两个盘子,盘内各装着数锭银子,大概有十多两。
两位道人看见,嘴角微微一撇,不甚满意。类似于科举报喜,前来送捷报的官差都能得到一笔喜钱,当道士的来跑腿送身份度牒,同样也有喜钱收。
喜钱分厚薄,十多两的人份,真是寒酸了。
不过看这儿的宅院环境,两位道人也意识到陈有鸟的生活条件不咋地,所以出手大方不起来。
观察到他们的脸色,王伯心里一个咯噔,知道给少了。可没办法,上次少爷给的家用,已经花得七七八八,目前就只能拿出这些银子。
归根到底,还是穷。
希望少爷拥有身份后能奋发图强,发家致富,打拼下一份殷实的家业来。
陈有鸟打个稽首:“敢问两位前辈道友,我新近晋身,有甚注意事项?”
一个道人喝了口茶,慢慢道:“道友莫急,这些事,我们都会跟你交待清楚的。”
“不错,既然你获得了身份度牒,入了道籍,便是咱们道庭的一份子,自己人。”
“咱们道庭规矩,虽然不比官府那般森然,但也有讲究,不可造次。都督府内,不定期会有事务发布,以及派任人员完成,这个,等于是公差任务,如果指定了你,你就得去做,并做好。”
陈有鸟听着,微微点头。
加入道庭,可享受不少福利,与此同时,自然有出力的义务。
一个道人又道:“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没有担任正式道职的人员,都是比较自由自在的,可担任家族的供奉,也可以到一些道观里挂单,只要有本事,待遇都会不错。”
陈有鸟问:“这个道职?”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道职,等于是官职,这个嘛,也需要考的,只有表现突出者,才有机会。你刚成为道士,不要想太多,一步步来。”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道庭内的职位竞争,肯定比官府还要激烈得多,凡是与职权相关,既要有实力,也得有关系,像自己这种一清二白的新人,就算想到道庭都督府看大门,估计都没机会。看眼前这两位道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不知熬了多久,而今也不过做些跑腿送度牒的活,形同杂役。
不过要是但当了正式的职务,福利待遇肯定更好,每月都有固定的俸禄,至于额外的收入,那就更可观了。
陈有鸟倒没有那个心思,修炼漫漫,这条路要比读书科举艰难得多,就问:“公干事务,大概多久派遣一次?”
一位道人回答:“这个说不准,看事多不多。天下太平,我们也乐得清闲。如果闹了邪祟,出了祸事,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当然啦,为了照顾新人,事务往往会优先安排给你们的。”
陈有鸟不禁“啊”了声,这说得未免堂皇了。
一位道人解释道:“你不要以为安排做事,是辛苦。俗话有说,有付出才有收获。要是没得事做,你也得不到符钱,没有符钱,你以后的修炼就更为困难,寸步难行。”
“符钱?”
陈有鸟似乎听过这个名词,但记得不是很清楚。
“符钱,就是道庭内部印发通行的货币,与凡俗金银之物类似,但又有不同,这是我们修道者用的。有了符钱,便能购买许多修炼资源,吃的喝的用的。”
陈有鸟听着一颗心砰砰地跳,他虽然晋身道士,但没有师父指导,导致对于真正的修炼世界两眼一睁黑,赶紧问:“那符钱能买到功法秘籍不?我说的是炼气化神这些阶段的。”
一个道人回答:“可以。”
陈有鸟喜出望外,只恨不得立刻有事来做,好去赚符钱,买功法。
道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晋身的闲散道士,失去了道场的资源,最渴望的,自是下一步的修炼功法。虽然他们的潜力基本都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但人嘛,看见一座山,便想跨越过去,哪怕会累死在半道上,可如果不爬一爬,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符钱能买到功法,,虽然不是各大道场里的高等秘笈,可也一样能炼。不过价钱,很贵。想当初贫道买的那一份,就足足攒了十年的符钱。”
另一个道人附和道:“我也差不多,现在想想,当初还真不如不买,省下这一大笔钱,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哈哈,但那时候要是不买,不去学,现在的话,可能更后悔呢。”
两位老道人回想前尘往事,唏嘘不已。
显然,他们都是修炼了炼气化神的功法,但被卡在这一关,终生都没机会了。
陈有鸟没有贸然开口问炼气化神功法的事,功法,乃道人的根本所在,极为隐私,外人随便打听,很容易就招人厌恶。
不问具体功法,可问其他的情况,多打听,多了解。
然而两位道人坐得久了,渐不耐烦,主要也是给的喜钱不多,不值得多费口舌讲解,于是就起身要走。
便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声,陈氏来人了,浩浩荡荡,多是长辈老者,足有十多位。
第四十四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氏宗族的人来得及时,正遇到两位道人出门。
领首的族长见到,赶紧吩咐下去,当即有仆从拿出两个厚实的红封献上:
“两位道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道人愣了下,沉吟道:“这个?”
陈老爷子笑着说:“陈有鸟乃我陈氏子弟,作为长辈,吾等当聊表心意。”
这一说就明白了,两个道人伸手收下红封,不作声色捏了捏,里面装的不是银两,而是银票。银票,代表的数目就不会少,立刻笑逐颜开:“恭喜陈氏门中有弟子晋身道士。”
送客出来的陈有鸟见状,自不能上去叫人不要收红封,那就太难看了。
一个道人回头对他说:“原来你是陈氏家族的子弟,早说嘛。这样吧,你还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改日可到道庭都督府中找我等,再好好与你分说。”
这是要卖人情了。
陈有鸟点头道:“如此,那多谢两位前辈了。”
又寒暄一番,两道人骑马离去,返回都督府复命。
陈有鸟态度转冷:“族长,几位叔公,你们怎地来了?”
陈族长活了一大把年纪,满脸皱纹代表着某种厚度,笑吟吟:“宗族子弟中有人出人头地,晋身道士,我们怎能不来庆贺?”
一位叔公附和道:“不但道士,还是秀才,简直双喜临门,咱们要广发请柬,摆上数十桌酒席,好好热闹一番。”
陈有鸟一摊手:“我可是将要被剔除嫡系房谱的人……”
陈族长一摆手,神态严肃:“此事我们已经重新商讨,原来的决议没有经过详细核查,太过于草率,导致产生误会。这是我们的过错,身为族长,我当主责。”
那八叔公一脸讪讪然地上来:“有鸟,上次你来说要读族学,看藏书,我没有同意。你要怪罪的话,尽管怪我好了。”
当众要跟一个小辈认错,实在脸皮尽失。但是族长等人已经发话,无论如何,要挽回陈有鸟。如果其只得一个举秀才,还不至于,但加上一个道士,分量赫然不同了。族中出了道士,意味良多。虽然说遇到了事,也能花钱到外面请人。但请的人,跟自己家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众老者把姿态放得低低的,让陈有鸟不好发作。话说刚回海岱郡那会,他本就是想抱着宗族的大腿,以度过最初的难关。无奈自家父亲作死,在宗族内折腾得够呛,人心尽失,以至于陈有鸟回来同样不受待见。
陈有鸟并非要责怪父亲,只是此事难脱关系。
然而如今他有所成绩了,宗族的人就来奉承,哪怕说得再好听,心中始终存在一份芥蒂。
说实话,两世为人,对于宗族的人,其实也没太多的感情。
陈族长打量他脸色,语重心长地道:“有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不管怎么说,同姓同宗,血浓于水,我们此来,并不是要借你名头,用你力量。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为你祝贺。”
陈有鸟叹口气:“那就多谢族长了。”
陈族长连叫两个“好”字:“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总而言之,我这个族长说的,以后但凡有什么需求,宗族能做到的,一定鼎力支持。”
说罢,打个眼色,带领一众长辈老者浩浩荡荡离开。
在另一边,陈翰与陈婉并肩而立,站在那儿,远远看着。
陈翰神色复杂地道:“从此以后,慕道叔父子要在宗族中崛起了。”
陈婉还有些不服气地道:“一个举秀才,一个潜力耗尽才换来的道士,真得有那么金贵吗?”
陈翰道:“你不懂,这个有鸟堂弟啊,到底在道场待了十年,养出了气质。之前我本以为他是离开凡俗久了,不通人情世故,懵懵懂懂。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胸有沟壑,喜怒不形于色。”
陈婉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厉害?他也就十八岁而已。”
“气质的东西,不在于年纪,而在于历练。崂山何许地方?乃神仙场所,人在里面,耳濡目染,自然不同。”
陈翰说得一本正经,他却是误会了,昔日陈有鸟在山上当道童,操持杂务,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高阶道人。
陈婉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喃喃道:“善本他们跟陈有鸟都在不同流草堂上课,可听他们说,陈有鸟并无什么好的表现,只会拍孟夫子马屁,一个劲投其所好写诗词而已。”
陈翰冷笑一声:“如果孟夫子这么容易被讨好,哪里轮得到有鸟堂弟?善本他们,多半是隐瞒了某些事,又或者,那些事他们根本不知情,以至于宗族这边对于陈有鸟的情况不清不楚,闹出了这个误会来。”
要是能早些发现陈有鸟的潜力,宗族这边不可能如此怠慢,如果等到祭祖大会上当众宣布将陈有鸟父子踢出嫡系房谱,那样的话,真正的裂痕产生,再想弥补,就很难很难了。现在发现得早,起码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婉眨了眨眼睛:“可是一直以来,你们不都说善本兄弟是宗族的读书种子,要与之交好吗?”
陈翰说:“对呀,没错,是这个理。但是,他们是读书种子,跟如今有鸟堂弟的出人头地并不冲突。无论哪个宗族,制度之下,主要看人的表现,毫无疑问,有鸟堂弟的表现已经超过了善本两兄弟。”
陈婉神态古怪:“那么说来,现在得跟陈有鸟打好交情了?”
“七妹,这是你今天说得最对的一句话了。”
……
众人离去,宅院恢复平静。
王伯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满脸红光,兴奋不已。不过在陈有鸟面前,他还是怨了一句:“少爷,族长他们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弄这一出,岂不是要冷了人心?”
陈有鸟呵呵一笑:“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不好强求。”
王伯说:“那倒是,不过苦日子终究是过去,我们很快就能搬回宗族街区了。”
“看着吧,不急。”
这边不急,宗族那边的贺礼却是一车车地送来了。
第四十五章:炙手可热
看得出来,为了修复与陈有鸟之间的关系,宗族方面下了重本。钱粮布帛,各类物资,足足满载了三大车。
王伯见着,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他还是先请示,得到允许后才收下这批东西。
对此陈有鸟自有考虑,既然不可能完全割断与宗族的联系,干脆借驴下坡。
也好,目前的他用度告急,方方面面捉襟见肘,想画符赚钱,但所需要的符纸之类的材料都没了。根据王伯的说法,上次所给的家用也差不多用光,再过两天,又没钱买肉吃。
撇开日常花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读书,修道,两大方面不知还要用多少钱。
总不可能次次都去蹭宋天富的人情。
现在宗族已经放话,要鼎力支持,不妨借一把力。
陈有鸟一向看得开,看得透,所谓人情世故,大都如此。
……
“阿生,你现在就好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院子中,随行送礼的仆人阿旺不胜唏嘘地说道。他与王伯,都是五房的家生子,自幼一块长大,感情不错。但陈慕道跟云游和尚跑后,家里的仆从纷纷改换门庭。
当初王伯与陈有鸟回来,阿旺还劝过王伯,要其离开陈有鸟,以免生活衣食没有着落。没想到时过境迁,陈有鸟摇身一变,不但当了秀才,还成为道士,身份扶摇直上,连族长都在讨好。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功勋老仆,王伯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跟着大大提升。
王伯倒不自满,微笑道:“一般般啦,刚有点起色而已。”
那阿旺压低了声音:“我听到些说法,原本的祖宅也会给回少爷居住。”
王伯睁大了眼睛:“真的?”
“八九不离十,据说会在祭祖大典上宣布。”
“那样的话,可真不错了。”
王伯眼神放光。
祖宅,分量截然不同,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对于陈有鸟以后的仕途名声,也有着不小的影响。要是祖宅拿不回来,又与宗族彻底闹翻,会被人大做文章,套上“不孝不睦”的罪名。
阿旺陪着笑道:“阿生,你我共事那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先前是没办法,总得生活,我才会跟了三房。如今有机会,我愿意回来伺候少爷。”
王伯一听,顿时明白,沉吟道:“你放心,此事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跟少爷说的。”
如果真能搬回祖宅,那儿可比这大上数倍之多,房间都有二三十间,前院后园等,上上下下,需要打理。地方大了,人手就要增加。反正都要用人,不如用回“老人”,知根知底。至于以前的事,在那种情况之下,奴仆们身不由己,也没办法。对于下人们来说,不管在哪一房做事,终归都是陈氏。
阿旺说道:“那多谢你了,实不相瞒,这也是五公子的意思。他说宅子物归原主后,原本的下人,都可以跟回少爷。”
五公子,便是陈翰。
王伯哦了声,不再说话。
交割完毕,送东西的仆从离去,却留了一辆马车下来,本还有马夫的,但王伯婉拒了,说暂时没地方安住,改让旺财当。平日旺财没多少事做,就是个跟班,如今兼职车夫,负责养马,正好。
忙完这一波,王伯进屋跟陈有鸟禀告,详详细细,全部说了。
陈有鸟听着,淡然道:“祖宅的确要拿回来,但不能白占别人人情,而是要攒够钱,堂堂正正赎回来。”
王伯道:“少爷想得周到,现在他们争着送人情,如果都拿了,反而显得这人情太不值钱。”
陈有鸟呵呵一笑:“族长命人送来的物资,属于宗族的支持,但祖宅以前已经抵押给三房,平白无故要回来,那就是各房之间私下的事情。这个,性质不同,需要分清楚。”
“我明白了。”
王伯恭声道,越发觉得自家少爷年少老成,跟头脑容易发热做事不顾后果的老爷完全不同。
陈有鸟吩咐道:“反正送来的东西,你也登记好,记在本子上,不要不清不楚。”
“是。”
王伯答应得爽快,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只需要买菜做饭,别的没什么事干,而今一下子,俨然要进入到“总管”的角色中去。忙活的事多,人也过得充实,精神抖擞。
陈有鸟想着,是否抽一笔钱出来,去买画符材料。他已经跟道人打听过,可以到道庭都督府购买各种修炼事物,价格有优惠,质量有保证。
这就是成为道士,加入组织的好处。否则的话,只能四处打听,找黑市来买,钱都得用多许多。
而制作完成的符箓,同样可以委托道庭都督府出售。不过符箓法器隶属抢手货,只要弄得好,不愁没有销路。交给都督府卖的话,还要被抽佣金。
道庭都督府,实则便是一个平台。在平台上,最让陈有鸟眼热的,当然是后续的修炼功法了,那才是重中之重。
只无奈,要用符钱购买。而符钱,市面上罕见,都流通在修炼的世界里,与凡俗不相通。想要赚到这个符钱,就需要为道庭办事,做任务。
由此可知,该钱的存在意义,本质上与王朝的货币一个道理,都是用来控制人力民生的。
符钱赚来不易,还得想着先赚凡俗货币,卖符也只是个暂时性的选择,并非长久之法。
正想着出身,旺财匆匆进来,禀告道:“少爷,我听到些消息。”
陈有鸟问:“什么消息?”
“外面不少人在打听你呢。”
“打听我?”
陈有鸟一怔,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成为道士的后续影响,微微也有些小得意。嘻嘻,自家已经这么炙手可热了吗?
旺财道:“听说他们要找少爷求诗,写字。”
“啊!”
陈有鸟感到意外,怎么是这个?疑问道:“你没听错?”
“真的,都是些读书人,要来上门求字,请少爷写诗词,甚至愿意出高价。可具体如何,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旺财老老实实回答。
“求字?写诗?还愿意出高价来买?”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道是之前名声发酵所产生的效果吗?但不对,小有名气而已,不可能一下子就如此抢手的,文人圈子,个个眼高于顶,岂会轻易服人?想要成为有名望的大家手笔,难着呢。
一时间,他很是费解。
第四十六章:事有反常必有妖
“走,出去看看。”
陈有鸟大手一挥,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讲究凡事必有因果。
海岱郡热闹依旧,熙熙攘攘,一派繁华。
旺财带路,来到外面一家大茶楼,茶楼名为“品茗轩”,颇为出名,很多人经常聚集于此,喝茶,聊天。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这两天,茶楼的一个热门话题便是关于“陈有鸟”的字和诗词。倒不是在说这两样有多好,而是说它们的价格有多高。
据说,一首陈有鸟所写的原作短诗,能卖到一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堪称“天价”,足以媲美一流的名家价位,请那些名家出手,所给予的润笔费用,也就差不多的行情。
可陈有鸟是谁?
之前的“小有名气”,其实只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有那么一拨人欣赏而已。
然而如今,竟弄得街知巷闻,为人津津乐道了。
诗词的品质,是好是坏,撇开基本的水准,再往上,能达到什么层次,充满了主观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争议。但价格却是明码标价,非常直观。
一百两一首诗,这样的价甩出来,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纷纷打听起陈有鸟是谁来。
古代世界资讯不发达,很多消息的传播还停留在口口相传的程度上,至于人样画像,更是失真。
因此,想要打探清楚陈有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几天后,人们才获悉陈有鸟的情况,原来只是一介少年,正在不同流草堂读书。
于是乎,人们出离愤怒了,觉得受到了欺骗,认为这根本是个噱头。
不过后来,包括孟夫子在内的好几位有名望的名儒大家,都口口声声说此事为真,真得有人持重金在收购陈有鸟的字画诗词,但必须是原作真迹。
这一下,人们信了,无奈市面上陈有鸟所写的作品少之又少,很难寻找得到。至于上门去求,又苦于不知道陈有鸟住在哪里。
说起来,孟北流,以及陈善本他们,可都一直不知陈有鸟所住的宅院位置。
没办法,地方偏僻,陈有鸟又不主动说。
陈翰兄妹找上门,还是在宗族办事处查询,问清楚了,然后到这边找了一番,这才找到的。
居住无踪,平添了几分神秘性。人们便去不同流草堂那蹲守,然而这段时日,陈有鸟恰好又没去上课……
……
“少爷,我去看过了,好几家的茶肆、酒楼,都在谈论你的事。”
旺财满脸笑容地说道:自家少爷,可真是炙手可热,一百两一首诗,简直等于抢钱。不对,抢钱都没这么好收入。
陈有鸟面色古怪:“这个套路,典型便是炒作啊。”
旺财不懂,问:“炒作?什么是炒作?”
陈有鸟不回答,皱起眉头。
炒作,主要是奔着收益去的。问题在于,如果这个属于炒作的话,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自己。对此,陈有鸟却毫不知情,这就显得奇怪了。
他不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捧自己。
当初孟夫子推荐,已经相当给力,以孟夫子的品性,也不可能做得出重金买诗的事。
那么,到底是谁?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对方诸般作为,处处彰显了人脉和财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影响力,从而得知,肯定是一个有相当分量的人物。
“难道说,我从《文心雕龙》搬运来的经典诗作,真得发展出了某个铁粉?”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旺财忍不住喜悦之情,又问:“少爷,要是他们打听到了住处,会不会真得跑来堵门,求字,求诗词?”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我哪里知道?”
心想这事隐瞒不了多久,成为秀才,成为道士后,一下子名声外扬,再低调不住了。
旺财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一跺脚:“不好。”
陈有鸟看着他:“什么不好?”
旺财懊悔地道:“少爷,你以前写过的一些笔墨,我收拾的时候,都把它们当垃圾处理了。要是留在现在,不得卖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他后悔得都要翻白眼了,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有鸟嘴唇咂咂有声,他有自知之明,写失败的那些笔墨,不可能都卖钱,即使能卖,也不会真得卖那么多。
很简单,世上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一些书画名家的真迹很珍贵,为时人所追捧,但这些名家受欢迎的程度,往往与他去世的年月长短有关。说白了,这人还在世的话,价格不会太高,只有死了,死得久了,留下的作品成为古董,价格行情才会步步增高。
没办法,人还在,就能继续创作出新的作品,从而影响旧作的行情,只有人死了,那些东西,成为了绝品,也就开始值钱。
把这个规律套在陈有鸟身上,可以得出目前发生的事是多么不合逻辑。
一个二十不到的家伙,写出的作品被人重金抢购,是世界疯了吗?
反正陈有鸟不疯。
事有反常必有妖。
想了想,陈有鸟道:“走,去学堂。”
宗族送了辆马车过来,旺财当车夫,虽然说第一次做这个,但上手快,正好派上用场。
选择这个时候去草堂,主要是当面向孟北流致谢,感谢他的举荐。
到了草堂,下马车,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课时,草堂显得安静。
作为得意门生,陈有鸟跟草堂的书童仆从已经相当熟悉,很快就有人去禀告,然后带他入内,到厅堂入座。
不多会,孟夫子身穿一领靑袍出来了,精神很好的样子。
陈有鸟连忙起身施礼。
孟夫子伸手示意他坐下,笑吟吟道:“随意,老夫正想这你这段时日两耳不闻窗外事,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呢。怎样,书读得如何?”
陈有鸟回答:“尚可,今日过来,是特意拜谢老师的举荐之恩。”
孟夫子摆摆手:“一介举秀才的功名而已,年年有名额,总得寻个合适的人选。你能被举荐,是你的文章才气符合标准,老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说实话,如果你正常去参加童子试,一样能一考而就,只是耗费多些时间。”
陈有鸟恭敬道:“这就是恩义。”
又说了些闲话,时候不早,告辞离去。由始至终,他都没开口询问关于外面突然热门起来的求字求诗的事。
在这件事上,孟夫子出面说了话,显然知道些情况。可他不主动说,陈有鸟就不会去问,以免这位老者为难。
第四十七章:第一个任务
陈有鸟住所位置被发现,来得比预计中还要快些。
第二天,街巷之地,来客络绎不绝,都是要登门求字的。至于求字的理由,五花八门,有说要以文会友的、有说店铺开张的、还有说家里办喜事的……
既然来求,自不会空口白牙,有酬劳奉上。
陈有鸟依然觉得疑惑,外面真有人要高价收购自己的诗作,为何不直接上门来?只要银钱给到位,他并不介意写出来的。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眼下正缺钱呢。
所以说此事玄乎,透着古怪。
但不管怎么看,对于陈有鸟本身,都似乎没有坏处。等若贵人相助,要送给他一场大好名声。
只是陈有鸟内心存有疑虑,不愿意糊里糊涂就接受了:天下间,有馅饼掉的吗?
“少爷,你真得不动笔?递进门来的帖子,已经十多份了。”
王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和旺财看来,那都是钱,只要陈有鸟醮墨提笔,写出几篇,白花花的银子就赚到手了。
陈有鸟懒洋洋地回答:“今儿没得兴致,一概不应,让他们都散了吧。”
王伯“哦”了声,只好出去宣布。
门外众人听见,颇为不满,嘘声四起。当即有人说陈有鸟这是故意拿捏姿势,要待价而沽;还有的质疑此事,认为这是幕后有人在故意演双簧……
毕竟这般事情本身,充满了疑点。虽然有孟夫子等名人大家的认可,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实在显得假。
……
郡城东区,繁华街市,临街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
胡子宁坐在后花园的一个凉亭内,但见花团锦簇,越发映衬得这少年美如冠玉,不知能令得多少少女黯然失色。
满脸皱纹的老仆踏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派遣去的人回来了。”
胡子宁问:“可有收获?”
老仆摇摇头:“那小子居然说今日无兴致,一个字都不写。”
胡子宁微微一笑:“果然有性格。”
老仆呸了口:“以老身看,他便是才思枯竭,写不出来。”
“哎,也有可能,文气之作,情景交融,妙手偶得,本不是那么容易写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去做托?”
所谓推波助澜,首要是造势。造势,就得找人来,名人大家,孟夫子等都给面子,但还不够,还需要一定数量的观众。今天去陈有鸟家求字的,其实过半的都是托。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不算“托”,只要陈有鸟写了东西,是真有钱收的。
胡子宁出高价收陈有鸟的诗词,主要是奔着文气之作,额外收普通的笔墨,只是在造势,是想着让陈有鸟多写东西。只要多写,就有几率出文气。
他并不知道陈有鸟身怀《文心雕龙》,文气可控,间或出现的一篇,纯属意外的情感流露。
胡子宁对文气之作有迫切的需求,可这种事又强迫不得,于是通过这种略显“笨拙”的办法来催稿。根据调查的情况,陈有鸟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手头紧,需要钱。有人收他的诗词作品,那还不屁颠屁颠地开写?
不过这两天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由于秀才和道士的身份曝光,陈氏宗族对这位族中子弟刮目相看,不但收回了踢出族谱的决定,还要大力支持陈有鸟,但有需求,尽量满足。
老仆又道:“依我观察,这小子心气甚高,又多疑,所以迟迟不肯卖字。”
胡子宁玩味地道:“这都在意料之中。”
老仆顿时急了:“这样的话,岂不得一直被动?那怎么行,你的伤拖不得,好不容易出现契机,必须抓住。”
胡子宁目光闪动:“可遇不可求,那就多制造点相遇的机会。”
老仆气哼哼道:“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公子你如此用心?让我说,还是直接抓过来,关进黒牢,写出才有饭吃。”
胡子宁哭笑不得:“文章诗词,哪能这样逼出来的?把他弄坏了,可就鸡飞蛋打。就这样去办,求字那边一如既往,也不用太鼓噪,以免露了痕迹。我这边,另有安排。”
老仆知道他下了决心,不容更改,叹口气,应命下去了。
……
接连两三天,宅院外面的街巷依然来客不断,显得热闹非凡。
这番热闹传到了陈氏宗族那儿,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听到了,一个个又惊又喜。
蜚声扬名,一字千金,这字的价格,跟人的名声成正比。依照这般阵仗,岂不是说陈有鸟已经跻身为一方名流大家了?
真是光宗耀祖呀!
在海岱郡,陈氏虽然为大族,不乏子弟金榜题名,踏上仕途,当了官员,但始终缺乏了一份气象,难以突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诸种成就,显得不同寻常。如果说儒道双行是根基,那么诗词文章,便是名望之途。
宗族中也有人提出疑问,觉得以陈有鸟当前的年纪和履历,并不足以如此受人追捧,显而易见,幕后有人在替他造势。
族长笑道:“有贵人相助,才是最大的福气,总而言之,我们身为长辈,更不能再做糊涂事,冷了人心。”
众人纷纷应是。
席间陈善本的爷爷心里觉得酸溜溜的,自从陈有鸟崛起,在族中,陈善本兄弟两人的光环已经被大大削弱,再不复以前“读书种子”的风光:
“哼,只是一介举秀才而已,明年的举子试才见真章。只要善本善元中举,而陈有鸟名落孙山,那么一切都将调转回来……”
想是想,可陈有鸟拿了道士的身份度牒,成为道庭中人,哪怕他读书不成,仗着道士的身份,在家族中也能享尽荣华富贵了。
道士身份,正是陈有鸟最大的底气和后路,他已经抱住了道庭的大腿。
不过这一日,道庭都督府来人,找陈有鸟说有事件发放,要让他去办。
陈有鸟不惊反喜,他本就一直在翘首等待,要通过办事来积攒符钱,还能籍此更加深入地了解真正的道士世界,然而当听清楚要去做什么任务时,一张脸却皱了起来:此事,可不好办。
第四十八章:监视胡子宁
前来发布任务的道人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笑眯眯问:“怎地,有问题?做不来?”
陈有鸟疑问:“我只是不太明白,胡子宁据说是京城来的权贵子弟,为何要盯着他?”
他接到的任务,便是要监视胡子宁,最好跟他套好关系,近距离接触。
这一下,可让陈有鸟犯了疑难,要知道这位美少年可是亲口说过“不喜欢女人”的,前一阵子,对方表现得热情,吓得陈有鸟干脆留在家里闭门读书,躲着走了。现在可好,居然得主动出击,近距离相处,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道人正色道:“陈道友,你可了解当今世道?”
陈有鸟回答:“天下太平,正繁华盛世。”
道人说:“当然,今上英明神武,乃难得的明君,施行仁政,让利于民。但也正因为如此,损害了不少门阀世家的利益,起了冲突。这个,你可明白?”
陈有鸟点点头,一得一失,有得有失,阶层的立场不同,很难两全其美,这是存在根源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道人又道:“表面看,天下依然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已经暗流汹涌,有不少势力正蠢蠢欲动,要作奸犯科,行破坏之事。”
闻言,陈有鸟心里打个突,想到那两桩邪祟之事。虽然没有掀起多少风波,可根据宋天富的说法,在以前可很多年都没出过事的了。
所以,是偶然,还是某些征兆?
道人慢慢道:“我们道庭,负责勘察天下气运,以及斩杀一切诡谲祸害,很多事情不好惊动民众,以免引起恐慌,故而得私底下进行,防患于未然。”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胡子宁有问题?”
“有没问题,得查过再说。总而言之,他的身份有疑点。不过我有言在先,他可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你查归查,可别犯浑,把人得罪了。”
“啊。”
陈有鸟一听,忙道:“又要查,又不能得罪,那怎么办?”
道人一摊手:“这个就得你自己衡量,看着办了。呵呵,老弟,如果是单纯的审查,早就直接拿人回都督府了,何须偷偷摸摸来做?这本不是简单的事。”
顿一顿,又补充一句:“此事你做得好,可获得符钱一百枚,绝对的高酬劳。要不是上面照顾新入门的道士,因此指派给你来做,别人可都眼红着呢。”
陈有鸟听着眼睛都不禁鼓了起来,一时间倒不好揣摩对方言辞的真假。
是照顾?还是特意把棘手的事给新人来做?
以衙门的办事套路,明显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道庭都督府虽然是道门机构,但设置在凡俗间,办事的程序和风格早跟那些官府衙门一个样了。
对于烫手的芋头,那些油条子哪里会轻易来接?
不过一百枚符钱的酬劳,确实不少。毕竟该任务,并不算什么凶险事件。
陈有鸟之前就打听过了,五千钱即可换得一份炼气化神的修炼功法。
一百钱对于五千钱,虽然显得杯水车薪,但这只是开始,积少成多,一年完成多几单任务,顺利的话,数年间是有机会赚够的。
不得不说,道庭弄出这个符钱体系,真是天才的想法和设计,以此为核心,拢聚人力物力,让体系内的修者为此拼命卖力,掌控得死死的。
忽然想到一处关键,陈有鸟忙问:“前辈,那这个任务要做多久,要调查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道人摸了摸胡须:“这个呀,一直查到对方离开海岱郡为止。”
陈有鸟一怔:“意思是只要胡子宁还留在郡城,我就得一直虚与委蛇,与他周旋?”
“不错,正是如此。”
陈有鸟又问:“那他会在此多久?”
道人呵呵一笑:“人家是京城来的贵人,到此游学罢了,一般而言,不会逗留多久的,也许一两个月就离开了。”
陈有鸟不禁松口气,一两个月,时间不长,可以接受。
道人瞥他一眼:“反正你就当跟他交个朋友,所谓调查,只是上面的一个意思,怀疑而已,不会存在大的问题。否则的话,也不会是这样的调查方式了。我可跟你说了,人家身份非同小可,你处理得好,对你也有好处的。”
陈有鸟被他说得有点糊涂,心里仔细一想,官场上的套路,不都是如此吗?没事的时候,都是打哈哈;当真得有事,立刻翻脸不认人,没有真正进入其中,很难明白里面的道道。
也罢,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道人说完,起身离座:“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明日开始去办就好。”
陈有鸟送他出门,这才回屋。坐到椅子上,还在想怎么操作此事。
道人交代的情况要求不多,一句话,跟胡子宁结交,从而进行一定程度的观察与监视。胡子宁性情冷傲,不好相处,但其似乎挺欣赏陈有鸟的诗词,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问题在于,陈有鸟可不愿为此牺牲色相……
他又想到,胡子宁既然来自京城,是权贵子弟,会不会牵涉到宫廷的某些权力斗争?其来海岱郡,名义上说是游学,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深着呢,必须拿捏好分寸才行。
陈有鸟陷入沉思当中。
却说那道人骑马离开,很快回到都督府,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回到属于他的办公室中。
里面有人,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仆人。
可面对他时,道人脸色恭敬,主动开口道:“回禀老大人,事情都按照你的吩咐交待好了。”
老仆道:“那就好,你没说漏嘴吧。”
道人连忙道:“在下绝没有多说半句。”
老仆起身:“很好,给你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
道人大喜:“多谢老大人了。”
指派给陈有鸟任务,既符合程序,又能获得额外的奖赏,一举两得,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其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为何,难道说,那位长得俊美无比的公子爷真得看上了陈有鸟?
想到这,道人不禁浑身打个冷颤,赶紧摁下这个危险的念头:对方身份高贵而神秘,手持金玉令牌,绝对惹不起。管那么多作甚,听吩咐办事就好了。呆在道庭都督府吃安乐茶饭,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得的美差,当美差,必须有眼色。
第四十九章:去上课
领了任务,陈有鸟不能继续苟在家里闭门读书了,需要出门去上课,这样才有与胡子宁相处的机会。
这一阵子的苦读收获良多,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晋身道士后更是耳目聪敏,学东西的效率更上一层楼。修道修道,不但修习术法,凝练精神才是内核。
不知不觉间,他的经义基础已经夯实。
这时候再来上课,多听孟夫子教诲,对于明年的举子试,会有更大的把握。
第二天,早早去到草堂,但没想到的是,那胡子宁居然没来。
学堂的氛围没有多少变化,陈善本兄弟俩对于陈有鸟依旧不愿搭理,他们内心都在憋着一股气。
这气,还越憋越多了。
如今陈有鸟不但有举秀才的功名,还是一名真正的道士,陈氏宗族上下,对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不是族长明令,不准族中的人来打扰,不知会有多少人登陈有鸟的门,简直要把门槛都踏破了去。
相比之下,此长彼消,善本兄弟俩的读书种子的光环大为削弱,心里难免不平衡,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
“不就是个举秀才吗?又不是真材实料考上的,有甚了不起……”
兄弟俩酸溜溜的,更不忿气,决定要加倍努力读书,明年考上举人,成为举人老爷后,一举奠定家族地位。
近期陈有鸟名声大涨,特别是外面风传的离谱的字画诗词价格,更将其推到风头浪尖上,以至于众多学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各种猜测,以及腹诽。
作为读书人,他们很了解这个圈子的情况,所以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弄起来的。不是说陈有鸟没甚出身吗?就算他得到宗族的鼎力支持,也搞不成如此场面。
在海岱郡,陈氏固然为大族,却难以把一个子弟捧成这样。毕竟这种事经不起推敲,稍不留神便会身败名裂,谁会花费这般财力物力来做?
成名,大不易。
莫说他们想不明白,作为当事人的陈有鸟都一样处于疑惑状态之中。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找孟夫子开小灶,请教些闭门读书时所遇到的问题。
一听这些问题,孟北流便知他是真下了苦功的,感叹道:“外面你的诗词价格都远超老夫,以你的诗才,动动笔,便有大笔钱财入账,竟还能静心下来读书,实在难得。”
陈有鸟呵呵笑道:“老师,此事我正觉得心虚着呢,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风,致使现在门口天天蹲守着一群人,连倒出去的垃圾都要翻上一遍,要找出只字片语来,简直是疯了。”
孟夫子面露古怪之色:“你的诗词,的确是值钱的,老夫都卖过,呃,便是你写给我用来换取读书时间的那些。”
此事憋在心头,让他总觉得占了学生的便宜,过意不去,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只隐瞒了关于胡子宁的情况。
陈有鸟“啊”了声:“老师,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有鸟,其实我该事先跟你说,征得你同意。毕竟那些诗词,都是你的作品。”
孟北流叹一口气。
陈有鸟摆手:“老师,我已经用来换了读书时间,看了你的藏书,那些诗词便属于你的了,是你的藏品,可自主处置。”
孟北流含糊道:“这事有点复杂,我不好与你多说,但对你来说,只要能坦然面对,不受名声所累,便是一桩大好事。少年成名,人生几何?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呢。”
陈有鸟道:“我明白,只是心存疑窦,觉得虚,因此直到如今,我都没卖过一次诗词。”
孟北流一拍手掌:“耐得住寂寞,不为名利所驱使,可不容易。不过你现在是道士,修为有所成,心性定力自不同常人。对了,你既然修道,还愿意分心分神,用来读书?”
陈有鸟回答:“我能够跻身道士,其实有运气的成分。道庭方面都说了,潜力已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我还年轻,有机会读书考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新的选择。”
孟北流点点头:“那倒是,当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乃王朝盛世,能入朝为官,着实不错。而且你具备相匹配的天赋和才能,可以做到两全其美。说实话,我教过的学生不在少数,但罕有像你这么出色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新近来上课的那位胡子宁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孟北流心一跳:“他出身京城,游学到此,并非我真正的学生。其老师,另有其人。”
陈有鸟有意挑起话题:“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很神秘。”
孟北流干咳一声:“权贵子弟,向来如此,不会轻易与人交往,就连我都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家的人,是一位老友引荐来的。”
陈有鸟知道孟夫子并没有说谎,那么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就更加莫测,难怪道庭都督府都要派人来监察,却又不敢得罪。
孟北流看着他:“有鸟,我活到了这把岁数,不敢说通晓世事,但也有几分经验,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没有道理,可能只是某位手握大权者的一句话,即可定人生死,断人贫贱富贵。我们要做的,是应该秉持本心,不骄不躁,顺势而行。”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耐人寻味。
陈有鸟听出了弦外之音,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我会谨慎而行的。”
孟北流欣慰地笑了,他虽然桃李满天下,但对于陈有鸟确实起了惜才之心,不希望看到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因为某些缘故而丢了前程。
关于胡子宁的行径,其实孟北流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何,说胡子宁是真心欣赏陈有鸟的诗词,可也没道理做到这一步,目前的状况,称为“捧杀”都不为过,但又绝非真正的捧杀,反正各种不合符逻辑,只能用“任性而为”来形容了。
胡子宁,看起来的确很任性,他也有任性的资本,据说郡守那个层面的人物都对其客气有加,具体如何,孟北流并不清楚,所以无法对陈有鸟说得太多。
其中一些事,需要避忌,也难以了解得到,他也就是个纯粹的读书人罢了
第五十章:画眉要出城
离开草堂时,对于某些情况的揣测,陈有鸟又增添了几分确定。在路上之际,他曾经想过要不要主动上门去找胡子宁,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态度转变得太快,连自己都接受不了,对方也会生疑。
陈有鸟很快定住心神,开始闭目养神。
由于缺失进阶功法秘籍的缘故,他目前的修为定格在“炼精化气”阶段,日常功课,不外乎提炼精神,难以再进一步;对于时间的安排,主要的重心偏向于读书这一块,文气积攒得快,而今已然有一百余根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文气作用不小,多多益善,光是能增涨修炼效率的这一项,已经弥足珍贵,要不是文气加持,陈有鸟可能还停留在“炼精”的程度,迟迟无法突破。
通过笔墨书写,文气还能在文本上呈现出来,只是那般载体,陈有鸟却有点琢磨不透,不知有什么作用。他已经做过试验,自己无法再吸取回来。
不能利己,就只有是给别人用的了。
问题是,给谁用?
具体效果是否和自己一样?
陈有鸟内心有所猜测,但没有完全确定。这一次的诗词价格行情风波,如果幕后有推手的话,若非恶作剧,不是捧杀,最后剩下一个最大的可能。
很可能是奔着他的文气作品来的。
这个事情祸福未定。
陈有鸟很明白“怀璧自罪”的道理,不愿意被外人获悉《文心雕龙》的存在。
他一向小心。
一路思虑着回到了宅院,王伯迎上来:“少爷,上午宗族又来人了,问你要什么时候回祖宅去,三房的人已经搬走,现在是空宅子一个。但家具等物都在,几乎原封不动。这儿确实有点简陋,不衬少爷的身份。”
陈有鸟呵呵一笑:“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了得的身份。你回一句,便说我在考上举人之前,不会考虑搬回去的事。”
他不喜欢沾染太多的人情,之前落魄时已经历一回,哪里会那么容易翻篇?
王伯听着,只得应了,他听到些流言,说自家少爷的秀才属于举荐功名,并非真材实料考上来的。换句话说,秀才不是正式考上的,举子试能有几分把握?
实在不叫人看好。
但这些话他万万不会说出口,更不敢质疑,反正不管如何,少爷有道士身份兜底,在宗族中立足绰绰有余。
进入内屋,咿呀一响,画眉打开房门走出来。
陈有鸟抬头一看,见她一身白衣,浑若不沾尘,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端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好像,她又长大了些……”
陈有鸟没来由地掠起这个想法。
眼前的画眉,横看竖看,都完完全全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形态了。
人未走近,香味已袭来,让人嗅闻后,神清气爽,好不愉悦。
平常时候,画眉基本都是宅在房间内,不出门口半步,所以不少来登门的人,都不知道屋里还住着这么一个少女,应了那句“养在深闺人未识”。
这样也好,省却麻烦。
要是被人发现这么一个能够自动散发香气的奇特少女,或将招惹觊觎。
关于画眉的身份,陈有鸟已经可以肯定,绝非出身一般。可究竟如何不一般,那就不好说了,得将她送回家去,见过她的家人后,才能明了。
画眉说她的家在云梦泽。
陈有鸟早有了相关计划,等考上举人,接着入京考会试的时候,稍稍绕一点路,路过云梦泽,到时把画眉送回家去。在此之前,就一直养画眉在家里。
说养,其实没甚成本,画眉那点饭量,不比一只小狗小猫多点。
跟她相处,倒是很舒适的。
光看容颜,便是一种享受,更不用说那种神秘的香味了。
陈有鸟曾经怀疑她身上是不是佩戴有某件奇珍异宝,不过不好查看,难以证实,更不好贸然凑近去嗅闻,那像什么样子?
看着她,陈有鸟微笑道:“是不是要我写诗了?”
画眉却摇摇头,脆生生说道:“哥哥,我想出去走走,到水边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两人关系颇为融洽,交流起来,也不再像最初那般艰难生涩了。
“到水边去玩?”
陈有鸟一愣神,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以往画眉可是十足的宅女人设,除了吃饭,一天到晚,基本都是关着门躲在房间里头的。
虽然说古代女子多是这样生活,但她们好歹有日常事务,或绣花缝补衣服,或读书写字……而画眉主要都是在睡觉。
真正的蒙头大睡,仿佛永远睡不够似的。
陈有鸟经常见到她一副睡眼朦胧的状态,如此贪睡,跟她明丽绝伦的容颜相比,真是不敢想象。
一般而言,贪睡还常跟“好吃懒做,邋邋遢遢”挂钩,可这两样跟画眉又完全不沾边。
她天生素净,干净得有一种出尘的意味,似乎不沾尘垢。
还有一件神奇的事,画眉没有换过衣服,她一直穿着那一身素白衣裳。
陈有鸟曾经上街请人裁剪过两身衣服给她,但没见她穿过,也许不喜欢。
但画眉是洗澡的,每天必洗,冷暖不忌,浴桶就摆放在房间角落处。
至于她是怎么洗澡的……
这个陈有鸟不得而知,也不好意思询问,更不用说去偷看了。
总而言之,知道她是天天洗身子的就好。衣服的问题,可能是洗了晾在房间内呢,第二天干了又穿。
如今的气候,干热得很。
反正陈有鸟后来是极少进入到画眉的房间了,心中有了男女之防,避忌之意,从而下意识要保持距离。
画眉却毫无这方面的意识,只要她高兴,她便会过来陈有鸟的房间,帮他磨墨,不过这段时日却不再要求陈有鸟写诗词了。
一时热衷?
陈有鸟搞不清楚状况。
今天听到画眉提出要出门,到水边走走,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离奇事,再宅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屋里,当即爽快答应:
“好,我们坐马车出城。”
第五十一章:惊涛拍岸
马车辚辚地驶出城门。
车厢内,画眉和陈有鸟很自然地坐在一块。这个少女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出去玩的雀跃之情,神态恬静。
海岱郡顾名思义,近海,城郭周边多水,四个城门之外,都建设有码头。
当初陈有鸟与王伯从崂山道场归来,便走的水路,由风烟津上岸。
画眉喜静不喜闹,各大码头都是商旅繁忙、人来人往的,因此这趟出行不去渡口,而是到别的地方去,只要近水即可。
旺财识路,驱车只管往城外走,走出一大段官路,随后右拐,往乡野方向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不远便是戴河了。”
戴河,是绕着海岱郡的一条主河道,据说最宽处达十多丈,称得上是条大河。该河水奔流浩荡,最后注入汪洋大海。
从崂山归来,途中十数日所见所闻,陈有鸟已经认识到这方世界的浩瀚壮观,大山大水,不同寻常。毕竟,这可是能修炼寻仙的瑰丽天地。
这还是在王朝统治的区域之内,方外之地,那些大妖盘踞的地方,更不知苍莽到何等地步。
当然,那些地方绝非一般人所能涉足的,撇开凶险不说,光是去到那的距离,就能让人望而兴叹。
陈有鸟与画眉下了马车,画眉站住,闭上眼睛,忽而长长一吸气,一脸的享受样子。
“难道这儿的空气特别清新?”
陈有鸟狐疑地想,嗅了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在海岱郡中,由于没有机械化工业化的排放,城里的空气也是相当好的。
画眉举步便行。
陈有鸟看前头只得小径,马车难行,就吩咐旺财留在此地等候,并看守马车。
旺财应命,坐在车辕上,拿出一包酱肉干,优哉游哉地吃起来。他不知道陈有鸟带画眉来此做什么,大概是游山玩水吧,读书人都喜欢这一口。
只是,自家少爷是读书人呢,还是修道人?
应该说是两者兼备,文武双全,本事大着呢,哪怕到了荒郊野岭,也不怕有意外。
这地方不近村落,人烟罕至,越往里走,越显荒芜,慢慢的连路都没了。
陈有鸟走在前头开路,他力气大,脚步踏过之处,杂草灌木断折。
不用多久,两人就来到一片河滩上,这儿有沙土,更多石头,大块大块的,颜色斑驳,形态各异。
往前一看,一脉河水滚滚而流,水质不显浑浊,而在水边,一簇簇的芦苇很茂盛地生长着。
“这水里,肯定很多鱼……”
陈有鸟莫名地想道。
哗啦啦!
汩汩汩!
突然间就起了风,原本安然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有波浪生成,一阵一阵的,发出激荡的声响。
“奇怪!”
陈有鸟赶紧抬头去观望天色。
这等季节,气候变化无常,风雨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好在天色仍然晴朗,日头高照,只是这河滩一带吹了风。
河边风大,并不稀奇。
画眉露出了欣悦之意,步子迈开,很快来到水边。
陈有鸟见河水浪大,连忙提醒:“画眉,不要走太近,小心被水扑到身上。”
画眉回眸,微微一笑:“不会的。”
陈有鸟不放心,风浪这玩意,可大可小,有时候看着人畜无害,猛地间一个浪头,就能把人卷走,这样的意外事故数不胜数。于是他紧跟上去,与画眉保持住距离,一有意外,能立刻伸手去拉住。
画眉站在水边,闭住眼睛,双手摊开,似要拥抱水流。
陈有鸟偷眼看见,面露古怪之色,心想这少女是不是很喜欢水,否则的话,不会做出这般姿态,相当自然,没有丝毫造作。
喜欢水,却也是个正常的喜好,又或者,画眉是想到江河中洗澡?
忽然,画眉开口说道:“哥哥,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你确定?独个儿?”
画眉点点头,目光清澈。
虽然陈有鸟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略一沉吟,叮嘱道:“那你小心点,不要太靠近水去。”
说罢,举步离开,走出十来步,本想停在这儿,就听到画眉叫道:“再走远些,到河滩外边。”
得,听这个意思,敢情她还真想下水洗澡,所以要赶别人离开。
只是,那么大的河水,是适合洗澡的地方吗?
陈有鸟没办法,只好走得远远的,一个拐弯,到了外面,已经看不到河边的景象,他也不好偷偷摸摸回头去看,免得被画眉发现偷窥,那就尴尬。
他的心底里,对于画眉的身份来历早有怀疑,并不把她当寻常人看待。
今天,是画眉提出要出城到水边走走;眼下,她又提出独处。
既然如此 就满足她的要求。
陈有鸟目光一扫,迈步走到一棵树木下面,站在树荫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轰隆隆!
一会之后,河边处猛地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惊涛拍岸,击打在石头上所发出声响。
陈有鸟心中一动,从声响动静可以推测得出,这一波浪涛肯定十分惊人。
那么,是起大风了吗?
陈有鸟按住想要冲过去一看究竟的冲动,沉住了气。
轰隆隆!
浪涛席卷的动静不绝于耳,好像是海面上遭遇到了狂风,掀起一波波惊涛骇浪。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到,但从声势就能听出其中的凶猛壮阔。
只是这声势显得飘忽,由远及近,又随风远去,仿佛囊括了一大段的河流水域。
这一下,陈有鸟更拿捏不准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河固然是海岱郡管辖内的一大水脉,但真论起大小,倒也算不得什么。反正与那沂河相比,就远远不及。戴河更是商旅们进出海岱郡的必经水路,南来北往,颇为繁华,运行了数百年之久,属于享有盛名的水上商路。
既然是商路,它首先就得保太平,风平浪静。
但现在听到的浪涛声势,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陈有鸟几番斟酌,觉得自己不能眼巴巴在这干等,正寻思返身进去看个明白,就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一身白衣的画眉走了出来,她脚步轻盈,脸上居然带着一抹欣然的笑意。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点打湿的地方都没见到。
第五十二章:身世记忆
坐回马车内,望着画眉,陈有鸟神色略显复杂,想了想,开口问道:“画眉,今天出来水边玩,你有没有想起更多的身世记忆?”
画眉点头:“的确想起了些事,我的家,便是在水边的,爷爷抚养我长大。但几年前……好像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有一群很凶的坏人找上门来,跟我爷爷交手,把房子都打烂了……爷爷叫我赶快逃走,我就跳进了水里,顺流游走,游呀游……这几年来,到过很多地方……最后就到了这儿,遇见哥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画眉的陈述并不清楚,有不少地方依然含糊,显然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又或者随着时光流逝,一部分的记忆已经破碎,变得凌乱,不过主要的线索是分明的。
实在难以想象,这几年的颠肺流离,她是怎么过来的。
陈有鸟疑问:“你水性很好?”
画眉笑了笑:“非常好,水越大,我越喜欢。”
这应该是天赋所然。
陈有鸟抓了抓头,越发肯定她出身不一般,甚至怀疑其修炼有与水性有关的某种秘法。
如此说来,她也是一名修士?
这很有可能的事,根据描述,画眉的爷爷十分厉害,一个人跟一群人激斗。只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是赢是输,输了的话,估计性命难保;如果赢了,为何不来找画眉?
但是转念一想,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画眉失散,漂泊无踪影,想要找到,无异大海捞针。
陈有鸟又问:“画眉,如果到时我送你回云梦的话,你是否能找到家的所在地方?”
画眉道:“肯定可以。”
陈有鸟略略放心,当下又询问其他的事宜,无奈画眉的记忆凌乱,很碎片化,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明白。
通过旁敲侧击,倒能够肯定的是,画眉所说的应该都是真实。她是个修士的话,不知修炼的是什么功法秘笈,又修炼到了何等境界?
陈有鸟不禁有些眼热起来。
然而这在修行界中,属于个人最大的机密,外人绝不可随意打听。他也做不出趁着女孩记忆出问题,偷取对方私隐的下作事。其实想偷也没门,功法秘籍,需要道种,不传六耳,文字载体本身并不具备什么意义,这跟读书考功名是两码事。
说着说着,马车进城,回到了宅院。
王伯迎上来:“少爷,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问:“什么客?”
自从出名,有了道士身份,每天都能收到名刺拜帖,不乏大族人家。
对于这些事宜,陈有鸟基本全推了,说要专心致志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在此之前,不去应酬。
考试,是最好的名目,对于读书人来说,功名无比重要,打扰人读书,反而是罪过了。
因此许多访客都被拒之门外。
但今天的来客,似乎已经被迎进了屋内。
王伯回答:“是两名道士,我不敢怠慢,所以请他们入屋喝茶了。”
自从陈有鸟晋身道士,与道庭提督府有了联系,对方来人,第一次送身份度牒;第二次来交代事务。今日又来了道士,王伯当然视作贵宾。
陈有鸟问:“又是道庭提督府的?”
王伯一愣神:“这次来的不是老道人,但身份我没细问。”
陈有鸟摇摇头,不说什么,迈步入屋。
王伯观言察色,见到少爷似乎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这趟办差了,来客身份没有问清楚就让人进屋。
来到厅上,陈有鸟抬头一扫,见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坐在那儿吃茶,享用点心。
他们不是老道士,而是中年胖道士,其中一个,赫然是熟人。
新山道人!
上次到宋家庄园驱除邪祟,这新山道人受宋天富叔叔的邀请,做了一通法事,在面对邪祟之际,亮出一枚法器镜子,客观上打伤了邪祟,后面陈有鸟动起手来,才轻松许多。
新山道人看到陈有鸟回来,当即满脸笑容站起:“陈道友回来了。”
完全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好像之前在庄园相处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目光一瞥,就见到跟在陈有鸟身边的画眉,如见天人,居然目瞪口呆起来。
此女……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
新山道人的同伴,另一个胖道人望见画眉,也是目光呆滞,差点要流出口水。
画眉秀眉一蹙,低声说道:“哥哥,我进房了。”
转身进入她的房间,房门关上,砰的一响。
新山道人两个心一跳,知道失态了,赶紧低头下去掩饰。
陈有鸟早收入眼底,神色冷然:“新山道友,你怎地来了?”
新山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贫道近日才收到消息,知道你已经成功晋身道士,呵呵,你我皆是道庭中人,又一起驱邪共事过,我自当上门来祝贺一番。”
陈有鸟道:“那就多谢了。”
“既来道贺,自有贺礼。”
新山道人说着,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方锦盒:“区区薄礼,请道友不要嫌弃。”
陈有鸟微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但没有打开:“道友客气了。”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仅仅是眼巴巴来祝贺送礼的,肯定有事,却也不急,只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介绍完同来的伙伴“绿茶道人”后,新山道人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陈道友,现如今你已经突破门槛,成就道士,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有鸟回答:“道庭提督府方面给我安排了个事务,正在做着呢。”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提督府对于新人一向有优待,有事便会安排下来,让新道友赚取符钱,挺好的。”
陈有鸟笑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新山道人也懒得客套了,开门见山:“不过陈道友,提督府安排的事,也就那样,第一桩事毕,后面就难接到任务了。你应该也清楚,衙门办事,自有程序,最讲人际关系。”
陈有鸟听着,微微沉吟。
“陈道友,其实我们都是同样的人,能够晋身道士,终生潜力也就到此为止。因此,我们跟那些天之骄子是不同的。天下人事,皆有阶层。阶层之间,判若鸿沟,不可逾越。”
新山道人娓娓道来。
陈有鸟听得不耐烦:“道友有什么话,可直接说来。”
新山道人一拍手掌:“爽快!所谓同病相怜,抱薪取暖,贫道此来,是来邀请你加入云山道观的。”
第五十三章:符钱
天下道庭,除了四大道场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道观分布在不同的郡城。云山道观,便是隶属海岱郡的一座道观,小有名气,拢聚着一批道士修者。
新山道人振振有词:“陈道友,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修道之路漫漫,能证得大道者万中无一。我们都是潜力耗尽的人,不入四大道场法眼,对于道庭而言,亦是可有可无的编外人员。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一批人更该抱团,互相帮助,才能赚得更多的符钱,以及别的资源。”
他说的不无道理,正所谓“独木难支”,要是能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结成伙伴,不管做什么事都好办得多。
不过对于云山道观,陈有鸟已经从宋天富那儿打听到不少情况,该观名气,虚有其表,糊弄些普通百姓还可以。聚集在道观的一批道士,基本都是类似新山道人这样的“混吃混喝”的货色,没有多少前途,只贪图享受俗世的荣华富贵。
在别人看来,陈有鸟是“潜力耗尽”,可他身怀文气,对修为大有增益,只要获得进阶的功法秘籍,即可更进一步。
他与新山道人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当然不愿意跟这些老油子厮混,到云山道观挂单简单,可登记了名册,再想退出来就不容易了,一不留神,反会沾上污名。
当下假装思虑一番,然后说道:“多谢两位道友的盛情,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读书人,已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正在苦读诗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这个事情新山道人也是了解的,了解但不理解,毕竟有了道士身份,何苦再去读什么书?天下偌大,芸芸众生,读书人的数量比学道者要多得多,要考取功名,更是一步一台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论起难度,其实不比修道低多少。人力终有穷时,分心二用,会顾此失彼。
陈有鸟接着笑道:“我似乎有些读书天赋,得夫子青睐,已然获得秀才功名,对于举子试抱着期望。你们也是知道的,读书最讲究清静,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才读得好。在此期间,除了都督府安排的事务,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想理会,更不愿参与。”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白了。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交换了想法,绿茶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其实我们云山观对于名下的道士是很宽松的,基本没甚约束,而且经常会举办道会,进行资源置换,以及消息流通等,这些,都是很有用处的。要是你运气好,也许就能够获得炼气化神这个级别的功法秘笈呢。”
这是不死心,要抛出最大的诱饵。
陈有鸟不受他蛊惑,呵呵,炼气化神的功法秘笈哪里会那么容易获取?
于是淡然一笑:“说实话,我的确很动心,但诚如刚才所言,我目前的重心都在读书之上,考取功名,当官,也是很好的出路嘛。”
这个名目实在好用,冠冕堂皇,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
当今王朝国力鼎盛,朝廷大力奖掖读书人,首重功名。是以使得科举风行,人人对此趋之若鹜。哪怕考到老,也要奋力来考。
新山道人听着,心里不禁暗骂:你说考功名就考功名?你说当官就能当?朝廷是你家开的?
绿茶道人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不好勉强,等陈道友明年考过举子试后,我们再来叨扰。”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新山道人脸色顿时变得阴翳,冷哼一声:“绿茶师兄,我都说了,这小子狡诈得很,滑不留手,不好招揽。”
绿茶道人慢悠悠道:“他还年少,难免心气高。”
“那该怎么做?这小子说也奇怪,被遣返下山不久,才过一、两个月,怎么就考取了身份度牒?运气也太好了吧。”
“可能是在崂山十年,积累够了,而在道庭都督府考核时刚好又发挥出色,是以一蹴而就。”
新山道人恨声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绿茶道人说:“此子出身崂山,见识不同一般,又掌握了《穿墙术》,要是能收入观中,咱们又多了一份力量。”
新山道人一摊手:“可他不答应。”
“倒也不急,在海岱郡内,咱们云山观是排得上号的。到时他无法从都督府接取事务,没有地方赚符钱,就得乖乖跟我们抱团。”
“不错,按照道庭都督府的规矩,新人待遇也就那么一回。”
绿茶道人呵呵一笑:“所以说我们不必表现得太迫切,到头来,就该是他来求我们收留。”
新山道人会心地笑了,忽地想起:“道兄,先前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家里居然藏着美娇娃,那少女气质……啧啧,简直妙不可言。”
绿茶道人同样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差点流口水:“此女不知是谁,可没听说陈有鸟有妹妹的。看其服饰,倒像是他的侍女,啧啧,实在浪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很快远去了。
宅院内,送完客,陈有鸟回身坐在厅上,伸手拿过那方锦盒,掂一掂,并没多重。对于新山道人送的礼,不指望有多贵重,纯属于客套礼仪。
很快,他就打开了盒子,见里面铺垫着帛布,正中叠放着两枚大钱。
“这是……”
陈有鸟有了兴趣,拈起上面的一枚,仔细观察。
古铜色,外圆内方,约莫一寸多厚,比市面流通的钱要大上一圈,厚实不少。正面烙印着精美的图案,山水鸟虫,栩栩如生,反面有符箓形态,又印着一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道!
笔画勾勒之间,似有一种古朴的意韵显露而出,凸显不凡。
这,这就是符钱?
陈有鸟再三端详,手指头慢慢摩擦着,不用多久,他可以肯定这便是道庭发行的符钱了,果然制造得精良无比,难以造假。
两枚符钱,正是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送来的贺礼。
第五十四章:糟糕
第二天去草堂上课,在草堂外面见到胡子宁那辆华丽的马车,陈有鸟心中一松。
虽然道庭都督府事务发放时说得含糊,没说明白该如何监察对方,但陈有鸟着实上了心,要体面地办妥此事,毕竟,他得靠这个赚取符钱。
昨晚将新山道人送的两枚符钱把玩了好一阵子,此钱材质应该由铜铁之类的合金铸造而成,又掺杂了金银,工艺要比凡俗的铜钱复杂得多。其实说白了,这钱由道庭印发,用来控制天下的修士道者。他们想要获取修炼资源,就需要用符钱来买。
陈有鸟没想太多,既然这一套金融体系稳定而有效,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道士,唯有踏踏实实去赚钱好了。
完成这一单事务,可得一百枚符钱的奖励,相当丰厚了。虽然距离选购一份炼气化神的秘诀还远得很,但能先用来购买其他的修炼资源,吃的用的,也很不错。
迈步进入学堂,举目一看,就见到了坐在位置上的胡子宁。他身形挺拔,丰神俊秀的面容,不管身处何地,仿佛永远都是焦点所在。
好家伙,这厮似乎更加漂亮了……
没来由地,陈有鸟心头掠过这么一个想法。
呸,想什么呢?
他赶紧啐了口:一个男人再漂亮,与自己何干?
然而胡子宁的容颜,以及气质确实跟之前有些不同,隐隐约约的变化,很是微妙。
一时间,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此感觉似曾相识,忽而一拍手掌:对了,在画眉的身上,也曾出现过……
他过于激动,拍的掌声响亮,引得四周学子侧目而视。其中就包括胡子宁,一对眼眸,竟水汪汪的暗含媚意。
陈有鸟赶紧入座,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
等了一会,孟北流来了,没有讲课,而是说事,说很快便是中秋佳节,一如既往地,学堂会举办一次文会活动,希望大家踊跃参加。而文会过后,今年不同流草堂的课时也将结束,再开课,要到明年开春后。
陈有鸟不禁有些恍然:今年的课这就讲完,要放假了?
不同流草堂的本质,其实还是私塾,只是高级许多,主要面对考得秀才功名,志在举子试的学子。而郡城之内,还有官学的。区别于官学,孟北流在草堂讲课,等同于培训班。进入培训部的条件相对容易,一则是费用高,一则是老师收,满足两项要求即可。
陈有鸟半路加入,别人都听好久的课了。
听到“中秋文会”,众学子纷纷露出兴奋之意。男男女女,都是年轻人,对于参加活动有着分外的热情,诸如阳春踏青这些,他们趋之若鹜。一来能增进情谊;二来,写出好的诗词作品,还能扬名立万。
陈有鸟同样心中窃喜,有文会的名目在,就有机会跟胡子宁接触接触了,只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去。以其冷傲不合群的性格,还真可能不来……
但见胡子宁坐在那儿,果然没有丝毫意动。他挨边的一位长得俊朗的男学子微笑地低声问:“胡同学,文会你会来吧。”
胡子宁看都不看他一眼:“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这不是废话吗?
那男学子讪讪然地道:“希望你来,我们吟诗作对,岂不乐哉?”
胡子宁冷然道:“我跟你不熟。”
这一下,男学子彻底不吭声了。
堂上孟北流看着陈有鸟,问道:“有鸟,你可曾参加过文会?”
被点了名,陈有鸟赶紧起身回答:“没有。”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以你的诗才,不参加文会可惜了,今年中秋佳节,你可得要来。”
陈有鸟忙道:“我一定来。”
说完,坐了回去。
自从得知他被孟北流引荐为举秀才,众学子便知陈有鸟已经登堂入室,被视作孟北流的得意门生,故而在课堂上,孟夫子这番点名表态,众人也不觉得意外,眼热嫉妒却是难免的。不过对于那些女学子,她们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望向陈有鸟的眼神,隐隐有了变化。
果不其然,等上完课,当即有长相秀丽的女学子有意无意地往陈有鸟这边凑,找话说。
这一幕,被陈善本看到,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可他心里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陈有鸟既有举秀才功名,又有道士身份加持,加上声名远扬,诗词作品炒着热卖,已是炙手可热的俊秀人物,年少未婚,被女学子们看中,再自然不过。在那些少女心目中,像陈有鸟这样的,已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
事实上,近日已经有不少媒婆拐着来打听了。
不过陈有鸟哪有那份心思?以父亲不在家,不得父母之命,以及要专心准备考举子试的理由,全部挡之门外。
三言两语将来搭讪的女生打发,陈有鸟暗中去观察胡子宁,见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挨近去问:“胡同学,你昨天没来上课?”
胡子宁眉毛一挑,很好看的动作:“昨天身体不舒服,看大夫去了。”
陈有鸟“哦”了声,本想问他参不参加中秋文会的,但转念一想,改口问:“听老师说你是从京城到此游学,不知计划盘桓多久?”
这个问题很关键,事关陈有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道庭都督府的任务,从而拿到符钱,于是干脆当面问出来。
胡子宁眼珠子转了转:“怎地?”
陈有鸟忙道:“上次你不是找我要诗词嘛,我还没有写出来,所以问你的行程,好有个预备。”
胡子宁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本以为你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放到了心上。”
陈有鸟干咳一声:“一场同窗,哪能敷衍了事?”
“呵呵。”
胡子宁笑容更甚:“嗯,我出来游学已经数月,最迟要在年关之前返回京城寿安,所以快则本月,可能就得启程了。”
陈有鸟一听,喜上眉梢:“好,挺好。”
胡子宁目光盈盈:“你很希望我早早离开?”
陈有鸟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哈,你游学回家,与家人团聚,本就是很好的一件事。”
“有什么好的。”
胡子宁的神态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笑语连连,现在就冷若冰霜了,一拂衣袖,大步离开了讲堂。
陈有鸟一怔,暗暗叫一声“糟糕”,看来这厮跟家里有着某些难以调和的矛盾,看样子,倒像是离家出走之类的情况,当面跟他说“家人团聚”,反把其惹恼了。
难怪,否则堂堂权贵子弟,出身豪门,怎会千里迢迢跑到海岱郡来游学?
第五十五章:学武
从草堂返回宅院,家里有客人上门,是陈翰。
在宗族中,陈有鸟跟这位堂哥算是比较熟悉的,打过两番交道。
今天陈翰来的目的很简单,要落实陈有鸟参加八月十八举行的祭祖盛会。
原本在这会上,陈有鸟父子将被踢出嫡系房谱,颜面扫地。不过形势逆转,如今陈有鸟俨然已经成为陈氏最为杰出的年轻子弟,受族人力捧。
“我会参加的。”
陈有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陈翰松口气,之前陈有鸟一直拒绝搬回祖宅,引起了一些猜测。族长陈三公是个精明的人,思前想后,特地让陈翰来与陈有鸟交谈,探个口风。
这个差事不错,还能与陈有鸟交好,陈翰欣然领受。
陈有鸟好整以暇地饮一口茶:“毕竟,我还是陈家的人嘛,既然父亲在外,我自得代表出席。”
陈翰听出了他言语中带着的情绪,难怪,学道十年归来,家已不家,宗族在某些事情上的做法确实欠妥,不近亲情了,不管谁处在陈有鸟的立场上,都会心怀怨气。
陈有鸟倒没有在此大做文章的意思,话题一转,问起关于武功的事情。
陈翰一怔:“有鸟堂弟,你的意思,是要学武?”
陈有鸟点点头:“不错,练武可强身健体,也能御敌。”顿一顿:“陈翰堂哥,我看你身形挺拔,孔武有力,应该武功很不错吧。”
说到这一话题,陈翰不禁挺直了胸膛,口中道:“我自幼学武,舞刀弄枪,至今为止,练成了三门掌法,两门腿功,不过在江湖上,还没闯荡出什么名堂。”
陈有鸟听得震惊了,认为这位堂哥定然是位高手,当即虚心地问:“那你觉得,我这个时候来练武,是否能学得来?”
“练武,最好从少小开始,因为一旦筋骨定型,再想塑造,自然难了。”
陈翰说着,目光在暗暗打量陈有鸟的神色:“不过话说回来,道法,武功,两者从来都不冲突,反而有相辅的作用。有鸟堂弟,你在崂山学道十年,身体练得不错,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这个对于学武,很有帮助。”
“我明白,据说天下间最顶尖的武功,就存在于各大道场之内,修道者本身,往往从练武开始。只是我去的崂山道场,以符箓为专长,武道方面,稍显薄弱。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山上未能通过考核,后面各种学习,无从进行。”
陈有鸟慢慢说道,前身在崂山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做各种粗重活儿,本质就是一种锻炼,有武功的影子在,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当然,杂务便是杂务,属于最基础的东西,跟真正的武功不是一回事。要是他当初能考核过关,下一步,除了修炼炼气化神的道法之外,还会学到高乘的武功。前者强大精魂,后者磨练体魄,相辅相成。但是被遣返下山后,不断没了进阶道法的路子,武功也学不到了。而今加入道庭,能通过积攒符钱来购买相关道法秘笈,至于武功,则另想他法,可以借助宗族的力量。
陈翰正愁跟他找不到话题,提及“武功”,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原来陈翰的武功,一部分学自宗族的护院拳师,一部分则是到城中武馆拜师学得,还有一部分,乃是用高价购买到武功秘笈,从而学到手的。
根据他的讲述,其所学颇杂,诸般精通的话,这武功的天赋着实不错。
“有鸟堂弟,你想学武的话,可先找霍师傅。他是咱们宗族的老护院,老拳师了,一身功夫虽然只算三流,但他的《五桩拳》用来练桩,打基础,十分的中正稳当。”
陈翰热情地道:“事不宜迟,要不,我们这就去找他?”
族长陈三公已经放话,宗族资源最大限度向陈有鸟开放,藏书、食物、钱财等,只要陈有鸟开口,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没有开过口。
其实宗族内的人也担心陈有鸟会不会狮子开大口,索取无度;可另一方面,陈有鸟什么都不要,他们又觉得是不是陈有鸟心存芥蒂,不愿跟宗族修复关系了。
矛盾得很。
现在好了,难得陈有鸟提出要学武,陈翰当然得推荐人选。
“好,我和你去拜访霍师傅。”
陈有鸟的性格,一旦决定,就可去做。
陈翰是骑马来的,陈有鸟则骑上拉车的马,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骑马,不过这并非什么难事,马匹也温顺,好骑得很。
两骑回宗族,陈翰有意放低速度,在路上,问及何时搬回祖宅的事。
陈有鸟的回答依然不变,要放在举子试后。言下之意,是要等中举了,再光明正大地搬回去,表示“光宗耀祖”之意。
陈翰听了,也不再多说。虽然并不看好,可也不能明说。宗族方面,已经派遣人手,四处去打探寻找陈慕道的下落消息了,要把这个“不负责任的爹”找回来。不管怎么说,现在陈有鸟有了道士的身份度牒,还有举秀才的功名,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无奈这厮跟个云游和尚跑掉,早离开了海岱郡,人海茫茫,又没有名号跟脚,到哪里找去?最大的希望,唯有希望这家伙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自个跑回来。
关于寻找父亲的事,陈有鸟也已被告知,宗族方面并非敷衍,足足派出了七八个人手,又发书信给各地的宗亲和友朋,甚至张贴了寻人启事,但至今音信全无。
没办法,在这样的古世界,通讯蔽塞,而想要找个人,也是难度甚大。家人一旦失散,很可能便是永别。好在陈慕道本人还属于壮年,而且日常吃喝得好,练过武,身子骨是硬朗的,只要不遇上什么凶恶,应该不会有事。
哒哒哒!
两人回到宗族,先去见过陈三公。
这族长一听,笑逐颜开:“好,练武好。”
不管陈有鸟最后练成个什么样子,终究是个上进的做法,都说“文武双全”,那陈有鸟可就奔着“文武道三全”的目标去了。
于是陈三公亲自出面,带着陈有鸟去找霍师傅。这番热切的态势让陈翰看着,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却不是羡慕陈有鸟的炙手可热,而是觉得一开始自己应该先带陈有鸟去找霍师傅,把功劳占住。现在,人情都给族长拿了大头,自家反而沦落成跑腿的人了。
第五十六章:三管齐下
霍师傅年过花甲,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习武之人的雄壮风采,反而显得老迈不振的样子。
陈翰低声对陈有鸟道:“有鸟堂弟,你别看霍师傅老了,但经验老道,传授基础功夫很有心得。”
陈有鸟点点头,他心里明白习武之人,免不了与人动手,甚至打打杀杀,身体往往有损伤。这些毛病在年轻力壮之际没什么,可一旦上了年纪,修为境界又提不上去后,诸多暗伤便会呈现出来,使得人饱受病痛之苦。
以霍师傅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其实他已经打不动了,他在陈氏宗族内的角色定位,便是教拳,族中不少子弟,都曾拜他为师。
“霍师傅,这一次,你得好好教。”
族长陈三公叮嘱一句,然后便离开了。
霍师傅当然听说过“陈有鸟”,这一位,可是近期宗族内冉冉升起的新星人物,风头一时无两。没想到,其竟然会来学拳。霍师傅兴奋不已,连忙摆低姿态,不敢像以前对待别的子弟那般。
不过陈有鸟坚持说既然来学拳,就得称呼一声“师傅”。
这使得霍师傅内心大感舒服,觉得这位年轻人知书懂礼,是棵好苗子。
至此,陈翰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告辞而去,到了外面,想到有鸟堂弟有学武的兴趣,虽然不知能练成什么样,但投其所好,弄些适合的武功秘笈,却是做人情的不二之选。
“五哥,你用得着如此热乎地讨好于他吗?”
回到家中,七妹陈婉气呼呼地说道:“这些秘笈,可是花费了大笔钱财才买到手的,你一向珍之如宝。”
陈翰说:“这不是讨好,而是人情,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亲情所在。”
“哼,看你就是巴结他。”
陈婉心里很不平衡,还无法接受陈有鸟的突然崛起。闹了脾气,出门骑马跑了。
陈翰摇摇头,这位妹妹性格娇宠惯了,喜欢舞刀弄枪,不懂交际人情,由她去吧。
……
却说陈有鸟这边,很快就跟霍师傅学起了《五桩拳》。
该门拳法属于入门级的武功,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的稳健。
武功分外功和内功两个层面,由外入内,由浅入深,霍师傅最巅峰的时期,也就是个江湖上的三流武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内功,根据他的说法,能够练成内功的,基本便是一流高手了。但这跟修道一样,一方面讲究根骨资质,另一方面,也讲究资源际遇。内功秘笈甚为难得,许多的都被朝廷收入大内之中,束之高阁,还有相当一部分,进了各大道场的藏书阁里头。
从明面上,朝廷倒没有律令禁止民间练武,但相关的管理,已是日趋严明,大肆收缴各种武功秘笈便是明证之一。在此过程中,不少传承数代的宗门帮派,甚至遭受到了原因不明的灭顶之祸。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些成名已久的豪杰不得不“主动”把秘笈献上,明哲保身。
要是秘笈都没了,看你还能怎么练?
想要练,也行,入伍从军、而或加入六扇门、还可以参加武举选拔……总而言之,替朝廷效命,立下功勋,即可获得修炼高级武功的机会。
时至今日,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笈大都是低级货色,至于为数不多的内功秘笈,往往还是残本,而或是真假难辨的手抄本,就看你敢不敢练,能不能练了,一个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了解到这些,陈有鸟忍不住暗暗赞一声“朝廷厉害,帝王了得”了。
但是控制和镇压,总伴随着挣扎与反抗。侠以武犯禁,武者们不会乖乖任人宰割。前一阵子轰动一时的大事件,青丘国被灭,据说便是某些暗潮汹涌所引发的后果。只是距离太远,又没有可靠的消息源,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霍师傅教授得认真,先是仔细地把《五桩拳》讲解一遍,又以身示范,一拳一腿,一板一眼。
听完,看好,陈有鸟很快便能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打出来了。
霍师傅见着,大声赞道:“真是后生可畏呀!”
虽然说低级武功好练,容易入门,可也不是一看便会的。不过陈有鸟在崂山十年,见识阅历不同一般,肯定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如此一来,三五天后,霍师傅便没东西可教了,他不禁暗暗有些忧伤,本想着籍此机会,手把手跟陈有鸟多相处的。
这可是难得的打点人情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陈有鸟练,霍师傅从旁指点。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指出陈有鸟姿势中的瑕疵和不足之处,但一个时辰后,纵然霍师傅再怎么的吹毛求疵,都无法找出问题来了。
因为陈有鸟不但打得标准,而且拳式中带了劲,虎虎生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隐隐已经超过了霍师傅当年。
原本想着还能指点个三五天,哪曾想一两天就完事。
感觉受到打击的老拳师心里暗道:“他在道场时,一定学过武功……”
虽说那时候陈有鸟并未通过考核,晋身道士,正常而言,是没有资格接触到高级武功的。问题是,低级武功,也是武功,《五桩拳》本身,不就是一门低级武功?
这么一想,霍师傅好受多了。
练了一通拳,出了一身汗,陈有鸟精神抖擞,见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开,骑马返回宅院。一路上策马慢行,想着关于习武的事。
武功的作用不言而喻,可用来当做道法的有益补充,在不少场合,武功比道法更管用。而且练武有成,使得体魄强壮,更能对精魂筑立其强有力的基础。
修道,比练武,身体为炉,若是孱弱,支撑不住,哪里还能谈什么金丹大道?
经过了解,陈有鸟霍然发现,不但高阶的道法秘笈难得,而且高级武功也同样稀罕,基本都掌握在朝廷手里。
“好在,我还准备了科举这一条路,只要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很多资源便都有获取的渠道……”
陈有鸟暗暗想道:只是文武加上道法,三管齐下,那在时间管理上可就得更加有规划性,才能应付得来了……
第五十七章:时间管理
时间管理是一门学问,大有讲究,同时需要很强的自律性。
在蓝星位面时,陈有鸟一向慵懒,拖延症堪称“病入膏肓”,只是来到这方世界后,却变得勤快许多。一方面因为没有手机,以及各种游戏可玩了;另一方面,形势逼人,不努力就活不下去。
人嘛,很多时候真得欠逼,当被逼得走投无路,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毫无疑问,作为陈氏新一代的俊秀子弟之一,陈翰的办事效率相当高,第二天,便手持一方木匣子登门拜访。匣子内,装着两本书,两本秘笈。
一本掌法,名曰《三元掌》;一本剑法,《取中剑》。
“这是内功秘笈?”
当看见古朴的书籍,陈有鸟惊喜地问道。
陈翰嘴角抽了抽,讪然回答:“不,不是内功,这掌法和剑法,都是外功。”
顿一顿,解释道:“内功秘笈可遇不可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我这么多年求之不得。残本和手抄本倒是遇见些,可不敢练,毕竟内功事关重大,又没有师父引导指点,练岔了的话,后果十分严重。”
陈有鸟哦了声:“原来如此……昨天听霍师傅说,完整的外功秘笈也是相当珍贵。”
“嗯,残本还好说,完整的善本秘笈确实价值不菲。”
陈翰生怕陈有鸟不了解行情,把这份礼给看轻了。
陈有鸟笑道:“那多谢堂哥了。”
陈翰又道:“你打好基础,先练掌法,再练剑法。要练剑法,首先得有一把好剑。但此事急不来,所以剑器的事,暂时无需理会,等差不多了,我再带你去选把好剑。”
“好。”
陈有鸟明白他一片热心。
又闲聊一番后,陈翰告辞离去。
稍作调整,陈有鸟很快翻阅起那本《三元掌》来,见图文并茂,一招一式,各种关窍,记载描绘得颇为清楚。
“这武功,看来挺好练的。”
他喃喃说道,当即在院子空旷的地方摆开架势,嚯嚯生风地打起掌来。
少爷练武,对于王伯与旺财来说,可是件大事。相比道法的高高在上,神秘莫测,武功在民间的群众基础无疑要深厚得多,说起武功来,哪怕是市井小民也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乱飞。
“王伯,少爷真是厉害。”
旺财望着双掌翻飞,矫健如穿花蝴蝶的陈有鸟,钦佩不已。
王伯傲然道:“那是当然。”他倒没有想太多,下意识认为少爷在崂山道场时,便习武了的。
屋子那边,一扇窗口悄然打开缝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来,盯着腾挪跳跃的陈有鸟,但只看了会,嘴角便翘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随即窗户又关上了。
光阴似箭,这一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在这天,同样有月饼吃。只是此“月饼”不同彼“月饼”,跟烙饼更接近些,圆形,大大的一张,足有脸盆大小,约莫巴掌厚,用面粉、鸡蛋、以及碎肉等掺和而成。咬一口,口感糯脆,味道不错。
这些时日来,陈有鸟已渐渐融入了此方天地,包括各种似是而非的人文习俗,做到了“既来之,则安之”。
今日,他要参加不同流草堂举行的文会活动。根据所知,在同一天里,在海岱郡内,起码有十多个文会在进行,声势最为浩大的,首推官学学院组织的文会,参加的学生士子人数,足有上百人之多。
当下大胤王朝国力鼎盛,民间繁华,朝廷方面,也是有意识地引导,朝着文治制度倾斜。虽然对科举而言,官文水平比重最大,但文章诗词,向来同种,带动之下,诗词歌赋的风潮也渐渐兴起了。不少青年士子,都想着要在重要的文会上崭露头角,只要能写出脍炙人口的佳作,即可扬名立万。
对于读书人来说,名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安身立命,出仕为官,都需要名望支持。有刷名望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许多人为了这一天,苦心积虑地准备了好久,提前写好诗词作品,等到了中秋文会上再拿出来,希望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不同流草堂举办的文会,说白了,其实便是个小型的聚会。孟北流的门生不少,然而这些门生还有着别的身份,就说陈善本兄弟俩,他们可都是官学学院里的廪生,到草堂上课,等同于私下参加的补习班。
草堂上的其他学生,大都如此。
在其中,陈有鸟算是异类的了,要知道他来上课那会,还是个白身,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童生”都算不上,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孟北流是陈有鸟的恩师,其点名让陈有鸟来参加文会,陈有鸟自不会拒绝。
这与刷名望无关。
陈有鸟早已声名在外。
他不需要名望,可别人需要。
故而确定来草堂文会的学生人数不少,不过这些人基本是赶场子的,也就是同一天晚上参加好几场文会,只要举办的地点相距不太远,参加完这场,又能赶下一场。
他们同样深谙时间管理的门道。
在有分量的人物面前露个脸非常重要,起码得个印象分。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是不同流草堂的灵魂人物,分量摆在这呢。
到了傍晚时分,陈有鸟早早让王伯做好饭菜,先吃了个饱。他现在食量非同小可,要是空着肚子去参加文会,一顿狼吞虎咽,那就失礼了,况且文会上的吃食,大都以精美点心为主,哪里吃得好?所以先饱食一顿,垫了肚子再出门,才是有备而来。
纵然如此,所谓“吃饱”,勉强而已。
自从晋身道士,陈有鸟的饮食要求已经不同一般。
“少爷,不换身新衣裳?”
临出门前,王伯忍不住问了句。
陈有鸟笑道:“不用了,又不是去做新郎官。”
王伯没话说了:“好吧……旺财,你注意点,今晚城内人多热闹,你慢点赶车。”
负责赶马的旺财今儿倒是一身崭新的衣服,头发抹了油,油光可鉴,似乎还喷了香料,看上去,骚包得很,嘴里应了句:“好嘞,王伯你尽管放心。”
说罢,陈有鸟坐上马车,车轮辚辚地朝着草堂去了。
第五十八章:最后一课
今日中秋佳节,郡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城郊之外的大小乡镇,同样一片欢乐气氛。
时已暮晚,暮色沉沉。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数骑从北方疾驰而来,扬起无数尘土。
马上骑士,一个个身形彪悍,宽大的衣袍下面露出铠甲深幽的光泽,隐隐有杀伐之意。他们头上都戴着宽边斗笠,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程。
“大哥,前面便是海岱郡了。”
其中一骑对领首者说道。
那大哥微微抬起头,斗笠之下露出半张面孔,下巴处虬须如铁,一根根,齐刷刷,赫然是棕黄色的:“总算赶到了!进城事宜都已联络好了吧?”
“都打点好了,我们从西门进去,那儿的守将不会搜查。办妥事后,则从东门离开,走水道回国。”
大哥咧嘴一笑,满口牙齿森森:“这一趟事关重大,哪能轻易离开?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周仲达可不是吃素的。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一战功成,以报国主之恩。”
“大哥放心,对方的行踪已查明,今晚月圆之夜,正好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大哥点点头:“大家小心点,虽然对方负伤,但过去那么久,不知康复到了什么程度。动手之际,务必全力以赴。”
“誓死而战!”
数位骑士异口同声应道。
“走吧,找个地方修整一下,然后乔装进城。”
“喏。”
马匹放缓了速度,朝着就近的一座村庄走去。
不多久,那村中的家犬听到了动静,察觉到有陌生人进村,纷纷跑出来狂吠。
“嗯?”
领首大哥冷哼一声。
“呜呜……”
这几条狗猛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慑,惊恐得瘫倒在地,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流淌出来,再也吠不出声了。
……
今晚文会举办的地点就在不同流草堂,往年皆是如此,已成惯例。
城内街市人来人往,显得拥挤,旺财赶车的速度颇慢,耗时足足翻了一倍,这才把马车赶到草堂外面。
陈有鸟下车,抬眼看起来。见草堂文会,布置简朴,一如孟夫子的为人,内敛,不铺张。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不过到来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他们还在别的地方打卡呢。
陈有鸟首先去找孟北流:“拜见老师。”
孟夫子穿一领苍青色长袍,坐在厅堂上喝茶:“有鸟,你来了,坐。”
陈有鸟坐下来,自有书童奉上香茗和点心。
“老师,城内人多,故而来晚了。”
“呵呵,你已经很早了,其他人都不知在哪儿呢。”
孟北流淡然说道:“这个文会,本就自在闲散,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没有那些讲究,更不要求谁谁谁一定要写东西。不过嘛,若有兴致,赋诗作词,增添风雅,也是好的。”
陈有鸟道:“这样自在。”
孟北流砸砸嘴唇:“只是人嘛,却是喜欢找不自在,向往权贵地位,乃人性本然。俗话有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至于先贤所推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当水太淡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慢慢人们便不喜,难以下咽。”
陈有鸟认真地听着,感觉出来,老师今晚意气不平,有话要说。其实孟北流挺孤单的,夫人早逝,并未续弦,虽然有儿有女,但女儿外嫁,难得回来一趟;儿子外放为官,职责在身,路途迢迢,近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说了一番,孟北流叹息一声:“有鸟,教完今年,我就闭堂谢客,不再开设学堂了。”
陈有鸟一怔:“老师,你决定了?”
“决定了。”
孟北流摸了摸胡须:“一来我年纪已大,渐渐力不从心;二来嘛,教书那么多年,也有些倦了,所以准备休息。有闲情逸致时,便去游山玩水,清静之际,又能提笔著书,写些东西。”
陈有鸟忽然觉得伤感,刚才一番话,竟然是“最后一课”的教诲了。
但是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才是好的生活,老师能放下来,过怡然自得的日子,挺好的。
孟北流又道:“退休之事,我去年便定了的,却没想到今年还能收得你这么个学生,老怀甚慰。”
陈有鸟嘿嘿一笑:“老师桃李满天下,我半路读书,算不得什么。”
“人不可自满,但也不用妄自菲薄。”
孟北流摆摆手:“好了,你不必陪我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到外面去吧,这时应该有些人来到。同学少年,性情相近,好好聚聚。”
陈有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于是起身出去,正看见被数位同学簇拥着的胡子宁。
今晚的胡子宁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锦衣玉带,头戴纱冠,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般。尤其顾盼之间,一对眸子飞扬,让人见着,忍不住便被吸引了去。
好个翩翩美男子!
那些女同学早看得春心荡漾,蠢蠢欲动。无奈人家早说了“不喜欢女人”,她们就算有心,也没办法亲近,只得把目光转开,放到别人身上。
毫无疑问,走出来的陈有鸟瞬间便成为了目标。
在她们的心目中,陈有鸟这样的,门当户对,更为适合。不过基本的矜持礼仪还是有的,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相比之下,围在胡子宁身边的那几位,就显得痕迹太露,甚至可以用“阿谀奉承”来形容了。胡子宁要在年前启程回京的事,众人有所耳闻,于是更为迫切,要在此之前抓住难得的相处机会,好好套近乎,最好能落得个人情下来,那可就受用无穷。
胡子宁不厌其烦,倒没有不留情面地叱喝赶人,见到陈有鸟,反而得意地朝他瞥一眼,示威一般。
陈有鸟见着,哑然失笑:这位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心高气傲,但有时候居然会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过难怪,权贵子弟,难免任性。胡子宁这样的,已经很好,没有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
胡子宁的到来,使得草堂文会变得热闹起来,一位接一位的学子纷沓而至。
今晚天色甚好,夜空清净,早早就得见一轮明月,一点点地往中天升起,洒下万千清辉。
月上中天,文会最为激动人心的斗诗节目也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血海深仇
武无第一,文无第二,文武之道,总离不开一个“比较”。尤其莘莘学子,正当青春年少,更是气盛,不甘人下。
今晚这一场,却是胡子宁首先提出的,他说要看看谁能写出好的诗词。
这一下,诸人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纷纷撸起袖子,各有表现,有的眉头皱起,苦苦思索;有的高声诵读;有的铺开笔墨,挥笔如飞……
胡子宁在一旁负手看着,嘴角带笑,从侧面看,这颜值真是明艳绝伦,让无数女子嫉妒发狂。
嗯,身量又高,加一双大长腿……
“这厮似乎有泼油引火的意思……”
陈有鸟心里嘀咕着。
但不得不说,来这么一出后,草堂文会的气氛是被弄起来了,显得热闹。
很快,学子们便都拿出了得意的作品,加起来,足有十多首,体裁不一,有长有短。至于是新作还是旧作,也无从追究。大家都默认了的,只要写得好,便能出风头,哪管你是临场发挥,还是苦心积虑一年半载推敲出来的?
这些诗词献宝般送到胡子宁跟前,请他过目。胡子宁看得很快,目光一扫,随即翻遍,片刻就都看完了,随即摇摇头。虽然不说话,但也表明了他的评价:不行!
众学子从满含期待到垂头丧气,他们都知道胡子宁喜欢诗词,所以想籍此机会来拉拢关系,只要诗作能被胡子宁青睐,便等于有了敲门砖,从此之后,得胡子宁高看一眼,甚至成为入幕之宾。
但现在,希望如同水泡般破灭。
胡子宁的眼光实在太高了。
没办法,人家可是从京城来的,寿安向来是王朝笔墨最为鼎盛的地方,文赋风采,冠绝天下,诸多才子诗人,都云集于此。经历过那般的人,对于外面寻常之作,自然看不上眼了。
其实草堂的学子,对于诗词,都有一定的造诣,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偏好文道的孟夫子给收入门墙。不过他们主要学习的重点和方向,还是在官文这一块,而好的诗作,不但讲究才情,还讲究灵感,岂能轻易写出来的?
“有鸟学长,你不来一首?”
此时胡子宁忽然笑吟吟地走来,朝着陈有鸟说道。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过来,落在陈有鸟身上。
孟夫子也走出来了,站在那儿,目光隐隐有期盼。他也是想陈有鸟能够拿出新作来。以这位学生的才气,轻而易举,就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会不会是一篇传世杰作?
那样的话,传扬出去,今晚的草堂也能沾光,成为一时佳话。
对于胡子宁的要求,陈有鸟其实是想拒绝的,对方的灼灼的眼神让他颇不自在。不过老师也来了,虽然不曾开口,可也清楚他的期待。先前在屋里,孟北流所言,今年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年,所以今晚文会之后,师生分散,可能再没有这般聚在一起的光景了。
“好,我就献丑了。”
陈有鸟说道,大步走向一张桌子,提笔醮墨,书写起来。刚开始时写得极快,然后一顿,皱起了眉头,就写不下去了。
孟北流等人看着,大感奇怪,却也没有出声打扰、督促。
等了一阵,陈有鸟叹一声,放下笔:“不好意思,写错了,我重写过。”
伸手要把刚才写好的揉掉。
“且慢。”
胡子宁看得真切,唤一声,快步上前,把那纸拿在手里,见上面写好四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出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好,真好!”
他一边读着,眸子炯然发亮。
“好句。”
孟北流同样赞一声,尤其最后那一句“月是故乡明”,言简意核,简直道出了无数人的心声,以及对故乡的眷爱之情。只是喃喃地念读了两遍后,发现意犹未尽,就问:“有鸟,你这诗后面还有吧?”
陈有鸟略有尴尬,写这首,本也是喜欢“月是故乡明”这句,不过这儿的故乡非此即彼,不可与外人道也,但写着写着,就发现这首五律后面的四句不符情景,不合时宜,写不了,所以才停笔,就抄了前面四句,差点露了马脚,唯有一摊手:“没了,后面没了。”
孟北流一愣,若有所思,他却是以为陈有鸟临场发挥,只想到了前半阙,后面的还没有想好怎么写,故而一时间写不成了。这样的事情不奇怪,文人骚客在创作过程中时常遇到。
显然,其他的学子也都这么认为的。不过只凭前面四句,已经属于难得的佳句,有些人纵然想看陈有鸟的笑话,却也无法出言相讽。
胡子宁看到了字里行间蕴含的文气气息,如获至宝,一脸欣然地道:“有鸟学长,这诗送给我如何?月是故乡明,我想到了家,想回家了。”
陈有鸟颇感奇怪,上次聊天,提到“回家团聚”时,胡子宁可是立刻变了脸色,拂袖而去,当时还以为他是与家人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的,怎地现在就觉得“月是故乡明”,想要回家了?
猜不透啊!
陈有鸟也懒得猜了,说道:“既然你要,就拿去吧。”
原本答应写一首给对方,现在正好,完成任务。半成品也无妨,反正人家喜欢就行。
“谢谢了。”
胡子宁笑意连连,把纸张拿起,轻轻吹一吹,要把上面的笔墨吹干。
这番娇憨情态落在陈有鸟眼里,他心不禁一跳,赶紧别过头去,内心一阵恶寒,实在受不了。
其他的男学子同样受不了:看样子,今晚的风头又被陈有鸟抢光了,这厮好生可恶,既受老师赏识,又得胡子宁青睐,好事全给他一人独占了去。
诸人闷闷不乐,觉得继续呆在这儿也没意思了,不如转移地方,或许另有际遇机会,于是纷纷向孟夫子告辞。
人群散去,场面变得冷清。
有两三名女学子本还想多待一会,找机会跟陈有鸟说话的,无奈时辰已不早,她们也得回家。回家之后,务必要跟父母提起,让长辈出面,登门找陈有鸟说亲去。
不多一会,草堂内只剩下陈有鸟与胡子宁两个学子了。
孟夫子洞察世事,呵呵笑道:“好了,今晚文会就此作罢,你们也回去吧。”
“好的,老师,告辞了。”
“老师保重。”
陈有鸟与胡子宁齐声作别,出到草堂外面。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时候尚早,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如何?”
陈有鸟打哈哈回答:“这个不必了吧。”
胡子宁深深看他一眼:“有鸟学长,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明天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这么快?”
陈有鸟一怔,倒不是惊诧,更多的是惊喜。因为这意味着他在道庭提督府的第一桩事务就要完成,一百符钱的奖励要到手了。
“是的,因此临别之际,我想与你喝一杯酒。”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吧,那么,我们去哪喝?”
听到他答应,胡子宁很高兴的样子:“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我带你去,来,上我的马车。”
陈有鸟忙道:“我有马车,我让车夫跟着你就好了。”
赶紧上了马车,吩咐旺财,先把马车赶到前面去等候。
胡子宁倒没有勉强,今晚送他来的正是那个一脸皱纹的老仆,见状,冷哼一声:“公子,这厮不识抬举,不知道多少人渴望要与你一同乘车呢。”
胡子宁不以为意,低声说道:“没事,嘿嘿,我又得了一幅文气之作。”
“是吗?又是那小子写的?”
“嗯。”
“好,真好,那样的话,你的伤势又能恢复一分了。”
胡子宁笑道:“走吧,去愿心湖。”
老仆迟疑了一下:“公子,你真要与他去泛舟喝酒?这事传扬出去,恐对你名声有碍。”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扬:“别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好了,难道我现在喜欢做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老仆人苦笑道:“话虽如此,可也得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顿一顿,脸色肃然:“公子,请你谨记,你背负的使命,可是那水洗不清的血海深仇。”
闻言,胡子宁忽然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哀意,双目泛红,有泪光闪现。
老仆人见状,赶紧道:“老奴该死,触及了公子的伤心之事。你不要多想,否则的话,会使得伤势发作的。”
胡子宁别过头去,语气清冷:“我没事,走吧,月圆之夜,我希望能高兴些。也许从此以后,我再无法像今晚这般开心了。”
老仆人听到,一脸的皱纹抽了抽,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但他还是劝道:“公子,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那边可能派人来海岱郡,恐怕要对你不利……”
“走!”
胡子宁根本不愿意再听下去,猛地大声喝道,跨步上了马车。
老仆叹息一声,不再多说,坐上车辕处,一挥马鞭:“驾!”
马车辚辚,跑动起来。到了前面,对旺财叫道:“跟上。”
“好嘞。”
旺财讨好般应了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跑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
第六十章:饮食与赠诗
约莫一刻多钟后,两辆马车停住了。
陈有鸟下得车来,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是一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岸,一株株树上悬挂着灯笼,灯火璀璨,映着湖水,美不胜收。
果然是个好地方。
究竟是哪里?
虽然生活在郡城内,但对于不少地方,陈有鸟依然陌生,不曾来过。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儿叫愿心湖。”
“你来过?”
“没有,但听说过,此地可是富贵人家喜欢来游玩的地方。”
前头的胡子宁回首招手:“有鸟学长,快来。”
语气中,隐隐有雀跃之意。
陈有鸟稍显踌躇,抬腿跟上。
到了湖边,但见一艘乌篷船停在那儿。这船跟当初陈有鸟乘舟回海岱郡的差不多,属于小船,连同艄公,最多也就载三、四个人的样子。
胡子宁已经上船去了。
那老仆人忽地一把拉住陈有鸟,低声道:“小子,你听着,上船之后,要谨守规矩,非礼莫视,非礼莫动。”
这一上手,苍劲有力,分明是练过武功的,而且练得还不错。看来他除了随从之外,还兼职了保镖的职责。
陈有鸟原本就很犹豫,不大愿意跟胡子宁共处一船,现在听这老仆一说,没好气地随口应道:“你家公子不非礼我,我就求神拜佛了。”
“好胆。”
老仆人被他的调侃给激怒,五指用劲。
陈有鸟疼痛不已,惊怒之下,正要挣脱,对方却提前松了手,垂手而立。
原来是胡子宁站在船头上,喝道:“不许对陈公子无礼。”
“是。”
老仆人恭恭敬敬:“陈公子,老奴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态度转变得太快,倒让陈有鸟不好发作。只是心里觉得,不该答应跟来的。
胡子宁又唤道:“有鸟学长,请上船吧。”
陈有鸟吐一口气,跃步登船,紧接着老仆人也上了船,原来他竟是来当艄公的。
好家伙,敢情什么都懂呀。
旺财自是不能跟随的,等在岸上,他发现四周有人影绰绰,显然是把守在这里的侍卫人员,见胡子宁等上了船,他们才悄然撤走。旺财暗暗咋舌:这位胡公子果然是大人物,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很赏识自家少爷。
嘿,这可就是贵人了。
老仆人手持长竿子,轻轻一点,乌篷船离岸飘出,朝着湖中心处荡去。
在船尾处,摆放一方小茶几,酒水点心,样样俱全。
“请坐。”
胡子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有鸟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安排的,始终心怀戒备,反正胡子宁有甚不轨行为,他就一头跳进水里……额,似乎想得有点多。
坐下来后,胡子宁亲手倒了两杯酒,并先干为敬。
陈有鸟见摆在身前的酒水呈现出一种美妙的琥珀色,酒香扑鼻而来,立刻引起了他的意念,就想一饮而尽。
这股意念如此强烈,仿佛饥渴的人遇到了甘泉,纵然他奋力压制,却也有点按不住了。
胡子宁见他没有动,微笑道:“怎地?有鸟学长,难道你怕酒里有毒?”
这一说,陈有鸟就不好意思继续矜持了,人家可是先喝了的。况且,现在的他从本能上,也是有着巨大的渴望,于是,端杯,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滚滚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全身毛孔开张,并发出享受的欢呼:
“好酒!”
胡子宁笑道:“此酒有个名堂,唤作‘灵猴酿’,可不是一般的酒,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对了,它本质上属于一种药酒,甚至称为灵酒也不为过,对于修行者颇有补益。有鸟学长,你是个道士,喜欢的话,今晚多喝两杯。”
原来是药酒,灵酒,难怪……
饮了这一杯后,很快,陈有鸟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整个人充满了活力,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那种真正的满足感。这段时日来,普通饮食,不管吃多少都难以填补的空虚之意。
而今,被一杯酒给弥补好了。
显而易见,那些真正的修行者,得道之士,他们的日常饮食,肯定都是类似之物。
好东西哇!
此时陈有鸟恨不得嚷一句“真香”,光这一杯酒,这一趟就来得值了。
不过好东西得来不易,价值更不好说,普通市面有钱都买不到。在修行者的圈子里要买,恐怕得动用不少符钱才行。
胡子宁又给他倒了一杯,满上:“此酒后劲甚大,不能喝得太急,可配用小菜,点心等下酒。”
陈有鸟闻言,就不急着喝酒了,仔细打量,见盛酒的杯子,赫然是玉杯,有一种素雅的淡青色。啧啧,光这个杯子,就价值非凡;再看那些小菜点心,样样精致,碟子盘子,清一色为玉质。
如斯排场,岂是一般权贵所能撑得起的?
莫非,他出身名门望族?
很有可能……
陈有鸟不好打听,于是提起筷子吃菜。这一吃,又吃出了门道,发现每一样吃食都不同寻常。
这位贵公子的日常饮食都是如此吗?那实在太奢侈了。
胡子宁似乎看破了他内心所想,笑吟吟道:“这些东西,可都是为有鸟学长准备的,可还吃得满意?”
“满意,很满意。”
陈有鸟坦诚回答。
“那就好。”
胡子宁说道,站起身子,举目观望天上一轮满月,怔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陈有鸟也不知该说什么,先吃喝一番,至于吃相,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自从晋身道士,真得好久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饱饭了。摆放在这儿的虽然只是小菜,点心之类,但比起那些大块大块的肉食,蕴含的“营养能量”要高得多。
吃了一阵子,灵猴酿的劲头开始上来了,感觉有点醺醺然,再看茶几上的一片狼藉,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抬头正与胡子宁明亮的目光相对,饶是陈有鸟脸皮够厚,此刻也不禁老脸一红,把人家的好酒好菜都吃完了,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想一想,便道:“胡同学,我答应给你写一首诗的。”
胡子宁笑道:“先前在草堂时,你已经写给我了。”
“不,不算!”
陈有鸟一摆手:“那个只得四句,不完整,我要写一首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胡子宁眼神一亮:“现在?”
“对,现在,我就写。”
“好,我去准备文房四宝。”
胡子宁连忙进入船舱,把笔墨等物拿出来,先去把茶几的东西清理好,再把笔墨铺开。
船头的老仆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也不撑船了,想要来帮忙,但被胡子宁拒绝了,并把他打发回船头。老仆人有点神情茫然,曾几何时,自家公子做过这些活儿?今晚,却为陈有鸟破了例。
呸,不对,不是为了陈有鸟的人,纯属为了他的诗作罢了。
只是陈有鸟不是才写过一首蕴含文气之作吗?现在又写,还能写得出来?
老仆人深表怀疑。
如果只写出一般意义的作品,也就失去了价值。至于字面上的经典和哲理,只不过在文人骚客的圈子里流传罢了。
这样的话,公子恐怕要失望了。
老仆人心情烦乱,频频往这边顾望。
灵猴酿的酒劲确实大,陈有鸟已经有了醉意,但正是这样,使得他胸臆开张,没了遮拦,他提笔在手,见胡子宁已经磨好墨,于是笑道:“好,就取这一首了。”
说罢,挥笔醮墨,写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六十一章:湖面突袭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开篇首句,便一下子写进了胡子宁的心坎,他迫不及待地接着看下去,嘴里同时诵读着,当读到最后的“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时,整个人竟有点痴了。
写完最后一笔,陈有鸟意兴飞扬地把毛笔一掷,有一种直抒胸臆的痛快。
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对于环境的陌生与危险,使得他一直处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状态当中。
生活维艰、前程未卜、加上那些鬼神莫测的邪祟存在……
必须要加倍谨慎,否则的话,一不小心就断送了去。
事情的转机从获得道士身份度牒,以及取得秀才功名开始,有了这两样,他才算在这个世界有了些跟脚,得以立足。
纵然如此,陈有鸟依然勤勉做事,心存戒备。
今晚答应胡子宁,到此泛舟饮酒,已经属于例外。
一方面,要完成道庭都督府下达的任务,跟胡子宁多加接触,观察;另一方面,胡子宁明早便出发,启程返回京城寿安了。
所以这一顿酒,等于是饯别。
只是喝了酒后,当酒意上涌,有了醉意,人平时压抑隐藏住的性情会得到释放,所谓“酒后吐真言”,乃是至理名言。
陈有鸟倒没有多醉,也就三四分这样。
正是这几分醉意,使得他写了这首五律,以此相赠。
写完之后,得到了宣泄,那醉意似乎也被泄掉了,站在船上,被湖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暗道一声糟糕:刚才所写的诗作似乎有点暧昧了,是写给友人的不假,但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有“情人”“相思”等字眼,这就不好说了。最重要的是,胡子宁可是“不喜欢女人”的货色,万一让他想岔了,起了误会,如何得了?
唉,都是酒醉误事……
陈有鸟懊恼不已,见胡子宁一直盯着笔墨看,目不转睛的,竟有点痴呆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人家胡子宁所看的,并不单单欣赏字句,而是蕴藏在字里行间的文气。
这股气息是如此浓郁,活泼,如同水气凝聚,汇荡成流。
感受着气息,胡子宁陶醉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见状,陈有鸟更加怀疑了,悄悄退后一步,想着:如果对方真要对自己做点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猛喝一声“非礼莫动”?
还是大嘴巴抽去?
而或翻身跳入湖中,水遁保清白?
一会之后,胡子宁才睁开眼,不再看纸张上的诗句了,却目灼灼地盯着陈有鸟,越看越是欢喜的样子。
陈有鸟暗道“不好”,立刻重重干咳一声:“胡同学,我早与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的。”
胡子宁一愣:“你喜不喜欢男人,与我何干?”
陈有鸟不与他争辩这些,以免越说越纠缠不清,忙道:“时候不早,酒也喝完了,我们这便上岸,回家去吧。”
只要应付过今晚,明天一亮,彼此离别,从此以后,不再交集,就什么事都没了。
胡子宁抬头观望,见明月已经西沉,不知何时飘来了些云层,把月儿遮掩得朦朦胧胧的,投出大片的阴影,他猛地想到了某些事,莫名感伤:“是呀,夜已经深了,酒终人散,从此以后,你我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陈有鸟安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人嘛,开看点,但往前走,莫问前程,会开心很多。”
胡子宁双眸一亮,喃喃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好句,真好句。”
陈有鸟老脸一红,又说多了。
胡子宁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记得了,你明年要参加举子试,只要中举,便启程前往京城参加会试。以你的才情,考试不在话下,一定能金榜题名。嘿嘿,就这么说定了,我在京城等你,再好好喝一杯。”
听到“我在京城等你”这句,陈有鸟差点要萌生出弃考的念头,太吓人了,赶紧打哈哈道:“考试的事,没有放榜之前,谁都不敢保证。况且,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吧。”
胡子宁心思玲珑,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轻哼一声:“有鸟学长,到时你进京,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能去找你。你知道,我找个人很容易的。”
这话的语气更不对了,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陈有鸟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忙道:“好说,好说……”
胡子宁还要说些什么,蓦然脸色一变,举目看去。
夜渐深,此际的愿心湖颇为安静,天上云层增多,把月光遮掩,天色显得有些晦暗起来。
湖风习习,湖水荡漾,除了这一艘乌篷船外,就看不到别的船只了。
再远的湖面,有雾气弥漫,难以看得清楚。
胡子宁便是盯着那片雾气,脸色凝重。
呼!
船头的老仆人身形鬼魅般来到,把陈有鸟吓一跳,下意识地往侧边躲开些,也只能躲在这儿了,再往外去,可就掉湖里了。
“公子,情况有些不对。”
老仆满脸皱纹如同老树干,一对眼睛,目光幽幽,有寒芒流露。
胡子宁沉声道:“现在回岸,是不是来不及了?”
老仆点头:“我们走得太深,岸边虽然都有布置,但此湖甚大,不可能安排得周全。”
说到这,叹息一声:“公子,我们今晚本不该出来。”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来便来,去便去,没什么好害怕的。”
“公子说得好。”
老仆腰杆子一挺,自有气势迸发:“老身且看来的是哪个,斩下他头颅,以拜祭殿下之灵。”
胡子宁转头去看陈有鸟,脸色有些复杂:“有鸟学长,今晚连累你了,本不该拉你来喝酒的。”
陈有鸟听得迷糊,但也感觉到有问题:“你的意思是?”
“我们遭人袭击,会是一场恶战。所以等会有机会,你立刻跳进水里逃走,不要回头,潜得越深越好……”
胡子宁快声叮嘱,语气焦急。
袭击?
陈有鸟东张西望,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是船只在高速航行下乘风破浪所发出的激荡水声!
两艘快艇如离弦之箭从雾气中冲出,一左一右,形成个“人”字包抄过来,它们的目标,正是乌篷船。
第六十二章:恶战
两艘快艇冲得猛,也不知如何驾驭的,看上去,已经超出了一般人力的范畴。船头尖尖,如同刀锋般将湖面劈开,掀起丈余高的浪花。
老仆人凝神一看,见到左手边快艇船头处站立的高大身影,失声叫道:“是中郎将!”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
陈有鸟不知道这“中郎将”代表什么,但光看对方来势汹汹的情景,便明白一番恶战难免。
“着!”
老仆手持长杆,怒气开声,竿子脱手飞出,像一支大箭,激飞向右手边冲来的快艇。他很清楚中郎将站在左边快艇上,这一竿子要是打过去,难以造成什么伤害,所以选择了右手边这艘,柿子捡软的捏,能杀得一个是一个。
噗!
竿子不偏不倚命中那艇上站着的人,血花飞溅,随即带着尸体跌落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一竿子……
陈有鸟看得分明,内心震撼: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跳!”
胡子宁冲他喝道。
陈有鸟心神一凛,当机立断,翻身一个鱼跃就进了水。
这样的厮杀,根本不是他所能插手的,既然如此,还不逃命,更待何时?
留在船上,只会添乱、白白送死。
砰!
他刚入水不久,湖面上就传来了巨大的动静,简直地动山摇,感觉湖水都要被掀翻了去,一股巨力透水而至,撞击到陈有鸟身上,受此波及,他当场被震得在水里翻了个跟斗,差点要晕厥过去。
这只是余波而已,要是还待在船上,此刻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穿越而来,陈有鸟便知道这不是个正常的古代世界,有修者、有邪祟、有妖魔……
道法通玄,妖邪暴虐,拥有着种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然而耳闻是耳闻,与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好在陈有鸟水性不错,并有着修炼基础,加上今晚的一顿好吃好喝,使得身体状况正处于一种巅峰状态,这才能扛过刚才那一阵余波冲击,换作常人,早就脏腑受损,晕迷不醒,就算没被震死,也会淹死在水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
陈有鸟记着胡子宁的话,潜得越深,离得越远,越安全。他立刻手脚并用,奋力朝着岸边的方向潜去。
一口气也不知游了多远,感觉憋不住了,必须要冒头换口气,于是小心翼翼上来,慢慢探出个头,观察周围。
他现在的位置,与战场那边已经有一段距离,但并非远得足以保证安全。
借着月光,能见到那边战况的激烈。
人影翻动,血光飞溅,双方正在进行凶猛的攻伐。
三艘船只早已四分五裂,片片木板漂浮在水上,而他们竟是以这些木板作为立足之地,从而保持身形,没有掉落水中。
光这一点,已经“非人”了。
陈有鸟不敢多看,认准了方向,继续埋头潜行。由于距离已经拉开的缘故,时不时可以冒头出来透气。
他游得很快,像一条鱼,能够看到岸边悬挂着灯笼的垂柳了。只要上了岸,即可脱离险境。
噗通!
身后有落水的声响。
回头一看,见一人落在不远处的水里,不断挣扎着。看真些,赫然是胡子宁。
他逃出来了?
那老仆人呢?
顷刻间陈有鸟便有了猜测,应该是老仆人舍死相救,帮助自家公子获得逃生的机会。
不管是老仆人,还是胡子宁,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本领,在湖面上掷木板,便能施展出燕子抄水,借力飞跃,掠湖而过。只是现在看来,胡子宁已经力竭,最终落水,挣扎不起,渐渐要沉下去了。
陈有鸟一咬牙,翻身游过去,一把将他抓住:“跟我走。”
胡子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身上带着的血迹经过浸染,把身边的湖水都给染红了。
他精神萎靡,气色甚差,望见陈有鸟:“有鸟学长,是你,真好……”
陈有鸟沉声道:“我带你上岸,便能找人求救了,岸上有你的侍卫。”
“不,不行……”
胡子宁断然说道:“我这次行踪泄露,由此可知,身边一定有着奸细,我不相信他们。”
“那,去哪?”
陈有鸟一怔。
“悄悄上岸,带我去你家躲一躲……要快,胡嬷嬷挡不了多久……咳!”
胡子宁大口咳出血来,显然受到重伤。
胡嬷嬷?
陈有鸟听这称呼大感奇怪,那位实力强劲的老仆人居然叫“嬷嬷”?
不过没时间问东问西了,赶紧拦胸把胡子宁抱住,就朝着岸边游去。
这一抱,胡子宁先是呆住,随即猛烈挣扎起来。
这可是搭救溺水者过程中最为可怕的事。
陈有鸟连忙喝道:“你乱动什么?”
“我,我……我不会游水……”
陈有鸟哑然,实在没想到这厮身怀非凡本领,居然不会水:“不会游泳就更加要安定,不许乱动。”
这一下,胡子宁老实了。
他的身子很软,似乎没有骨头;更有一种奇特的香气,颇为浓烈,也不知熏了多少香料。
陈有鸟嘴一撇,捏着鼻子忍了。
过不多久,终于上得岸来。
这儿并非他们登船时的地点,不知偏远到哪里去了。
夜已深,四下静悄悄的,鬼影都没个。
陈有鸟大口喘气,再看胡子宁,昏迷过去了,不省人事。经历一番恶战,他能坚持到现在,已很不容易。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竟然招惹到那般厉害的仇家来袭杀?”
“在海岱郡内,中秋佳节,公然袭击……那么官府会如何追究?缉捕?又或者,官府的立场另有玄机……”
陈有鸟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里头,麻烦大了。他又想起当初道庭都督府发布事务时的说辞,含含糊糊,躲躲闪闪的,由此可知,胡子宁的身份关系,肯定牵涉甚广。
但这时候没办法了,总不能将对方扔在这,见死不救。
陈有鸟将他背起,咦,这么轻?
胡子宁的身子不但软,而且轻,不知道修炼了什么秘法,身轻如燕。
轻的好,适合逃命,若是个两三百斤的胖子,那不得累死个人?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开大步,很快没入夜色当中。
呼呼!
没过多久,三道身影从湖面上飞扑而至,竟像是踏浪而来。领首者体型高大,身穿软甲,身上各处血迹斑斑,多处负伤,其余两人也差不多。
但他们对身上的伤势毫不在意,领首者宽大的鼻子嗅了嗅:“我闻到气息,往这边去了,追!”
三道身影立刻健步如飞,紧追下去。
第六十三章:这还算是人吗
夜渐深的海岱郡,街市变得冷清。
得得得!
哒哒哒!
猛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惊扰了百姓人家。人们在睡梦中惊醒,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有心思玲珑者立刻反应过来,城中一定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大事。
……
督军衙门,灯火明亮。
啪!
穿着便衣的督军周仲达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实木打造的茶几登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周仲达霍然站起,近乎两米的身高,魁梧如山:“反了!反了!”
咆哮声像在打雷:“竟敢潜入海岱郡行刺,这是要造反吗?”
目光一扫,面目狰狞:“还有你们,这么大的事,事先竟一点都没察觉?”
堂上站着数将,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发了一通脾气,周仲达喝问:“胡贵……胡公子现在如何?”
一将禀告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过以他的本领,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周仲达面沉如水:“他一定不能有事,反正不能在海岱郡有事。宋琼,你立刻点起一千神甲军,全城戒严,只要发现嫌疑者,格杀勿论。”
“喏。”
一将领应命,转身奔了出去。
周仲达继续发号施令:“彭浦,杨凡,你们各领两百神甲军,兵分两路,寻找胡公子下落,务必保护他周全。对了,重点搜索愿心湖附近一带,看有没有发现。”
“喏。”
两将得令,奔腾而出。
周仲达长叹一声,烦躁不已。
下面一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出声道:“督军,现在情况未明,万一胡公子真得遭遇不测,我们要是能抓到行凶者,是否该留活口,以应付宫里的怒火?”
周仲达苦笑道:“不能放,更不能留,必须当场格杀,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文士猛地想起这批袭杀者的身份来历,明白过来,不再吭声了。
周仲达又问:“郡守衙门,道庭都督府,他们应该都收到消息了吧?”
“有快马前去禀告了,胡公子的手下,侍卫们,都急疯了。”
“谁不疯?我都要疯了!”
周仲达嘟嚷了句。
只差一晚,按计划,明天一早胡子宁便会启程返回寿安,他一走,天下太平,整个海岱郡上下,都完成了任务。
哪曾想今夜便出了事?
今夜可是中秋佳节啊!
该死!
周仲达越想越暴躁:“来人,披甲,我要去道庭都督府一趟。”
……
道庭都督府。
内庭。
灯火照出人影绰绰,坐着十多位道者,都是上了年纪的,长须飘飘,隐隐彰显仙家风度。
只是他们的脸色,一个个却是烦躁不安的样子。
“疯了,真疯了!”
“还真敢追过来下手,简直蔑视朝廷,这是要反了吗?”
道人们嚷道。
“肃静!”
坐在上首处的一位老道沉声一喝:“遇事心乱,这修的什么道?”
众道人很快安静下来。
老道又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何谴责,如何懊恼,都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人。只要人没死,便能挽回。”
一位道人说:“督主,那边可是派来了一位中郎将,全力袭击,胡贵人又负伤未愈,恐怕……”
老道正是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督主,法号“通玄真人”,赫然是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颇为了得。
通玄真人哼一声:“没有什么恐怕的,一切未有定论,胡公子何许人也,怎会轻易送命于此?周督军那边,应该出兵了,我们提督府也要全力配合,立刻把道士们召集起来,发动人员,四下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一顿,又问:“胡公子今夜去愿心湖泛舟赏月,可有人同行?”
众道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他的手下侍卫并未提及有谁。”
原来是那胡嬷嬷有所忌讳,下令封口,不许侍卫们跟外人说关于“陈有鸟”的存在。
当袭杀事件发生,守在岸上的侍卫们没了主心骨,只得分头向郡守衙门、督军衙门等告急,不过在禀告的过程中,自动忽略了陈有鸟。一方面为了胡子宁的名声;另一方面,陈有鸟只是个无关重要的小人物,可能早在袭击中死于非命。提不提他,完全没有影响。
“督主,周督军来了。”
“来得好,快请。”
通玄真人精神一振。
今晚发生的事故,后果不是海岱郡任一个衙门所能单独承受得了的,必须联手,一起面对,共同承担。
现在周仲达来了,相信不用多久,郡守曹元奇也会赶来……
……
却说陈有鸟背着胡子宁,大步朝着宅院方向逃去。但在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带人回去是不是个好的选择。
现在情况乱糟糟的,身后又有追兵,如果被对方跟踪而至,杀上门来,岂不是把王伯、画眉他们给连累了?
其实陈有鸟最想是把胡子宁送到道庭都督府、衙门那等官方地方去。
然而胡子宁身份未明,在晕迷前,其又说过,身边出了奸细,不能信任。
如果他被侍卫出卖,那衙门的人,又怎能托付?
把人送过去,万一是送羊入虎口,那不是害人害己?
一时间,心神烦乱,不知何去何从。
“嘤咛”一声,背上传来动静。
陈有鸟把胡子宁放下,见他神情萎靡不振,但好在是醒了。
“有鸟学长,怎地停了……不能停……”
陈有鸟没好气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进退两难,能不停下来好好想清楚去处?
胡子宁有气无力地道:“想多无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追杀。”
陈有鸟环顾四周:“我们已经走很远了。”
“不够……还不行,继续走……我身上有气息,他们能嗅闻得到……”
闻言,陈有鸟吓一跳:“你不是吓我吧?”
“生死关头,谁有心情吓你?听我的,我们想要活命,就得赶紧逃。”
胡子宁说着,又是一阵干咳,咳出了血。
陈有鸟眼角一瞥,见到那血色泽浑然不同,竟仿佛是淡金色的,也不知是否是在晦暗的环境下看错。
他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个仔细。
胡子宁似有所觉,低声督促:“快走!我感觉到,他们追上来了……”
这也能感受得到?
千里眼?
顺风耳?
陈有鸟吃一惊,但下一刻,他猛然抬头看去,见远处的一片屋顶之上,一道身影正在上面跳跃而行,他的形态十分古怪,手脚并用,像一头兽类,行动迅猛至极,一边走,一边嗅闻。
这,这还算是人吗?
第六十四章:援兵和离开
陈有鸟再度扭头看去,见到另一个方位的屋顶上,同样有一条矫健的身影四肢着地,东嗅嗅,西闻闻,像大狗一般。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修炼了某些秘法,才会变成这样吗?
陈有鸟头皮发麻,不再迟疑,一把将胡子宁抱起,赶紧躲进街边的角落处。
醒过神的胡子宁似乎很不适应被人这么抱着,下意识地做出抗拒的动作。
“还动?找死吗?”
陈有鸟低声喝道。
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客不客气了?
胡子宁嘟嚷了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有鸟不予理会,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一片街区,其实已经接近家了,只要再穿过两条街,即可回到宅院。
然而这时候,怎能回去?
一旦被追上,不但他和胡子宁性命难保,还连累无辜的画眉和王伯。
砰砰砰!
呀呀呀!
正左思右想间,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陈有鸟一怔,探头出去看,又惊又喜,见到一道道强悍的身影不断跳跃上屋顶,正与追杀来的“非人”交手。
“是我的侍卫。”
胡子宁冷静地说道。
“太好了!”
陈有鸟很高兴:“那你赶紧出去跟他们汇合吧。”
“哼,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胡子宁脸色却不善:“还有,你忘了我先前所说,有人出卖了我?”
陈有鸟嘴一撇:“内奸只是个别人而已,这些侍卫能够赶上来,与刺客浴血厮杀,足以表明他们是忠心的。”
胡子宁冷笑道:“人心叵测,忠奸难辨,真假演戏,谁说得清楚?”
陈有鸟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被今晚的遭遇给刺激到了,弄得疑心疑鬼,还要相劝。
胡子宁瞪着他:“陈有鸟,你抱够了没有?放手!”
陈有鸟这才注意到两人目前的姿态,着实有点暧昧了。之前疲于逃命,无暇顾及,现在还这么抱着,别说胡子宁有意见,陈有鸟自己更是不惯,赶紧双手一松。
“哎呦!”
胡子宁身负重伤,身子颇为虚弱,不防之下,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显得狼狈:“你!”
陈有鸟一摊手:“是你让我放手的。”
胡子宁咬牙切齿,悻悻然,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吸一口气,脸色一正,挣扎站起来,拱手道:“有鸟学长,是我的不对,今晚差点害你送了性命,子宁给你陪个不是了。”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厮莫非学过“变脸”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简直如同六月的天气,不可捉摸:“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碰到,大概,是我运气不好。”
胡子宁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听到“报答”两字,陈有鸟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莫名想起常常与之相关联的另一词:“以身相许”。
好吧,应该是他太敏感,想象力过于丰富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你已经请我吃喝了灵酒美食,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未曾吃过如此美味。”
胡子宁笑笑,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惨,但这一笑,居然有几分凄美,教人想搂进怀里,好好怜惜。
陈有鸟心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然后转移视线,去关注外面的情景。
战况颇为惨烈,胡子宁的侍卫虽然人数占优,但实力不够,面对凶悍的“非人”刺客,一会功夫,便有数人命丧当场,而且死状十分可怖,肢体断裂,血肉模糊。
凶猛的厮杀把所在的房屋都打塌了,惊得里面住的平民百姓尖叫不已,抱头逃命。一些人逃不及,更是惨死当场。
陈有鸟看得双拳紧握,这个世界的战力水平真是远超了想象,相比神秘莫测的术法,武功的表现形式要直观得多。快就是快,猛便是猛,一目了然。
只是,看他们的样子,难道都是修炼了内功的?
总感觉哪里不对。
先前从陈翰,以及霍师傅那儿听到的关于“武功”的描述说法,根本达不到这等破坏和杀伤。
也许,内功与内功之间,同样有区别高低的。
又或者,夏虫不可语冰,以霍师傅三流的水准,他怎么接触得到高阶的层面?
要不是今晚出来,陈有鸟同样看不到。
世界太大,人太渺小。
努力,我要更努力了!
陈有鸟暗暗自我打气。
那边赶来拦截救援的胡子宁侍卫们却有些挡不住了,不断有被打死的人的尸体从屋顶上摔落在地,发出“砰然”的声响。
见状,陈有鸟一颗心又不禁提起。
哒哒哒!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席卷而起,敲得这一片街区喧闹不已。
胡子宁淡然说道:“神甲军总算来了,哼,看来周仲达的安乐日子过得太久,早没了沙场征伐的劲头。”
周仲达?
有点耳熟。
陈有鸟思索起来,脑海灵光一闪:不就是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吗?
这可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实力大人物,称得上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论起权柄,比郡守还要高上一筹。
对于这般人物,胡子宁却直呼其名,甚至有斥责之意。
很快,一队队铠甲鲜明、持矛举刀的骑兵蜂拥而至,在一名将领的统率之下,发起了攻击。
咻咻咻!
却是抬出一架架大弩,弩箭激发,破空声撕裂开来,听得耳膜发疼。
这些弩箭威力巨大,一会儿工夫,就把一名凶悍无比的“非人”刺客给射中,他惨叫着,身子打滚跌落,眼看不能活了。
“国之根本,军之杀器,果然是威风啊!”
胡子宁叹息一声,神色复杂。
见到这一幕,陈有鸟就明白为何王朝鼎盛,能做到凌驾于道庭之上,并镇压得各个江湖势力毫无脾气了,如斯军伍兵甲,当聚集成阵,纵横扑杀,哪个能挡得住?
果然,朝廷衙门,才是最大,最粗的大腿!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你走吧,回家去,今晚的事,就当没来过。”
陈有鸟疑问:“你呢?”
“神甲军来了,局势已经镇住,安全了,我跟他们汇合,不会有事的,他们总不能当众杀我。”
胡子宁说道:“跟我沾上关系,或会招惹麻烦,所以你先离开。胡嬷嬷先前做了布置,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今晚与我出来。至于善后的事,我这边也会妥当处理。”
提及“胡嬷嬷”,他神态哀伤。
陈有鸟看着他俊美的脸孔,想了想,一拱手:“那你保重。”
转身离开。
在后面,胡子宁目送,望着那个挺拔而略显消瘦的背影远去,由始至终,不曾回头。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嘴里喃喃说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此以后,再没‘此时’了……”
第六十五章:赠礼
陈有鸟急奔回家,王伯还没有睡,守着门等待,见他回到,松了口气:“少爷,你总算回了,可把我急死了……咦,旺财和马车呢?”
“我不知道。”
陈有鸟摇了摇头,脸色阴沉。
这一趟遭遇,等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回,但此事不好跟王伯分说,说也没用,反而害他担惊受怕。
王伯见状,不敢多问。
陈有鸟道:“如果没事,旺财应该会回来的。”
旺财赶着马车,比预想中还回得快,他什么事都没有,一脸茫茫然。问他,回答说是被人赶回来的,又说愿心湖那边已经被兵甲封锁……
他原本担心自家少爷的安危,可见到陈有鸟居然更早地回到了,却也不敢询问。
他只是个马夫而已,明白自己的本分。
没事便好。
这大概也是胡子宁那边的安排,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陈有鸟在场,其实陈有鸟同样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卷入漩涡中。
这可是泼天大祸。
惹不起。
略作洗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寐。小憩一会,已经是天亮,于是起身打探消息。
昨夜的厮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上午,宋天富跑来,一惊一乍的,说得唾沫子乱飞:
“陈老弟,你可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真得是大事呀,有一群汪洋大盗潜入城中,大开杀戒,杀得那叫一个凶残,死伤了数十人;好在神甲军反应得快,出兵剿杀,把这批凶徒全部斩杀……”
陈有鸟听得一愣一愣的:“汪洋大盗?”
“可不是?”
宋天富一摊手:“反正衙门方面,是这么对外公布的,就不知道是哪一伙山头的悍匪,好家伙,多少年没听说过这般祸事。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安生,出门在外,可得多加小心注意。”
官方说辞,果然是一套冠冕文章,往往与真相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为当事人之一,陈有鸟虽然也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可以肯定,那些“非人”袭杀者不可能是什么大盗悍匪。
宋天富离开不久,陈翰来了。
因为昨夜的厮杀地点,距离陈有鸟所在的街区不远,陈翰是代表宗族来探望的,表示关心:“有鸟堂弟,我听说了这事,也是大吃一惊。依我看,你还是搬回祖宅吧,族人们住在一起,同气连枝,互相照应。”
陈有鸟笑道:“暂时不用,住在这边安静些,好温习功课,不受打扰。这不没事嘛,城中有神甲军镇守,能有什么事?”
陈翰叹道:“听说战况十分激烈,房屋都被打塌了好几座,死伤不少。根据我猜测,那些悍匪绝对是内家高手。啧啧,可惜不在现场,一睹为快。”
陈有鸟面色古怪:“你不怕被祸及池鱼?”
“有什么可怕的?”
陈翰一脸遗憾:“有鸟堂弟,你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能亲眼观摩高手对招,学习领会,乃是机缘,可对武功有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说不好,还能提升武功修为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万一那些悍匪杀得兴起,把旁观者都杀了。”
陈翰摆手道:“你有所不知,咱们习武者,也是有规矩,有讲究的,冤有头债有主,一般不会伤及无辜。”
陈有鸟听得愕然,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大概与他修习武功时所接受的教导有关。
在江湖上,的确有一定的规矩。
那天霍师傅教拳时,也说了一大通。
不过陈有鸟两世为人,深谙人性难测,很难接受那套说教。
所谓道义,所谓规矩,反而最难靠得住。
当然,昨夜的搏杀层面,其实也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江湖恩怨仇杀,陈翰要是在场,又好奇地跑出去“观摩”的话,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一拳打死。
说过了昨晚的事,陈翰又热情地问起陈有鸟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有甚不懂的,练得不好的,可随时询问,他定会不吝指点云云。
陈有鸟含糊回答,他练了对方所送的武功,觉得挺容易的,很好上手,没遇到什么疑难之处。
陈翰却怀疑陈有鸟是不是抹不开面子,少年人嘛,好面子,就算一时间难以学会,也不愿急着找人请教,更喜欢独个人先钻研一番。尤其是像陈有鸟这般的,有着道士身份,秀才功名,是真正的体面人。
“有鸟堂弟,你我兄弟,无需顾忌,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我是真得没事,现在所学,都挺顺利的。”
不好说如何个“顺利法”,免得陈翰误会自己是在炫耀。
“那好吧。”
陈翰只得作罢,又说了些闲话,告辞离去。
一场惊天袭杀,被说成了悍匪寻仇,而且“悍匪们”全部被斩杀掉了,无数事不关己的平民百姓,对于他们的生活,也就是多了个谈资罢了。
在街面上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陈有鸟就不再关注,闭门在家,他不知道胡子宁是否还留在郡城,伤势又如何了,更不会去探望什么的。人家已经表明态度,要撇开关系,陈有鸟不可能主动去暴露,做那傻事。
这天暮晚时分,王伯急忙进来禀告,说门外有人来,点名要见陈有鸟。
“少爷,这人打扮古怪,戴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不像善类。怎么办,难道是坏人?要不,我去赶他走好了。”
陈有鸟微微沉吟:“不用,我去看一看。”
“少爷,小心。”
王伯提醒道,连忙跟在身后,还叫上旺财,想着人多,能增加底气。
到了门外,见着那人,中等身材,浑身黑衫,头戴斗笠,果然是神神秘秘的。
见到陈有鸟,他躬身施礼:“我家公子,派我来送礼。”
“送礼?”
陈有鸟一怔:“你家公子是?”
“你看了赠礼,自然明白的。”
那人说着,捧出一方包裹,四四方方的,约莫一尺多长短,显然里头包着的是匣子之类。
王伯看到,踏前一步,想要接过。
那人手上却一顿:“我家公子嘱咐,务必让陈公子亲手接收。”
王伯嚷道:“你这是什么话?”
陈有鸟看那包裹,应该也没什么凶险,于是伸手接了。
“陈公子,保重。”
神秘人一抱拳,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六十六章:《崂山通真道经》
“少爷,这东西来历不明,可得小心,万一里头设置有毒药机关……”
“对对,也可能藏着一条毒蛇,贸然打开,它会扑出来咬人。”
王伯与旺财两名忠仆纷纷提醒道。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两家伙的想象力也不差。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出是谁派人送来的礼物。而且晋身道士后,陈有鸟的感知能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跃升,当拿着这件包裹时,他竟莫名雀跃,感觉此物会是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打开了。
回到房间,坐定,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伸手解开,里面果然是一方匣子,但不是木的,也不是铁的,质地青白,有着温润的光泽,赫然是玉匣子。
光这匣子,就能让人想到“珍贵”“雅观”等词汇。
似曾相识……
陈有鸟很快就想起了,月圆之夜,他受邀与胡子宁泛舟饮酒,船上用来装盛酒食的,都是玉器。
质地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种玉石材料。
玉匣子上方,放着一封信笺,折叠得整齐。打开来看,第一句便是“有鸟学长……”
信是胡子宁写的,字体有一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妍丽,跟他的容颜一般,笔画勾勒,漂亮得找不出丝毫瑕疵。
在信上,胡子宁说他已经安然离开海岱郡,启程返回寿安了……
信不长,在末尾交代,为了感谢陈有鸟的救命之恩,特地命人送来一件赠礼。
该赠礼,便装纳在玉匣子内。
还真是个礼仪讲究的家伙。
陈有鸟望着匣子,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打开了。
嗒的!
当盒盖掀起,一股气息散发而出。
这是……
陈有鸟已经是满怀期待,可真当开了匣子,还是忍不住内心狂喜。
当年在崂山道场时,他曾感受过如斯气息,但十分短暂,转瞬即逝,纵然如此,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念念不忘。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货猛地间嗅闻到某种极为鲜美的食物香气,勾起了最为渴望的馋虫。
匣子里头装的并非食物,而是一本书,一本奇特的书。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份玉简才对。
气息神秘,光彩流溢,一个个字符有若活物缭绕其上。
《崂山通真道经》!
陈有鸟看到了这份玉简的名字,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是从崂山道场出来的人,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崂山通真素经》与《崂山通真道经》,两书之间,只差一个字,却天差地别。一份是入门打基础的法门,一份却是实打实的炼精化神的功法秘籍,又被称为“真功”。
真功是作不得假的,它的载体,它的刻录形式,决定了它的性质。
这跟普通意义的纸张书籍完全不同,书籍可以随意抄写,而在抄写过程中,很可能由于人为的因素,或漏写、或错写、或胡编乱造等。
很容易就存在误差和错漏。
但真功不一样,它由传功者用意念灌输,经由法力撰写,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整份秘笈都会被毁掉。这跟画符差不多,一笔一划,要求严谨,容不得乱来。
画符会损耗法力,撰写真功更甚。撰写者对该门功法需要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才能写得出来。
因此,真功秘籍可遇不可求,极为珍贵。
四大道场内,自然都有一定的配额数量,给予通过考核,晋身内门的弟子修炼;但在外面,想要获得真功,那就千辛万苦了。道庭体系,便是通过掌握真功,拢聚大批道士,驭使他们完成各种事务,赚取符钱,再用大笔符钱购买。
而买到的这些真功,品阶一般不会太好,很少会是四大道场出品。
但眼前这一份,货真价实,绝对是崂山传承真功,哪怕是在道场时通过考核,晋身道士,还得经历一番考验和磨练,才会被道师教导授予。
胡子宁送的这一份礼,及时而珍贵。
当前陈有鸟虽然已经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并加入道庭,但他想一件接一件地完成事务,取得符钱奖励,存够钱来买秘笈,起码得熬上十多年光阴,甚至几十年也不一定。
那几位老道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光阴流逝,错过了最佳年头,再想修炼,难度又有不同。
况且,符钱买到的真功秘籍品质一般,练起来,威力效果大打了折扣。
真功与真功,也是有着差别的。
呼!
陈有鸟长吐一口气,神色略复杂。
对于胡子宁,由于其身份的神秘性和高高在上,其实陈有鸟一直心存戒备,有着对于陌生人的本能提防。
虽然说同窗读书,但实际上并无多少交往了解。
中秋之夜的遭遇,两人共经患难,使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然而也就一晚上的事罢了,随即分开,互不相知。如今陈有鸟留在海岱郡,胡子宁已经返回寿安,天南地北,再次相见,又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
信上说,这一份《崂山通真道经》是报答陈有鸟的救命之恩,可陈有鸟却不是那么认为,谁欠谁的,似乎并非那么重要。
撇开些杂乱念头,他开始研究如何修炼真功。认真读了一遍,恍然大悟,敢情这真功练起来,比普通的纸张秘笈还要容易。
纸张秘笈,行文造句,要阅读,要理解,要推敲;然而真功呢,只需接受意念灌输即可,简单而粗暴。
当然,前提在于,修炼者必须具备承载的基础条件,以及能力。否则的话,灌输进去,反会爆体而亡。换句话说,要是平民百姓来修炼这门《崂山通真道经》,要么不得其门而入,如看天书,无从入手,要么是误打误撞进去了,结果却是被门给夹爆……
陈有鸟出身崂山,有着相关基础,现在更是晋身道士,通了玄关,他来修炼此门真功,再恰当不过。而胡子宁不送别的真功,偏偏送来《崂山通真道经》,显然也是有所针对性,特意为他准备的。
修炼真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陈有鸟先出来,叮嘱王伯旺财一番,又跟画眉说了几句,交代完毕,这才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盘好姿态,真功玉简摆在身前,调息养气,等精神状态达到饱满——
于是开练。
轰!
意念灌输,精魄入微,天地世界恍然震动。
人生,已是不同。
第六十七章:闭关
得得得!
陈翰骑快马奔驰而至,用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下马,开口问王伯:“王伯,你家少爷出关了没?”
王伯正坐在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没呢,五少爷,你这两天已经来问过五六回了。”
陈翰一脸焦急:“今日可是八月十八,宗族祭祖的大日子,你家少爷答应参加的。”
王伯一摊手:“可少爷叮嘱过了,他要练功,至关重要,绝不可进去打扰。至于祭祖的事,哎,我也不知怎么办。”
闻言,陈翰郁闷不已。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可与陈氏相等,甚至凌驾其上的宗族,还有好几家呢。各大宗族之间,各自发展,相互角力,充满了竞争,表面见着,或许打哈哈,气氛融洽,可暗地里,没少下绊子,甚至为了利益拔刀相向。
在这个比拼的过程中,宗族的实力是决定性的。而这个实力,综合种种,人口、田地、钱财……
人才,最重要。
人才主要分为文武两道,其中读书人占据了主导地位。族内有多少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这个,是宗族上限的天花板所在。
在陈氏宗族里,像陈有鸟这种只得秀才功名的人,并不算得什么,毕竟族里可是出过好几位举人,还有进士的。
关键在于,陈有鸟同时拥有道士的身份度牒,这就较为罕见,所以他被视为新生代的杰出子弟,正要借着祭祖的机会隆重推出,趁机在前来观礼的其他宗族代表面前,展现一番。
这是宗族彰显实力的一种方式。
所以每次举行祭祖大礼,宗族中几乎所有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士都会出席,如果只得几只阿猫阿狗,没有足够分量的人镇场子,那这大礼便成了笑话。
换句话说,这个宗族,也就意味着败落,风光不再。
当然,以陈有鸟目前的身份,并不足以镇场子,但族长陈三公等对他颇为重视,再三希望他来参加,
陈有鸟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没想到,胡子宁会送来一份珍贵大礼。
在修炼真功与参加大礼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祭祖,代表着一种礼仪场合,是青年俊秀能出风头,享受宗族荣光的大好日子。
但也就这样了。
礼仪客套,面子风光,都是虚的,犹如浮云。
哪能比得上自己真正掌握的实力?
陈有鸟不会忘记,在落魄时,他们父子,可是要被宗族踢出嫡系房谱,连住的房子都要被收回,流落街头。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正是陈有鸟自己拥有的实力,如果他没有举秀才的功名,没有突破,成为道士,这祭祖大礼,却会成为他被扫地出门的耻辱之日。
陈翰不知道陈有鸟修炼真功的事,只以为这是一个托词,根本原因,还是陈有鸟心怀芥蒂,要打宗族的脸。但没办法,他又不能强闯进去,大闹大叫,要陈有鸟出来。
无奈之下,只得骑马回去跟族长禀告了。
宗族内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庆气氛。里里外外,人群忙碌。
族长陈三公正与满堂宾客欢聚,出来听了陈翰的报告,脸色微微沉下去。
陈翰问道:“族长,要不要,我再去请一次?”
陈三公一摆手:“他不来就算了,不用再去。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吞不下一口气。不来也好,免得在典礼上闹事,出乱子,更难收拾。”
显然,他也是认为陈有鸟不来参加,是因为还耿耿于怀昔日宗族的无情。
站在宗族的立场上,陈三公并不认为以前做错,家族资源,本就要择优而选,不可能雨露均沾,只不过陈有鸟运气好,得以冒尖出来了。
如此而已。
后来宗族不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嘛,彼此之间,应该以大局为重,一团和气,双惠双利。
陈三公本准备在今天介绍几位有分量的人物给陈有鸟结识,宗族的人脉关系,那可是十分重要的。不过陈有鸟不来,唯有作罢,那也是陈有鸟的损失,错过了机会。相信经此一事,族内的那些有名望的前辈宗老,对于陈有鸟也会观感不佳。
“终究是少年人呀,不懂圆滑相处之道,棱角尖锐,最后只会把路走窄了。”
陈三公摇摇头,返回大厅,继续与宾客们应酬。
过不多久,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云山道观的新山道人来了。
陈三公一听,喜出望外,赶紧亲自出来相迎,见到那身形发福,满脸红光,气质非凡的新山道人,立刻满脸笑容地道:“新山仙长大驾光临,我代表陈氏深感荣幸,请,快请!”
在海岱郡内,云山道观名声不小,其中新山道人等更是十分活跃,到处降妖除魔,有着很大的名头。
宗族祭祖典礼,除了族内的人员出席之外,还会广发请帖,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来观礼,哪家能请的人物了得,也就代表这个家族有面子,有实力。
今日的典礼,有着一些官员来参加,但品阶不高。至于云山道观,那可代表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势力,新山道人的到来,着实让陈三公觉得惊喜。
大厅人多,吵闹,先把道人请到贵宾室处用茶,说些话。
新山道人笑吟吟的,让随行的道童献上贺礼,是符钱两枚。
陈三公见到,更加高兴了。他是见过符钱的,知道此物珍贵,有价无市,乃是修行者使用的钱币,人们都说,这钱币上面可沾染着法力、仙气,是好东西,常常拿在手里把玩,能延年益寿呢。
对于平民大众来说,修者道士,充满了神秘,市井间流传着诸多的传闻说法,神仙鬼怪,玄之又玄。
内情具体如何,根本无从得知。
作为大族族长,陈三公见识不同一般,可他对于修行界的事同样一知半解,反正毕恭毕敬,绝不可得罪就对了。
这也是他对晋身道士后的陈有鸟态度大转变的根源所在。
不过道士与道士,又是有区别的。
从某种意义上,陈有鸟属于新人,在人前,并未展现过什么术法手段,声名不显,有多少本事,不得而知;可新山道人就不同了,人家成名数十载,虽然外面有些非议,说云山道观的那些道人欺世盗名,没有真材实料,可陈三公等却不信的。
退一步说,信不信,无关重要。
重要的是,人家云山道观偌大的产业摆在那,观内道人,一个个名声摆在那。
这,就叫实力。
不都说成王败寇嘛,得了,人有钱,有地位,有权势,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厉害。
至于钱财地位权势怎么得来的,谁在乎?
说了些闲话,云山道人忽道:“敢问陈族长,你们族中的陈有鸟,怎么不见人?”
陈三公一愣:“仙长跟有鸟认识?”
“呵呵,他成为道士,加入道庭,我那时登门去祝贺了的,毕竟,都是道友了嘛。”
“原来如此。”
陈三公讪讪然一笑:“可惜不巧,有鸟堂侄这几天都在闭关练功,没办法出门,因此不来参加祭祖大礼了。”
“闭关练功?”
新山道人很是奇怪,脑子一转,想明白过来:闭什么关,练什么功,狗屁没有的事。这家伙才成为道士多久?怎么可能有新的功法来修炼,果然是与宗族产生了裂痕,所以连这么重要的大礼都不来参加了……
他摸着肥胖的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某事,不禁嘿嘿一笑。
第六十八章:道女选秀
参加完陈氏宗族的祭祖典礼后,新山道人没有停留,匆匆告别,不回道观,拐个弯,跑到陈有鸟所居住的宅院。
王伯认得他,不敢怠慢,连忙见礼。
“你家少爷呢?”
新山道人不愿跟一个老仆人啰嗦,直接找正主。
王伯赔笑道:“仙长来得不巧,我家少爷闭关练功了,无法见客。”
新山道人冷哼一声:“练什么功?休拿那一套说辞来糊弄贫道,你快快进去禀告,便说我有急事找他。”
王伯苦着脸道:“真不行,我家少爷早已叮嘱过了,除非他出来,否则我等都不可进屋去打扰。”
“你!”
吃了闭门羹,新山道人颇为恼火,恨不得直接闯进去,把那厮揪出来。
他脾气没来得及发作,那边又来人了。
一位老道人。
是道庭都督府的人员,熟人。
新山道人连忙迎上,打个稽首:“见过苍松道友。”
那苍松看他一眼,还礼道:“原来是新山道友,你怎地在此?”
“我是来找陈道友的,可他家的仆人却说其正在闭关,不见外客。这可奇了怪,陈道友不过是新晋的道士,有甚事弄得要闭关?”
新山道人不满意地说。
大家都是圈内人,修炼初级阶段的那点事儿门清得很,唬谁呢?
要知道闭关入定,绝非易事。不说其他,便是吃喝,都是一个麻烦。如果陈有鸟说要闭门读书,新山道人还相信几分。
苍松道人微微一愣,不过他并不在意陈有鸟躲在家里做什么,这是人家的自由,轮不到他管,他也不想管,于是踏步上前,去问王伯。
王伯的说辞如出一辙。
苍松道人听了,哦了声:“这样吧,你等他出关,转告于他,便说他的事务已经顺利完结,可以到都督府来领取奖赏了。”
王伯忙道:“仙长放心,我一定禀告给我家少爷知晓。”
苍松道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边新山道人耳尖,听到了,跟上来,低声问:“陈道友接了什么事务,这么快便完结了?”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新山道友,你也是道庭中人,应该知道规矩。各人所接的事务,隶属机密,不可外泄。”
新山道人脸色讪然:“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多嘴问一句。嘿,看来陈道友要发财了,该让他请吃饭。”
说话的语气,好像跟陈有鸟很熟,很好友一般。
苍松道人叹道:“此子机缘甚好,似不简单……”
猛地觉得说多了,当即收住,一拱手,自回都督府。
目送他远去,新山道人脸色变幻不定,怏然返回云山道观。
道观建立在一座名叫“云山”的山峰之上,因此得名。
此山地势孤高险绝,高耸入云,巅峰处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仿若仙境。虽然跟四大道场相比,拍马难及,可在海岱郡地界上,云山称得上是一方名山了。
现如今,云山道观中有道士九人,道童数十,人数可不少,俨然已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地方势力。
从大方面说,道观隶属道庭管辖,但管辖的形式颇为宽松,道观本身,具有相当的自主性。
入了道观,云山道人去见主持云崖道长。
这是一位活了百多岁的修者,已经炼气成功,晋身“道长”了的。据说他距离“化神”一步之遥,只要跨过去,便能成为“真人”。然而这一步看着近,实则咫尺天涯,不知把多少修者挡之门外。以云崖的年纪,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修炼,大不易。
尤其现在的时世,也不知怎的,修炼的环境每况愈下。不但下面数目众多的大小道观,就是高高在上的四大道场,他们的弟子也是进步维艰,至于底层的道童们,能够在山上突破,晋身道士者,一年比一年少。
说也奇怪,这些道童们在年少选材时,资质根骨,皆有相当水准,可带上山后,苦苦修习,就是难以修炼过关,最后只得被遣返归家。
修炼的路,越来越难了。
这是道庭内部的共识。
有神通者算卦得出卦象,说这是因为人道中兴所造成的天地动荡。
一言以蔽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人道兴盛,竖立儒家为正统,怪力乱神者渐渐边缘化,不断遭受打压排斥,最后甚至可能再无法修炼了。
此种情况在道庭内部一度引起极大的恐慌和混乱,甚至反叛。但后来都被压了下去,如今再没人敢提起。
毕竟道庭,都归朝廷管了。
修道艰困,数十年苦苦修炼,到头来依然一场空,既然如此,不如及时行乐,享受世间富贵繁华。
不少修者都是这么想的,其中就包括了新山道人。仗着掌握的一点术法手段,以及法器等物,混得风生水起。城中有豪宅,宅中有娇妻美妾,美中不足的是,辛苦操劳多年,始终膝下无子。
这也是修道所造成的副作用之一。
拥有非凡之力,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倒不是说不能繁衍,只是比正常人要艰难许多,对于女方的要求也高得多。
“见过云崖师兄。”
在道观内,新山道人施礼说道。
云崖道长端坐在上首处,白发不童颜,脸颊已经出现了黑褐色的斑斑点点,表示他已年华逝去,正无可挽回地步入晚年。
都说修道能长生,能成仙,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成为了一种传说。
修道四大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事实上,最后的“炼虚合道”早已无人练成,断了真功传承。便是第三阶段的“练神返虚”,也处于一种青黄不接的状况。
时间洪流,大浪淘沙,很多人事,慢慢就消亡其中了。
这是大势,非人力所能阻止,所能挽回的。
云崖道长年纪到了,他一死,云山道观主持的位置便空出来,虽然他有弟子,无奈弟子不争气,修为马虎,所以这位置之争,招惹觊觎,存在着诸多变数。
新山道人就眼热着呢,因此暗中拉拢人手,要结成势力,把位置抢到手。
他去找陈有鸟入伙,便基于这番心思,只要陈有鸟点头答应,进了道观,就意味着是他新山道人的人了。
可恨陈有鸟不识抬举,年纪轻轻,却不受哄,根本不上钩。
云崖道长淡然问道:“新山师弟,你今天去哪了?”
“城中陈氏祭祖,请饮。”
“呵呵,师弟的日子果然过得舒服。”
新山道人呵呵一笑:“得个人情面子罢了。”
云崖道长神色肃然:“好了,说回正事。我接到道庭传书,有关明年的道女选秀之事。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咱们献上的道女能入选,会有大笔符钱功勋奖励,据说,夺魁者,还能得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道女选秀?是了,一晃又是三年。”
新山道人有些唏嘘。
云崖道长道:“你常在郡城走动,各个方面都熟悉,从今开始,要好好留意物色,看有没有资质上佳的少女人选。”
“喏。”
新山道人一口应下,猛地间,脑海闪现出一个气质空灵神秀的少女形象来。
第六十九章:真功初成,晋身道长
房间内,陈有鸟端坐如山。
他正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看似入定,神魄却一直保持着清醒。
真功秘籍,法门修炼的步骤简单,可对于修炼者的要求不低,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便会失败。
好在这种情况下的失败,主要是对功法意念吸纳的不完全,不完整,对于人体本身,仍然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灌输,以及滋补作用,从而提高修为和寿元。
说白了,等于用小桶装水,水满溢出,虽然导致浪费,功亏一篑,但终归到底,桶里都是装到了水的。
所以只要有真功秘籍,只要有机会,具备基本条件的修者几乎都会尝试一番。
话说回来,没有任何修炼基础的普通人就不行了,桶都没有,怎么接水?水只会直接冲刷在地板上,流淌得到处都是,弄得不可收拾。
同理,根基浅薄的,还没有正式入门的道童,也不能越阶去修炼高级功法。
找死呢。
陈有鸟的基础是足够的,又有文气加持,故而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后,稍作准备,就开始了修炼。
一炼,便是三天过去。
今天,是最后冲刺的关键。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看不到什么端倪,可对于陈有鸟本身,泥丸宫中,却正在进行着汹涌激烈的天人交战。
这份《崂山通真道经》所蕴含的意念形态极为丰富,而且浩大,绝对是同等级真功中的极品。
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陈有鸟在接受灌顶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阻碍重重。
如果只是中等品质的真功,他早就吸收完毕,收功出门了。
可现在,越到后面,越到重要关头,就越感力不从心。
苦也……
他内心哀嚎一声,发现自己还是鲁莽了。
胡子宁送出真功之际,也没想到陈有鸟会这么猴急,拿到东西就要上手。
着实过于儿戏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真功,依照修行界的正常程序,要准备的事项多了去,充足的食物、合适的闭关地点、还要有护法者等。
陈有鸟倒好,直接关起房门就开干。
他以为这只是房里的那点事吗?
由此可见,有没有师父指导,带路,是何其重要。
在道场中,而或一般的道观里,但凡拜了师父的,基本都不会犯这种修炼的低级错误。
一方面,陈有鸟是急着提升修为;另一方面,他目前的状况,又能找谁问去?
万一说漏了嘴,怀璧自罪,后患无穷。
至于胡子宁那边,出身高贵,身边从来不缺名师,很多事情不曾遇到过,也就难以考虑得周全。况且,胡子宁下意识地以为陈有鸟在崂山道场呆了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的修炼规则,都是有所了解的。
反正不管如何,都不能怪到胡子宁头上。
完全没道理的事。
人家送你宝物,还得喂到嘴给你吃呀?
陈有鸟没想那些,憋着气力来拼,但他很快发现,一路积攒起来的文气,已经消耗一空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心雕龙》变得黯然无光,失去了以往的灵性,静静地漂浮着,宛若死物。
陈有鸟能坚持至今,基本是靠着文气续命,但眼下,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要失败了吗?
如果此时失败,倒不会走火入魔。陈有鸟依然能从中获益,使得修为提升一截。
但也就那样了。
仍是“炼精化气”的修为,并且《崂山通真道经》会就此消散,不复存在。
一部极品真功秘籍,只换得那么一点的修为增涨,血亏。
更严重的是,经历这次失败,以后晋升的路子会被堵上,几乎不再具备突破的希望了。
等于断送了未来。
然而没办法,事已至此,陈有鸟已经想不到任何能够自救的办法,他不但疲累不堪,而且万分饥饿,胃部就像有一把烈火在焚烧,烧得他浑身都发疼。
强烈的饥饿感会使人发狂,甚至丧失理智——
咿呀一响。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陈有鸟双眼紧闭,看不到人,可他嗅闻到了一抹渗人心扉的香气,极为舒服。
这香气来得如此及时,使得他一下子心旷神怡,变得安静。
是画眉!
她怎地来了?
虽然弄不明白,可此时此刻,陈有鸟无比喜欢画眉的出现,更希望她不要离开。
香气袭人,很快走近,非常的近了。
陈有鸟无法睁眼,身体也难以动弹,他正在想着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两片柔软之物已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嘴唇,随即有津液入口。
这津液是如此香醇可口,甘甜入味,直接顺喉而下。
轰!
那一瞬间,无法形容的爽快感觉,猛地爆开。
陈有鸟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飞升成仙了!
他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只是具体如何,一下子想不明白。
不就是被亲了一下吗?
咱家两世为人,思想可是相对开放的现代人,怎么就能产生这么炸裂的结果?
不对,重点在于那津液之上。
画眉的唇很快就挪开了,随即脚步轻轻,再到关门的声音,她已经走了出去。
陈有鸟无暇去想,他的身子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气力充盈,原本饥饿的灼烧感变成了和煦的暖洋洋之意,身体四肢,力道雄浑;脑海神魄,强大无匹。
嗡!
《崂山通真道经》上所有的蕴含的意念形态尽数化开,犹如雨露落下,纷纷扬扬,全部被吸纳进了泥丸宫的世界里。
一转眼功夫,陈有鸟已经获悉众多的意识信息。
这些,都是关于“炼气化神”阶段的法门所在,修炼要素,以及修行经验……
除此之外,最为核心的,却是一枚丹种生成,内视之下,米粒大小,并不显眼,也没有什么光华缭绕,显得平平无奇。
在修行路上,“炼精化气”只是最基础阶段,只有迈过门槛,踏进“炼气化神”,才算是真正的入道,两者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这枚丹种。
有丹种,才能成神。
如今陈有鸟刚刚炼化真功,丹种初生,十分弱小。但随着他化气程度的加深,修为增长,不断用气息滋润灌溉,丹种会一点点成长,直到完全成形。
以后的事未可知,陈有鸟现在,就已经晋身“道长”之列了。
第七十章:出关
庭院内,王伯手持锄头在给菜地除草;旺财则负责捡拾家禽拉在地上的粪便,收集起来,再用来施肥。
相比王伯的任劳任怨,旺财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要“闭关”,作为马夫,他也没有机会出过门了。
“王伯,三天了。”
旺财忍不住开口道:“三天不吃不喝,少爷顶得住?”
王伯也有所担心:“我不知道,可少爷之前都叮嘱过了,除非他自己出来,否则我们都不能进去打扰。”
旺财又说:“平日里少爷吃那么多,一下子不吃不喝,实在反常。”
王伯嘴一撇:“这个就是你见识浅薄的缘故,少爷是谁?修行中人,你没听说过吗?那些得道高人敞开肚子吃起饭时,能吃下一头牛,但不想吃时,十天半月,依然自在逍遥。”
这样的事,其实旺财也有所耳闻,听到的还不少,有鼻有眼。
不过传闻中的主角,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陈有鸟呢,给人的印象更像是读书人,而不是修道者。
王伯又道:“没事的,少爷又不是三岁小儿,他如果真饿了,不会出门找吃的?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旺财摸摸头,不吭声了,他就是希望陈有鸟能早日出关,那样的话,他又能跟着出去潇洒了,而不是整天憋在院子里。
咿呀一响!
主屋的大门忽然被打开,陈有鸟的身影出现。
旺财眨了眨眼睛,只呆了一下,欢喜得立刻冲上去,讨好地道:“少爷,你出关了。”
“你饿了没?”
“我去给你下碗面……不,熬大锅肉吃!”
王伯年纪大了,反应没那么快,正迈步走来,就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台词全给旺财抢光了:可恶的马夫!
他赶紧加快脚步,来到陈有鸟面前,抬头仔细一看,不禁“啊”了声。
但见陈有鸟容光焕发,气色傲人,哪像三天没吃饭的?就算这三天天天大鱼大肉都吃不出来这般的精气神。
不对,少爷的气质似乎变了,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意,就像住在山上的神仙一样。
王伯惊喜地道:“少爷,你神功大成了?”
他也不知道陈有鸟闭关练什么功,反正把好词好句安排上就对了,奉承之意,必须要压过旺财一头。
陈有鸟背负双手,微笑道:“略有所得。”
“少爷你饿不饿,我马上去做饭,炖鸡,家里养的鸡已经很肥了,正好杀来吃,补身子。”
王伯抢回了旺财的殷勤。
陈有鸟摇摇头:“ 不饿,现在不用去忙活,晚上再吃。”
王伯一愣,颇不习惯。因为这一段时日以来,陈有鸟每天都得吃好几顿,顿顿要有肉,狼吞虎咽,怎么都吃不够似的。为何闭关三天,出来却说不饿了呢?
陈有鸟的确不饿,画眉的那一口津液,竟仿佛琼浆玉液,不但甘醇美味,而且吃了之后,通体舒泰,再没有丝毫饥饿之感。
这一口,能顶好几天吃喝的样子。
实在神奇至极。
自从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后,陈有鸟终于明白了修道者的饮食摄取之道。
难怪他不管怎么大鱼大肉,都难以填补心底的饥饿之感,皆因这些凡俗食物,根本不能提供修炼所需要的能量。
这种能量,谓之“气”。
灵气。
灵气存在于天地之间,虚无缥缈,有的地方浓厚些,有的地方浑浊些,有的地方稀薄些。
修道者,就要择地而居,从而获得最好的修炼便利。
是以那些道场道观,都是建立在深山高峰上,远离人群。
名山大泽,山清水秀,灵气自然多;而郡城里人群密集,环境混杂,灵气就稀薄浑浊,难以获得。
近数百年来,人道兴旺,大量繁衍扩张,与之相对的,便是天地灵气在日渐趋少。
这个,正是修道环境越来越恶劣的根源所在。
据说,就连四大道场上的灵气,哪怕有大阵加持,也难以维持得住,颓势渐显。
不同的地方,灵气不同;不同的时间,灵气也会有着差异。
因此,进行修炼的时辰也十分关键,比如说清晨日出东方之际,夜间明月中天之时,都是灵气最为饱满的时候。
所谓吸取日月精华,实则便是吸取灵气。
明确了这一点后,陈有鸟就清楚了,他要修炼的话,得找蕴含灵气的地方,运转功法,进行摄取。
吞灵气,吐浊气,吞吐之间,完成整个“进食”的过程。至于凡俗饮食,更多的只是作为满足口舌之欲而存在。
当然了,灵气的需求,并非每日必备,往往用功一次,就能储备够好一段日子。
这取决于功法的优劣,越是好的功法,一次性所能摄取和储备的灵气就越多,
另外,还得综合考虑日常消耗的程度,如果跟人交手,争斗,消耗自然就多了。
《崂山通真道经》是极品功法,运转之际,摄取灵气的效率和效果颇为卓越,远超一般。
不过以当前的情况,陈有鸟想要好好修炼,呆在城里并不适合,需要出城,找地方。也不是说到了郊外就行了,城郊乡村遍布,灵气也多不到哪里去。
得走得更远方,更高处。
这个,或将成为问题所在。
但比起真功的获取难度,修炼地点所带来的困扰,不值一提。
解决了功法,陈有鸟身前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
见到少爷出关,王伯连忙把期间的事情禀告,包括宗族祭祖、新山道人找上门来、以及去道庭都督府领取奖赏等。
陈有鸟一一听完。
他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去拿奖赏,足足一百符钱呢。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辛辛苦苦积攒符钱来购买真功,但有了符钱,就能选购各种修道材料,以及药酒灵食这些。
药酒灵食,可是获取灵气的一个关键的额外渠道。
中秋之夜,胡子宁请吃的那一顿,陈有鸟至今仍回味无穷。
他准备明天便去领赏,至于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好了,你们都去忙吧。”
说着,返回内屋,来到画眉的房间门外。
内心有点复杂,显得踌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举起手敲门:
笃笃笃!
第七十一章:画眉病了
房门虚掩,一敲之下,推开了一条门缝。
“画眉?”
陈有鸟唤一声,顿了顿:“我进去了呀。”
“嗯。”
里面轻应了下。
陈有鸟推门进去,见那少女睡在床上,面孔躲在被窝里,但见一头乌云披散,落在被子上,纷纷扬扬。
八月中旬刚过不久,白天的气候颇为炎热,她裹着这么厚实的被子,也不嫌热。
进去后,陈有鸟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开口问:“画眉,你刚才是不是进入我房间了?”
“嗯。”
很轻的回答,鼻音。
陈有鸟干咳一声:“当其时我正在运功,但感觉到你对我做了些事……”
身为男人,这种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得主动提起,负责:“你及时到来,等于救了我一命……”
后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难道说“那样的事我很喜欢,你要做,尽管来找我好了?”
实在太邪恶。
有哄骗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嫌疑。
陈有鸟知道,画眉的身份来历不简单,至于如何的不简单,不得而知,她话太少,记忆又出了问题,难以询问得清楚。
与之相比,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同样不简单。
但分别面对两人时,陈有鸟的感觉是很不同的。
胡子宁高傲,有贵气,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脾性更是反复无常,翻脸跟翻书似的;而画眉性子冷淡,骨子里有一种自然率真,跟她相处,很舒服。
当然了,一个男,一个女,放在一起比较,本就不合适。
陈有鸟就说:“所以,画眉,谢谢你。”
“嗯嗯……”
被窝里传出的回应有点怪异。
陈有鸟本以为少女娇羞,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可现在一听,顿时觉得不大对劲。顾不上避忌了,踏步上前,伸手拨开乌黑柔亮的长发,把画眉从被窝内抱起。
画眉的身子,很轻盈,与此同时,很冷。
陈有鸟竟像抱着一块冰。
少女双目紧闭,秀眉紧蹙,那“嗯嗯”的鼻音,赫然是在压制痛苦时所发出的轻吟。她如玉的脸颊呈现出两片病态的嫣红色,摸一摸额头,滚烫不已。
发冷又发热,这是病了。
病得还不轻。
第一时间,陈有鸟就把她生病的原因与先前的行径结合起来。
问题就出在那一口神奇无比的津液之上。
津液绝非简单,能让人驱除疲劳,生津解饿,陈有鸟更发现,那只是最基本的功效,核心的作用现如今还在慢慢发酵,可让人脱胎换骨。
最先之际,陈有鸟本以为是自己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的缘故,但出关之后,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炼化真功,主要作用于神魂之上;至于体魄,是另一回事。
淬炼体魄的,是那口津液,犹如某种神丹妙药,药力仍在发散,源源不断地进行滋补。
如斯精华之物,不但对陈有鸟有重大的意义作用,对于画眉本身,也至关重要。
她觉察到了陈有鸟练功过程中遭遇的困境,于是主动过来,舍弃津液,成全了陈有鸟。
然后,画眉就变得虚弱,并且很快病倒了。
陈有鸟深深吸一口气,心坎某处软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他要带画眉出去看病,只是刚准备动身,又呆住了:画眉的这种状况,一般大夫哪里看得了?
普通医药,更是毫无作用。
随即陈有鸟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要挥笔作诗,但一路来积攒的所有文气,在炼化真功时消耗殆尽,现在写的话,只能写出没有气息的笔墨。
“可恶!”
陈有鸟暗骂了一句,想了想,把画眉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奔跑出去:“旺财,赶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外面旺财等这句话,可等得脖子都长了,立刻把手上的活儿一丢,麻利地套好马车,载上陈有鸟出发。
“快点,再快点。”
陈有鸟催促道。
旺财也不知道为何少爷如此着急,既然少爷有命,照做便是。
哒哒哒!
快马加鞭,来到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跃身下去,来到门房处表明身份和来意。
等了一会,那个道号“苍松”的老道人就请他进来了。
“这是关于本次任务的手续文书,你签字按上手印,这是一百符钱。”
苍松道人慢吞吞地说道。
陈有鸟确认了后,就问:“敢问前辈,一百符钱能买到什么样的药酒,灵食之类?”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一百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依照都督府的价格,能买一坛三分归元酒。”
“这酒的功效如何?”
“此乃大补之物,能滋补元气,适合日常调理,以及疗养之用。”
听到介绍,陈有鸟立刻道:“好,我买了。”
苍松道人问:“你确定?陈道友,符钱赚取不易。”
“确定。”
陈有鸟语气斩钉切铁。
苍松道人点点头,不再多说。他在道庭都督府做事多年,阅人多矣。绝大部分新入门的道士,他们辛辛苦苦赚钱,都是存起来,存够数量,然后用来购买《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功法,才是修道者的根本所在。
相比之下,药酒灵食这些,只是起到辅助性的修炼资源罢了,虽然蕴含灵气,但作用有限。
除非,你天天有得吃喝。
一般的修行者,哪里有这个可能?
赚钱不容易,花钱得讲究,要花在刀刃上。
不过陈有鸟下定决心要买酒,苍松道人也不可能去阻止,出言提醒,已是尽了最大的本分。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修炼心切,总以为吃喝点药酒灵食,便能快速提高修为了。
呵呵,又不是神丹仙药……
苍松道人摇摇头,又看了陈有鸟一眼。
不知怎地,老道人总觉得眼前的年轻道士有些不同了,可具体如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苍松毕竟不是高阶修士,更没有掌握到望气秘术,看不出别人的修为境界。
一刻钟后,陈有鸟抱着一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出来,正准备上车。
猛地听到有人叫:“陈道友,道友请留步。”
扭头去看,就见到满脸笑容的新山道人迈步走来。
第七十二章:我没空
“陈道友,真是巧。”
新山道人笑容可掬,一双眼睛骨碌碌转,视线很快落在陈有鸟抱着的三分归元酒上,眼神亮起来:“你买了药酒?这酒很不错呀,不请我喝一杯?”
说实话,陈有鸟挺讨厌这种人的:脸皮厚、自来熟、善于伪装热情客气,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
“抱歉,这酒是替人买的,我自己都没得喝。”
陈有鸟淡然道:“没什么事,我走了。”
“慢着,留步。”
新山道人叫住他:“本道到此,可是专程为你而来。”
陈有鸟嘴一撇:果不其然,否则的话,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去哪都能碰得到?
“如果又是来找我加入道观的话,就免开尊口了,我现在没空。”
新山道人一听,脸色沉下来:“呵呵,不是那事。”
“那有什么事?”
陈有鸟不愿意跟这厮浪费时间。
新山道人说:“关于道女选秀的事。”
“道女选秀?”
陈有鸟一怔,他只听说过宫女选秀。
新山道人又说:“你刚晋身道士,加入道庭,或许不了解此事。”
陈有鸟一摊手:“的确不了解,但此事与我何干?”
如果道庭要分发相关的事件任务,都督府自会派人来,轮不到新山道人来说。
新山道人道:“有没关系,得看情况。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移步到酒楼上,一边吃喝,一边详谈?”
陈有鸟摇头:“我没空。”
他真没空,家里画眉正病着呢,需要送三分归元酒回去给她喝,补补身子。
新山道人哼一声:“去不去由你,不过本道有言在先,不去的话,后悔的可是你。”
陈有鸟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拂衣袖,就迈步上车。
新山道人面露狰狞:“陈道友,你真不肯与本道坐下来谈?”
陈有鸟冷然道:“莫名其妙,我觉得跟你没甚好谈的。”
“好好!”
新山道人咬牙切齿:“那就休怪我不念同道情谊,你家的妹子,便去参加道女选秀吧。”
陈有鸟一听,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新山道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要不是上次去你家,都不知你屋里藏娇,妹子钟灵神秀,气质脱俗,让本道一见难忘。”
“所以呢。”
陈有鸟语气冷静。
新山道人慢悠悠道:“如此出色的少女,被禀告上去后,就一定要参加道女选秀。而且,被选上的几率非常高。”
陈有鸟问:“跟宫女选秀那般?”
“不错,只不过宫女选秀,是为圣上一个人选的,道女选秀嘛,因人际遇,有所不同。呵呵,你去打听打听,便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山道人故意说得隐晦,不肯说透,要看接下来陈有鸟的态度和表现如何。
陈有鸟是聪明人,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所谓道女选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宫女选秀,逼得无数未婚少女嫁鸡嫁狗;那道女选秀,又能好到哪里去?
或许更加不堪。
陈有鸟曾经听说过修行界中“炉鼎”的说法,道女选秀,可能与之有关,被选中的道女,多半会成为某些高阶道者的侍妾,沦为玩物,而或生育的工具。
他绝不会让画眉去做什么道女。
新山道人嘴里啧啧有声:“现在,陈道友,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喝喝酒,说说话了?实不相瞒,我喜欢喝药酒,尤其是这坛三分归元酒,这可是价格上百钱的佳酿。”
“哈哈哈!”
陈有鸟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所谓、笑你卑鄙下贱、更笑你拿着根鸡毛当令箭!”
“你!”
新山道人气急败坏:“既然如此,那没甚好谈的了,咱们走着瞧。”
“我先走,你慢瞧。”
陈有鸟上了马车,旺财立刻挥动马鞭,车子扬长而去。
新山道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受胁迫,丝毫面子不给,这一下,双方是撕破了脸皮:“好,我且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回到宅院,陈有鸟抱着药酒进屋,又取来杯子,伸手弄开酒坛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散发出来,把整个房间都给充盈满了,随后从门窗处飘逸而出。
“好香啊!”
王伯嗅闻到,忍不住说道。
“香,真香……”
旺财直接张大了嘴巴,两只手不停地往空气里扒拉,似乎要在空中拨酒吃,状甚滑稽。
王伯笑骂道:“你小子,亏你做得出来。”
旺财嘴里含糊地道:“王伯,真能喝到呢,我都感觉有点醉了。”
一会之后,其脸颊泛红,双眼迷离,站立不稳的模样,像是喝了不少酒。
王伯也好不哪里去。
闻香而醉,端是好酒。
房间内,陈有鸟一手抱起画眉,画眉本是昏睡状态,闻到了酒香,双眼就慢慢睁开了。
药酒的功效,是否对画眉有用,陈有鸟无法确定,就问:“画眉,画眉,你怎么样了?”
“给我。”
画眉眼勾勾地说。
陈有鸟端起杯子,放到她嘴边,一饮而尽。
画眉砸了砸嘴唇,意犹未尽,自己坐起,伸手把放在边上的酒坛拿起,直接咕噜噜痛饮。
好家伙!
陈有鸟吓一跳,连忙提醒:“画眉,你喝得太急了。”
此酒药力十足,等闲人等,抿上一口,可能便得醉上一天,喝得多了,醉死都有可能。拿酒的时候,苍松道人便说过喝法,一天一次,一次喝一杯。
但眼下画眉,整坛地喝,简直把药酒当成白开水。
咕咕咕!
片刻之后,画眉放下酒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哥哥,我没事了,睡一会。”
身子一弓,睡到了床上。
陈有鸟看了一眼酒坛子,已经空空如也,这么多的酒竟被她一口气干掉,实在太能喝了,堪称海量。
再看少女,赫然睡着,气息平和,睡得正甜。
陈有鸟探手上去,已经不烧了,身子也不再冰冷。
究竟是这坛三分归元酒功效神奇呢,还是画眉天赋异禀?
陈有鸟搞不清楚,拿起空酒坛,使劲晃一晃,一百符钱,半点响声都没剩。
第七十三章:打听
画眉这一觉睡得久,醒过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她的气色仍然不佳,精神颇为萎靡的样子。
陈有鸟喊她吃东西,她说不饿,不需要。
把那么一大坛三分归元酒喝完了,有此滋补,的确不会饿。
陈有鸟自己,这几天来也是没有饥饿之意,那一口津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挥发功效。
原本炼化真功,有所突破,萌生了丹种后,需要找一处饱含灵气的地方静修,进行巩固,但吞噬了画眉亲口给予的津液之后,省却了诸多工夫,只需日常入定,修炼《崂山通真道经》即可。
画眉在房间内没日没夜地沉睡;陈有鸟则专注于修炼不吃不喝,两人的状态已然超越了常人的认知。不过王伯与旺财却已习惯,虽然不知画眉跟脚,可人的气质,一看便知不同寻常;至于陈有鸟,本就是修道者,拿了身份度牒的,怎会是常人?
“画眉,这是刚写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陈有鸟拿出一副笔墨。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再简朴不过的一首短诗。
画眉见着,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伸手接了过来。
陈有鸟微笑,一些事情水落石出,获得了清晰的答案。包括画眉,包括胡子宁。
胡子宁是厉害的修行者,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亲眼证实;画眉肯定也是个修行者,就不知修炼的是什么秘法,反正不简单便是了。
他们,都渴望文气。
关于文气,陈有鸟在自己身上已经验证过了的,对修炼有滋补、定神、提升等作用,十分显著。
毫无疑问地说,如果没有《文心雕龙》,他就无法练成《穿墙术》,无法晋身道士。
能作用于己身,写出来后,又能作用于人身,如此一来,文气的价值可想而知。
陈有鸟又想,文气该不会是自己独家专有,别的一些人,应该也能写得出来,但产量绝对不会多,可以用“可遇不可求”来形容。最主要的是,身怀《文心雕龙》,只要日常学习,积攒了文气,陈有鸟是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挥墨自如。
然而积攒文气,亦非易事,前面辛辛苦苦的存货,在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时消耗一空,一根都没剩。现在写的这一首《画》,乃是这两三天来好不容易获得的文气,气息稀薄得很,仅两根而已,全部写在了笔墨上。
画眉为了他,甘愿舍弃津液精华,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因此,只要对画眉好的,陈有鸟也愿意付出所能做到的一切,几根文气,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时间所限,能凝成的文气寥寥无几,先写在字里行间,让画眉用了,帮助她尽快恢复。
陈有鸟没有在房间停留太久,很快出去,留给画眉炼化文气的空间,依照以往的经验,吸纳了文气后,少女又得睡上一阵了。
在院子里伸伸腰,摆摆腿,兴致来了,当即摆开拳脚,耍了一通。
当真是虎虎生风,劲道旋舞。
最后双脚一弹,身形腾跃,竟直接跳到了偏房的屋顶之上。
好家伙,这不得丈余高?
旺财和王伯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少爷居然成为能够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了?
纵然是陈有鸟自己,也有点始料不及,喜出望外。
《崂山通真道经》之内,是包含了武功心法的,便是所谓的“内功”。
在武功的概念范畴里,内功是顶尖的存在,由于秘笈缺失,如今江湖上已经难以学得到。好的功法,大都被朝廷没收到了大内,而或存在于各大道场。
武与道,两者本不分家。
修炼道法,需要武功打基础,练好体魄。
故而一份真功里头,自然囊括了武功和道法。
陈有鸟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不但修习了“炼气化神”的法门,也掌握到了配套的内功心法。
这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无异一步登天。
今日,陈有鸟第一次施展出来,略显生疏,但效果是杠杠的。
至少在王伯这些外行人看来,那绝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陈有鸟纵身跳下,双脚落地,但觉心情爽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旺财,备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旺财麻利地应道,他现在的日子滋润得很,好吃好喝,幸亏当初卖身为奴,进了这宅子当下人。
陈有鸟这次去道庭都督府,并非是办理晋身“道长”的身份度牒,在现阶段,他打算隐瞒下来。毕竟从道士晋身道长,跳跃得太快了,已经不合常理。
一方面,耗时太短;另一方面,真功的来源难以解释。
当日胡子宁派人来赠礼,弄得神神秘秘,分明不愿让人知晓内情,要是陈有鸟这边露了马脚,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还有一个原因,隐藏修为,可当做压箱子的杀手锏,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用得上了……
他来道庭都督府,主要找苍松道人,了解关于“道女选秀”的事情。
那天新山道人以此为把柄,来要挟陈有鸟,陈有鸟虽然不予理会,但留了心,要把事情弄清楚,未雨绸缪。新山道人分明是个小人,脸上热情,满腹坏水,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苍松道人也是个老油子,听到陈有鸟请饮,欣然而来。他知道像陈有鸟这样的新人,在修行的时候,往往会碰到许多疑难问题,需要找人来询问。
这时候,作为前辈,老道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其实到了他们这般年纪,修行的前路早已断绝,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为在不断退步,退着退着,连道士的修为都难以维持得住。
这些老道人之所以能留在道庭都督府,靠的是人脉关系、资历阅历等。
一些事情的内幕,苍松道人并不知晓,但不妨碍他对陈有鸟的认识,觉得陈有鸟跟一般的“新人”不同,是以在某些方面,能给予便利的,绝不含糊,就当做了个顺水人情。
道女选秀,并非什么机密之事,道庭中人都知道的,区别在于,知道的多少。
陈有鸟有心打听,苍松道人无意隐瞒,不用多久,主要的情况都了解到了。
第七十四章:去看海
一晃数天过去。
这一日,陈有鸟终于把画眉给予的那口津液精华消化完毕,丹种彻底稳固,成形,并且开始茁壮成长。
在这个修炼过程中,他越发感受到修道的艰难,丹种如同一口无底洞,需求极大。而天地灵气衰歇,灵物凋零,从资源上,已经青黄不接,难以供养得起了。
是以无数的求道者中,十有八九被挡在最外面,摸不着门边,连道士都当不成;就算迈过第一道门槛,接下来能再进一步的,百中无一……
根骨、真功、灵气……
缺一不可。
相比之下,陈有鸟的因缘际遇简直爆棚,近乎一步登天。
……
喝了满满一坛的三分归元酒,吸纳了笔墨文气,画眉的身子骨慢慢好起来,能够起身下床了。不过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少血色,看上去,显得娇弱。
她仍需进补。
无奈陈有鸟没符钱买药酒灵食了,文气的产出又太慢,挤牙膏似的,上篇《原道学习》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
“哥哥,带我出城,到水边去。”
画眉说道,顿一顿,补充一句:“不是上一次的地方,换一个更大的,嗯,海边最好。”
陈有鸟一听,明白过来。
大江大河,往往灵气浓郁,肯定比城里强。上一次画眉提出到水边的要求,便是要去那修炼的。难怪当其时动静不小,只可惜没有亲眼目睹到具体的情形。
这一次,画眉说要看海。
海岱郡乃近海郡城,并因此得名,那汪洋大海,无边无际,千百年来,更流传着不少海外仙山、龙族出没的神秘传说,只是虚无缥缈,真假难辨。
如此正好,陈有鸟也想出去走走,他已经练气成功,能够感受天地灵气了,出城去探索一番,看看哪里适合修炼。毕竟津液精华消化完毕,后面的进度,得靠日常的修炼来维持。
这样的话,找到块好地方十分重要。要是适宜,可当做长期固定的根据点。
只是海域偌大,究竟哪儿适宜,却不容易寻觅。
考虑一番后,陈有鸟决定带上画眉出一趟远门,就他们两人,在海边择地定居下来,住上一段日子。至于住多久,目前还不明确,就当是闭关了。
旺财听到不用他随行,可怜巴巴的,还想跟着自家少爷吃香喝辣呢。
王伯也不大放心,觉得以少爷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身边没个仆人照料,各种日常活儿都得亲自动手来做,麻烦且辛苦……
陈有鸟不以为然,步行赶路,生火做饭,他毫无问题。而且他们要去的地方注定要远离城郊,荒无人烟,得爬山涉水,甚至没有路径可循,哪里能坐马车上去?
旺财跟着,很不方便。最多,让他赶车,送出城外即可。
非常人做非常事,出门的行李也不需要准备什么,换洗的衣服打包成个包袱就好,连干粮都不用带。
炼气士,吞吐气息,相当接近辟谷的状态。看画眉那一丁点饭量,足见一斑。
只不知道她修炼的是什么真功,在城里头,可是很难吸纳到灵气的。
陈有鸟的决定,下人们无法改变,唯有配合,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旺财便驾驭马车,载着陈有鸟与画眉出城。
海岱郡虽然是近海城市,但距离海边,其实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一跑,便是两个多时辰,陈有鸟带着画眉下车,让旺财赶车回去。
再不回的话,等天时晚了,城门关闭,就进不得去了。
“少爷多保重。”
旺财很不舍地说了句,挥动马鞭,驱车走了。
陈有鸟举目四顾,见所在的地方还在官道上,前面是个三岔口,路口处各自竖立着路标,去看海,要沿着右边的路走。
“画眉,你能走路吗?累的话,我背你。”
陈有鸟开口问道,由于抱过,知道画眉的身子很轻,背着赶路,并无问题。
画眉摇摇头,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衣袖,表示可以跟着走。
陈有鸟就笑了笑,迈步走起来。
中秋已过,深秋时至,白日里仍有烈阳高照,两人各自都戴着宽边斗笠,能遮阳防雨。
就这样,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的,走在去往大海的路上。
徒步远行,亦是一种修炼。
陈有鸟没有回头看,就知道身后这个气质空灵的少女娴静无暇,步履轻盈。
至于他自己,渐渐也开始沉浸心神,进入到《文心雕龙》里头。
这本书内,如今新增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书经、官文典范等,温习阅读,既能巩固知识,为明年的举子试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当深入理解到文章的个中奥义,又能获得文气。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随着他修道有成,无论体魄还是魂魄都强大了许多,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感觉。以前读书,读一阵子,人就会感觉到疲倦,但现在,哪怕通宵达旦,也毫无倦意,更无需采取外部的刺激手段,诸如“悬梁刺股”之类。
精神奕奕,甚好。
阅读学习的时间大大延长,获得文气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对于这气息,陈有鸟是迫切需求,甘之如饴。撇开当前要用气息给画眉养身的刚需不说,积攒起来,日后更有大用,反正多多益善。
所以日常的主要事务,除了修炼之外,便是读书,外人不知道,看他老是出神发呆,还以为怎么啦。
得得得!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疾驰而至,打断了他的修行。
陈有鸟面色不愉,当看清楚来者时,更是脸有愠色。
新山道人,与他的同伴绿茶道人。
对方联袂而来,陈有鸟当然不会觉得是偶遇。
真是阴魂不散了?
他眉头挑起,踏过一步,把画眉护在身后。
聿!
两个道人勒住马匹,却不下马,新山道人看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怎地?陈道友,这是要去哪儿啊!”
旁边绿茶道人一双眼睛不住地往画眉那看,嘿嘿一笑:“敢情是听闻道女选秀的事,这是要私奔吗?”
第七十五章:灭口
“私奔?”
新山道人很夸张地大声笑道:“以为这样能逃过一劫?未免太天真。”
陈有鸟冷声道:“你们跟踪我?”
绿茶道人摆摆手:“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吾等道士,理当为道庭效命出力,既然发现了优秀的道女种子,自然要看紧咯,免得被人拐跑。”
陈有鸟问:“所以,已经上报了?但据我所知,此事尚未正式开始。”
“还没上报。”
新山道人呵呵笑道:“陈道友,诚如之前所说的,你我皆是底层修者,步履维艰,能走到现在实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抱团取暖,相互协助,共同发展,才能博得一个远大前程。”
“所以呢?”
陈有鸟不置可否。
新山道人一拍手:“本道的要求很简单,你加入道观,咱们三人歃血为盟,资源共享。”
绿茶道人抚须道:“资源共享,大善。”
一双眼睛忍不住往画眉那里瞟,赫然已经把这位气质空灵的美少女视作为一种资源,想要分一杯羹吃。个中滋味,定然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陈有鸟晒然道:“如此说来,你们瞒下这事,我倒得说声谢谢了。”
新山道人说:“可不是?道女选秀,事关重大,道庭规定,知情不报,有人不选,都是大罪。我与绿茶道兄担当着莫大关系,乃是真心与陈道友结交。”
绿茶道人哼一声:“事先声明,陈道友,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陈有鸟叹一声:“那就多谢两位了。”
两个道人对视一眼,喜色上脸:再年少老成又如何?到了最后,不也得乖乖俯首顺从?
下一刻,陈有鸟蓦然暴起,如离弦之箭,瞬间掠到新山道人跟前,腾空而起,一脚将其踢落。
道人翻身落马,摔得不知轻重,坐下骏马受惊,扬蹄呼叫。
这一踢,突然发难,出其不意。
那边绿茶道人猛然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竖子敢尔!”
陈有鸟既然决意动手,便不再留手,纵身跳跃,转眼间跳上了绿茶道人的马背上。
绿茶道人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但来不及去拔剑,就被陈有鸟一掌斩在颈后,咔擦一响,这道人身子一软,噗通倒下,断了气息。
这几下功夫,兔起鹘落,片刻已是尘埃落定。
那边新山道人狼狈地挣扎爬起,他摔得鼻青脸肿的,嘴角流淌出血来,定一定神,还待怒喝,正见到绿茶道人被杀,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言语被吓得吞了进去。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悍然动手。
毕竟,这一趟追上来,两人特意联袂而至,便是要占住人数的优势,给予陈有鸟压力,纵然陈有鸟修为厉害些,以一敌二,也不敢轻举妄动。
哪曾想陈有鸟根本不讲道理,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下就是死手,将绿茶道人当场击杀。
这,这怎么敢?
还有,他是如何做到的?
刚才那两下,绝非一般道士所能施展得出来的……
不是术法,却是高深的武功。
新山道人心乱如麻,脑子嗡嗡的作响,想不明白,惊吓之下,两条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陈,陈道友,你,你!”
陈有鸟一脚一掌,用了全力,第一次掌毙敌者,竟是出奇的冷静。自从打听清楚关于“道女选秀”的事后,他对于新山道人等便动了杀心。
今天,对方阴魂不散,跟踪上来,在这个四下无人的三岔口,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新山道人说,关于画眉的存在,尚未上报,如斯正好,只要这两个道人死了,便等于灭了口。
莫名的,陈有鸟胸有戾气翻涌,杀意腾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思考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再瞻前顾后,不再犹豫不决,而是杀伐果断起来。
能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麻烦,那就简单地做。至于律令、规则、世俗道德的约束,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他大步上前,拔出绿茶道人腰间佩剑,嗡的一响,剑身光芒乍然显露,好像一泓清泉。
这是一柄好剑。
“好剑!”
陈有鸟提着剑,走向新山道人。
道人惊恐不已,站不起来,拼命往后挪着屁股:“陈道友,有话好好说……”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我再也不敢了……”
“陈道友,道友,你得想清楚,杀了我,一旦事情败露,道庭都督府不会……”
嗤!
利剑入肉的声响。
新山道人双眼睁得大大,头一歪,再也说不出话了。
刺出这一剑后,陈有鸟心胸间的那道戾气开始消散,平静下来,喃喃道:“侠以武犯禁,果然如此。”
若有所思,明白过来。
他思维方式的改变,应该是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晋身道长后开始改变,并形成的。
从道士晋升为道长,实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飞跃,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力量。
力量,足以改变一切。
好比人穷时,身无长物,无论做什么事,买什么东西,都习惯于斤斤计较,分毫的得失都恨不得盘算清楚;但一朝暴富,成了暴发户,立刻就不同了,直接砸钱了事。
换句话说,今时今日,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真功,没有掌握碾压对方的实力,面对上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不可能动手,而会用上别的手段了。
他并不后悔下杀手,两个道人像恶狗,如毒蛇,盯上了画眉,以道女选秀为要挟,该死。
而今,画眉赫然已是他的逆鳞所在了。
四下无人,官道外不远,便是荒山野岭,尸体处理得容易,挖坑埋好,填回土;马匹则往屁股上插一剑,立刻撒开四蹄奔跑,逃进了深山老林里。
不管是新山道人还是绿茶道人,身上带着的东西,陈有鸟都没有动。没甚好东西,最看中的是绿茶道人的佩剑,但此物招摇,要是夺了,被人发现,无异于不打自招,是以所有的东西全部跟尸体一并埋了。
做完这些,轻声道:“画眉,我们继续走。”
画眉就点点头,依然牵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惊不慌,淡然宁静。
第七十六章:多事之秋
月亮升了起来。
月色如水,映照着万顷碧涛,美轮美奂。
这是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陈有鸟就站在海边的一座山头之上,居高临下,远眺深沉的海洋。
画眉盘膝坐在旁边一块岩石上,双目紧闭,双手捏成一个奇特的法诀。
这一次,她没有让陈有鸟回避。
陈有鸟带她一路跋涉,找到这个荒芜无人的山头,然而运功之际,颇为失望。
灵气是有的,但只比城里头好上那么一筹罢了,根本称不上“浓郁”。
此地已经算好的了,其他海边区域,还要差些。
与期望不符!
陈有鸟一撇嘴,转念一想,倒想明白了:并非说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就一定会是洞天福地,不是那么回事。今时不同往日,灵气浓厚之地越发稀罕,况且,好的地方早被各大道场、道观、寺庙等盘踞占住了。
如此说来,在海岱郡地域,灵气较好的该在云山观那儿。
难怪新山道人振振有词,从某种程度上讲,陈有鸟想要找个适宜的地方修炼,加入道观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加入道观后,肯定得接受各种约束,捆绑,难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今新山道人都被杀了,埋了,没甚好想的了。
山上灵气不多,陈有鸟就没有修炼,而是让给画眉。这次出门,本就是带她出来疗养身子的。
陈有鸟看不出画眉修炼的是什么秘法,不像道门真功。
天下道庭一统,释家没落,余存的,也就是一些古老家族的传承存在。
看来画眉便是出身于某个古老家族。
只是这家族大概率没落了,否则的话,也不会被人打上门来,导致画眉流落异乡。
如果围攻画眉爷爷的人是道庭强者,岂不是说画眉身份敏感,甚至很可能是通缉犯?
想到这一层,陈有鸟心中一凛。
随着这段时日的长开,画眉的容颜气质越发灵秀,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万众瞩目,招惹觊觎。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是第一批飞来的苍蝇,心怀龌龊。
两个道人修为浅薄,好解决,可要是撞到别的高手,高人呢?
不得不防。
好在画眉性子清冷,爱宅,平日里基本都躲在房间内,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希望平安无事,等考上举子试,赴京参加会试时,把画眉带上,前往云梦大泽,将她送回家……”
心里默然想着。
陈有鸟闭上眼睛,开始沉浸心神,不练真功,而去翻阅《文心雕龙》,凝聚文气,兼且温故知新,备考。
两人在山上一呆,便是三天时间过去,生活日常,赫然超越了凡俗认知,免却诸多琐碎事宜之余,人身清净如新。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要是被外人见到,肯定“惊为天人”,以为是陆地神仙。
世间的神仙传闻,大概就是这样传扬出来的。
然而三天修炼下来,画眉的气色并没有多少改善,一个原因是这儿灵气着实不足;二来,也足以证明那一口津液精华是她的根源所在,舍了出来,元气大伤,不是那么好调养回来的。
是夜,画眉不再打坐,站了起来,站在峭壁边上,前面一步,便是悬崖。
崖下,汪洋大海。
入夜之后,起了风,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阵阵的浪涛声传上来
嘭嘭嘭!
声声入耳,仿佛重鼓敲打。
凝视着远方深沉无垠的大海,画眉如玉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意。
陈有鸟看在眼里:她,想家了……
往昔刚来到这方世界,陈有鸟颇不习惯,抬头观月,低头见水,忍不住思忆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故乡”,便是这般的情绪涌现。
呼呼呼!
嘭嘭嘭!
似在呼应着什么。
风越大,浪越高,大海像一头正在苏醒的洪荒猛兽,不断发出独属于它的咆哮。
“那是……”
陈有鸟若有所觉,心神一凛,睁大了眼睛,拼命往远方的海洋看去。他隐隐觉得,在大海的深处,那莫可名状的最深处,似有绝世凶物正在醒来。
一股暴虐的气息在远方爆发,并朝着四周广阔的地方弥漫开来。
自从凝结丹种,晋身道长,陈有鸟的感官已十分敏锐,飞鸟走兽,爬虫走蚁,点滴动静,仔细入微。
是以眼下,他可以很肯定那股气息绝非来自大自然的威压,而是另有玄机。
难不成,深海里真得生存着传说中的蛟龙?
又而或,别的凶猛水族?
天下偌大,在某些荒无人烟的深山大泽中盘踞着可怕的大妖,这些大妖生活在那儿,极少进入到人族地界。在牠们看来,王朝统治的地域灵气稀薄,污浊不堪,所以避之不及。
其中,云梦大泽最具神话色彩,与之相比,海域仙山亦不遑多让,说真龙便生活在此,也只有浩瀚的汪洋,才能容得下如斯庞然大物。
如果今晚突然从海里飞出一条龙来……
陈有鸟猛地打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画眉蓦然转身,从崖边退回来,轻声道:“哥哥,要下雨了,我们走。”
“好,走。”
陈有鸟满口答应。
海那边传来的气息叫人心惊胆战,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手牵着手,飘然下山。
夜空如墨,有雷声滚滚。
炼化真功后,陈有鸟夜视自如,并无障碍,看画眉的情况,应该也一样。
画眉的手很软,有一种异样的冰凉,她的体质一向偏寒,大热天睡觉也得盖着厚实的被子。不知是天生如此呢,还是修炼秘法所致。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陈有鸟也就习以为常。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景观万象,无奇不有,不能按常理来理解。
哗啦啦!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阵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好像是直接倒下来一般。
但奇怪的是,这大雨只笼罩在山头那一片地方,到半山腰处,半点风雨皆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陈有鸟莫名想起这句诗来。
……
海岱郡,道庭都督府内。
咚咚咚!
猛地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声响源自挂在墙上的一面古朴大鼓,无人敲打,它却自鸣。那有着斑驳色泽的鼓面一起一伏的,仿佛人的肚子,十分怪异。
数名老道急奔而至,看着自动敲响的古鼓,有人失声道:“蛟龙鼓自鸣,百年难得一见!难道有龙族自海上来,上岸了?”
“怎么可能?龙族早销声匿迹上千年,据说已经灭绝了的……”
督主通玄真人大步来到,脸色严峻,一挥手:“不管如何,立刻发动所有人手戒备,出城,去海边巡查,但有发现,立刻回报;另,马上派人去通知周督军。”
“是。”
自有道人领命,匆匆而去。
通玄真人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古鼓,叹息一声:“真是多事之秋呀!”
第七十七章:乌龙
蛟龙鼓自鸣,示警。
当消息传到督军衙门,立刻引起轩然,一队队神甲军迅速披挂整齐,严阵以待。
长枪、大刀、重骑、巨弩……
督军周仲达全副重甲,坐在衙门大堂之上,神色严峻。
然而数个时辰过去,从深夜到拂晓,再到太阳高升,并未出现任何异样,没有暴雨,更没有大风。
根据古籍记载,当龙族强者上岸,进入人间,势必会引起天地异象,风雨相伴。
这一次,怎地不见?
随后,前往海岸探查的人马纷纷回来禀告:沿海一带毫无发现,没有找到相关迹象,询问过居住在海边的渔民们,亦无所见,说当晚无事发生……
对此,无论是道庭都督府,还是督军衙门,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戒严。
三天后,依然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会不会是蛟龙鼓搁置得太久,出了纰漏,误响了?”
通玄真人大感疑惑,把古鼓取下,仔细检查一番,果然发现鼓内出现了数道细小的裂痕。
蛟龙鼓历史悠久,来历不凡,由于现实条件的限制,如今已经很难再炼造得出来了。
只是龙族销声匿迹近千年,渐渐成为了传说,蛟龙鼓的作用随之变得鸡肋,挂在墙上,多年不动,俨然成为装饰品一般。
要不是昨夜突然自鸣,都督府的老道们几乎都忘了这么件法器。
法器符箓,日常都得温养维护,才能持久使用。不过像蛟龙鼓这等古物,因为原材料稀罕,很难进行修补,久而久之,难免出现问题。
弄清楚了缘由,通玄真人如释重负,发布命令,解除戒严,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让数名道士外出巡逻,监察汪洋大海的动静。至于督军衙门那边,各路神甲军也相继撤了回来,闹了半天,敢情是法器引起的乌龙事件,周仲达好不郁闷,却也无法冲着道庭都督府发火,悻悻作罢。
……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天地间有了寒意。
屋内,陈有鸟穿一领青色棉袍,他倒不是怕冷。凝结丹种,跨过修真门槛,体质不同一般,若能再突破,更进一步,那可是真正的百病不侵,不畏寒暑了。
从海边归来已经有一段时日,回到宅院后,画眉倒头就睡,至今未醒,简直像是冬眠似的。
陈有鸟看过她的情况,呼吸均匀,脸色正常。
她就是在睡觉而已。
以往的画眉便十分嗜睡,只不过这次睡得久了些。
对此,陈有鸟习以为常。至于王伯他们,也早接受了自家少爷和画眉不同凡俗的事实,不会大惊小怪,乱嚼舌根。
其实陈有鸟想要这样睡觉,同样能睡上好长的时间,但他事务缠身,时间都不够用,哪里会呼呼大睡,浪费光阴?
修炼与温习功课,双管齐下,只争朝夕。
首先是读书,写官文,每天必练。大量的知识像海绵里的水,点点滴滴地吸纳进来,文章渐渐得心应手,字体也越写越娴熟,漂亮,有了名家风范。
与此同时,文气也攒得一些了。不急着用,先存着。
然后是修炼《崂山通真道经》,这门真功绝对属于衣钵传承,不但包含着高深的武功心法,还有数种高级符箓的法门。
崂山道场以符箓见长,名扬天下,各种符箓,各种功用,颇为玄妙。
想当初,陈有鸟便是靠着会画《镇宅平安符》,从而咸鱼翻身的。
现如今炼化真功,一口气学到《隐身符》、《护身符》、《风遁符》、《定身符》等,其中最为厉害的,乃是声名赫赫的《五雷符咒》。
这些符箓法门,都是了不得的东西,道门秘传。
当然,掌握到法门,只相当于掌握了理论。要想真正画出成品,还需筹备不少功夫。相匹配的基础法力是必须的,高品质的画符材料同样必不可少。
法力需日常修炼、积累、提升;而材料则要用符钱买,价格相当喜人。
反正陈有鸟现在买不起,在符钱方面,他已经一穷二白。
眼瞅着这些符箓画不成,用不了,他好不焦躁。一番研究之下,发现《定身符》,以及《五雷符咒》中的《掌中雷》,却是可以画在掌上,然后施展出来的。
这样的话,可节省符纸。
如果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以鲜血为媒,手指为笔,连朱砂符笔等材料都可以免掉。
不过鲜血精贵,气血流失得多会导致元气亏损,非不得已,不宜动用这样的招式。
没有条件进行真正的画符,那就先在白纸上描写,把符文勾勒熟练了再说。
这段日子,云山道观那边没甚动静。
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两个是道观的活跃分子。如果道观获悉他们被杀,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两道人跟陈有鸟之间的纠缠,主要是私底下的行为,外人并不知晓,也没人知道当天新山道人他们尾随陈有鸟出城,否则的话,这个线索,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说起来,却是新山与绿茶两个贪心且自私,以画眉为把柄,籍此要挟陈有鸟,让他投靠依附。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就不向道观报告此事。
哪想到陈有鸟竟已晋身道长,实力跃居二人之上,并且毫不犹豫就下了杀手。
不过两名在籍道士同时失踪,时间久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果不其然,这一天,便有道庭都督府的道者登门来,询问关于新山道人的事。
因为有人禀告,说曾看到新山道人多次来找陈有鸟。
面对询问,陈有鸟淡然回答,说新山道人三番几次来,都是为了招揽,但被自己拒绝了。
海岱郡境内有数间道观,各个道观之间相互竞争,为了扩充势力,就得招人,新晋身的道士,乃是他们重点拉拢的对象。
所以新山道人来找陈有鸟,再正常不过。
都督府的道者只是来例行询问一番,问不出个所以然,告辞离去。新山与绿茶两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果一直找不到尸首,又没有给力的线索,久而久之,此事就会成为一桩无头案子,再没人过问。
在道庭都督府的案牍之上,类似的事件文书早积压了不少,增加一份,也就增加那么一丁点的分量罢了。
第七十八章:苦修
十二月后,越发寒冷,又下起了冬雨,淅淅沥沥的,有一股入骨的寒意。
王伯所在的偏房内早烤起了火,与旺财围着炭火取暖,说些闲话。
这些日子,不用服侍人,着实清闲了。
陈有鸟和画眉天天宅在里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伯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躲在房间中做甚颠倒衣裳之事,日夜贪欢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在王伯的心目中,俨然已把画眉视作成少爷的伴侣。
说起来,陈有鸟又大了一岁,将要及冠。这般年纪,在王朝里,许多人已结婚生子;画眉虽然出身孤苦伶仃,但容颜长得脱俗出尘,与陈有鸟倒是般配。
王伯一边烤火,一边胡思乱想,很是盼望陈有鸟能早点成亲,诞下子女。陈慕道下落不明,至今音讯全无,他这一房人丁单薄,传承香火的重任全落在陈有鸟身上,不弄个三妻四妾,儿女成行,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家业,得有人撑起来。人口多,家业大,相辅相成。等搬回祖宅,才不显冷清。
提到祖屋,貌似宗族那边许久没来过人了。
难道因为少爷缺席祭祖典礼,恶了族长等长辈?
王伯有点担心,在他看来,宗族乃庞然大物,子弟个体再了得,也要依附其上。
“要不要,等天晴了,去宗族那边转转,打探点消息?”
王伯想了想,还是作罢,有些事情不得授命,瞒着陈有鸟去做,终是不好。
当下,在这个家里,陈有鸟已经竖立起了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旺财突然问道:“王伯,晚上吃什么?”
王伯没好气地一瞪眼:“吃吃吃,整天就想着吃。”
旺财陪着笑道:“我不是替少爷着想嘛,他这段日子胃口很不好,吃得忒少了。所以咱们得挖空心思,做多点好吃的。”
王伯一撇嘴:“少爷那是修炼到了境界,不喜食人间烟火了。”
旺财抓抓头,实在理解不能:“那少爷的境界,得有多高了?”
王伯砸砸嘴唇,目光悠远,似乎能穿过墙壁,看到里屋的少爷:“起码有山那样高了……”
他所不知的是,口中“有山那么高”的自家少爷,正关在房间中披头散发,两手脏污,形象全无,好不狼狈。
这些天,陈有鸟在重点钻研符咒。
由于手头窘迫,没有符钱购买相关的画符材料,很多符箓难以画出来,只得修习相对省钱的《定身符》与《掌中雷》。
这两门,不用画在符纸上,直接画在掌心处即可。一旦画成,一掌拍出,符箓起效,颇为了得。
但在掌心画符,跟在符纸上画符,是两码事,难度提高了好几倍。
材质不同,笔触不同,加上手掌的构造特点,指肚指缝等,要想利用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勾勒得正确,圆满,大不易。
陈有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多画,多练,直练到得心应手为止。
涂涂抹抹,洗了又来,左手掌都画出痕了。
他不用毛笔,直接用右手食指为笔,醮的是普通的朱砂,看起来红彤彤的,但实质上,就算真得画成,也是虚有其表,不得功效。市面上买来的普通朱砂,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炼制,用来画符,毫无威能可言。
道家修炼,各种资源,各种物品,皆非凡物,外行人只看个热闹,哪里真切了解到其中的玄妙?
画《定身符》和《掌中雷》,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手段,便是咬破指头,以鲜血为墨,那画出来的符咒威能倍增。只不过修炼之士,鲜血精贵,颇为珍惜,非不得已,都不愿用来画符。
陈有鸟倒没有想太远,现阶段,他单纯便是练习各种符文笔画,最终达到成竹在胸,随写即成的地步。
手头拮据,只是暂时的,他坚信,只要打好了道法基础,学会各种符箓的勾画,届时下笔如有神,赚取符钱,也就水到渠成。
“呼呼!”
半个时辰后,陈有鸟停止了动作,舒展身体,站了起来。
练习画符,不但费力,更费神,每一次动手,都得全神贯注,饶是他身怀丹种,神魄强大非常,也难以禁得起如此高强度的持续修炼,差不多的时候,就得停下来,放松放松。
努力总有回报,《定身符》与《掌中雷》已经勾画得圆转自如,近乎大成了。
下个阶段,就可以去练习别的符箓了。
《崂山通真道经》内,包含着多种高阶符箓,几乎代表了崂山道场的传承精髓。
这等于是一座宝山。
作为宝山的主人,当然不能懒怠,要紧紧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把所有的资源完全利用起来,成为掌握在手里的真正的力量。
陈有鸟渴望更为强大的力量。
中秋之夜,目睹到那一场猛烈的“非人”之战,实在震撼人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相比之下,道长的实力,也就那样。
开门出去,轻车熟路地进入到画眉的房间。
画眉已从那一场沉睡中醒来,但整个人的精神劲头依然蔫蔫的,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一不小心又小憩入眠。看得出来,她什么都不想干,都懒得干,长发都懒得梳理,披散如云。纵然如此,也无法掩盖她那种慵懒散漫的美丽,天生素净,不染污垢,加上那渗人心扉的清香……
陈有鸟进入房间的时候,不用做什么,光坐在画眉身边,静静看着,慢慢闻着,人便能得到完全的放松,心神愉悦。
通过接触,他惊喜地发现,画眉的体香竟是可控的,能收能放,而且只在两人独处时才能享受得到。
这个发现,让陈有鸟内心窃喜。
画眉的气色,仍嫌苍白,她还在康复当中,要完全痊愈,不知要多久。
陈有鸟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赚取大量的药酒灵食来帮她进补,好在积攒到了新的文气,又一次性全部写了出来,付诸笔墨,交给画眉吸纳。
画眉躺在床上,见到陈有鸟进来,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没有说话,气氛静雅。
随后,画眉就又甜甜睡着了。
看着她的睡容,陈有鸟握紧了拳头:“我要赚钱,赚大量的符钱……”
第七十九章:赚钱,大不易
“赚钱,大不易……”
酒楼上,苍松道人手扶酒杯,淡然说道:“一来天下太平,光景好,祸事少。二来嘛,真得有事,却也难以轮到我们。道场弟子,年年下山历练,需要事件,所以任务,大都让他们给拿了去。”
陈有鸟一听就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接受的第一桩所谓“监查胡子宁”的任务,其中必有蹊跷。这种堪称美差的事落在他一个“新人”头上,十有八九,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苍松道人接着说:“其实有事,交给道场弟子来做,也是好的。那些事件,诡谲莫测,都是凶祸,等闲人家,一旦惹上,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吾等修者,实力不够,也不敢去招惹。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上报,请道场派人来。”
陈有鸟疑问:“地方的道庭都督府,不是有督主等高人坐镇吗?”
“咱们督主乃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自然厉害,但不可能遇事就让他老人家出手。我刚才说了,凶祸事件,可磨砺年轻俊秀,故而交给他们来办,最为合适。这个,也是道庭发展的重要原则和规矩之一。”
苍松道人瞥了陈有鸟一眼:“贫道是老了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了。至于陈道友你,虽然年轻,但出身局限于此,也是无可奈何,你应该理解的。”
言外之意,潜力耗尽,对于道庭来说,没了培养的价值。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作言语。
难怪大批的底层道士,诸如新山道人之流,只能在凡俗厮混,他们主要是替百姓人家做法事,卖些粗劣的器物,赚取普通的金银钱财,倒能过上富华享受的生活。
不过陈有鸟要赚的,乃是符钱。
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赚符钱,就得通过道庭,领取相关的事务,从而获得奖励。
苍松道人说了,相关事务会优先派发给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轮不到下面的底层道士。
四大道场地位超然,乃道庭的主要组成单位,毫无疑问拥有特权。
再说了,那些凶祸事件绝非一般道士能对付得了的,交给你办也办不好,一不小心,反会断送了性命。
想了想,陈有鸟问:“如果我画符来卖呢?”
苍松微微一笑:“你出身崂山,擅于画符,不过以道士的修为,最多,也就画些《镇宅平安符》。低阶符箓,百姓人家喜欢,但对于修士道者,需求不同,卖符钱的话,卖不上价,徒然白白浪费法力而已。当今世道,灵气凋零,积攒法力不易。”
顿一顿,又道:“上次我就跟你说了,符钱来之不易,要节省着用。《三分归元酒》是药酒,确实有滋补之用,但对你而言,效果并不显著。用一百钱来买酒,很不划算。应该把符钱都攒下来,等积累够了,买一份《炼气化神》的真功。你还年轻,若是有机缘际遇,说不定能突破瓶颈,化气成功,练成丹种。到那阶段,才是真正的新天地。从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言语间,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意。
陈有鸟不好明说,旁敲侧击,打听起高阶符箓的材料行情。一听之下,发现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同品阶的符箓,对于承载物的品质要求不同。符纸、朱砂、符笔等,都不是一回事。当品质高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而且还变得稀有,可不是随便能买得到的。主要的秘方和出产地,集中在四大道场,特别是崂山道场那里,说垄断不为过。
在秩序森然的世界上,资源的分布总是如此,形成金字塔的状态,阶层分明。
苍松是老道人了,在地方都督府厮混了几十年,这才门清。今日来喝陈有鸟的酒,有心卖个好,很多情况,不吝分说。
“陈道友,以你现在的状况,打听那些,其实并无实用,想法太多,徒增烦恼罢了。”
陈有鸟含糊回答:“就当增涨些见识,开开眼界。”
苍松道人摇摇头:“想当年,我也是如此,但后来……哎,是我暮色沉沉,说得丧气了。陈道友正当年少,该锐气争取。”
说毕,觉得意兴萧索,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陈有鸟起身相送:“好,多谢前辈指点。日后若有事务下来,还请你关照一二。”
“好说好说。”
苍松道人打哈哈道,下楼而去。
陈有鸟不急着走,坐回位置,沉吟起来。他今天请对方喝酒,是想打听赚取符钱的门路,但听完之后,发觉依靠道庭都督府的路子不好走,唯有另想他法。
以前听新山道人说过,底层的道士们往往会选择依附地方上的小道观,形成圈子,进行资源交换,还举办相关的市集买卖等。参加进去,互通有无。
这倒是个路子。
如今新山道人是死了,但陈有鸟不愁搭不上线。云山道观乃海岱郡有名的地方,一去即可。他亦非是要加入道观,当初没答应,现在更不愿束缚自己,主要是去寻个机会,看有没有办法打开局面,掘得第一桶金。
那么,就走一趟吧。
云山观所在之地,灵气应当不错,去了那儿,也许还能运功吸纳一番。
想到这,陈有鸟顿时来了精神。又想是否该把画眉带上,但牵涉到“道女选秀”的事,要是把画眉带去,被道观的道人们见到,岂不是徒生变故,招惹事端?
所以,画眉还是留在家里为好。
下了楼,坐上马车,吩咐旺财赶车,却去找宋天富。
听到要去云山观,宋天富答应得爽快:“陈老弟,你是准备到云山观挂单的吗?以道士的身份进驻,其实挺不错的。听说那儿的老主持年事已高,差不多要退隐了。陈老弟你去,以你的实力,可能当上主持呢,那就威风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位置继承,讲究衣钵传承,绝不会轻易就给外人得了去。我此行,只是慕名去看看。”
宋天富哦了声,不再多话,命人备好马车。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陈有鸟晋身道士之后,惯于日常入定做功课,不喜别人在旁边叨扰,所以不去挤车,一人一辆,一前一后,往云山观进发。
第八十章:上山
云山,半山腰往上,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如仙如幻。
在海岱郡境内,云山乃地方名山,云山观坐落于此,观内有在籍道士九人,道童数十,势力不容小视。
云山道观香火旺盛,只是近期来却出了不好的事。观内的两名道士,新山和绿茶无缘无故失踪,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此事已经报告给道庭都督府知晓,派了人出来调查,但毫无头绪,成为一桩悬案。
王朝统治之下,光景固然一年比一年好,可从来都不缺悬案。这些案例,几乎都与妖魔邪祟有关,随之成为禁忌,不再为人谈起。
两名道人遭遇不测,损失最大的自然是云山道观。虽然说他们名不副实,实力差强人意,但终究是拥有正式身份度牒的道士。观中道士就那么点人,一下子折了俩,实力大减,往后在与其他道观的竞争中会处于弱势。
这年头新晋道士青黄不接,一年比一年少,想要纳新,补充新鲜血液,殊为不易。
……
今日难得放晴,日头冒了出来,但气候仍是寒冷的,山风吹拂,如刀子切割。
宋天富体胖,全身穿得臃肿,看上去,像个粽子似的。他头戴皮帽,脖子拼命往大衣里缩,一双小眼睛羡慕地看着身边衣装挺拔的陈有鸟,只觉得这位陈老弟越发的气质潇洒,淡定从容,隐隐有出尘之意。
毫无疑问,这是修为又有精进的表现。
宋天富不清楚修行中事,但觉陈有鸟深不可测,内心十分庆幸当初把那一笔账赠送了人情。
自从叔叔宋子寅遭遇不测,宋老爷子身子骨每况愈下,如今的宋家,俨然已经是宋天富在主事了。
在海岱郡,宋家称得上大族,家财万贯,但面对陈有鸟时,宋天富丝毫不敢怠慢,姿态摆得低,听陈有鸟一声叫唤,立刻陪同前来。
以前宋天富对于云山观印象不佳,主要是对新山道人这些无感,觉得他们并无多少真本事,仗着身份大肆敛财而已。不过关于道观真正的实力,宋天富并不了解。毕竟以他的资历,很难接触得到真正的修者。今天跟随而来,也是抱着借陈有鸟的光,打点人情,见识世面的意思。
马车停在山麓下,诸人步行上山,拾级而上。
山高路远,并不好走。
宋天富练过架子,有些武功基础,也就仅此而已,与陈有鸟完全没得比。
“天富兄,要不要我们休息一下?”
陈有鸟开口问道。
“不用,我有药。”
宋天富喘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一口吞掉:“这是补元丹。”
说着,连瓶子都递了过来。
陈有鸟接过,看了看,闻一闻,心中了然,随即还回去:“我不需要。”
所谓补元丹,只不过是江湖上的药物之类,蕴含那么一丁点灵气,对他毫无作用。
宋天富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贴身放好,却宝贝得很。
这就是人所处阶层不同的差别了。
吃过药后,宋天富很快就精神抖擞,迈开大步,继续上山。
云山道观,有内院和外院之分,外院在半山处,由寻常的道人来主持和打理,专门负责百姓们的香火供奉,寻常人等来拜神,都在这儿。
真正的修道者,却住在山巅内院之中,一般人不得通报,根本上不去。
“两位想要上山?”
外院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老道人打量一眼,下意识把富态的宋天富视为正主了,至于陈有鸟,也就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罢了。
“山顶处乃仙家重地,你们是万万上不去的。”
八字须老道一本正经地道,然后压低声音:“不过能捐纳大笔香火钱的话,贫道可代为通报,请一位仙长下来,与尔等一叙。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能得到仙长垂青,你们造化无穷。”
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道士,已然位列“仙长”名号的了。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问:“香火钱要捐多少?”
“起码这个数……”
八字须老道伸出五根手指。
宋天富倒吸口气:“五百两?”
“不错,若是有中意的仙长,指定的话,还得加一百。”
八字须老道显然做惯这事。
宋天富又问:“请谁都行?”
老道脸色一板:“你这厮好不懂礼,当咱云山道观是什么地方了?能随便翻牌子的吗?好些仙长,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也就那两三位而已。”
陈有鸟听得这番对话,忍俊不禁。
道庭建立,术法没落,已不可避免地与世俗纠缠到了一起,底层的修道者由于前途断绝的缘故,纷纷掉头,享受起人间的荣华富贵来。
奢华的生活,要钱。
不是符钱,就是普通的金银财宝。
久而久之,众多的道观就成为了道士们敛财的场所,打开了门做生意。
在这一点上,不管是道家还是早已破落的释家,都是一样的。
世事人情,纷纷扰扰,光怪陆离,本质上,终究是一盘生意而已,也无可厚非。
八字须老道见陈有鸟发笑,顿时怒了:“你是谁家子弟,胆敢来此寻消遣?”
宋天富干咳一声,不装了:“我乃宋家宋天富,至于这一位,呵呵,可大有来头,乃今年新晋身的道士仙长,陈有鸟。”
八字须老道一听,大吃一惊。
道庭都督府每次发放新的身份度牒,都会登记在册,然后广发文书,告知各地道观,故而“陈有鸟”的名号,早就被云山道观的人所获知,只是不曾见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
当下陈有鸟亮出了身份度牒。
老道一看,再无怀疑,态度立刻肃然,毕恭毕敬起来。他们这些在外院操持杂务的道人,其实就是入门不成的道童之流,糊弄老百姓还行,碰上了真正的修者,顿时打回原形。
陈有鸟道:“我想拜见你家主持云崖道长,还请通报一声。”
老道鸡啄米般点头:“陈仙长稍等片刻,我立刻传讯上去。”
说着,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宋天富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抖擞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只是来看看
拾阶而上,云雾渐浓,相隔稍远便看不清楚。此间必有阵法笼罩,方得如斯情景。
陈有鸟步履轻盈,感知开放,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不禁精神一振。
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山腰以下要高得多,恍若两个世界。
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陈有鸟还未曾接触过这般浓厚的灵气,感官忍不住雀跃起来,就想席地修炼,吸纳气息。
一名年约三旬的道士在前面带路,他道号“云明”。其三十余岁晋身道士,算得上年轻。
不过人最怕比较……
侧身瞄了一眼后面的陈有鸟,云明道人心思警惕地想:“这厮今日来拜山,究竟意图如何?莫不成是要来依附的?看其气质,端是不俗,要是得师父青睐,对我却大大不利……”
陈有鸟不知对方起了提防的念头,第一次到这云山高处,被浓郁的灵气吸引,如能长居于此,对于修炼一定有着不小的裨益。难怪那些得道高人一天到晚都是呆在道场名山之上,不愿意出来。
云明撸了撸短须,开口问道:“听说陈道友乃崂山出身,那崂山道场乃神仙居所,定然不凡吧?”
陈有鸟回答:“在山上时,我不过一介道童,生活在边缘区域,没资格进入真正的道场。但见云山雾罩,具体如何,无缘见识。”
云明道人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这厮倒是个实诚人,若换了别个,定然会扯虎皮打大旗,大放厥词,说崂山道场如何如何,外人听着,自然肃然起敬了。
换句话说,陈有鸟太过年轻,还不懂得利用有利条件,从而包装自己。其是被崂山放弃的不假,但如今已经突破,晋身道士,过去的经历就会成为一份光彩的履历。作为天下四大道场之一,崂山可是无数修道者心目中的圣地,莫说成为其中弟子,便是能到那看一看,都会感到十分的荣光。
陈有鸟足足在山上生活了十年,虽然只局限在外山区域,但不细说的话,很多人根本分不清楚。只要听到出身崂山,顿时便另眼相看了。
此时,云明道人当然不会指点陈有鸟,对方老实,本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笑眯眯道:“你已然成为道士,就没想过重返道场?”
陈有鸟摇头道:“仙家之地,出来容易,想要再回去,就千辛万难了,基本不会再有机会。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要去考取功名。”
云明一拍手:“考功名好呀,王朝国力鼎盛,朝廷重科举,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多了不起的事情。”
说得眉飞色舞,戒心尽去。
身为观主云崖道长的入室弟子,其实云明压力不小,主要是因为他天资马虎。之所以三十多岁能晋身道士,完全是因为服食了一枚筑基丹的缘故。若没丹药,按班就部地修炼的话,练到五十岁,他都没有突破的希望。
丹药虽好,然而实在稀罕珍贵得很。极品丹药,行情不差于真功秘籍。随着天地灵气的衰减,各种天材地宝变得凤毛麟角,炼丹慢慢就变成无本之木,空有丹方,没有药材,练不成了。当今修行界的丹药,大都是缩减版,药力大大减弱,乃至于十不存一。至于那些灵食药酒,同样如此。
云明道人得以吃到一颗筑基丹,已经是得了莫大的机缘,不过成为道士,要想主持云山道观,仍嫌不够,压不住场面,观中其他的道士不服,其中新山道人等表现得活跃,虎视眈眈。前一阵子,新山与绿茶失踪,生死不明,云明心里着实是高兴的,等于除掉了竞争对手,所以对于后面的侦办查寻,他也懒得上心。
现在陈有鸟说要考科举,云明道人一样高兴。修道与仕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两者难以兼得。
言谈间,他们已经登顶,一片古朴的道观展现在眼面。
云明道人傲然道:“陈道友,此地便是道观重地了,非请不得来。”
陈有鸟赞一声:“果然好地方。”
受邀登顶,宋天富却没资格,留在半山的外院处奉茶。他虽然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这边请。”
云明道人做个手势,带陈有鸟来到居中的大殿,面见云崖道长。
面对这位上了年纪的道观主持,陈有鸟礼数做得十足,与之对视时,并不怯场,态度淡然。
坐在上首处的云崖道长有些讶然,隐隐觉得这位年轻道士不同寻常,气度从容,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
要知道从道士到道长,一个级别的差距,宛若天堑之别,压制可以说是全方位的。
那么,陈有鸟是无知无畏呢?还是真得态度超然?
此时大殿上,还有数名陪坐的道士,都是中年人模样,各有姿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晋身道士,在地方修道圈中是个新闻事。
这世道,想要凭借真正的实力通过考核,并不容易。不少人都走了路子,降低了考核的难度,这才勉强能过关。新山道人如是,其他的人,大都如是。
对此,道庭都督府方面睁只眼闭只眼。没办法,青黄不接,如果把关严厉的话,都没有新道士出来了。
然而陈有鸟是完完全全靠自己考过的,结合其在崂山道场的十年道童生涯,人们下意识地认定,他是靠着过往的积累,再加上一些机缘气运,这才能一考而过。终归到底,潜力也是耗尽了的。
不管怎么说,考过便是考过,并且年纪摆在这,吃香。是以新山道人赶紧来招揽,伸出橄榄枝。别的一些道观,同样有意,不过陈有鸟很干脆就拒绝了,同时表明了去考科举的决心。众道观闻讯,悻然作罢。
没想到今日陈有鸟主动上了云山,云崖道长以为他改变了心意,十分高兴,派出入室弟子云明亲自去接待,又在大殿设宴,观中众道士悉数出席,很高规格的待遇了。
殿上,一道道目光落在陈有鸟身上,或审视、或打量、或揣测,不一而足。
陈有鸟不在意这些目光,飘然落座。
云崖道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陈道友此来,可是要加入我云山道观的?”
陈有鸟含笑回答:“主持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来看看。”
只是看看?
满堂哗然,众道士纷纷露出愠色。
云崖道长神态平静:“何谓看看?”
“这看一看,那看一看,谓之看看。”
这个回答一出,一众道士神态都呆滞住了:莫非这儿不是道观,而是寺院,怎地打起机锋转语来了?
云崖道长目光一闪,随即想到陈有鸟的意思,大概是要先看看,好则留,不好则去。以其条件,的确有挑选的本钱。于是笑道:“那好,便请陈道友今晚留下,好好看看。云明,你负责招待,莫要怠慢了。”
第八十二章:心思
“陈道友,你便在此住下。这儿是本道观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
云明道人带陈有鸟来到一座别院,然后叮嘱道:“本道观不同别处,自有规矩,你莫要胡乱走动,不该看的不能看,免得犯了忌讳。有事的话,可询问道童。”
陈有鸟回答:“多谢了。”
云明道人没有多少好脸色,一拂衣袖,转身离去,回到大殿。
此时殿上只有云崖道长在,其余道士都散了。
云崖老道端坐如山,双目微微闭着,似乎入定。
云明道人见状,不敢开口打扰,垂手肃立,间或忍不住偷偷来看,见云崖头发全白,两边脸颊多有深色斑点:师尊更老了……
当修道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寿元自是比常人要长久得多,然而当今时世,想要“长生”却是奢想,哪怕龙虎山上的张天师,天下公认的顶尖人物,也是长生无望,只能是长寿。
修炼者的真实年龄往往也是个谜,一般不会跟人说起,从外表上难以判定。
云崖道长已是活了百多岁的人,对于他这个境界而言,倒不算长寿。
影响寿元的因素众多,包括根基、修炼的真功层次、以及有没受过什么伤病之类。
三年前,云崖道长已无可挽回地开始衰老。据说他距离“化神”本来只得一步之遥,无奈这一步,在壮年时跨不过去,随着年岁蹉跎,后面更无法突破,就连巅峰期的修为水准都难以维持得住,日常饮食、修炼等行为得十分注意,平时都是打坐、静修,极少下山,更不用说跟人动手争斗什么的了。
观中的道士们纷纷猜测,这位老主持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羽化升仙”。
释家圆寂,道家羽化,词语不同,意思一个样,就是“死”。
对于修道者而言,死是一种随缘的事,很微妙,也许一睡不醒,也许坐着坐着,突然就去了……
以云崖道长的状态,他真可能随时会羽化,所以道观中的各位道士忍不住暗怀心意,觊觎主持的位置。至于在名分上最能接班的云明,他道行不够,其他能力不堪,不能服众。
众道士心中很觉疑惑,不知为何云崖会收天赋根骨差劲的云明为入室弟子,还如此舍得下大本钱,给云明吃筑基丹。虽然说优秀苗子大都会被四大道场选去,可天下偌大,芸芸众生,只要舍得功夫去找,总有好的选择。
有一种恶意的揣测,说云明其实是云崖的私生子……
这样的话,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了。
道人生子不容易,有血脉传承,当然会灌注心血来培养。
不过这些都是揣测,并无实证。
云崖道长对云明十分严厉,甚至近乎严苛的地步,并且不甚满意。这名弟子的表现。以至于至今还没有正式开口,定下新主持的人选。要知道不管是谁,一般都会提前选定接班人,加以扶持,然后顺利过渡。
而今,时日无多的云崖却没有任何的安排,着实让人多心来想。
依照道庭的规则,大小道观新主持的选定主要有三种方式:上一任主持的衣钵传人继承、道观内部选举产生、道庭直接任命……
现在看来,云崖似乎并没有传位给云明的意思,那云山道观内部的其他道士就有机会来竞争了。以前新山道人到处活动,拉人头,都是本着这份心思。
得不到师尊认可,云明内心焦躁不安,患得患失,今日陈有鸟突然造访,就使得云明道人好一阵紧张,生怕对方加入道观,成为竞争对手。
等了好一阵,依然无动静。但云明道人早已习以为常,继续等候。
“嗯?”
突然间,云崖道长睁开了眼睛,目中光芒掠过。
云明看个正着,内心莫名一颤,连忙上前见礼。
“是云明呀……”
云崖语调淡然:“你把陈道友都安顿好了?”
云明回答:“安排在别院处住……师尊,你有何打算?”
云崖呵呵一笑:“此事由不得我决定,且看陈道友的选择。”
云明眼珠子一转:“那要是他不答应加入道观呢?”
“不答应便不答应,明日打发他下山即可。不过今晚上,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明白了……”
云明嘴里应道,随即忍不住又问:“师尊对他,似乎很赏识,要不,弟子去找他好好谈谈?”
云崖道长微微点头:“也好……我观此子,状若不俗,正值年少,就凝练出了一份淡然气度。”
云明满心不是滋味:“也许,是他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所养出来的。”
云崖道长:“我也是这般认为,不管怎么说,其已经晋身道士,有了身份度牒,前程不同往日。咱们道观,不敢与道场相提并论,能招揽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
“好,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崖道长不再多话,举手轻轻一摆,云明当即告退,到了殿外,脸色变得阴沉。先前陈有鸟进殿来,云崖道长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就不同,带着光芒……
对于这异样的眼神,云明似曾相识,当年云崖道长收其为徒时,仿佛也是这般。
“难道说师尊见自己不争气,便萌生了另收新徒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云明脸色变幻。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衣钵传承,十分重要,特别对于日暮西山的云崖道长来说,到了如斯时刻,可能会做出冒进的决定。但正如云崖所说的,此事的决定权在陈有鸟这边,只要他不愿意,就不可能逼其入门拜师。
“这厮年轻,心气高,之前听说新山几番去游说,他都没同意……但要是师尊亲自开口邀请,许以条件,情况又会不同。不过嘛,师尊年迈,又自持身份,不会贸然与人说话,于是让我出面……嘿嘿,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云明微微一笑,顿时成竹在胸了,迈步离开,去吩咐手下道童做事,准备上一顿丰富的晚宴。到了晚上,要去别院找陈有鸟好好谈一谈。
第八十三章:惊疑
入夜,云雾笼罩,月光朦胧。
别院摆开一桌酒席,佳肴满桌,色香味俱全。
“这些,都是精心准备的灵食,灵酒,请陈道友品尝。”
云明道人笑吟吟地介绍道。
“太客气了。”
陈有鸟说道,举筷夹菜,这一吃便吃出了差别,比中秋之夜在胡子宁船上吃的那些差了一筹。不过对于云山道观而言,能拿出这些东西来招待,算是贵客的待遇了。
刚抿了一口酒,云明开门见山:“道友今日来拜访,究竟是何用意?”
陈有鸟回答:“真的只是来看看……嗯,听闻海岱郡的游散道人圈子,以贵道观为中心,时常碰头聚会,进行市场交换等,我便想来见识一番,有机会的话,淘换点事物,赚取些符钱。”
云明道人睁大了眼睛:“只是如此?”
“确实如此。”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云明不禁心疼起这一桌酒席了,这些酒菜固然不是上等货色,可加起来也得耗费十多枚符钱呢。干咳一声:“聚会道市是有的,但并非经常,往往得筹备三五个月才举办一次。当今时世,修道大不易,资源稀缺,我等低阶道士能折腾到什么好东西?大都是炼制点法器、符箓,然后互通有无罢了。”
说到这,长长一叹:“陈道友,你我乃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你出身崂山道场,见过仙家世面,可道场外面,到了凡俗世间,却是另一回事了。吾辈有幸突破,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但到了这一步,基本到了尽头,前面没有路了,所能做的,不外乎苦苦维持,厮混日子而已。你能去读书,考功名,真了不得,那才是真正的好路数,一旦金榜题名,便名扬天下,得圣上恩眷,何等风光!哎,若非我读不进书,我都想去考一考了。”
陈有鸟说道:“科举的路,也是不好走,天下那么多士子,竞争惨烈,我半路读书,只是来碰碰运气。”
云明笑呵呵道:“其实读书跟修道一般,都得讲天赋悟性,短短时日,你便拿了秀才功名,在这方面,可比修道厉害得多。陈兄,我看好你,一定能高中的。”
陈有鸟心里嘀咕,对方怎地很希望自己去考科举呢?甚至有鼓动怂恿的意思了,说得好像一去考,必中似的。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绕回来,继续打听关于如何赚取符钱的事。
云明没有隐瞒之意,仔细分说,言语之间,意思却跟当初苍松道人所说的大同小异:赚钱,难啊!
符钱由道庭铸印,发行,并为此背书。天下道士要赚钱,很难绕过道庭。大部分的低阶道士,法力低微,只能赚辛苦钱,积攒半辈子,最后又去换取了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功法,花费一空……虽然他们突破进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心如此,不试一试,哪会甘心?很显然,十有八九,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此时,道士都成了老道士,也就没甚想法了。
道庭建立,等于是建立起了一个制度。制度之下,阶层森然,壁垒顽固,比起世俗的士大夫阶层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明一摊手:“实情便是如此,久而久之,道士们私下进行的交易置换,要么以物易物,要么直接用金银等物,用符钱反而少了。要赚符钱,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道庭,替道庭办事。当然,前提在于,有事可办。”
陈有鸟听得鼓起了眼睛,这绕来绕去,不是柳暗花明,却又绕了回来,回到原点上,在赚符钱这个事情上,陷入到一个死循环。
云明道人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接着道:“陈道友,我知道你新晋道士,做事心切,但赚钱没有快路子,都得靠熬。除非有厉害的本事和神通,但我们有吗?没有嘛。”
陈有鸟想了想,问:“如果找人借钱呢……很快能还的那种。”
听到“借钱”二字,云明道人下意识坐远了些:“钱是万万借不得的,尤其是符钱。不是亲近之人,谁肯借?陈道友,你莫要异想天开,再说了,你借那点钱有何意义?”
陈有鸟不做声了,他本想借点本钱,购买画符的相关材料,画出符箓来卖,一来二去,便有了周转。他现在画《隐身符》、《定身符》那些,已经有着一定的把握,确保能有盈利。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本钱,都是空谈。
这些事情又无法跟人明说,诸种符箓都是高阶,道士水平是画不出来的。
云明道人瞥他一眼,趁其发呆的空当,赶紧大筷子吃菜,大口喝酒,要吃喝多点,端是风卷残云。果然是修道之人,连吃饭都能快速十分。
等陈有鸟回过神来,发现满桌酒菜居然差不多被扫光了,不禁哑然。
“好了。”
云明道人拍拍手:“时候不早,你早点歇息吧,无事的话,明天一早我来送你下山。”
又叫道童把饭桌收拾干净,打个稽首,扬长而去。
由始至终,陈有鸟就最先的时候尝了那么一口菜而已。他倒不是贪一口吃的,道士无法吞纳气息,但道长可以。陈有鸟凝结了丹种,早非同一般,可吞气当食,并且更为纯粹。他只是觉得,这位云崖道长的亲传弟子为人做事,实在一言难尽。
摇摇头,返身回屋,端坐下来,准备入定,运转功法,吞吐气息。
他决定今夜留宿山上,主要是奔着浓郁的灵气来的。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过了偌久时间,陈有鸟还未曾真正吐纳过,之前一直在消化画眉给予的那一口津液,所以不觉得饥饿。但过去了那么多天,加上这一阵子闭门练习画符,消耗不小,要有所补充。当前正好,满山灵气,任君采集。
运功之际,陈有鸟留了个心眼,不会一下子放开来吸,免得气息波动过大,闹出动静来。对于灵气这个范畴,一般道士是没有太多感知的,他们炼精成功后,主要的感觉是不同寻常的饥饿感,正常的肉食等无法填补满足,由于没有修炼真功,也就不懂得吸取灵气的法门。
不过云山观有云崖这位道长坐镇,他身为主持,定然了解山上的状况,发生异样,他便会有所察觉。
陈有鸟很快入定,调息,开始去调动周围的气息。
“咦?”
突然间,陈有鸟发现到了奇怪的情况,惊讶出声,脱离入定状态,睁开双眼,一脸的惊疑不定。
第八十四章:血丹
“这灵气有些古怪……”
陈有鸟喃喃地道,白天上山时,他感受到云山浓郁的灵气,但并未运转真功进行细察,现在入定,顿时发现了端倪:灵气并不纯粹,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煞气!
依照这般程度的煞气,也就意味着山上有邪祟!
陈有鸟不淡定了,云山道观竟有邪祟,这个事实未免惊人。
潜伏在此?
而或专门豢养的?
云崖道长是否知情?其身为道观唯一的道长,能洞悉灵气感官世界,定然瞒不过他的。
这样的话,其中实情耐人寻味。
……
却说云明道人返回自家宅院,作为道观主持的亲传弟子,他居住的地方位置相当不错,与云崖道长的草庐相距不远,推门入内,飘身坐在蒲团上,闭起双眼,想着事情:“师尊眼看时日无多,为何迟迟不肯开口,颁下法旨,定我为主持人选?这老不死的……”
越想越是烦闷。
他跟随云崖学道,在别人看来,乃是一场际遇造化,多少人求之不得。然而身为当事人,云明的日子并不好过,云崖的要求苛刻而严厉,稍有纰漏,便是一顿责罚。更重要的是,云明总感觉师尊对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不像是师徒关系,更像是主仆之类。以前之际,云明以为是自己资质驽钝,以至于学得慢,但后来,他对此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资质根骨的话,为何云崖会收自己为徒?
总不能是云崖看走了眼。
但究竟如何,云明也想不明白,他更在意的是云山道观主持这个宝座。
当今天下,释家衰败,道庭鼎盛,加入道门,是荣华富贵的保证。求仙问道的路太遥远,太难走,还是在红尘厮混,纵情享受更简单些。
一间道观,便意味着数以万计的良田,意味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这些财富,有数有目,观中各位道士都一清二楚,谁继承了道观,谁便拥有支配的权力。
呼呼!
突然屋内起了风,飕飕的,吹在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阴寒。
云明道人一个激灵,猛地睁眼,正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前。他吓了一跳,定神看去,见那身影有些佝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师尊,是你?”
立刻跪倒在地:“你找我有事?”
心里泛起嘀咕,师尊要找自己的话,吩咐道童出来叫一声即可,今晚怎地亲自来了。
云崖道长步履蹒跚地走近来,嘴里说:“云明,你跟陈道友谈过了,他是什么态度?”
“师尊,这位陈道友志在读书,想要科举,并没有加入道观的打算。他今天上山,只是为了打听关于道市交易的事,大概是要兑换东西,赚取符钱。”
云崖“哦”了声:“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随他去了。”
云明起身搬来一张椅子:“师尊,你请坐。”
云崖就坐下来,气喘吁吁:“哎,人真的老了。”
云明不敢坐:“师尊修为精深,定然能长命百……”后面的“岁”字说不出口了,因为按照真实年龄,云崖早已活过百岁,再套用这句俗话,恭维的意思反而变了味。
云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的身子我知道,恐怕是撑不过今年年关了。”
云明心一跳,忙道:“观中不是还有一枚龙虎小金丹吗?”
云崖摇摇头:“寿元耗尽,丹药无用,除非……”
“除非什么,师尊但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云明道人掷地有声地说道,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明忠心,才能得到师尊的赏识。至于延长寿命的法子,连龙虎小金丹都无济于事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云山道观可不是四大道场,根本没有多少底蕴。
云崖道长看着他:“好,不枉我收你为徒,你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
云明内心暗喜,师尊这个意思,莫非是要正式传位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赶紧端端正正地跪拜在地:“师尊,请吩咐。”
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轻轻落在头顶上,似在抚摸。
抚顶传位,乃是传统。
云明道人更感欢欣,但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有抬头。
云崖道长一只皮肤如松树皮的大手按在云明的头上,嘴里喃喃说道:“云明,你可还记得,你入门多少年了?”
云明忙回答:“弟子八岁入门,至今差不多二十八个年头了。”
云崖双眼眯了眯:“二十八年,火候终是不够呀,但没办法,时不我待,等不及了……”
俯首在地的云明听得不是很明白,下意识以为师尊是在说自己天资不堪,没学到多少真本事,难以继承衣钵,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愧疚之意。
下一刻,他又听师尊说道:“火候不足,将就用吧……”
噗!
云崖猛地抬头一拍,重重地拍在云明头顶上。
云明道人浑身一抖,随即身子颤抖起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师尊,你……”
眼瞳之中,云崖的神态变得狰狞如鬼。
云崖道长轻喝一声,五指成爪,霍然一抓。
这一抓之下,云明顿时觉得全身的气血都被拿捏住,随后气血翻涌,一个劲涌上头顶处。
如斯感觉,疼痛无比,似乎全身的皮肤根骨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他想发出惨叫,但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想要奋力抵抗,可身体四肢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云明道人又惊又怕又痛,虽然还不清楚师尊要对自己做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起!”
云崖道长猛地站起,双目圆睁,五指一扯,一大团红色便从云明头顶上提取了出来。
云明登时双眼翻白,身子倒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有风吹起,吹得他由于肢体干瘪而变得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云崖不理会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手上的那团红光,双手拿捏,快速打出数道法诀。
那团红光原本足有头颅大小,慢慢变得凝实,最后恍若拳头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
一顿操作下来,云崖道长已经满头大汗,疲态尽显,他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着,叹息一声:“形未成,意未聚,可惜了这枚血丹……”
然后把拳头大小的红光塞进嘴里 ,咕噜一响,如吞血肉。
他站在那儿,久久不动,猛然间身子一个抖擞,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脆响,身形一挺,站得笔直,伸手往脸上一抹,簌簌的,有一层老皮掉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可惜了
抹掉脸上老皮,身形挺拔,哪里还有老态龙钟的模样?
云崖道长吐一口气,反手拿出一枚古铜镜子,映照出一张斑驳的脸孔来。
原来他脸上的老皮并未蜕尽,残留着不少,与娇嫩的新皮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呀呀呀……”
突然间,他低声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双手握拳,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云崖霍然抬头,只见他双瞳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殷红,面皮发青,有道道暗青色的脉络凸出,状若猛鬼。
过了好一会,他身上的异样终于被压住,慢慢恢复正常,嘴里喃喃说道:“魔血逆生,果然不是那么好练成的……但又有什么办法?血丹火候不足,只是个半成品。退一步说,即使养得好了,以此品质,也难以蜕化完全……不管如何,我已经回不了头,我想长生……”
云崖脸色变幻不定:“那姓陈的,观其根骨,十分不错,如果能把他纳入门下,引导其修炼《磨血真经》,必然会是上乘的血丹胚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不断汲取气血,才能稳定得住状态……”
想到这,一拂衣袖,劲风横扫,倒在地上的云明骸骨立刻化作齑粉,随即消弭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身子一晃,云崖的身形已经消失。
一夜过去,清晨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交集,分外阴冷。
盘膝打坐的陈有鸟睁开双眼,光芒隐去:他本以为夜间有事发生,故而一夜未睡,只打坐运功,凝神准备。不料一夜安然,毫无动静。
天亮后,有道童前来:“陈仙长,我家观主有请。”
陈有鸟点头回道:“好。”
跟着道童出去,绕过一段路,来到一座草庐门外。
这草庐布置得简朴,平平无奇,乃是云崖的修身之地。
草庐内传来云崖苍老的声音:“陈道友,老道身子有碍,不甚方便,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陈有鸟说:“无妨,我此来,也是辞别。”
“哦……嗯,陈道友真得不看好本道观?”
“观主言重了,我只是感到修道无望,故而想要把重心放在读书科举之上,要去考试。”
云崖道长干咳一声:“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但本道看你,却是难得的一个修道种子。”
陈有鸟呵呵笑道:“观主过奖了,我若有根骨,为何连崂山道场的考核都过不去?蹉跎十年,黯然下山。”
“陈道友,你错了。”
云崖道长的声音很严肃:“当今时世,修道维艰,天下皆然,并非你一个人的问题。而且崂山道场的考核本就严厉,百里挑一。再说了,你下山之后,短短时日便通过考核,获取道士的身份度牒,恰恰证明你的天赋。在我印象里,在海岱郡,可是好些年没有新晋道士的了。”
陈有鸟耸耸肩:“大概是我运气好。”
“运气之说,向来虚无缥缈,当不得真。依老道看,你这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突破之后,自有前程,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太可惜。凡俗富贵,看似锦华热闹,但都是虚妄而已。”
陈有鸟道:“也许……但也正因为晋身道士,我才真正认识到修道的艰难。”
云崖道长当即道:“所以你该加入道观……并非说一定要加入云山观,有机会的话,加入别的道观也行,报团取暖,相辅相成。吾等虽然都隶属道庭,可说句大不敬的话,道庭这种官方组织,框框条条,一板一眼,对于我们这些道者并不友好,你明白的。”
陈有鸟说:“的确如此,故而我才出来寻路子,希望能赚些符钱。”
草庐内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陈有鸟问:“观主,你怎么啦?”
一会之后,云崖道长才开口:“没事,哎,人上了年纪,百病加身,没办法的事。你说到赚钱,眼前正是个好机会。只要你加入道观,拜我为师,莫说符钱,便是真功,我也能传下来给你。”
真功,这绝对是个香喷喷的饵了。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只怕立刻就得答应。相信天下间困顿在练气境界的道士们,没几个能拒绝的。
陈有鸟左右看了一眼:“云崖观主,你不是有亲传弟子了吗?云明挺不错的。”
云崖冷哼一声:“他哪里比得上你……”顿一顿,叹息一声:“此徒资质驽钝,跟我学道这么多年,只修习到一点皮毛,因此我迟迟不敢把道观交予于他,怕他守不住。莫说他了,心烦,我早早便让他下山办事去了。”
难怪没见到云明道人,原来已经下山。
现在的陈有鸟当然不会答应入云崖的门,他炼精已成,丹种在怀,论起修为,不比日暮西山的云崖差。不管云崖要传授什么真功,都不可能超过胡子宁相赠的《崂山通真道经》。
当然了,加入云山观的话,成为云崖道长的弟子,也就意味着有机会获得道观的主持宝座,以及各种钱财资源,好处多多。
然而陈有鸟已经起了疑心,总感觉哪里不对,不愿多加停留,于是道:“观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且容我下山之后,仔细考虑一番,再做决定,告辞了。”
云崖道长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这般条件都能拒绝得了,只好叹一声:“也罢,你好好考虑下,不送了。”
陈有鸟打个稽首,转身大踏步离去,走出数步,听到草庐里云崖道长的叹息声:“可惜了……”
大概在可惜没有收到个好徒弟。
陈有鸟嘴角微微一弯,手举一把油布伞,迈开大步,沿路下山。
草庐之内,摆设简朴,云崖道长跪坐在一方蒲团之上,披头散发,浑身在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发作:“可恨,我还是无法压得住体内的魔血冲动,差点都要爆发出来,显露形迹。若非如此,定然要把这小子留下……”
一阵过后,他缓缓抬头,面目如常:“说也奇怪,这小子竟能抗拒得了真功传承,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可能,他只是个道士而已。可仔细想想,这厮的气质态度,确实不同一般,不愧是从崂山道场陶冶出来的。”
“桀桀,要是他始终不肯答应,到时干脆一口吃了罢,只是有些浪费,可惜了!”
第八十六章:出事了
陈有鸟离开云山观内院,拾级而下,没走出多远,道旁走出两名道士拦住去路。
这两道士,昨天在殿上见过的,但并未交谈,也不知名讳道号。
“见过陈道友,贫道玄松,这是元博道人。”
其中一名脸型阴鸷、道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道人开口说道。
陈有鸟回个礼:“两位这是?”
玄松道人盯着他,问道:“你刚从草庐那边出来,观主跟你说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观主说要收我为徒,还要传下真功……不过,我没答应。”
玄松道人吃一惊,与身边的元博道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没想到云崖对这陈有鸟如此青睐,更没想到,这厮居然拒绝了去,难道他不知道拜入云崖门下意味着什么吗?从此之后,修道之路将变得容易许多,有机缘际遇的话,甚至能再进一步,晋身道长,成功化神。
元博道人忍不住问:“你为何拒绝?”
陈有鸟一摊手:“一面之缘,云崖观主便贸然开口,要收我为徒,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事有反常必有妖,还是谨慎点为好,所以我想再考虑考虑。”
两位道人又是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所谓“一面之缘”,对于凡俗而言,或许是个问题,但修道之人,尤其是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精魄意念,自有灵验,往往一念之间,便能产生决定,一字谓之曰:缘!
一个“缘”字,能解释无数有违常理的因果事故。
显然,陈有鸟还是太年轻,不谙其道,以至于错过了这一份莫大机缘。
在云山观,云崖道长之所以还想收徒,原因很简单,主要是云明不堪造就,修为马虎,手腕也差劲,只仗着一个观主亲传弟子的身份而已。即使云崖把位置传给他,到头来云明也守不住。故而见到年轻俊秀的陈有鸟,云崖便起了收徒之心。
“这老不死的……”
玄松两人恨得牙痒痒。
云山道观虽然只得那么几名道士,但分了几派山头,无一例外,都在觊觎着观主的位置。当下云崖时日无多,众人的这份心思越发活跃。
前段日子,新山和绿茶两个莫名失踪,开心的不只有云明,还有玄松这些道士。相互之间,甚至忍不住恶意猜忌,新山两人会不会是遭了观中其他道士的黑手?
如此一来,道观的气氛徒然变得微妙和紧张起来。
昨天,陈有鸟上山,云明有所提防;别的道士亦然,才有现在玄松与元博的拦路问话。
玄松道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陈道友好生谨慎,谨慎得好哇。实不相瞒,云山观看似繁华热闹,暗地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是一趟浑水,贫道身为道观中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陈有鸟听着,暗自冷笑:前有新山,今有云明玄松等,哪里有什么静心修道的样子?一个个暗怀鬼胎,尔虞我诈的……不过他并未当面揭穿,陈有鸟本就没有加入道观的想法,而且真觉得这道观不甚简单,不知其中隐藏着什么凶险,反正觉得很不舒服,原本计划吸纳一番灵气的,然而气息受到了污染,变得浑浊,也难以汲取了。
当即一拱手:“多谢道友提醒,我还有事,先走了。”迈步离开。
玄松两人没有阻拦,目送他下山。
过了一会,元博道人低声问:“你说,这厮所言,是真是假?”
“你说哪部分?”
“观主要收他为徒的事。”
玄松摸了摸下巴:“多半是真的,观主做得出这种事,当初他能收云明,并赐下灵丹;现在见了陈有鸟,自然更喜欢。”
元博又问:“这么好的事,为何陈有鸟不答应?我可不相信这小子会傻乎乎到这等地步,看他的样子就不傻。”
玄松目光闪烁:“我也想不明白……”
“也罢,他不答应最好,否则的话,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玄松嘿嘿冷笑:“管他呢,就算答应也无妨,观主的身子骨显然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他收新徒弟,短短时日,能培养成甚样?一样不是对手。对了,听说云明被派下山去办事,这个骨节眼上,可有些古怪。”
元博道人附和道:“是呀,这个时候不留在山上,反而派下山,观主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玄松道人冷然说道:“这老不死的,昨夜便说要闭玄关,不再见客,看来他是感觉大限已到,要准备羽化升仙了。”
元博道人一怔:“真的吗?可前几年,好几次也是如此,但就不见他断气呀。”
玄松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今年不同了,他若还不断气,咱们就做点事帮帮他,不能再拖了。”
“好,正好云明不在山上。”
元博道人答应得干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衣袍飘飘,返回内院。
……
陈有鸟大步下山,来到山腰处的外院,找着宋天富。
这位富公子昨夜在外院留宿,倒受到了不错的待遇,吃得香,睡得好,都想能长期居住于此了。
“啧啧,那顿素菜,真是做得绝了,回味无穷,真没想到这道观内的厨子如此了得,对了,那些食材也颇有不同,反正我在外面几乎没见过。”
陈有鸟瞥他一眼:“宋兄,你这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要不,你便留下来,出家入道可好?我昨天跟道观的云崖观主相谈甚欢,开口相求,他大概会卖我个人情,让你入籍,在道观当个道童。那样的话,你天天有机在山上吃饭了。”
闻言,宋天富顿时哭了脸:“陈老弟莫拿我开玩笑了,你看我的样子,能受得了当道童的苦吗?”
顿一顿,接着道:“其实我也看得明白,我之所以能有这般好待遇,全托你的福。我看过了,道观里的那些道童,一个个跟奴仆差不多,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得干,至于吃的,也就些寻常饭菜罢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宋天富也不再多说,更没有询问陈有鸟上山后的情况,相处之际,他越发觉得陈有鸟深不可测,两人的距离在不断拉开,渐渐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仙凡有别”吧……
到了山麓下,各自上了马车,开始回城。
进了城,刚回到宅院门外,听到哒哒马蹄声响,然后听到陈翰焦急的声音:“有鸟堂弟,你总算回来了。”
陈有鸟下了马车,问道:“怎了?”
陈翰来不及抹脸上的汗水,低声说道:“家里出事了……”
第八十七章:招惹
陈翰所说的“家里”,指的是他的家,准确地说,是他的妹妹陈婉出事了。
说起来,对于陈有鸟,陈翰其实有几分怨气。上次宗族祭祖大典,本来说得好好的,可事到临头,陈有鸟却要闭关,最后并未出席。
此事让陈翰面皮无光,毕竟他在族长陈三公面前打了包票,不料办砸了。
如果说陈有鸟真得要闭关,那还好说,修炼第一嘛,可陈翰对此深表怀疑,认为这位堂弟是故意放鸽子,要报复宗族之前的怠慢,太小孩子脾气了。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陈翰都没有再来找陈有鸟,还来干嘛,自讨没趣吗?
不过现在陈婉出了事,左思右想,陈翰还是觉得请陈有鸟出面最为妥当。
陈有鸟问道:“出了甚事?不急,慢慢说。”
不知怎地,听了这话,陈翰竟然觉得心定了许多,举目打量陈有鸟,暗暗吃一惊:有鸟堂弟的气质似乎有了变化,越发的从容出尘,难道他前一阵真得在闭关,使得修为精进了?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陈翰深知修道不易,举步维艰,短短时日内,陈有鸟能有进步,实在了得。
当下定定神,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陈婉任侠,自幼便喜欢舞枪弄棒,虽然限于天资,以及武功秘籍的匮乏,并没有真正练出来,可对付寻常的三五汉子,却毫无问题。她好打抱不平,遇见事总忍不出要出头。凭着身手,以及宗族的势力影响,一向能摆得平。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娇宠的性子。
然而昨天,陈婉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七妹出手惩治的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奴,但那恶奴出身曹家,是曹家公子曹鹏的狗腿子,其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七妹气不过,就动了手,被曹鹏的手下抓住了,抓进了曹府。我急了,过去救人,但一言不合,给赶了出来……”
陈翰说着,神态激动,满脸不忿之意。
陈有鸟听完,很快理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可是郡守曹元奇的曹家?”
陈翰道:“在海岱郡,除了他家,还有哪个?曹鹏正是曹郡守的独子,一向骄横跋扈。”
陈有鸟又问:“伯父和族长他们可曾知道了?”
陈翰苦笑道:“我爹娘都在外地忙着生意……至于族长那边,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不必惊动长辈们。曹鹏抓了七妹,他也不敢乱来。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说年轻人的事应当由年轻人来解决,让我找人去跟他谈判。”
陈有鸟哦了声“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陈翰一点头:“昨天我来过一次,原本还想着找上云山观的,但时候已不早,只好作罢,幸好你今天回来了。”
顿一顿,接着解释说:“宗族之内,出色的年轻人不多,你晋身道士,身份不同,最为恰当。”
陈有鸟呵呵一笑:“对方可是曹郡守的独子,未必卖我面子。”
陈翰急了:“有鸟堂弟,我知道以前七妹对你态度不好,屡屡出言不逊,但她心地不坏的。而且这次的事,完全是对方仗势欺人。如今我们陈家的人被曹鹏扣押,传扬出去,面目无光,影响甚坏。”
在海岱郡,虽然陈家与曹家都属于大族,但论起根基和底蕴,却差了一等去,主要的差距,正在曹元奇身上。一位郡守,权势赫然。
陈有鸟一摆手:“我并没说不去,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陈翰叹口气,他知道陈有鸟所说不假,区区一位道士,着实不够分量,曹府上便常年供奉着一位老道士。道士与道士之间,是有区别的,陈有鸟才晋身多久?前一阵子为了练武,还拜宗族的护院学武来着。
“有鸟堂弟,你先跟我去,若事不可为,我再想别的办法,找别的人情。”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
陈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去曹府。”
陈有鸟不进家门,与出来的王伯交代几句,然后叫旺财赶车,跟着陈翰前往曹府。
曹府在另一片繁华街区,府邸堂皇,光从气势上,就稳稳压过了陈家一头。
牌楼、碑坊、题字……处处彰显富贵。
陈翰不是第一次来,这次来到,仍忍不住长叹道:“有鸟堂弟,你看这些。所以说宗族家世,有人当官还不够,更要做大官才行。”
陈氏宗族着实出了些举人,以及进士,但始终欠缺一份底蕴,挣扎在仕途之上,没有出过掌握实权的高品大官。因此一直以来,都在大力发展族学,培养俊秀后生,希望能养出读书种子,金榜题名,只求出多一位进士,境况都会不同。
陈有鸟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乃是异数,意外之喜。只可惜不是在崂山道场上突破的,否则的话,又是另一种光景。
陈有鸟目光扫过这座富贵逼人的府邸,心境淡然不动,自从炼化真功,不知不觉间,他很多的想法意念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白了,便是站的位置高了,看东西的视角也就变了。看人视物,皆是如此。
并非说陈有鸟变得冷傲清高了,只是有了一份超然的心境。
“我家公子不在,在明心观呢,公子吩咐了,有事的话,可去那找他。”
门子双手抱胸,斯条慢理地说道。
吃了个闭门羹,陈翰憋了一肚子气,却也没办法,只好又带着陈有鸟去明心观。
这是一座建立在城内的道观,不对外开放,纯属于私人场所,道观主持明心道人乃曹家供奉。
能请得一位真正的道士当供奉,可是家族实力的体现。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势才行。诸如宋家,陈家,就没这份底气了。养不起,也难以请得来。
“嘿嘿,陈翰,这么快你就请到人来了?啧啧,就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吗?”
曹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不高,长得斯文白净的样子,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整个面相,使得他的气质带上了一种阴险之意。
陈翰怒道:“曹公子,说话客气点。”
曹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凭你,也配让本公子客气?哦,对了,听说陈家新近出了位少年道士,我猜,便是这小子吧。”
陈有鸟打个稽首:“贫道正是陈有鸟。”
这个称呼倒是怪怪的。
曹鹏上下打量他一眼:“果然是你,来得正好,且让本公子试试你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扬手,他身后一名护卫猛地窜出,一言不发,探手一记凶猛的爪功,便朝着陈有鸟当头抓下。
第八十八章:大买卖
曹鹏身边带着两名侍卫,俱是身形彪悍,气息凶猛,站在那儿,恍若两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此时一名侍卫出手,抓向陈有鸟。
陈翰又惊又怒,喝道:“休伤我堂弟。”
挺身而出,挡在陈有鸟身前。
“让开!”
那侍卫招式一变,瞬间便拿住陈翰双肩,一个巧劲,陈翰翻个跟斗,摔出丈余远。
陈翰心中骇然,他本以为自己自幼习武,也有实战经验,就算不敌,起码能拼一阵,哪曾想一个照面就被打翻。而且对方明显手下留情,否则的话,其双臂都要被废掉。
陈有鸟看得分明,这位堂哥果然不算什么高手,毕竟只是练得外功的人。所谓“实战”,不过是跟宗族里的武师护院切磋罢了,称不上真打。
说时迟,那时快,那侍卫再度攻来,仍是一爪抓顶。
陈有鸟被激起了火气,同时也想验证下自己的斤两如何。
两人交手,兔起鹘落,噼里啪啦,劲风闷响,席卷道观庭院。
陈翰挣扎着起身,看着激烈的战况,眼睛睁得大大,满脸难以置信。他刚才抢着出头,自有维护陈有鸟的意思,主要是怕这位年少堂弟被人打伤。一般道士,虽然有修为,有法力,但不得真功传承,怕被人近身。
然而现在,陈有鸟的表现大大出乎意料。
记得前不久,其还刚拜了霍师傅学武来着……
陈翰记得很清楚,是以在意识里,一直认为陈有鸟的武功处于入门阶段,不如自己。
另一边的曹鹏目光闪动,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住手!”
一声轻喝,走出一名中年道士,身穿苍青色道袍,头戴七星观,三络长须拂胸,气度不凡的模样。
道观主持,明心道人。
他的喝声很管用,交手的侍卫一个纵身,跃回曹鹏身侧。
陈有鸟也不追击,举目来打量道人。
明心道人笑容可掬,打个稽首道:“见过道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道友年纪轻轻,如此了得,不愧是崂山下来的人。”
陈有鸟还个礼,问道:“我想,应该是阁下故意找个由头,让我登门来的吧。”
明心道人哈哈一笑:“道友好眼力。”
陈翰听得有点迷糊了,敢情自家妹妹被抓进曹府,只是个由头,对方真正要见的人,乃是陈有鸟?
陈有鸟脸色不见喜怒:“现在我来了,请放人。”
曹鹏道:“好说,我自命人回府去放人。”
一摆手,没用动手的那名侍卫奔出门去转眼不见去向。
明心道人做个“请”的手势:“陈道友,咱们进去聊一聊。”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迈步前行。
陈翰连忙上前,低声提醒:“有鸟堂弟,小心有诈。”
他说的声音低,但明心道人听见了,微微一笑:“我只是邀请陈道友来谈经论道而已。”
陈翰哼一声:“有这么请人的吗?”
明心道人一耸肩:“其实贫道曾派人登门相请,但陈道友不是在闭关,便是出门在外,实在难以找得到人,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恕罪。”
陈有鸟倒不怕对方做甚手脚,大不了打一场,谁怕谁?
目送他们进入道观内堂,曹鹏留在外面,问侍卫:“阿森,你与他交手,觉得如何?”
名叫“阿森”的侍卫回答:“过得几招,很不错,是高手来着,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他未竟全力。”
能跟随在曹鹏身边的侍卫绝非等闲,乃是精锐,哪怕放在整个海岱郡,都称得上是拔尖的高手。
曹鹏摸摸下巴:“这么说来,陈家出了这么个人物,可得提防注意了。”
阿森低声道:“要不要?”
伸手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曹鹏一摆手:“不必急着出手,师父请他来,就是来谈的,看最后谈得如何再说。”
明心道人不但是曹家供奉,更是收了曹鹏为弟子。不过这个师徒关系,更多的是名义上的。曹鹏没有修道的资质,只学了武功。他貌似跋扈霸道,表现得像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身为曹元奇独子,自幼受到培养,怎么会胸无城府?
“真是奇了怪,一个潜力耗尽的道士,纵然年轻,按理也不可能掌握到高深武功,难不成,他从崂山道场出来,另有隐情?”
曹鹏颇为纳闷,想不明白。
阿森道:“可根据收集起来的所有资料,陈有鸟就是这么个人,也许,他是获得了某些机缘际遇。”
曹鹏沉吟道:“只有这个解释了。这厮着实不简单,学道有成,武功又了得,还去读书,得到了功名。啧啧,这么一说,简直是传说中的麒麟儿一般。如果真让他成长起来,还有本公子站的地方?”
海岱郡各大家族,以曹家为首,但家族的势力高低,是会变化的。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自然崛起,反之亦然。曹家想要保持住自家地位,除了内部成材之外,还得随时注意别家状况,有不对劲之处,出手镇压一番,不让对手出头。
两者结合,才能超然。
其实陈家出了位少年道士,早引起了各方注意,在陈氏的宗族祭祖大典上,不少人出席,便是要来观察陈有鸟的。只可惜,陈有鸟居然放了鸽子,没有出席。
一时间,关于陈有鸟与宗族之间的矛盾说法传开。
各大家族抽手旁观,看个热闹,心中暗爽。
随后陈有鸟一直深居简出,行为低调,慢慢不为人注意。不过曹家方面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与明心道人商讨过后,由道人出面,找陈有鸟来谈。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至于陈婉与曹家奴才的冲突,倒非是刻意安排,顺势而为罢了。
曹鹏还预备着,如果陈翰请不动陈有鸟,就得另外做事。好在陈有鸟还是出面了,他能帮陈翰出头,由此证明,其与宗族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修复。
短短时间内,曹鹏想了很多。
这些,都是父亲自幼教给他的。曹元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能成大事者,必先运筹帷幄。”
曹鹏崇拜父亲,有样学样,惯于在细节中思考大势。
内堂,分宾主落座,扯了几句闲话后,明心道人开口说道:“陈道友,今儿请你来,是想跟你做一桩买卖。”
“买卖?”
“不错,大买卖!”
明心道人笑语晏晏,声调有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
第八十九章:不合作
明心道人所说的“大买卖”,实则便是一种合作关系,要跟陈有鸟搭档,画符,炼制法器等。
听完,陈有鸟哑然失笑:怎地每个人找上自己,都是如此说辞?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心道人察言观色:“陈道友,我知道云山观找过你;今儿贫道找你,代表的可是曹郡守。我们合作,强强联手,对你,对你的宗族皆有莫大好处。”
陈有鸟哪里听他说的?照例搬出要考科举的借口来推辞。
明心道人呵呵一笑:“并不冲突,呵呵,陈道友,说起来,如果你同意合作,对你的科举仕途或许还有大大的便利呢。”
“此话怎讲?”
“郡守大人何许人也?跟学政大人交情匪浅,自有关照。”
陈有鸟双眸一缩:“难道还能泄题不成?”
明心道人听见,连忙摆手:“没有的事,你也真敢想。”
当今朝政,科举乃重中之重,十分严厉,涉及作弊之事,谁扛得住?
明心道人觉得陈有鸟是不是楞的,这等话都敢说出来,于是干咳一声:“考试是考试,考试之外,则是另一番光景。人情关系,不可或缺,你懂的。”
陈有鸟叹息一声:“多谢赏识,不过目前,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着安心修炼,平静读书。”
入座的曹鹏冷笑一声:“阁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有鸟瞥他一眼:“其实我最想吃的是药酒……我还有事,告辞了。”
起身拂袖而去。
陈翰没想到他如此刚烈,赶紧跟上。
明心道人似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饮着茶。
曹鹏忿然道:“这厮好生无礼,以为晋身道士,有个举秀才的功名,就把我曹家不放在眼内了。”
明心道人微笑道:“年少气盛嘛,正常,其实这样更好对付。”
曹鹏眼珠子一转:“要不,我请示父亲,给压力陈氏那边?”
明心道人摆摆手:“不急如此,传扬出去,对大人清誉有损。再说了,修行界中,另有规矩。”
曹鹏问道:“师父说的,可是那厮加入道庭的事?靠着道庭?但道庭不是十分松散的吗?他又不是在道庭有道职的人员。”
“话虽如此,但做事痕迹太重,未免叫人说闲话,说我们以大欺小。”
曹鹏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之前你教我说,年轻人的事由年轻人解决……不过这厮武功颇为不弱,却不知从那学来的,陈氏宗族中,根本没有高深秘笈。”
明心道人捋着胡须:“先前他与阿森交手,我也看在眼里了,着实有些手段。我想,在他身上,定然有着一番机缘际遇。这个,可是造化呀。”
提及“造化”二字,眼神都在发亮。
当今时世,修炼维艰,不知断了多少修者的道路。但凡涉及机缘造化的,都会招惹到无穷的觊觎和野心。
明心道人目光闪动:“陈有鸟上了云山观,又空手下来,他与道观定然没有谈妥,两者存在分歧。我与云明乃结拜兄弟,正好趁这机会上去找他,好好谈谈。”
曹鹏问道:“听说云明仙长的师尊云崖道长时日无多,其一死,云山观的观主宝座非云明仙长莫属。”
“可不是嘛,前一阵子,云明还进城与我谈过此事,咨询意见。”
明心道人傲然说道,吩咐手下道童备好马车,乘车奔赴云山。
却说陈有鸟带着陈翰离开明心观,出到外面,陈翰开口说道:“有鸟堂弟,曹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你答应跟他们合作,也不错……”
面对陈有鸟迥然的目光,心中一凛,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之前陈有鸟给予他的感觉,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缥缈气质,但现在赫然有异样的威严态势。
“回家后,你让七姐安心留在家里一段时日,免得又招惹是非。”
“好的,我明白了。”
陈翰老实应是,目送陈有鸟坐车离开,这一刻,陈翰心里才真正看清楚到一个事实:那个尚未及冠的堂弟,身份真的完全不同了……
至于一直称呼为“堂弟”,何尝不是为了维持那一份亲情所在?
由始至终,陈有鸟意态淡然。在上一世,在科技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宗亲观念早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清淡得很。来到这方世界,又是修者身份,“出家入道”,更显漠然。最主要的还是,彼此之间,相处寥寥,形同陌生,哪儿能有多少情感之意?
返回宅院,先去看画眉。
画眉拥被坐在庄上,长发披散如云,双手正捧着一卷书在看。
这书,却是一卷散文集。
陈有鸟拥有《文心雕龙》,只要翻过,看过,就能把文卷吸纳进来。靠着这个金手指,几乎把孟夫子家里的藏书都给复制过来了。孟夫子藏书不少,但不可能应有尽有。所以在有钱之后,逛街遇到市面上的一些好书,陈有鸟也会花钱买下来,再收入《文心雕龙》。
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另一时空的诸多经典毕竟不能完全套过来用,置身所在的世界,各种文史子集,重要性不言而喻,想要考过科举,必须在这方面下苦功。反正读书写字,还能滋生文气,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画眉清闲的时间多,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看书,写字,间或帮陈有鸟磨墨,完全一副闺秀模样。
有女如玉,耳鬓厮磨,陈有鸟很是享受,只可惜这趟上云山,还是没有找到赚钱的路子,没有符钱,也就无法买到灵食药酒等给画眉补充元气。至于吸纳灵气的法子,在海岱郡境内,怕是不好找地方。云山看似灵气浓郁,如仙如幻,内部竟已被煞气污浊,吞吐进来,有害无益。至于别的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一阵子,连海边都去过了的。
在此期间,画眉也没有再提及出门,整天窝在房里,看书,睡觉,重度宅女人设。
总而言之,她的身子骨状况是在逐渐好转的,陈有鸟不用太过于担心,等着文气产出,慢慢帮她调养着呗。
第九十章:事起
天气寒冷,开始飘雪,偌大的海岱郡变得银装素裹;时光飞逝,眼看便要过年,城里热闹而喜庆起来。
宅院中,旺财穿得臃肿,手提一柄铲子清理院子里的冰雪;王伯则在厨房里架着木柴烧水。
陈有鸟突然开门走出里屋,站到檐下。
这番动静使得旺财与王伯俱是一惊,纷纷扭头来看,不明所以。没等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似乎有数十骑之多,马蹄敲得地面咚咚声响,声势惊人。
王伯与旺财对视一眼,脸露惊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批骑士是奔着自家来的?因此少爷才会出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马蹄声在门外停住,砰砰砰,粗暴的拍门声。
旺财刚放下铲子,还来不及开门,院门已经被撞开,噼啦一下,断裂在地,随即一队兵甲手持长矛蜂拥而入。
王伯又惊又怒,自家少爷是秀才,更是道士,有着身份体面,没想到对方一点道理不讲,竟破门而入。
陈有鸟背负双手,脸色平静地看着被兵甲簇拥走进来的曹鹏。
曹鹏手提一柄长剑,杀气腾腾的样子,口中大喝:“陈有鸟,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陈有鸟眉头一皱:“曹公子,我不知你说什么。”
“还装蒜?那日我师父出门,然后便失了消息。说,是不是因为你与他起了争执,所以暗下杀手,把他害了?”
陈有鸟冷然道:“当日你也在场,我与令师只是暂时未达成协议,何来争执一说?我离开道观,返回家中,就此闭门读书,修炼,不曾出门,更没有再与明心道人相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曹鹏圆睁双目:“我师父为人亲和,广结善缘,那天为了找你说事,是我动手抓的陈婉,扣人要挟。你一定是为此心生怨恨,故而用阴招害我师父。”
陈有鸟脸色沉下来:“曹公子,无凭无证,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说了,令师之事,我毫不知情。”
曹鹏喝道:“看来不把你抓进府衙,你是不肯招了!”
陈有鸟怒极而笑,双手一抖,已然做好动手的准备。他是真不知明心道人出了甚事,也不知曹鹏是特地来插赃嫁祸呢,还是借题发挥,但对方来势汹汹,破门而入,本就不是讲道理的样子。既然讲不了道理,那便讲拳头好了。
刹那间,他意念转动,想过一通。
曹鹏正待下令抓人,外面又有马蹄声响,一骑疾驰而至,口中叫道:“莫要动手!”
下马入内,乃是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
苍松道人目光一扫,落在曹鹏脸上,沉声道:“曹公子,你率领兵甲,肆意冲撞道人府邸,是何道理?”
顿一顿,又道:“你只是郡守公子,没有任何军职实权,就敢指挥兵甲行凶做事,好大的威风!今天的事,曹郡守可知情?如果闹将起来,上书朝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闻言,曹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关系:“我只是心系师父安危,这才来问个明白。”
陈有鸟呵呵一笑:“破门而入,纵兵抓人,这也叫‘问’?”
苍松道人道:“曹公子,我跟你说过了,令师的事,我们道庭会派人侦查,容不得你乱来。本道再与你说一遍,此事跟陈道友毫无关系,你速离去,莫要自误。”
曹鹏一咬牙,转身带人要走,后面传来陈有鸟的喊声:“曹公子,你撞破了我家的门,还请给予赔偿。”
曹鹏为之气结,无奈掏出一锭银子悻悻然丢到地上,率领一众兵甲,马蹄声霍霍,汹汹而来,恹恹而去。
旺财跑来捡拾起银子,见是一锭足足十两的大银,重新订造一副漂亮的新门,那是绰绰有余了。
陈有鸟请苍松道人入屋落座,表示谢意。
苍松道人笑道:“你我皆道庭中人,同气连枝,何须客气?再说这事,本就是曹公子胡来。”
陈有鸟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松道人叹息一声:“陈道友,咱们海岱郡出祸事,出大祸事了。”
陈有鸟心中一凛。
苍松道人就道:“事情究竟何时起,至今不得而知,但已经有好些道士遭遇不测,其中便包括最近失踪的明心道人,还有之前的新山等人。当下都督府内气氛紧张,督主说了,境内或出了大邪祟。”
陈有鸟听着,暗觉蹊跷:他最清楚新山和绿茶两个的下场,问题是明心道人又是怎么回事?其他的道士呢?于是问:“可有什么线索?”
苍松道人一摊手:“正是没有线索,方显诡异。此事已经上报,上面说了,会派遣一支由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组成的队伍来调查侦办。”
陈有鸟目光闪动:“看来动静不小,把四大道场都惊动了。”
苍松道人喝口茶:“可不是吗?其实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练……嗯,这些俊秀弟子下来,咱们必须好生接待,以及配合。上次你找我说,要寻求机会,故而今天我来找你,看你愿不愿意帮忙做事。事先说明,这事非同小可,有一定风险。当然了,如果办好了,奖励的符钱不会少,起码这个数。”
他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
陈有鸟起身做个稽首:“多谢前辈提携,这事,我接了。”
苍松道人看着他,一拍手:“年轻人有锐气,爽快。”笑了笑,示意让陈有鸟坐下,说道:“陈道友,贫道年老,虽然修为马虎,但也积累得一些经验之谈。这次四大道场来人,又是俊秀弟子,他们可都是正宗传统,法力厉害得很,所以遇着事时,你不用顶在前头,只负责跑腿传讯,送饭端水即可。”
陈有鸟微笑道:“多谢前辈指点,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出了这事,乱糟糟的一团麻,督主正头疼着呢。”
地方道庭都督府,本质和地方衙门一般,管辖区域出事,都得担当关系责任。
而今天下盛平,百姓安居乐业,海岱郡居然出了这等妖邪祸害,问责起来,绝非小事。
陈有鸟送苍松道人出门,返身回来,开始想事情: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其实过年与否,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要办好差事,赚取一笔符钱,有钱才好发展,只不知道四大道场会派什么样的弟子下山……
第九十一章:傲气凌人
下雪天,鹅毛大雪飘扬。
陈有鸟穿棉袍戴斗笠,与苍松等道人来到城外长亭处,迎接今日抵达海岱郡的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等人总是一件无聊的事,更何况对方迟到了,久久不见影踪。
先前从苍松口中介绍得知,这趟四大道场各自派遣出一名得意弟子,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弟子来自齐云山,名“齐见霞”;其余三个,分别是青城山的“罗云”、武当山的“张向阳”、以及崂山的“赤阳生”。
这四人,年纪不老,但不折不扣是四大道场的真传,俱修炼出了丹种,炼成了阴神。
由此可知,上面对于此事的看重。
“怎还不来?”
一同前来相迎的一名老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嘟嚷一声。
苍松道人看他一眼,笑道:“孤云兄,稍安勿躁,这次来人不同凡响,自有架势,路上或有耽搁,我们等久点无妨。”
四大道场分布在不同的方位,可谓天南地北,四大弟子各自出发后,相约在某地聚头,然后再一同前往海岱郡,依照道庭官方的文书通知,他们应在今日上午时分抵达,眼下差不多到午间了,还不见人影。
那孤云低声问:“若一直不来,咱们总不该在这里干等吧?”
苍松问:“依你之意?”
“再等一个时辰,不见人,先回去,这下雪天,越发寒冷了。”
孤云跺一跺脚,站得久了,腿开始发麻。他们上了年纪,修为又马虎,天寒地冻,着实伤身。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答应了。
雪一直下,时光流逝。
城门那边突有马蹄声奔来,过不多久,一道人策马来到,口中叫道:“苍松前辈,督主传令,说人直接进城了,让你们也回去。”
苍松道人苦笑一声:“知道了……我们走吧,回去。”
孤云道人吐一口气息:“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此迎接?怎先进城了?”
苍松回答:“谁知道怎么回事?管他呢。”
转头叮嘱陈有鸟:“陈道友,等会见到人,少说话,听命行事即可。”
“我知道的。”
陈有鸟嘴一撇,这叫什么事?眼巴巴在这儿站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一行人赶回都督府,又在庭院中等了好一阵,才被允许入内见人。
说起来,这还是陈有鸟第一次面见都督府的高层人物,督主通玄真人鹤发童颜,飘然若仙,又有一众老道作陪,可以说,整个都督府能上台面的人都出席了。基本都是老者,从而衬托出那四名道场俊秀弟子的卓越不凡。
进来后,陈有鸟暗自观望一番,心中了然。
海岱郡的道庭都督府确实已经呈现出青黄不接的势头,管中窥斑,其他郡府,大概也差不多。
随着天地灵气衰减,修道之路越发艰难。
身为东道主,通玄真人开始介绍。
“你便是陈有鸟?”
坐在右手边的赤阳生身材矮壮,一对浓眉,留着虬须,出声如雷鸣。
陈有鸟上前见礼。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虽然你在道场熬了十年,并没有晋身门墙,但出来后能考得道士度牒,倒没辱没崂山之名。”
来自青城的罗云和武当的张向阳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话,只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四大道场每年不知淘汰多少道童,间或也有些人能破而后立,但也只此而已,不值得如何看重。
四大弟子中唯一的女子齐见霞长得剑眉凤目,英气逼人,扫陈有鸟一眼,微微一怔,似惊讶于他的年轻。
其实陈有鸟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被人瞧破了自己的真实修为——一个新近晋身的道士,短短时日竟又练气成功,凝结丹种,肯定会招惹怀疑,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麻烦,首先真功的来源就难以隐瞒得住。
好在丹种内藏,气息收敛,除非对方练成《望气术》,否则很难察觉。
《望气术》乃传世真功,掌握者寥寥无几,即使通玄真人为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却也不得修习。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介绍寒暄过后,便是正事。
关于案事宗卷,通玄真人已命人拿上来,分给赤阳生等人阅看。
罗云只粗略扫了一下,说道:“真人,我等虽然外来,但自有阅历,深知纸面文章难以陈述实情,所以我们要分头实地勘察,搜寻蛛丝马迹。”
言下之意,并不相信地方都督府的查案能力。
通玄真人呵呵笑道:“甚好,那此案就交给四位了。”
罗云等人起身做个稽首,离席出去,显得雷厉风行。
通玄真人对陈有鸟一挥手:“你跟去吧,这段时间,听各位师兄调遣,莫要怠慢。”
陈有鸟出到外面,听到四人正在言辞交锋,原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打赌,看谁能率先破案,夺得头筹。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道场,又并列俊秀弟子,明里暗里,竞争不少。
“多说无益,手底见真章,某先去也。”
张向阳说罢,长袖飘飘,转眼出了都督府,往南而去。
罗云拱拱手,跟着走了。
陈有鸟见状,忍不住道:“四位道长为何不聚在一起,人多好办事?”
赤阳生呵呵一笑:“此等事件,算得什么?你不用聒噪,瞧你也出身崂山,本道便允你跟我一起,立个功劳。但有言在先,你得机灵点,跟紧啰,别像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不懂。”
闻言,陈有鸟也是明白了。这四位出身清贵,年少成名,修为了得,到了地方上自然显得架势,傲气凌人。于是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若能顺风顺水破案,斩了邪祟,他就能领取一笔不菲的符钱,何乐不为。
赤阳生对剩下的齐见霞做个稽首:“齐师妹,你要选哪儿?”
齐见霞笑道:“赤阳师兄何必客气?咱们虽然说分头行动,但殊途同归,最后恐怕也是碰在一起的。”
赤阳生哈哈一笑:“那便走吧,莫要被罗云他们捷足先登,拿了头彩。”
说着,回头看陈有鸟:“等会赶路,看你跟不跟得上了,本道可不会迁就你,耽误了时机。”
身形一闪,飘然而去。
陈有鸟目光闪动,迈开大步,跟随上去。
第九十二章:一锅端
赤阳生速度甚快,仿佛飘在地上,街上有百姓来往,但觉眼前一花,已然捕捉不到影踪。出到城外,赤阳生回头一看,见陈有鸟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有些远,可勉强算跟住了。
“此子脚力还过得去……”
赤阳生并未竟全力,其所不知的是陈有鸟也隐藏了实力,故意拖在后面,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两者一前一后,快速穿行在官道上。下雪天,郊外几无行人。
奔了好一阵,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陈有鸟认得此山,可不是云山么,不禁心一跳,山上果然有事,上一次来感受到煞气,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赤阳生放缓了脚步,问道:“你练过轻功?”
陈有鸟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练过些……师兄,你说像我这样的,有没重返道场的可能?”
赤阳生打哈哈一笑:“想什么呢,既然已经被放弃,那还能回来?你就老老实实享受凡俗富贵吧,别的,也就这样了。”
他看透陈有鸟晋身道士后,潜力已耗尽。
陈有鸟一听:果然如此。其实他没有重回崂山道场的想法,山上的规矩多着呢。道场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机会,无异是真功传承,不过他现在已经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对此没了需求。
赤阳生又道:“我知道你年轻,还有想法,但听师兄的,那些想法不切实际,对于吾辈修者而言,数十载春秋,弹指光阴而已。你别以为我看轻你,世道如是,修道如此。”
陈有鸟拱一拱手:“多谢师兄赐教。”
两人说着,拾阶而上,不用多久,到了云山道观的外院处。
这等天气,没有香客上门,显得冷清。胖乎乎的外院管事跑出来,认出陈有鸟,口中叫道:“今儿怎么啦,仙长们一拨接着一拨上来。”
陈有鸟问:“刚才有人来过?”
这管事嚷道:“先来一个,又来一个,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只是架子不小,我稍有怠慢,差点挨打。”
赤阳生哈哈一笑:“肯定是罗云与张向阳,他们跑得快,先到地儿了。”
上一次,这管事跟陈有鸟打过交道,忍不住问道:“陈仙长,究竟出了甚事?”
陈有鸟一耸肩:“我也不清楚,这一位,可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仙长。”
管事心里泛起嘀咕,他为云山外院执事,对于山上面的内院情况了解不多,外院和内院,等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诸多道士失踪的消息,也只在道庭传开,普通人毫不知情。
赤阳生懒得跟他说话,一拂衣袖,奔山顶而去。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想着山上肯定出了事,看样子不会是好事,很可能是祸事。说起来,好几位仙长近期都不见冒头,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仙长修炼,往往深居简出,只是结合今天的情形来看,可就显得不妙,这样的话……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寻思要不要收拾金银细软,做好逃跑下山的准备。
上山途中,陈有鸟潜心观察,暗暗运起真功,吃了一惊。只相隔那么一阵子,山上的灵气浓度竟然削弱了那么多,还有,那一股掺杂在里头的煞气似乎消除掉了。
怎么回事?
身为道长,赤阳生自是觉察出了灵气的薄弱,不过他没想太多,只当云山的气息本就如此,毕竟只是地方上的小道观,能盘踞到什么样的洞天福地?
两人走得快,下着雪,山路难行,但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构成多少障碍。
等抵达山顶,到了内院处。陈有鸟举目看去,正见到一道身影落在一座大殿的顶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显得潇洒,正是那武当山的张向阳。
赤阳生笑道:“张师兄,可有发现?”
从一座草庐中掠出罗云的身影来,脸色有些阴沉:“我们来迟了,这儿一个人都没了。”
陈有鸟一愣,他认出那座草庐,正是云山道观观主云崖道长的住处。那一天下山辞行,便是站在草庐外跟对方说话。而且云山道观上下有七八位道士,怎地现在一个都没了,难不成全部遭了难?
这可真是……
陈有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说云山观里的道士基本隶属修行圈的末流,但毕竟是有修为法力在身的,这么多人,被一锅端,绝对是一桩大事件。对了,还有曹鹏的师傅明心道人等。
嗖!
一道白色身影掠上来,身形矫健,正是那齐见霞。
到了此时,四大俊秀弟子到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最该侦查的第一站,放在了云山道观。谁都不是笨人,在这桩案件中,有不少疑点线索都指向了云山观。
罗云眨了眨眼睛:“齐师妹,莫非你早猜到人去楼空,故而不急着赶来,要最后才到,看个热闹?”
齐见霞微笑道:“罗师兄说笑了,只是小妹的性子,一向贪图安逸,不喜急躁,所以姗姗来迟。”
赤阳生疑问:“你们两个搜寻个遍,真得没有任何线索?”
还在屋顶摆姿势的张向阳淡然道:“你若怀疑,可自己再查一遍……但谁叫你来迟了呢?就算有蛛丝马迹,现在估计也没了。”
赤阳生咧嘴一笑:“我不怀疑,你们说没便是没了。”
陈有鸟心有疑窦,忍不住迈步走向草庐,要去看个究竟。
罗云嘿然一笑:“还是有个不相信的。”
赤阳生面色一沉,他与罗云等人名声并列,虽然互有竞争,那都是存在于修为实力的层面上,私交其实不错,胸怀坦荡,说一不二,那现在陈有鸟的行为举止又算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各位师兄师姐,我前一阵子曾到山上来,与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交谈过……”
当下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真不敢相信,才过那么几天,山上的人就都不见了。”
赤阳生微微沉吟,问:“那你当天上山,可曾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陈有鸟正想着是否要把关于“煞气”的事情说出来,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说出,就得找话圆回来。因为没有凝结丹种,便无法辨识气息,一介普通道士,可没哪个本事的……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披头散发地冲上来,口中大叫:“师父!师父!”
陈有鸟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似乎是云崖观主的亲传弟子云明。
是了,那天陈有鸟下山时听云崖说其把徒弟打发下山办事,那么现在,这是回来了吗?
第九十三章:我知道了
云明完全变了个样,披头散发,颇为狼狈,顶着两个黑眼圈,面颊瘦瘪了下去。
“师父!”
他猛冲进茅屋里头,很快传出痛嚎声。
没想到,这厮跟云崖的感情这么深。也是,师徒一场,多年的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通过接触,陈有鸟看得出云明对于云山观观主之位十分热切,现在看来,应该没人跟他争了。不过道观遭逢剧变,一众道人皆没,云山观是否还能保得住却不好说,很可能会被道庭裁撤掉。
张向阳飘身下来,与罗云等并肩而立,目光看往陈有鸟。
陈有鸟连忙点出云明的身份。
赤阳生问:“这么说,此子是因为被派遣下山,所以逃过一劫?”
陈有鸟回答:“应该是。”
罗云抬头观望四周:“奇怪,这些道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案发场地又究竟在哪儿?若是在这山上,怎地无迹可寻。”
齐见霞开口道:“或许事情早已发生,已被毁尸灭迹,我们来晚了。”
张向阳一对好看的剑眉紧锁:“张师妹所言极有可能,可对方是谁?若是某尊邪道魔头,其现身于海岱郡,怎能瞒得过都督府的真人?若是邪祟为祸,没道理察觉不到阴煞气息,再怎么收敛,都隐藏不住。至于别的可能,呵呵,云崖等人非一般平头百姓,他们都是有法力的修者,等闲有哪个能把他们害了?”
罗云一摊手:“事实上我们已经从各个方位侦查过一遍,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是这云山了,而今山上没有线索,也就无从查起。”
陈有鸟好奇问:“郡府偌大,都查过了?”
赤阳生看着他:“其实我们分头奔赴海岱郡,各人选一方位,先走了一遍,再到都督府聚头的。”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早就抵达。
陈有鸟喃喃道:“早知道不用出城迎接了……”
张向阳一拂衣袖:“我们是来办事的,哪里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砰的!
云明道人冲出茅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修者的气度,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也不知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好一阵没睡过觉了,双眸带着血丝:“陈,陈道友,你们这是?”
陈有鸟言简意赅地做了介绍:“云明道友,我们此来,便是要查清楚此事。”
云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握紧拳头,猛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喊的声音极大,引起了山谷回音。
张向阳不耐,大踏步上前,沉声问:“你知道什么?”
嗡的一下,陈有鸟听得像耳边响了一记闷雷,差点吃了亏。
赤阳生伸手掏掏耳朵,嘟嚷道:“老张你别有事没事就发虎豹雷音,咱们无所谓,不要忘了在场有小儿辈,一不留神把人震坏了怎么办?”
转头去道:“陈小子,你记着咯,平时要距离老张远点,他这人有些毛病,除了日常冷酷之外,还经常突然发难,这次发虎豹雷音算好的了,万一拔剑出来,你挨得近,便会吃他一剑。”
陈有鸟听得无语,先前对于这四位俊秀的印象,除了高冷,傲气凌人之外,其他的暂无发现,现在一看,倒逐渐琢磨出来了,这位同样出身崂山道场的赤阳生居然有逗比的属性。不过这一面,更多是与同辈份的人才会显露出来,面对陈有鸟时,就是说教的了。
被张向阳一喝,云明浑身发抖,立刻停止了喊叫,畏缩起身子。
罗云上前,一手按住张向阳的肩膀:“老张,不要把人吓坏了,等我问个仔细。”
脸上弄出点笑容,问云明:“你说你知道了,难道你知道你师父的情况?”
云明重重吐口浊气:“那天师父找我,派我下山办事,提及山上可能会出状况,让我在外面过完年再回山。”
罗云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已经提前预知到有事发生,因此让你下山避难?”
云明道:“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可能是观内的纷争……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根骨不济,学不到师父的本事,无法顺利接位,观内各位师兄虎视眈眈,都想着谋夺观主之位……是的,一定是这样,故而师父才安排我出去……”
罗云听得好不耐烦,谁管你云山观的内斗了……咦,难道是一众道者内讧,互相下手?但不对,若如此,以他们的实力相争,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
“……我恨呀,我没本事,不能替师父分担……”
云明的哭诉还在继续。
张向阳忍不住又要发作了。
赤阳生一把将他拉住,拉到一边:“老张,婆婆妈妈的事就让罗云去办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边说,一边冲罗云挤眉弄眼。
云明说了一大通,情绪得到宣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陈有鸟冷眼相看,总觉得今天的云明表现得略浮夸,难不成想要在四位俊秀面前博得一份同情分?相当有可能,以赤阳生他们的分量,如果能帮云明在地方道庭都督府上说句话,效果不言而喻。
罗云耐着性子,轻声问:“云明,你说了那么多,但并未说到重点上,本道可以肯定,绝不是你们道观内斗所造成的局面。你师父下落不明,一众道士也莫名其妙失踪,包括郡府的,以及别家的道观,亦有道士出事。”
云明点点头:“我便是听到了消息,所以才赶回来的。”顿一顿,面色迟疑:“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罗云呵呵笑道:“你要想事情水落石出,找到你师父,但凡有可疑之处,就该说出来。”
云明似乎下了决心:“是这样的,我以前侍奉师父的时候,曾听他隐晦地提及,道观后山出了问题。”
“后山?”
罗云等人不约而同问道,互相看了眼。云山道观的后山是一片悬崖地带,十分险峻。
“对,后山。”
云明激动地道:“师父说的虽然不甚明白,我那时候亦未多想,但现在看来,两者当有联系。”
罗云疑问:“你知道在后山哪一处?”
“知道,我这就带你们去查看……”
第九十四章:自信与自满
后山一片苍莽,山林茂盛,无路可循,人烟罕至。诸人皆是修道者,虽然修为水平参差不齐,但用来赶路,爬山涉水,却不成问题。
纵跃之际,如燕雀投林,身形隐现在苍翠间。
陈有鸟依然吊在最后,一对眸子冷静地注视着跑在前面的云明。
赤阳生若有所觉,停顿下来,低声问:“你瞧出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我与云明打过交道,觉得今天的他有古怪。”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有点眼力。”
陈有鸟问:“师兄也看出来了?”
“你说呢?”
赤阳生背负双手,飘然若仙的模样说不出的傲然。
陈有鸟体味过来,对方可是道场俊秀人物,一路成长起来,不知经历多少磨练,绝非温室里的花朵,怎会是无脑之辈?当下忍不住问:“既然看出了问题,为何不将其拿下,反而跟他走?前面一定有陷阱。”
赤阳生冷然一笑:“那不正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陈有鸟明白了,所谓艺高人胆大,目前的局面不是怕有问题,恰恰相反,担心的是查不出问题,如今问题自动现身,正中下怀,至于前头会有什么陷阱之类,赤阳生等人根本不惧。
这就是自信。
陈有鸟不再言语,他向来谨慎,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但赤阳生都这么说了,陈有鸟也不好啰嗦,反正有事对方顶着,只需完成任务,他即可领取一笔可观的符钱奖励。有了钱,很多计划都可以进行了。
说话间,前面的人已经走得没影。
赤阳生瞥他一眼:“跟上,别迷路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由于同出崂山的缘故,对于陈有鸟,其还是有所照拂的。
穿过一片乱石,前面豁然开朗,来到一座山谷前,但见雾气笼罩,而这雾气竟呈现灰色,掺杂着丝丝黑色,一看便知有问题。
陈有鸟暗地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浓郁的煞气。
先前赶到的张向阳等人呈品字形,分开站位,有意无意地把云明围住。
云明站在那儿,举手一指:“大家小心,就在前面了。”
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前头有一片废墟轮廓,没想到这样苍莽的山野之地,居然曾有人烟。看真些,原来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曾几何时,释家一度十分兴盛,庙宇遍地开花,不但在繁华城府中建立,而且野外也随处可见,甚至一些穷山恶水中也存在着。用释家的话说,开辟山水,乃是对信仰的磨炼,只有历经苦难,才能证得业果。不过随着释家败落,诸多庙宇也随之衰败,荒废,成为蛇虫鼠蚁盘踞之地。久而久之,自有煞气滋生,开始变得邪魅。
张向阳说道:“小生,齐师妹,我与罗云进去查看一番,你们在后面掠阵。”
听到“小生”这个称呼,赤阳生嘴角抽了抽,摆摆手:“老张你尽管前去,但有事,请呼救,本道会去救你们的。”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身形闪动,转眼掠入废墟之内。
云明伸长脖子看,嘴里忽道:“我也要去看看。”举步欲行。
赤阳生踏步走来,一手拿住云明右边肩膀:“你还是老实留在这等着吧。”
“为什么?”
云明扭身回来,一脸的迷茫状。
到了这般地步,赤阳生也懒得跟他演戏:“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突然间,抓住对方的手掌像触电般猛地缩回,嘴里怒吼一声:“好贼子!”
云明面目狰狞,鬼魅般出手,双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赤阳生胸口处。
赤阳生竟躲避不开,被打得身子横飞起,摔出数丈远,一时间爬不起身,不知死活地倒在那儿。
齐见霞反应颇快,佩剑出鞘,亮出一泓清泉,她第一时间没有攻,而是腾身跃到赤阳生那,关注他的状况。
“赤阳师兄,你怎么啦?”
齐见霞声音有些焦急。
赤阳生中了阴招,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气急地道:“齐,齐师妹,你要小心,这贼子有古怪……”
其实他早看出云明有古怪,存了提防之心。不过心里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道士,掀不起什么风浪,自信之余,一不小心,变成了自满,以至于阴沟里翻船,吃了大亏。
“桀桀!”
云明发出怪笑,摇头换脑的,身子咯咯作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全身好似在扭曲。其间又有簌簌声响,皮毛掉落。
“什么!”
赤阳生与齐见霞俱是惊呼出声:“魔!你竟是一尊魔头?”
内心委实疑惑不解。
世有邪祟,更有妖魔,对于修道者而言,彼此之间,势如水火,不可并立。不是降妖除魔,便是魔高一丈。但自从天下承平,繁华盛世,妖邪的影踪便日趋减少,隐匿不见。
而今猛地冒出一头妖魔,伪装成云明的样子,不管处于何种目的,最严重的是,由始到终,赤阳生等人居然没有看破对方的真面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妖魔已修炼成气候!
可不对……
赤阳生死死地盯着扭曲的“云明”,大吼道:“他本是人,是修炼了魔功而变得畸形的人!”
天下门户,各有秘传真功,各有特点限制,无论道释两家,还是妖法魔功等,都十分讲究基础练法,对应根骨资质,不是说有了真功秘籍,人就能来修炼的。稍有不慎,轻则瘫痪痴傻,重则死于非命。
在其中,尤其以人身来修炼魔功,更是异常凶险,几无成功的可能,修炼之后,体内血性成凶,人会发狂发癫,丧失理智……
如果云明真得修炼了相关魔功,以他的修为基础,根本撑不住,只怕顷刻间就爆体而亡了,哪能到处兴风作浪,杀害了诸多位道士?
陈有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云明身上,不过云明暴起发难太快太猛,让人反应不过来,就连赤阳生都被打成重伤了。
“云明”出手,爆发之后,身上,面部,有皮毛掉落,现出真实的面容来。
陈有鸟看得仔细,虽然不少特征已经发生变化,但依稀能认得出来:“你,不是云明,是云崖!”
第九十五章:势急
(近期身体出了毛病,耽误了,抱歉,养好身子后会加速更新。)
“云崖”的模样发生了某些诡异的变化,变年轻了,只是新老皮毛斑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狰狞的神态,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形体扭曲,脱离了“人”的范畴。
想当初,其身为云山道观观主,老态龙钟,精力衰弱,说话都有点喘气,而今浑身肌肉凸起,雄壮了一大圈,却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才听赤阳生所言,这“云崖”是修炼了某种魔功。虽然不知是甚功法,但显然不同寻常。
赤阳生被阴了一招,吃了大亏,被齐见霞搀扶着,挣扎地站起,死死地盯着“云崖”:“你这贼子,大逆不道,身为修士,竟去修炼魔功……你,你不得好死!”
云崖咧嘴,牙齿森然:“不得好死?呵呵,如果我没修炼魔功,恐怕早就死了……魔血洗髓,逆转生机,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齐见霞手提宝剑,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掌握魔功?修炼此法,你日夜不得安宁,受魔性反噬,疼痛折磨,慢慢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到了最后丧失理智,完全成为只会吞噬血肉的邪魔。”
云崖身子在微微颤抖:“那又如何?起码我还活着!”
赤阳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活着?瞧你这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就这样活着?”
“啊啊啊!”
云崖似乎被刺激到了,仰头发出狂叫,双目鲜红,身子一弹,扑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住口!”
齐见霞心中一凛,仗剑迎战,护住后面的赤阳生。
云崖近乎疯癫,攻势凌厉凶猛,一时间,齐见霞便落了下风,有点遮挡不住的样子,赤阳生见状,不由暗暗焦急。
先前张向阳与罗云两个进入佛寺废墟探查,正在云崖的谋划之中,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一下子被调离两位,剩下两个,赤阳生受到暗算后,一下子没了战斗力,于是乎,就只得齐见霞一个面对云崖了,独力难支。
刚才赤阳生故意提高声量,正常情况下,走进废墟的张向阳他们是能听到的,并会第一时间回援,然而至今不见人影,唯一的解释是废墟中藏有蹊跷,云崖在里面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把张向阳他们困住了。
由此可见,云崖处心积虑,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转念间,赤阳生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又惊又怒,又有些懊悔:他们几个,确实是托大了。本想着四人联手,足以应付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故而明知云崖有问题,也屹然不惧,不曾想对方竟修炼了魔功,并隐匿住了所有气息,步步为营,算计了一切。
显然,云崖的魔功修炼到了一定的火候,那些失踪的道士,十有八九是被云崖当做了资粮,吞噬个干净。
道法正统,吐纳天地灵气,徐徐而进;但魔门邪功,却是把血肉和精魂视为食粮,大肆吞食,这般行径,离经叛道,故被视为“邪魔”。
王朝统治之下,邪魔影踪已经极为少见,魔道功法也大都失传,这云崖不知从哪儿获得一份魔功来练,潜伏在云山道观,躲过了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耳目。他以年老体弱为借口,长时间打坐闭关,少见外人,而道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修为浅薄,根本察觉不了。
以人身修炼魔功,存在诸多弊端,难以控制得住,但也有正统道法难以相比的优势,就是修炼速度快,并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甚至可以延长寿命……
正统道法同样能达到长生的效果,只是那等真功凤毛麟角,如镜花水月,常人无法触及。莫说长生真功,便是中等的功法,无数修者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长生,渐渐已成传说。
云崖大道无望,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一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魔功。他收云明为徒,纯属是把云明视为圈养的猪羊,借徒弟的身躯养育血丹罢了。云明修炼的功法更非正宗,可怜其懵然不知,苦苦修炼,进步维艰,碌碌无为,到头来,还以为是自己天资平庸所导致的呢。
不过云崖得到的魔功属于残本,加上年事已高,当大限将至,等待不及,唯有提前发动,将云明打杀,收割,又把道观内的道士一一吞噬。在此期间,那位曹府供奉明心道人不知头尾地跑到云山道观来拜访,送羊入虎口,惨遭毒手……
这些过程,外人无从知晓,但云崖显露面目后,稍作推断,很多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赤阳生无暇多想那些死去的道士,他更关心场中的战况。
四大道场,各有道统传承,其中齐云山擅于用剑,素有“以剑入道”的说法。练至化境,可祭出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十分了得。齐见霞虽然是齐云山的新一代俊秀弟子,但并未凝练出飞剑,单凭手中宝剑与云崖对拼。
云崖练了魔功,趋向非人,近乎“人魔”,无论速度,还是动作,都有一种扭曲般的诡魅、凌厉、凶猛。攻势之下,齐见霞同时感到浑身气血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要往外冒,仿佛要脱体而去,然后被人吞噬。
毫无疑问,这正是云崖所修炼的魔功在作祟。
赤阳生见齐见霞招架得艰难,想要出手帮忙,可被云崖打的那一下,心腹间气血翻覆起伏,还有越来越郁结的迹象,需要拼命运转功法来化解。这般情况之下,莫说帮人,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下意识地,赤阳生抬头朝着陈有鸟看去。但见陈有鸟站在那儿,怔然出神,好像被吓呆了似的。其固然为道士,但新入门,修为低微,符箓大概率没学,最多就学了些武功,也应该是不入流的,当今市面上能有什么功法可学的?
纵然如此,赤阳生也希望陈有鸟能挺身而出,帮齐见霞一下,哪怕帮忙挡那么一下,齐见霞也有喘息之机。
当然,这挡一下的后果,很可能是陈有鸟被云崖当场打死。
唯有牺牲,才能立下功劳。
赤阳生正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让陈有鸟出手,毕竟这般势急之下,这小子若是害怕,很可能转身就逃走了的。逃兵的下场不会好,可肯定比送死的强……
但赤阳生还没有说话,就惊愕地看见陈有鸟纵身而起,奔了过来。
第九十六章:重创
“此子勇气可嘉!”
赤阳生暗赞一声,在他看来,如此情况危急之下,陈有鸟敢于挺身而出,无异于飞蛾扑火,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陈有鸟身形很快,但施展出来的武功却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赤阳生看到,忍不住一拍额头,虽然本不抱什么希望,可陈有鸟的实力也太差劲,幸亏齐见霞抵御住了云崖主要的攻势,否则的话,一个照面间,陈有鸟都有可能被打死。
“咦,这小子,很机灵呀!”
看着看着,赤阳生有点惊讶了。陈有鸟功夫固然拉稀,但身法灵敏,绕着云崖打,无论闪避,还是出手,时机都拿捏得十分精妙,屡屡躲过对方的攻杀之余,还为齐见霞分担了压力。
“不错!”
赤阳生眼眸中露出了赞赏之意,到了此时,陈有鸟的表现出乎意料,看来其能跨过门槛,晋身道士,绝非碰运气,而是有一定的基础。
然而战况并未因为陈有鸟的加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云崖依然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便在此时,废墟那边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啸,随即是一阵类似凶兽的嘶吼。
“是老张!”
赤阳生听出了声音,面色一变。
废墟那边的埋伏果然不简单,能把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困住,短时间内他们难以脱身,也就无法回援了。
这样的话……
赤阳生觉得嘴巴发苦。
砰!
陈有鸟一不留神被扫中,飞身跌来,倒没大碍,张口叫道:“师兄,身上可有符?快拿出来!”
赤阳生一怔:“我自然带着符箓,奈何法力损伤,施展不出。”
能腾出手来的话,一张张符箓早往云崖身上招呼过去了。
陈有鸟说:“给我用。”
“你?你会用?”
赤阳生深表怀疑,但凡攻击类的高阶符箓,想要驱使激发,需要充沛的法力支撑才行。他身上带着的符箓,可是化神级的,陈有鸟区区一介道士,怎么用?
陈有鸟急声道:“我尽力一搏吧!”
赤阳生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伸手摸出一张符箓递过来:“这是一张五雷符,你小心点,不要把自己伤着了。”
陈有鸟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详,见该符箓的用纸精良、厚实、有着十分奇特的手感;上面符文勾勒,龙飞凤舞,十分繁杂,目光所在,隐隐感受到一股暴虐的气息蕴含其中。
这正是崂山威能赫赫的五雷符!
陈有鸟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后,也获得了五雷符的勾画法门,空闲时候用普通笔墨描画了许多遍,烂熟于心。是以把这道符拿上手后,很快判断出此符的水平,并不算上等,应该是赤阳生自己画的。
其为道场俊秀弟子,有法门有资源,实践画符,再正常不过。
赤阳生见他捧着符箓发呆,忍不住催道:“你在做什么?齐师妹快抵挡不住了!”
没了陈有鸟的牵制,齐见霞压力巨大,被云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陈有鸟拿了符:“我来也。”
返身一窜,重新加入战团。
赤阳生紧张地看着,捏了一把汗。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降妖除魔已经反过来,变成了快要被妖魔吃掉的地步。云崖处心积虑把他们引到后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把诸人的血肉精魄炼化,然后吞噬。四大俊秀的身子,乃是上好的资粮,比那些修为 浅薄的道士好得多,定然大补。
这样的下场,赤阳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他一边抓紧时间运功化解体内的伤势,一边期盼张向阳他们能快点回来……至于齐见霞与陈有鸟,只能希望两人能撑得久一些,多争取点时间。
“嗬嗬!”
打得兴起的云崖体内的魔性渐渐高涨、汹涌开来。形体竟再度发生变化,皮毛撑起,露出下面红白相间的筋肉来,森然可怖。如果说先前他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今几乎便是一头狰狞鬼物的形象了。
吼!
他大手张开,一把将齐见霞刺来的宝剑抓住,巨力蓬发,齐见霞“嘤咛”一声,身躯被震飞。
“桀桀!”
云崖狂笑着,转身面对陈有鸟:“小子,你的血肉我馋很久了,给我!”
当初陈有鸟上山,云崖假意要收他为徒,实则是想练就第二枚血丹,可惜陈有鸟没上当,跑了。
时过境迁,而今陈有鸟再度出现在面前,这让云崖很是兴奋。也不知怎地,隐约间,他在陈有鸟身上嗅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好闻,也很好吃的样子,是以一直念念不忘。
修炼魔功,化身人魔,视人的血肉精魄为资粮,在云崖眼中,人已不人,而是血食。所区别的是好不好吃,滋补与否。普通凡人,他们的血肉并无太大的营养价值,只能打打牙祭。而武者修者,才算真正的补物,吃一个,胜过许多凡人。
在其中,陈有鸟无疑是特殊的一个。但究竟特殊在哪里,怕是要吃过才能了解。
看着这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人,云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按耐不住,雄壮的身躯扑来。
“完了!”
赤阳生看得清楚,暗叹一声。没了齐见霞的抵御,单凭陈有鸟一个,不可能是云崖的对手,相差太悬殊,简直是碾压。赤阳生已经想象得出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他微微侧头,不忍目睹到陈有鸟血肉翻飞的惨状。
“轰!”
一声霹雳,犹如平地惊雷。
“什么?”
赤阳生非常熟悉这样的轰鸣,睁大眼睛去看。
“啊啊啊!”
云崖发出惨叫,他的一边胳膊被轰得稀巴烂,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很是惨烈。
赤阳生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想到陈有鸟居然能在紧急关头将符箓激发,给予云崖重创。难道说,这是生死关头所造成的潜能爆发?
五雷符爆发在两者之间,无论对于云崖,还是陈有鸟,距离都是太近。
越近,受到的波及便越凶猛。
云崖不用说,陈有鸟也是被震飞了出去,他第一次施展这么猛烈的符箓,在赤阳生面前,当然得表现得凄惨些才行。
又一道啸声起!近了很多,两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发力奔来。
第九十七章:灵丹酬谢
那两道身影,正是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前往寺庙废墟探查,中了机关,被困在其中。但他们毕竟是道场俊秀弟子,修为了得,两人联手,硬闯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
“吼!”
一招不慎遭遇重创的云崖无比愤怒,剩存的一只独眼骨碌碌一转,本还想去抓倒在地上的陈有鸟,齐见霞纵身飞来拦住。
见事不可为,云崖当机立断,转身就跑。跑出数丈,猛地一个俯身,手脚并用,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狂奔。
“嗷呜!”
当其身影没入茂密的丛林间时,发出一声悲鸣,夹杂着痛楚与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里面。
赶到的张向阳叫道:“罗云,你留下,我去追。”不等回答,人已不见。
赤阳生张口唤道:“他已化身人魔,老张你小心……”
罗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小生,你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闹了笑话。”
赤阳生冷哼一声:“谁知道此贼竟修炼了魔功?”
“我帮你看看。”
罗云上前,一掌按在他肩膀上,然后化掌为指,在赤阳生背后、胸腹间连点数下。
赤阳生张口吐出淤血,长长喘一口气,浑身郁结的气血化解开来:“好毒辣的魔功!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亲身挨了一记。”
说着,迈步走来,去扶陈有鸟:“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一声“小师弟”,并非正式的名分,但代表着一份人情。心里又想:陈有鸟这一下非同小可,不死也得重伤,一个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终身残废……
这么想着,大为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要给予重谢才行。
陈有鸟浑身尘土,脸庞灰黑一片,但人是完整的,也没昏迷过去,虚弱地说:“师兄,这五雷符实在太厉害了。”
赤阳生把他上下摸一遍,确认没断手断脚,倒是诧异,心想这家伙的身子骨居然如此结实,耐打得很:“那可是五雷符!咱们崂山的不传之秘,我苦苦修炼至今,也就画出两道而已。”
顿一顿,又关心地问:“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耳朵嗡嗡作响……还有,心口似乎烧着了,浑身难受……”
赤阳生干咳一声:“无妨,只是被波及,受到了震荡,休养一阵子就好。”抬头去叫罗云。
罗云扫一眼,淡然道:“这位小兄弟的伤,并不需要我出手。”
赤阳生嘴一撇:“不是让你出手,而是请你借惠元丹。”
罗云哦了声,伸手拿出一物,却是一只半尺见长的青色小葫芦,仿佛玉制,十分漂亮。
赤阳生见他要打开塞子,忙道:“这一瓶全部给我吧,带瓶。”
“什么!”
罗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罗师兄,小妹也厚起脸皮,与赤阳师兄一起向你讨这瓶惠元丹。”
齐见霞忽然开口。
“额!”
罗云看看她,又瞧了瞧赤阳生,干笑一声:“一瓶惠元丹而已,不算什么……”
把葫芦交给赤阳生的时候,却是一脸的肉疼。
四大道场中,青城善于丹道医术,独树一帜。这一葫芦惠元丹价值不菲,而装盛的葫芦更是不凡,乃青城山上独有的不死藤结出的葫芦,再经过精心炼制而成。用来装盛药物,保存良好,药力药性不会有丝毫流失,反有温养功用。
赤阳生把葫芦交给陈有鸟:“小师弟,这惠元丹你拿着,此乃大补之药,三日一服,不许贪吃,以免温补过头,七窍流血。”
“谢谢两位师兄,还有齐师姐!”
陈有鸟接过,爱不释手地端详,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拿回去给画眉吃,说不定能让她痊愈。
说实话,除开神秘的胡子宁,而今应该是他第一次参与到真正修者的圈子中。
陈有鸟本身,也称得上是修道略有所成,然而缺乏经验、眼界、见识等。
风雪之日,天色黑得早。
呼的,张向阳回来了,一脸阴霾:“没追上,被他跑了。”
赤阳生道:“此贼善于隐匿气息……不过其挨了一记五雷符,遭受重创,已然压抑不住体内的魔性,很快会发狂,自动现身,出来吞噬血肉。”
张向阳问:“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赤阳生把过程说了一通。
张向阳与罗云听完,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陈有鸟,态度有所改变。没想到这小道士能激发五雷符,也幸亏了他,难怪赤阳生和齐见霞都出面求一瓶惠元丹来,以表酬谢。
从某种意义上,这不亚于一份救命之情了。
罗云抬头观望天色:“快天黑了,接下来我们作何布置?小生与陈小兄弟都负伤,得回去休养。”
张向阳道:“我留下,继续搜查。”他说话的语气一向果断坚决,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罗云点点头:“好,我与齐师妹他们一道先返回云山道观,在那歇脚,安顿好后,我再来后山与你汇合,两人联手,更有把握。”
议定之后,立刻行动,张向阳就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笔挺,凛然若剑。
罗云一行则沿路返回云山道观,行到外院处,发现那些执事杂役人员等居然全不见了,不知是逃了还是怎么地。众人不做停留,直上山顶内院。都是修者,不需要处理什么日常琐碎,连饮食都省下,只寻个清净地方打坐即可。
安顿好后,罗云叮嘱一声:“小生,齐师妹,你们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帮老张了。”
赤阳生道:“你们小心些。”
罗云颔首:“你们也是,虽然说那魔头不敢再回来,但小心无大错。”
赤阳生笑道:“不怕,我伤势得到缓解,已能施展法力。”
罗云打个稽首,大步下山。
内院,齐见霞为女身,单独一室,赤阳生和陈有鸟两个伤号则在相邻的室内。
这趟下山执行任务,都是奔着功劳来的,没料到遭了阴招,吃了大亏,功劳多半是飞了,连脸皮都丢到地上,赤阳生颇为郁闷,想痛饮一番,却无酒。
陈有鸟本有不少事情想找赤阳生求问,可见他面色恹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免得去触霉头,于是作罢。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呼呼吹着,发出怪异的声响,裹杂着片片的雪花,又是一场大雪。
第九十八章:夜谈
室内点起灯盏,照出满堂光亮。
良久,一道长长的吐气声,赤阳生从入定状态中出来,睁开眼睛,眼眸有着精光,代表他恢复了一定的精神,随后定定地看着陈有鸟。
陈有鸟摸了摸脸:“赤阳师兄,你看我作甚?”
“小师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激发五雷符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模糊回答:“我事先做了规避动作,就势滚到旁边……不过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使得脑子晕眩,眼前发黑。”
“呵!”
赤阳生一摆手,笑骂道:“不用说那些虚的,你身子我都摸遍了,哪里有伤?而且从拿到惠元丹到现在,你一颗都没吃,足以表明你根本没事……你放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惠元丹也是你该得的酬劳。我诧异的是,你怎么做得到?你,绝非是个普通的道士!”
陈有鸟心一凛,有些事情,只要跟人接触多了,果然就难以掩饰得住。
赤阳生又是一摆手:“咱们修道中人,追求因缘际遇,讲究天机不可泄露,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的本事从哪学来,都是你的事。我且问你,可有意再返山门?”
说到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有鸟一怔:“赤阳师兄,你先前说过的,出去就不能再回来。”
“呵呵,因人而异”
赤阳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你真有潜质,能更进一步,我会向师门引荐,请求安排一场考核,你考过了,即可重回崂山,修仙问道。”
陈有鸟默然一会,问:“赤阳师兄,你身为道场俊秀,见多识广,你说,世上真得还有神仙吗?”
赤阳生眉头一挑:“那得看你对‘神仙’的定义如何,在凡俗眼里,能施展术法的,都算是神仙,顶礼膜拜;至于古籍中记载的能够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顿了下,苦笑一声:“那样的神仙,现在却成不了了。实不相瞒,便是四大道场中的天地灵气,也是逐年衰减,不容乐观。道门长者中,有人提议要远走,去往更莽荒之地,而或出海,寻找世外桃源。是以近年来,不断派遣弟子远行探索,开荒,但得到的反馈情况并不好。那些地方或有大妖盘踞,使得灵气污浊,不适合人族修士修炼;或干脆便是绝地,充满了瘴气毒雾;至于那些番邦异国,重洋外地,更是另一回事,非吾等所能企及的了。”
陈有鸟听明白了,慢慢思索着。
赤阳生看他一眼:“故而道门选择与朝廷合作,成立道庭,归附于人道。以后与凡俗的纠缠会越来越深,最终不可分割。人嘛,不管是凡俗还是修道者,总能找出能走的道路。但现阶段,起码数百年之内,修道者依然能凌驾于许多的凡俗之上。这一点,不容置疑。你有修道之心,有修道根骨,能够回到道场修炼,乃不二之选。”
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么宝贵的机会,陈有鸟不可能拒绝得了。
却见陈有鸟神色坚定地道:“多谢师兄好意,不过我已经在读书,要考取功名,我觉得,也许这条路更适合我。”
赤阳生一愣神:“你确定?”
陈有鸟点点头,不说话,态度已经表明。
赤阳生目光灼灼:“我不知你是更喜欢凡俗中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呢?还是暂时被遮了眼睛。道君说过,红尘滚滚,凡俗是一场劫,能历劫而生,亦为造化。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只是颇感遗憾,说实话,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希望你能走对的路。”
其实对与错,世间哪里分得清楚?无非是适合与否。
陈有鸟话题一转:“赤阳师兄,有个事我想不明白。当今不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人道大兴吗?怎地云崖观主会入魔?我还听说,城里闹了邪祟,只是被镇压了下去。”
赤阳生冷然道:“乱世也好,盛年也罢,都是多方势力角逐,互相斗争,从而形成的局面。有人兴盛,就有人衰败,所谓胜王败寇,可又有谁心甘情愿黯然退场?自然会兴风作浪,反戈一击了。”
陈有鸟听出了些意味:“你的意思是说幕后有黑手作祟,不但海岱郡,其他地方也出现纷乱?”
赤阳生淡然道:“此乃大势,我也看不分明,以你现在的实力,更没什么好说的,一不小心,席卷进去,那可是倾覆之祸。所以听师兄的劝,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陈有鸟感受得出来,其实道庭本身,与朝廷同样存在着矛盾,这一点不奇怪,毕竟隶属不同的阶层,哪怕同一阶层,不一样充满了利益冲突?
因此赤阳生听陈有鸟说要去考功名做官,而非专心修道,在感官上便有了些不愉。
能够重返山门的话,只要表现得好,即可获得许多修炼资源,包括灵食药酒,符钱材料等,最主要是功法真经。
赤阳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有鸟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归咎于其贪图凡尘权势,以及富贵享乐了。问道之心,求纯粹,得坚韧,然后返璞自然,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陈有鸟年纪轻轻,又是被放逐过的,不愿意再回崂山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当下便道:“时间不早了,今儿折腾得够呛,早点睡吧。”
一夜听雪,无事。
第二天起来,屋外已经积雪过尺了,四周皆是白茫茫一大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赤阳生对陈有鸟道:“我们要去找老张他们,共同搜查云崖下落,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那边山高林密,甚是凶恶。小师弟,你就不必跟去,先回郡府复命去吧,把此间事情禀告给督主知晓,好有个分寸。”
陈有鸟道:“好!”
拱手与赤阳生、齐见霞两人作别,快步下山而去。
赤阳生目送他背影,摇了摇头:“可惜了。”
齐见霞问:“什么可惜?”
赤阳生一笑:“无事,咱们快去后山吧,也不知老张他们搜索得怎么样了,要是被那厮逃脱,其魔性大发,定然会到处杀戮,饮食人血,不知会死多少人。”
第九十九章:定
却说陈有鸟下山,趟着风雪,脚程甚快,不多久到了山麓下,望着冰雪铺满的道路,心想此时如果有一辆马车代步就好了。
正应了那句“心想事成”,他走出半里多地后,竟然真得看到前头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厚实的车厢,温暖的布帘,拉车的是一匹健马,站在那儿,宽大的鼻孔不断喷出一道道白气。
车辕上不见车夫,不知到哪儿去了。
陈有鸟双手拢在袖子内,看了看马车,脚步不停留,径直往前走。
“聿!”
那健马猛地发出长嘶,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狂奔冲来。
“就知道有问题!”
陈有鸟飞身闪过。
咔嚓一响,车厢爆开,一道身影从中扑出,姿态颇为怪异,披头散发的,好像一头凶兽。
“云崖?”
刹那间,陈有鸟便认出来了,急速后退,直退到一棵大树边上,靠树而立。
张向阳等人在后山搜捕此獠,没想到其竟跑到这边来,看样子,完全是冲着陈有鸟来的。
“桀桀!”
已经大变样的云崖用一个古怪的形态蹲在雪地上,剩存的一只独眼死死地盯着陈有鸟,像是盯着一块美味可口的肉食,嘴巴裂开,流淌下口涎,活脱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陈有鸟倒不显慌张,更不能害怕,如果乱了阵脚,更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
“你,是我的!”
云崖语调生硬地说道,很明显,他已经受到魔性反噬,渐渐非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苦呢?”
陈有鸟说着,盘算着应付之计。
“何苦?”
云崖暴怒:“等你老了,快要死了,你就会不择手段……你,跑不掉了,我要吃掉你,补!大补!”
吼叫声中,身如鬼魅。
陈有鸟飞身躲开,身后那棵大树上已经被扒拉出数道深深的痕迹。
云崖的一双爪子,甚至比猛兽的爪子还要锋锐得多。
这般关头,陈有鸟再没有任何隐瞒实力的余地,他身上只带着几张镇宅平安符,此符对于化身人魔的云崖没甚效果,只能凭借所学的武功来应战。
《崂山通真道经》里头包含着一套高深武功,不过此功偏重于心法养生,不善于打斗,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武当和齐云山。好在的是,陈有鸟实打实的凝结出了道种,属于道长层面,这使得他的身体机能,气息方面非同一般。
“你!你竟突破了?”
不用多久,云崖便发觉了端倪,惊怒出声。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陈有鸟会拒绝自己,年纪轻轻,便跻身道长,怎会再拜到一个老迈道长的门下为徒?毫无疑问,陈有鸟一定是有一番惊人的造化。
想到这,云崖忍不住的嫉妒,又夹杂了愤恨。他自幼修炼,无比勤奋,但进不去道场的门槛,年近花甲才凝结道种,已耗尽所有的潜力。
这一生中,他最大的际遇便是获得半本魔经,但那如同鱼饵,不咬饿死,咬了也是半死不活,当大限将至,他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思修炼了。
死亡,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越是修行者,其实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不惜一切去争取。
陈有鸟展露出炼气化神的境界,这使得云崖失了方寸。昨日一战,其遭受一道五雷符的重创,而今只恢复了三四成罢了。因为受伤,体内的魔性难以压抑得住,为了恢复,必须吞噬大量血肉。
血肉为食,自然分品质。普通凡俗百姓的血肉蕴含的气息甚少,不知要吞噬多少才行,只有修行者的血肉,才合人魔的胃口。
这道理,就跟晋身炼气化神境界后,普通饮食吃不饱,要吐纳天地灵气一样。
因此云崖盯上了陈有鸟。
柿子捡软的捏,陈有鸟境界最低,最适合成为下手目标。况且,在他身上,云崖早就嗅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好闻,且好吃,垂涎已久。
昨天云崖逃离后并未远走,而是耍了计谋,制造了远遁的假象,反而潜行回来,等在山下。
果不其然,等来了独自离开的陈有鸟。
简直天赐良机,立刻动手,要把陈有鸟吃掉,然后躲起来恢复。
算盘打得响,万没料到被崂山道场放逐的陈有鸟竟凝结了丹种,成就阴神。
若是没有受伤,云崖化身人魔后,还是能够拿下陈有鸟的,可世事没如果……
厮杀一番后,云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更要命的是,拖延得久,动静大了,可能会被张向阳他们察觉。不用四人一起来,只需来一个,云崖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当机立断,云崖虚晃一招后,竟十分光棍地转身就跑。
这让一直处于守势的陈有鸟感到愕然,说实话,陈有鸟是想边打边走,然后找机会溜之大吉的。他并没有拿下云崖的底气,安全第一,逃走不丢人。
却没想到,先逃的竟是云崖!
第一时间,陈有鸟不禁怀疑云崖这是不是故意的,示敌以弱,好引诱他上当。但随后,另一个大胆的念头生成,陈有鸟选择了追击。
刚才与之交手,陈有鸟便有了感觉,自己虽然缺乏攻伐凶狠的手段,但整体上并不落于下风。而云崖所施展出来的力量程度,明显比昨天差了一截。
这就意味着机会!
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实在浪费。
见到陈有鸟居然敢追来,云崖好生恼火,感觉从猎手变成了猎物。
“好,你自找的……”
云崖专门选择茂密的林间逃去,一路上震动得无数冰雪抖落,纷纷扬扬。
当来到一大块岩石间,云崖捕捉到了地形的优势,施展出手段,双足在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势飞身,杀个回马枪,一脸狞笑地猛扑向追来的陈有鸟。
这一招出其不意,势必能给陈有鸟一记重重的打击。只要将他打伤,立刻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陈有鸟便成为口中餐。
他的血肉,一定鲜嫩可口,十分大补……
在短短一瞬间,云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进食的美味。
“定!”
蓦然听到一声断喝。
与此同时,云崖浑身气血凝固,肢体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怎么了?”
“怎么回事?”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翻涌上心头,云崖感到了不妙,但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砰然有声。
第一百章:事毕
一个“定”字,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在那一瞬间,云崖浑身不得动弹,被禁锢了似的,他还想挣扎,一块磨盘般大的石头砸来,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
片刻之后,陈有鸟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左手,掌心处一片殷红,模糊不清。
那儿本是一个用血写就的符咒。
定身符!
刚才激发之后,符咒便溃散,化作一摊血迹。
定身符的效果,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更看施法者的修为如何。毫无疑问,陈有鸟用此符对付云崖,禁锢的时间很短,良机转瞬即逝,所以施展符箓后立刻搬起石头当武器,直到将云崖击杀后才停手。
用符、砸石……一系列的行为消耗巨大,尤其他是用精血画符,颇伤元气。
喘气之际,陈有鸟取出葫芦,打开盖子,倒出一枚丹药,见那药通体滚圆,色泽淡红,有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
当丹药入喉,很快融化,化作一股热流。
“好东西呀!”
感受着浓厚的药力,以及身体机能的惊人恢复速度,陈有鸟不由得暗叹一声。
随着修为精进,对于饮食用度的要求越发苛刻,而天地灵气的衰败,又导致许多天材地宝绝迹,这就形成一个死结,等于断了修行的道路。四大道场中也许还有不少资源,可坐吃山空,迟早损耗完毕,到了那时,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
陈有鸟想起蓝星的历史进程,在上古时代,各种神仙传说,但后面王朝更迭,不说术法神通,便是武功都成了花架子。
嗖嗖!
破空声起,两道身影掠来,赫然是英姿飒爽的齐见霞,后面跟着赤阳生。
两边见面,大眼看小眼,貌似早上刚分开不久。
齐见霞一箭步上来,用剑撩开石头,见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云崖,掩饰不住的惊诧。
陈有鸟站起,干笑道:“捡了个便宜……”
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如此,云崖被五雷符重创,而符箓来自赤阳生。
赤阳生眼勾勾看着:“小师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呀!”
他们四个,几乎把偌大的后山密林搜索个遍,一无所获,没想到陈有鸟下个山,在路上就碰到,还给击杀掉了。
运气?而或其他?
但已经不再重要。
任务事件结束,剩下的是功劳划分的问题。
等与张向阳和罗云两人汇合,他们对于这事的结局同样感到无语,同时产生了疑窦,主要集中在陈有鸟身上,觉得这事太过于巧合,亦非一介小道士所能做得成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陈有鸟有着秘密。
对于这一点,赤阳生早有猜测,也私底下跟张向阳他们有过交流。
至于陈有鸟的出身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的,毕竟在崂山呆过十年之久,可以说久经考验;而在这趟事务中,又敢于挺身而出,帮了大忙,获得赤阳生和齐见霞的好感。
若没有这些,陈有鸟可能都会被拿住审问一番,皆因出了云崖这事,一个观主居然去修炼魔功,杀戮许多道士,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说云崖能够伪装,那么陈有鸟呢?
嫌疑,是一根刺。
陈有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多说话,大不了,也就是修为曝光。
这总不会是问题。
他修炼的可是正宗的《崂山通真道经》,只是来源处不好明说,要给胡子宁保守秘密。若是逼问得紧,还可以虚构个故事,推到奇遇上去。
修道者,有机缘际遇,属于造化。
一路返回海岱郡,进入道庭都督府,受到了督主通玄真人的接见,以及问讯。
整件事务过程,分三部分陈述,一部分是张向阳和罗云;一部分是赤阳生和齐见霞;最后一部分,是陈有鸟。
三方面陈述,互相佐证,做不得假。但凡有问题出入,很容易便被抓住破绽。
对此陈有鸟早有对策,只客观禀告。
座上真人仙风道骨,听得认真,忽而问一句:“你说那人魔埋伏于路旁,想吞噬你的血肉,然后你反击,最终将他斩杀?”
“不错。”
“如此说来,那是他低估了你的实力?”
陈有鸟回答:“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创伤发作,严重受损,被弟子捡了个便宜。”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不错,你且下去,稍作等候。奖励方面不用担心,很快会发给你的。”
“多谢真人。”
陈有鸟微微一愕,还以为要接受更多的询问呢,没想到这么干脆。于是退身出去,等在外面。
堂上,张向阳踏前一步,沉声问:“真人,陈有鸟是被崂山劝退者,纵然侥幸突破,晋身道士,可短短时日,怎可能有单独对付人魔的本领?此事必有蹊跷。”
赤阳生忍不住了:“老张你说话不真诚,什么叫单独对付人魔?昨天是齐师妹为主力,加上我的五雷符;今儿是人魔遭受重创未愈,只要陈师弟应付得当,合理利用条件,完全做得到。只能说他小小年纪,却能心性沉稳,有勇有谋,实属难得。呵呵,毕竟在道场打磨十年,非寻常人。”
最后一句,明显是赞自家师门的。虽然陈有鸟被劝退,但他在崂山十年的道童生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在本次事件中,由于赤阳生大意,被云崖重创,跌了面皮,好在最后云崖死于陈有鸟手里,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死在崂山的人手里,这就等于给道场挽回了颜面。
赤阳生自然要替陈有鸟说话,而且对于陈有鸟,他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小师弟”不肯接受建议,重返崂山。
张向阳剑眉扬起:“话虽如此,但整个过程的细节终是让人生疑,其绝非一个普通的道士。”
赤阳生大笑道:“老张,你便不许人天赋异禀,表现突出吗?”
“哼,若如此,他怎么会被劝退?”
“这有什么?十年不开窍,一朝醒悟,这样的事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既是造化,也不足为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起来。
通玄真人一伸手,压住了他们的声音:“根据本真人观察,陈有鸟所学乃正宗道门功法,气息做不得假,他没有问题,至于修为如何,乃个人的际遇,没甚好问的。”
真人发话,赤阳生与张向阳不再争执,应一声“喏”,垂手肃立。赤阳生内心得意,想着要找机会再劝劝陈有鸟才行,不能看他沉迷红尘的权势富贵,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大好的修道天赋。
第一百零一章:奖励与回报
数以百计的符钱装纳在一口布袋中,沉甸甸的,力气小的人都提不起来。
一种“有钱了”的感觉翻涌上心头,陈有鸟心情愉悦。
不过钱财本身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购买需要的物品,否则便是死物。
原本他计划在道庭都督府买一批高阶符纸符笔等材料,但赤阳生听说后阻止了,说他随身带有,以优惠价转售。
这可都是正宗的崂山出品,在品质上比道庭都督府的存货要优胜一筹。
陈有鸟自然不会拒绝。
“小师弟,你买这么多高阶材料,可是学了某些高阶符箓的法门?”
赤阳生问道。
陈有鸟回答:“实不相瞒,下山之后,我因缘际会,得了一本画符功法。以前是没钱,买不到好的符纸,现在得了奖励,正好派上用场。”
赤阳生一听:果然如此,这就符合陈有鸟在对付云崖时能够表现突出的逻辑了。
至于具体的因缘际遇,诚如真人所言,乃个人私密,打探会触犯忌讳。
谁心底没有秘密?凭什么对人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很简单的道理。
赤阳生很高兴,陈有鸟能够用钱买材料,足以表明其并没有放弃修道的志愿。暂时不肯再回崂山,大概是贪心,又想修道,又想功名……少年人嘛,胃口总会大一些,想法不切实际。等在尘世间碰壁几回,受了挫折,自会幡然醒悟:所谓的万丈红尘,权势富贵,皆是浮云,到了那时,道心或许更为坚定……
四大道场俊秀弟子此番下山,主要是执行任务,而今事件完成,他们得回山复命。张向阳与罗云走得最快,来去潇洒,颇有高人风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然后是齐见霞,这位美丽的女剑侠临走前特地跟陈有鸟说了声“再见”。
赤阳生最后动身,找陈有鸟喝了顿酒,嘴里唠唠叨叨的,没想到这位面相粗狂的道者却有婆妈的一面,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小师弟,有缘的话,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动身,迈着大步,飘然远去。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便宜师兄,陈有鸟甚为感激,几番交谈下来,受到了不少指点,获益良多。
修习真经,虽然等同于灌顶,但理论是理论,真正施行起来,依然存在着不少疑难。有人指点的话,可少走弯路,事半功倍。
自得了高阶材料,稍作准备,陈有鸟就开始真正画符,画高阶符箓,诸如定身符、隐身符、护身符、镇魂符等。
《崂山通真道经》的核心精髓,便是各种神妙的符箓,每一种符,都等于一件武器,掌握之,就掌握了一门技能。
这等时世,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
便说这次对付人魔,如果没有那枚五雷符,没有耗费精血写在掌上的定身符,结果如何,也许是另一回事了。
以血画符,伤身,损元气,逼不得已才用,绝不宜多用,最好的方式还是事先画好符,放在身边备用。
作为主攻伐最为霸道的五雷符,其实陈有鸟也是会画的,不过以他当前的修为,画这符成功率不高。赤阳生画五雷符都败多成少。何况陈有鸟?
每失败一次,就意味着法力和材料的浪费。
陈有鸟浪费不起,所以还是先画那些简单一点的。
画符耗材料,更亏法力精神。
在这段时间,陈有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来,加上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怎样了。
王伯与旺财担心不已。
本来陈有鸟可以通过服用惠元丹来恢复元气,提神,但此丹给画眉吃,效果不俗,他就全部给了少女。
如此一来,陈有鸟是一天天的萎靡,画眉则是日渐丰腴,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伯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忍不住来提醒:“少爷,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要节制啊!”
陈有鸟听到,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只含糊回答:“知道了。”他自有分寸,不可能真为了画符伤了根子,等差不多时,立刻停笔。看着一道道符文各异的符箓,心满意足。
辛苦是辛苦,但回报也是喜人。
六种符箓,总数十三道。
当然,在此过程中,也失败了十多次,然而接近五成的成功率,已经远超别人,足以自傲。
之所以能有这个成功率,与《文心雕龙》分不开,正因为有文气辅助,才能达成。
高强度的画符之后,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生休养一阵。而吃过惠元丹的画眉看到陈有鸟形体枯瘦的模样,在某个寒夜,悄然摸进了房间,睡到了床上。
开始的时候,陈有鸟是拒绝的,只是当身子相拥,嗅闻到那渗人心扉的清香,陈有鸟只感到身心俱爽,无比的放松舒坦,安逸得很快睡着。
真得是熟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他与画眉之间,自然也没别的事情发生,清清白白。
就这样,每夜枕香而眠,心神愉悦,恢复的速度也大大增快。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心意,睡了一阵子后,食髓知味,居然养成了习惯,要是不来,反而怅然若空,很不舒服了。
好在画眉每夜都来。
这些情况,王伯他们住在偏房是无从知晓的,但看到陈有鸟慢慢恢复了精气神,这才放心,以为少爷听进了劝告。
自从长开之后,画眉美且内媚,用粗俗的市井言辞来说:那是祸国红颜,能让天下男人痴缠致死的……陈有鸟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毫不奇怪。
新年,就这么过去。
在此期间,宗族方面送来一车礼,陈翰与宋天富登门来拜年,见陈有鸟憔悴的样子很是吃惊,连忙关心问候。
陈有鸟只说练功过度,休养即可。
修道中事,宋天富他们都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送了些人参药材等。
上年份的药材,本身蕴含着一定的灵气,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服用之后,也有些帮补的作用。
依照礼仪,陈有鸟本要去给孟夫子拜年的,但他样子不好见人,只得推迟,等养得差不多再上门赔礼。
年过后,阳春三月,万物生长。
这一日,苍松道人来到,让陈有鸟去道庭都督府去面见真人。
拜见真人时,通玄真人开口一句话,让陈有鸟大为吃惊:“啊,让我接管云山,当云山观观主?”
第一百零二章:观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接管云山观当上观主,这是陈有鸟从未想过的事。
一座道观,意味着丰厚的产业和收入,而一观之主,权力甚大,在观内说一不二,往往还是终生制的。换句话说,能当到老死为止——除非犯下极大的错误。
这么一个招惹无数觊觎的宝座,怎么轮得到陈有鸟?
他只是一介新人罢了。
通玄真人说道:“云山观遭遇大劫,如今已等于一座空观,百废待兴,需要大的改革和变动。在除魔事中,你立下大功,除了符钱奖励之外,理应获得更多。况且你年轻有为,颇具根骨,可胜任观主一职。另外,四大道场俊秀弟子,尤其是赤阳生强烈推荐你。”
陈有鸟听明白了,敢情最后那句才是真正的原因。道场俊秀弟子身份显赫,说话有分量。
“请问真人,我若为观主后,需要做什么?”
“呵呵,天下道观,皆隶属道庭管辖,当上观主,便是一份真正的道职,会被授予相关的玉符敕命,在凡俗眼里,你就是那云山山神了。”
通玄真人慢慢说道。
敕命封神,是道庭最重要的职能。天下偌大,河有河神,山有山神,城有城隍……各种神位,实则都是道职,属于正统。正统之外,不得玉符赦命,不经登记册封,便是那野祀邪魔,要受剿灭打杀。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具体的义务和约束呢?”
“事务当然是有的,要听从道庭调遣,又比如降妖除魔等……但平安年头,事情要少得多,等闲时候,不外乎发展道观,自在修炼而已。最主要的,是要守住道观的招牌和香火,得有所发展。道观每十年需要参加考核,如果败落,将会被除名,解散。说白了,跟凡俗的那种管治制度大同小异。”
陈有鸟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话:“真人,我当了观主后,如果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呢?可否冲突?”
通玄真人一怔,想了想:“依照道庭各项法规,倒没有明令禁止读书,考功名。可是,你确定做了观主,还要辛辛苦苦去读书考试?要知道当前的云山观等若荒废,道士都没了,你得拉拢人,起码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能够维持得住,否则便是空架子,肯定过不了考核的。”
有些话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出来,遭逢魔劫后,云山观的根基受到了动摇,近乎崩塌的边缘,天地灵气被腐蚀,大为削弱;凡俗的产业也受到波及影响,整一个烂摊子。
在都督府许多老道的眼里,都不看好云山观能守得住,迟早会被除名,解散,届时所有的产业都将被回收,然后再重新瓜分。至于云山本身,要是灵气消耗殆尽,与普通的山峰无异,也就失去了修行的价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介意让陈有鸟去当这么个观主,顺便还能卖赤阳生他们一个人情。
陈有鸟问道:“距离下次考核,还有多久?”
“不久,三年而已。”
“三年应该可以做很多事了。”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也罢,随你,反正不违反道规即可。”
修道天性,本就讲究豁达洒脱,可有为,可无为。而自古以来,先读书,再入道的人物不胜枚举。从某种角度上看,读书养性,对于修行是有一定帮助的。至于陈有鸟是否能考上,考上后做什么官,那是以后的事。毕竟修道云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说当了观主,就得一直待在山上。
陈有鸟当即道:“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通玄真人手抚长须:“善!那就定了,敕命玉符需要一定的制作时间,到时要开坛授命,举行仪式。你且退下吧。”
等陈有鸟离开后,有老者开口问:“真人,陈有鸟年纪轻轻便担当一观之主,是否不妥?”
通玄真人叹道:“天下道运苍茫,青黄不接,非常时期,要不拘一格,或有新的气机。此事已定,无需多议。前有贵人在郡城遇刺,又有蛟龙鼓自鸣,后面甚至出现道者入魔之事,真是多事之秋呀。吾坐镇此地,地方出事,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章程,要前往龙虎山面见天师请罪。吾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注意,不要在弄出什么乱子。”
“喏。”
一众道者应命。
却说陈有鸟出到外面,很快找着老熟人苍松道人,请他去喝酒。
让陈有鸟接任云山观观主,是都督府高层商议定夺的事,苍松这些只负责跑腿传讯,哪里知道?现在从陈有鸟口中得知,也是大吃一惊,惊诧之后,则是一片复杂的心情。
人比人,气死人。
曾几何时,陈有鸟只是一介弃童,虽然下山后考过了道士,可也只是个新晋的小道士,怎地一转身,就当上了云山观的观主?
在海岱郡统辖境内的十数间道观中,云山观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而今固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也是一观之主呀。
更何况,陈有鸟还这么年轻。
说不妒忌,那是假的。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苍松在都督府做了那么多年,心气棱角早消磨得七七八八。既然陈有鸟得势,那与之交好,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一直以来,彼此关系都融洽得很。只是往后的态度需要改过来,不能再倚老卖老,摆那些指点后生的架势了。
数杯酒后,陈有鸟开口问:“苍松道友,你是道者前辈,见多识广,我请问你,该去哪儿找道士入伙,加入云山观?”
真是时过境迁,当初新山道人频频来拉拢,陈有鸟不屑一顾,而今轮到他去拉人了,两眼一睁黑,不知该如何着手。但没办法,现在云山观是个空架子,除开他自己,还有四名道士的名额必须尽快补全。否则不用等考核,不满足基本的人数要求,道观自动就失去资格了。
苍松干咳一声:“拉人不易呀,一来新人太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二来老人们基本都被拉拢完了。难!”
陈有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得去挖人墙角?”
苍松哑然失笑:“墙角哪有那么容易挖的?不知要开出多优渥的条件才行。”
言下之意,云山观不具备开条件的能力。灵气稀薄不说,新任观主本身又是个毛头小子,没甚了得的修为手段,如何能让人信服?
陈有鸟不死心地问:“都督府里面,就没人可拉?”
“呵,府内就是像我这种老道人,厮混日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脱离都督府,到道观来?”
苍松道人回答:“我在都督府受聘任职,自然也能离职,只要上头批准即可,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陈有鸟眼眸一亮:“要不,苍松道友,你来云山观吧。”
“啊!”
苍松道人睁大了眼睛,心想这挖墙脚也挖得忒快了,而且挖得很天真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做事太冲动,想当然,注定只会碰一鼻子灰。
观主,不是这么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第一百零三章:决定了
苍松道人自不会因为陈有鸟轻飘飘一句话就从都督府离职,想当年,他可是用尽人脉人情,花费了一大笔符钱,这才能挤进都督府。
这份工作不知多少人眼红,可是养老的铁饭碗。要是出去了,再想回来,难比登天。
不过拒绝人是门学问,特别是拒绝陈有鸟这样的后生俊秀,若是措辞生硬,会伤了感情。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陈道友,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年纪大了,心性消磨得半点不剩,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陈有鸟微笑道:“苍松前辈,实不相瞒,我接任观主之位,只是为了一张身份,对于其他,没甚兴趣。你如果愿意入伙,直接便是副观主,各种事务,由你操持。你经验老道,绝对胜任,我很放心交给你打理。”
苍松道人闻言,有所心动,在道观做个挂单道士和当上副观主是两码事。尤其是陈有鸟只做个甩手掌柜,那这个副观主手上的权柄就更大了。
只是心动归心动,很多东西仍得仔细考虑。以云山观目前的状况,前景堪忧,能否继续开得下去,还是未知数。别丢了都督府的工作,道观又破产解散,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有鸟继续道:“对于云山观,我有把握持续发展。”
苍松疑问:“什么把握?”
陈有鸟笑笑,拿出一物,放在桌上。
苍松道人定然看去,见是一道符箓,符文玄奥,法力隐隐波动。
这是一枚中高阶的符箓,隐身符。
但是,一道符箓又能代表什么?
陈有鸟动作不停,又是一枚定身符拿出来,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苍松道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些符箓的价值如何。
看了半响,抬头死死盯着陈有鸟:“陈……陈观主,这些符箓从哪儿来的?”
陈有鸟一抄手,把符箓尽数收回,笑道:“你说呢?”
“难道,难道是你自己画的?”
问出这句话时,苍松自己都不敢相信。
陈有鸟微微一笑:“苍松前辈果然眼力过人。”
苍松道人倒吸口冷气,此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简直震撼性的。
能画出这些符箓,也就代表着陈有鸟获得了崂山道场真传,修为境界不言而喻。
只是,怎么可能?
陈有鸟淡然道:“此事还请你保密……其实也没甚可保密的,只不过我不愿出这风头,招惹太多的注意。”
苍松道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他甚至怀疑陈有鸟是否在说谎,大放厥词,来骗自己入伙,但认真想想,这样的谎话经不起推敲,落不得好。
难怪陈有鸟的身上,气质有了变化……
难怪在击杀人魔的过程中,其能立下大功劳,而今又被授予观主一职……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得到了印证。
这样的话,云山观的前程可就不同了。
苍松道人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有鸟道:“苍松前辈,你且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
“好。”
苍松应一声,起身告辞,返回都督府。他心有点乱,确实需要捋一捋。
踏入修道之路,哪个不是心怀逆天改命的梦想?
只不过四处碰壁,棱角磨损,致使心性收敛了,圆滑了,但当有机会出现,又会变得蠢蠢欲动。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修道之路已然到了尽头,可是还有儿女呢,若是能创立一份事业,自可福泽子孙后辈。
窝在都督府,身份卑微,跑腿传讯,领着固定的符钱,仅此而已。
出去的话,如果真能打开一番局面,则大有不同。
“苍松!苍松!”
接连的叫唤声。
“啊!”
苍松道人恍然回神,目光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同事。
孤云道人看着他:“苍松,你怎么了?心神恍惚的样子,差点都要撞过来了,叫你都不应。”
苍松道人不好意思笑笑:“刚想些事情,走神了。”
孤云一耸肩,促狭地道:“怎地?有好事可别忘了我。”
苍松考虑片刻,说道:“刚才新上任的陈观主拉我去云山观入伙。”
见孤云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只是隐瞒了关于陈有鸟修为的事。
孤云听完,哂笑一声:“这样的事有甚好想的?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凉去。你也真是,想什么呢?有铁饭碗不捧,偏要去啃泥巴。”
“陈观主说让我当副观主。”
“哈哈,这你也信?就算真得又如何,一个副观主而已,正观主还差不多。而且这云山观正败落,哪能过得了道考?”
苍松道人默然,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看到陈有鸟拿出一道道符箓后,其感到了莫名的信心。回想过往,历历在目,陈有鸟的变化肉眼可见。
唯一不确定的是,陈有鸟究竟是不是真得晋身道长了?
但不管如何,陈有鸟得真人赏识是毫无疑问的,否则怎会让他去云山观当观主?而且,那几位道场俊秀弟子也对陈有鸟青睐有加。
孤云道人压低声音:“苍松,你不会真得被他说动,要离职去入伙吧?你失心疯了吗?”
还要劝说,那边传来呼喝:“孤云,你又跑哪去了?交待你的事做了没?”
孤云忙应道:“我在这,这便来。”
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吴管事好……”
苍松站在庭院内,看着这一幕,心里一动,瞬间有了决定:呆在都督府做事数十年,跑前跑后,如奴如仆,日日如此,琐碎而枯燥无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即使最后败了又如何?以自己的年纪,留在都督府内也做不了多少年的,当年迈不堪用,便会被扫地出门,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那么,就决定了。
苍松道人转身出门,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对方,免得陈有鸟又去找别人了。假如别人同样看好陈有鸟的潜力,很可能也会选择入伙,届时副观主的位置可就出现变数。
而且,如斯态度,能给陈观主留下好的印象。正所谓事不宜迟,早点到道观接管,开工,道观的复兴,也就多一份把握。
第一百零四章:因果
回到宅院,看见陈翰与陈婉两个站在门外,神态颇有些焦虑。
陈有鸟一看,便知有事。
请两人进屋入座,开门见山:“什么事,说吧。”
陈翰迟疑片刻:“还是上次的事。”
陈有鸟一怔:“上次的事?”瞥一眼陈婉,发现这位堂姐憔悴了不少。
陈翰叹了口气:“曹家登门提亲了,曹鹏要娶七妹。”
陈有鸟哦了声,不置可否。大族联姻,很正常的事。
陈婉叫道:“但我不愿意。”
陈有鸟说:“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年纪也相仿……”
陈婉一下子急了,霍然起身:“你知道什么,曹鹏,曹鹏他……”已经带着哭腔,转头道:“五哥,我早说了,他根本不敢与曹家作对,能帮得了什么?我们走。”
陈翰忙道:“七妹,你且冷静些。”
“冷静?怎能冷静?”
陈婉指着陈有鸟,哭着说:“咱们占了他家的祖宅,他肯定怀恨在心,又怎么会帮我?咱们登门相求,正是自取其辱,你不走,我走。”
扭头狂奔出去。
陈翰呼之不及,追不是,走也不是,神态尴尬。
对于陈婉的大小姐性格,陈有鸟早有领略,并不喜欢,脸色始终淡淡的。
陈翰长叹口气,作揖道:“七妹暴躁,胡言乱语,还请有鸟堂弟海涵。”
陈有鸟淡然道:“不碍事的。”
“曹家与我们陈家联姻,本该是一桩喜事,族长他们俱是赞同。七妹虽然任性,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曹鹏此人只是骄横,绝非纨绔子弟,甚有才干,亦有武功在身。”
陈翰慢慢说道。
陈有鸟一摊手:“既然如此,为何堂姐不愿意?”
“唉,话说回来,又得说到你身上。”
陈有鸟眉头一挑,隐约猜到了些。
陈翰接着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但听说了,曹鹏把他师父的死归咎于你,耿耿于怀。”
陈有鸟点头道:“确有此事,上次他还率领兵甲来,打烂了我家的门,最后赔了银子。”
陈翰显然也知晓此事,摸了摸头:“在海岱郡,曹家真正称得上一方大族,稳压我们陈家一头,所以对于你与曹鹏之间的冲突,族长他们都希望能以和为贵。”
陈有鸟呵呵一笑:“此事怪不得我,乃是曹鹏欲加之罪。这一点,道庭都督府已经做了证明,曹鹏自知理亏,也不再来闹。”
陈翰苦笑道:“是啊,他是拿你没办法,所以就来拿七妹了。”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这桩联姻,乃是泄愤之举?”
“正是,七妹如果嫁入曹家,只能当个妾罢了。”
陈有鸟立刻明白了,在王朝制度之下,妾室毫无地位可言,甚至不比奴仆高多少,稍有不慎,便会被活活打死,难怪陈婉不愿意:“你父母的意见?”
陈翰无奈地道:“族长,几位叔公都是点头同意了的,爹娘目前还有些犹豫,但我想,他们不会为了七妹而反对联姻。”
陈有鸟说:“家族里儿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
陈翰面皮发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确实是这么回事:女儿,迟早都得嫁出去的,一旦嫁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
既然如此,自然得选择泼得有价值些。
陈有鸟又问:“那你没有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们说清楚?”
“说了,但他们不信,又或者,认为七妹嫁过去后,只要温婉恭顺,小心伺候,会得到曹鹏的宠爱。”
陈翰叹道:“但以七妹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有鸟冷眼相看:“若是曹鹏娶亲只为泄愤,就算堂姐再卑微,也是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
陈翰附和道:“我们是真没办法,一旦父母点头同意,便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好再来求有鸟堂弟。”
陈有鸟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做得什么?况且,现在族中对我的态度……我有自知之明,并没有那个分量。”
闻言,陈翰神色黯淡下去。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来之前亦有心理准备,只是抱着一份侥幸。陈有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颇有些超然,不过这些,对于整个氏族而言,远不能凌驾其上。再说了,陈有鸟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去年没有参加祭祖大典,便是明证。族中的叔父们颇有怨言,说陈有鸟不给面子,枉为陈氏子弟。
再说了,在陈婉这件事上,陈有鸟又有什么理由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助呢?
凭亲情?
搞笑呢。
陈翰正要开口请辞,就听到陈有鸟说:“要不这样,我与你回族中,跟族长谈谈?”
“啊!”
陈翰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
陈有鸟冷然道:“既然此事有我因果,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堂姐乃是陈氏嫡系,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哪怕对方,是曹家。”
这话说得霸气外露,陈翰忍不住热血沸腾:“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出到外面,正见到苍松道人快步而来。
陈翰以为是道庭都督府方面有事来找陈有鸟,于是自觉退到一边,不敢旁听。
陈有鸟见苍松来得急,心中有几分了然,问道:“苍松前辈,可是有决定了?”
苍松道人既然做了决定,态度自然随之改变,忙道:“观主切莫客气,老道愧不敢当‘前辈’二字,直唤道号即可。”
陈有鸟一摆手:“苍松前辈客气了,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你呢。”
这话听得苍松道人如大热天饮了雪水,舒坦得不得了,不管陈有鸟是否只是表面的客套,以其年纪,能做到如此,足以表明很多了。
脱离都督府,选择加入云山观的决定,没错。
陈有鸟又道“现在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可先去云山,以副观主的身份便宜行事,我会尽快上山的。”
“好。”
苍松道人答应得干脆,之前陈有鸟已经说得明白,云山观中的琐碎事务都会交给他这个副观主来办,正好能一展所长。打好前站,把道观办得有条有理,才能展现出能力来。若是倚老卖老,这个副观主的位置,恐怕是当不久的。
陈有鸟撤他,一句话的事。
苍松道人心里分得清楚,不再多说,转身匆匆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挑衅
陈氏大堂。
族长陈三公等一众叔父辈的老者俱在,他们组成了宗族的决策团,很多大事,都在此商议而定。
陈翰开始讲述,主要提出了曹鹏会迁怒于陈婉的事。
听完,八叔公呵呵一笑:“这些只是你的想象之词罢了,曹家可是名门大族,有书香教化,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六叔公附和道:“所谓出嫁从夫,只要小婉恭顺谦卑,安分守己,曹家不会对她怎么的。”
陈有鸟问:“陈氏之女,嫁人为妾,真得有用?”
七叔公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身为氏族子女,自幼受家族庇护,养育,当长大成人,自然要为宗族贡献一份力量。这个,可是写在族训上的。曹家登门求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却也置办大礼。你说,我们能拒人于门外?”
六叔公好整以暇地喝口茶:“此事说起来,与有鸟你脱不开关系,你和曹鹏有过冲突,结下过节。如今正好趁两家联姻,化除矛盾,一举两得。我们赞同小婉嫁过去,更是为了你好。”
陈有鸟晒然道:“正是因为我与曹鹏的事,不能连累陈婉堂姐。”
六叔公不愉地道:“谈何连累?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再说了,如果曹鹏真得无礼,乱来,到了那时,我们自会声讨,找曹郡守讨个说法。”
陈有鸟冷然道:“当名分既定,木已成舟,声讨又有什么用?”
六叔公一拍桌子:“此事涉及两家关系,错综复杂,吾等自有讲究。你什么都不懂,连祭祖大典都没来参加的后辈子弟,又来掺和什么?姻亲的事,自有父母长者做主。”
“爹!娘!”
陈翰对着坐在旁边的父母叫唤了声。
陈翰的父亲年约四十余,板着脸:“翰儿,是不是小婉撺掇你来闹事的?哼,从小把她宠坏,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翰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有空多劝劝小婉。一个女儿家,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陈翰脸色黯然,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陈婉任侠,喜欢拳脚功夫,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天分,只得半桶水。近年来招惹了不少事,早让父母不满,现在有机会嫁出去,对方还是郡守独子,哪怕为妾,在长辈们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如陈有鸟之前说的话:“子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除非有过人的本事,表现突出。
对于陈婉嫁过去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困难处境,长辈们真得没有预见吗?
只是想着忍一忍,便能捱过去。
陈翰与陈有鸟离开大堂,一脸郁郁:“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
陈有鸟道:“可能叔公们给了压力。”
陈翰叹口气:“我家虽然是嫡系,却不是长房,七妹又是刁蛮任性,不得欢喜。否则的话,断然没有给人当妾的道理。只无奈,对方是曹家呀。郡守独子,何等的身份。”
陈有鸟默然:这个世界,王朝制度之下,身份的压制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不容僭越。
“有鸟堂弟,走,我请你喝酒,多谢你今日肯仗义开口,帮七妹说话。”
“我并没有帮上忙。”
“不管如何,我欠你的人情。”
陈翰拉着他便走。
来到一间名叫“星斗楼”的酒楼上,进入雅间,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陈翰心情烦闷,今日要不醉不归。
陈有鸟自从修炼有成,以灵气为主食,对于寻常的饭菜已经没了太大的需求,吃一些,纯属于满足口舌之欲。不过人在郡城内,气息驳杂浑浊,难以进行修炼。
这一点,正是他愿意奔赴云山当观主的主要原因。
云山的灵气虽然稀薄了许多,但起码能给现在的陈有鸟提供一个合适的修炼环境。
当一个修行者长期得不到灵气补益,固然不会真得饿死,可会导致修为停滞不前,随之倒退,并对经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此是天下修行者要面对的一个无从逃避的困境,不是他们缺乏上进的天资根骨,而是这个天地不允许了。
喝了几杯酒入肚,陈翰的情绪开始爆发:“有鸟堂弟,有时候真得挺羡慕你,你既修道,又入世,行走天地间,何等洒脱?还有,慕道叔由头到尾都不怎么管束你,真是自在。”
陈有鸟哑然失笑:“五堂哥,去年的时候,我刚从崂山灰溜溜回来,你当其时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陈翰面皮一红,好在借着酒劲掩饰,看不出来,他语气复杂地叹道:“是呀,短短大半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实在始料不及。七妹,她这辈子恐怕便是如此了。”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还有办法。”
陈翰一愣神,连忙问:“什么办法?”
“就看七堂姐肯不肯去做了。”
“你说来看看,七妹她性格果决,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抓住。”
陈有鸟正待说话,忽然停住。
砰的,雅间门被踢开,一脸醉意的曹鹏闯了进来,手指点点:“哈哈,你们果然在此。”
陈翰吃一惊:“曹鹏,你要作甚?”
曹鹏傲然笑道:“没甚,我只是收到风声,说有人要破坏本公子的娶亲大事。嘿,就凭你们两个?怎地,无功而返,只能躲在这喝闷酒了?”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不与他做这口舌之争。
曹鹏凑近来,面露狞笑:“你们陈家的女儿,我娶定了,先好好玩一玩,再随便玩一玩,最后,你知道的。但放心,我不会玩死她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玩的事。”
陈有鸟眉头一挑:“曹公子,我说了,令师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旁人无关。”
“有关无关,已经不再重要。我们曹家损失了一位供奉,我死了一个师父,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曹鹏说得咬牙切齿,哪里还有一分醉意?
陈有鸟忽然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见到他竟然还敢笑,曹鹏说不出的厌恨,恨不得能一拳打过去,但陈有鸟的武力摆在这,真动手,谁打谁可不一定了,最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碟子乱飞:“这,只是开始!”
霍然转身,脚步故作踉跄地走了出去。
“可恶。”
陈翰愤然说道,不过面对挑衅,他可不敢做什么,身份比不过,打更打不过。自从上一回的事,陈翰就明白自己所谓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陈有鸟依然风淡云轻:“走吧,去找七堂姐。”
第一百零六章:支持
“竟有这种事?”
陈氏大堂,数位族老听闻消息后惊愕不已。
八叔公不敢置信地问:“陈婉去了云山,入观当道姑?”
陈翰的父亲点头道:“是的,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六叔公疑问:“云山观何许地方,怎么会随便收人?”
陈翰父亲叹口气:“听说云山观换了新观主,正是陈有鸟。”
这个消息更具震撼性,老头子们一个个都不好了。如果说之前陈有鸟成功通过考核,获取道籍是个意外;那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一观之主,又该如何形容?
族长陈三公霍然起身:“你确定?”
陈翰父亲回答:“应该不假……翰儿便在外面,问他便知。”
“还不快叫!”
陈翰进来后,神态带着一点小得意,先前来求情的时候,这些叔伯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陈三公忙问:“陈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看。”
陈翰干咳一声:“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突然间有鸟堂弟便当了云山观观主,我们去找七妹,询问她的意见。嫁人,而或加入道观,七妹选择了道观。”
当了道姑,自然不用嫁人了,也意味着她接受了云山观的庇护。
八叔公有点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如此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曹家了吗?”
陈三公喝道:“老八,你闭嘴。”
八叔公一愣神,他倒不是老糊涂,猛地醒悟过来:陈有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不仅仅是个小道士了呀……
在朝野上,道庭身份超然,隶属于道庭的众多道观势力不容小觑。而在海岱郡境内,云山观声名显赫,虽然风评有瑕疵,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众多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之所,香火一向鼎盛。
除了香火,便是庞大的产业,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不亚于城中的一些大族了。
问题是,陈有鸟怎么当上的观主?
难道,他上面真得有人?
答案呼之欲出。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再把陈有鸟视作平常的陈氏子弟来看待了。
所以陈三公才喝住八叔公,得罪曹家是对外的事,内部里,首先得评估陈有鸟的新地位,以及其所能给予宗族带来的影响力和实力加成。
八叔公脸皮有些挂不住,嘴里喃喃道:“此事必有蹊跷,一介年纪轻轻的道士,怎地就当了观主?莫非云山观出了大问题?”
陈翰呵呵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已经上山投靠,当了副观主。”
陈翰父亲的态度转得快:“修道的事,咱们外人无从知晓。但话说回来,不管云山观出了什么事,山门依旧在不是?反正婉儿已经上山,管不了了,由她去吧,与曹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好在原本也没正式答应,面子上过得去。”
其实把女儿嫁过去给人当妾,他也是不愿意的,原本是屈于宗族的压力,如今陈有鸟既然出头,把压力揽过去了,正中下怀。况且,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新的契机:陈有鸟前程无限,陈翰兄妹与他走得近,关系密切,再好不过了。
族长陈三公笑道:“不嫁便不嫁,咱们陈家的女儿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把捏。联姻的目的是让两家交好,要是陈婉真得不愿意,勉强过去,可能适得其反。”
五叔公道:“曹公子求之不得,势必生怨,我怕曹郡守会发怒。”
陈翰冷笑道:“堂堂郡守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吗?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这次要嫁女,下次是不是就得送田卖地?”
五叔公被呛得面皮发红:“你太年轻,懂得什么?明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大把手段来使绊子。”
陈翰不甘示弱:“大族之间的竞争从没断过,来便来罢。还是有鸟堂弟够担当,有气势,他说了,如果曹鹏要找事,尽管上云山。”
五叔公无言以对。
陈三公忙道:“陈婉,有鸟等皆陈氏子弟,若是曹家仗势欺人,我们陈氏怎会坐视不理?没有这样的道理。陈翰,你带话给有鸟,让他不必担心,宗族会全力支持他。”
原本陈有鸟已经与宗族有离心之意,在这件事上,如果宗族再没有表示,可就真会永远失去这位表现屡屡能让人惊喜的杰出子弟了。
与别的宗族子弟相比,陈有鸟的成长经历太特殊了,说起来,他还真没得过多少宗族的关怀和维护,反而受到不少刁难。其父陈慕道至今仍下落不明,杳无音信。
最关键的是,陈有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不是上面有人,便是修为有成,不管哪一个原因,足以表明他值得宗族鼎力培养。不,说“培养”不对,应该说“支持”。身为云山观新观主的陈有鸟,在名份上,已经能和陈氏平起平坐了。
云山观前一任观主云崖道长可是活神仙般的人物,陈三公想去见人,还不一定能见得上呢。
只是几位叔公对陈有鸟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往,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这才有所忧虑。
陈有鸟敢于向曹鹏放话,确实有着底气。云山观背靠道庭,莫说曹鹏,便是曹元奇曹郡守本人都不敢贸然侵犯。
陈翰得了族长的话,笑嘻嘻说:“多谢族长支持,我这就去转告有鸟堂弟。”
说着做个礼,转身离开,奔赴云山。他已经做了决定,不说七妹陈婉会留在云山,他也要找机会到道观帮忙做事。他们这一房善于商贾之事,偏偏商人地位不高。因此之前常常与宗族的读书种子陈善本兄弟亲近,但现在一看,原来有鸟堂弟才是真正的大腿呀,能文能武还能修道,还很仗义。
没说的,跟着干吧。
对于云山观的情况,其实陈翰还是有所了解的,早不复之前的风光,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效力的机会。换作以前,陈翰只能当个上山求神保佑的香客而已。
大堂内,一众族老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统一了口径和态度:宗族中出了这么一位杰出子弟,只能捧,决不能拆,更不能踩。
而且也是踩不了的,人家陈有鸟上位,根本没有依靠宗族的力量。
第一百零七章:新的安排规划
春光明媚,林木郁葱,一片欣欣向荣。云山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虽然比往昔稀薄了些,但远看上去,仍显得出凡脱俗。
云山道观的原观主,以及诸多道士全军皆墨,消息已然走漏,掀起轩然,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是胡思乱想。
苍松道人打头阵,进驻云山观外院,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上了数名心腹仆从。施展雷霆手段,先收了各种账本,地契文书等,很快把外院接管。
原本的外院执事们很是不甘不愿,但他们只是凡俗人士,哪里争得过苍松道人?
苍松又是持了道庭都督府的赦命,名正言顺。
一番查账之下,查出不少贪墨之事,领头的管事当场被拿下,押送进衙门审讯。
这是杀鸡儆猴之举,意在震慑。
云山观家大业大,一时间把原先的人员全部换掉根本不现实,动荡太大,容易滋生乱子。
苍松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分化分治,先稳定住局面,后续再从长打算。
当陈有鸟带陈婉等人上山时,山上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不错,做得很好。”
得到嘉赏,苍松微微一笑:“观主,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正式代入副观主的角色,在山上对陈有鸟的称呼半点不含糊。
道庭阶层森严,比官府品级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阶层称谓更是维持威信的有效形式。
这就是名分的份量。
巡了一圈,陈有鸟带众人直上山顶。他并不满意原先的布局,云崖的草庐得拆掉,这厮由道入魔,修炼之地不干净;另外众道士的居所也要重新规划,该拆的拆,该修的修。
苍松跟着,听得仔细,都一一记下来。
新观主上任,除旧翻新,再正常不过。正好现在没别的挂单道士在,做起事来简单得多。
苍松道人是不准备住到山顶的,他在半山腰的外院坐镇,一来是要表现积极;二来也是年纪大了,没有了修道进取之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懂了陈有鸟对山顶的规划,明显是要拿一个清净之地,不让旁人打扰。虽然山上地方甚阔,住在上面,相距也很远,彼此之间并不会造成纷扰,但苍松还是很识趣地选择了住在外院。
同样安排住在外院的还有陈婉,她选择上山当道姑,只是名义上的,并非真正出家。
外院颇大,房屋众多,随便都能住得下。随后陈翰赶上来,跟陈有鸟讨了个外院执事的职务来做。
原本陈翰在家族中有事务,做得还有声有色,颇得重任,但经历这些事后,他明白了许多,不愿再在族中了,直接抱有鸟堂弟的大腿。
对此陈翰父母当然不会反对,乐见其成。毕竟家里儿女不少,各有发展,才是最佳的规划。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炙手可热,能跟他亲近,再好不过。
听清楚了山顶的新规划,苍松道人赶紧找匠人开始大兴土木。
对于这些,陈有鸟无需费心,又返回城中的宅院。以他目前的身份,再住在这儿已经不合适。正好借个由头,把这处宅子退回给宗族。
族长陈三公闻讯,立刻带上陈翰父母等人请陈有鸟回到族中,好说歹说,把祖宅交还给陈有鸟。
其实这祖宅早便腾出来了的,以前陈翰这一房买下,并未住上多久,宅子布局,亦没有改变什么。
之前陈有鸟说过,要中举后再搬回祖宅,不过现在当了观主,提前搬也不错。
陈三公说了,陈有鸟能搬回宗族住,便是宗族门楣有光,胜过万贯钱财。以前陈慕道的欠债,还有抵押出去的,被别房低价买了去的田地产业等,统统送回来,重归第五房名下。
此举牵涉到的金钱数以万计,足见陈三公的魄力和手腕,其他各方虽有抱怨,但各房家长亦非短视无脑之人,一番协商,全部点头同意了。
宗族中有一位真正的道人坐镇,所带来的影响力和提升,绝非单纯的金钱所能衡量得了的。看曹家,以前有一位道士供奉,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而今陈有鸟身为云山观观主,不比那普通的道士高贵得多?
远的不说,过年的时候请陈有鸟写上一副对联挂在门口,都面子有光,诸邪退避。
只可惜,今年过了。
看到一众族老慷慨激昂如果陈有鸟不接受他们便会一头撞死的模样,陈有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云山观观主的份量。他答应当这个观主,最初的出发点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修炼,巩固道行,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现在,父亲败落的家业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弄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多。
这便是身份位置所带给人的诸多便利好处。
感触最深的还是王伯,恍若梦中:少爷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家业被老爷败坏一空、欠下巨债……
老人家当其时都认命,觉得少爷一辈子都毁掉了。
哪曾想一年时间不到,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伯,从此以后,你就留在祖宅管家吧。”
陈有鸟淡然说道。
王伯一怔:“少爷你呢?”
“主要的时间,我都得留在山上。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必须有个靠得住的人打理,非你莫属。”
王伯闻言,很是感动:“但我始终只是下人,很多事情做不得主。”
陈有鸟一摆手:“王伯,你跟我十数年,始终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你。反正诸多事宜,你看着办,也可以找族长他们帮忙,真遇上无法解决的,再来问我即可。”
王伯心中一凛,明白少爷已是修行中人,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理琐碎俗务,当即道:“少爷吩咐,我必全心尽力打理好,然后寻老爷回来。”
陈有鸟又道:“还有旺财,也留下来帮你,至于以前的家生子,看你意思,能用则用。”
王伯忙道:“好的。”
陈有鸟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王伯,你孑然一身,有合适的,应该娶亲生子,这才像样,有个真正的家。”
王伯老脸一红,却是心动,现在有了身份有了钱,娶亲成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开枝散叶,多了家口,才能更好地为少爷效力。
想到开枝散叶,不知少爷那一阵子那么卖力耕耘,有没有播种成功,可看画眉的模样,不似怀上了。
老爷这一房人丁单薄,这可真是愁。
想归想,现在面对陈有鸟,王伯可不敢轻易劝说,唯有等找到陈慕道,让当爹的做思想工作更合适。
第一百零八章:成亲
宗族这边交接事务不少,虽然任命王伯为大管家,但这骨节眼上,王伯无论如何也要请陈有鸟留下,等清点好各种产业数目后再上山。
云山上正准备大兴土木,十来天不得清净,不宜居住,陈有鸟想了想,暂且就住在祖宅内。
王伯大喜,立刻张罗人手,忙里忙外。
祖宅被卖后,仆从们基本都留了下来,包括以前与王伯交好的几位“老人”,现在好了,又替五房做事,等于溜了一圈子,并没有变动什么。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王伯,晋身大管家,两人之下,上百人之上,受到许多人的羡慕,纷纷说“阿生熬出头了”……
不过众人心中也明白,这是忠诚的丰厚回报。
想当初王伯陪伴年少的陈有鸟前往崂山道场,一路跋山涉水,辛苦劳累;等归来时,家已不家,落魄潦倒,但仍然坚持跟随少爷,不离不弃。
这般忠义,当上大管家,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大管家自不同一般的仆从,很快便有七八家媒人登门给王伯说亲,就连跟班旺财都沾了光,好歹他也是有忠有义的。
王伯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待遇,跑去找陈有鸟商量,让少爷给拿主意。
陈有鸟说:“王伯,是你娶亲,不是我,你看中即可。”
王伯傻笑道:“我想着那些黄花闺女,我万万是不能去祸害人家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似乎不错。”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老头觉悟还挺高的:“妇人懂事,会暖床,的确合适。”
王伯得了首肯,忙道:“那就定了,趁少爷在家,赶快办了亲事,免得少爷你跑来跑去。”
陈有鸟笑道:“不急,你看准了,莫要娶个泼辣回来,闹得家无宁日。放心,只要你娶亲,我一定会出席敬酒的。”
王伯忍不住热泪盈眶:“多谢少爷成全,我这条老命,还有,如果日后有子女的话,他们的命,都是你的。”
在尊卑分明的时代里,阶层仿若鸿沟,难以逾越。正常而论,一个管家成亲,对于主人家而言,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陈有鸟亲切随和,没有那些讲究。
这对于王伯来说,能得到陈有鸟敬酒,可就是无上荣光了。
王伯办事的效率一如既往高,真就看中了那个寡妇,三十多岁,模样周正,能生养。她之所以成为寡妇,主要是丈夫意外丧命,死得早。
寡妇再嫁,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王伯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子骨硬朗,更不用说大管家这个身份,只要他想,舍得花钱,年轻貌美的姑娘都能娶到。
在陈氏宗族中,第五房嫡系沉寂已久,若非陈有鸟崛起,恐怕早被除名。
趁着王伯成亲,陈有鸟有心要搞得热闹点,发了不少请柬。冲着陈有鸟的面子,包括族长陈三公等都有出席,使得这一场鳏夫寡妇的亲事十分有排场。一时间,惹得族内人议论纷纷。
宋天富也来了,带着两名族中子弟一同前来,先来见过陈有鸟,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坐在边上喝茶。
其中一名宋家子弟低声问:“富哥,这排场,我还以为是陈观主成亲呢。一介管家搞得那么大,是否不合规矩?”
宋天富晒然道:“你懂什么?陈老弟这么安排,自有讲究。”
“哦,什么讲究?”
“陈老弟这一房积弱已久,在陈氏中向来饱受指责排斥,现在他当了观主,陈氏急着修复关系,自然百般示好,把房屋田地产业等送回来,这可是牵涉到各房的利益。那些家长们虽然都点头同意,可他们的子女呢?夫人们呢,难免会埋怨不平。”
两名宋家子弟听着,道理都听明白了,可与王伯成亲大办特办有何关系?
“陈老弟当了云山观观主,乃修行中人,长期会住在山上。祖宅这边让王伯来打理各种事务,但王伯毕竟只是个下人呀,威信不足,容易受到阻滞,更难免族内有人使绊子,搞手脚。而通过操办这场亲事,让上下都看清楚了王伯的地位,如此一来,日后行事,众人就不敢对他不敬了。”
宋天富娓娓道来。
两名同族子弟这才明白,恍然大悟:“陈观主不但重情义,还擅于人心经营。”
“那是当然。”
宋天富得意地道:“当初我便看出他非池中物,一力主张不要追债,否则今天咱们哪有机会来这吃席?”
随着陈有鸟修为精深,以及当了观主,宋天富心里越发敬服,第一时间就上云山捐献了大笔香火钱,表示对陈有鸟新上任的支持。
一番热闹不提。
数天后,苍松道人派人来信,说山顶的规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请陈有鸟回山验收。宗族这边的事务也已弄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无非是些琐碎的事务手尾。
在回云山观前,陈有鸟去拜访孟北流。近期太多事情,使得他这个时间管理者都有点忙不过来。
陈有鸟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在不少事情上得请教孟夫子。孟夫子的草堂已然关闭,不再授课,但他在士林的地位在那,虽然退休,依然访客不断。
“哎呀,稀客呀!还以为你当了观主,从此以后就留在山上修炼,不问世事了呢。”
略显清减的孟北流打趣说道。
陈有鸟问:“老师,你知道了?”
孟北流一摊手:“现在恐怕整个郡城的人,没有谁不知道的了。”
这是陈氏派人替陈有鸟宣扬造势的结果,宗族好不容易出了个厉害人物,当然得好好宣传一番。造势之余,顺便提升陈氏的影响力。
此事本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有鸟也不在意。
孟北流又问:“你真得还要来参加乡试?”
饶是夫子见多识广,也未曾遇过这般的事,总感觉不伦不类。
陈有鸟解释道:“我这观主之位并不稳当,还要考核,考核不过,就得让位下山。所以还是来科举,双管齐下,多条退路。”
孟北流嘴一撇,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多问。得意的学生不肯为了修道放弃文道,终究不是坏事,以陈有鸟的才华,他定然能在文坛崭露头角,大放光芒。
从孟北流家里出来,已经是暮晚时分了,天色昏暗,四周人家点起了灯火。
陈有鸟是一个人来的,自是一个人回去,他走上宽阔的街道,猛地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匹脱缰的高头大马发疯般朝他冲来。
第一百零九章:试探
疯马冲得凶猛,转眼便到跟前,寻常人等根本避之不及,被它撞上的话不死也得重伤。
但陈有鸟不是常人,侧身一闪,扬手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疯马的颈脖之上。
“啪!”
一声脆响,分外清晰。
疯马悲鸣一声,四腿发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趔趄跪倒,然后打了个滚,翻腾起许多尘土。
街上有行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呼声。
陈有鸟一招制服了疯马,双眼眯了眯,瞧着街头出现的人群。
人群中簇拥着的曹鹏一脸阴鸷,眼神挑衅地瞪过来。
陈有鸟冷静地问:“郡守之子,当街纵马,好玩吗?”
曹鹏一摆手:“误会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马见了你就突然发疯,脱缰狂奔,没有伤着你吧。但你放心,只要伤了,我曹公子一定会赔偿医药费。”
陈有鸟拍拍手:“我没事,倒是这匹产自塞外的千里良驹挨了我一掌,怕是伤着脏腑,以后不能再做曹公子的坐骑了。”
马匹价值不菲,良驹更贵,驯养不易。
曹鹏眼角跳了跳:“陈观主不但道行深厚,还武力惊人,难怪能入主云山。只是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让人怀疑呀。”
“怀疑什么?”
“处心积虑,乘虚而入,否则你怎么当得上这观主?”
曹鹏一字字道。
陈有鸟笑笑:“看来你是认定我了。”
“不错!”
曹鹏大声道:“莫说我师父,便是云崖道长他们的生死遭遇,跟你也脱不开关系。”
云崖入魔,大肆屠戮同道中人之事十分恶劣,对于道庭的形象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通玄真人下令封口,不让消息外泄,只推到邪祟身上。真人已前往龙虎山请罪,关于这些内情,外人,包括曹郡守在内都是不甚了解。
道庭与官府符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陈有鸟懒得与曹鹏解释:“有没关系,你说了不算。”
曹鹏咬牙切齿:“陈婉躲到云山上我的确无奈何,但你们,总有下山入城的时候。”
“多谢提醒。”
陈有鸟一甩手,转身离开。
“公子,这厮委实嚣张,要不要卑职派人暗地下手,把他做了?”
曹鹏身后一名侍卫低声说道:“我认识好些人手,做惯杀人越货的事,熟手得很。”
曹鹏没好气地道:“你觉得那些人能对付得了陈有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以刺杀,可以下毒。”
侍卫献策道。
曹鹏颇有些动心,但沉吟片刻,还是否定了:“不可,陈有鸟如今已是一观之主,身份不同往昔,出了事,道庭方面一定会追究到底。再说了,这厮现在的道行武功似乎更强,一般人物哪能下得了手?万一失手,被人擒获,审讯出来,便会连累到我。”
侍卫连忙拍马屁道:“还是公子深思熟虑,只是这般轻易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放过他?”
曹鹏冷笑一声:“我说过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山上,迟早有下山办事的时候。走,回府。”
曹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曹鹏规规矩矩地站在曹元奇身前。
曹郡守穿着便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问:“街头纵马,影响不好。”
曹鹏回答:“父亲,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愚蠢,这能试探出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小心思对付寻常人等可以,但这一次,用错地方了。”
曹鹏不甘不愿地道:“他陈有鸟又不是三头六臂。”
曹元奇叹口气:“此子横空出世,委实出乎意料呀。”
曹鹏疑问:“根据查询到的消息,他真是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的弃童,只不过走狗屎运,通过了考核,获得了道籍。”
曹元奇晒然道:“获得道籍是狗屎运;得到孟北流青睐,推荐为举秀才也是狗屎运?还有,这次担任云山观观主呢?”
顿一顿,语重心长地道:“当一个人接二连三地走运,就意味着情况不对了。运气,往往得有相匹配的实力伴随。况且,你也试探出了,人家的确身手不凡。”
曹鹏郁闷地道:“难道他得到了奇遇?”
“目前的迹象表明,这个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这个奇遇是发生在从崂山返回海岱郡的路上。”
“真是走了狗屎运。”
曹鹏悻悻然,自己怎地没碰得上呢:“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曹元奇冷哼一声:“陈氏之女,不娶便不娶吧,一介妾室而已,你又不缺女人。”
“不是女人的问题,此事关乎咱们曹家的脸面。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陈氏在替陈有鸟造势,他们是想压过咱们,要抢海岱郡第一家族的地位。”
“家族实力,讲究底蕴传承,岂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比拟的?再说了,云山观的情况并不好,陈有鸟能否坐稳位置,还是未知之数。”
曹鹏说:“不管如何,决不能放任让他做大。他不是还要来考科举吗?正好在这方面做文章。”
曹元奇冷声道:“科举乃国之大事,岂能随便干涉的?你不用多说,为父自有主意。还有,这段时间你消停些,别到处惹事,更不能再去找陈有鸟了,免得招惹嫌疑。我虽然为郡守,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王朝制度,天下三十六郡,郡守管政务民生;督军抓兵甲;再加上道庭都督府,正好三足鼎立。
在其中,郡守人选一般为本地人士,而督军则都是外调,且有个驻军年限,当年限够了便会换防;至于道庭都督府,则是超然于外,主要负责地方的特殊情况,以及祭祀法事等。
听到父亲的话,曹鹏明白过来,答应道:“好的。”
曹元奇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叹道:“鹏儿,你自幼聪明,可惜读不成书;其实从军倒是不错,这般时势,军功晋身最好,可我又舍不得你离开,担心发生危险,我只得你一个儿子呀。所以一直留你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纨绔儿衣食无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担任某些职务,推你上去。”
曹鹏躬身道:“多谢父亲栽培,当下明心师父横死,那咱家的供奉位置?”
曹元奇摇摇头:“这事急不得,郡府境内出了大邪祟,很多道士都遇害了,一时间哪能寻得到合适人选?至于那些老迈之辈,请了也无用,白白浪费金钱罢了。”
曹鹏嘟嚷道:“究竟是甚邪祟?”
“我也不清楚,真人说是除掉了的,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道庭都督府方面向来喜欢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哼,圣上英明,主张人道中兴,那神道,迟早得没落下去。反正你这段时间安分些,更不要随便出城。”
“是。”
曹鹏退了出去。
曹元奇坐在椅子上,目光闪烁:“陈家小儿进了神道,还想进人道,天下间,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神道超然,难以干涉,可人道官场,正是他操弄手段的主场呀。
第一百一十章:潜修
云山山顶,屋宇崭然,布局分明。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石结构,风格简朴,十分契合修行者的身份。
这些石材木料都采自云山本地,质地上乘,能久经风霜,不同一般。
“做得很好。”
陈有鸟赞赏有加。
苍松谦虚道:“山上正好还储备着许多石材和木料,节省了采集的工夫,所以能做得快。”
顿一顿,问道:“观主,咱们何时开始招人?是否可以张贴道榜了?”
根据道庭的规定,一间道观最少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行,人数不足,条件不符合,考核不可能过关,会就地解散,名下产业等都将被收回,进行拍卖,或则重新瓜分。
陈有鸟回答:“距离下次大考还有三年,不急。”
苍松苦笑道:“三年真不算久的,现在的形势,找人不易。”
陈有鸟问:“不是说整个郡府管辖下有十多间道观吗?这般规模,道士的数量应该不少才对。云山观招人,宁缺毋滥。”
苍松忙道:“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数目了,近年来,新增的道士人数屈指可数,少得可怜;而一部分道人随着年纪老迈,修为大幅度减退,不堪使用。再加上前一阵子的劫祸,不但云山观,别的道观同样遭殃,失踪者众,真是元气大伤了的。”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些道观也遭遇了用人荒?”
“可不是嘛,好几家道观都如此,正心急火燎地四处招人。我听说了,他们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纵然如此,仍是无人能用。”
道士不同寻常,每一位都得经过考核才能取得身份度牒。在考核过程中,纵然能通过花费大量金钱的方式,或者走后门关系通融,可通融是建立在考核者有一定修为法力的基础之上,不是说随便弄个神棍便能蒙混过关的。
这样的门槛,足以阻绝了很多人的晋升之路,与此同时,也导致道庭体系的青黄不接。相信随着形势加剧恶化,往后考核的难度可能会适当放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陈有鸟笑笑,很光棍地道:“既然他们招不到人,那我们就算出榜,不也招不到吗?所以不急,先观望一番。”
他不急,苍松却很急,其脱离道庭都督府,跑来这儿当副观主,可是押上了后半辈子的前途:“观主,你道行深厚,又有年纪优势,只要有所展露,相信会吸引到人的。”
陈有鸟笑笑:“归根到底,修为才是根本,我准备潜修一段时日,山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苍松急道:“观主,你可不能现在闭关。你忘了,道庭都督府还得来设坛封神,赐下玉符赦命,必须你亲自来接的。”
陈有鸟回答:“真人不是去龙虎山了吗?”
苍松解释道:“普通道观的设坛封神,真人不用亲身莅临的,自有别的道长代劳。”
陈有鸟明白了,这就是个仪式,仪式隆重的程度,在于级别。不同的级别,主持的人和嘉宾自是不同。涉及名分的事物,份量轻重一目了然。
当下道:“我只是潜修,又不是闭生死关,有事唤一声,我便会出来了的。”
苍松闻言,略略放心,也不再提招人的事了。此事确实急不得,等正式设坛封神,领了玉符赦令会更名正言顺。于是告罪一声,转身下外院。道观的秩序虽然恢复,但仍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忙得不行,甚至连早课晚课都耽搁了。好在他一把年纪,修行之路已断,平日里只是打坐修身,已经很久没系统地修炼了,也修炼不起来。
陈有鸟当个甩手掌柜,乐得逍遥,迈步前去,来到崖边,一道窈窕身影正站在那驻足眺望,白衣胜雪,正是画眉。
这段时日,画眉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的身子绝对是个奥秘,拥有某种变幻属性。之前的年岁模糊,现在又是性别上的模糊,只是一张祸国红颜难以掩饰得住,除非特意乔装扮丑,陈有鸟干脆让她在外面时带上斗笠,作神秘感。
做这些,倒非陈有鸟特意金屋藏娇,只是为了规避某些麻烦,他还记得当初新山道人所提及的道女选秀之事,因此不愿让画眉暴露于人前。
其实画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宅在屋里的,标准的宅女。除了睡觉便是发呆,也没见怎么修炼过。
经历诸多后,陈有鸟已经确定她也是个修行者,修炼的还是某种秘法,修炼境界不详,应该与水密切相关,但不见施展过,不知威力如何。
陈有鸟也不好去刺探打听,免得有觊觎之嫌,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都经常睡在一块了,能不密切吗?
不过不要误会,相拥而眠罢了,并未突破最后的礼防。
陈有鸟也曾动心,可每次嗅闻着画眉身上的香气,心旷神怡,杂念皆去,睡得安稳。
“这地方,喜欢吗?”
站到画眉身边,陈有鸟轻声问道。
此处为山顶最为开阔的地方,身前数步远,便是悬崖峭壁,有云雾蒸腾,如真如幻。云雾之间,是葱郁的林木,又可见些红花黄花夹在其间,更添景致。
单论景光,其实也不算什么,陈有鸟毕竟在崂山道场生活过十年,哪怕只得外场,比这云山不知要优胜多少。不过景致美丑,往往与心情息息相关,时过境迁,所见皆不同。
画眉脆生生地道:“哥哥在的地方都喜欢。”
听到这般娇憨直率的言语,饶是陈有鸟经验老道,也不禁面皮一红,同时微微得意。
云山上的灵气本就不算浓郁,经历一劫后,里面裹杂的煞气是消除了,可灵气也被削薄了一层。
灵气乃山川根本,如果消失殆尽,那就跟平常的山峰没了区别,那样的话,道观也没了存在的根基。
是以关于灵气的吸取要斟酌地用,不可竭泽而渔。
好在整座云山上,就陈有鸟一个人需要灵气修炼,画眉则是不确定,看她样子,兴趣不大。而山川本身,暗含天道规则,有灵脉存在,也是能产出灵气的,关键在于产出与消耗之间的平衡如何,当产出跟不上消耗,自然会日渐衰落。
只要陈有鸟修炼没有巨大的突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云山的灵气仍能维持得住。
是夜,万籁俱静,陈有鸟第一次在有充足灵气的大环境内进行修炼。
第一百一十一章:什么事?
修炼之事,玄妙深奥,处处坑洼沟壑,弯弯曲曲,从来不是什么坦途。想要走得顺利,就需要指导。
陈有鸟没有师父,没有引路人。当初炼化《崂山通真道经》,便因为欠缺经验而差点功亏一篑。那次运气好,幸得画眉一吻,灌输精华,得以渡过难关。
但运气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后来陈有鸟对于修炼的态度如履薄冰,谨慎对待。结识赤阳生后,一有机会便求教。赤阳生倒不藏私,给予不少指点,使得陈有鸟受益匪浅,对于修炼的本质感悟大大加深。
炼化真功与完全掌握真功是两码事,《崂山通真道经》博大精深,乃道场真传,没有多年浸淫,哪里吃得透?
之前陈有鸟闭关,耗费大量精力画符,那隶属术法范畴。
道与术,两个天地。
道乃根本,为源头;术是形式,是器具。
器具能够用来护身杀敌,但本身想要更加强大,就得进修道行。
今晚的修行,正是如此。
崂山传承,核心在于符咒,符和咒相辅相成,却分了深浅,当修炼大成,自有无穷威力。然而天地动荡,修行之路变得阻难重重,后面的路几乎断绝,如此一来,整个修炼体系都遭受到巨大的影响,甚至不得不进行修正,重新架构,从而规避崩塌。
这种影响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不但道家,还包括释家,以及魔道外门等等,无一能幸免。
人道因此中兴。
各家各派,真功传承千百年,突然要重新架构谈何容易?
这是巨大的阵痛,但即使痛,也得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神通道法由于丧失了施展的条件而不得不被舍弃,或束之高阁,埋进故纸堆,或彻底失传,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继续传承下来的,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乃至于与世俗武功进行融合,取长补短,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与赤阳生交谈中获悉的诸多秘闻,使得陈有鸟感慨良多,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回到修炼本身,《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咒,近身搏斗却是短板,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十全十美。道经中包含的数种武功亦非等闲,放到江湖上属于一流,称得上高手。不过凡俗的江湖早已没落,在修行者看来,不值一提。
修行者的世界,追求的是超凡脱俗。
当初胡子宁遭受刺杀,不管是刺客,还是胡子宁方面,他们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是超凡的力量,仿若“非人”。
而今陈有鸟炼气化神,晋身道长,吞吐天地灵气为食,从某种意义上,也已经是“非人”了。
大门打开,登堂入室,门内门外,赫然两个世界。
陈有鸟渴望新的世界,想更进一步,这是人性本然。
当运转功法,进入冥想,很快便捕捉到四周的灵气流动,他化身入水的鱼,立刻吞噬起一缕缕的气息来。
之前画眉给予的液体精华早已消化殆尽,期间各种消耗,心底的饥饿感已是掩藏不住……
…………
外院厅堂,苍松道人脸有忧色地坐在那儿。
这段时间,不出意料地门可罗雀,香客少得可怜。
前观主云崖道长以及一众道士出事的消息不可能包得住,或多或少泄露了出去。近日郡城内还风言风语,说云山观闹了大邪祟,穷凶极恶,连道士都能吃掉,云崖等人便都是这么没的。
如此一来,云山岂不是成为凶山?
谁还敢来?
虽然道庭都督府方面派人现身辟谣说邪祟已经被扑杀,由新观主接管,但对于邪祟,百姓人们向来畏之如虎,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残余?是以宁愿跑远点到别的道观上香,也不敢再上云山。
香火盛衰,乃是道庭考核的一项功课,没有香火,道观就难以为继。
由不得苍松不忧虑,但他没有什么好法子,关乎口碑,建立起来难,崩塌却容易。只得自我安慰,现在是特殊时期,捱过去,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会变好。
一个好消息是,道庭都督府已经传来口谕,说玉符赦命已经制造完成,设坛封神的仪式定在本月十五进行。
屈指一算,正是三天后。
玉符赦命是道观的根本,等同于官府的旨令官印,非常重要。
虽然已经入驻云山,但一天没有拿到玉符赦命,苍松总觉得不踏实。
现在好了,定了日子。
只是观主在山顶内院潜修数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修炼得如何了。
设坛封神,法坛肯定得在山上建立,颇为讲究,材料齐备的情况下,也得耗费一天工夫去做好。
时间已不多,得上去告知观主了。
然而苍松不知陈有鸟在潜修什么功法,修炼的事,绝非儿戏,有很多的禁忌,万一受到惊扰,便会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走火入魔,那可不得了。
苍松道人感到左右为难,下不定主意。
“哎,不管了。观主先前已说过,他并非闭生死关,有事上去说即可。”
苍松吐一口气,做了决定,起身迈步,拾阶而上。
“咦?山上似乎不同了。”
走出一段路后,苍松停步,举目四顾,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是炼精化气的修为,但浸淫数十年,隐隐已触及炼气化神的门槛,感知不同常人,虽不能吞气为食,却也能感受到气息的差异。
用拟人的方式来说,苍松现在就感觉到云山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了许多,仿佛被人抽走了一大股气息一样。
肯定是观主在修炼的缘故……
第一时间,苍松便做出了判断,又惊又喜。他终于可以确认陈有鸟的修为了,绝对的道长级别,真是年轻有为,云山观前程可期。
惊喜之后,又感忧虑。
陈有鸟修为了得,鲸吞蚕食,要是云山的灵气支撑不住,被吞噬一空,又该如何?
古言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反过来说,山不高,仙会住?水不深,龙怎么活?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苍松上到山顶,但刚来到内院牌楼前,耳边突然响起声音:“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化神
“什么事?”
声音淡漠,带着威严,是观主在说话。
苍松内心一凛,连忙垂手肃立。
“你且去大殿等候,我稍后便到。”
又听得陈有鸟说道。
四周风声细细,陈有鸟根本不在这儿。
苍松道人知道这是道行修炼到了化神境界的神通本领,越发敬畏,连忙去往大殿,没等多久,陈有鸟走了进来。
相隔才数天,陈有鸟身上的气质又发生了变化,飘逸脱尘,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
苍松赶紧把关于设坛封神的事说了。
陈有鸟淡然道:“你处理即可。”
“观主,建造法坛需要动土,声音嘈杂,恐有打扰。”
“无妨,尽管叫匠人来做。”
“好的。”
苍松退出去,到了外面,忍不住一握拳头。之前陈有鸟说服他脱离道庭都督府加入云山观,靠的是摆出来的一张张符箓。但符箓毕竟是外物,可以是自画,也可以买的,而或从别处获得。那时候,陈有鸟并未明确承认。
但现在,陈有鸟展现出来的道行已是确凿无疑。难怪其态度淡定,不急着招人。
这等年纪,成功化神,便是最大的底气。
陈有鸟盘坐在大殿上,运转功法,神识放出,把小半个山顶覆盖在内,如亲眼所见,皆无纰漏。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宛若开了第三只眼,神眼。
修行第二境“炼气化神”,先练气,再化神;练气凝结丹种,等丹种成长起来,茁壮发芽,生长出来的,便是阴神。
阴神玄妙,百般功用,所以才谓之“神”。
能达到这一步,在凡俗人看来,十足十是神仙人物了。
像赤阳生这些道场俊秀弟子,他们也都是化神境界,只是化神的道行要深厚得多。
短短时日,陈有鸟能修炼到这一步,已经是万中无一。
首先他炼化的《崂山通真道经》为真传,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如果功法品质不行,而或存在残缺,那么上限就注定了;
其次,身怀《文心雕龙》,文气能定神安魂,摒弃杂念,起到了十分关键的辅助作用,使得修炼进度大大加快。要知道在修炼过程中,杂念心魔,层出不穷,稍不注意,便会胡思乱想,最终导致阻难重重,寸步难行。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未曾碰过,都是文气的功劳。前一阵子,所产出的文气都给予画眉疗伤养身,他自己无气可用。好在后来获赠一葫芦的惠元丹,该丹药疗效颇佳,画眉吃了丹药就不用文气了;
最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推动因素,画眉赠予的那一口精华绝对是天地间神物,有夺天地造化的妙用,其甚至改变了陈有鸟的根骨,简直逆天。
其实陈有鸟这副身躯的资质用来修道委实不行,如果是好的话,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了。天地灵气动荡是外在原因,主观因素正是根骨差劲。
但消化了那一口精华后,陈有鸟的根骨发生了蜕变,并且还在进化当中。
也正因为那一口的相濡以沫,画眉大病一场,至今没有完全康复。
由此可见,那是关系到画眉身子骨的根本之物。
如此情义,值得终生相报。.
综合种种,再加上这几天在云山山顶刻苦修炼,吞噬灵气,陈有鸟在修炼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成功化神。
阴神有强弱之分,他当下只能做到这一步,范围扩大些便力有不逮,支持不住了。
阴神出窍同样存在禁忌,怕火惧雷,甚至鸡鸣狗吠等,都会有所影响。影响深了,会造成创伤。
如今是白天,不过云山山顶灵气缭绕,无其他不利于阴神的因素,因此陈有鸟才特意显摆一回,传音苍松。
让苍松了解到些底细,很有必要。等于给苍松吃了颗定心丸,以后做事,更死心塌地。
一会之后,陈有鸟收了阴神,神态顿时萎靡了下来。他化神不久,根基不够稳固,每一次出窍,都是巨大的负担。莫说他,便是赤阳生那等境界,也不能随便出窍。修行四大境界,起码要到第三境“炼神还虚”才算成就,如果能够炼神,那可就是真人级别的存在了。
陈有鸟不想太多,先把目前的境界稳扎稳打。化神之后,所需灵气倍增,如果放开了修炼,不出三年,云山上的灵气将被吞噬一空,消耗殆尽。
对比之下,四大道场中那么多人一同修炼,有道长、有真人,还有道君,他们所需的灵气规模会是何等庞大?
难怪支撑不住。
资源,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旦没有了资源,什么都不是。
如此想着,心头莫名涌起一种无力回天的宿命感。因为悲观,而感到颓废,觉得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结局早已注定。所以,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往前走……
嗡!
泥丸宫中的古书震动,有字符飘荡。
陈有鸟猛地回过神,心有余悸。
就在刚刚,趁他阴神归窍魂魄疲惫之际,有心魔生成,侵蚀陈有鸟的意志。若被侵蚀进去,从此以后陈有鸟将意志消沉,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日子……
真是防不胜防。
心魔之存在,虚无缥缈,无处不在,一次遭遇,一个念头,都可能激发。
幸得泥丸宫中有《文心雕龙》坐镇,及时提醒,这才躲过一劫。
陈有鸟跳将起来,站在那儿,回想刚才的经过。其实就是一次正常的思考,但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去。好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光阴,人都是会死的。如果天天想着死,那活着就没了意思,或自暴自弃,或铤而走险,或百无聊赖。
但这样是不对的。
至少陈有鸟觉得不对,人生的精彩不在于结果,而是过程,非假大空,非自我安慰。难道百年后要死,就干脆不活了吗?
荒谬!
换句话说,修炼不成仙,就不去修炼了吗?
不该是那样的,修炼的本质,一如那句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想明白这一层,陈有鸟心神坚定,意志成型,脸上焕发出光彩,随即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设坛封神
三天后,道庭都督府一名老道率领一众人员莅临云山观,瞧着孤零零的陈有鸟带着孤零零的苍松道人出来迎接,这名道号“玄清”的老道暗暗摇头:实在太寒酸了……
这次的设坛封神,道庭都督府方面不甚重视,只当公事公办,一切按流程走。
陈有鸟也不甚在意,只请了寥寥数人前来观礼,族长陈三公、宋天富等。
弄到午间时分,事毕,吃了宴席,玄清道人便带着人员下山,打道回府了。
随行的孤云道人拖在后面,趁着空当,把送行的苍松拉到一边:“苍松道兄,我真是服了你。”
苍松问:“服什么?”
“服你够魄力,都督府的饭碗说不要就不要,跑到这当劳什子副观主。一个观主,一个副观主,其他的人,没了。这样子,你们怎么过得了道考?”
“呵呵,无妨,还有时间。”
自从明确观主的道行修为后,苍松也变得淡定了许多。
孤云哼一声:“两三年时间,你真以为很多?白驹过隙,转眼的事。我听说了,你们观主跟郡守的公子有过节,城里的舆论对云山观颇为不利。这还其次,如今管辖内的大小道观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私下已经开始洽谈合并的事。瞧云山观的样子,迟早得被兼并。兼并之后,你何去何从?你呀你,老来糊涂,被人晃点了。”
苍松不为所动:“真要兼并的话,为何是别人兼并云山,而不是云山兼并他们?”
“就凭你们两个?”
孤云差点跳将起来,有种被逗笑的感觉,不知陈有鸟给苍松灌了什么迷魂药,使得苍松被洗脑,简直不可理喻。老江湖了,一向精明过人,怎么突地就晕头转向了呢?
“道兄,你难道不清楚,陈有鸟之所以能当上云山观观主,根本不是靠实力,而是某种人情关系。年纪轻轻,毫无威望可言,更没钱。对了,刚才的人情符钱,还是你自掏腰包的吧。”
玄清率队前来设坛封神,一众人员,做完法事,绝非一顿饭能打发得了的。
人情交际,红包打点,必不可少。
一般人员给凡俗金银之物,有道行的,就得给符钱才行。
陈有鸟没有符钱,上次奖励的全部用来购买符钱材料了,因此符钱这一块,只能让苍松垫上。
孤云知道此事后很替苍松鸣不平,符钱多难赚?苍松这是傻呢,还是蠢。
苍松道人嘴一撇,手悄悄按了按腰间的囊袋,里面躺着两道护身符。
这符是陈有鸟给予的,论其价值,比送出去的符钱绰绰有余。
相比镇宅平安符那些低阶货色,中高阶符箓可遇不可求,非金钱所能衡量,简直可以用来当传家宝。
不过观主吩咐过了,要低调,不用声张,苍松也懒得解释,淡然道:“吾身为云山观副观主,分担事务,解决问题,乃是本分,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
孤云一甩衣袖,说不出话来。
苍松做个稽首:“我明白道兄的意思,在此致谢。但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云山观真得不错。观主本人更是豁达大方,放权任我施展。”
说到这,干咳一声:“孤云道友,如果你在都督府过得不顺心,亦可考虑来云山,云山观虚位以待。”
孤云闻言,终于笑了,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交谈下去:“我言已至此,道兄好之为之吧。”
转身离去。
“道友好走。”
苍松吆喝一声,也掉头上山复命去了。
“观主,你没有亲自送玄清道长下山,会不会怠慢了?我看他们面有不愉之色。”
陈有鸟笑道:“送到外院,礼数已尽。人情面子的东西,一下子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卑微,低人一等,何必呢?”
苍松一想,深以为然。这次道庭都督府只派了个排名靠后的玄清来,摆明是敷衍了事。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太过于讨好对方,毕竟正常的人情礼数都做足了,没有失礼的地方。
陈有鸟手里正把持一张符箓,赫然是玉质的,长约尺余,宽三指,熠熠发光,上面符文流溢,说不出的玄妙。
此乃玉符赦命,镌刻着一个神奇的小型阵法,可收拢灵气,十分灵验。
除了阵法之外,玉符上还标明了云山观的诸多信息,包括观主陈有鸟和副观主苍松的。至于陈翰等人,他们虽然为管事,但隶属编外人员,没资格进入正式的赦命名单。
苍松盯着玉符看,腰杆子不禁挺直了些。
名分之实,必有凭证,无凭无证,便是无名无分。
把弄一阵,陈有鸟依照规矩把此枚玉符赦命供奉在大殿神像前面的供桌之上。
这是道观的玉符赦命,作为观主与副观主,他们个人还有单独的玉符赦命,带在身上,需要表明身份时才会亮出来。
陈有鸟沉吟道:“现在有了道观,赚取符钱会不会容易些了?”
苍松面露苦笑:“确实容易了点,不过花销也大了,不少地方都得用到符钱。依照目前的状况,得做好入不敷出的心理准备。”迟疑了一下:“观主急用钱的话,我这里还有点积蓄,只是不多。”
陈有鸟一摆手:“我不急用,就想着有备无患。”
苍松建议道:“观主擅于画符,据我所知,像护身符这些品质好的符箓行情很好,能卖高价。”
陈有鸟摇头道:“画符不易,留着自用,看看再说。”
苍松就不再吭声,画符绝非易事,耗费心神法力,甚至会伤身,真不知道陈有鸟那些符箓是用了多久才画成的。
封神事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平静无波,陈有鸟呆在山上,或修行,或读书,或写字,或作文,与画眉一起,无拘无束,好不逍遥自在。
进入五月,平静的时光被打破了。
这一日,一支由十数名道士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奔赴云山。
苍松闻讯,赶紧来迎,三言两语弄清楚了对方来意,赶紧叫陈翰上山禀告给陈有鸟知晓,就说有人来踢观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者不善
十数名道士来自五个道观,组合起来,可谓阵容浩荡。他们被安排在外院用茶,顿时面露不愉,就差指着苍松来骂了。留着一层面皮,并非看在苍松是副观主的面子上,而是过去苍松在道庭都督府做了数十年杂务,与在座各位道士略有些交情。
苍松心里焦急:观主怎地还没下来?
领首一个道士法号“元化”,面色阴沉:“苍松道兄,你家观主的架子端是了得,吾等远路而来,连上山的资格都没吗?”
苍松忙道:“山上兴建土木,尚未完工,不好请各位上去。”
的确还有些手尾没有做完,不过都是小修小补,用来当借口的。
一名胡子道士不耐烦地把手中杯盏往木桌上重重一砸:“苍松道兄,我且问你,你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苍松眨眨眼睛:“徐道友指的是诸观联合,合为一观?”
元化道:“就是此事,之前已经发了两次书信前来询问,你们只敷衍了事。跟你说,我上元观、还有徐道友的清阳观、张道友的明新观等已是谈妥,同意合并了。现在,只差云山观。”
海岱郡境内的诸多道观零零散散,实力一向凋零,出了劫祸后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好几个山门日趋破败,支撑不下去了。于是道士们相互串门,谈着谈着,最终商定联合,而且把联合起来的新道观山门定在了云山,毕竟云山是本地有数的名山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云山观原来的云崖等人全军皆墨,接手的陈有鸟年少不更事,修为马虎,可取而代之。
苍松自是明白所谓“联合”的意思,本质上便是一种“吞并”,也跟陈有鸟分析过,陈有鸟没有丝毫兴趣,根本不参与,这才有今日对方联袂而来的场面。他开口问:“此事可上报道庭都督府了?”
元化道人昂然道:“依照章程,当道观山门破败,难以维持,可实施联合之举,成立新观后再申报玉符赦命。苍松道兄,你出身都督府,条文教例不比我更熟悉?”
苍松哦了声,脸色不变:“关键是我们观主说了,云山观不参与。”
胡子道士一拍桌子:“现在云山观上下只得两个道籍,根本不符合道考要求,为什么不同意联合?”
苍松一摊手:“道考不是还有两三年期限嘛,不急。”
又一名长须道士按耐不住了:“苍松道兄此言差矣,如今的海岱郡内,去哪寻得在籍道士来?莫说两三年,便是三五年,恐怕也找不出人了。就算有人,为何人家愿意加入云山观?你以为人人像你这般不挑的?”
元化道人道:“两三年后的事,以后再说,道观合并乃火烧眉头的事,缓不得。日后一旦都督府介入,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对。”
“可不是!”
一众道士鼓噪起来,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真得很难撑下去,不如及早找好退路。以现在的困境,报团取暖没什么不好的,成立后的新道观要规模有规模,要人有人,资源肯定也多。至于利益方面,几位老资格的道士也已协商完毕,相当愉快。原本还留了个略略靠后的位置给陈有鸟的,如今看云山观的态度,真是不识抬举。
苍松面色为难地道:“合并之事,也得自愿吧。”
元化冷哼一声,一甩长袖:“如此说来,云山观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不顾及同道情面了?”
苍松一摊手:“云山观经历劫难,前不久才设坛封神,很多东西都没弄好,仓促间又要合并的话,实在困难。”
长须道士板着脸:“莫要说这说那找借口,此事关系到海岱郡广大同道的根基前程,咱们这些道者本就修行艰辛,苦苦挣扎。云山观还想着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我们绝不同意。”
“不同意。”
众人大声附和,惊得外院那些管事杂役面面相觑。云山观设坛封神的时候,诸多道观没有派遣代表来参加,如今联袂而至,分明是来者不善,看这阵势,处理不当的话,云山观是否能保住招牌都不好说了。
而且,都这时候了,为何观主陈有鸟没有露面?
难道是怕了?
“五哥,观主怎么说的?”
陈婉穿着青色道袍,秀发高高梳起,挽个道髻,似模似样。她本是不愿嫁入曹家,这才选择上山。但住进道观后发现这里安宁清净,又没什么拘束,倒是喜欢上了。
上去禀告的陈翰搔搔头:“观主只说了两个字:不急。”
陈婉一吐舌头:“人家都打上来了,还不急?”
陈翰沉声道:“我相信观主有分寸,自有安排。”
陈婉却想不明白陈有鸟会如何应对,正常来说,人家那么多道观代表来到,身为观主却不出面接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除非,陈有鸟故意如此。
但这样的话不是激怒了对方,更不好谈了吗?对方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占据着极大的人数优势。
堂内苍松依然稳如老狗,他见惯场面,这点吵闹算不得什么。摆摆手:“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关乎道观合并,事关重大,我家观主自然得慎重考虑。”
元化道人站起来:“之前发函,你们就说考虑,现在还是考虑。今日不管如何,都得给个说法。苍松道兄,我们不与你为难,你做不了主,便赶紧让我们上去,而或叫陈观主下来谈。”
陈有鸟至今不见人影,苍松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没兴趣,不参与,是立场上的问题。再说了,来的只是些道观代表,一位道长都没,凭什么要让观主亲自接待?
这个场面,正是让苍松显露手腕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各位道友,你们说合并之事已经谈得七七八八,那么,我问一句,合并之后的山门选址在哪?又是谁担任观主?”
元化道人回答:“山门拟在云山,云山地方好嘛,灵气缭绕,最为适合。”
苍松一听,得,果然不出所料,是打着这般主意来的。至于所谓的“抱团去暖”,好听而已。
元化道人又道:“至于新任观主的人选,第一,要德高望重,有名望;第二,修为不能差,所以目前的人选初步定了素成观主,大家都佩服他的。不过鉴于道观合并的特殊性,还会成立一个主事会,各个道观各自派任一人但当。”
苍松道人听得嘴角一撇,差点就喊出“我反对”,莫说陈有鸟不愿意道观合并,他苍松一样不愿意,真得合了的话,他的位置往哪里搁?
第一百一十五章:条件
群情汹涌,大有云山观不同意联合就不会罢休之意。
苍松内心焦急,但面对十数名道士的咄咄逼人却着实没有太多的应付办法。
简单地说,这场面,他镇不住了。
镇场子需要资历辈分、需要位置权柄、更需要足够的实力。以苍松现在一介云山观副观主的身份,力不从心。
他眉头一皱,摆摆手:“这样吧,我亲自上山面见观主禀告情况,一切请他定夺。”
说完,袖子甩动,心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什么人呀!”
“ 什么事呐!”
一众道士满嘴牢骚,他们人多势众,没想到这么多代表联袂而至,竟只被安排在外院,什么意思?他陈有鸟自以为捡个便宜当了观主,便能摆起架子,目中无人了吗?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苍松道人便下来了。
“陈观主怎么个说法?”
元化道人直接问道。
苍松干咳一声:“我家观主说了,同意道观合并。”
闻言,众道士面面相觑,颇感意外:既然答应了,为何还藏着掖着?
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是不是苍松在搞鬼,其实陈有鸟只是个被架空的空架子。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否则苍松有都督府的铁饭碗不捧,偏偏跑来云山任职?
他们才不相信苍松甘愿听从陈有鸟的调遣吩咐呢 。
苍松把众人的神态捕捉到眼底,又道:“但我家观主有个条件。”
元化道人问:“什么条件?”
“众观联合,众口难调,新任观主必须道行出众,才能服众。”
胡须道人晒然一笑:“我们推荐的素成观主可是一位道长,想当年,与云崖观主齐名,最是合适的人选。”
苍松慢吞吞道:“可素成观主耄耋之年,早已深居简出。”
这是客气话,其实这位老道长已是时日无多,一不留神便会羽化升仙的那种,比当初的云崖更不如。
元化道人冷哼一声:“所以才会特别设立一个主事会,由原来各观的代表胜任,管理各种事务。你家陈观主,一样能进主事会的嘛。”
主事会的架构,正是平衡各方道观利益的名堂,怎么瓜分,早已商讨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云山观视为被瓜分的对象。如果陈有鸟识相,还能保留一点份额,如果不识抬举,那么众人联手,将其踢出局。
当然,这些属于底下的操作,不好摆在台面上说,反正懂得些人情世故的,自然明晓。
苍松呵呵一笑:“问题在于,我家观主说了,他认为素成道长年事已高,并不适合担任观主之位。”
“狂妄!”
元化道人拍案而起。
“区区小子,侥幸考取道籍,就敢藐视前辈,实在太狂妄了!”
一众道士纷纷指责。
苍松早有预料,提高了声量:“各位同道稍安勿躁!既然各观联合,难道我云山观就不能提出意见吗?”
元化道人冷笑:“在海岱郡,各个道观中,符合德高望重又修行过人的,如今除了素成观主,还能有谁?”
所谓“推举”,实则便是内定,很多东西事先便订好了,各种要求的条件为内定者量身定制,外人想要竞选,只要有一条不符合便被刷下来,根本参与不进来。
苍松慢吞吞地道:“元化道兄,当今时势,道法式微,步履维艰,这一点无需多说,大家都知道的。”
元化道人点点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这一茬。
苍松接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能再抱残守旧,墨守成规,而是应当锐意进取。”
“所以呢?”
元化道人忍住内心的不耐烦,谁不想逆天改命?想想而已。其实大多的底层道者早已认命,修道之路断了,可还得生活不是?是以特别注重凡俗的权力富贵。
“锐意进取,便应当不拘一格,所以这观主的位置,我觉得我家观主也有资格去竞选。”
“啥?”
“什么?”
“莫不是开玩笑吗?”
诸多道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化道人眼勾勾地盯着苍松:“你是认真的?”
苍松道人很享受这种引导话题的满足感,一摊手:“这有什么?我家观主的意思是,各家同意联合的道观观主,都有资格竞选,这才显示公平。”
顿一顿:“如果你们都同意推选素成道长,那么就让我家观主与素成道长比一比,胜者当选。”
元化道人忍住暴跳如雷的冲突,绕了一大圈,他总算明白过来,敢情陈有鸟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欺负素成道长年老体衰吗?用武者那一套来,企图弯道超车?
苍松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补充一句:“鉴于素成道长的年纪状况,我家观主说了,不用动手,只论道。”
元化道人一怔:“不动手,只论道?”
莫名想起释家的那一套,但随着释家衰败,论禅争锋之事已经很久不见。
苍松说:“坐而论道,既不伤和气,又能分出高下,是最合适的方式了。如果你们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那就一点诚意没有,还谈什么联合合作?”
元化道人瓮声瓮气地道:“没说不答应,但事起突然,大伙总得商量商量,而且也得问过素成观主的意见。他老人家闭门清修已久,等闲不会指点后辈的。”
虽然被打了个突击,但口头上一点不肯相让,要占住辈分的制高点。
苍松懒得计较这些:“那就定了,你们先回去协商好,有结果了再告知一声。”
一众道士汹汹而来,下山时则显得闷闷,几个带头的凑在一块,说个不停:
“可恨,连那厮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打发走了。”
“这可能是个圈套,不要上当。”
“圈套?怎么圈?怎么套?”
“不用说那些没用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
“要我说,不如咱们之中推选个人出来,直接跟他比试道法。咱们修道数十年,还比不过一介后辈小子?”
“不可,道法比试有着太多不确定性,万一失手,可就后悔莫及。”
大家的水平,彼此心照不宣,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元化道人沉着脸:“还是禀告给素成观主再做打算。”
“好。”
众人答应,心里都觉得,无论见识,还是对于道法上的浸淫理解,素成道长没理由比不过陈有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坐而论道
陈有鸟要与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素成观主同意了,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傍晚时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的道门圈子中传扬开来,引起不少关注。
说实话,本地的道门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先是陈有鸟出人意料地当了云山观观主,引发一波争议;现在倒好,这小年轻居然还想当联合道观的观主,胃口未免太大。
对于这场论道的结果,胜负如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赌,下了赌注。
云山观中,相关的讨论也不少。
像苍松他们,自然都站在陈有鸟这边,希望他能胜出。要知道如果输了,云山观就得被人兼并,山门会被抢夺。至于他们这些人,现在道观里的位置自然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众人心情难免忐忑。
只是陈有鸟依然安静地呆在山顶潜修,一切显得云淡风轻。
时间很快过去,今日已是二十五。
素成观主的辈分摆在那,论道的话,肯定得陈有鸟动身,前往对方的道观。
这样的话,便有了主客场上的优劣。
在路上时,苍松忍不住问:“观主,你觉得素成道长会说什么道?”
陈有鸟道:“我哪里知道,去到了再说。”
“观主,那你总得有所准备吧,以免被问个措手不及。”
“所谓坐而论道,不在于‘坐’,也不在于‘论’,而在于最后的那个‘道’字,你可明白?”
陈有鸟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来,他在山上潜修,除了日常功课外,还大量阅读了各种道籍经书。
《文心雕龙》中,可不只是有诗词文章,还收录着不少相关的道释经典,比如说那本鼻祖级的 《道德经》。
然后云山观中,本也有着许多藏书的。
陈有鸟统统笑纳,收录进了《文心雕龙》中,慢慢研读。
书本是知识的重要来源,更是产生文气的不二途径。
越是修炼,陈有鸟越觉得文气的重要性,简直如同万金油般,用处实在太大了。
苍松听得有点迷糊,不过他看出来了,自家观主有信心。
说来也是,这个事情本来就是陈有鸟提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苍松对陈有鸟的认识和了解,自家观主断然不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是观主故意去设的套,赢了之后,那么云山观将大出风头,一举将众道观兼并进来。
到了那时候,还需要担心三年后的道考吗?
难怪观主说不着急招人,原来都想到前面去了。
高!
真的高!
苍松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满是高深莫测的意味。
不过话说回来,陈有鸟化神成功后,已是凌驾于众多的道士之上,成为不折不扣的高人了。
一路再无话,抵达道观,抬头一看,见车马拥挤,热闹非凡。
道观联合,是那些难以支撑得下去的小道观的提议,在郡府管辖下,其实还有一两间规模较大的道观,他们架构稳定,本来置身事外。这番被请来,只是来当个见证的。
这些人比较早到,等在那儿,见到陈有鸟带着苍松来到,纷纷行使注目礼。
一是好奇,二来觉得不愉。
依照路程,原本陈有鸟该提前一天过来,既能免去舟车劳顿之累,又是对“坐而论道”的尊重。
但陈有鸟偏偏选择当天出发,堪堪赶来。
众多提前到场的道士们难免有一种干等的感觉。
然而站在陈有鸟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呢。
不迟到就行。
作为道庭都督府的“老人”,到场之后,苍松立刻发挥出了他交游广阔,长袖善舞的特点,各个打招呼,寒暄问候:
“苍松道友,听说你脱离都督府,转而加入云山观,吾等听闻,都很吃惊呀!”
“呵呵,在都督府呆得太久,所以想出来看看。”
“我直话直说,此举委实不明智,莫非受到蛊惑,错信于人?”
这厮口中的“人”很明显意有所指,把矛头指向陈有鸟。
苍松笑呵呵:“非也,非也,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自从加入云山观,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语重心长”的劝说,早已习惯。
在云山观得到的收获,以及快乐,岂是这些外人所能知晓的?
苍松一面应酬,一面暗中得意。
至于陈有鸟,则本色出场,在留给他的地方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
走了那么长的路,接下来很快又得跟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稍作休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一道道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看个不停。
修行圈子,人数本来就不多,近年来更是青黄不接,来来往往,都是些老面孔。
一个新人难免会招惹注意。
尤其是这般出风头的新人。
但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修为的限制明摆着呢,更没学过 《望气术》之类的道法。至于观摩样貌气质等,他们可不肯承认陈有鸟如何如何,反而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装!”
小小年纪,不但摆谱,还能装。
可高人是那么好装的?
特别是元化道人那一批,更是恨得牙痒痒。上一次他们阵容浩荡地奔赴云山观,不但只被安排在外院,还连陈有鸟都没见得上。
简直是侮辱人。
等下开始坐而论道,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对于素成道长,他们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素成道长算是很老牌的一位修者了,成名已久,阅历丰厚,称得上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陈有鸟就是个愣头青。以他的年纪,能读过几本道典?
崂山道场当然是天下闻名,藏书汗牛充栋,但以道童的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道书,更遑论经典。
是以这些人几番商讨,来回考虑,觉得己方赢面足够,最终答应坐而论道。
只要赢下,当即开拔云山观。至于陈有鸟等,哪里凉快那里去。
又等了一阵后,有道人高声叫道:“素成观主到!”
陈有鸟睁眼看去,见到一名老道出场,颤颤巍巍的,须发全白,一脸的黑葛色斑点。
见这模样,陈有鸟莫名想到云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日暮之年,寿元将尽。
“当!”
有道人敲响铜锣,坐而论道,要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可道,非常道!
道观院子,有树投荫,凉风习习。
四周一大圈道士,井然有序地围聚着观望。
里面一排,则摆开椅桌,坐的是见证人,以及各观的观主等。
最里面的,是今天的主角,素成观主和陈有鸟两个面对面地坐在蒲团上。
望着素成观主一脸的老人斑,陈有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观主年迈,何必再执著于此?”
这句话颇有托大的意思,顿时引得围观的道士们怒目而视。
素成观主笑道:“时日无多,总不能孑然离去,所思所想,皆是子弟后辈。”
陈有鸟听明白了,以对方的年纪和精力,他被推举为联合道观的观主,实则就是来做个样子,并不会真得掌权管事。
此事幕后,定然是与元化道人他们做好了协议,包括划分权益等。
那么,就什么可说的了。
陈有鸟做个稽首,微微弓腰,以表尊敬:“观主,请赐教!”
素成观主伸手慢慢地摸了摸稀疏的白胡须:“吾修行大半生,多读道家经典,又游历天下,有所悟,有所不悟,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幸得今日有机会与陈观主坐而论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正好趁机求问。”
陈有鸟耐着性子听着。
对方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当下道:“有问题,尽管说。”
如此作态,自然又引得围观者的一片不满。
素成观主也有点生气了,他那一番开场白,纯属于场面上的话,没想到陈有鸟还当了真,摆出赐教的架子来。
实在是没大没小。
于是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本道就直说了。陈观主,你说,何以为道?”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都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暗赞一声:问得好。
估计也只有苍松感到不妙了,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以为道?”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大得无边无际,以至于空泛,甚至空洞得很。
扯淡的话,能扯个几天几夜也谈不出个结果。
至于谈论的内容,对错与否,更没有什么标准。便是请真人级别的人物来说,可能也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观点。
这样的话,素成观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道道目光戏谑地望向陈有鸟,看他能如何回答。
陈有鸟坐在那儿,闭着眼睛,神色平静无波,似在思考,又像在犹豫,如同碰上了无法解决的疑难,而不得不长考一样。
素成观主没有催促,根本不急,他不相信陈有鸟能答出个什么来。
过了一会,就在众人渐渐不耐的时候,陈有鸟霍然睁眼,一字字道:“道可道!非常道!”
素成观主定眼看去,见到一道阴神笼罩在陈有鸟的身上。
这阴神形象非常凝实,平和安详,白天日里,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之下,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见此形态,又听闻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的话语,素成观主如遭雷击,一下子呆在那儿,手指陈有鸟:“你!你!”
震惊不已。
陈有鸟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化神道长。
如此修为,担任道观观主绰绰有余。对上元化道人他们,更不用说,简直是碾压性的。
偌大海岱郡,除开道庭都督府内的道者,外面游散的道观中,只得三名道长而已。
其中云崖是一个,死了;
他素成观主算一个,快死了;
还有一个,也是差不多的境况,一直躲在山中潜修静养,今日没有出席。
场上变化,让众多观望者吃惊,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素成观主问:“何以为道?”
陈有鸟回答:“道可道, 非常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回答颇为玄妙,有一种妙不可言之意。
但往大方面说,同样有故弄玄虚的嫌疑。
不管怎么看,素成观主也不至于如此大反应。
但更让众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手指陈有鸟说出两个“你”字后,素成观主往后便倒,倒在了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犹如一片飘落的枯叶。
“哗!”
众人再也站不住了,纷纷抢上前来,口中叫道:“观主!”
“观主怎么啦!”
“快救人!”
场面一度混乱,呼喝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又有元化道人几个,划拉一下把陈有鸟围住:“你这卑鄙之徒,你对观主做了什么?”
陈有鸟眉头一皱:“众目睽睽,我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坐而论道而已。”
元化道人怒斥道:“那素成观主为何突然倒地?”
陈有鸟有些怜悯地扫了那边一眼:“我一开始就劝他了,既已年迈,何苦再执着于此。”
元化道人无言以对,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承认己方论道失败。承认的话,就等于将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联合道观观主的宝座拱手相让。
苍松快步介入,挡在陈有鸟面前:“元化道友,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救治素成观主,尔等却来围着我家观主作甚?”
元化道人等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只得散去。转身跑去素成观主那边,看什么情况了。
素成观主面色灰白,但人还是清醒的,他黯然叹息一声:“我输了,此事不可争,也不必再争。”
元化道人听得心里烦躁,口中大叫:“观主,你只是体力不支,现在不用说话,先回观休养。”
几个道人七手八脚把素成观主抬起就走。
苍松一撇嘴:“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枉作修行者。”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走了?”
苍松不甘心,要是云山观把这些小道观兼并,那可是壮大势力的天好机会。
陈有鸟不屑地道:“收他们进来,有甚用处?”
苍松一听,想了想,觉得大有道理。这些道士,修为马虎,只会钻营名利,如果进了云山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不是把好好的道观弄得乌烟瘴气了吗?
所以说,这些人,不要也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回城备考
坐而论道的事就这么落下帷幕,道观联合的事也不了了之。
过得几天,苍松打探到消息,气呼呼跑来告诉陈有鸟,说以元化道人他们为代表的几个小道观私底下联合起来了……
这个做法,就是拒不承认论道的胜负结果,也不再找上云山观。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不正好?让他们自个玩去吧。”
只是苍松仍觉得耿耿于怀。
又过了几天,却有三名青年道士上山投奔,要在云山观挂单。
这三名道士,都是素成观主的弟子。他们来时,还带了一封素成观主的亲笔书信。
素成观主已羽化登仙,驾鹤西去。
看过书信,陈有鸟表示了解,让苍松把人收下。
三名青年道士,修为一般,胜在年轻,而且品性端正,没有沾染到什么老条子的风气。
对此苍松喜出望外,有他们加入,那么道观里的在籍道士人数正好达到五人,在人数上,已经符合道考的标准,根本不用再去招人了。
苍松不清楚论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素成观主已经被陈有鸟折服,所以才会有这番“托孤”之举,把门人弟子送来云山观挂靠。
毫无疑问,在其中,应该是素成观主看到了陈有鸟的真实修为。
所谓“论道”,绝非单纯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得人心悦神服,甘拜下风的。
不过陈有鸟回答的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确实奥妙,越是咀嚼,越感到妙不可言。
只是以苍松的年纪,以及道行,他根本理解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雾里看花,糊里糊涂。
很快,五月过去了。
然后六月又过去了。
当进入七月下旬,距离乡试的时间已是不多。
陈有鸟要回城准备参加考试了。
回城考试,诸多不便,思虑一番后,他决定让画眉留在山上。
山上清净,身为超级宅女的画眉在此住得舒服,她对于凡俗饮食并无多少需求,近乎辟谷,也无需别人照料。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生养后,其身子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恢复了精神,气质越发空灵神秀,恍若神仙人物。
光这份气质,就连陈有鸟都自愧不如。
因为人家是天生的,后天怎么练,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毕竟现在的环境,修炼艰难,境界的天花板卡在那儿,难以突破得上去。
苍松那边,也得交待一番言语。
作为“老道”,在人情世故方面,苍松的表现无懈可击,接管外院后,诸多事宜操办得井井有条。他深谙自家观主的喜恶,对于后来挂靠的三名青年道士,也统统安排在外院住下了,不得允许,不许登顶。
并且对他们说,这是云山观的规矩:
新上山者,需得经过考察,品性过关的,才算真正入门。
这样的规矩在修行界中很正常,所谓“法不传六耳”,真传本事,从来都不会轻易教人。
这一点,对于挂靠道士同样适用。
谁知道你们跑来,会不会抱着某些不良的目的?
山顶乃道观重地,本就不会让人随便踏足的。
对此安排,那三名道士毫无意见,安安分分在外院住下,听从调遣。
他们来之前,已经被素成观主说教了一通了。
关于陈有鸟要去参加乡试的事,陈翰倒有些微词。在他看来,云山观正处在走上正轨的紧要关头上,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道观上才对,稳步发展,然后逐步增扩势力,比什么都强。
只要守住了道观的盘子,莫说这一代,便是下一代,再下下一代……基本都荣华富贵,安享无忧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跑去参加什么科举?
陈翰对于陈有鸟的官文水平,有所怀疑。
修道与官文,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讲究出家脱俗,一个是入世为官,背道而驰,怎么糅合到一起?
考不上,岂不是白折腾了?
就算陈有鸟真得考中了举人,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呢。
再说了,迈入官场,无数的管制约束,哪里有修道来得自在逍遥?
反正在山上住了这一阵,陈翰是喜欢上了,只可惜以他的年纪,以及根骨,这辈子已经与修道无缘,倒是武功方面,潜心练习,提高了一截。
武功高了,脾性也更为成熟。
虽然对陈有鸟回城考试的决定有意见,但意见不可能真得当面提出,默默留在心里便好。
陈有鸟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很多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就去做,这样就好了。
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安排完毕,即时启程,返回海岱郡。
进城后,先回祖宅一趟。
王伯喜出望外,赶紧叫齐人来迎接。他现在掌管府上大小事务,出纳收入等,账目都做得清清楚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送上云山,给陈有鸟过目。
但陈有鸟从来都是走马观花,翻过就算。
一来对王伯放心;二来,他对于这些凡俗钱财地产之类,本就没有太大的需求了。
“少爷,你不在家里住?”
陈有鸟回答:“考试临近,我得好好温书,所以决定去孟夫子的草堂上借住。”
王伯深以为然,以少爷的情况,要想考中,的确得多加努力才行。
孟夫子为大儒,草堂内藏书颇多,而且有什么问题,也能面对面请教。
听闻陈有鸟下山入城,族长陈三公等纷纷过来登门拜访。
今时不同往日,以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在陈氏宗族中,陈有鸟已经称得上举足轻重。
一番客套应酬不提。
陈有鸟略作收拾,举步前往草堂。
原本旺财是要重当车夫,赶车送他去的,但被陈有鸟拒绝了,很多时候,他更喜欢步行。
穿过市井,走过街区,更接地气。
自从化神成功,陈有鸟总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有点飘了。
这并非好事。
无论修行,还是做人,都得稳一稳。
这段时间整个海岱郡都颇为平稳,没甚大的事故发生,更不再闹过邪祟了。
上次四大道场俊秀过来,在各大区域巡察了一遍,以他们的修为道行,对于那些不成气候的邪祟而言,简直是碾压级的,但有发现,即除之后快。
秩序平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来到草堂,面见孟北流,表明来意。
孟夫子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吩咐仆从收拾好一间房间,让陈有鸟住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不利
陈有鸟就在草堂里住下了。
孟北流藏书甚丰,经义注释这些不用说,主要是往年科举的官文范本,才是最具参考价值的文本。
另外,有孟北流当面指教,开小灶,传授经验,受益匪浅。
这些经验,就算把经义读得滚瓜烂熟,也是读不出来的。
“文章合为时而著,要想考中,不但需要揣摩主考官的口味偏好,还得迎合时事……”
孟北流娓娓而谈。
陈有鸟在座下听得十分认真,这些道理,他都懂,很容易就接受 了。
提及时事,猛地想起一事,问:“记得去年,有传讯说迅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灭了青丘国,这算是一桩极大的时事了吧。不知今年乡试,会不会加入此题?”
孟北流面色却是一变,凝重起来:“有鸟,国家层面的事,轮不到你我来说,不可妄加议论,也不能写成文章。”
陈有鸟默然了。
其实这件事距离万里迢迢,也过去那么久了,消息早已沉寂,对于海岱郡这边,对于陈有鸟本身可以说毫无影响。他提起来,只是从考试的角度出发,猜测会不会出题而已。
没想到,孟北流的反应那么大。
不过也不奇怪,在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文字狱,但相关的忌讳数不胜数,根本没有言路自由的说法。
每天读书,听课,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里文气的产出,效率有所提升了。
这是他勤读诗书,文化涵养提升所带来的积极作用。
果然如此。
他十分高兴。
随着道行精深,对于文气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这些时日来,一直处在“供不应求”的状况。想积攒点文气以备不时之需,都难以存得住。
陈有鸟之所以执著于来参加科举,谋取一个晋身的路径,一方面是想着两条腿走路,不会轻易摔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浸淫《文心雕龙》,更好地利用这个金手指。
很快进入七月,天气热了起来,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一日,孟北流把陈有鸟叫来,沉声道:“这次考试,恐怕对你不利。”
陈有鸟问:“老师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与曹公子结怨的事早已传开,在你们背后,则是陈氏与曹家之间的矛盾冲突,牵涉不小。”
孟北流慢慢说道:“郡府之内,宗族纷争,自古皆然。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无可动摇。其余大族,诸如你们陈氏、还有杨氏、宋氏等,都差了一等。这么多年来,各大宗族有合作,有争夺,基本都掀不起什么水花。但这种平衡,因为你当上了云山观观主,而一举打破了。”
他是从大势上来分析问题。
陈有鸟坐得端正,仔细听着。
“正常的情况下,宗族之争,都集中在功名官场上。看哪家有了新晋进士,能否得宠,能做到什么样的官。比如曹家,曹元奇当上了海岱郡的郡守,他就是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地位。你陈家读书人不少,也有进士出身,但功名是功名,不得实职权柄,就难以真正崛起。”
孟北流继续说:“宗族底蕴,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有所积累。然而不少宗族,在积累的过程中,非但不能起势,反而衰败下去,这种事屡见不鲜。只因陈氏出了一个你,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怎么当上的观主 ,可当上了,就是当上了。如此一来,自然使得曹家十分忌惮,并会想方设法把你压下去。原本呢,你身在道庭,官场衙门无法干涉,可你现在来考科举,就等于给了曹家机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可是老师,不管我当观主,还是来考科举,其实都是自己的决定,与宗族没甚关系。对于那些纷争,我真得没有兴趣。”
孟北流呵呵一笑:“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你说没兴趣就没兴趣?一个人的姓氏,一个人的出身,早已注定。”
陈有鸟没话说了,如果用上一世的逻辑来套,肯定是套不上来的,但在大胤王朝,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公地道,理所当然。
如此想来,曹鹏针对自己,三番几次来找茬,表面上是由明心道人横死引发的,但实则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一开始,曹鹏就是代表着曹家,冲着他来的。
先是伸出橄榄枝,想要收为己用,陈有鸟不从,他们就要下手打压……
只不过时势变化,谁都想不到云崖入魔的事,明心道人上云山来,糊里糊涂断送了性命,使得曹家颇受打击,实力受损,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再后来,则是陈有鸟被任命为云山观观主,更是一下子超出了曹家的掌控范围。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陈氏宗族上下看到了与曹家平起平坐的机会,于是 发动人手,大肆替陈有鸟造势。
至于陈有鸟本身,他真得是懒得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中,更无意于此。
自从晋身道长,化神成功,他看待事物的层面已经不同了。
然而正如孟北流所说的,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别人才不会相信他的立场呢。
陈有鸟问:“老师的意思,是曹郡守要用某些腌臜手段来做坏,不让我考中?”
孟北流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事,不过究竟会出什么手段,我却想不出来。正常而言,纵然他身为郡守,也难以插手科举中来。不管是舞弊,还是别的,一旦查出,不但会丢了乌纱帽,全族都会受到牵连,风险太大,量他也不敢这么做。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多加小心,以免遭受暗算,落入彀中。”
陈有鸟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我明白了。”
孟北流看着他:“我桃李满天下,但像你这般的学生绝无仅有,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出个什么样的路子。王朝之中,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尤其在庙堂之上,更是风波诡谲。我看不到,也没机会去看了,我希望你可以,并能做出些为天下苍生的实事,好事。”
第一百二十章:出师矣
与孟夫子一席话,让陈有鸟重新思考起己身与宗族之间的关系。
以前他从道场归来,偏居一隅,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子。后又因缘际遇,使得修行突飞猛进,并最终坐到了云山观观主的位置上,达到了一个小顶峰。
修行等于出家,加上原本与族里的关系就不甚好,相互之间,一向淡薄,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陈有鸟下山,要入世科举,顿时牵动无数神经,引起了众多注意。
人活在世上,哪怕修行到了真人,甚至更高的道君,却也无法真正做到遗世独立。
陈有鸟很清楚地记得,在道场那边,那些道长,以及真人等,身后都有着宗族的影子。
毕竟现在,没人能真正成仙的了。
也许,只有传说中的那些仙人才能彻底斩断尘缘,抛却一切,得道飞升吧。
当前大世,没有仙人,只有非人。
所谓“非人”,只是指存在的形式,最主要是指力量上的呈现,超越了凡俗的范畴。
但归根到底,还是活在尘世的人儿,依然受各种规章制度制约,被道德准则所影响着。
陈有鸟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往事前尘,种种因果,尽皆浮上心头:
童年无邪,登山求道;
求道不成,狼狈而归;
魂穿时空,因缘际遇;
再度叩关,登堂入室……
当破晓时分,有公鸡长啼,日出东方。
他霍然而醒,很多事情如同水到渠成般贯通开来,只感到精神奕奕。
于是阴神出窍,洞察己身,发现阴神上清光崭然,道行竟又精深了一层,心境越发稳固了。
不知不觉间,陈有鸟已经完成了从出家到入世之间的心境转换,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心魔。
这样的情形,在修行路上,十分罕见。
人修行,修的不单是道法,更是心境。
在某种程度上讲,心境甚至比道法还显得重要。
出家入世,入道出门。
看着玄乎,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身份位置上的变化。
有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清浊之间,便代表着心境心态上的变化。
心间,最难测地也。其中的翻转变动,最难把握得住。
天下间,起起落落,又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笑看风云?
在低谷的时候,人是一种心态;历经艰辛,往上爬的时候,又是一种心态;最终攀登上高峰,居高临下,心态焕然一新。
然而一不留神,翻滚落下了呢?
重坠低谷的心态,不可能跟最初置身低谷时的心态一致了。
于是心态失衡,各种心魔滋生,或心灰意冷,或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
最终走向毁灭。
陈有鸟从修行到入世科举,并非由高向低,不过从一个位置,换到另一个陌生的位置,亦非易事。
环境不同了,规则也不同了,很多事情都得学习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心魔无处不在,一不小心,便会在心坎滋生。
自从上次化神,陈有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魔的影响,从此以后,他便各种小心。
但心魔形态,本就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所以陈有鸟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心魔会何时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他这次选择到草堂借住,读书明志,求学定心,也是抱着一份压制心魔的出发点。
一夜思索。
而今豁然贯通,精神奕奕,这是道心清明的表现,自然心魔莫能入侵了。
往俗里说,就叫做“想开了”!
起身洗漱后,与孟夫子同进早饭。
草堂规矩:食不语。
吃过之后,孟北流看着他,道:“观你颜色,比前些时日可开朗得多了。”
陈有鸟问:“老师还会给人看相?”
孟北流哈哈一笑:“修行者谓之‘望气’,占卜者谓之‘看相’,而吾辈读书人,一言以蔽之,‘识人’而已。”
陈有鸟闻言,顿生受教之感。
望气、看相、识人,这三者在本质上,不就是一样的吗?
果然是异途同归。
当下道:“昨日受老师教诲,夜不能寐,反复思索,幸得些领悟,想明白了些事。”
“那就好。”
孟北流微微颔首,然后又问:“可否一说?”
陈有鸟就道:“在外,天时人力,皆需争取;在内,只求得一个秉持本心,知行合一罢了。”
孟北流定定看着他,久久不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许久才叹道:“好一句‘知行合一’,你出师矣。”
其年少得志,科举路上称得上一路青云,很顺利就高中进士,然而到了官场上却处处受制,郁郁不得志,然后弃官归田,弄了这间不同流草堂。
望名知义,不同流,自去流。
但实质上,却是放弃了的,躲在草堂里,等于是退隐。
到底心有不甘,随后开堂教书,想教育出得意门生,好延续理念,代替行事。
只是世界变动,早不同过往。
学生们来草堂读书,进修,主要都是奔着功名而来,为的是考上科举而已。
这一点无需忌讳,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只不过功名熏心之下,本心早不复存在。
直到另类的陈有鸟来到草堂。
最开始,孟北流收人,看中的是陈有鸟的诗才,写得实在是好。下意识地以为是陈有鸟曾在山上修行的缘故,虽然修道不成,却自然而然带着了一种脱俗的格局与才气。
到了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渐渐变化,并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孟北流虽然退居草堂,但经常跟士林上的友朋通讯,知道不少时事变化,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亦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有时势,有秘辛,有人情。
这些,都是历练,陈有鸟都未曾接触得到,这次前来科举,才算是蹒跚学步,刚刚开始。
至于后面怎么走,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陈有鸟的了。
因此昨天交谈的时候,孟北流说很期待。
却没想到,一夜之间,陈有鸟想通了事,直接说出“知行合一”这种话来,令得孟北流大感触动。
果然不愧是修道有成的人。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修道与做人,不就是一回事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取死之道
八月,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萧瑟的意味。
大胤王朝三年一度的举子试将要举行。
这个考试会同时在二十五郡内进行。
天下三十六郡,但有九郡隶属于伏猛国、中山国、青丘国等。
三大藩国,他们的内政经济基本都是独立的,只是在名义上,归王朝管辖而已。
去年青丘被灭国,闹了大乱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讯息,谁也不清楚,也懒得去关心。
毕竟相距太远,又事不关己。
负责主持考试的主考官已提前抵达海岱郡,进城后立刻住进了考院内,封闭起来,不得与外界有任何的人情接触。
这些,都是考试上的规矩,管理严格。
一切按程序走,只等十二日开院门,然后数以百计的考子接受检查,依次入院开考。
……
自从上次听了父亲的话后,曹鹏就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老往外面跑了,呆在宅子里,甚至看起了书。
只是随着举子试日期临近,他越发的感到焦躁。
这一日,终于忍不住了,跑去书房拜见父亲。
曹元奇看着儿子,沉声道:“我就知道你坐不住,始终少了一份静气呀。”
曹鹏讪笑道:“父亲大人,根据眼线禀告,那陈家小子上个月便下山进城,然后一直住在不同流草堂内专心读书,看这态势,仿佛是认真的。”
曹元奇淡然道:“这种事,岂有不认真的道理?举子试可不同童子试,谁不想更进一步?”
“可他只是个举秀才,根本不曾正式进读过。”
“呵呵,既然你认为他考不中,又何必坐立不安?”
曹鹏不忿地道:“他考不中,又能回头继续当观主,我就是觉得不服气。”
曹元奇叹一口气:“鹏儿,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有云山观观主这么一个逍遥职位,为何还不惜辛苦地来读书,考科举?”
曹鹏想了想:“贪心?既想逍遥自在,又要荣华富贵。”
人性本贪,并不奇怪。
曹元奇皱着眉头:“其实此事,我也看不太懂。原本我以为云山观局面不稳,难以为继,但如今似乎又搞得有声有色起来了;既然拥有了这么一份长久基业,却又一头扎进来读书,考科举……说贪不为过,也可能是为了历练道心……反正不管怎么看,此子身上都透着古怪,不可不防。”
曹鹏立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如果任其做大,日后更难对付。他起来了,陈氏就起来,很可能会影响到父亲大人的权位。”
郡守的位置,除了曹元奇本身的功名之外,宗族也给予了莫大的支持,这才能坐得上去,并且坐稳。
如果陈氏宗族得以崛起,把曹家压了下去,那么曹元奇的官位也会随之发生动摇。
在王朝体制内,个人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休戚相关,一向如此。
曹元奇脸色一寒,对于这个,他当然看得更为清楚。
曹鹏又道:“父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家小子顺顺利利进入考场,并完成考试。他的官文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毕竟得到了孟北流这个老匹夫的赏识,不但收为学生,还让他住在草堂内,如果不是表现出色,岂能获得如此待遇?”
曹元奇撸撸长须:“鹏儿,你能想到这一步,确实大有进步。孟北流固然自命清高,但水平是有的,当年进士出身,名列前茅。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中。”
曹鹏问:“请父亲赐教。”
“首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陈家小子名落孙山,想要再考,就得再等三年。三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曹元奇好整以暇地说道。
曹鹏听得连连点头,他很不希望陈有鸟考中,而且本心觉得,陈有鸟应该也考不中。
那可是科举。
一个只学过一点蒙学的人,上山十年,然后回来,临时抱佛脚,读几本书,就想着金榜题名?
这么容易的话,曹鹏都想去考了,他起码进读过好几年的官学。
曹元奇接着道:“当然,我们也得做好另一种准备,就是被这小子考上了,运气也好,天赋也罢,总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
曹鹏忍不住问:“他若考上,便是举人功名,名正言顺的老爷了。”
依照王朝制度,秀才与举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秀才属于士大夫的基层,举人却等于一份正式的官身了。只要有人脉,而或哪里出现了官缺,便可走马上任。
曹元奇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中举后,肯定会启程动身,前往寿安参加会试。此去寿安,万里迢迢,哪里会那么容易去到的?”
听到这里,曹鹏心头明朗,霍然明白过来:原来父亲的计划是这样,并不在这海岱郡内,而是放在了外面。
本来也是,在城里,耳目众多,顾忌重重,束手束脚的,很多事情很难放开来做,也做不了。
既有道庭都督府,又有督军衙门,曹家这边如果做得出格了,那两边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陈有鸟只是个文弱书生,那就好办,直接派个人去便解决了,可对方已经成长起来了,那就棘手得多。
话说回来,陈有鸟若只是个书生,也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没资格成为对手。
曹元奇淡然道:“当人出到了外面,不见了,失踪了,无论如何,都与咱们曹家没有关系。”
曹鹏恍然道:“难怪父亲大人前一阵子让我忍耐。”
“你屡屡找事,与他不对付,很容易招惹嫌疑,也会打草惊蛇。鹏儿,你要记住,若无把握,切莫下手。好比上次纵马,就毫无意义,跟那些小孩子发脾气一般,小打小闹,伤不到人,反让对方有了提防之心。”
曹鹏连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多谢父亲教诲。”
顿一顿,又问:“只是这厮身怀道法,武功也高,等闲人怕是近不得身去。”
曹元奇瞥他一眼:“一人而已,何足道哉?为父自有安排。就算最后失败,也是无妨,放他去考会试。寿安何许地方?圣上何许人也?陈家小儿以道法之身去科举,博取功名,在我看来,此乃取死之道。”
曹鹏听得一惊,却不甚明白,见着父亲讳莫如深的样子,一些话当即堵在喉咙处,问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开考
秋风起了,秋雨紧随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