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崂山弃童 “唉,又撞上了。” “第九回了,朽木不可雕也!” “此子头角愚钝,非吾道中人……” …… 陈凡头疼欲裂,勉强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倒在地上。 前面一堵砖墙,墙上半高处,血迹斑斑。 是他的血。 一头撞上去,能不大出血吗? 这可真是头铁了。 周边则站着数位上了年纪的青衣道人,正对着他指指点点。 “这是什么地方?” “他们是谁?” 陈凡头更痛了,很干脆地两眼翻白,晕死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再度醒来,感觉身子颠簸,仿若处身在小船上,一晃一荡的。 睁眼看去,可不是躺在船舱里头么? 挣扎着坐起,陈凡双手抱头,捋着脑海里增添的诸多信息: 他穿越了,来到一方异世界,名为“大胤王朝”。 最初醒来的地方叫“崂山”,崂山有道场,谓神仙之地。 前身的父亲极为慕仙,于是花费偌大代价,让年幼的儿子拜入崂山山门,当个记名道童。只要学有所成,便能转正,成为正式的弟子,踏上修道之途。 不知是天资不济呢,还是机缘不行,前身入门十年,毫无表现,连粗浅的《穿墙术》都学不会,每次考核,都是一头结结实实地撞到墙上,撞得鲜血淋漓,很是壮烈。 这一次撞得更重了,魂魄皆散,恰好被陈凡穿越而至,取而代之。 根据留存的一些记忆,得知前身修道的失败。 陈凡的上一世,同样相当失败。 在现代文明发达的世界里,三十不立,四十多惑,奔波劳碌多年,只徒劳地挣扎在温饱线上。父母又走得早,其孤身一人,更是过得浑浑噩噩…… 他已经认命了。 不料在一次同学会上借酒消愁,喝得酩酊大醉,醒过来时,魂穿异世,就成了这个倒霉的道童。 这厮同样姓“陈”,但名字古怪得很,居然叫做“有鸟”。 陈有鸟? 什么玩意? 羞耻之心呢? 脸不红? 却是其父亲慕道,最爱读一卷古书《逍遥墟经》,上面记载着一则神话故事,有诗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们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然后就给儿子取了这么个怪名。 陈凡——现在是陈有鸟了,弄清楚来龙去脉后,顿时哭笑不得。 果然是父亲任性,儿子遭罪,跟某个“王者荣耀”的梗儿有得一比。 不过名字嘛,还算不得大事,关键在于他当前的处境,可是狼狈得很。 修道成仙,大不易。 像陈有鸟这样的记名道童,在崂山道场便有数百人之多,而且每年都有增加。 有增加,自有减少。 到龄的,没有天赋潜力的,都会被清退出去,遣返回家。 陈有鸟这次考核失败,尚在昏迷期间,便被送上船,打发走了。 仙家无情,可不讲那些虚的客套。 好在陈有鸟身边,有个当年跟过来的仆人进行照料。十年过去,其已成老仆,唤作“王伯”。 在崂山的时候,王伯没有资格进入道场,而是在山下的乡镇处居住,每隔一段时间,会给山上的陈有鸟送钱。 这钱,当然是家里寄送过来的。 而在山上,陈有鸟每日的生活过得颇为清苦,天天操持杂务,砍柴挑水,说是道童,其实等同于杂工。 道人曰:操持杂务,可锻炼体魄,磨练心性。 一磨十年,磨不出个所以然来。 如今陈有鸟被遣返下山,他修仙无望,就只能回去宗族,当个天天吃喝玩乐的富家子弟了。 陈家坐落在海岱郡,为一方大族,田产数以千计,宗族子弟,锦衣玉食,声色犬马。 …… 慢慢理清楚这些,陈有鸟叹息一声,百般滋味涌上心头。 能够重活一次,当然是好事。 只是这方世界,并非任一个熟知的历史时空。有神仙有修道士的话,敢情也会有妖魔鬼怪? 那就非同小可了,危险得很。 他起身来,走出船舱,见所乘的是一艘乌篷船,不大,正行使在一条波光粼粼的河流上。 站在船边伸头探望,临水照看面貌: 眉清目秀,容颜俊逸。 这副皮囊倒不错,可惜额角处红肿未消,依然疼得难受。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叹口气,眉头锁起:学道不成,被赶下山,灰溜溜回家,怎么能有好心情?回到家后,还不知如何面对宗族众人的嘴脸态度呢。 那边王伯见状,赶紧过来:“少爷,你头受了伤,尚没痊愈,不可出来吹风。” 陈有鸟抬头四顾,问道:“王伯,这是哪儿了?” 王伯今年五十多岁,长得壮实,头发花白,忠心耿耿,回答道:“少爷,这是沂河,你已经昏迷三天三夜了。” “啊!” 陈有鸟吃惊地叫了声。 他八岁被送上崂山,期间未曾下过山,记忆已经模糊,连这沂河的地理位置都搞不清楚。 王伯道:“过了沂河,再走一段水路,顺风顺水的话,还有八、九天工夫,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计算起来,等于十几天的路程,要是走陆路,恐怕更远。 陈有鸟问:“家里头可知道我们回来的事?” 王伯回答:“ 应该不知……嗯,说起来,老爷也有一段时间没有书信寄来了。” 从陈有鸟上山至今,父子俩就没再见过面,书信也少。陈有鸟父亲振振有词,说这样可以坚定儿子的道心,不受凡俗亲情羁绊。 挺有道理的。 然而道理是道理,现实是现实。有向道之心,没有学道根骨,也是无用。 记忆里,这位父亲的面容都变得有些模糊了。 陈有鸟努力去想,脑子又开始作痛,脸色发白,身子摇摇欲坠。王伯看到,赶紧扶着他返回船舱躺下来,口中说道:“少爷,你昏睡多日,肯定肚饥了,我去煮点粥过来给你吃。” “好。” 陈有鸟的确感觉饿了,三天没进食,委实难以顶得住。头晕目弦,也许是给饿出来的。 他闭上眼睛,阵阵眩晕间,蓦然地,脑海有异样发生。 泥丸宫中,赫然出现了一本书,好像一直潜藏在那儿,只是而今才显现而出。 《文心雕龙》。 这本书土黄色的封皮上居然写着《文心雕龙》四个龙飞凤舞的大字! 第二章:《文心雕龙》 陈有鸟对《文心雕龙》不陌生,毕竟上一世是中文系出身,然而脑海的这一本霍然不同,古色生香,厚厚的一本。 这是幻象吗? 还是伴随自己穿越而来的金手指? 他精神一振,好奇地驭动意念要翻开来看。 谁知竟是翻不动,很是吃力的样子,脑袋昏昏沉沉的,十分疲乏。 尝试了两三次,无功而返,只好作罢,要养足精神再说。 一会之后,王伯端一大碗粥进来了,还有两碟咸菜。 陈有鸟饥肠辘辘,当即开吃。 吃饱之后,又小憩一阵,醒过来时,精神面貌果然大有好转,再去翻那本《文心雕龙》。 一翻而开…… 接连数天,他都留在船舱里,看上去,痴痴呆呆的,仿佛撞傻了脑子,实则一直在潜心研究着突如其来的古书。 书分两部: 上部曰:《原道学习》,里面篇章成千上万,囊括原来世界上下数千年的经典诗词文赋,以及琴棋书画等,品类十分周全。 其中一些在前世时,他就背得滚瓜烂熟,诸如“床前明月光”、“花落知多少”之类; 但又有不少较为久远生僻的,即使专业出身的他,也只读过里面一两出名的词句,对于全文则毫无印象。 《原道学习》的后面留白处,可以新增录入,却不知如何个操作法。大概是要寻找这个世界有价值的好文本,然后收录进来。 下部曰:《神思文气》。 这一部显得玄妙深奥,但见一道道白色的气息袅袅,蕴涵在字里行间。被这些气息覆盖住,根本看不清楚那些字句写的是什么。 顾名思义,在下部里的气息,陈有鸟称之为“文气”。 俗话有说:腹有诗书气自华。 说的便是这气息。 神奇的是,文气会增加。 如果陈有鸟时常进入冥想状态,用意念去翻阅上部《原道学习》里的文本。每当有所得,有所理解了,那么文气就能得到增加。 增涨的幅度不大,往往只得一根两根这般,靠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积少成多。 虽然不知这文气究竟有甚具体作用,但本着多多益善的原则,平日里,陈有鸟时常沉浸心神,去研习上部《原道学习》里的经典文本。专心于此,却把在崂山修习的功法都抛诸脑后,不予理会。 这本是他的专业,以及爱好兴趣,在无聊枯燥的旅途中,还能当做是娱乐消遣。 文气积攒不易,要真正读透《原道学习》里的一篇诗文,耗时不短。哪怕是《静夜思》这种浅白的并且已经能倒背如流的短诗,也并不简单。 规则所然,像前世那般读书,走马观花,望文生义,很难得到《文心雕龙》的认可。 不认可,也就没有文气生成、增加。 必须要反复推敲,再三揣摩,甚至要代入诗词字句中的背景和心境之内,做到神居胸臆,情景交融,方有领悟。 这一日,陈有鸟突然想到,如果文气能够增加的话,那会不会减少? 既然开卷有益,使得文气增涨,那么想让文气削减,大概是要写出来吧。 于是让王伯准备文房四宝。 陈家是大族,同时也是书香门第,代代有人出仕为官。 陈有鸟虽然很小就被送上山,修习道法,但笔墨功夫日常有练习,倒没落下,能书会写。 等吃过晚饭,坐到船头处,身前摆着小桌,桌上铺开笔墨,用镇纸压了白纸。 乌篷船在河流上行使,刚好顺风,速度不慢。 这沂河并非寻常小河流,足有数丈阔,水深不知几许。岸两边稍远处,便是苍莽起伏的山脉了,远看过去,如同巨大的龙蛇。 这方世界多山多水,山大水大,显得原始。沿着河流走了数天,都没见着人烟。 过不多久,一弯明月挂到了天上,洒出清冷的光辉,波光粼粼。 陈有鸟举头观望此月,心头有异样的思绪翻涌。 这些天来,他已经渐渐习惯了穿越后的身份和生活,只是仍有些怅然的思忆。 于是磨墨,然后举笔,手书一诗: 移舟泊烟渚,日暮客愁新;野旷天低树,江清月近人。 写成之后,竟感到一阵疲倦之意,颇为耗费精神。 放下毛笔,陈有鸟去看自己的字,中规中矩,胜在端正,套句行话说,运笔之间,匠气有余,灵气不足。 前身的字,马马虎虎,不甚满意。 嗯,看来得用上一世的笔墨知识来增进水准了。 在《文心雕龙》的第一部《原道学习》里,同样有着不少经典的字帖拓碑,诸如《兰亭集序》等。 把这些吃透了,能写出一手漂亮的字,甚至成为书法大家,这也属于一条晋身之道。 陈有鸟闭上眼睛,去查看气息,仔细一数,果然发现少了两根文气——原本的数量为三十八根,他可是数得清清楚楚的,现在只剩下三十六根了。 由此可知,付诸笔墨后,文气的确会削减。 那么,这写出来的笔墨,可有什么独到之处? 陈有鸟当即拿起来,认真端详。 但看来看去,真没看出什么门道。 他摸摸下巴,把纸张放回小桌上,一愣神之际,吹来一阵风,把这纸张卷起,转眼飘走。 他下意识地伸手一捞,可惜没捞着,眼睁睁看着纸张落水。 这纸可不耐水,上面的笔墨更不用说,遇水则开始消融,把那儿的河水都给染黑了一团。 白写了。 陈有鸟嘴一撇,倒没有太在意,就当损失了两根文气。 哎,本还指望这文气有着大用,现在看来,不是那么回事。 他越发觉得困乏,便回船舱休息。 乌篷船在船夫的驾驭之下,漂流而下,不用多久,就去得远了。 汩汩汩! 船儿离去后,河道的水流突然翻腾,仿佛煮沸了一般。有风浪掀起,一尾大鱼蓦然浮现,通体青麟,首尾竟长达五、六尺,十分凶猛。 随即又是一阵怪响,却是一只磨盘大小的黑身螃蟹,张牙舞爪而来。 片刻之后,一道狰狞的黑影游来,昂首吐信,竟是一条大蛇,长不知几许,腰间以下,都潜藏在河水里。 一鱼、一蛇、一螃蟹。 三个异种生灵形成掎角之势,而它们围着的中心区域,一团河水呈墨黑状,竟缭绕不散,并未被水流冲散。 至于那纸张,却早被席卷进河里,糊成一团,不知所踪了。 汩汩汩! 一阵阵怪响,三个生灵争相吞噬着被笔墨染黑的河水,僧多粥少,很快大打出手,掀起了片片惊涛骇浪,声势惊人…… 这么一团墨黑河水,很快被吞噬一空。 “哼!” 青鳞鱼一甩尾巴,掉头潜入深水中。 哗啦啦! 长蛇却是游上了岸,巨大的身躯过处,把茂密的林木草丛碾压,形成一条可怖的蛇道。 剩下磨盘大小的螃蟹,一双眼睛眨了眨,似乎想到了什么,肢爪划动,朝着下流急速追去。 第三章:梦中当一回高人 夜深不行船,乌篷船停泊在岸边处,用绳索系在一棵柳树上。 船头挑起一盏灯笼,上面写着“崂山”二字,具备意韵,遒劲十足。 这盏灯笼的意思,表明乌篷船来自崂山。 天下道庭,崂山道场声名赫赫,与青城山、齐云山、武当山等并列,仅次于龙虎山之下。 崂山掌教紫云子,乃天下九大道君之一,一身修为,深不可测。 王伯租赁船只返回海岱郡,这船夫便是祖辈都生活在崂山山麓下的人家,专门做这门生意的。 这一趟行程,价格不菲。 胜在安稳。 船上挂着“崂山”的灯笼,等于是一张护身符,邪祟退避,妖物让道。 忽然一阵风吹来。 灯笼簌簌作响。 睡在船头的船夫猛地惊醒,一骨碌起身来,举目东张西望。 经验丰富的他感觉不妙。 月亮弯弯,洒下光辉。 在河道上,卷来一团雾气。 雾气中,一个狰狞的身形杵在那儿,看不分明是什么怪物。 船夫见多识广,定一定神:“敢问是哪路河神?小老儿来自崂山赤角村,如有叨扰,还请恕罪。” 这番动静,把睡在船舱一角的王伯给惊醒了。船舱内没有点灯,一片昏暗。 第一时间,王伯去看自家少爷的情况。 陈有鸟睡得沉,有微微的鼻鼾声传来,似乎正在做着某个美梦呢。 这段时间,他每晚都睡得香甜,打雷不醒。没办法,如果说研究《文心雕龙》也算一种修行的话,修行得疲倦,当然睡得好。 “这少爷,心真大……” 王伯嘟嚷了句。 但转念一想,少爷撞伤了脑袋,十分惨烈,虽然经崂山上的道士用药救治了回来,但如此重伤,肯定得好好休养一阵子,才有可能恢复元气。 王伯悄悄把船舱帘布掀开一条缝儿,往外窥视,不禁浑身打个冷颤:坏了,这是碰到妖物了。 以这乌篷船的尺寸,哪里经得起妖物折腾,三两下可能就得倾覆。人落入水中,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在水上走了数天,都是安然无事,却没想到今夜起了风波。 王伯心里叫苦,不知如何是好。 天大地大,世界万千。 这世界有神仙高人,也有邪祟妖魔。若是倒霉遇上了,不死也得脱身皮。 王伯正要去把少爷叫醒,好觅机逃命,但张口欲呼,又吞了回去:这三更半夜的,还在水上,能逃到哪里去? 惊慌失措之下,可能死得更快。 他就不敢声张,屏住呼吸,看船夫能否应付得来。 此时,那妖物开口了:“我不是什么河神,冒昧前来,只为拜见先生。” 船夫听得迷糊:先生?哪来的先生? 这船上,只得一个带着老仆的崂山弃童而已。听说是练《穿墙术》撞坏了脑袋,反正一路来的表现都痴痴呆呆的,没说过几句话。 妖物踩水,踏前一步,现出身形,正是一只磨盘大小的螃蟹,十分凶残的模样。 牠一对锋利的大钳子此刻居然交叉在一起,看起来,倒像是在抱拳作揖一般,朝着乌篷船方向行礼:“我蟹青此来,专门感谢先生的恩赐。” 躲在船舱的王伯见着,目瞪口呆,第一时间,他就认定,对方肯定是认错船,谢错人了。 船夫同样这般认为,但他经验丰富,灵机一动,想着这蟹青愣头愣脑的样子,好糊弄,当即含糊地说道:“蟹河神,船上的贵客已经入睡,你不要把他吵醒了。” 蟹青一听,忐忑起来,自家这番前来,时间不对,显得唐突,万一惊扰了高人清梦,原本好好的来感谢人,反而成为讨人厌了,赶紧压低声音:“感谢完毕,我蟹青去也,莫怪。” 说完,翻身潜入水中,汩汩汩的,河面冒出一阵气泡,随即再无动静。 雾气散去,风平浪静。 王伯战战兢兢地闪出来,问船夫道:“吴老大,刚才这位,真是河神?” 船夫吴老大苦笑道:“谁知道?但在河道上遇到的妖物,称呼它做‘河神’,可讨其欢喜。牠一高兴,自然不会为难我们了。” 王伯不禁一竖大拇指:“吴老大果然经验丰富。” 吴老大又道:“这一位,大概是认错人了,此地不宜久留,咱们得赶紧离开。” 说着,连忙去解了麻绳,撑起船桨,驾驭乌篷船顺流而去。 …… 陈有鸟一觉好睡,第二天清晨起身来吃早餐,是鱼片粥,味道不错。 “王伯,今天的粥火候很足呀。嗯,好吃!” 王伯打着阿欠:“足足炖了一个多时辰,能不够火候?” 陈有鸟看着他一双黑眼圈:“你干嘛这么早起床?昨晚没睡好?” 王伯忍不住一翻白眼:没睡好?我根本没睡好不好? 但这话却没说出口。 关于昨晚蟹青跑来的事,他左思右想后,决定隐瞒下来,不跟少爷说。 说来干嘛,要是陈有鸟听到有妖物作怪,担惊受怕,以后估计睡不成安稳觉了。 他不说,陈有鸟自然一无所知。 吃完之后,又坐在船舱里发呆。 旅途枯燥,需要找点事情打发时间。 两岸风景,山清水秀,可看多了,也就那样。 研习《文心雕龙》是必修功课,虽然文气不知甚用,但能积攒多些,总没坏处。 不过目前的情况,不能学久,有一个学习的时间限制,超过了,整个人感觉头昏脑涨,学习的效率大跌,继续勉强去学,也毫无用处。 笔墨也不能随便写了,昨晚就写那么首短诗,损耗两根文气,身子仿佛被掏空,像是跟人大战了三百回合一样,睡得死死的。 也许,是因为文气攒得还不够充足的缘故。 《文心雕龙》有限制,他开始从记忆里搜寻关于崂山道术的内容部分。 前身一介道童,不算真正入门,能够接触的术法少得可怜。除了一门打基础的《崂山通真素经》外,便是《穿墙术》的口诀了。 《崂山通真素经》属于入门功法,只要能进入崂山道场的道童,人手一本,人人有份。相比之下,《穿墙术》是一门真正的法术。练成之后,念起口诀,能穿越过障碍物,从这边,去到另一边。 要是能掌握此术,在凡俗世界里穿墙过户,登堂入室,那真是来去自如,也算是一门本事。 可惜前身怎么学都学不会,撞了一次又一次。 当今换了个人,自要尝试一二,看能否练成。 “好,从今儿起,开始练《穿墙术》……” 第四章:从《穿墙术》开始 关于《穿墙术》的口诀早已滚瓜烂熟,运气法门也了如指掌,从理论上,等于学会此术了的。 然而理论是理论,实践却是另一回事。 或者,前身的根骨真得不行,与道法无缘。 修道境界,分为四层,乃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还虚、炼虚合道。每一层,又能分成两个阶段;各个阶段再要细分的话,那说法就多了。什么前期后期,什么巅峰圆满之类,隶属大概, 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数据化。 陈有鸟目前处于最初的炼精阶段,还没化气成功,仍在埋头炼精呢。 从入门第二年开始,一炼九年,迟迟无法突破,资质委实马虎。也正因为如此,屡屡撞墙碰壁,考核不过,最终被遣返下山。 过去的事已经过去,多想无用,关键要把握住现在。 计算行程,明天差不多就能回到海岱郡了,将要面对新的环境,还不知如何,唯有掌握本事,才有底气。 《穿墙术》是一门拿得出手的本事,虽然算不得什么厉害术法,但在人前,却能有所表现,籍此告诉族人们:咱在崂山多年,并非不学无术。 修炼术法,是个技术活儿,纵然有着多年基础,可也不能操之过急。由于昨晚消耗文气的缘故,精气神仍显得疲惫,需要再养养。好在船上的伙食不错,除了腌制的肉类外,每天都能吃到新鲜的鱼。 沂河不小,水产丰盛,船家经验丰富,捕鱼有绝活,有一次,打了一尾足足有十多斤的大鱼上来,让陈有鸟见着,咄咄称奇。 这大鱼肉质鲜美,营养十足,非常适合养身子。 今天傍晚吃饭,又是一锅美味的鱼头汤。 吃饱喝足,陈有鸟坐在船舱内蠢蠢欲动,开始修习《穿墙术》: “五行蕴灵,有形无形,心念空意,前路通行……” 喃喃念着《穿墙术》的口诀。 渐渐的,他沉浸其中,浑然忘我。 随即意念一动。 唰的! 他就出现在船舱之外。 船舱与外面,中间本悬挂着一幅帘子。 帘子挺厚的,用了三层夹布缝制而成,下端还有木条子当垂摆。这帘子能防风,可御寒。 这个时候帘子是放下来了的,等于是一副帘门。 帘门不动,人已经穿越而过。 霎时间,陈有鸟欣喜若狂:成了!他练成了《穿墙术》! 王伯正在跟船夫吴老大闲聊,没看见这一幕。一扭头,见到陈有鸟,连忙过来:“少爷,你出来了。” 心里觉得奇怪,平时之际,少爷都是呆在船舱内的。 陈有鸟内心充满了喜悦之意,随口道:“舱里太闷,出来透口气。” 并非刻意隐瞒,此事尚未完全确定,而且跟王伯没啥好说的。 王伯哦了声,又过去跟船夫说话。 陈有鸟双目凝视着船舱帘门,为了验证不是偶然,想要再尝试一次。 然而跨步之际,却又停住,看到前面有东西挡着,下意识想要伸手拨开。 手一动,立刻觉得不妥: “我这是怎么啦?正修炼《穿墙术》呢,如果得把墙砸了再过去,那还叫术法吗?” 这是本能的感觉出了问题,担心身前有事物阻挡,会撞上去。 “心有畏惧,不能忘我,这样不行……” 前身修习的时候,就存在这么个毛病,虽然法门口诀背得滚瓜烂熟,但实践之际,心里总存在着一扇砖墙,杂念旁生。 从某种程度上说,杂念,等同于心魔了。 心中有魔,怎么练得成术法? 口诀云:“心念空意”,便是要做到视砖墙为无物的地步,前身做不到,所以一次次撞墙。 “要静,要定,要空……” 陈有鸟闭上眼睛,心神沉淀,不用多久,就进入到状态。 不知是否身怀《文心雕龙》的缘故,能够快速地平心静气,摒弃杂念。 这个,也是一大利好,以前的他根本做不到,站在墙前胡思乱想,踌躇犹豫。 “走!” 陈有鸟往前一个跨步。 唰的! 下一刻,很奇妙的感觉,他就出现在船舱里了。吐一口气,喜不自禁,用力地握紧了两个拳头。 一出一入,进进出出,毫无问题。 成了! 虽然说《穿墙术》只是遁术中较为肤浅的法诀,但一术在手,在某些关键时刻,能发挥出重要的作用。 “哎,如果还在崂山道场就好了……” 陈有鸟突然想道,要是在山上的时候,自己能展现天赋,或许就不会被驱逐下山。 不过现在已经无法回头。 仙家道场,规矩森然,层层选拔,陈有鸟既然成为了一名弃童,就不可能再回去。 况且对于道场的具置所在,脑海一片模糊。就算回到山麓之下,也不得其门而入。 仙家之地,有大阵布置,遮掩气机,需要指引才能找着,寻常百姓,哪里进得去? “罢了,不当道士,也没什么。” 陈有鸟生性倒豁达。 在道场当道童,天天起早贪黑,操持杂务,不知要熬上多少年,才有机会转正,成为正式的道士——道士,才是刚起步呢。 “道士”之上,是“道长”,“道长”之上,是“真人”…… 十有八九的修道者,都是止步于“道长”。 这一条路,实在太难,充满了不确定性。 下得山来,也许能过上另一种生活。 好吧,这是陈有鸟无奈之下的精神胜利法,就算遭遇挫折,生活还得继续。 施展《穿墙术》需要消耗精神法力,像陈有鸟这般刚入门者,用两次已经是极限操作。很快他就觉得疲倦不堪,赶紧坐下来休息。过得一阵,稍稍有了精神,起身去摸帘门,入手柔软。 毕竟是布料所制,不是硬物。 那么问题来了,会不会是材料的缘故,所以才能成功施展出两次《穿墙术》?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 帘布跟砖墙是两回事,一硬一软,材质差远了,厚薄也相差甚多,难度自有不同。 不过人在船里,船在河上,没有砖墙试验,只能回家之后再做尝试。 乌篷船继续启程,顺风顺水,第二天,船只停泊在一个大渡头上。 这儿叫风烟津,上得岸后,坐上马车,就能回到海岱郡了。 天下偌大,有郡城三十六,海岱郡只是其中之一,方位东南,面临大海。 陈有鸟迈步上岸,王伯对船夫吴老大表示了谢意,手提行李包袱,跟在陈有鸟身后,看见有些陌生的热闹繁华的渡头景象,叹息一声:“一别十年,早面目全非。” 回到故地,适应得快,片刻就寻了一辆马车,与陈有鸟一同坐上去。 马车辚辚,奔赴郡城。 近乡情怯,陈有鸟有些不安,想到要跟“父亲”见面,到时该如何面对? 王伯忽道:“少爷,据我所知,当初为了送你进崂山道场,老爷花费巨大,而后每年的消费,也是不小。所以现在家里的情况如何,不得而知,少爷你要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点点头,默然不语。 两世为人,即使情况再坏,又有什么可害怕的? 第五章:学道十年,家已不家 海岱郡,三十六郡之一。人口稠密,非常热闹。 坐在车内,陈有鸟忍不住频频掀开车帘布往外探望,感受着扑面而来的人气和人声,有一种从荒野返回城市的感叹。 挺好的。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产业甚多,聚居所在,足足占据了三条街道,形成一片街区。 这样的大族,分为嫡系和旁系,枝叶繁多,更有不少族人在外地生活,打拼。 陈有鸟所在的这一房,原本属于嫡系。不过传到陈有鸟父亲这一代,其痴迷于仙道,老是捣腾些练气修丹的玩意,无心持家,加上又花费了巨大的代价送陈有鸟进崂山,现如今家里是个什么情况,那就不好说了。 回到家宅门口,陈有鸟和王伯下车,看着这一座已然变得陌生的宅子,怔怔入神。 “你们是谁?来这作甚?” 守在门口的一名健仆走来喝问道。 王伯看他面生:“阿水阿旺他们呢?” 健仆一怔,上下打量。 这时,一名头发花白的老仆走出来,看见王伯,认真看了两眼,这才喊道:“阿生?你是阿生?” 王伯也认出了他:“阿旺,老爷在家不?少爷回来了。” 阿旺看了看陈有鸟,面色有些古怪,唤了声:“少爷”,然后拉着王伯,低声道:“阿生,我有话跟你说。” 两人走在一边,低声说起来。 “阿生,这十年来,发生了很多事……” “老爷无心经营,加上消费巨大,很多产业,田地,这些年都陆陆续续卖给宗族其他房了……” “更离谱的是,今年三月,老爷居然跟着一位云游和尚跑了,说是道家不要他,他跟佛祖有缘,要出家为僧……” “他这一跑,就无影无踪,还欠下一屁股债。族长主持决定,把宅子那些,全部拨给三房那边了……” “换句话说,这祖宅已经易主。幸得族中不弃,我们这些老仆人,还能留下来……” …… 王伯听完,目瞪口呆,自家老爷,可真是够作的了。 原本以为,家境会比以前差些,却没想到,偌大一份家业,现在已经败得干干净净,连祖宅都保不住。 寻仙修道,害人不浅啊! 说完这些,阿旺同样唏嘘不已,问道:“阿生,你有什么打算?你是族中的家生子,族长,大老爷他们不会嫌弃的,要不要我去禀告一声?” 王伯摇头道:“这么多年,我都是在服侍少爷,我会一直跟随下去。” 阿旺问:“那少爷修道之事?” 王伯苦笑:“如果成了,就不会回来了。” 阿旺一拍大腿:“哎,修什么仙?完全是瞎折腾。这下好了,什么都没了。” 顿一顿道:“这样的话,阿生,你继续跟着有鸟少爷,生计都有问题呀。” 王伯自然明白。 没了宅子,没了产业田地,也就没了收入来源。 当然,作为陈氏子弟,又是嫡系房谱,陈有鸟每月都会有一笔例钱发放。 但其父亲败家,陈有鸟又修道失败,一事无成,这例钱只是最低的那种。 每月,五两银子。 这点钱作为生活费,只能勉强温饱,吃不起肉。 原本陈有鸟父亲也有一份例钱的,相比之下,钱数不算少,但他欠下的一屁股债没还清,这例钱都直接充公,扣掉还债了。 “难怪很久没书信,也没钱来了……” 王伯心里嘀咕:“希望少爷能够承受得住现实的打击。” 他忠心耿耿,不会随便非议老爷,就一脸愁苦地过去,跟陈有鸟说了起来。 听完,陈有鸟看似一脸平静,实则心里在哀嚎:本想着修仙无望,还能回家当个纨绔富家子,没想到富家子也做不成了,还得为生计忙活奔波。 这日子怎么过? “少爷,你没事吧?” 王伯关心地问。 陈有鸟一耸肩:“除死无大事,没事。” 王伯就很欣慰,想着少爷虽然修道不成,但在道场当了那么多年道童,心性总是能打磨到的,比常人要旷达得多。 得得得! 马蹄声起,数匹骏马驰骋而至。 领首两骑,一男一女。男的面如冠玉,女的清秀美丽。 那阿旺连忙上来牵马,恭声叫道:“五少爷,七小姐,你们打猎回来了。” 王伯听到,顿时了然。 陈家很大,当下这一代,嫡系族谱中共有六房,陈有鸟属于第五房,而随着陈有鸟父亲出家而去,这第五房基本就破败了,只剩得陈有鸟一个在。 主要还是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的问题,他一心一意求仙问道,只娶一个老婆,也就是陈有鸟的母亲。原配病逝后,就不再续弦,打着光棍,所以陈有鸟没有兄弟姐妹,独苗儿。 别的房就不同了,当老爷的三妻四妾,儿女成行,家大业大。 例如接管了第五房祖宅的三房,就有七个子女,现在这两个,一个老五,一个老七。 说起来,陈有鸟小时候跟他们都玩耍过的。堂哥堂弟,堂姐堂妹,一大家子,有着血缘关系。 但一别十年,面目已非,难以认得出来了。又不是亲弟,那么多年不见,更谈不上多少感情。况且陈慕道沉迷修仙,荒废家业的事,在宗族中已经成为反面例子,声名狼藉,遭人鄙弃。 “你是有鸟堂弟?” 五哥陈翰叫一声,上下打量。 “什么有鸟没鸟的,你可知道此宅子已经卖给我们,不是你们家的了,就算你回来,也不能再住进来。” 七小姐陈婉哼一声,神态傲慢,语气不善。 旁边王伯讪讪然,嘴巴嗫嚅了下,但他一介下人,没有插话的资格。 陈有鸟回了声:“既然宅子卖了,我自然不会再回来住。” 知道祖宅被转手的事实后,他已经做好离开的准备。寄人篱下,缚手缚脚,处处得看人脸色,很不舒服。 陈翰沉吟片刻:“有鸟堂弟,当初族长定夺,把这宅子拨给我们三房,但考虑到慕道叔和你的情况,担心你们有朝一日回来,无家可归,所以在城南那边划了一座宅子给你们。不过那儿较为偏僻,具体是个什么情况,我也不大清楚,需要你去宗族账房处交接。” 听说还有一座宅子,陈有鸟眼神一亮,总算听到个好消息了,最起码,不至于流离失所,有个地方落脚,有瓦遮头。 当即告辞,带着王伯去领房子。 目送他背影,陈翰摇摇头,叹道:“有鸟堂弟真得让慕道叔给耽误了。” 陈婉嗤之以鼻:“五哥,他们这样,都是自作自受,不值得同情。族长大伯都说了,求道问仙,不是我们这样的人能去惦想的。” 陈翰点点头:“有鸟堂弟以前只进过蒙学,荒废了十年光阴,不能继续读书了。至于练武,筋骨早已定型,更没希望。不过宗族内有很多事务,如果他放下身段,愿意来做,当个小管事之类,能够踏踏实实的,总有口饭吃。” 言下之意,随着第五房的败落,恐怕不用多久,将会被嫡系除名,沦为旁系了。 陈婉晒然道:“他们还欠着不少外债呢,那些债主可不是好说话的,慕道叔跑了,父债子还,债主们肯定会来讨要,这一关,我看这有鸟堂弟便过不去。” 第六章:墓碑和疯子 “咿呀!” 木门发出一声令人牙酸的声响。 王伯用钥匙开门,推开,率先走进去。 这一座宅子位置的确偏僻,久没人住了,杂草丛生,显得荒芜,里里外外有一股发霉的味道;轻风缕缕,吹到身上,也不知是否错觉,竟让人觉得肌肤生寒。 王伯叹息一声:“少爷,委屈你了。” 作为在现代社会饱受蜗居之苦的青年人,陈有鸟对于这房子却很满意,拍拍手:“这地方很好,我喜欢。” 宅子是破旧了些,但足有两百多平方,宽敞。 正屋两房一厅:主人房、书房,会客厅; 左耳房为厨房、饭厅,以及柴房所在;右耳房则间隔成两间偏房,给予下人,而或客人居住; 中间一个院子,四四方方的,又有一口水井,上面用块木板盖着,打开来看,水质清澈,入口甘凉,可以食用。 放下行李,两人动手,开始清理收拾。 这些事务,陈有鸟在道场时便做得惯手,可不是娇生惯养的富家少爷。 “咦,少爷,你来看,这儿有块石碑。” 王伯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见到石碑横在院子东南角处,石质斑驳,属于残品,只得大半截,上面可见有字,一个大大的“镇”字,淡黑色,下面还有不少小字,但遭受侵蚀,模糊一片,看不清楚了。 石碑周边,则是一堆杂物,烂桌子破柜子等,木头都朽化掉,不知扔在这多长时间了。 此处宅院,以前是有人住的,据说是宗族里的一个旁系,但后来这一家人出了事,宅子因此荒废下来。这事情过去多年,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王伯打量着石碑,低声道:“少爷,这个,这好像是块墓碑啊,难道这儿有坟?” 陈有鸟摇摇头:“石碑并未埋在地上,又是断折的,可能是以前的人扔在这里的。” 王伯观察四周,并未发现有坟头的迹象。想来也是,谁会在宅院里挖坟墓?只不知道以前住在这儿的人怎会搬块墓碑回来,并且搁置在这。 “这碑瞧着叫人心慌,我拿去扔了。” 王伯当即上前,上去一提,竟十分沉重。陈有鸟过来帮忙,两人抬着,这才扛起来,出门将其丢在外面的街角处。那儿是专门堆积垃圾的地方,每隔一段时日,城郡衙门,自有专人来清理。 到了傍晚时分,宅院里里外外,焕然一新,显得整齐。至于屋子里的家具摆设,虽然简陋了些,但能凑合着用,不用花钱买新的,能节省一笔。 “王伯,忙活了一天,今晚去酒楼吃顿好的。” 陈有鸟说道。 王伯默默计算了身上的银钱,从崂山归来,其实还剩余一笔银子,节省着用,足够一年的花销,再加上陈有鸟每个月从宗族领取的例钱,总体而言,在海岱郡中是能生活下去的。 当然,生活的面貌有很多种,锦衣玉食,大鱼大肉那种,那是不可能了。每月初一十五,买点肉打牙祭,都较为勉强。 至于今晚的晚饭,属于例外,便顺少爷的意思,去酒楼好好吃一顿。 锁了门,上街去。 街道人来人往,好不热闹,海岱郡的夜市向来繁华。 找了间不错的酒楼,点了数样菜肴,开始享用。王伯本来不上桌的,主仆有别,有着规矩,最后在陈有鸟的命令之下,这才坐下来。 吃饭时,陈有鸟一直在想着事情。在归途路上,原本打算回来当个富家子弟,衣食无忧,很多事情不必去烦恼。可现在不行了,出外十年,家已不家,父亲跑路了,当儿子的,却得好好考虑生计问题。 没有产业,没有营生,也就没了收入。宗族虽然家大业大,但各门各户,分得清楚,很难再获得帮助。每个月发放的例钱,已是仁尽义尽。 因此,只能自力更生,靠自己双手打拼。要打拼,就得了解世界的状况。 这个天下,为大胤王朝统治,幅员辽阔,有郡城三十六。 当今皇帝,帝号“正明”,年富力强,乃是明君,自上位始便励精图治,实施了不少得民心的政令。 不过王朝之中,还是存着不少问题。其中最为突出的,便是王国并立。共有三个小王国,分别为“青丘国”、“中山国”、“伏猛国”,各个王国,分别占据着三个郡城。据说海外还有个罗刹国,盘踞着海外仙山,但虚无缥缈,近乎传说。 国中有国,数百年来,一直存着诸多事端。 正明帝早想解决此事,只是积重难返,阻难重重,无从着手。 大胤立朝八百余年,尊崇道教,至于释家,却早就没落,留下无数败破寺庙,成为偌大一个烂摊子。所以陈有鸟的父亲陈慕道求道不成,居然跟着个云游和尚跑了,真不知脑子在想什么。也可能根本不是想着出家,而是找个名目出外避债去了。 道教兴旺,蓬勃发展,并在朝廷的支持下建立了道庭,以“天师”为尊,下面设九大道君,三十六真人等。 陈有鸟出身的崂山道场,乃天下四大道场之一,与武当山、齐云山、青城山并列,颇具盛名。只可惜,现如今已经跟他没甚关系了。 虽然自幼辞家修行,在山门十年不曾外出,但道场与俗世关系匪浅,许多消息灵通,所以在山上时,陈有鸟也对外界发生的不少大事有所耳闻,不至于两耳蔽塞,一无所知。 他本身又是个读书识字的人,绝不同等闲的平头百姓。 在现在的王朝统治之下,想要出人头地,不外乎武功文治。科举功名,练武入军,乃是两条大道。至于修道,原本的确也是一条金光大道。关键在于,要有相匹配的天赋根骨,学道有成才行。相比于武功文治方面,修道此路要难上无数倍,堪称万中无一。 当下陈有鸟已经成为一名崂山弃童,这路基本断了,只得返回俗世,从武功和文治两面入手。 同样不好走。 主要是陈有鸟年纪不小了,过得两年,便是及冠。身子筋骨基本成型,想要练武,很难。练武又得花费大量钱财打熬气血,难上加难。 此路不通,剩得科举一个选择。 陈有鸟小时候读过蒙学,虽然后来因为学道的缘故,并未去考功名,但有着读写的基础,加上两世为人,重拾书本的话,只要勤勉苦读,总有些希望。 “别忘了,我还有《文心雕龙》……” 文气的作用虽然没有明确,但顾名思义,肯定跟读书写字,以及科举考功名相关联,有着帮助。 确定了大方向,便有路走了。 另外,宗族中有藏书阁,书籍众多,作为宗族子弟,陈有鸟是有资格借阅书本的。 这就提供了读书的便利。 想清楚这一步,陈有鸟眼神变得坚定。上一世虽然过得不体面,但好歹经过了“千军万马独木桥”的高考,然后考上大学的。论考试。谁怕谁? 简直强项啦! 吃好了饭,两人回去。 天已暮晚,夜幕降临。 当回到宅院附近时,忽然看见那儿跪着一个人。披头散发的样子,瞧不清楚面目。 陈有鸟一怔:这人是怎么啦? 王伯喝道:“谁?” 那人似乎受惊,猛地跳起,口中大叫:“鬼!有鬼……鬼神大人,不要杀我,我天天来给你烧香磕头……” 嚷叫着,却是一溜烟逃了。 “原来是个疯子。” 王伯没好气地说道。 走到门前,却见地上插着三根燃着的香,青烟袅袅,旁边还有一堆灰烬,显然是烧过的纸钱。 见状,王伯的脸顿时黑了下来:刚才那疯子,竟然跑到这儿来烧香拜祭。 第七章:文气的作用 这一带地方颇为偏僻,宅院显得孤零零的,周围零星有些房屋,但乌沉沉的样子,不见灯火,也未闻人声,多半是荒废的住所。空地上长着树木,显得郁葱。白天不觉得如何,还认为是清幽之地。暮晚这么一看,就变得阴森起来。 想到刚才那疯子怪诞的行径,王伯莫名打了个冷颤。 陈有鸟上前看了看,伸手把香火拔了,扔到边上去。 王伯开门,等少爷进来后,赶紧把门关上,生怕后面有什么东西会跟进来一般。 很快,屋内点起油灯。灯火照亮,驱逐了黑暗和恐慌。 厨房里存着木柴,王伯便去生火烧水,给陈有鸟准备热水沐浴。 陈有鸟进入主屋,坐在油灯之下怔然出神,犹在想着日后的前程去向。 过了一阵,王伯打水过来。 简单沐浴后,陈有鸟整个人都清爽起来。 王伯又进来收拾好,恭声道:“少爷,一路奔波,你早点歇息吧。” 陈有鸟点点头:“你也是。” 王伯出去,放好事物,自回右耳房中去了。 陈有鸟拿着灯回房间,木床等物,原本便有,虽然久没人居住,但保存得不错,收拾干净后,就能睡觉了。至于枕头被子等,却是自带的行李。 在饮食起居方面,王伯做得相当仔细和出色。 陈有鸟没有睡意,想着由于学习《文心雕龙》的缘故,好些日子没有修炼道门功法了,于是先把灯火吹灭,再盘膝坐到床上,开始做功课。 黑暗中,吞吐吸纳,气息悠扬。 这是《崂山通真素经》的功夫,此门口诀虽然普通,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纯正的道家功法。在道场的时候,还有道师来教导指点。 上山十年,除了日常操持杂务,砍柴挑水之外,陈有鸟着实也上过不少课,只是那时候的他并无天赋和悟性,所以学来学去,修炼缓慢。一直停顿在“炼精”的入门阶段,徘徊在门槛上,不得其门而入。 其实这也不奇怪,是道门的常态。 岁岁年年,天下四大道场,以及别的大小道观,不知有着多少记名道童,但能炼精化气者,百里挑一。只要能化气成功,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到衙门登记在册,领取身份度牒了。 度牒在手,身份霍然不同。 所以说,这真正入门的一步并不容易。 陈有鸟的计划是通过科举功名来博取前程,但不代表就放弃道法了。在乌篷船上,施展出《穿墙术》成功穿过布帘门后,使得他重燃信心。原本想着回来就用砖墙验证,只是今天刚进城,又忙着收拾院子,所以还没有去尝试。 也不急,先练练道法,当是最后的准备。毕竟要穿的不再是柔软的布,而是真正的砖墙,不容有失。万一失手,再一头撞到墙上,可就悲剧重演了。 修习《崂山通真素经》,只能止步于“炼精化气”的境界,想要再进一步,需要更高级的秘笈功法。不过这对陈有鸟而言,以后的事以后再说,先迈出第一步,化气成功了,才能谈其他。 口诀字句,早已烂熟于心,运气的窍门,也是了如指掌。 当即开始冥思,运气,吐纳。 呼呼…… 呼呼呼…… 感受着那道气感,由开始的艰涩,到慢慢圆转;从起头的微弱,到渐渐成形…… 如斯变化,前所未有。 陈有鸟霍然睁眼,露出惊喜交集的神态。 他并没有化气成功,但整个过程,感受截然不同,从而看到了成功的希望。 以前运气,要么捕捉不到气感;要么断断续续,像卡着脖子一样,一愣一愣的,十分难受。 然而刚才运气,竟是相当顺畅。这好比沟渠流水,若渠内泥沙堆积,水要流过来,十分困难。可要是沟渠平顺清洁,那水流潺潺,畅通无阻,效果就大不同了。 究竟是怎么回事? 突然就像开了窍似的。 难道是灵魂交融后所产生的作用…… 陈有鸟疑惑不解,突然觉得十分疲惫。 这种感觉似曾相识,灵思一动,去查看《文心雕龙》,一数之下,赫然发现,文气竟减少了足足五根。 对于这文气,陈有鸟都记着数量呢,不管增加还是减少,心中有数。 而今并没有写东西,就是调息运气了,文气就少了整整五根。 “原来如此!” 他一下子明白过来,肯定是文气对于修道有着良好的补益效果,通过损耗文气,来促使修炼的进步。 文气居然还有着这般的作用! 常言道“文以载道”,没想到在这方世界,竟是这么阐释的。 陈有鸟喜出望外。 文气增加,可通过大量的阅读理解,研究浸淫,从而积累起来。只是之前对于它的作用效果并不明了,今日修炼,才有发现,直接打开了新天地。 “好!真好!” 陈有鸟满脸喜色,文气有此功效,也就意味着炼精化气的希望大增。按照这般进度下去,假以时日,即可化气成功了。 这个“时日”到底要多久,却也说不准,得看实际情况,以及机缘。 前身修炼十年,日积月累,虽然进展缓慢,但毕竟打下了一定的基础,一旦激发出来,必然事半功倍。 只要炼精化气,就能正式成为道士。虽说还得找道场进行考核验证,但只有具备了修为,其他都不是事。 这一下,修炼有望。 当然,文气的储备是大前提,谁知道修炼到后面,会不会需求大增?若是文气不足,那又得困顿不前了。 咕咕咕! 陈有鸟正想得欢喜,肚子提出了抗议,一阵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 计算时间,距离晚饭才过去一个时辰左右。今晚在酒楼吃的那一顿,他可是吃得相当满足。 这么快就饿了? 毫无疑问,这是炼精化气效果突出所带来的“副作用”。 关于“精”者本质,有着多种解释,但不管哪一种,都与饮食息息相关,毕竟饮食是人主要的精力来源。哪怕成了仙,所谓“辟谷”,也只是说不吃一般的人间烟火了,还得吃其他的东西,吞噬元气,吃更高级的琼浆玉液,仙丹仙果等。 “好饿呀!” 陈有鸟难以忍受地叫唤出声。 可今天才安顿下来,厨房空空如也,没有任何食材,只能到外面街上吃了。 他身上没有带钱,得找王伯要。 当即大步奔出,咿呀一响,开了屋门,出到外面。 已经是黑夜,夜空上,一弯月亮洒下清冷的光辉。 借着月光,陈有鸟正看见一道古怪的黑影正站在右边耳房之外。看那房间位置,可不是王伯睡的地方吗?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个气球,杵在那儿,说不出的诡异。它似乎在等待,又像是在寻找着进入房间的办法……它听到了开门声,猛地回头来。 陈有鸟这一见,浑身气血发冷,失声惊叫:“你是谁?” 第八章:凶宅 对方回头的刹那间,陈有鸟看见一张怪异得畸形的脸庞,难以形容,似乎是个上了年纪的老头子,身上黑乎乎一片,竟有种模糊不定的感觉,好像不是实体。 喝问声中,这“人”仿佛受惊,猛地一窜,动作敏捷而迅猛,转眼工夫,就窜到房屋的另一侧,失去了踪影。 这一下,陈有鸟着实吓了一跳,他修道未成,又没武力,两手空空的,猛地撞见这番诡异,哪里敢随便追上去?万一对方并未逃离,而是潜藏在黑暗处,贸然过去,反会中伏。 十年的道童生涯,虽然不曾实战过,但对于妖魔鬼怪有所耳闻,知道些东西,以及禁忌。 此时王伯披着衣服出来了,他这般年纪,睡得浅,听得动静,当即起身来看个究竟。 “少爷,发生了什么事?” 陈有鸟平定住情绪,说了起来。 王伯亦非一般下人,在崂山道场下面的乡镇住了十年,耳濡目染,见识自然不同。听完之后,大吃一惊。他是知道世上不太平的,归途在泾河上,还曾碰见“河神”来着,算是见过场面。只是他万万没想到,在郡城里头,在自己所住的宅院内,居然也出现了怪异: “少爷,你,你说对方是人呢?还是别的东西?” 陈有鸟摇摇头:“一时间看不分明,反正很诡谲。” 王伯道:“这可是城里面呀,有衙门坐镇,有军伍兵甲镇守,怎地冒出个怪物来?” 陈有鸟沉声道:“郡城偌大,出现事端不足为奇,这儿偏僻荒芜,鱼龙混杂。” 王伯疑问:“先前回来,看见那疯子在此拜祭,口口声声说鬼神,难不成这儿是个凶宅,闹鬼?” 陈有鸟呵呵一笑:“所谓的鬼,只是邪祟罢了,更没有什么阴曹地府。” 王伯说:“那刚才?” “可能是人,也可能是邪祟,但其闻声而遁,终归是怕人的,若真是凶狠,早发作起来了。” 陈有鸟振振有词。 王伯一想,的确如此,如果对方厉害,自不会逃走,逃的反而是自己和少爷。 陈有鸟道:“王伯,我饿了。” 王伯一怔:“少爷,晚饭你可吃得不少。” “呵呵,练了会功法,消耗掉了。” 王伯也不多想,带上银钱,陪陈有鸟出去。这回不能上酒楼了,在大街边上寻个面摊儿。在这样的地方吃食,经济实惠。 光吃面不顶事,陈有鸟要店家切了两斤猪头肉。有肉吃,心里才不慌。 王伯看着陈有鸟一阵风卷残云,目瞪口呆,赶紧在心里默默盘算起来:依照少爷这般吃法,原本想着能顶一年的银钱,恐怕只够半年的花销了。 吃饱喝足,回去宅院。 这一晚,不管是陈有鸟还是王伯,都睡得不踏实,好在再无事端发生,挨到天亮,这才放松下来。 王伯便出去采购东西,买一些日常用品,必需品,还有米面等食材。陈有鸟说了,以后晚上要吃夜宵,不可能每天晚上都出去,家里备着,方便,也省钱。 真得要省钱了。 陈有鸟则留在屋中学习《文心雕龙》,文气有大用,多多益善,要天天积攒。 这个学习的过程,不仅仅是冥思,还得写出来,大声朗读,跟正常的读书状态差不多。 唯有用心了,才能心理神会,才能获得文气。 如此一来,读读写写,对于笔墨纸张的消耗不小,这又是一笔不菲的消费。 在这个世界,纸张书本,几乎属于奢侈品行列,一般穷苦人家根本买不起,所以在大胤王朝,大部分的百姓都是文盲,穷苦人家的子弟想要读书,买不起笔墨,往往只得以树枝为笔,在沙地上书写,进行练习。 王伯回来了,带着不少东西,却是一脸惊慌之色。 陈有鸟问:“怎么啦?” 王伯把东西放下,抹一把汗:“少爷,不好了,这宅院,真的有问题,是凶宅。” 陈有鸟一怔:“你怎知道?” 王伯苦笑道:“我买完东西回来,在附近碰到些人,问他们,他们都是这么说的。” 陈有鸟一皱眉:“说这儿死过人?” “那倒没有,只是有鬼物作祟,闹得厉害,以前宗族的人家就是因为这样住不下去,然后跑了的。宅院偏僻,又是凶宅,就一直空置着。” 王伯说道。 陈有鸟一听:“就这样?” “不止呢,由于宅院空置,没人打理,有泼皮就看上了,想要摸进来偷东西,结果出事了,也不知他碰见了什么,被吓得落荒而逃,出去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喏,便是昨晚到这儿烧香拜祭的那个疯子。以前他可是附近一带出名的混混,胆子大得很。现在撞了邪,迷了心智,就成这样了。” 陈有鸟听着,点点头,这么说来的话,昨晚撞见的那个怪人十有八九,属于邪祟。 至于宗族内把这宅院拨给自家,大概是敷衍打发的意思。 王伯又道:“听说此事以前报过官,衙门来人,但查不出个所以然来,就不了了之。” 类似的邪祟之事,往往诡异莫测,不好解决,需要道庭派人来。而这宅院的事,局限于此处,又未出人命,自然不会惊动上面。 “少爷,此地不宜久留,咱们走吧,换别的地方住。” 王伯担心地说道。 陈有鸟问:“换地租房要花钱,而且不是长久之计。” “可这儿?” “无妨,我虽然没有正式成为道士,但入门十年,也学了些手段,能应付得来。” 闻言,王伯略略放心。如果少爷能解决,那最好不过。这儿虽然偏僻了些,但地方够大,实在是不错的住宅。海岱郡繁华,房价可不便宜,好地段称得上是寸土寸金,便是稍差的房子,月租也得好几两。以他们的现况,住是住得起,可生活就难了。 “王伯,去做早饭吧,我饿了。” “呃,好。” 王伯赶紧去忙活,心里嘀咕:少爷现在可真能吃。 不过能吃是好事,吃得多,才厉害。在一些神仙传闻中,有大神通者能一顿吃一整头牛,好几只羊呢。 吃过早饭,王伯手持锄头开始收拾院子,看能否开垦些地方来种菜,那样的话,就不用买了。柴米油盐,菜肉面食,样样都要买,加起来绝非小数目。 “哎呀,少爷,少爷不好了!” 突然间,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可怕的事,惊恐叫道。 第九章:债主上门 墓碑,殘折的墓碑,原本已经被扛出去的墓碑,赫然又出现在院子的角落里。 “少爷,这,这个……” 王伯的声音有点颤抖。 陈有鸟沉着脸,想了想,说道:“我知道怎么回事了。” 在崂山道场的时候,曾读过一卷道家见闻录,上面记载着不少关于邪祟诡谲的事。 天下邪祟,皆由执念生成,或怨念,或恨念,或恶念……凝聚不散,就成形体。从某些方面来说,倒有点类似于道家修炼的阴神。只是本体不同,阴神基本是从人身上修炼出来的,而诡谲邪祟,它们诞生的起源本体却千奇百怪,可以是一棵树,可以是一块石头,甚至一块棺材板,一只绣花鞋等。 执念依附其上,经历变化,就能产生出邪祟来。 最初的时候,这邪祟并无完整意识,浑浑噩噩,但本能嗜好,要掠夺人的魂魄,以此为食粮,壮大己身,所以碰到接近的人了,便会蛊惑吸取。那人中招之后,变得疯疯癫癫,傻傻呆呆,用行话说,叫“撞了邪”。 从变疯的混混,到昨晚的怪人儿,再到这块古怪的墓碑,三者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陈有鸟好歹是在崂山道场厮混过十年的人。 王伯就道:“那我们把这块墓碑砸碎掉不就好了?” 陈有鸟回答:“没那么简单,这个邪祟已经能脱体显形,有了几分气候,墓碑对其而言,不再是根本所在。换句话说,它现在的样子,可以躲到别的事物上了。” 王伯吓一跳,左顾右盼,生怕身边潜藏着什么怪异之物。 陈有鸟眉头一皱,想到一个不合理的地方,喃喃道:“按理不应该呀,若是它能脱体化形,那可是十分厉害的邪祟层次了……不,不对,这墓碑根本不是其依附起源,肯定另有东西。” “是了,这块墓碑,乃是死物,故意搁置在宅院里,能给人一种强烈的恐惧提示感,人们一见,别的不说,这心里就觉得不舒服,觉得害怕,不愿意住在这儿了……” 特别是当搬出去的墓碑,一夜之间,又出现在院子里,寻常人等发现这样的诡异情况,还不吓得魂不守舍? 便说刚才,王伯就被吓得不轻。 捋清楚这些,恍然大悟。 对方的用意,是要霸占这座宅院,不允许任何人住在这儿。 这是邪祟的本源意识,有着十分强烈的区域性,也是一种局限性,难以挣脱离开。低层次的邪祟,以依附诞生的本源物为中心,随着其慢慢变得强大,朝四周辐射开来,占据的范围与力量成正比。 怨魂、恶煞、鬼蜮。 三种形态,说明了邪祟的力量强弱。 从昨晚那邪祟被吓跑的情况来说,它应当便是低级的怨魂状态,并不具备凶恶的杀人伎俩。 还有一个可能是,其忌惮陈有鸟。 陈有鸟,毕竟是学过道法的,哪怕没有真正入门,但身上有着道法气息。 这对于邪祟而言,可是一大克制。 所以昨晚此物鬼鬼祟祟出现,不敢去弄陈有鸟,而是来找王伯。 王伯的年纪摆在那,在这方古代世界,人的寿命普遍不高,过了五十,便是老人了。 老人年迈体衰,精神气弱,最容易被邪祟侵蚀。 陈有鸟看着王伯,暗暗有些担忧。宅院有邪祟,目前不知躲在哪儿,白天对方不敢现身,晚上才会出动。它一出来,自是来找王伯,端是防不胜防,难不成要王伯跟自己住一屋? 正想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声响,有人叫嚷着:“屋里的陈有鸟快出来。” 陈有鸟一怔,跟王伯出去看个究竟,见一个胖大公子带着两名健仆站在门外,距离数丈,仿佛在害怕着什么,不敢进门。 王伯连忙上前问:“敢问公子?” 那胖子瞥一眼王伯,不予理会,随即看着陈有鸟:“你便是陈有鸟?陈慕道的儿子?” 陈有鸟点点头:“我是。” “那就好,陈慕道欠了我家五千两银子,他跑了,父债子还,这笔钱,就找你了。哦,得加上利息,利息已经……嗯,三百五十八两了。” 胖大公子扬手亮出一张借据,上面指印斑斑。 “五千两!” 王伯听得倒吸一口冷气:自家少爷现在的全部身家,利息都还不上。 看着那张飘扬的字据,陈有鸟默然。他知道,这借据是真的,父亲跟人借钱,也是真的。 这一点,昨天回到宗族的时候便心知肚明。 陈慕道债台高筑,其中大头部分,主要跟宗族的同族借,这些钱,通过抵押田产祖宅等,基本还清了;但外面还有债务,便是这个胖大公子今天来讨的五千多两。 这么多年,陈慕道花钱着实不少,一部分他自己用,但相当一部分,都是花在陈有鸟身上。 在崂山道场,陈有鸟每年都得花费数千两银子,其中包括学费、饮食起居、进修捐助等等。 简直是无底洞。 总而言之,这些欠债,跟陈有鸟脱不开关系,父亲跑了,不管如何,他都得认,都得还。 当即一拱手:“未请教?” “好说,咱家是城南的宋家,我叫宋天富,人称‘富公子’。” 陈有鸟沉吟片刻:“富公子,我刚从崂山回来,很多事情不甚清楚,可否给我一点时间来处理?你放心,我父亲欠的钱,我一定还,分文不会差你的。” 听到“崂山”两字,宋天富眼皮跳了跳,如果陈有鸟学有所成,能晋身正式的道士,这几千两银子小意思。宋家也不可能上门讨债,反而会把这笔钱当成个顺水人情,前来恭贺,结交人情。但而今陈有鸟被扫地出门,成为崂山弃童,那就不同了。 所以听到陈有鸟回来的消息后,宋天富第二天就找上门来。他打量陈有鸟几眼,皮笑肉不笑地道:“也罢,我宋家与陈氏向来有来往,我就给你一个月的时间筹钱。” “一个月吗?” 陈有鸟皱起眉头。 宋天富高声道:“这笔钱真得拖欠太久,再宽限一个月已是仁尽义尽,但我丑话说到前头,到时候没钱还,莫怪咱家不客气。” 王伯陪着笑脸道:“富公子,有话好说,不如先进屋喝杯茶?”却想帮自家少爷争取到更多的还债时间。 宋天富扫了一眼宅院,神色变得古怪:“这屋子,不干净,我可不敢进去。陈有鸟,你们主仆最好也换个地方住,免得出事,到时我都找不到人还钱了。” 说着,带着健仆转身扬长而去。 “少爷,一个月还五千多钱,怎么可能?” 王伯急得直跺脚。 陈有鸟叹一声:“车到山前必有路,总有办法。” 王伯听得一翻白眼:俗话说“一文钱难死英雄”,这可是五千多两,有啥办法?难不成少爷在山上呆久了,都不清楚五千两究竟是个什么概念? 第十章:读书不易 还债时间尚有一个月,宅院内的邪祟却时刻都在,像定时之弹,需要尽早拆掉。 陈有鸟开始搜寻,里里外外,搜了个遍,并无发现。 两百多平方的地方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角落、旮旯、屋顶……可匿藏之处太多。 更别说另一个可能性,对方藏身在地下,邪祟起源物被深埋住了。想要找出来,岂不得掘地三尺? 那工作量就大了去,并不现实,唯有作罢。 吃过午饭,陈有鸟带着王伯回宗族,询问关于读书的事。 但凡大族,族内肯定建有藏书阁,也会设立族学,以供族中子弟上课学习。 优秀的子弟后生,是宗族的希望所在,没有他们,任何的家族都会出现青黄不接的情况,从而导致断层、衰落,甚至消亡。 陈有鸟小时候便在宗族设立的族学里上蒙学,但时过境迁,他想继续上学的要求,族学里的老师却不同意。 主要是陈有鸟太“老”了,今年十八,过得两年,便是二十及冠。 这般年纪,很多人已经成家立业,如何能再来蒙学? 说白了,在宗族的体系里,陈有鸟已经没有了培养的价值。 族学、藏书阁,不可能对谁都开放,作为隶属宗族的资源,自然有所倾斜。 “陈有鸟,你不要再想着读书了,踏踏实实在宗族内领份事做,日后若有表现,自有升迁。” 掌握族学和藏书阁事宜的一位叔父板着脸说道。 陈有鸟不甘心地问:“借书都不行?” “当然不行,书籍何等珍贵,哪能随便借出去的?万一被损坏,甚至遗失了,你赔得起吗?” 叔父一拂衣袖:“陈有鸟,你以为你是善本、善元他们?” 陈善本,陈善元,他们两个是陈氏的读书种子,才十四五岁,却已考得秀才功名,正准备考乡试,考举人,并且中举的希望不小。一旦中举,成为举人老爷,身份地位赫然不同。 “但我真得想读书,考科举。” 陈有鸟仍在争取。 但见那叔父脸有怒色:“我看你是想进入族学,每天混吃混喝,不愿意做工吧。那么大的人了,还不懂事。你父亲如此,你也是如此,果然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的儿子会打洞。” 陈有鸟面皮血气涌起,双手握拳,长吸一口气:“八叔公,我会去考科举的。” 大踏步离开。 “呸!你考科举,你拿什么考?不知天高地厚的无知小子。” 八叔公嗤之以鼻。 不用多久,此事在宗族内传扬开来。 由于陈慕道的荒诞行径,其在宗族里的话题性一向很高,成为族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以及笑料。以前还好些,毕竟陈有鸟留在崂山道场,有那么一线希望晋身正式的道士。只要当上了道士,虽然也不算多厉害,但终归拥有了较为体面的身份,以及前程。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夺回点颜面。 但陈有鸟终是考核不过,碰壁而回。而今又想来读书,族人们自是鄙夷。 宗族规定,进入族学读书,一切花销都由宗族负责,吃好喝好,只要用心读书即可。 因此,众人认为陈有鸟是生活没有着落,看中族学优渥的福利条件,要来滥竽充数,骗吃骗喝。 天下间,有这么好的事? “呵呵,这个有鸟堂弟,也是个好吃懒做的浪荡儿。” 厅堂上,陈翰身穿劲装,越发显得俊逸。 旁边妹妹陈婉笑道:“我早说了,以慕道叔的样子,能教出什么样的儿子?难怪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 “本以为他在崂山十年,纵然没学成道法,但性子打磨,识人待物,总有长处。呵呵,现在一看,都不知在山上学了什么。” “嘻嘻,五哥,我可听说了,宗族留给他们家的宅子,可是凶宅来着,以前族里想脱手卖掉,都没人敢买。若是这有鸟堂弟什么本事都没,住在那儿,可就惨了。一不留神,还可能断送了性命。” 陈翰摇摇头:“不说他了……对了,七妹,善本和善元那边,你要多加走动,你是女孩子,讨人喜欢。他们可是咱们宗族的读书种子,听长辈们说,日后有考进士的潜力,到时候,可真是光宗耀祖。咱们提前结交好人情,日后自有好处。” “知道了。” 陈婉敷衍地回了声,她天性好武,喜欢舞刀耍枪,对于文绉绉的读书人没有多少好感。 对于宗族内的风评非议,陈有鸟并不知道,他的本意,真得是想读书,通过考科举来博取一份前程。他也有自信,有前世经验,有文气加持,只要勤勉学习,未必不能后来赶上,金榜题名。无奈宗族不看好,连书都不肯借出来,只能想其他的路子。 陈有鸟倒不气馁,人情世故,饮水自知。锦上添花者众,雪中送炭的少。捧高踩低,向来如此。 面子,从来都是自己挣的。指望别人施舍,到头来,终是灰头土脸。 “少爷,你还要读书?” 王伯小心翼翼问了句。 想读书是好事,但目前的情况不现实,外有债务,族内又失去了支持,哪里还读得起书?如今之计,应当脚踏实地找份事做。 然而又能做什么事?等闲杂务,一个月拿十两八两,想要攒够五千两,做梦呢。 老仆人想得头发又要白更多了。 陈有鸟淡然道:“王伯,我的事,自有主张,不用担忧。” 回到宅院,王伯继续在院子里忙活;陈有鸟则坐在房中,盘膝用功。 读书碰壁,他还能修炼道法。勤勉修习,争取早点化气成功,有这修为打底,便有了底气,当前遭遇的困局也能迎刃而解。 闭目,思绪迅速安定,情绪平和,渐入冥想忘我之境。 别的不说,光是这份定神养气的架势,便足见功夫,寻常道士都难以做到。 人的心意情绪,最难控制,滋生暴躁,乃成心魔。所以修行界中有“心猿意马”的说法,比喻难以驾驭。 但而今陈有鸟一坐下来,数呼吸间,便能做到心如止水。 这应该是文气加持的又一种卓越效果,腹有诗书气自华,能磨练气质,心性。 只要心定神闲,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果不其然,很快感应到了气息在经脉里流动,由少变多,由弱变强,开始进行周天运转。当能完成,融会贯通,便代表着炼精完成,正式化气…… 时间流逝,当感觉到了极限,陈有鸟停了下来,精神奕奕,但很快,强烈的饥饿感涌上心头,饿得简直能吃下一头牛来。奔出外面,见天已傍晚,王伯差不多已经把晚饭做好了。好在事先有吩咐,晚饭的分量特意备多了许多,有肉。 又是一顿狂吃。 当夜幕落下,月儿升上,陈有鸟看到了王伯眼眸里的忧虑:今晚,那邪祟会不会再度出来? 第十一章:画符 此时屋外传来动静,王伯壮着胆出去一看,又见到那疯子在门外捣弄,插香火,烧纸钱。 “还来?” 王伯发火,跟疯子没法讲理,当即抡起手中的木棍子。 疯子挨了一记,痛得大叫:“鬼神大人,不要杀我!” 转身就跑掉。 陈有鸟自不会与这疯子计较,想着没有千日防贼的道理。既然寻找邪祟不着,那引诱对方出来,不失是个办法。 只是出来之后呢? 陈有鸟进房,搬出一口木箱子,打开,把里面的东西一件件拿出:符笔、朱砂、符纸…… 王伯见着,睁大了眼睛:“少爷,你会画符?” 在四大道场中,崂山道场最厉害的便是符箓,独树一帜。各种符箓,功用不同,十分玄妙。有神行符,贴一张在腿上,能健步如飞,风驰电掣;有隐身符,用了之后身形隐匿,来无影,去无踪;还有名头甚大的五雷符,符箓炸开,如同霹雳雷轰,杀伤巨大…… 陈有鸟的确学过画符,但属于最简单的笔画勾勒,打基础的常识,并非真正的符箓。只有晋身道士,才能开始相关的课程:“王伯,我说过了,上山十年,我是学到些手段的。” 这可不是什么大话,《穿墙术》便是明证,虽然至今为止还未真正“穿墙”。 宅院里有着邪祟,不把它解决了,怎么能住得安心?如果家财丰厚,倒不介意换个好地方去,而或请人来帮忙。 但现在的情况,只能靠自己。 陈有鸟心里发了狠:穿越而来,修道不成,当富家公子不成,想读书又碰壁,还欠下一屁股债……宅院可是他唯一的寄身之所,管你什么邪祟,想要霸占这地,没门。 他亦非逞匹夫之勇,而是有着依仗。 一来这邪祟昨夜能被吓跑,凶恶不到哪去;二来,陈有鸟可是有法力在身的人。 当然,法力较为低微。 但今时不同往日,通过消耗文气来修炼后,效果卓越,法力有了可喜的增涨进步。 现在的法力,已经能够用来画符了。 陈有鸟要画的,是最常见最普通的符:镇宅平安符。 其他的他也不会。 在符箓基础笔画课上,这道镇宅平安符被道师拿来示范,当范例分析,讲解。 因此陈有鸟印象深刻,笔画勾勒,完全掌握。只是以前没有相匹配的法力贯注,蕴含其上,光是描写笔画,这符只得样子,并无实用。 当坐在木桌前,看着面前摆开的各种事物时,他莫名感叹:十年道童,花钱无数,但其实,还是学到些东西的,并非完全的一无是处。便说天天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对于体魄也是很好的锻炼。不那样的话,哪来的这一米八左右的身高?这健康有力的身子骨?若是那文弱多病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那就欲哭无泪。 王伯站在边上,又是好奇,又是期盼的样子。对于自家少爷,他其实并无太多的认识了解。 在崂山的时候,一个在山上,一个在山下。还是回来的路上,两人才有一个比较亲近的相处。少爷考核失败,被遣返回家,王伯便认为他是学道失败了的。 关于“失败”的定义,其实有一个范围波动,得分层次,有个比较。陈有鸟固然没有晋身道士,但道童的身份,实则就比很多的平头百姓成功了。 很快,陈有鸟抛开些杂念,开始全神贯注。 先是调弄朱砂等用来画符的材料。 这些材料全部属于崂山出品,真材实料,价值不菲,当时花了不少银子买的——倒不是他主动要买,而是道场的规矩如此,不买也得买。却没想到,现在派上了用场。 然后吸一口气,等精气神达到一个饱满的程度,陈有鸟才提起符笔,开始画符。 画符要诀,一气呵成,行云流水。停顿的话,笔画断折,就等于废了。 先写一张,再写一张。 写完两张后,陈有鸟整个人仿佛被抽空了似的,汗出如浆,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法力等于精元,消耗过度,人甚至会虚脱掉。 总归到底,陈有鸟的道法基础不济,法力太少,不耐用。 “少爷!” 王伯关切地叫唤一声,他可不知道画符这么费力。 第一次正式画符,陈有鸟自个也没想到画两道符差点要了命,当初施展两次《穿墙术》也没这么吃力。不过《穿墙术》隶属术法,作用于自身,而画符却是把法力抽离,作用在外物之上。 两者存在着区别,消耗方式不同,所带来的后果自也不同。 难怪真正的符箓都十分珍贵,被道士们视作压箱子的宝物,不会轻易动用。毕竟想制作符箓,绝非易事。 喘了一阵,陈有鸟渐渐回神,等朱砂干了,拿起一道:“王伯,这是镇宅平安符,你拿一道,张贴在床头,可保平安。” 王伯小心翼翼地接过,笑道:“多谢少爷。” 他虽然不识货,不知这符究竟如何,但看上面符文玄奥,勾勒神奇,就觉得管用。 陈有鸟拿起剩下的那一道,这个,是留给自己的,不管如何,也是一个保险。 “时候不早了,歇息吧。” 收拾完毕,各回各屋。 陈有鸟心中仍有忧虑,不敢就这么睡着。 邪祟诡谲,喜阴厌阳,所以惯于在夜间出没,尤其在子时过后的下半夜。这个时间段,万物俱静,人们睡着,全无防备,最是懈怠疏忽,容易被趁虚而入。 只是画符之后,他实在疲倦至极,挨着床上,眼皮子不断打架,一不留神合眼睡着。 不知过了多久,天上月儿被一片云彩遮掩,天地变得暗落。 呼! 有风吹过,吹得树叶漱漱作响。 晦暗的宅院内,忽地出现一道黑影。它就这般凭空出现,仿佛是从地里钻出来的。 这黑影细头长身,肚子鼓鼓的,像是快要生孩子的孕妇,说不出的怪异,它身子轻飘飘的,很快就来到王伯居住的右边耳房门外。 沙沙沙…… 细微的声响,它在门外徘徊,在寻找进入的方法。 王伯睡前把门窗等都关紧了的。 一会之后,这黑影似乎想到了法子,开始去抠窗户的木棂子。 咯吱咯吱…… 屋内,王伯猛地睁开眼睛,惊恐不已。 第十二章:镇宅平安符 陈有鸟画符消耗过度,疲极而睡,王伯可不是,他只负责收拾宅院,并不苦累,故而躺在床上时,辗转反侧,一直不敢睡着。挨了好久,睡意涌来,迷迷糊糊地打盹。不知过了多久,他被一阵细微的动静惊动,猛地扎醒,赶紧竖起耳朵来听。很快,就听到有东西抠抓窗棂子的声响: “咯吱!咯吱!” 像是有一只大老鼠在外面,正用爪子在扒弄着窗户。 王伯听着,惊恐不已。盯着窗户那边看,一片晦暗,似乎映着一道怪异的影子。 “邪祟!” 他差点惊呼出声,想着是否要大声喊叫,向少爷呼救。转念一想,看到床头的那道镇宅平安符,一咬牙,小心翼翼起身把符拿了,走到窗户那,慢慢把符箓递过去,贴在窗上。 内心忐忑地等了一小会,啪的一响,似乎有东西碰到了这道镇宅平安符—— “啊!” 外面响起一声尖锐的嘶喊,充满了畏惧之意。 滋滋滋! 符箓上发出滚烫的声响,随即黑烟袅袅冒出。 王伯大吃一惊,赶紧后退数步。他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低头去看,房内光线晦暗,看不分明。但他明白,符箓上肯定出现了某些变化。 外面的动静消失,黑影不知跑哪去了。 “符箓把它赶跑了吗?” 王伯心里猜测,不敢肯定,也不敢贸然开门出去一探究竟,手里紧紧抓着符箓,像抓着一根救命稻草,靠在床头处等待天明。他并没有去喊陈有鸟,现在情形未明,至于少爷的安危,陈有鸟手里同样有着一道符箓,安然无虞。 况且,陈有鸟既然能画符,自有厉害手段,邪祟害不了他。 时间仿佛一下子变慢,有种度日如年的感觉。当东方天际露出一抹鱼肚白,房间的光线渐渐变得亮堂起来。 王伯如释重负,长长吐一口气。他知道,漫长的夜过去,自己安全了。低头去看攥得紧紧的符箓,发现上面有数道黑色的痕迹,形成一个怪异的爪子状,如同是被火灼伤似的。 “哎!” 他不禁叹息一声,瞧这符箓的样子,上面的符文被黑迹所破坏,变得糊了,也就意味着这道符废掉。 “可惜了……” 想到这符能赶跑邪祟,绝对是好东西。 这么一想,在心目中,少爷的形象立刻变得高大起来。 在之前,因为年纪的问题,王伯总把陈有鸟当做是少年人,需要呵护,需要引导。而今看来,少爷毕竟是修过道法的人,虽然不能更进一步,修仙成神,可也学到了本事,在凡俗世界内能够立足。债务、读书等问题,还真可能有妥善解决的办法。 “以后对少爷,要更加尊敬。” 老仆人打定主意,开门出去,先来到窗户处观望。 “咦?” 立刻有所发现,地面洒落着不少黑灰,丝丝缕缕,到处都是。看得出来,原本肯定有更多的黑灰,只是一部分被风刮走,散落到宅院内找不着了,剩余的一部分则黏在地面上,墙壁上,很是显眼。 “这是?” 王伯又在地上看到一件事物,赫然是一枚黑色的梳子,像是一枚牛角梳,看其款式,应当是贵货。 他想了想,伸手要把梳子捡拾起来,谁知道手刚接触,噼啪一响,梳子四分五裂,碎成一堆。 王伯一愣神,完全不知怎么回事,要找少爷汇报才行,赶紧去拍门。 过了一阵,睡眼朦胧的陈有鸟才开门出来,看见王伯,心神一凛:昨晚睡得太沉,差点误了大事。 “王伯,你没事吧?” 王伯一脸憔悴,但神情兴奋,一五一十,把发生的事全说了出来。 听完,陈有鸟松口气,随即高兴,笑道:“甚好,这邪祟已被诛灭。” 心里有些得意,自己画出的镇宅平安符,已经证明了效果,以及价值。 “灭了?” 王伯一怔,本以为只是赶跑了而已。 陈有鸟解释道:“这邪祟层次低微,正好抓在镇宅平安符上,被符箓直接灭杀,化作了灰灰。至于那把梳子,便是它的本源物了。难怪找不着,这小小一件东西,能够轻易藏匿住。至于它是怎么诞生的,其中又有着什么样的故事,已经不再重要,无需理会。” 闻言,王伯也是欢喜,自家少爷画的一道符竟然能轻易扑杀邪祟,其形象顿时由高大变得高深莫测起来。要知道邪祟诡谲,可都是禁忌,民间谈之色变,畏之如虎。 这也是道庭地位崇高,道士备受尊崇的一大原因。皆因闹了邪祟,需要请他们出马。 如果宗族知道少爷有这般本事,会不会前倨后恭,换了态度? 王伯想道,不过没有多嘴。如今少爷可是高人来着,为人做事,自有主张,不需要一个下人来唠叨。身份不同,本分不同,做好本分即可。 陈有鸟道:“王伯,剪除邪祟,乃是喜事,我们出去吃一顿好的吧,当是庆贺。” “好,少爷想吃什么,便吃什么。” 王伯答应得爽快,再无半点计较。 两人出门,吃了一顿丰盛的羊肉面,王伯主要吃面,陈有鸟则吃肉多。 吃饱喝足,打道回府,回到家门口时,却见一人站在那儿,穿件短褂子,裤上多是补丁。他看见陈有鸟,当即噗通一声跪倒在地:“三儿多谢恩公救命之恩。” 陈有鸟一怔:“你做什么?我何时救过你?” 三儿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说起来,原来他便是那个疯子泼皮,今年二十二岁,父母早逝,他一人生活没有着落,便当起了浪荡儿,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他发现此处宅院没人居住,就要来偷摸些家具去卖钱,不料翻墙进来后,便撞到邪祟,被迷了神智,变得疯疯癫癫。自此以后,几乎每天晚上都要来这烧香拜祭。 昨晚,邪祟被镇宅平安符给扑杀了。其灭亡后,种在三儿魂魄的邪魅也随之消散,三儿如梦初醒,回过神来,琢磨出了门道,赶紧跑来给陈有鸟磕头谢恩。 其实他也不清楚邪祟是怎么死的,但陈有鸟主仆住在这儿,毫发无损,显然有着镇压邪祟的本事,是以下意识把陈有鸟视作恩人。 磕头之后,三儿提出要签卖身契来报答,当陈有鸟的奴仆,哪怕没有工钱都行,只求一口饭吃。 面对这卑微的请求,陈有鸟很难拒绝。 虽然目前而言,并不需要更多的仆从,但随着王伯年纪渐大,慢慢力不从心,有些事情得有个人帮忙,而且陈有鸟自有筹划,不可能一辈子窝在此地,到了那时,也得用人。三儿送上门来,正好提前收下。至于这人是否听话,是否忠心的问题,根本无须担心。签了卖身契,便等于是主人家的私人财产,是打是杀,一句话而已。 第十三章:债主又上门 三儿出身市井,虽然不曾读过书,但性子圆滑,好打听,对海岱郡的诸多情况颇有了解。 这个见识,对于陈有鸟有着参考价值。毕竟他与王伯已经离开太久,十年光阴,足以改变很多事情。 因此一上午的工夫,都是三儿讲,陈有鸟听,听得津津有味。 三儿的层次毕竟太低,很多事情属于道听途说,真假难辨,陈有鸟也不在意,权宜当听故事。有言道:空穴来风。故事,总有着某些根据。 最起码,对海岱郡目前的权力架构,有了初步的认识。 海岱郡的郡守大人姓曹,乃本地大族出身。曹氏与陈氏,都是海岱郡的大族,互相关系盘根错节,很是微妙。 不过在海岱郡,权力最大的并非郡守,而是督军,统领海岱郡督军衙门,其负责本地一切的军事兵甲,直接向朝廷负责,不受郡守管束,但会受到一定的监察。 两权分立,是大胤王朝最主要的政令之一。只要掌握了兵权,就等于掌握了所有。 海岱郡的督军姓“周”,名“仲达”,乃是一员猛将,据说有万夫不当之勇。 相对于道法体系,武功亦有独到之处,练得厉害,能飞檐走壁,能破石斩首。 武将霸道,兵甲数以万计,当军令如山,气血冲天,所向披靡。 这是立国之本,便是道庭方面,对此都颇有敬畏之心。道庭第一人的“天师”名分,需要得到皇帝的册封赦令,才算名正言顺。 陈有鸟要读书,考科举,博取功名官身,正是考虑到世俗权柄的作用性。 这不是鬼神高高在上,凡人如蝼蚁的那种高维修仙世界。有王朝制度,有律法政令,总体而言,称得上秩序井然。 当然,天下偌大,在许多山川水脉里,却是另外的景象,有大妖盘踞,有邪祟出没,只是人迹罕至,不为人知。王朝想要开疆辟土,去征讨厮杀,就是另一回事了。 陈有鸟没去想太多,他已经做了决定,道要修,书要读,双管齐下。道法的事,目前按部就班即可,在化气成功之前,勿做他念;读书却成了不好办的事项。 考科举,绝非简单,不是背熟几本经义就行了,更要大量阅读各种对于经义的注释、讲解,以及历届科举的诸多优秀文章。 这些,都需要有书才行。 原本想着走族学的路子,但被拒绝了。陈有鸟有个毛病,不喜欢被人拒绝两次,所以他不愿意再去求人。 不求人,只能求己。 他现在多了个凭仗,便是画符,画镇宅平安符。 这样一道货真价实的符箓,价值不菲。 不过画符损耗也厉害,昨晚画那么两道,陈有鸟便身体被掏空,需要慢慢恢复元气法力,看样子,想要画第三道,起码得养半个月以上。好在两道符只用了一道,还有一道留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听三儿讲完后,陈有鸟给他起了个新名字,叫“旺财”,完全是恶趣味所然。不过在王伯看来,“旺财”此名富有寓意,琅琅上口,是个相当不错的名字。至于三儿本身,他对于自己的新名字更不抗拒,反而感恩载德,多谢少爷赐名。 接下来的日子过得平淡,陈有鸟每天的功课,一则是学习《文心雕龙》,积攒文气;一则是修炼《崂山通真素经》,加快炼精的程度,增涨法力。原本想着通过砖墙来验证《穿墙术》的事,由于画符亏损法力的缘故,迟迟不好进行,一直在拖延着。 一晃大半个月过去,宅院在王伯和旺财的整拾之下,彻底的改头换面,崭然一新。窗明几净,地板整洁。院子里也开垦出了两垄地,种上瓜果蔬菜。王伯又买了一窝小鸡回来养,说要养着生蛋。还想买条狗的,但思前想后,觉得狗胃口大,养不起,这才作罢。 是的,现在已经到了养不起一条狗的地步。 主要是陈有鸟太能吃了,远超常人,顿顿还得有肉。 王伯把全部积蓄所预计能支撑花销的时间从一年缩短到半年,再从半年,缩到了三个月,而今,估计一个月就山穷水尽。 因此,即使在心目中,少爷已经是高深莫测的高人形象,但老仆人还是忍不住嘀咕了一声:“少爷,咱们的钱快花光了……” 言下之意,是让陈有鸟不要再呆在家里做宅男,是时候出去找钱了。别忘了,外面还有一笔庞大的五千两债务,屈指一算,期限只剩下十天不到。 这大半个月,对于陈有鸟而言,是休养,也是闭关。他获得了不少文气,但又用在了修炼之上,剩下的文气数量保持在三十根左右。在获取文气的过程中,诗词文本水平相对应提高,字也写得漂亮多了。与此同时,炼精的程度进步很快,已经到了一个紧要的突破关口,只要再进一步,便化气成功。 这一步很重要,陈有鸟不介意一直这么宅着,直到成功为止,哪怕花光最后一点银子。 但这一天,有不速之客到来,打断了陈有鸟的“苟宅”计划。 宋天富,富公子。 这个大债主口头上说是路过,但值得怀疑,很可能是特意来的,看陈有鸟是否跑路了,毕竟距离一月的期限,只剩那么几天。 债主上门,只有一个可能性,就是要钱。 那边王伯见着,忐忑不已,暗暗捏了一把汗,虽然说还不到期限,但此事只有借据,没有其他宽限时日的补充合约,口头约定而已。要是宋天富翻脸不认人,陈有鸟也是无计可施,闹将起来,还可能被抓进衙门里去,那就什么都完了。 这一下,少爷能如何应付? 但见宋天富左顾右盼:“你,你们住在这儿,没事?” 相当惊诧的样子。 陈有鸟淡然一笑:“能有什么事?富公子,我可是从崂山下来的人。” 宋天富暗自腹诽:你是被人赶下山的…… 但这样的话自然不宜直说出口。 宅院里里外外都收拾翻新过了,可见陈有鸟主仆在此住得相当惬意,安然无事。 这儿可是凶宅! 最好的解释是,陈有鸟真得有办法能镇得住。 其实也不奇怪,陈有鸟毕竟在崂山上学过十年道法,或许达不到仙家标准,但总有些基础。又或者,他身上有道家的宝物,可以镇压邪祟。所谓近水楼台先得月,在道场生活十年,认识真正的道士,讨人欢心,而或花大价钱,能买到真货。 综上所述,也是宋天富上次来,肯再给一个月宽限时间的重要原因,他想弄清楚陈有鸟的底细,而不是贸然得罪。 这个胖公子笑眯眯道:“有鸟兄弟,听你的语气,你从山上带下了宝贝?” 陈有鸟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于是故意压低声音:“不错,我有符箓在身。” 果然如此,富公子顿时激动了,崂山道场的符箓可是好东西,有价无市,难以买到,赶紧问:“什么符箓?” 陈有鸟珍而重之地把一道符箓拿了出来。 “这是……” 第十四章:前倨后恭为哪般 “这是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见到了,忍不住有点失望,他本想着陈有鸟能够拿出高级一些的东西。而在各类符箓中,镇宅平安符是最普通的货色,市面上常见,大户家中,基本户户皆备。 当然,亦非说这符就没价值了,正常价能卖到五百两一道,等闲百姓根本用不起。 “有鸟小弟,虽然此符产自崂山,成色不错,比一般道观出品的好,能卖多点银子,但六百两顶天了。” 宋天富砸砸嘴唇:“你要是想用这符箓还债,起码得有十道才行。” 陈有鸟道:“原本有两道的,但用了一道,只剩这一道了。” “别的东西呢?” 宋天富眼珠子一转。 “没有别的。” 陈有鸟老实回答。 闻言,宋天富立刻板起脸:“那你准备用什么还债?一月的期限可就到了,我跟你说,不可能再宽限时日了,你要还不上钱,我只有把你拿住,送到你家宗族里,如果你有长辈担保,而或直接帮你还钱,那最好不过。若是什么都没有,便只能请你去衙门见官,吃板子,吃牢饭了。” 王伯站在边上,听得心惊,忍不住叫道:“富公子,千万不可。” 宋天富扫他一眼:“你一介老仆,哪里有你插话的资格?要是在我家,直接把舌头割掉。” 王伯讪讪然,不敢再吭声。 陈有鸟神色淡然,抖了抖手里的符箓:“这的确是镇宅平安符,不过是我自己画的。” “什么?” 宋天富失声叫道:“你,你画的?” “这等事,骗不得人。” 陈有鸟笑了笑。 宋天富惊疑不定地打量着他,心里泛起波澜。一道镇宅平安符算不得什么,可一个能画出符箓的人,那就不同样了。 画符,需要足够的法力,以及天赋。 难道说陈有鸟已经晋身正式的道士了?没道理,若他成为道士,怎会被遣返回家? 陈有鸟似乎看破了他的疑惑:“实不相瞒,我现在还不是道士,也只会画镇宅平安符。” 宋天富想了想:“既然你能画出符,那么距离晋身道士应该也不远了吧。” 陈有鸟叹道:“此事需要讲究机缘,说不得准,否则的话,我现在就在崂山了。” 宋天富点点头,仙家之事,向来缥缈,非凡俗逻辑所能理解得到。他却不知此鸟非彼鸟,很多事情发生了变化。 陈有鸟之所以说出自己画符的事,乃形势所逼,宋天富已经咄咄逼人,临时临急,几天时间,去哪弄五六千两银子去?因此,这个时候,必须展现出一点本事。这样才能获得别人的认可和尊重。人活在世上,如果一直表现得窝囊,那谁都会看不起。至于扮猪吃老虎,那起码得具备吃老虎的实力再说。现在的陈有鸟,虽然能画符,但尚未化气成功,连正式的道士都当不上。能画符,是他最大的筹码。 “富公子,我的意思是我能画符,也就是说具备还钱的能力,只要你再宽限多些时日。当然,利息半点不会少你的。” 陈有鸟很诚恳地道。 和气生财,对方也只是想拿到钱罢了。闹到衙门去,对谁都没好处。 “哈哈!” 宋天富忽地爽朗一笑,这变脸的功夫端是出神入化:“陈老弟,刚才我只是开玩笑而已。凭你是陈氏宗族的嫡房子弟,又出身崂山道场,区区几千两银子算得什么?不急。” 心里想着陈有鸟能够画符,这是一大本事,凭此足以在陈氏宗族里出头;更别说其还有晋身正式道士的希望和机会,成为道士后,哪怕潜力耗尽,终生止步于此,但道士本身,便属于体面人了。相对而言,几千两的债务,不在话下。 陈有鸟笑道:“那就多谢富公子了,这样吧,过年之前,我一定把钱还你。” 而今七月,距离过年还有五个月左右,时间宽裕得多了。 “不急,不急。” 宋天富嘴里说道,留了个心眼,要是日后陈有鸟真得成为道士,这笔债务,就是日后的人情了。 又说了一阵闲话,这才告别离去。 “少爷,你太厉害了!” 忍了好久的王伯差点蹦跳起来,由衷的佩服。 陈有鸟呵呵一笑:“这不算什么,如果能让他直接免掉所有债务,才是厉害。” 王伯咧嘴一笑,心想这怎么可能?那可是五六千两的银子,许多人家一辈子都赚不到这个数。宋家虽然是大户人家,经营颇广,但要其舍弃掉这么一大笔钱,几乎等于割肉了。 外债宽松了时日,可内需又迫在眉睫。用王伯的话说,再没进项,明天就没米下锅了。 “我去找钱。” 陈有鸟带上旺财出门,不慌不忙。无他,手上有符耳。再不济,经过这一段时间休养,炼精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经能接连画出三道符了。 在城中,符箓永远不缺市场,价格定得稍低一点,能轻松卖出去。三、四道符,能卖近两千两银子。 所以说道士真是金饭碗,陈有鸟父亲当初的出发点是很好的,一心想着要儿子出人头地。 当然,如果没有穿越事件,凭前身的资质,被遣返回家后,断然做不成什么事,更遑论画符了。 能画符,是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之下,文以载道,增涨了法力后才可以做到。 另外,画符虽然能赚钱,可相对于修道前期所投入的成本,这么计算起来,目前仍是亏得多,想要盈利,得画个几年工夫。 陈有鸟不愿意靠卖符为生,画符亏损法力,对身体有一定的损害,画得多了,等于竭泽而渔,不是好事。故而道士们可不会为了赚钱而拼命画符,那得不偿失。从某种意义上讲,当有了一定的修为后,凡俗的金钱,也就变得不那么重要了。若能踏上真正的修行之路,眼界和追求,霍然不同。 有文气加持,陈有鸟恢复的效果与众不同,但他也打定了主意,若非不得已,往后都不会透支过度,细水长流,才是王道。好比说能接连画三道符的,就画一道好了,留有余力,遇事从容。 得悉少爷能画符,乃是不折不扣的高人后,旺财的态度更是尊敬,觉得自己投入陈有鸟门下是再正确不过的选择。往时当游荡儿,偷鸡摸狗,有上顿没下顿,活得狼藉不堪。现在虽然卖身为奴,没了人身自由,但天天有吃喝,跟着少爷有体面,这是好差事。 今天的海岱郡分外热闹,街道上人来人往,熙熙攘攘。 陈有鸟不急着去卖符,溜达起来,这看看,那望望。见到有一间书店,信步进去看。里面书籍摆放得琳琅满目,以四书五经这等经典的经义为主。 世界不同,诸多事物似是而非。这个四书五经,亦非以前时空的四书五经,不过里面的圣贤语录,认识观点,倒有不少类似之处。 一本本的书,甚厚,售价不菲。又有许多对于经义的注释解析,汇编成集,一本比一本厚…… 陈有鸟心里默算了下,自己想要考科举的话,起码得买数十本书回去认真拜读才行。 这么多书,加起来那花费就可观了,现在根本买不起。 “啧啧,这不是有鸟堂弟吗?” 说话声起,乃是一身劲装打扮的陈婉,她长得秀丽,如斯装束,平添几分英气。在她身边,是个文弱的少年人,十六七岁的样子,穿着靑袍儒巾,这可是秀才的官方穿着,显然是有功名在身。 “见过七堂姐。” 陈有鸟不亢不卑。 陈婉看他不爽,哼一声:“你欠一屁股债,还有钱来买书?” 陈有鸟回答:“正因为家境困难,才要发愤图强,改变这一切。” “呵呵,你该不会真想要考科举考功名吧?” “有何不可?” 陈有鸟一耸肩。 “你!” 陈婉为他的态度所恼怒:“都说烂泥扶不上墙,你这烂泥,却想金镶玉,简直痴心妄想。善本堂弟,咱们走。” 原来与她作伴的正是陈善本,陈氏的新一代俊秀人物,被称为宗族的“读书种子”,他十四岁就中了秀才,而且在海岱郡的童子试中名列三甲之内。 陈善本打量陈有鸟一眼,微笑着道:“有鸟堂哥,你想读书,这是好事。不过这条路不好走,不比你去崂山道场修道容易,你得做好吃苦的准备。对了,有不懂的地方,可以来问我。” 他说得客气,但言辞间的傲气扑面而出,只把陈有鸟视作稚童。言下之意,指出陈有鸟修道不成,再想来读书,多半也是不成的。 陈有鸟一脸笑容:“好的,等明年开春,我要去考童子试了,到时还请善本堂弟给我担保。” 参加童子试,需要找到秀才做担保,这是规矩。 陈善本听着,嘴角抽了抽,自己只是客套一下,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当真了,他是来搞笑的吗?难道就没一点自知之明?只在族学里念过两三年蒙学,什么文章都没学过,这就想来考童子试了?可笑至极。脸色当即冷淡,与陈婉去了。 第十五章:事有所为 随后陈有鸟也带着旺财离开书店,到了街上,突然听到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有快马驰骋而来。 这儿,可是繁华热闹的街市,人来人往的。 果不其然,行人们被吓得不轻,鸡飞狗跳的赶紧往边上躲去,让出道路来。 得得得! 三骑快马,马上骑士清一色皮甲,轻盔上插着一根红色的鸟翎毛。 “是飞鹰斥候!” 旺财惊呼出声。 陈有鸟问他:“你识得?” 旺财忙道:“回禀少爷,这是督军衙门里负责紧急传讯的人员,应该是有什么大事发生。” 原来如此,陈有鸟微微点头。这个新收的仆从果然是个包打听,杂七杂八的东西,知道不少。 随着三骑跑过,街市上慢慢恢复了原状。 返回海岱郡近一个月了,除了就近找饭店吃了几次东西外,还没有真正在城内走动过,缺乏了解,恰好今日出来,陈有鸟准备趁着空闲,要在城内走一圈,见识本地的人情风土。毕竟在未来的颇长的一段时日,可能都要在此生活了。 海岱郡真不小,足有九大片街区,陈氏宗族的聚居地位于其中的一片街区内,陈有鸟目前居住的宅院当然也是属于该街区,只是位置偏僻,为街区的旮旯处。 光这么一片街区,据说便有数万户人家,大街小巷,纵横交错,像一张蜘蛛网。偌大郡城,等于是九张这样的网联合到一起,那面积可想而知。 真称得上是个繁华大城了。 当然,对于见识过真正现代化大都市的陈有鸟而言,对此没有太多的惊讶。 无奈这方世界的交通委实不甚便利,马车已经是奢侈的交通工具了,许多人出行只能靠两条腿。出一趟门,长途跋涉,动辄几个月,这才能抵达目的地。 故而大部分的平民百姓一辈子都是窝在家乡里头,能进趟县城,那都是难得的经历,可吹嘘几十年的事。 王朝有郡城三十六,每个郡城管辖之下,又有数目不等的县城,至于乡镇村落,不计其数,星罗棋布地分散着。 陈有鸟可以想象得出,那些乡村的生活会是何等的蔽塞与落后。相比而言,生在郡城内,已经是很好的一个起点阶层。他并非在此悲天悯人,只是得到了清醒的认识。 郡城不小,想要走上一圈,一朝一夕不可能完成,但对于所在街区,倒勉强可以。 陈有鸟也不着急,来日方长。 “啧啧!” 正漫无目的地走着,身后跟着的旺财忽然嘴里啧啧有声,似乎在感叹什么。 陈有鸟侧身瞄他一眼。 旺财连忙伸手一指:“少爷,你看那边,有个小女孩。” 陈有鸟顺着他的指向看去,不禁一愣。 街上原本人来人往,男女老少,人群熙攘,显得杂乱。那女孩站在街边处,孤零零一个,年约八、九岁的样子,浑身穿套素净的衣裳,看上去,容颜清丽,出水芙蓉一般。 好漂亮的小女孩! 不但漂亮,更是有一种超出寻常的干净,气质空灵。 古代世界,生产力高不到哪里去,人们的生活水平也就那样,能吃饱能穿暖,已经心满意足,除了富贵阶层,一般百姓谁会去讲究吃穿的品质?许多人都是穿戴简朴,缝缝补补,换洗的频率也不高,难免显得脏。 这小女孩身上的衣服看着也不名贵,就是普普通通的白麻布,可穿在她身上,就显得与众不同了。 这真是奇怪的感觉。 陈有鸟也算阅人者众,两世为人,见过世面,可如今见着这个小女孩,也忍不住心生感叹,真应了那句俗话“颜值即正义”。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小女孩多半是失散迷路了的,出现在街上,可就遭难了。” 陈有鸟一怔,仔细观察,果然发现小女孩站在那儿,神态迷茫,一副无所适从的模样,叫人心生怜惜,忍不住问:“迷路就迷路,为何要遭难?” 旺财嘴一努:“她已经被人盯上了,少爷,街上虽然看着繁华热闹,但同样鱼龙混杂,不少下三滥的人在此讨生活,小偷、骗子、泼皮、人贩子等等。”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过来。再往四周看去,立刻见到有两个汉子正鬼鬼祟祟地往小女孩那儿凑去。他们精得很,并未立刻下手,而是观察环境,要确定小女孩身边没有亲人。 “少爷,我们走吧。” 旺财说道。 陈有鸟问:“这小女孩被人抓去后,会有甚下场?” 旺财老实回答:“那些人都是有团伙的,抓住小孩后,往往先问出身来历,如果是本地的富贵孩子,他们会送人回去,领取赏钱;若是平民百姓的,那就不走运了,小孩长得好,会贩卖给别的人家;这些都算好的,不少小孩,直接被人弄断手脚,毁容毒哑,丢到街上做乞丐,每日讨到的钱,都被控制的人拿走。至于这个小女孩,长得水灵灵的,多半会卖到春楼去。” 陈有鸟知道“春楼”的意思,冷笑一声:“旺财,你倒是门清。” 旺财忙解释:“少爷,我以前在街上厮混,只是听说这些勾当,可从没做过。” 其实他倒是想去做的,但还没混到那个份上。要知道做坏人,也得讲究资格和层次。不过现在跟了陈有鸟,属于清白人家,自然不会再去做这些伤天害理的事,生怕陈有鸟怪罪,赶紧撇清。 陈有鸟哼一声,见那两汉子已经凑近小女孩一丈开外,眼看便要下手,而小女孩依然孤零零站在那儿,浑然不知危险降临。他叹息一声,终于忍不住举步走去。 旺财一呆,劝道:“少爷,不要多管闲事,这些可都是凶恶之徒,不好招惹。惹到了,有麻烦。” 陈有鸟正色道:“事有所为,既然碰上了,岂能袖手旁观?” 旺财摸摸头,心里想自家少爷亦非寻常人,管这档闲事,应无问题,就不再多说。 陈有鸟直奔小女孩而来,很快让两个汉子发现了,他们停住脚步,惊疑不定地打量过来:陈有鸟长得年少,衣着打扮也显得普通…… “妹妹,原来你在这儿,可让哥哥找得你苦。” 陈有鸟一脸笑容地冲着小女孩说道。 两汉子听到,顿时懊恼失望,以为是小女孩的亲人找过来了。这般情况,不好下手。正想离去,但下一刻,其中一个汉子比较机灵,发现小女孩对于走来的陈有鸟并无正常兄妹间的互动,仍是呆滞地站在那儿,似乎不认识陈有鸟一样。 “咦,有问题!” 汉子站住了,伸手往腰间摸,那儿鼓鼓的,藏着刀具。 第十六章:风云搅动 小女孩不懂配合,陈有鸟暗叹口气。不过这也不奇怪,彼此本就不认识,正常人第一反应都会心生警惕和戒备。接下来,要直面两个不怀好意的汉子了,怕有些麻烦。 然而让他和两汉子都意料不到的是,下一刻,那本来神态迷惘的小女孩突然间迈步,迎上一步,脆生生地唤了声:“哥哥。”随后伸手抓住了陈有鸟的衣袖,好像迷途的小鸟找到了依归。 见状,两名汉子对视一眼,不约而同停止了动作。他们并非怕陈有鸟,只是光天化日之下,小女孩身边有人了,不好下手掳掠,闹将起来,得不偿失。只得恶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然后转身离去。 陈有鸟松口气,伸手摸了摸小女孩的头,以表嘉赏。 小女孩其实不矮,漆黑的长发很随意地绑着个马尾,面对陈有鸟亲昵的动作,下意识想要闪躲,但不知怎的,她又停住了,一双大眼睛扑闪扑闪,又是迷茫,又是惊疑,还有一些欢悦之意…… 陈有鸟并未注意到这些,俯身下来问:“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你家在哪儿?” “你的爹娘呢?” 但不管怎么问,小女孩都是默然不语。要不是刚才唤了声“哥哥”,都要怀疑她是个哑巴了。 这可真是麻烦了,走不是,不走也不是,小女孩一直抓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放开。 无奈之下,只好带着她先返回宅院。 “啊?” 旺财跟王伯说了来龙去脉后,老仆人忍不住叫了声:少爷本来去找钱的,没曾想钱没找到,反而带回个“妹妹”来。这可是又一张口,张口就得吃,吃就得费钱。 王伯对小女孩没有意见,问题是现在家里的情况,增添人口,实在难以承受得住。 不过人已经带回来了,王伯自不好再多说什么,况且小女孩着实长得好,水灵水灵的,就是性子清冷,只跟陈有鸟亲近,别的人,一概不予理会。她又不是自闭怕人的那种抗拒,纯属于气质流露。 这般气质,绝非一般门户能养得出来的。只是其衣装打扮普通,浑身上下又没半点首饰之物,素净素净的一身。 “王伯,你出去打听打听,看有没有线索。” 陈有鸟吩咐道。 王伯应命而去,他虽然离开海岱郡十年,但是陈氏宗族的家生子,自幼便在这一片街区生活,重返故地,有着朋友相识,消息也较为灵通。 傍晚时分,他回来了,并没有打听到关于小女孩的任何消息,倒是听到了一件大事。 有战争爆发了! 王朝境内的三大王国发生了战争,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竟把青丘国给灭了! 在王朝层面上,此事极具震撼性,朝野震动,影响深远。该消息波澜般传扬开来,今天陈有鸟在街市上遇见的飞鹰斥候,便是来送信的。 不过对于海岱郡的民众来说,王国兴亡,事不关己,只当听个热闹。 海岱郡不在各个王国的管辖之内,它直属大胤王朝。 听到这个消息时,陈有鸟同样没放在心上,不管是伏猛国,还是中山国,而或被灭掉的青丘国,它们等同于另外的世界。目前而言,并无了解,也没接触。 他现在更为关心的,是怎么安置小女孩。 小女孩一副生人勿近的模样,名字都不肯说,陈有鸟让她先住在书房里,她就端端正正地坐在那儿,久久不动,仿佛入定。 这书房目前没有摆书,只放了书桌和一副文房四宝,加个床铺,就能睡觉。 “王伯,你觉不觉得这小女孩很怪?” 私底下,旺财拉着王伯说道。 王伯深有同感:“的确不同常人,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质,高高在上,不可接近。只是没道理呀,如果她真得出身高贵,怎会流落街头?” 老仆人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不再多想,反正人是少爷带回来的,有什么事,自是少爷来处理。 陈有鸟很头疼,关于小女孩,他猜测了多个可能性,但并无结论,为今之计,只能先把人留在家里养着。 小女孩很好养,晚饭之际,她只吃小半碗饭,吃点青菜。 见状,王伯才放心下来,就当当初买了条小狗回来养。 小女孩吃不多,却嗜睡,早早睡下,睡姿缩成一团,像一只受惊的虾米。不知她在流落的过程中受到多少凶险和惊吓,以至于睡觉的时候下意识缩起来,形成某种自我保护。 陈有鸟自回房间修习功课,他又画了一张镇宅平安符。不管怎么说,日子得过,钱得赚,明日去把手头上的两道符卖掉,换一笔银子,足够过一段舒服的日子。 只画一道符,游刃有余,精气神都很好,不复当天的透支过度,这才是合适的工作状态。 第二天,来不及出门,宋天富又跑来了,满脸笑容的样子,不像前两次登门时板着张脸,一副谁欠他钱的样子——话说回来,陈有鸟的确欠他的钱。 陈有鸟道:“富公子,你来得正好,我要卖符,可有门路介绍?” 宋天富笑眯眯道:“一道符而已,直接给我得了。” 陈有鸟干咳一声:“那个富公子,我现在手头紧,需要现钱,所以这符暂时不能抵债。” 宋天富一摆手:“见外了,那债你慢慢还,不急,现在我就给你符箓的钱,按照市面最高价,六百两。” 陈有鸟沉吟片刻:“你给五百两好了,不过今天我要卖的是两道,昨晚,我又画了一道。” 宋天富双眼顿时一亮:画符不是轻松活儿,哪怕正式的道士也难以高产。虽然不知陈有鸟的话有几分虚实,但拿得符箓出来,便是硬道理:“好,一千两,我全要了。还有,陈老弟,你以后画出了符,都可以卖给我,价格你说了算,绝对公道价。” 陈有鸟道:“我只会画镇宅平安符,你要那么多同类型的符箓做什么?”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管什么符箓,在市面上都是抢手货。大户大族,永远都供不应求。这点符箓,我家里都不够用的。” 陈有鸟听明白了,一则符箓属于消耗品,哪怕放着不用,其上面的法力也会随着时日流逝而慢慢蒸发,好比一道镇宅平安符,放上三年,基本就没法力,成为废纸一张了;另外,对于大族人家来说,他们经营广泛,出外经商,行镖送货等,在情况复杂的城外,荒山野岭间,可能遭遇的事情就多了,都需要符箓护身。 宋天富叹一口气:“青丘被灭国的消息你听到了没?” 陈有鸟点点头,疑问:“这事有影响?” “影响大了去,俗话说牵一发动全身,当今局势起了波澜,风云搅动,谁知道会不会爆发大战?兵祸一起,天下都会乱,一乱起来,啧啧,武力,道法,才是依仗。” 宋天富这话说得坦荡:“所以说,按照这样的形势,市面上的符箓肯定会涨价。当然,镇宅平安符的行情在这,五百上下,六百到顶。” 陈有鸟笑道:“富公子,我知道你出的价钱公道,你肯答允债务延期,已经解了我燃眉之急。这份人情,我记着呢。” 宋天富一拍手,朗声笑道:“陈老弟果然是个明白人,爽快。从此以后,莫要再叫‘富公子’,给面子的,唤声‘天富兄’。” 陈有鸟想到一事,问:“天富兄,你可认识教写文章的老师?” 宋天富一怔:“你的意思是说教写官文的?” 大胤王朝,科举制度,考试所写的不是八股文,而直接叫做“官文”,通俗易懂,想要考功名,博取官身,都得进考场写官文,写得好了,才能当官。 陈有鸟回答:“正是。” 宗族那边拒绝让他进入族学,他也不愿跑去一般的私塾里跟一大群孩子一起读书,最好的办法,是私下找有功力的老师,接受指导。 宋天富疑问:“你是替谁找这老师的?” 陈有鸟道:“实不相瞒,是我自己要找老师,我想读书,考科举。” “啥?” 宋天富一对小眼睛都睁大了,觉得不可思议。在他看来,陈有鸟已经是个有修道希望的人,只要晋身道士,拿了度牒,就拥有了体面的身份,衣食无忧,怎地一下子又说要去读书考试了呢? 官场,道场,乃是两个截然不同的区域,各有各的好。问题是你陈有鸟刚在修道上展现了些潜力,突然又跑去读书,那岂不是精力分散,两头不到岸吗? “陈老弟,你这唱的是哪一出?” 陈有鸟道:“两条腿走路总比一条腿跳的好,哪怕日后修道不成,我也有另外的路走。” 宋天富道:“话是不错,但做事情需要专心一志,要是分心了,只怕两手空空,反而误了事。” 陈有鸟道:“我意已决。” 宋天富忍不住要翻个白眼,也不再相劝了。这事得让陈有鸟自个去闯,碰壁了,碰得一脸血,才会幡然醒悟。 想了想,说:“我倒知道一个厉害的老师。” 陈有鸟忙道:“请天富兄介绍。” 宋天富笑道:“此人教出了不少举人,甚至还有进士,在郡城内有着一定的名望。” 陈有鸟疑问:“这样的老师可不好拜见吧。” “那倒是,他规矩不小,收费也贵,而且看人收徒。要当他的入室弟子,第一看字,字写得好不好;第二,是否有才华。两者兼备,才能得他青睐。所以,陈老弟你想要拜师,首先得写一个作品出来,可以诗词,可以文赋,看你发挥。” 宋天富介绍这一位,有故意为难陈有鸟的意思,好让他知难而退,专心画符。 不料陈有鸟听了,微微沉吟,就道:“好,我这就去写,劳烦天富兄稍等片刻。” 宋天富听着,一对小眼睛鼓起来:你说写就写,真当信手涂鸦,就能让人看得入眼? 这是年少轻狂呢?而或年少无知! 第十七章:写诗拜师去 陈有鸟返身进入书房,书桌和文房四宝都在这。 靠墙的床上,一团被窝卷着,那小女孩还在埋头睡觉,脸都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头黑发。她的头发浓黑且长,及腰,现在披散开来,如同一片飘逸的云。 陈有鸟只看了眼,随即在书桌前坐下来,铺开笔墨纸张,准备写个东西。 既然已经立志要科举,博取功名,自不会说说而已。而想考好试,当然得有名师指导,这是一条考取高分的好路数。 因此,对于这次的拜师,陈有鸟颇有期待。他有《文心雕龙》,经典作品数不胜数,但并非随便写一篇出来,需要有实际的考虑,结合切身的情景,才能打动人心。 想了想,提笔挥写,片刻诗成,一首七绝: 洞房昨夜停红烛,待晓堂前拜舅姑;妆罢低声问夫婿,画眉深浅入时无。 这是一首很有名的诗作,表面读来,写的是闺房家事,实则不然,有着另外的喻义,是在问“这篇作品是否合乎心意”,表达的方式颇为新奇和微妙。 陈有鸟写得用心,消耗了三根文气。 随着损耗文气来增涨修炼的程度,对于文气的运用,他而今已经得心应手,相当适应了。这次写诗,也不再像第一次那般疲累,显得从容。 字也不错,比前身好多了,闭关的大半个月,成果都在这。虽然没有达到自成一家的境界,但笔画勾勒,隐有锋芒,看着就舒服。 “好了。” 陈有鸟很满意,只等待墨干即可收起,若有所觉,回头就见到小女孩不知何时起身来,她似乎还没睡够,一副睡眼朦胧的样子,有一种慵懒的可爱。 刹那间,她仿佛嗅闻到了什么,双眼猛地睁大,走过来,眼勾勾看着书桌上的诗篇。 陈有鸟一怔:这是个什么意思? 但见小女孩伸手来,指了指:“哥哥,我要。” 这是陈有鸟第二次听她开口说话,憨憨的,有些生硬,仿佛牙牙学语不久。 陈有鸟很怀疑,她是不是有某些语言表达障碍的问题。不过难得她开口说话,这或许是个机会,于是把诗篇拿起:“你要这个?可以,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小女孩微微侧着头,一对很好看的秀眉蹙起来,苦苦地想着:“名字?我的名字……” 目光一瞥,似有所见,随即道:“我叫画眉。” “画眉?” 这名字倒是好听,陈有鸟还想问其他的信息,但画眉根本想不起来,神态迷惘,懵懵懂懂的样子,不知是失忆,还是别的缘故。 无奈之下,陈有鸟只好把诗篇递给她。 画眉如获至宝,转身坐在床上,翻来覆去地捣弄着。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外面宋天富还在等着呢,不好耽搁,于是又提笔开写,写的还是同一首,但没有文气加持,只当是抄写一遍而已: “画眉,哥哥有事要出去,你呆在屋里,不要乱跑。” “唔唔!” 画眉头也不抬,捧着纸张,如同捧着心爱的吃食,真不知这小女孩能从这首诗里读出个什么来。 宋天富这趟来,是坐着马车来的,所以陈有鸟也坐上了马车,车轮辚辚,开始出发。 宋天富没有问陈有鸟写了什么,只介绍关于这位老师的情况。 老师姓“孟”,名“北流”,今年已经六十有一,花甲之年,他可是正经的一榜进士出身,在朝廷当过官。只是其性格清高,不合群,屡屡受到排挤,官场不得意,最后辞官还乡,在海岱郡结庐而居。由于其官文了得,水平甚高,故而不少大族子弟纷纷上门求教,久而久之,就成为了一方名师,桃李满天下。 “陈老弟,这位孟夫子可是性格火爆,从不给人留面子的。不怕你笑话,我年少的时候也曾去拜师,但写的东西不行,直接被孟夫子扔到脸上,骂了句‘狗屁不通’,我就灰溜溜跑回来,从此再不读书了。” 宋天富还不放弃要劝陈有鸟的心思。 陈有鸟道:“行不行,见过再说。” 宋天富呵呵一笑,不再言语。他之所以劝陈有鸟放弃不切实际的科举念头,自有私心,但大的出发点,也是一番好意,陈有鸟学道十年,半路又跑去读书,在外人看来,根本不着调。 陈有鸟心思玲珑,却比谁都明白,不愿坏了人情,于是主动挑起话题,找宋天富询问关于海岱郡的各种事宜。 宋天富出身大族,年纪轻轻就做了一番事业,在家族中俨然是接班人的身份,眼界见识,不同一般。陈有鸟询问的又不是什么机密之事,自然乐得分说。其愿意跟陈有鸟共坐一车,侃侃而谈,其实已经是放下了身段,觉得陈有鸟的脾性合胃口,但最主要的,还是陈有鸟展现了修道的潜力,能画符。 从古到今,能力匹配,能力互补,才是一个圈子的基础所在。很难想象,富翁会跟乞丐成为知己朋友。 “天下三十六郡,海岱郡名列中游,并不突出。至于你们陈氏,我家宋氏,虽然名为‘大族’,但相比起那些名门世家而言,也不算什么。” 宋天富说得兴起,颇有指点江山的意味了。 陈有鸟疑问:“名门世家?” 宋天富解释道:“大族、名门、世家,从低到高,依次排列,不同底蕴,不同出身,阶层森然。正所谓百年名门千年世家,咱们这些所谓地方大族,跟人家相比,实在差得太远。好在海岱郡并无名门世家存在,我们大族才能出头。” 陈有鸟听得入神,古代世界,可是真正的阶级世界,出身几乎决定了一切。最低层的农夫工匠等,世世代代,极难有出人头地的机会。所谓寒门弟子,人家祖上也是曾经阔过的。 宋天富望着他:“所以说,你修道,若是能晋身正式的道士,便是一条阳光大道,从此以后,在宗族中也能扬眉吐气,何必舍近求远,无端端跑来读书,考科举?君不见无数读书人白发苍苍,考到老了,还是童生?” 又来了…… 有些事情陈有鸟也不好解释,只得含糊应付过去。 好在此时马车停住,听得车夫叫道:“老爷,不同流草堂到了。” 第十八章:拜师 不同流草堂,便是孟北流居住的地方,从名字就能看出主人家的性格。 相当有性格。 下得车来,举目顾望,见有一面湖泊,不大,却是活水,有江河流过。四周景色颇美,山清水秀。依山带水处,数间草堂建立在那儿,看上去,有一种古朴的意韵。 草堂之外,已经停了好几辆马车,看拉车的骏马,以及马车的构造和装饰,显然都是富贵门第。 孟北流门下有着不少弟子,时常过来听课,作文等。 宋天富带着陈有鸟来到中间那一座最大的草堂,这儿是讲堂所在,走近了,可听到里面一阵抑扬顿挫的读书声。草堂门外有童子接待,听说有人要来拜师,接过陈有鸟的诗篇,嘴里说句:“你们且在外面等着。” 转身进去了。 宋天富似笑非笑,问道:“陈老弟,你写了什么?” “一首七绝。” “哗,你会作诗?” 宋天富很惊诧的模样,倒不是装的,而是真感到惊叹。写诗作词,亦非易事。 这个世界没有《文心雕龙》里囊括的诸多作品,陈有鸟拿来用,自不会迂腐地否认:“偶尔有感,所以写些。” 宋天富摸了摸肥胖的脸庞,心想这陈老弟很认真的样子,难不成真有才华? 两人等了好一阵,里面的课堂散了,学生们陆陆续续出来。 “咦,是你?” 惊讶的声音,来自陈善本。其正与一名相貌与他十分酷似的少年并肩走出,抬头看见等在外面的陈有鸟。 陈有鸟也是一愣神,觉得世界真小。不过孟北流乃海岱郡名师,陈善本是他的学生很正常。至于他旁边那位,看来便是孪生兄弟陈善元了。 两兄弟自幼聪颖,很小的时候便被宗族视为读书种子,重点培养。 陈有鸟露出个灿烂的笑容:“善本堂弟,好巧。” 陈善本对他观感不好:“你在这作甚?” “当然是来拜师的。” “啥?拜师?” 陈善本睁大了眼睛:“你只读过两年蒙学,字都没认识几个,也想入孟夫子门下?” 简直不知该说什么了。 读书是讲程序的,先蒙学,后经义,再官文。最底层的蒙学,说白了,就是认字,扫盲。陈有鸟上山之前,正处在这个阶段,一晃十年,连经义都没学,就想来学官文了。 陈有鸟笑道:“也许孟夫子欣赏我呢。” 陈善本忍住要一拳打过去的冲动,冷哼一声:“没学走路便想飞,不知所谓。” 他是正经的读书人,讲究礼仪,也不会爆粗骂人。 陈有鸟懒得再逗他,只垂手等待。 这时候,陈善本兄弟也不走了,留在一边,要看陈有鸟的笑话。 一会之后,那童子匆匆走出:“陈有鸟,我家夫子有请。” 陈有鸟拱拱手,施施然走了进去。 陈善本见状,满脸茫然。孟北流收学生的门槛可不低,相当严格,特别近年,随着年纪渐大,要求更高了。当初他们兄弟俩来拜师,所献上的作品,也只得了个“尚可”的评语。而今虽然还不知道陈有鸟是否能拜师成功,但能被夫子请进去,相当于迈出了第一步。 “难道这个堂哥去崂山十年,不修道,而是读书了?” 这实在荒谬。 却说陈有鸟进入讲堂,正见到一位夫子坐在上面,面目清癯,身形显瘦,留着三缕长须,一对眸子,迥然有神。 “见过先生。” 陈有鸟连忙施礼。 孟北流打量着他:“你这字写得精神,不错;诗篇嘛,呵呵,真是你写的?” 陈有鸟回答:“不敢欺瞒。” 孟北流伸手撸了撸胡须:“我有一题,你现在写。” 这是临场考核了。 很快,童子就送来文房四宝。 陈有鸟坐下来,心里犯怵,生怕会让他写官文,那就两眼一抹黑,不知该写什么了。 孟北流似乎看破了他的忧虑,淡然道:“不是写文章,若你文章写得好,也就不用来拜师了。”顿一顿:“仍是写诗,但是命题,名为《终南望余雪》,可绝句,可律诗。” 王朝京都为“寿安”,寿安城外有一座终南山,山高千仞,积雪终年不化。 陈有鸟听到题目,心中淡定,略作思考,提笔写起来。写得很快,片刻诗成。 孟北流拿来一看,吟道:“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读完,又暗暗诵了一遍,叹一声:“果然有诗才,好,你这个学生,我收了,明日即可来上课。” 陈有鸟起身鞠躬谢道:“多谢老师。” 走出去后,见陈善本两兄弟还等在那儿,于是拱手笑道:“善本堂弟,善元堂弟,从今以后,咱们便同窗共读了。既为兄弟,日后还请多多照顾。” 陈善本张大了嘴巴,一时间说不出话来。没想到陈有鸟居然真得被夫子看中了,他到底写了什么? 宋天富同样吃惊,这次带陈有鸟来,本想着让他知难而退,谁知陈有鸟拜师成功,入了孟北流的门下。 突然间,觉得这个少年人有些看不透了。 陈有鸟道:“天富兄,我能入门,多得你的介绍,走,请你喝酒去。” 宋天富笑道:“好,该你请。” 陈有鸟卖了两道镇宅平安符,一千两的银票都收了,身上有钱,也不小气,找了一间上档次的大酒楼,两人痛快吃了一顿。吃过饭后,宋天富用马车将陈有鸟送回去,这才辞别。 回到宅院,陈有鸟把五百两的银票交给王伯,让他用作日常花销,至于剩下的,则留在自己身上。今时不同往日,需要时常出门了,身上没点钱,寸步难行。 拿着银票,王伯笑得见牙不见眼,自从返回海岱郡,老仆人日子过得不省心,外债内需,处处用钱,愁眉不展。现在少爷展现了能力,虽然老爷跟和尚跑了,但这个家,终于还是由少爷撑住了,王伯感到十分欣慰。 此行顺利,拜师成功,陈有鸟心情欣悦,入屋后,想了想,前往书房,先敲了敲门,然后推门进去。 进去一看,不禁一呆:“你,你是……” 第十九章:担当关系 “你,你是画眉?” 陈有鸟睁大了眼睛。 眼前之人,如画的面容,清冷的气质,清清楚楚地表明她就是捡回来的那个女孩子,只是有了一种莫名的变化。她本就不矮,现在一看,赫然像是个十二三岁的少女。 当然,由于没有深入了解的缘故,事实上陈有鸟对她的年龄一无所知,只单凭外表来猜测。相隔大半天功夫,就让陈有鸟觉得“女大十八变”了。 不过画眉依然一副迷糊的样子,睡眼朦胧,永远都睡不够似的。刚才陈有鸟推门进来之际,她就是睡在床上的。 “画眉,你休息好了,有没有想起家在哪儿?” 陈有鸟问道。 “家?” 画眉一对秀气的黑眉蹙起,微微侧着头,然而思考一阵,她就抱着头,像是很痛苦的样子,嘴里“呜呜”做声。 陈有鸟忙道:“好了,想不起,不用急。” 在他的安慰之下,画眉竟又是沉沉睡着。 对此陈有鸟实在无语,只好帮她盖好被子,离开书房时心里想着:以画眉的状况,十有八九是精神出了某些问题,从而导致失忆,以及嗜睡等,需要给她一个宽松的时间来休养,急不来。 “少爷,你已经拜了孟夫子为师,从这边去不同流草堂,路程甚远,是否要买辆马车?” 王伯问道,他对少爷的读书前程并不看好,毕竟到了这般年纪,再想去做学问,考功名,委实晚了点。但少爷心意已决,又拜师成功,迈出了第一步,算是有了些希望。正所谓“大器晚成”,也有着不少励志的例子。 陈有鸟道:“买马车可费不少钱,养马更贵。” 王伯自是明白供养一辆马车的成本,车夫倒可以让旺财来当,但买马养马,着实不是小数目,特别是骏马,一头骏马往往比一户普通人家的花销还要大得多,非富贵人家,根本养不起,但家有马车,是身份的象征:“少爷,有马车代步,会体面得多。”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用打肿脸充胖子,我跑步去即可。” “跑步去?” 王伯呆住了。 “跑步等于运动,还能健身,一举两得。” 陈有鸟一摆手:“就这么定了,王伯,你负责日常饮食即可,要多买些好肉。” 闻言,王伯嘴角抽了抽,话说自家少爷是真能吃,而且要吃得精细,大概其在山上道场的时候就是这么吃的。这么个吃法,刚揣在身上的五百两银子怕也不耐花。所以购置马车的事,那就押后再说吧。 …… 却说宋天富乘坐马车回家。 宋氏在相邻的一个街区,屋宇连绵,家大业大。 宋天富刚坐下不久,有仆从来报,说老爷子要他去面见,就赶紧洗了把脸,然后去主屋拜见爷爷。 宋老爷子今年已经六十有八,坐在宋家家主的位置上足足四十年。没办法,他有三个儿子,但其中两个——包括宋天富的父亲都英年早逝,剩下一个属于十足的纨绔,只会吃喝玩乐。儿子接不了班,只能从孙儿辈中挑选,培养。在其中,宋天富是最被看好的一个。 来到厅上,宋天富抬头看,正见到爷爷坐在上位,旁边坐着三叔宋子寅。 宋子寅年约四旬,长得相貌堂堂,只是一副被酒色掏空的模样,坐在椅子上,耷拉着肩膀,其张口说道:“天富,陈慕道那笔债务差不多到期了吧?你准备如何个做法?那可是五千多两的银子,当日你就不该被人糊弄,又延期一个月。” 宋天富回答:“三叔,今天我去跟陈有鸟谈过,答应了他,又宽限了时日,年前还清即可。” “什么?” 宋子寅一拍桌子:“天富,谁让你自作主张了?债务是家里的钱,不是你一个人的。” 上位的宋老爷子也皱了白眉:“天富,到底怎么回事?这个不像你的作风。” 宋天富干咳一声:“爷爷,三叔,稍安勿躁。我这样做,自有道理。” 伸手一掏,拿出两道镇宅平安符,然后把事情的经过说了出来。 宋老爷子一愣,神情若有所思。 宋子寅冷哼一声:“天富,这都是对方的一面之词,你没亲眼见他画符。也许,这两道符都是他在崂山时买的。” 宋天富道:“不管如何,他拿得符箓出来,就是硬道理。” 宋子寅冷笑:“亏你行商多年,这点伎俩都识不破,这小子在崂山十年,花费钱财无数,买得些符箓防身,用光就没了。你真以为他在道场有人脉关系?如果真有,就不会被遣返回家。” 宋天富沉声道:“三叔所言,我也曾考虑过。但通过接触,我发现此子不同寻常,非池中物。” 宋子寅像听到个大笑话:“非池中物?你到底被人灌了什么迷魂汤?这厮若有潜力和前途,为何做了弃子?作为陈有鸟的本家,陈氏宗族才看得清清楚楚。我听到消息,不用多久,在宗族大会上,陈氏便会宣布将陈慕道这一房逐出嫡系房谱。到了那时,咱们这笔债务可真打了水漂,血本无归了。趁现在陈慕道父子还没被除名,我们应该立刻找上门去,让陈家还钱。毕竟闹将起来,他们也会面目无光。可若是等陈慕道父子沦为旁系,甚至杂系,你以为陈氏还会替他们还债吗?” 在大胤王朝,身份名分,都是人的体面,没了这些加持,也就如同贫民百姓,不值一提了。 宋老爷子沉吟道:“子寅所言,的确有道理。咱们宋家虽然为大户,然而涉及数千两的大数目,不容有失。以前借钱给陈慕道,本是看中他陈氏嫡系的身份,有陈氏兜底,不怕不还。但如今其产业田地,悉数变卖一空,连祖屋都给同族吞了。陈慕道跟野和尚逃掉,下落不明,而今好不容易他儿子回来,可不能再让其跑了。” 宋天富道:“爷爷,他不会跑的,他已经拜孟夫子为师,要读书考功名。” 宋老爷子一怔:“哪个孟夫子?” “不同流草堂孟夫子。” “这可出奇了,你不是说他修道有望吗?怎地又跑去读书了?” 旁边宋子寅一拍手:“果不其然,他根本不具备画符的能力,也没有修道的根骨,这才想着读书,靠读书翻身。天富,我可以断言,他跟你绝对是虚言欺骗,拖延时间。不行,得赶紧派人去把他看住,最好抓起来。” 宋天富摸了摸下巴:“问题是,孟夫子真得欣赏他的才华,收他当学生了。” 宋子寅嗤之以鼻:“那又如何?孟夫子桃李满天下,门中子弟没有一百,也有几十。收钱教书而已,难道出了事,孟夫子会帮陈有鸟还钱?怎么可能?” 宋天富道:“我的意思是觉得陈有鸟值得相交,值得卖个人情,我看不透他。” “哈哈,那是你还年轻,被人故弄玄虚,弄糊涂了。” 宋子寅并不喜欢这个能干的侄子,一有机会,便要在宋老爷子面前下眼药。本来三兄弟死了两,只剩下一个,家业肯定是传给他的,然而宋老爷子另有打算,要培养宋天富,传孙不传子。 宋老爷子瞥他一眼,慢悠悠喝了口茶:“天富,你真得觉得陈有鸟有本事?” 宋天富很坚决地点点头:“不错。爷爷,王国斗争纷起,乃多事之秋,如果陈有鸟真得晋身道士,有这一份人情在,对于我们宋家,有百利而无一害。” “也罢,既然你代表咱们宋家松了口,再去反悔,会显得失信于人,那就依你,再宽限他一段时日。” “爹,这怎么行?” 宋子寅急了。 宋老爷子一抬手,又对宋天富道:“但是天富,你要记住,此事你担当着关系,做得好了,全族上下都看在眼里;若是做差了,你应该明白后果。” 宋天富吸一口气:“我清楚的,多谢爷爷。” 宋子寅眼珠子一转,不再吭声,老爷子说得分明,如果这笔债务出了差池,那么宋天富接班人的身份也会被剥夺,这正中下怀。以陈有鸟目前的样子,他能还上钱,做梦呢。 第二十章:位置之争 第二天蒙蒙亮,陈有鸟就起床,吃过早餐,迈步出门,开始小跑起来。他没有带上旺财,独自一人前往不同流草堂。 时候尚早,街上行人寥寥,这些人惊讶地看着奔跑的陈有鸟,不知这少年在干什么。在这方世界,可没有晨跑的概念。 陈有鸟不去理会旁人的目光,自顾跑自己的,到了不同流草堂,浑身出了一身汗,衣衫都被濡湿了。气喘微微,但不觉得累乏。亏得以前在崂山道场操持杂务时打下的身体基础,如今炼精程度渐成,体魄愈发精壮,完全不是一般书生秀才所能相提并论的。 日起东方,草堂前已经停着数辆马车,是别的学生更快地来到了。 孟北流规矩颇严,早课若是迟到,哪怕只迟了片刻,也不能进讲堂的门。 进入讲堂,见里面陈设简朴,上首处一个讲座,下面摆着十数个蒲团,按照行列分布,三个一排,共有六排,井井有条。蒲团前各放一个小桌子。每个桌子上,摆个铭牌,写着学生的姓名。 这个挺好,对号入座。 陈有鸟目光搜寻着,很快看到自己的名字,在前面第二排居中的位置,于是走过去,坐下来。 等了一阵,不断有学生来到,纷纷落座。 这些学生大都是十六七岁的少年,清一色清秀面孔,其中居然还有数位女生,倒让陈有鸟感到惊奇。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以经义为主。经义内容与儒家大同小异,只是没有进行多少演化和阉割,显得自由活泼。女子不但可以进学读书,还能当官。皇宫内廷有宫官制度,分设六尚,尚宫、尚仪、尚食、尚服、尚功、尚寝,下面统管二十四司,掌管宫廷事务等。若表现出色,甚至能晋身女学士,执管机密事宜。 这一点,类似于隋唐时代。 陈有鸟坐在座位上闭目休息,很快,他就听到一阵阵窃窃私语,睁开眼时,见到四周不少目光落在自己身上。 “你,你坐这里?” 压抑着某种情绪的声音,是来自右手边的陈善本,说也巧,他们兄弟一左一右,正好把陈有鸟夹在中间。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我的铭牌摆在这,不坐这儿,坐哪里?” “老师偏心……” 陈善本说着,眼圈竟然红了,仿佛受到了巨大的委屈。 陈有鸟一愣:“一个位置而已,难道你之前坐在这?” “你知道什么?讲堂位置,可是根据进学水平和成绩来排列次序的,你只是个刚入学的后生,凭什么一来就坐到前排上?” 陈善本情绪爆发了,其与陈有鸟并无恩怨,还是有着血缘关系的堂兄弟。只是先入为主的缘故,对陈有鸟观感不佳。随着三番几次的出乎意料,其觉得被打了脸,内心难免积压着愤怨。特别现在,看到陈有鸟不但顺利拜师,还颇得孟北流赏识的样子,一来就坐到了前列位置上,使得陈善本再也按耐不住,感觉一些原本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夺走了。 “原来是按进学成绩排列位置……”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坐在这儿,招惹到别人的眼光和非议。然而这是孟北流的意思,他自不可能让给别人。在不同流草堂,孟北流才是真正的主人,客随主便,哪管其他? 随着脚步声,孟北流出现。他一露面,讲堂上立刻鸦雀无声,人人都坐得端正挺直,一丝不苟的模样。便是情绪爆发的陈善本也立刻收敛住神色,表现得恭恭敬敬。 天地君亲师,师生关系,十分严谨,绝非儿戏。 孟北流干咳一声,徐徐说道:“今日讲堂有新学生,陈有鸟,你站起来,跟学长们打个招呼。” 听到“陈有鸟”这个怪异的名字,众人又是一片惊奇,但不得不说,怪名字,总能让人印象深刻。 团团一作揖,陈有鸟说了句客套话,随即坐下,倒显得落落大方。 孟北流看在眼里,微微点头。他讲课多年,立下规矩,收学生除了看字和才华之外,也看重人的性情与气度。陈有鸟给他的印象不错,尤其那种沉静的气度,在别的学生身上难得一见。毕竟少年人,血气方刚,哪怕读书的,养气工夫刚入门,也难免显得浮躁。 “终南阴岭秀,积雪浮云端;林表明霁色,城中增暮寒。” 孟北流吟道:“这一首诗是昨日我临场对陈有鸟的考核,他半刻钟不用就写出来的。如果你们也写得出来,不妨当面跟我讲。” 五绝之句,属于诗律中最为简单的格式了。但很多事物,越是简单,越显功底。 众学子暗暗体味着诗句,脸色肃然。平心而论,这诗算不得什么旷世之作,但意韵悠远,不失为佳作。这可是老师的临场命题,还只用了半刻钟时间,如此一来,就显得非同一般,加分不少,怪不得能坐在前排。 孟北流目光往下一扫:“陈有鸟,在老夫的课堂上首讲规矩。你初来乍到,就坐前列,别人自然不服。希望你能好好进学,认真学习。否则的话,等下次真正考核,你学不成文章,就只能调到后面去坐了。” 陈有鸟忙道:“学生明白。” “好了,下面开始讲课。” 孟北流一拍戒尺,抑扬顿挫地开讲。 讲堂之中,十数名学生,他们进入不同流草堂的时间不一,学习到的基础也各有不同,但孟北流不管这些,也没有给谁补课开小灶的说法。堂上所讲,学生若有不明白,主要靠自个下苦工自学。当然,若有疑难,也是可以向孟北流请教的。不过一般的问题,孟北流不屑回答,反而会斥责学生连这都不懂。 陈有鸟听得认真,他的基础实在太差,甚至可以说没有任何的官文基础。好在天下文章,触类旁通,本质架构有着异曲同工之处,只要掌握了其中的行文格式,以及命题论点,那么写一篇合格的文章出来并非难事。 在其中,最重要的前提,还是得熟读各大经义。 在之前陈有鸟已经了解过,一整套的经义著作,足有二十多本,要全部购置齐备,再加上数目众多的注释解读,就更可怖了。一般书店,往往只得经义正文出售,想要买到有价值的解读书本,必须有关系有门路才行。 在大胤王朝,书籍属于珍贵的资源之一。 今天上课,陈有鸟并没有做好充分的准备,只带着耳朵听讲,很多时候,云山雾里,不明所以。好不容易下了课,很快起身出去,要到城里的大书店去买书。 “这一本《中庸之论》要了……” “还有《圣人说道》……” “以及《春秋笔记》……” 在书店里,陈有鸟一口气买了九本经义,交钱的时候十分肉疼。卖符的一千两,五百给了王伯当做家用,剩下五百,一部分用来交学费,而今买书又用掉不少,所剩的,竟只得两百多两了。 钱,真不禁花。 抱着一大摞书回到宅院,坐在房间中伸手取一本翻阅。 嗡! 脑海有异动,是《文心雕龙》。 下一刻,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上部的《原道学习》后面的空白增录处,多了一本新的文本。 第二十一章:画眉 当初研究《文心雕龙》的时候,陈有鸟就发现上部的《原道学习》里有留白新增的部分,只是一直没有使用这个功能。今天购置了经义著作回来看,一看之下,主动吸纳,把文本收录进来了。 “果然如此……” 陈有鸟喜出望外,这样的话,他学习起这个世界的经义文章,效果事半功倍,省却很多工夫。 读书,毕竟是个水磨工夫,天天学习,日积月累。陈有鸟现在才来进学,起步委实太晚,他虽然有着前世的考试经验,但并没有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按部就班地学,进度缓慢。而今有了《文心雕龙》加持,等于开了金手指,前程截然不同。 他如法炮制,把手头上所有的经义著作都收录进来了。 这个收录方式,等同于电子版的复制粘贴,十分奇妙。 陈有鸟发现,只要他将一个文本从头到尾翻阅一遍,《文心雕龙》里就能完整具现出来。换句话说,他去书店看书,不用买,只要看过了,即可将该书籍收入囊中。 如此一来,可以省下一大笔买书的钱。 陈有鸟满心欢喜,转思一想,书店里大部分的新书大都有着封皮,不买的话无法拆封,也就看不到里面的内容。 “可惜没有图书馆……” 他惋惜地叹了声,坐在椅子上开动脑筋:书店里的书难以钻空子,但有别的路子,比如说,借书。 本来宗族里有着不少藏书,只可惜陈有鸟已经被视作弃子,诸多资源不对他开放。 此路不通,另想他法。 对了,孟夫子! 他一拍大腿。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家里肯定藏书甚丰,甚至可能比一方大族还要多些。毕竟人家是靠这个吃饭的,没有一定数量的藏书,都衬不起这身份。 只是话说回来,藏书大都如珍如宝,不会轻易给人翻阅,除非能够成为孟夫子的得意门生……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沉吟起来。 脚步声起,画眉走来,手里居然拿着文房四宝。 陈有鸟看见,暗暗一愣:“你?” “哥哥,写诗。” 画眉脆生生地说道。 “啊!” 陈有鸟好生古怪,想着她难不成还是个文艺少女? 很有可能,画眉的气质摆在这,犹如空谷幽兰,多半是个书香门第的出身,大概由于某些缘故,与家人流落失散了。那么,这或许是个线索,能够启发她回想起原本的记忆。 但见画眉略显生硬地把文房四宝铺展开来,又撸起袖子,主动帮忙磨墨。 皓腕如玉,有着一种难以言喻的光泽,煞是好看。 陈有鸟瞥一眼,心中一跳,两人靠得近时,又嗅闻到一阵十分舒悦的香味。 这气息很淡,但真真切切,不知是何香气。 陈有鸟莫名想起传说中的“龙涎香”来,下意识地贪婪地吸了一口,整个人心旷神怡。 香气,是从画眉身上飘逸出来的。 记得当天最初相遇,可没有这抹气息。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仔细打量画眉。 她依然穿着那一身白麻衣裳,虽然没有换洗,可看上去,洁净如新,一尘不染,显然超出了正常的认知范畴。 这就奇了怪。 莫非其身怀宝物?又而或,天生异禀? 陈有鸟心里明白,这方世界很不正常,有世外高人,有妖魔邪祟,诸多种种,光怪陆离。 不管如何,画眉站在跟前,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少女,有血有肉。 一会之后,墨磨好了。 面对少女满怀期盼的眼神,陈有鸟有了几分得意,提笔,略作思索,写成一诗,仍是源自《文心雕龙》里的唐朝名作。 然而画眉凑上来,可爱的鼻子动了动,却露出失望之色。 陈有鸟问:“这诗不好?” 画眉摇了摇头:“我不喜欢。” 诗词文章,虽然有着一定的标准,但并非放之四海皆为准,毕竟是抒情达志的载体,难免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喜欢,有人却不感冒。 陈有鸟想了想,又写出一首,没料到画眉还是摇头。 陈有鸟琢磨不透她的喜好,一摊手:“今天我只能写这两首了。” “哦。” 画眉淡淡“哦”了声,自顾返身回书房去。 陈有鸟看着刚写出来的两首诗,自我感觉是不错的。诗作本身不用说,脍炙人口之作,至于字,也写得颇为精神,只能说不对画眉的胃口。 “对了,先前那首‘洞房昨夜停红烛’,画眉一看,就有所触动,难道她是逃婚出来的?” 想到一个可能性,陈有鸟忍不住猜测道。 豆蔻少女,不满家庭安排的封建婚姻,离家出走…… 这样的故事可是老少咸宜的范本。 想了一阵,陈有鸟自己都哑然失笑:在事实未明之前,一切都是猜想,真也好,假也罢,就当是个想法。起先带画眉回来,本没想太多,只是路见孤弱,事有所为而已。要是能尽快送她回家,家人团聚,便能了却一桩事情。 很快,抛开些杂念,等墨干了,把两幅诗作卷起来,准备明天带去不同流草堂,献给孟夫子看看。 孟北流可是这方面的专业人物,自有一番评估的路数,好不好,他一看便知。 一夜过去。 第二天,陈有鸟依然早早出门,健步如飞,大步朝着不同流草堂跑去。 到了草堂那边,被一些同窗看见,指指点点,交头接耳。他们可都是坐着舒舒服服的马车来上学的,跑步来的陈有鸟属于异类。昨天,陈有鸟一来就得到孟夫子赏识,安排了前列座位,别的学生不可能没有想法。同窗读书,固然有情谊,可也是一种竞争关系。每届乡试,每次科举,录取的名额有限,多一个人来争,怎么喜欢得来?如果陈有鸟出身显赫,别人自不敢冒犯,可一介贫寒,那就是另一回事了。 不过都是读书人,诸人也不会弄什么下作手段,只是一番冷嘲热讽,在所难免。他们尖酸刻薄起来,说得可比骂街的泼妇更难听。 两世为人,陈有鸟心理承受能力强大得很,懒得理会,寻个机会,把诗作拿出来,要请孟北流斧正。 孟北流接过,嘴里问道:“又有诗作?我且看看如何。” 第二十二章:写诗换读书 “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 孟北流吟完此句,放下纸张,神色有些复杂地看着陈有鸟。 两首短诗,都是佳作,虽然篇幅短小,但用字运词,意韵悠远。 “这是你的旧作?” 所谓旧作,便是以前就写好了的,孟北流很难相信一夜之间,这个学生能新创两诗。 陈有鸟略一迟疑,回答道:“在崂山修道时,观望四季变化,见日月雨晴,偶尔有感,便写了些诗句。” 孟北流点点头:“崂山道场乃神仙之地,景观万千,的确能催发人的诗意才情。呵呵,你有这份文才,不如直接去当个诗人,很快便能蜚声文坛。”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诗人哪有官人来得有用?” 孟北流听了,先是一怔,随即哈哈大笑:“不遮不掩,坦坦荡荡,端是实诚人。” 诗人求名,官人求权,在士大夫的阶层,开口闭口,都是清誉名望。但孟北流何许人也,阅人多矣,在官场沉浮,经历坎坷,早看破人情世态,见识过无数腌臜嘴脸,这些人满嘴仁义道德,实则一肚子男娼女盗。陈有鸟既然来拜师学官文,毫无疑问,自是要考科举博取功名,然后入仕为官的。 这是最根本的出发点,和动力所在。 如果陈有鸟假惺惺说些冠冕堂皇之词,反而会让孟北流看轻了。 诗人有好的名声,所谓“风流才子”,但也仅此而已。自古以来,不知多少才子诗人活得狼狈不堪,颠肺流离,郁郁不得意。而不少大官,他们也写诗,更多只是当做业余爱好,抒情言志罢了。主业与爱好,两者要分开来说,不是那么回事。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又问:“你主动献诗,应是有所求吧。” 陈有鸟说:“我初来读书,无奈家境不济,缺书可读,因此想求老师借书。” 孟北流眼皮子耷拉下来:“借书?这倒让我为难了。” 在印刷技术落后的世界,书籍可是相当珍贵的资源,是以很多的文人都有着“书不外借”的规矩,非知己好友,很难借到书。 陈有鸟道:“我问老师借书,不外借,只在草堂内读。 闻言,孟北流微微沉吟:“你的意思,是要来抄书?” 书籍难以复印,抄书是不二选择,弄来一叠空白纸张,一字一句地抄写。许多人的藏书,其实都是这么抄过来的。 陈有鸟回答:“我不抄书,仅是阅读。” 孟北流一笑:“你写的诗很不错,老夫见猎心喜。这样吧,你每写一首诗,只要得到我的认可,我便让你在草堂看书一刻钟,如何?” 陈有鸟听了,立刻兴奋地道:“好!好!一言为定,多谢老师。” 孟北流见他高兴的样子,心里犯了嘀咕:一首诗换一刻钟的读书时间,可不是简单的事。 诗词文章,心血凝结,要入得孟北流的眼,绝非随便写得出来。而一刻钟的工夫,咬文爵字,能看几页书?除非陈有鸟有着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天赋本事。孟北流却不知道陈有鸟不是来抄书,也不是来看书,严格地说,他只是来翻书的。 这个世界的行文造句讲究言简意赅,文言古文,故而一本书不会厚到哪里去,基本都是数十页的样子。 一刻钟,陈有鸟能够翻好几本书了。 只要翻阅过,该书籍就能收录进《文心雕龙》里,日后再慢慢研习细读。至于孟夫子要求的诗词,《文心雕龙》里有着太多的现成品,要多少有多少。 “老师,我现在就写。” “现在?你能写几首?” 孟北流疑问道。 “我的旧作,应该还有十几首吧。” 陈有鸟不敢把数目说大了,怕把孟夫子吓跑。 孟北流面色古怪:“陈有鸟,老夫有言在先,你写的诗作要得到我的认可才行,胡编乱造,滥竽充数,一概无效。” “明白。” 陈有鸟不多废话,拿出随身携带的文房四宝,当即唰唰唰开写。 旁边孟北流见着,又是惊奇又是怀疑,等陈有鸟写好一首,当即忍不住来看:“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好,好诗!” 不禁拍手称赞。 然后是第二首,第三首…… 陈有鸟当场写出来的,以五绝为主,而且挑那些诗句浅白的。好写,易懂,更符合现在的年纪身份。 孟北流一首首地看,最后看得已经有些呆滞了。 “嗯,现在写成的,便是这八首了。” 陈有鸟见好就收,以免发力过猛,显得惊世骇俗。 八首诗,能够读书八刻钟。一刻钟等于十五分钟,总共的时间,可以收纳不少本书了。 足矣。 再多的话,会贪多嚼不烂。反正来日方长,可以从长计议。 孟北流看着写好的八首诗,虽然说并没有什么鸿篇大作,可每一首都称得上是佳作,足以流传后世的作品,这就显得吓人了。好在得知这些都是旧作,多年的积累,这才显得正常些。 “好,你果然有诗才。” 孟北流看着陈有鸟的眼神全是赏识之意,他招收门生弟子,当然不是为了收取丰厚的学费,而是真正的要培育学生成才。为名为利,这些学生,都是他引以为豪的宝贵财富。只要学生日后能出人头地,入仕为官也好,成为一方文豪也罢,说起来,都离不开一个师生的名分。 陈有鸟问道:“那我什么时候可以去看书?” “下课后即可。” 孟北流答应得爽快:“这八首,还有先前的两首,以及昨天考核的,一共十二首,我全给你折算成读书的时间。” 陈有鸟欢喜,赶紧道谢,这才出去上课。 众学生见他与孟夫子并肩而出,无不眼热,心想这新来的家伙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竟博得了老师的欢心,俨然得意门生。这可是个极好的关系,虽然说孟夫子在课堂上并未藏私,但私底下若能得到开小灶的待遇,那自然更好不过。 孟北流的课主要安排在上午,一天一节,也不是天天都有,一个月最多十五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直奔藏书草堂而去,争分夺秒,要把这儿的好书,但凡对科举有用的文本全给“搬”空了。 孟北流没想太多,只觉得这学生真是勤奋好学,虽然基础差,但勤能补拙:“孺子可教也……” 第二十三章:满载而归 孟北流的藏书专门安置在一间草堂之内,陈有鸟没有真正进入里面,只呆在外室,由一名书童接待。要看什么书,书童自会拿出来给他。 这名书童跟随孟北流多年,负责看守藏书堂,只有少数的学生能得夫子青睐,到这来看书。而这些学生,无一不是孟北流的得意弟子。只是今天到来的陈有鸟,表现有点怪。 陈有鸟看书很快,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快。根本不是在读书,而是在翻书。 书童甚至怀疑,陈有鸟是不是要从书页里翻出什么宝物来。 当时间到了,陈有鸟彬彬有礼地告辞离去,书童仍处于某种迷惑不解的状态当中,连孟北流来到都没察觉: “阿智!阿智!” 书童猛地醒神,连忙施礼。 孟北流问:“那陈有鸟看了哪本书?” 书童抓抓头,老实回答:“老爷,他看了很多本书。” “很多本是多少本?” “我且算算……嗯,有一十八本。” 孟北流双眼睁大:“十八本?”声调拔高起来:“他这是看书呢,还是翻书?” 书童嘴一撇:“我亲眼所见,他的确像是在翻书。” 孟北流双眉皱起,想不明白陈有鸟在做什么:难道他真的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若如此,可是真正的读书种子了…… …… 陈有鸟满载而归,这一趟得了十八本书,每一本,都是经义文章,对学习官文,考科举,有着重要的知识作用。只要把这一批书,加上 先前买回家的那几本经义著作读完,记住,便能写出合乎规格的有一定水准的官文来。 如此一来,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都不再需要为书籍资料而发愁了。 不过这么多的书收囊进《文心雕龙》里,并不代表他已经完全掌握,没有那么简单的事,还得认真学习才行。 对于学习,陈有鸟毫不抗拒,毕竟学习有所得,又能够获取文气,一举两得的事,何乐不为? 回到宅院的时候,发现王伯正等在门外,一双手搓在一起,神色焦虑的样子:“少爷,你终于回来了,今天怎地这么晚?” “读书去了。” 陈有鸟回答:“有事?” 王伯叹一口气:“少爷,我收到消息,在今年祭祖之日,宗族会将老爷和你逐出嫡系房谱,排斥在外,这可怎么办?” 大户家族,规矩森然,诸多讲究,要是被逐出房谱,堪称奇耻大辱,沦为笑柄,以后很难再有出头之日了。 王伯还有一层担忧 ,如果陈有鸟这一房不再是陈氏嫡系,所有的福利待遇也将被剥夺,现在居住的房子也可能被收回。 陈有鸟问:“宗族祭祖是哪一天?” 王伯心里暗叹一声:少爷连这么重要的日子都忘掉了……但也难怪,毕竟少小背井离乡十年,许多记忆早已模糊,于是道:“八月十八,中秋过后三日。” 陈有鸟屈指一算:“还有一个多月,不急。” 王伯见他神情淡定,也回过神来:自家少爷能画符,又拜了孟北流为师,绝非寻常少年人所能做得到的。只要做出成绩,有了表现,宗族那边看在眼里,自然会改变主意。 正说着话,马车辚辚,宋天富又来了——这家伙近期可来得频繁,大概是不放心的缘故。 “陈老弟,上车,哥哥带你去看看这郡城的繁华夜市。” 宋天富满脸热情的笑容。 陈有鸟早想对郡城多加了解,平日靠两条腿却不好办,现在有免费车和免费向导,自不客气,迈步上车。 后面王伯张口欲呼,终是没有出声:与这位大债主打好关系,对少爷来说并无坏处。 马车行使,车帘子打开,可以看到外面的情景。宋天富对周围环境十分熟悉,指指点点,说个不停。 陈有鸟耐心地听着,走一大圈下来,对于整个海岱郡已然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 此时月上中天,光辉皎洁,也是郡城夜市最为热闹的光景。 马车在一座金碧辉煌的酒楼前停下,四海楼,属于郡城内有名的大酒楼之一。 “这顿,我请。” 下马车的时候,宋天富朗声说道。 进入酒楼,开了雅间,过不多久,一盘盘美味佳肴便端上来了。 望着满桌的丰盛,陈有鸟并未举筷,忽道:“天富兄,你可知道我即将要被宗族除名,逐出嫡系房谱了?” 宋天富饮一口酒,嘴里啧然有声:“听说了。” “那你就不怕我还不上债?” “怕,当然怕!实不相瞒,我家里也给了不小的压力,要让我把你抓起来。” 宋天富坦然说道。 陈有鸟疑问:“可你不但没有抓我,还请我到酒楼上大吃大喝。” 宋天富一耸肩:“没办法,俗话有说:欠钱的都是大爷。既然是大爷,自要好吃好喝地供起来。”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胖子还挺风趣的。 宋天富又吃口菜:“陈老弟,我且问你,你是在崂山修道十年的人,有着见识,在你看来,仙家如何?” 陈有鸟回答:“来无影,去无踪,高高在上,不可揣摩。” 宋天富叹口气:“莫说那仙家,便是有了修为的道士,不也是气质凛然,难以相交?我算过一笔账,像我等大族,要想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入府,拜为供奉,每年就得花费数千两银子。我说的道士,还未必是出身四大道场的,而是外面的道观。” 陈有鸟:“这么好?” “何止好?当了供奉,简直是大老爷的待遇,我等见着,都是毕恭毕敬,不敢稍有怠慢。” 从宋天富的讲述中,陈有鸟更加真切地感受到了道人的超然地位。 宋天富又道:“陈老弟,虽然我没有亲眼看你画符,但我认为你是个实诚人,不会信口雌黄。所以有心卖个人情,哪怕因此会搭上我在家族的前程和地位。我是商人,也是个赌徒。当然,你的脾性爽快,我也是真心要与你结交成朋友。” 他这番话说得慷慨,能打动人心。 陈有鸟举起酒杯:“多谢天富兄赏识,当浮一大白。” 两人碰杯,开怀痛饮。 对于精细美食,陈有鸟没有太多的抵抗力,他正处于炼精阶段的关键时期,每日消耗巨大,需要吃补回来,才能获得增益。而一般的饮食,粗茶淡饭,根本不顶用,要多吃肉,尤其是蕴含气血丰富的好肉,譬如说牛羊之类,最好的当然是山野间的猛兽肉。只是那些肉类价格贵得出奇,有钱未必买得到。 随着修为增涨,陈有鸟对“食物”的要求日渐提高,时常感到饿,觉得不满足,这都是吃的不够好的缘故。 这个“好”,更强调的是食物的质量,而非数量。 这还是没有正式晋身道士之前,如果成功突破以后,每天光为吃的,估计就头疼得很。道士之上的道长、真人、道君他们呢,要吃什么才能吃得饱? 难怪修道有成者很少在凡俗出入,可能都是在仙家福地里静坐,而或到更广阔的天地里觅食呢。而潜力耗尽止步于道士境界的修者,他们大概便会成为大族人家的供奉,享受一番人间富贵。 这一顿吃喝得痛快,坐着马车返回宅院时,陈有鸟已经有了几分醉醺醺,但当盘膝坐上床,开始运气吐纳,数呼吸间,灵台很快恢复清明状态。 他感觉,越来越接近化气成功了。 第二十四章:心理准备 第二天,陈有鸟一如往常地去上课。下课后,孟北流叫住他:“听书童说,你昨日翻阅了十多本书。” 陈有鸟回答:“是的。” “如此说来,你有一目十行,过目不忘的本事?” 孟北流眼神一亮。 陈有鸟可不敢随便吹嘘,这十多本书只是收纳进了《文心雕龙》,对于上面的内容,他走马观花,并未有太多了解:“回禀夫子,学生并无那等天赋本事。” 孟北流一怔:“可你看书那么快?” 陈有鸟眼珠子微微一转:“学生以前从未接触过官文,不懂规范格式,所以想多看些介绍。” 孟北流没想到是这个样子,失望地道:“有鸟,你有天资,可惜起步太晚。这样的话更要脚踏实地,不可好高骛远,明白了没?” “谨谢老师教诲。” 陈有鸟老老实实回了声。 离开不同流草堂,返回宅院,还没进门,王伯等在那儿,焦急地道:“少爷,宗族传来口讯,让你尽快赶过去一趟。” 陈有鸟问:“有什么事吗?” 王伯忧心忡忡:“多半是祭祖的事。” 上次已经传出口风,说宗族要在祭祖大日上宣布,将陈有鸟父子开除出嫡系房谱,那么今天找陈有鸟去…… “少爷,怎么办?” 王伯很担心。 陈有鸟道:“你且跟我回宗族看看。” 两人同行,前往陈氏宗族的大堂,面见族长陈三公。 大户人家,必有族长,而或家主坐镇。他们德高望重,负责决断各种重大的家族事务,手底下,又有着一班叔伯公之类的老者,共同组成了一个家族权力的架构。 在宗族内部,这个权力架构往往比王朝律法还要威严,管用。 宗族大堂,王伯是没有资格入内的,只能等在外面,忐忑不安。 “阿生,你怎么在这?” 王伯闻声看去,就见到同是家生子的阿旺,以前陈慕道还在的时候,他们几个家生子甚为要好。后来王伯被派遣出门,跟随陈有鸟去崂山。一别十年,很多东西早时过境迁。陈慕道败家,祖宅都给了别房,原本的仆从们树倒猢狲散,阿生几个选择新的主人家。而王伯,坚持留在陈有鸟身边。 阿旺看了看,低声道:“是祭祖的事吧?” 此事在宗族内早传遍开来,不是秘密。对于陈慕道家里以前的仆从,难免会觉得唏嘘。但也仅此而已,所谓忠义,早消耗得干干净净。不得不说,陈慕道当家那会,真不是个合格的主人家。 王伯双手搓在一起:“族长他们真得那么狠心?现在老爷不在,少爷年少,怎么承受得住?” 阿旺苦笑道:“上面的决定,哪里会管这些?况且,以前老爷一意孤行,硬是把这个家给折腾没了,不知寒了多少人的心。” 王伯抿嘴不言,不管如何,他都不会非议老爷和少爷。 阿旺又道:“上次你回来,我就劝你换户主人家,你偏不听。现在好了,陈有鸟少爷被逐出嫡系,什么补贴待遇都会被剥夺,怎么生活下去?阿生,你都这把年纪了,头发花白,卖命半辈子,现在连个暖床的都没讨上,何苦呢?看我,阿明,阿东他们,早就娶妻生子,虽然还是奴仆,可都有了自己的家,有着奔头。” 王伯态度坚决:“我这条命已经卖给了老爷,就不会做第二家想。而且我相信,少爷虽然学道不成,但也能闯荡出一番事业。” 阿旺哑然失笑:“阿生,你想什么呢?败家容易创业难,你以为事业是那么好做的?” 王伯道:“你不了解少爷,你也没看到过外面的世界。世界真得很大,我们只是井底之蛙。” 阿旺不高兴了:“阿生,我是看在我们自少交好的情谊上劝你认清楚现实,找条活路。你却跟我谈外面的世界,外面的世界再大,再精彩,跟你我有甚关系?” 说着,气哼哼转身走了。他觉得王伯肯定是老糊涂了,一介下人,仆从,跟个好人家,能吃饱穿暖,有个婆娘搂着睡觉,便心满意足。有心思想外面,还不如想上面呢。 王伯摇摇头,依然守在大堂外面,等待少爷出来。 此刻在大堂上,族长陈三公坐在上首处,两边各有数名老者,其中掌管族学的八叔公赫然在列。 瞧这个阵仗,气氛严肃。 陈有鸟站在那儿,躬身施礼。他离家多年,对于族长,对于这些宗族的长者,皆已陌生。 族长陈三公看着他,微微点头:“倒是仪表堂堂,一表人才,可惜,可惜了。” 陈有鸟问:“族长找我来,有甚吩咐?” 陈三公叹口气:“本来你年少未及冠,这些事情不该让你来出面承受的。但没办法,你的父亲下落不明,不知何年何月才会回来。” 陈有鸟淡然道:“族长有事尽管说,小子虽然年少,却已懂事。” 陈三公说:“你父亲曾四处举债,很多债务已经通过变卖田产房屋等还清了,不过还有些零散的数目,都是记在宗族账本之上。至于外面欠下的债,据我所知,主要是宋家的一笔五千两银子。这个,也不是小数目……” 陈有鸟听着,沉声道:“家父举债,也是为了我在崂山修道。诸多花销,都在我身上,因此不管欠下多少钱,我都一力承担。” 闻言,陈三公赞道:“有但当,这才是我陈氏子弟。你的父亲陈慕道虽然为人荒诞不经,但能有你这样一个儿子,也是他的福气。” 顿一顿,接着道:“然而无规矩,不成方圆。族规在此,不可违背。当某一房败落,经长者商议,当重新安排族谱序列。所以,你这一房,会被除出嫡系房谱。此事将在八月十八的祭祖大日上正式宣布,今日叫你来,是让你有个心理准备。” 陈有鸟哦了声,果然是这桩事情。 陈三公摸了摸胡须:“当然了,只是除出嫡系房谱,你依然是陈氏子弟,如果你想谋个生计,宗族会优先考虑你的情况,做个小管事,而或出外跟随商队增涨阅历,都没问题。毕竟,你也曾在崂山修道十年。” 旁边八叔公晒然道:“什么修道十年,不就是劈柴挑水嘛。” 数位老者都是摇头,脸色淡漠。 关于道童的日常生活状况并非什么隐秘,进入道场后,有天赋根骨的,三年内就冒头了;稍有些潜力,六年也是足够熬出头的;至于耗足十年,仍然一事无成,最终被遣返下山者,实在乏善可陈,充其量,也就是比普通人多些见识而已。相对投入进去的巨量钱财,不值一提。反而会因为长年生活在山上,对于外界缺乏了解,从而导致生活常识的缺失。 陈有鸟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族长,关于嫡系房谱之事,可否再缓缓?” 八叔公冷哼一声:“今天叫你来,是通知,不是与你商讨。哼,你父亲在宗族内其实还欠着不少的数目,只是我们见你可怜,不再追究,因此由宗族兜底,全部一笔勾销罢了。但你不要误会,这说的是族内的债务,不包括外面的。宋家那几千两,与宗族无关,你自己想办法还去。” 第二十五章:哥哥,我饿 大堂上,一众长辈老者没有好脸色,纷纷斥责陈有鸟父亲陈慕道的败家行径。 八叔公道:“陈有鸟,你上次来说要读书,我劝你尽早死了这条心,不要再做这番痴心妄想。” 陈有鸟吸一口气:“八叔公,族学不收我,我已经另外拜了老师。” 八叔公晒然道:“私塾里读书的都是几岁的孩童,你倒真有脸皮去读?” 陈有鸟摇摇头:“我进读的不是私塾,而是不同流草堂。呵呵,正好跟善本、善元他们同窗。” 进来这一阵,所见的都是冷漠,所听的都是数落,心里已经憋了一肚子气。虽然父亲做事确实不靠谱,可这么多年来,为了自家儿子在崂山道场的前程着想,护犊之心,半点不差。不管如何,陈有鸟都不愿意别人肆意非议父亲。 “你拜了孟夫子为师?” 八叔公一阵愕然,显然没有听闻到这个消息,感到意外,其他长辈老者也是惊诧不已。 孟北流声名在外,乃是有名的严师,当初陈善本兄弟能入门,陈氏上下都感到十分兴奋,为此大摆筵席庆贺,对于两兄弟的中举更有信心了。怎地不声不响间,陈有鸟也进了不同流草堂去读书? “你说谎!” 八叔公不相信。 陈有鸟一摊手:“不信的话,你们可以去问善本善元。好了,既然宗族已经决定要开除我们父子的嫡系房谱,我无话可说。” 说着,拱一拱手,转身离开。 出到外面,王伯赶紧上来问:“少爷,谈得如何?” 陈有鸟道:“长辈们说宗族不养闲人,不养废人,所以,就这样吧。” 王伯急了:“少爷,你可不是废人,你能画符,难道没说出来吗?” “我毕竟没能晋身正式的道士,没甚好说的,走吧。” 陈有鸟本打算等自己化气成功,拿了度牒身份,再在宗族扬眉吐气,可差临门一脚,没有捅破最后一层纸。而宗族内的人已经急不可耐要把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那还有什么好说的? 大堂内,数位长辈老者面面相觑,还在消化着陈有鸟进入不同流草堂读书的信息。 此事做不得假,陈善本兄弟在那儿,是人证,一问便知。 只是为何,他们兄弟没有漏半点口风? 族长陈三公看向右手边:“老五,善本回来,没有跟你提及这事?” 那老五,正是陈善本的本家爷爷,他摇头道:“没有……其实这事没啥可说的,虽然不知陈有鸟通过什么手段拜了孟夫子为师,可也证明不了什么,他就学过两三年蒙学,又不会做文章,更不是秀才,白身一个。” 他家两个孙子,自小便有神童的称号,被誉为“读书种子”,在宗族内享尽风光,而今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陈善本兄弟俩自是觉得不舒服,有一种被人抢东西的感觉,下意识生了提防之意,不可能帮陈有鸟去宣扬此事。 “不错。” 八叔公连忙附和道:“孟夫子性格怪得很,也许是偶然的缘故,这才把陈有鸟收入门下,不同流草堂里的学生多着呢。” 陈三公沉吟片刻,慢慢道:“他能得到孟夫子的青睐,总有些长处。” 八叔公道:“族长,他都十八九岁了,学道不成,又想来读书,根本不着调。如果我们不尽快将他们父子逐出嫡系房谱,宋家人肯定会找上门来讨债,我把话放这了,这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我绝对不同意帮他们还。” “不错,凭什么要宗族兜底?” “说得是,陈慕道败光家业,一事无成,连人都跟野和尚跑了,还要我们给他擦屁股,没门!” “谁知道他外面还有没有更多的债务?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可不是?其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我们念在同族的份上,已经网开一面,不再计较。至于外面的,无论如何,都得他们自个承担,宗族可不是善堂,不养废人。” 群情汹涌,全是反对。 陈三公叹口气,他也无话可说。 其实陈慕道在宗族内部的欠债,所抵押的田产房屋等,真实的价值大大超过了债务。各房各家,都精明着呢,怎么会干赔本生意?这也是正常的行情,要怪,只能怪陈慕道好高骛远,不脚踏实地,妄想让儿子踏入仙途。 修道之路,不止要求天赋根骨,更要海量的钱财支持,一旦修炼不成,所有的花费都会打了水漂。 八叔公又道:“将陈慕道父子逐出嫡系房谱,此事我已经知会宋家,冤有头债有主,他们要讨债,就去找陈有鸟,与我们无关。到时祭祖大日,宋家也有代表出席,亲眼见证。” 陈三公道:“那就这样吧。” …… 回到宅院时,王伯满腹忧虑。被逐出嫡系房谱的事已经无可更改,以后该怎么生活? 不管在什么样的宗族,嫡系、旁系、以及更为疏远的外系,三者的身份地位差别甚大,不可同日而语。如果丢了嫡系的身份,陈有鸟每个月的例钱自是没了的,这钱虽然不多,好歹是个保障。目前居住的宅子也会被收回,没有地方住,就得去租房子,又是一笔不小的花费。 然而陈有鸟却像个没事人一般,晚饭还特意叫旺财出去买了三斤卤肉回来,胃口一如既往的好。 画眉吃得少,一丁点的米饭,嚼了根青菜,一副食不知味的样子。 陈有鸟问:“画眉,你不喜欢吃这些?” 女孩摇摇头:“不惯。” 陈有鸟看着五六碟菜肴,有荤有素,还有汤,王伯的厨艺也是有一定水平的,色香味俱全。这样的伙食,绝对是中上等人家的层次。这样都吃不惯,难不成画眉出身富贵豪门,天天锦衣玉食? 怎么可能? 晚饭吃罢,房内掌灯,又见画眉进来,脆生生叫道:“哥哥,写诗。” 一点也不生分,撸起袖子,拿起事物,开始磨墨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画眉,你喜欢诗词?” 画眉却答非所问:“哥哥,我饿。” 陈有鸟不禁鼓起了眼睛,饿不吃饭,却来叫我写诗,果然是脑子出了毛病……又或者,这是传说中的精神粮食? 认真想了一会,提笔起来,写了首七绝,勾勒之间,情绪投入,消耗三根文气。 笔墨方成,画眉已经一脸欣喜地拿起:“谢谢哥哥。”喜滋滋地回她的房间去了。 第二十六章:画眉的家 (这几天感冒挂水,耽误了,抱歉抱歉!) 目送她窈窕的背影,陈有鸟若有所思起来:第一次画眉喜欢的诗作,字里行间,蕴含着文气;而这一次,同样如此,难道她能感受到其中的气息? 换句话说,这女孩喜欢的并非是诗句本身,而是另有玄机…… 自从明确文气能提高修炼的效率后,陈有鸟就有了认识:文气绝对是好东西。 日常时候,稍有空闲,便沉浸在《文心雕龙》里面,要多产出些气息。 不过这是日积月累的水磨工夫,点滴成涓,快不起来。唯有在消耗之际,节省着用,刚才只是情绪起来了,无意间又用了三根。 原本陈有鸟觉得文气对自己有大用,而今一看,发现该气息还能对别人产生用处,这就显得玄妙了。 有待观察。 画眉恰是最好的观察对象。 一夜无事,第二天上完课,从不同流草堂回来,已是响午时分,但画眉居然还在房中睡觉,没有起身,早饭也不曾吃。 画眉饭量很少,不是普通意义上的“少”,而是隐隐有一种对饭菜的抗拒,甚至讨厌,仿佛有厌食症似的。正常而言,饮食不佳,没胃口吃饭,有损身体健康,可是她看似瘦弱,但皮肤晶莹如玉,气色好得很; 另一点,画眉少吃却嗜睡,尤其是拿了蕴含文气的诗句之后,关起房门来,躺下就睡,睡的时间相当长。 这不,从昨晚到现在,太阳早晒屁股了,如果她不是很晚才入睡的话,这不得睡上十几个小时了? 综合种种,颇不寻常,反正跟一般的女孩子不同样。 陈有鸟心里早存了疑窦,过去敲门:“画眉,画眉你起身了没?” 房门没有上拴,拍了两下,咿呀一响开了。 床上,画眉被惊醒,半个身子坐起。她头发散开,乌云如瀑,似乎又长了些,一双眼睛还带着睡意,很无辜地看过来:“哥哥,找我?” 陈有鸟心一跳,在这一刹那间,他又产生了那种错觉,觉得画眉又长大了一两岁的样子…… 衣襟之下,出现了山峦起伏的形态。 难道她之前是用布条束住了的?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为了自我保护,在落难之际,进行一定的伪装。 陈有鸟干咳一声:“画眉,你不吃早饭,不饿?” 画眉摇摇头:“不饿。” 陈有鸟四下打量:“昨晚你拿走的诗?” 画眉眨了眨眼睛:“我藏起来了。” 陈有鸟顿时发现她的眼神跟之前有了区别,变得明亮起来,难以看到起初的那种迷茫和迷糊了。如果说原先把她从街上带回来的时候,画眉像一个懵懂的迷途小女孩的话,现在就是个渐渐长大成人的少女了。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几岁? 画眉的模样颇具迷惑性,陈有鸟捉摸不透,可惜这个世界没有身份证可查。 “对了,哥哥,我又想起些事情。” 这句话成功吸引住了陈有鸟的注意力,连忙问:“什么事?” 画眉犹豫片刻:“我的家,应该在云梦。” “云梦?” 陈有鸟吃一惊:“你说的可是云梦大泽?” 画眉点点头。 陈有鸟惊诧地道:“那可是一个非常遥远的地方,你怎么会流落到海岱郡来?” 云梦大泽,莽荒之地,虽有郡城村镇,但世人对那儿的印象,永远是神秘的云雾,浩荡无际的水泊,以及各种光怪陆离的神话传说…… 画眉流露出悲伤之色:“很小的时候,我就流落在外,四处漂泊了。” 陈有鸟疑问:“你的父母呢,亲人呢?” “他们都死了。” 画眉流下了眼泪。 陈有鸟仍然满腹疑惑:“究竟是什么情况?” 画眉摇摇头:“许多的记忆都模糊了,我想不起来,可能要回到家后,才能记起更多。” 陈有鸟叹口气,想了想:“画眉,目前我没办法送你回云梦,路途太远了,千山万水。” 画眉展颜微微一笑:“不急的……” 顿一顿,忽道:“我想,我应该还有个爷爷在。” 还有亲人就好办多了。 又说了几句闲话,陈有鸟才离开房间:画眉身上迷雾重重,不知有着怎样的身世来历,甚不平凡。不过在她身上感受不到丝毫的妖邪之气,也没有任何的危险气味,看上去,就是一个眉目如画的美丽少女。 接下来数天,画眉不再请求陈有鸟写东西,仿佛一下子没了这方面的需求,倒让陈有鸟有点不习惯了,觉得失去了一个继续观察的机会。 好在画眉的形态样子不再发生变化,稳定成了一个十四、五岁的少女形象。 这让陈有鸟松口气,要是她真得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长大、成熟,那可真是“事有反常必有妖”了。至于之前的两番变化,或许真是画眉之前做了某些伪装,换掉之后,从而导致感官上的错觉。 现在的她,才是真正的模样和年纪。毕竟身高并没有增长,主要变的,在于体态的突出,以及五官气质。 画眉的饮食一如既往的少,但身体方面没有任何问题,陈有鸟等人渐渐习以为常。少女深居简出,一整天下来,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房间里头,不是睡觉,便是在发呆。面对陈有鸟以外的人,她言语极少,简直惜字如金。即使跟陈有鸟,其也很少主动挑起话题。陈有鸟也曾旁敲侧击,试图了解到更多的信息,但没有多少收获,看得出来,画眉真得因为某些缘故,导致记忆失落了。 也难怪,像陈有鸟,他自幼离家上山,十年之后,对于故乡,甚至对于父亲的记忆,都已变得模糊。根据画眉陈述的,她很小的时候便离开了云梦大泽,多年以后,对于过去,哪里能留存多少记忆? 日后有机会,再将她送回云梦去。只是其父母都已不在人世,剩得一个年迈的爷爷,这么多年过去,老人家是否健在,值得怀疑。 不管如何,这事陈有鸟既然揽下了,就得有始有终。不会将画眉赶出家门,置之不理。 那样的事,他做不来。 画眉的性情是冷淡了些,但并非娇生惯养,安安静静的,恍若一个标准的宅女,用陈有鸟的眼光看:挺不错的,他原本也是个宅男来着,喜静不喜闹。 相比之下,宋天富就是标准的生意人,天天呼朋唤友,应酬喝酒,他俨然已经把陈有鸟当做了值得相交的好友,经常登门来相邀,两者厮混得相当可以。 宋天富自诩眼光独到,看人不会走眼,似乎验证了他的自夸:陈有鸟的名气,突然间在郡城内响当了起来。 第二十七章:举秀才 陈有鸟获得的这一份突如其来的名声,源自孟北流的推荐。孟夫子把十多首诗作在所属的文坛圈子里发布,并不吝赞美地进行宣扬,不用多久,陈有鸟就成为了海岱郡小有名气“诗人”。 在大胤王朝,经义文章为主流,但诗词歌赋也占据着一定的位置,科举科目中,便有一项必考的“诗赋”,占分比例虽然不高,可想要博取功名,也必须掌握诗词格律和格式。 孟北流本身,偏爱诗词这一块,性情不羁,仕途失意后,更是喜欢写诗作词,抒发内心的苦闷与愤懑。 俗话有说:歌以咏志。 这也是他见了陈有鸟的诗,顿时生出惜才之心,破格将陈有鸟收入不同流草堂的原因所在。要知道别的学生,最起码得有秀才功名,白丁是不收的。 孟北流欣赏陈有鸟,有心将其推荐成名,毕竟现在陈有鸟也是不同流草堂的学生。 学生扬名,作为老师,与有荣焉。 主要还是这些诗作水平上佳,虽然来自另一个时空,可放到此地,依然能脍炙人口。 陈有鸟有自知之明,有目的性地抄写出来,而不是哪首经典写那首。目前为止,他所写的大都是短小的五律,言简意赅,意韵浅白,小学生读了都能理解的那种。 这些诗作,符合他目前的年纪和身份。 他并不想成为什么诗人,而是要当官人,写诗给孟北流看,本意是当敲门砖,籍此入门读书。 然而名声,的的确确是个好东西,能带来某些意料之外的影响力,以及好处。 …… “举秀才?” 草堂内,陈有鸟惊诧地叫唤出声。 孟北流微微颌首:“不错,老夫和几个好友欣赏你的诗才,有心要举荐你上去。” 陈有鸟有些汗颜,那些诗作都来自《文心雕龙》,自己只是当了个文抄公。不过来到这方异世界,历史文化面目全非,不用白不用,问道:“这个举秀才,是什么样子的?” 孟北流疑问:“你不知?” 陈有鸟抓抓头:“我在山上待久了,并不了解。” 孟北流不疑有他,解释起来。 原来大胤王朝的科举制度,除了正式的考试之外,另外还有不少名目,比如捐监生、比如举秀才、还有特别的恩科之类。通过这些,不用考试,也能获得功名。 陈有鸟听得大开眼界,果然是社会现实主义,哪里都差不多。考不过,还能走后门,也能用钱开路。 比如这举秀才,便是由地方上的大儒名士,只要找够三人,三人联名举荐,即可让受举荐的人直接从白丁晋身秀才,而无需辛辛苦苦地去考童子试了。 这样的方式,无疑是一大捷径。 要知道童子试虽然是最低阶段的考试,但也有着相当的难度,不知多少考生考到老,还是个童生。如果得人推荐,立刻当上秀才,就能省去这一关。 当然,有资格联名推荐的人可不好找,还得找够三人。 陈有鸟问:“老师,这么宝贵的名额,为何是我?” 孟北流呵呵一笑:“首先,举秀才的名额每年都有一两个,不举白不举;其次,秀才只是士大夫的最下层人士,并不算得什么;然后,你得清楚,举秀才,跟真正考得的秀才,是有不同的。不少读书人,他们其实并不愿意被举荐,你可知为何?” 陈有鸟稍一思虑,便明白过来:“是否是名声不好听?” 孟北流回答:“名声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有些人有自信,可以堂堂正正考过去,自然无需让人推荐。他们会觉得,如果秀才都考不到,以后更不能考举人,进士了。”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老师你的意思是不看好我?” 孟北流哈哈笑道:“以后的事,谁也说不清楚。我是觉得你的年纪,要是直接就晋身秀才,免去童子试的考核,后面的路,也许能好走点。” 这是不争的事实,世间的路那么多,谁都更喜欢走捷径。 孟北流又道:“你也不用急着谢我,此事尚未确定,有个前提,你得通过我的命题考试,写几篇官文出来,要有一定水准的。否则的话,我也不敢把你推荐上去,有损名声。” 言下之意,要是堂堂秀才,连篇合格的官文都写不出来,传扬出去,叫人不齿。莫说陈有鸟惹人非议,作为推荐人,孟北流他们同样面目无光。 陈有鸟沉声道:“明白的……对了,老师,明年是不是就乡试了。假如,我说假如的话,今年我获得了秀才功名,明年是否就能去参加乡试了?” 孟北流一听,哑然失笑:“理论上,如果时间刚刚好,是可以的。童子试每年都考,乡试则三年一度,而会试,设定在乡试的后一年,故名‘春闱’……这些对你,实在遥远了些。你还是踏踏实实学官文,先写出合格的文章来再说。” 陈有鸟喃喃道:“要是错过明年,可又得等多三年了。人生苦短,没有几个三年。” 孟北流摇摇头:“话虽如此,但你得有把握才行。每次考试,花费巨大,不可贸然决定,白白浪费钱财。” 陈有鸟正色道:“老师,可以的话,请你命题,我现在就能写文章。” “现在?你确定?” 孟北流面色一沉:“急功近利,往往自乱阵脚,得不偿失。满打满算,你进入草堂不足十天。你如果写不出来,我会很失望,甚至会收回对你的举荐意向。” 陈有鸟说:“老师,我想试一试。” 孟北流看着他,一会才道:“既然你心意已决,那我就命题。” 很快,室内变成了临时的考场,孟北流当监考员,考生只得陈有鸟一个,考试题目:《道德考据论》。 这题目不算难,显得中正,想要写得出彩,却也不易。 陈有鸟一边磨墨,一边思考。他现在要写命题文章,不是临时起意,不是心血来潮,而是有着一定的底气。前生为人,大考小考,月考中考,考试无数,早磨砺出了沉稳的性子,考试经验十分丰富。而数日来,他着实下了苦功来读书的,加上科学的学习方法,效果事半功倍。 写文章而已,弄清楚了论点,即可陈述论据,洋洋洒洒,一篇合乎格式的文章便出来了。 时间才过一半左右,陈有鸟便写好交上来了。 孟北流慢慢看着,说实话,这文章存有一些瑕疵,但论点明确,论据翔实,引经据典,逻辑分明,已经属于水准之作,一般的秀才未必能写得出来。 看完,他看着陈有鸟:“举秀才有个流程,但一个月足矣。如果你真得要参加明年的乡试,得多写文章。” 陈有鸟就知道,自己过关了。 第二十八章:出城 看过文章,孟北流对陈有鸟有了新的认识,觉得这个半路入门的学生是个难得的可造之材,所以让他留下来,等于给陈有鸟开小灶,仔细讲述起有关科举的各种注意事项。 这都是经验之谈,十分宝贵。陈有鸟听得非常认真,一一记于心中。 官文其实是一种很套路化的文体,只要吃透了格式、体裁,即可举一反三,洋洋洒洒地写出来。相对文体本身,其中表达的观点更为重要,是否符合当今朝政的主张,是否写中主考官的下怀,是否揣摩到上位者的心思…… 这些,才是金榜题名的关键。 如果不合时宜,唱反调,就算写得花团锦簇般,也是无用。 孟北流活了大半辈子,早已看透此中关窍,他本人虽然鄙弃官场上的龌蹉,可对于志在科举的学生们,自不能灌输愤世嫉俗的东西,要是把学生都教得偏激了,怎么考得上去? 这一讲,滔滔不绝,讲到了黄昏时分,孟北流神态疲倦,慢慢道:“古人云:字如其人,诗见品性。我看得出来,你有赤子之心,殊为难得。这个世道已经变了,看着繁华盛世,但风云暗涌,也不知道以后会如何,但你要记着,人之所以为人,当有仁义底线,否则,与禽兽有何区别?” 陈有鸟躬身道:“多谢老师赐教。” 孟北流呵呵一笑:“我并非迂腐不堪的老学究,更不是对你说教,讲大道理。人的际遇,机缘不定,可能遭遇磨难,生活艰困,也可能一朝得势,直上青云。一上一下,诸多变化,人心就会变……好了,最后这些话,都是老人家的唠叨,天色不早,你回去吧。接下来几天,你也不用来上课,慢慢消化,多走走,多看看。” “好的。” 陈有鸟离开不同流草堂,外面已经昏暗,有灯火点亮起来。他一边走,一边想着事情: 拜孟北流为师,收获良多,等于踏上了一条读书的捷径。只要获得推荐,秀才功名到手,便推开了一扇新的大门。 穿越而来,来到这方充满了神秘未知的宽阔世界,当要步步为营,这才能很好地生活下去。 回到宅院,王伯赶紧开始炒菜,饭菜一如平时般丰盛。吃过饭后,王伯低声问道:“少爷,咱们是不是该做些准备了?” “什么准备?” “找房子呀,此地将被宗族收回去,不提前找好地方,到时可就麻烦。” 王伯眉头紧锁,他对这宅院已经有了感情,种上了菜,养了鸡鸭等,可鸡鸭都来不及长大,人就要被撵出去了。在外面租房子,很难再有如此舒适的环境。 陈有鸟问:“这事,你跟旺财说过了?” 王伯点头:“提了下,不过这小子表现得可以,大表忠心。他要是有二心,我立刻把他卖掉,换钱。嘿,这家伙吃得可不少,卖了省口粮。” 陈有鸟一听,哑然失笑。当初旺财可是签了卖身契,契约在衙门登记在册,受律法保护。从某种意义上讲,卖身为奴,形同于货物,可以易手转卖。不过旺财这样的成色,卖不上价。他在这边吃好睡好,去哪里找这样的好主人家去?哪怕陈有鸟可能被逐出陈氏嫡系房谱,旺财也不会生出二心,他可不蠢,越是这般时候,越要卖力效忠,才能获得表现的机会。 王伯又道:“这两天我在附近转了几圈,房子有,但不甚合意;好的价格又太贵。” 陈有鸟道:“没事,你且多看看。” 第二天不用去上课,陈有鸟本来打算呆在屋子里读书,宋天富却来了,形色焦虑的样子:“陈老弟,我家里出事了。” 陈有鸟一怔:“什么事?” 宋天富叹口气,说了起来。 原来是宋家在郡城外面的一座庄园发生了事端,弄得人心惶惶。 但凡大户大族,房屋商铺只是一部分的产业,庄园田地,才是主要的财富基础,拥有多少亩的田产,是衡量一个家族底蕴的重要标准,哪怕以经商为主的家族,只要有了富余的钱财,有了机会,首选都是买田买地。 不过大胤王朝律令,对于土地田野有着一套管制,很多时候,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田产的,还得有功名,有地位。相互匹配,如果超过了,会被认为逾矩,是罪。是以大族人家,都希望能培养出读书人来,考取功名,入朝为官。有了权柄,也就有了土地。 宋家是行商家族,三代无人当官,拥有的田产不多,只得一千余亩,田产的品质也不算好,分布在城外稍远的地方。并在那儿建立了一座庄园,方便打理。 上千亩的田产,一部分自家种,一部分租给佃户种。 就在前天晚上,庄园内养着的一群羊突然横尸羊圈,死状可怖;到了昨天夜里,一头重达数百斤的壮年耕牛暴毙,使得庄园上下的人惊骇不已…… 如果说死了一群羊,还不算太大的损失,可死了一头牛,那问题就严重得多了。在生产力水平低下的古世界,耕牛的价值非同小可,比一般人都要高贵得多。在衙门,耕牛登记在册,若是谁家的牛突然没了,比人口失踪还要严重。至于宰杀牛来吃,那更是大罪。只有老病得无法下田的牛,而或意外死的牛,才能杀来吃肉。 陈有鸟听着,问:“难道是有凶猛的野兽潜入庄园,把牛羊吃掉了?” 宋家的这庄园位置偏远,抬头可见莽莽群山。 宋天富满脸忧色:“开始听闻传讯,我也以为是野兽祸害,但听管家说了详细的情况,发现事情不是那么简单。” “哦,是个什么情况?” “无论羊群,还是耕牛,它们都死状可怖,浑身血肉被吃得干干净净,只剩下皮毛和骨头。” 说到这,宋天富的声音都有些颤抖。 陈有鸟眉头一扬,顿时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情。 宋天富道:“我今天来找你,就是想请你去看看,你毕竟是崂山出来的人,有这方面的经验。” 陈有鸟沉吟片刻:“好,我与你去。” 略作收拾,带上装着画符材料的木箱子,想着身边要有个打下手的,于是让旺财跟随,然后坐上马车,出城而去。 第二十九章:邪祟无疑 “陈老弟,你说此事,会不会是邪祟为祸?” 在车上,宋天富忍不住开口问道。 陈有鸟不置可否:“依据你的描述,有点像,但要到现场看过,才能判定。” 宋天富叹一口气:“诡异的事端,怎地就在我家庄园发生了呢?虽然位置偏远,可好歹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多少年不曾有过这样的事出现了。” 陈有鸟看着他:“你出门行商,见多识广,关于邪祟,应该有所了解,而或遭遇过。” 宋天富面露苦笑:“话虽如此,其实不是那么回事。”顿一顿,接着说:“世道承平已久,在王朝管治之下,三十六郡,相当部分的地区都安然无事,最多就是闹点贼寇,或者旱涝灾害。而天下偌大,有妖物邪祟出没之处,早被人标明,圈了起来,属于危险地带。不管行商的,还是行镖的,只要有了经验,都会远远避开,哪里敢一头撞上去?” 陈有鸟听着,顿时明白了。在这方古世界,地图固然是稀罕物,可对于大户大族而言,弄一份行走路线并不难,毕竟几代人积累下来,都是宝贵的经验。而且他们走的主要是官道,根本不会去荒山野岭那般苍莽之处。 宋天富说:“很多事物,我都是耳闻,并未亲身见识过……对了,陈老弟,你住的那个宅院,究竟是什么回事?” 今日请陈有鸟出马,宋天富其实有着一份另外的心思,姑且当成是一次试探,看陈有鸟究竟有多少本事,所谓“眼见为实”。 陈有鸟回答:“凶宅有怨魂作祟,未成气候,一道符就灭了。” 宋天富听着,有些失望。 陈有鸟又道:“但你家庄园的事端,可是见了血的,如果真得闹了邪祟,就不是那么简单了。” 宋天富顿时紧张地问:“你能搞定?” “不好说。” 陈有鸟打着哈哈:“天富兄,你不必太过焦虑,就算我搞不定,你也可以另请高明,而或报官。” 宋天富丧着脸:“难呐,请一位真正的道士出手,要花大价钱。闹将起来,官府责问,我这处庄园可能就保不住了。” 陈有鸟一怔:“这是何故?” 宋天富叹道:“涉及邪祟之事,事关重大,官府的程序截然不同,首先就得封园,封地,前前后后,调查,索源,诛灭,起码折腾几个月。耽误下来,所有的土地都得抛荒,没了产出,损失惨重。” 陈有鸟静静地听着,发现自己把事情想得过于简单了。 宋天富摇着头:“所以但凡沾染了这些,最好的解决方法就是私下摆平,摆不平,就元气大伤,甚至家破人亡。”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怪修道者那么吃香。” 宋天富忍不住翻个白眼:我一而再,再而三地宽限债务时日,天天请吃请喝,不都是建立在这个基础之上吗?说起来的确以功利心为主导,但彼此之间本就没什么交情,怎么会一见如故,立刻斩鸡头烧黄纸,结拜为兄弟?拜托,那都是说书人的扯淡话。 眼珠子一转:“陈老弟,此事就拜托你了。” 陈有鸟正色道:“天富兄请放心,我一定尽力而为。” 说着话,过了一阵,马车停住,已经到了。 陈有鸟下车,抬头观望,见处身在一个庄园门外。 这庄园不算高大,土墙青瓦,四周种些树木,撑出一片荫凉来。附近情景,都是田野阡陌,大片大片地连在一起,地里种着稻谷、菜蔬等作物,有农人正在田间耕作。 跟着宋天富进入庄园,见到一排溜的农舍,又有羊圈、猪栏、牛栏等设施。居中是一个大大的晒谷场,每季收获的作物都会运送到此,进行进一步的加工。 陈有鸟问:“类似这般庄园,郡城郊外,应该不少吧。” 宋天富介绍道:“多的是,我家的算小了。像你们陈氏的,就要大得多,能住近千人,俨然乡镇。不过土壤好的田地,要么在郡城里面,要么在城郭边上……哎,我家里无人当官,占不到好田。” 陈有鸟举目远眺,能见到莽莽群山的规模,远看过去,像一条起伏的蛇蟒。 那儿,都是大山深谷,人足难到之处。 其实这些山脉算不得什么,跟崂山道场那边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也比不上陈有鸟沿途归来所经过的地方。郡城所在之地,人口稠密,数以万万计,这么多年来,会不断向外扩张,辐射开发,挖矿、砍柴、伐木、狩猎…… 人族的繁殖力惊人,破坏力也十分了得,年复一年的开发之下,许多山地都被挖掘成为田地,成为了村庄。 当然,也有不少巨大的山脉还没有遭遇破坏,成为飞禽走兽的乐土,基本都距离郡城较远的地方上。那儿山林茂盛,情况复杂,是滋生各种诡异的温床。 宋天富道:“陈老弟,赶了一路,先到厅上喝茶。” 陈有鸟摇摇头:“茶暂且放着,去现场看过再说,免得耽误了时辰,若傍晚天黑了,就棘手了。” 宋天富求之不得,让庄园的一个管事带领,前往羊圈。 庄园内住人,也养着不少牲畜,牛羊鸡鸭,狗鹅之类。最先遭殃的是羊圈养着的八只羊,出事后,负责庄园的管事没有第一时间往城里禀告,等第二天晚上牛被害了,这才意识到出了大问题,赶紧派人送信。宋家得了书信,感觉不妙,商量之下,就提及陈有鸟的存在,故而让宋天富出面请人。 现场并没有得到妥善的保护,乱糟糟的,不过剩存的羊皮和骨架都在,摆在那儿,由于没有血迹的缘故,看上去,倒不显得吓人。 看完羊圈,又去看牛栏,两处情况差不多,这边剩着一副牛皮和牛骨架。 陈有鸟仔细勘察了一遍,让人把羊皮和牛皮剖开,摊开来,见内皮上还沾染着一些血肉,模糊一片,暗红暗红的,十分渗人。 由于要安定人心,宋天富只让管事带两名得力的手下跟随,其他人等,一律不得靠近:“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脸色凝重,鼻子嗅了嗅,问:“事情发生的两个晚上,可有人听到动静?” 那管事摇头:“没有,什么动静都没听到,都是一觉醒来,才发现羊和牛被祸害了。” 羊群和牛属于贵重牲畜,特别是牛,有专人喂养,以及看守,就住在牛栏边上,距离数米而已。 陈有鸟吐一口气:“事有反常,邪祟无疑。” 第三十章:引蛇出洞 得到确认,宋天富不禁伸手擦了把汗,他原本还心存一份侥幸,希望只是凶兽为祸。 陈有鸟说:“对方袭杀牛羊,但并未伤人。” 宋天富精神一振:“也就是说,其未成气候,可以对付?” 陈有鸟点点头:“是这个道理,今晚我就住在庄园里。” 宋天富求之不得:“陈老弟,你有什么要求,尽管吩咐。” 陈有鸟道:“我先到处走走,看看,你们不用跟随。” 说着,带上旺财,举步便行,把整个庄园里里外外走了一遍。 旺财跟在身后,不明白自家少爷在做什么,但他是个聪明人,不该开口多问,绝不吭声,拿好少爷的箱子即可。 陈有鸟这边嗅嗅,那边闻闻,形迹古怪,其实在感受阴气。 如果说生人有血气,那么邪祟,便是阴气附体。它们的强弱区分,可以通过阴气浓薄来划分的。 这些气息,平常人根本无从感觉,只有修道之士才能敏锐地体会到。 一圈走下来,并无太大的发现。 宋天富等在大厅上,来回踱步,心情忐忑不安。庄园中闹了邪祟,可是大祸害,如果不能及时解决,后患无穷。见陈有鸟回来了,赶紧迎上去,低声问:“陈老弟,对方是甚来历?会不会是从山上窜下来的?” 陈有鸟摇头:“低级邪祟的特点,有着很强的区域性,不会乱跑,它也跑不了。” 宋天富愕然:“你的意思,敢情它还是从庄园内滋生而出的?” “这个可能性最大。” “怎么可能?” 宋天富几乎跳将起来,不敢相信。 陈有鸟瞥他一眼:“但凡有怨气、恨气、杀气等负面煞气存在的地方,便都有机会滋生出邪祟。多年以来,你这庄园,难道没有出过事?没有死过人?” 宋天富一呆,他家庄园又不是善堂,为了奴役农人干工,为了收取税赋,当然会做出一些镇压欺凌之事:“阶层欺压,乃是常事,别家的更加霸道,更加黑暗,可为何偏偏我这儿出了问题?” 陈有鸟回答:“邪祟滋生,本就有一定的偶然性,往玄乎里说,那是因为你走了霉运。” 宋天富无话可说了。 陈有鸟又问:“你庄园上,没摆弄些驱邪的器物?” “有,有的。” 宋天富忙说,很快进去,不一会,捧出一把桃木剑:“此剑悬挂在内庭。”又往外一指:“大门额上,还镶嵌了一枚古铜镜。” 驱邪的不单符咒,法器等物,品质好的,更有功效。 陈有鸟接过桃木剑,仔细一看,摇了摇头:“此剑木质已经枯干,上面的法力微乎其微,几乎不存在了,应该用了很多年吧。” 宋天富不好意思地说:“近十年了,是请一位道士开过光的,足足用了一千多两银子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开光器物,三五年,基本就没什么效果了。你让人把铜镜取下。” 很快,一枚古朴的镜子拿了下来,镜面赫然已经裂痕分布,像个破烂。 “显然,这些驱邪之物早失去了震慑威力,所以邪祟寻到了破绽。” 陈有鸟慢慢说道。 宋天富叹口气,宋家主业为行商,大部分的资源都往那边倾斜,对于庄园这儿,并不如何上心,许多物件都没有及时维护,以及更换。主要也是符箓和法器价值不菲,换一次要下大本钱,舍不得。更没想到在郡城的管辖之下,居然还能滋生出邪祟来。 陈有鸟道:“亡羊补牢,未为晚矣。此地邪祟吞噬了牛羊之血,已经具备了凶性,要及时剪除,否则的话,下一次,它就出来害人了。” 宋天富忙道:“如此,有劳陈老弟了。”顿一顿,一咬牙:“等此间事了,你父亲的债务,一笔勾销。” 陈有鸟一怔,没想到他如此舍得。正常的市场行情,便是请一位真正的道士来做法事,最多也就花费一两千两银子:“债务的事,过后再说,不必着急。现在,你按我要求,派人准备好,今晚来个引蛇出洞……” 如此这般,说了一通。 宋天富点头像鸡啄米,立刻吩咐下去,让下人去筹备了。 吃过丰盛的午饭,陈有鸟进入房间,打开箱子,取出材料,要画符。 原本手上的符咒卖给了宋天富,得弄新的,以备不时之需。 他现在的状况,画符已经驾轻就熟,运笔自如了。只是画出两道镇宅平安符后,发现从道场带出来的材料已经消耗一尽。 符纸、朱砂,还有几样别的材料,这些东西价值不菲,所以说画符后卖掉,扣掉成本的话,利润也就是四五成左右,堪堪过半。但如果再算上消耗的法力,就不好说了。故而市面上销售的符箓,如果不是出自四大道场,而是某些小道观的话,用料往往不足,偷工减料,而或用的事物品质稍劣,功效也会打折扣。 用完了材料,以陈有鸟目前的身家,很难去买新的。 “希望对上邪祟,一道符可以解决,那样还能留存一道。” 陈有鸟暗暗说道。 画完符,消耗法力,精神疲倦,要用文气滋补回来,再美美睡上一大觉。 他目前的修炼状况陷入到了一个瓶颈,迟迟无法正式突破,本来还想着能水到渠成,可没有师父指点,干等也不是办法,思前想后,觉得是欠缺了一个契机,需要合适的事件来碰撞一下,或许就茅塞顿开了。 这一趟答应宋天富来此帮忙,便是有着相关的想法。 一觉醒来,已是黄昏时分,饥肠辘辘,饿得慌。好在宋天富早让人备好了晚膳,大鱼大肉。光这一桌,就得消耗好些银子了。 宋天富见到陈有鸟大快朵颐,风卷残云般吃喝,双眼不禁都鼓了起来:这食量,这吃相,哪是一般人做得出来的?必须是有本事的人。 两刻钟后,陈有鸟才放下碗筷,他终于吃饱了,胃已经被诸多东西给撑胀。但是,在他的思绪深处,居然还觉得有些饿。 这是一种玄妙的感觉,好像吃一般的饭菜肉食,只是把胃填饱了,可浑身对于营养能量的渴望,仍意犹未尽。 一会之后,外面天黑了下来,农人们都已吃过饭,回屋睡觉去了。忙活了一天,一个个都累得很,明天又得起大早来干活呢。晚上没有什么娱乐活动,都是早早入睡,还能省灯油。 “陈老弟,今晚就拜托你了。” 宋天富说着,带两名手下躲回里屋,如果没有什么特别的事,他是打算不出来了,免得撞上邪祟,招惹杀身之祸。 陈有鸟打发旺财回房间,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厅上,等待夜深。 第三十一章:被动 邪祟惯于在夜深出没,因为此时阳气退散,阴气弥漫,最为适合它们活动。 陈有鸟端坐于大厅上,也不点灯,一片乌黑。他一边等待,一边做着功课,呼吸之间,长长短短,有一种微妙的节奏感。 这是修炼《崂山素真道经》的效果。 由于画了符,虽然美美睡了一觉,又饱吃一顿,但仍有些劳累,需要及时调整过来。 夜渐深,整个庄园一片寂静。 庄上养着狗,前两天夜里出事,狗并未被惊动,主要是这些狗都安置在庄门,以及院墙那边,负责看门,如果有盗贼来,狗立刻便能发现。然而邪祟却在内部滋生,瞒住了看门狗的耳目和嗅觉。 不同的邪祟,各有不同的手段能力。或迷幻、或感染、或侵蚀、或诅咒…… 千奇百怪,十分诡谲,让人防不胜防。 好在这些能力的发挥取决于邪祟本身的强弱,诸如最低级的邪祟,怨魂,它们害人的手段较为单一,以“致幻”为主,迷惑人的心智精神,使得人发疯,而或变得痴呆。一般而言,怨魂没有吸取人的魂魄和精血的本事,只能退而求次,吸牲畜的血,从而壮大己身。 这会上瘾的,也就是说,只要吸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 故而陈有鸟安排了今晚的引蛇出洞,邪祟本源潜伏隐秘,找不出来,只好让它自己送上门了。 内屋房间,一灯如豆,宋天富坐立不安,他脖子挂着一张符箓,不是镇宅平安符,而是另一种更为玄妙的护身符,其价值相当于镇宅平安符的两倍,以前高价求得,常年佩戴在身上,不离左右。 除了这张护身符,他手里还紧紧握着一把刀。此刀非普通,请道士开过光的,具有驱邪镇恶的作用。 宋家为大族,家境富豪,家里头准备着不少法器符箓,以备不时之需。不过因为天下承平久矣,人的安逸日子过惯了,难免有所懈怠,放松下来。 没想到这一松懈,就出了事端。庄园的器物年久失修,法力丧失,竟然被邪祟钻了空子。 这么一想,家中供奉的法器,有些年头不曾更换过了,余存多少法力,值得怀疑。便是身上这道赖以依靠的护身符,也已经佩戴三年。依照当初画符者的说法,此符佩戴,以三年为期限,期限过后,法力渐趋式微,慢慢会成为一张废纸。 法器符箓价格不菲,还不一定买得到,特别是现在,如果出了乱子,邪祟层出不穷的话,行情将更加困难。 宋天富有心跟陈有鸟交好,根源在此。当然,前提在于,陈有鸟有相关的实力。 这一次,既是帮手,也是考验。 时间无声流逝,不知过了多久,也不知是什么时辰,外面还没有动静。 啪! 灯花闪了下。 与此同时,宋天富眼角视线似乎看到窗外有黑影一闪。他顿时吓一跳,跳身而起,甚至撞翻了椅子。 刚才那黑影颇为古怪,脖子长长的,有着一头长长的头发,像个女子。 “公子,怎么啦?” 喝问声中,两名守在门外的保镖冲进来。他们不是寻常的仆从,而是练家子,身手不错。在家的时候,两人属于护院,出外,又兼职当保镖。 武力,是维护家族安全的重要根基之一,要舍得花钱请人,养人。 宋天富惊疑不定:“刚才,你们有没有看到人经过?” 两名保镖对视一眼,摇头回答:“没有啊。” “难道我眼花了?” 宋天富喃喃道:“不会的,分明是有人在窗外,被灯光映照出了影子。” 看来这个邪祟不简单。 “走,出去瞧瞧。” 在保镖的保护之下,宋天富提灯来到厅上,见陈有鸟还端坐在那儿。 陈有鸟眼睛一抬:“天富兄,你怎出来了?” 宋天富当即把刚才的事说了。 陈有鸟一皱眉,想了想:“我没察觉到任何动静。” 宋天富脸色一变:“走,到外面看看。” 屋外,拴在那儿的一头大肥羊安然无事,好端端的。这羊,还是新买回来的。庄园内养的羊群已被害,唯一的一头耕牛,也遭了毒手。 “这……” 宋天富很是疑惑。 陈有鸟叹道:“邪祟出没无常,没有声息,最是诡谲,所以才难以对付。” 宋天富问:“你的意思是它已来过,但没上当?” “饮过血的邪祟,沾染了凶性,会变得更为狡诈。” “那可怎么办?” 陈有鸟回答:“它脱不开庄园的区域,会不断出来活动,饮血,行踪迟早藏不住。” 宋天富急了:“那我庄园上的牲畜不得都被吃光……不对,它今晚出来了,会不会咬别的牲畜了?叫人,点火,查!” 很快,铜锣敲响,农人纷纷起身。一查之下,发现两只看门狗没了,一如牛羊,只剩下两张沾染着一些血迹的狗皮铺在地面,看着瘆人。 农人们议论纷纷,眼眸出现了惧意。有些事情是瞒不住的,如果不加以控制,压不住,他们便会逃跑。不用多久,整个庄园会因此荒废。 宋天富长叹,他找陈有鸟来,本意是将邪祟剪除,现在看来,陈有鸟到底还是太嫩,缺乏办事的能力。也难怪,其毕竟不是正式的道士。 陈有鸟用根木棍挑起狗皮来看,刹那间,感受到了一缕阴气。这是对方离去未久,现场情况得以保存,残余的阴气没有消散。 阴气属于有害的气息,如果被阴气入体,那会造成十分麻烦的后果。 陈有鸟的动作小心翼翼,感受到阴气的存在,不禁打了个冷颤。 宋天富让管事将农人遣散,各回农舍睡觉,不过庄上又出了一桩诡事,连看门狗都遭了祸害,这些农人们是否睡得安稳,就不好说了。 “陈老弟,你看?” 陈有鸟说:“有点棘手。” 自家知自家事,归根到底,还是修为欠缺的缘故,没有正式晋身道士,没有掌握更多的道法手段,以至于面对邪祟时捉襟见肘,显得被动。 宋天富没再说什么。 这一晚过去,诸人都睡得不踏实,生怕邪祟去而复来。 第二天,到了中午时分,宋家又来人了。来的正是宋天富的三叔宋子寅,他听说昨晚的事,当即发飙起来,指着宋天富便斥责:“我早说了,陈家的小子是个假道士,把你骗得团团转,现在你满意了吧?” 宋天富一摊手:“那三叔的意思?” “换人,我叫人来。” 宋子寅语气强横,他已经打定主意,要在此事上大做文章,狠狠削低这个侄子在家族中的地位。从此以后,家里就是他宋子寅当家话事了。 第三十二章:法事 宋子寅请的人在下午到来,其身材矮胖,穿一领绣着八卦图的道士袍,红光满面,显得富态。 “此乃新山道人。” 宋子寅介绍道:“看人家,身穿道袍,披挂整齐,比你叫来的那小子强得多。” 宋天富问:“他是真正的道士?” “当然,从云山道观请来的,与我相交多年,这一趟,只收八百两银子。” “原来是云山道观。” 宋天富嘴一撇,他知道底细,该道观并不入流,里面住着数个道士,虽然拥有身份度牒,但据说是用钱开道,并没有真道行。 正如科举功名,可以纳钱捐生,道场上亦然,同样有着类似的做法,只是做得较为隐秘,一般百姓根本不清楚其中的门道。 当然,这些道人虽然没有真道行,可也有一定的修为,并非完全的招摇撞骗,而有了身份度牒,出来做事,他们自有更好的行情和价格。正所谓“名正言顺”,人们普遍相信这个,有“虎皮”穿,跟没得穿,完全是两回事。至于里面包裹着的人有多少本事,倒属于次要了。 很多时候,光是这一身“虎皮”,便能让人肃然起敬。 果不其然,新山道人的到来,庄园上下的农人见到,纷纷松了口气,定下心来。 人是宋子寅请来的,宋天富不好多说,闷闷地回到屋子:“陈老弟,你看那道人如何?” 陈有鸟并没有走,一来觉得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二来,留在这儿,有机会开开眼界,也是好事:“我不会《望气术》,看不出对方的修为深浅。不过他既然是正式的道士,应该比我厉害吧。” “话可不是这么说。” 宋天富把关于云山道观的情况说了出来。 听完之后,陈有鸟道:“这样也行?” “有甚不行?官场也好,道场也罢,都不可能是一潭清水。规矩嘛,经常因人而异,我可见得多了。” 宋天富走南闯北,见识不少,尤其是场子上的事,因为要打交道,要打点人际关系,他叹口气:“我这位三叔,为人吊儿郎当,喜欢流连风月场所,办事并不靠谱。说实话,他请来的人,我不相信,我更相信陈老弟你。” 这话说得就见水平了。 陈有鸟回答:“具体如何,今晚便见分晓,人既然来了,就让他来做一回。” 他不介意被人抢风头,庄园里闹的可是邪祟,还是见了血的那种,先是羊群,后是耕牛,昨夜又是看门狗……接连三桩,诡谲得很。真要迎头撞上,祸福难料。眼下有别的道士来,正好用来探探虚实。 新山道人,派头十足,进入庄园后,也不四处走动,只抬眼扫了一遍,随即在宋子寅的陪同下喝茶,吃点心。 宋子寅忍不住问:“道人,你看?” “阴气弥漫,邪祟为祸,但你放心,有本道人在,万事无忧。” 信心笃定的样子,颇具风范。 宋子寅听到,顿时像吃了定心丸,赶紧吩咐下去,让人准备晚饭。 晚饭丰盛,宋天富与陈有鸟上桌作陪。 陈有鸟近距离观察这位新山道人,言行举止,尽收眼底,再与崂山道场的那些道士比较,呵,只能说人比人,货比货。 喝了一杯酒后,新山道人斜眼看着陈有鸟:“听说你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 陈有鸟点头:“是的,学道不成,被遣返归乡。” 新山道人微微一笑:“修道,大不易,特别是大道场,千百挑一,更是困难。不过本道看你年纪轻轻,应该还有些潜力。这样吧,我可以做主,收你到云山道观继续进修,就当我的道童。” 宋子寅连忙捧哏道:“这可是难得的好机会,不知多少人抢破头。陈家小子,还不快快谢过道人?” 陈有鸟淡然道:“多谢道人好意,不过我自知没有学道的根骨和悟性,所以另谋出路,已经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读书去了。” 新山道人脸色微愕:“你学了十年道,现在跑回来读书?乱弹琴嘛。年轻人要多听劝,这才不会走冤枉路。来我云山道观当道童,不但能跟着师傅学东西,还能赚钱,一举两得,多好的事。” 陈有鸟看不惯他一副老气横秋的做派,而且宋天富已经说了,云山道观的道士有水分,修为说不定比自己还差,这样的话,自己还去那儿当道童,毫无价值。 新山道人见他不动心,当即冷哼一声,不再理会,觉得这小子不识抬举。 这顿饭吃得不欢而散。 返回内屋,宋天富低声对陈有鸟道:“刚才好在你没同意去云山道观,哼,去当道童,说得好听,实则就是当奴仆,什么脏活累活都得干。碰到凶险了,还可能会被派上去打头阵,当炮灰。” 陈有鸟说:“我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各种辛酸,冷暖自知,当然不会再去做这事。” 宋天富看着他:“陈老弟,我知道你志存高远,不甘于人下。至于这儿的事,且看事态发展。” 陈有鸟一耸肩:“或许,今晚有好戏看。” 却说那边宋子寅陪新山道人用茶:“道人,不必跟那小子计较,就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弄虚作假,骗得我侄子的信任,可昨天来到,什么事都没做成。” 新山道人问:“你说,他会画符?” “不是我说的,是他自己这么说的,可谁都没亲眼看见。依我看,那符箓是从山上带下来,根本不是他画成。” 宋子寅振振有词。 新山道人摸了摸下巴:“本道觉得也是,画符不易,他要有这本事,早留在山上了。” 宋子寅笑道:“不说他了……道人,今晚的事,要怎么做?要不要先做一场法事?” 新山道人当即挺直了胸膛:“驱除邪祟,当然得做法事,你快去准备吧。” “好。” 宋子寅一口答应下来,赶紧出去吩咐下人筹办了。 入夜后,庄园内就搭建起一座法坛,新山道人披挂上阵,一手持桃木剑,一手摇铃铛,口中念念有词,做起法来。 陈有鸟在里屋听见,出来一看,不禁哑然失笑:这道人看着有模有样,但这副阵仗完全是走江湖的架势,专门用来哄骗平民百姓的。 但不得不说,仪式形式往往能够获得人心的信任,捣腾得热闹,人们下意识就认为办妥了。 逮住宋天富,宋子寅又开始训教:“天富,你还年轻,容易被人哄骗,希望你能吃一亏长一智,回家后,好好跟爷爷反省。还有,陈家那笔债务,尽快催还。” 宋天富沉着脸:“三叔,当务之急,还是先解决庄园的祸事吧。” 宋子寅一拂衣袖:“我请来了新山道人,有他在,万事无忧。” 宋天富不再争辩,也没什么可争的,事实说话,一切看结果。 第三十三章:深藏不露 是夜,天色阴沉,不见星月,风呼呼吹着。 庄园内灯火通明,新山道人又跳又舞的,足足做了半个时辰的法事,这才完毕。 下了法坛,对宋子寅道:“宋兄,已经做过法事,驱除了阴气。” 宋子寅连忙送上一个红包:“道人辛苦了。” 新山道人伸手接过,不着痕迹地按了按,很满意里面的厚度,随即收入袖中,笑道:“你请得本道来,我当然要落力办妥,现在的世道呀,招摇撞骗者多,滥竽充数的更不少。” 陈有鸟拒绝当他的道童,其怀恨在心,但有机会,便上眼药。 宋子寅点头道:“的确如此,那骗子太可恨。” 两人一唱一和,意有所指。 宋天富和陈有鸟就站在边上,宋天富脸色难看,如果真如对方所言,一场法事,就驱除了阴气,那他的面子,算是折在这了。毕竟,他先请陈有鸟来,结果徒劳无功。 陈有鸟却是冷笑一声,轻声道:“天富兄,今晚警醒点睡。”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随即回答:“好的。” 他明白了陈有鸟的意思,邪祟,根本没有被除去。 法事做完,宋子寅命人收拾完毕,然后又请新山道人入屋用茶。 宋天富不愿作陪,和陈有鸟各回房间歇息。 新山道人见到,老气横秋地道:“这厮不但没本事,还无礼。” 宋子寅心情大好,只要在此事上占据了优势,即可扭转在家族中的地位:“道人不必挂怀,年轻人嘛,不碰几回壁,就不知道天高地厚。” 在房间内,陈有鸟一如往常般修炼,在文气的加持之下,经脉里的法力运转,近乎一个圆满的状态。修道之人,必有不凡,这是共识。而不凡之处,外在的主要体现在精气神上,一看可见。至于内敛深藏,那属于伪装的范畴。 陈有鸟不善伪装,只觉得精神饱满,双目有神,各种感知敏锐,就连墙角处一只大老鼠偷偷摸摸地经过,都有所察觉。 很好,距离化气成功,只差临门一脚的功夫了。 做完今天的功课,时间已飞逝,不知到了什么时辰。在这样的古世界,时间的观念很难量化,以及标准化,让人颇不适应。不过生活久了,习惯了,也就好了,毕竟很多事情对于时间的要求同样模糊不清。 应该快过子时,庄园的灯火都灭了,一片寂静。 突然间,一声凄厉的叫声划破了寂静。 听那声音,似乎是宋子寅的。 陈有鸟霍然起身,打开房门,人已经到了外面。 唰唰唰! 很快,又有几道身影从旁边的房间冲出,正是宋天富和两个手下。 宋天富提着一盏灯笼,神色有些惊惶,见到陈有鸟,这才心神略定,赶紧靠过来:“陈老弟,果然出事了。” “走,去看看!” 陈有鸟一挥手。 几人快步朝着宋子寅所住的房间走去。 庄园格局,农人们主要住在前面,宋家的人,以及宾客住得规格高一筹,安排在后边,数间房聚拢在一块,相距不远。 走到前方,咿呀一响,一间房间房门打开,却是新山道人出来了。 陈有鸟目光一瞥,见这道人衣衫不整的模样,显然是被吓到,顾不得整理衣冠就奔出。 宋天富见状,眼珠子一转,大步踏前:“道人,你在就太好了,我三叔可能出了事,你赶紧进去看看。” 新山道人啊了声“看,去看看……” 那边宋天富的一名保镖手持长刀,一脚把宋子寅的房门踢开,发出“砰”的一响。 诸人先后进去,正所谓人多胆大,倒不是多畏惧。 嘶! 进去一看,都是倒吸一口冷气。 室内光线昏暗,看得不是很清楚,但见一道红色的身影,正俯身在床那边,对着睡在床上的宋子寅在做着什么事。 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宋子寅遭受着莫大的痛苦,但最开始的那一声惨叫,仿佛耗掉了他的力气,现在嘴里只能“呜呜呀呀”地叫唤了。 红色身影、痛苦的惨叫声、还有屋内出乎意料的一股冰寒之意…… 诸人发现置身在一个可怖的环境之内,宋天富脸色都变了。 “邪祟,成了人形的邪祟!” 新山道人失声叫道。 嚯! 那道红色身影猛地回头看,借着宋天富手里的灯笼光亮,就见到一张狰狞的面孔。但如何狰狞,众人根本说不出来,对方的嘴上,殷红一片,血肉模糊,显然来自宋子寅身上。 它,刚才在啃吃宋子寅! 这让人想起那些被啃吃得只剩下一张皮的牛羊,以及看家狗。 如果来得晚些,那么宋子寅很可能也会被吃得只剩一张人皮。 太凶残了! 究竟是什么凶物? 不管是宋天富,还是两名练武的手下,都悄然往后退去。 宋天富灵机一动,伸手往新山道人背上一推,叫道:“道人,靠你了!” 这一推力道不小,新山道人差点一个踉跄,往前冲了一大步,他大吃一惊:“你……” 呼! 红色身影卷起一片阴风,当头罩落。 新山道人一咬牙,扬手掏出一物,赫然是一面镜子,对着前面一照。 光芒大作,照得整个房间都亮了一下,仿佛闪了一记闪电。 “啊!” 有凄厉的嘶吼声,红色身影遭受到了一记创伤,长长的双臂抓来,一把抓住新山道人,然后狠狠一扔。 可怜的道人直接被砸到墙上,撞得七荤八素,一时半会起不了身。 红色身影没有追击,而是朝着旁边的墙壁飘去,如无实质,一下子穿了过去。 它要逃跑! 刹那间,陈有鸟做了决断,健步如飞,前脚跟后脚般也冲向了墙壁。 宋天富几个见着,不禁一愣,不知他要做什么。但下一刻,但见陈有鸟身子飘飘然,如一道光影,竟然悄无声息地穿过了墙,转瞬就看不见了。 “这,这是……” 宋天富愕然,张大了嘴巴,一会才反应过来:“崂山道术《穿墙术》!” 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穿墙术》可是一门真正的崂山术法,听说只要掌握此术,就能晋身真正的道士。 “陈老弟呀陈老弟,你果然深藏不露,是个高人……” 第三十四章:消灭 陈有鸟穿墙而出,其实也有点赌的成分。在此之前,只在乌篷船上穿过一次布帘,回到海岱郡后,因为各种原因,一直没有真正穿过实墙。 刚才,他看见红色身影穿墙逃跑,于是不假思索,也跟了上去。 施法之际,思绪空灵,一蹴而成,行云流水般。那堵砖墙仿若不存在,没有构成任何阻滞。 《穿墙术》,成了。 虽然晚了些,但迟到,也是到了。 在那刹那间,陈有鸟心头有明悟,像是堵塞在那儿的一层薄纱被戳破了个洞,然后融会贯通。 嗡的! 似有变化,天地不同。 他来不及仔细领会,抬眼看见红色身影正飞快逃窜,如果被它走脱,隐遁入地下,而或藏身角落,再想找出来,就不那么容易了。 当即扬手,嗖的,一张镇宅平安符飞出,准确无误地命中目标。 滋滋滋! 红色身影发出灼烧的声响,有袅袅青烟冒出。 “啊!” 它惨叫着,在地上打滚。 符箓上的法力对阴气有着巨大的杀伤,犹如滚水泼雪。 说起来,陈有鸟是捡了个便宜。 之前新山道人亮出一面法器铜镜,结结实实对着红色身影照了一下,使其受到了不小的创伤,就连逃跑时,速度都减慢许多。现在又挨了一道镇宅平安符,哪里还顶得住? 很快阴气破散,形迹消融。 陈有鸟踏步上去,见那儿地面一片焦黑,一件红色的物品颇为显眼。 认出那是一只红色的绣花鞋,没了阴气笼罩,这鞋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化,最后化作了一堆灰烬。 这时宋天富带着人赶到了,他们可没有穿墙的本事,要先从门口出来,等于绕了半圈子。 “陈老弟,邪祟呢?” 陈有鸟指着地面的灼黑痕迹,以及残余的一堆暗红粉末:“已经灭了。” “真得?” 宋天富惊喜大叫,连声说道:“好,真好。” 满心欢喜。 一方面邪祟被解决,那么庄园也就保住了,宋家虽然以经商为主,但此处田园也十分重要,用了好多年才积攒到的一份家业,不容有失。 另一方面,陈有鸟出手斩灭邪祟,证明了宋天富识人的眼光,得到了一位真正道士的交情,以后遇到什么事,找人帮忙会容易许多。 这样的话,宋天富在家族中的继承人的地位,将无比牢固。 陈有鸟问:“你三叔怎么样了?” 宋天富摇摇头:“不容乐观。” 回到房间,里面已经点上了灯,新山道人坐在那儿,脸色颇不好看,手里捧着一面铜镜。但见镜面之上,裂痕密布。 此件法器,显然是毁了的。 新山道人是宋子寅请来的人,宋天富不熟,只看一眼,随即走到床边去。 宋子寅的情况很惨,被邪祟啃食过,现在还能留着一口气,主要是发现得早,再晚些来,就只能看到张人皮了。 宋天富叹口气,虽然在族内与这位三叔有所争斗,但现在都这样子了,过往种种,如云烟消散。更多的,是心头翻涌起的一种“兔死狐悲”的哀伤。 新山道人忽地站起,喝问道:“邪祟可被灭了?” 回答他的是陈有鸟:“灭了。” 新山道人盯着他:“你倒会捡便宜。” 宋天富不满了:“道人,你这话说得差了。” “哪里差了?若非本道先把它打伤,哪轮得到他来抢功?” “呵呵,眼见为实,你做的法事根本不起作用,邪祟从你眼皮底子下伤人,并且逃走了的。若非陈老弟穿墙追击,早被它走脱了。” 这时候宋天富当然得帮着陈有鸟说话:“你是我三叔请来的,钱银已给足,而今事情出了纰漏,我家三叔甚至为此断送性命,你应该感谢陈老弟帮你收拾残局,免得更多的人遇害。” “你!” 新山道人为之语结,他之所以如此恼怒,主要是铜镜毁了,这趟所获得的报酬远远不及法器的价值,亏大了。 其修为本就马虎,达不到真正道士的化气标准,近年来,又享受惯了,修炼懈怠,实力不进反退,平时就是依靠手中的法器和符箓支撑门面。眼下法器坏了,偌大损失,如何不气急败坏?他心里认定,是陈有鸟伙同宋天富,两者设计了个局,故意推他到前面当出头鸟的。 想到这,新山道人就心头火起,想要发飙。 不过刚才陈有鸟露了一手《穿墙术》,这可是货真价实的崂山术法,代表着天下四大道场之一的出身。新山道人终是按耐住了,气哼哼说道:“既然如此,那本道告辞。” 宋天富也不愿得罪他太深:“道人,现在可是深夜……” “深夜又如何?本道还怕走夜路不成?” 一拂衣袖,迈步便走。 宋天富让人开了庄门,又送上一盏灯笼。 新山道人夺过灯笼,大步朝着外面走去。 宋天富在后面看着,暗暗点头:虽然这道人的实力有水分,但毕竟是修过道的,敢于走夜路,胆色不俗…… 却说新山道人提着灯笼,走出了一段路,回头庄园已经关上了大门,四周黑漆漆的,莫名阴森。又有夜风吹过,吹到颈脖上,凉飕飕的,似乎有人在背后吹气,顿时有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庄园都闹了邪祟,谁知道野外会不会也有? 这道人想着,心里又恼又怕:都怪那小子,害得我堂堂道人,被挤兑得不好意思继续呆在庄园内,竟要出门走夜路…… “道祖保佑,千万要一路平安……” “有怪莫怪,符箓在身,百无禁忌……” 一路念叨叨的,紧紧握着灯笼,缩着脖子走了。 …… 今夜闹了这一场,虽然说邪祟被灭,但宋子寅惨遭不测,无论如何也高兴不来。 宋天富带着下人,忙着处理后事,得准备好车辆,明天一早把人拉回城郡去。 这些事务陈有鸟插不上手,也轮不到他来操心,便与宋天富说一声,自回房间歇息。 他并无睡意,想着事情。根据宋天富的说法,近十年间,无论城郡之内,还是外面的郊外地带,以及主要的官道,和村镇所在之地,基本都安全,很是太平。然而这段时间,先是城内的宅院,然后又是这儿的庄园,两个地方竟然都闹了邪祟,这就不得不让人深思了。 是偶然?还是环境发生了某些变故,导致原本被镇压得死死的诡谲事物蠢蠢欲动?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但经此一事,值得欣慰的,是他终于化气成功,迈进了正式道士的门槛,可以向官府申请身份度牒了。 第三十五章:道士考核 第二天,陈有鸟带着旺财返回郡城。至于庄园的手尾,让宋天富处理即可,严格来说,这本是他的家事。 回到宅院,王伯很高兴;而画眉一如既往般清冷,她的生活方式颇为孤寂,好像从小到大都是独自存在。不过在见到陈有鸟的时候,其嘴角微微一弯,形成一个微笑的弧度,好像乍然闪现的一缕阳光,分外明媚,只可惜很快收敛住了。 陈有鸟问了几句话,没什么事后,很快又离开,直奔府衙而去。他已经成功化气,打下了基础,晋身真正的道士,可以去领取相关的身份度牒。 对于一个人而言,身份非常重要,所谓“名正言顺”,有道士的度牒在手,可以解决很多不必要的麻烦。至于“扮猪吃老虎”,区区一介道士,真算不得什么,扮得猪多,万一真成了猪,那就搞笑了。 府衙距离不短,陈有鸟没有选择坐车,甩开两条腿走路。在交通不便的世界里,练腿力倒是不错。旺财跟在后面,他虽然是个下人,惯于吃苦,可比起自家少爷,体力竟是不如,速度明显跟不上。 “少爷是修道之人,果然厉害……” 旺财心中暗暗钦佩。 到了衙门,迎面见一片庄肃的建筑拔地而起,威势十足。 作为朝廷部门,公干场所,为官者坐镇的地方,自不能寒酸了,方方面面,必须突出“高大威猛”四字。 这样子,才能镇压得住满城百姓。若是弄个茅棚草庐之类,人家一看,就没了敬畏之意,也就不会认可你的官威。 这看似形式主义,却实用,千百年来,都是如此。 陈有鸟主仆二人刚登上台阶,就被看守的衙役一顿叱喝:“站住,你们来干什么的?” 旺财出身低微,来到此处脚肚子一直在打颤,听到叱喝声,膝盖一软,差点就要跪倒下去了。并非他太过于胆小,对于大部分的百姓来说,很多人一辈子都没进过衙门,又敬又畏,避而远之。只要沾染上了,不死都得脱身皮。 陈有鸟却是淡定,把来意说了。 那衙役听见,吃一惊,顿时换了脸容:“原来是方士先生,失礼了。” 顿一顿,解释道:“衙门所在,各有分工,此处是审理治安的地方,认证度牒,该左拐去找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听明白了,道一声谢,带着旺财走。不用多久,来到那座道庭都督府门外。 这儿,便是道庭在凡俗世间所设立的办事处。 严格来说,道庭,也是受朝廷管辖统治的,重要的封神敕令,必须得到皇印盖章,才算得到认可,否则便是野祀乱神,但有发现相关的庙宇,就会被捣毁。 这也是当今朝廷国力鼎盛,皇权稳固的体现。正明帝年富力强,励精图治,要开创繁华盛世。一面颁布实施各种利民政令,壮大人道;一面弃释扶道,建立道庭,借助道法力量剿灭镇压各类邪祟妖魔。 双管齐下,见效卓著。 道庭都督府占地不小,从格局上看,形同于一座大道观。 陈有鸟吸一口气,迈步进入。很快有一位道童来询问,待听明来意,也不惊讶,带着陈有鸟入内。至于旺财,就没有那份待遇了,乖乖留在外面等候。 “你,是崂山道场下来的?” 内庭之上,一位年约花甲的老道盘膝坐在那儿,看着陈有鸟问道。 “是。” 陈有鸟老实回答,呈交上一份文牒。这是他在崂山当道童十年的身份证明,上面详细记载着关于他的情况,自然包括考核时的表现。 老道慢慢看着,看到某处,不禁又抬头打量陈有鸟。 毫无疑问,陈有鸟在崂山上的表现一塌糊涂,简直是湿柴烧火,足足熬了十年,一点过人之处都没有。 这样的人,其实并不少见。 修道之路,讲究根骨天赋,讲究机缘资质,万里挑一,哪里是那么好修炼的?尤其是当今时势,人道中兴,道法已经隐隐呈现衰退的迹象,所谓“世外高人”,所谓“逍遥自在”,说得好听而已。毕竟道庭,以及执掌道庭的天师,如今都得听皇帝的话了。 如此一来,修道更为艰难。 所以说,大部分上山修道的人,终其一生,都是止步于道童的阶段,被打发下山回家。不过仗着在山上所学的一些道法皮毛,只要不是太过于愚笨和倒霉,在凡俗中还是能混得温饱。 与此同时,也会有个别的人因缘际会,厚积薄发,突然开了窍,从而晋身道士。 当然,这是很个别的例子,少见。 从手头上这份履历来看,不管怎么看,都看不出任何陈有鸟能够炼精化气的由头。这好比一个次次考试只考三五十分的人,突然间考上了一流大学,怎么可能? 老道人放下文牒,板着脸:“你确定要来考核?第一次,得交一百两银子的费用;这次考不过,下次,就得交五百两了。” 陈有鸟忍不住问:“如果两次不过呢?” 老道人嘿嘿一笑:“还是可以继续考的,只是每考多一次,费用就得翻五倍。” “五倍?” 陈有鸟不禁倒吸口冷气,这哪里是考试,分明是考钱。 “所以本道劝你慎重,要有几分把握后才来,至少得有五成把握吧。碰运气的心思,跟赌博无异,要不得,白白浪费机会和钱财而已。” 老道人劝道,他是认为陈有鸟纯属是来碰运气的,刚被遣返下山,还没过几个月呢,又想来这考身份度牒,难道以为道庭都督府的考核难度比崂山道场低? 想得美。 至于走后门的,那不但需要大笔钱财打点,还得有相关的人际关系才行。 老道人可不觉得陈有鸟有这份背景,有的话,也不会走正常的程序到这了。 陈有鸟回答:“我决定报考了。” 老道人一耸肩,不再相劝:“随你。” 陈有鸟又问:“对我的考核,内容会是什么?” “呵呵,根据各道场,各道观的情况,各有不同。你嘛,既然出自崂山,所以考核的,是《穿墙术》。” “哦,好的。” 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波澜不惊。 老道人盯着他:“本道可提前提醒你,在考核过程中,任何后果都是你自己负责,要事先签订责任文书的。” 言下之意,是说穿墙时,如果穿不过,不管陈有鸟撞得如何头破血流,如何惨烈悲壮,都跟道庭都督府无关。哪怕一头撞死在墙上,也是陈有鸟自己的事。 这样的事,以前不是没有发生过。 老道人根本不看好陈有鸟这次的考核,例行公事般提醒。 “明白的,开始吧。” …… 一刻钟后,老道人一脸呆滞地看着穿墙而过的陈有鸟,怔怔说道:“你,你穿过去了?” 陈有鸟轻松地道:“如你所见。” 术法只要成功施展过一次,就不会再有问题。除非状态太差,法力跟不上。 “但是,但是……” 老道人不知该说什么了。 陈有鸟微笑着道:“话说回来,这堵砖墙好像比崂山道场的要厚实一分。” 老道人搔搔头,已经接受了陈有鸟考核过关的事实,就当其走了狗屎运吧,毕竟在崂山熬了十年的人,就算一头猪都会积攒下一些道法基础,干咳一声:“嗯,祝贺你成功晋身正式的道士。不过还有一些文书程序要走,所以你的身份度牒要过一段时日才能领取得到,到时自有专人送上门去。” 不用自己再来领取,省了工夫,陈有鸟当然没意见,客套几句,告辞出去。 旺财疾步迎上来,问:“少爷,你考得怎么样?” 陈有鸟道:“考过了,今晚杀鸡。” “太好了!” 旺财激动得跳起来,拍手欢呼。对于下人们来说,主人家越厉害,越有实力,他们就越得势,越有脸面。而今陈有鸟成为道士,那么不管是旺财,还是王伯,都与有荣焉,往后的日子,要好过得多了。 第三十六章:无债一身轻 大块吃肉,大碗喝汤。 今晚这一顿,王伯买足了食材,要好好给少爷庆贺。道士考核通过,可不是件小事,乃是大事,大喜事。 只可惜,晚了几个月,要是在崂山的时候就成功了,就能留在道场了,前程肯定更好…… 王伯有些遗憾地想着。 不过木已成舟,不可强求,如今的状况,也已经很好了。哪怕少爷潜力用尽,终生止步在道士的阶段,但有了这个身份度牒,一辈子也不用愁吃喝了。 这一顿饭陈有鸟却吃得有点不满足,海吃胡喝,胃是撑饱了,但另一个层面上,意犹未尽,觉得空虚。 怎么说呢? 就像是这饭菜所能提供的营养能量已经跟不上他的需求了。 在前一阵子,他就有所感觉,成功化气之后,感觉更为明显,他渴望和追求的,赫然不再是普通的饮食。 那么,该吃什么? 温补的牛羊?而或更有热量的猛兽肉食? 对了,也许该弄点好酒来喝喝,看效果如何。 陈有鸟慢慢想着,眼光瞥见早早放下碗筷的画眉,她吃得极少,小半碗米饭,一点青菜,纯属把吃饭当成了敷衍。看这样子,哪怕半粒米不吃也没关系。 饭桌上就她和陈有鸟,至于王伯和旺财,则在厨房那边吃。 陈有鸟本不讲究这些,但王伯很严肃,说少爷现在可是有身份的人了,有身份,就得有规矩,尊卑有别,不可逾越。现在下人数目少,日后肯定更多,人多起来,没有规矩,不成方圆。 画眉的身份有点特殊,来历不明,但又不是奴仆,其气质独特,王伯不好过多要求,就让她跟陈有鸟同桌。 没想到晋身道士之后,如何有效地吃饭竟然成为了个问题,陈有鸟始料不及。还有另外一个问题,道士之后,该怎样修炼。 他现在的基础,都在一本《崂山通真素经》之上,该功法只适合炼精化气阶段,想要再进一步,炼气化神的话,等于没了相匹配的秘笈,前路不通。 在崂山道场时,一心一意只想着能练气成功,就祖宗保佑了,哪里有功夫想其他,想更远的前景?而且很多东西,没有达到相对应的高度和位置,也无法接触得到。 要是还在道场,晋身道士后,只要通过考核,自有道师传授下一步的功夫。 这些,都是正常的程序。 问题是陈有鸟已经被遣返回家,等于断了前程。眼下虽然成为道士,但已经与道场没甚关系了。在道场的人物们看来,陈有鸟纯属于走狗屎运才突破的,潜能早已耗尽。 不管对于哪家道场,炼气化神阶段的功法都是弥足珍贵,概不外传,而一般的小道观,有没有这个层面的秘笈都不好说,要有的话,更是奉为真传,外人不可能学了去。 “这可真是个大的麻烦呀。” 陈有鸟叹一口气,他现在对于道士阶层的了解不多,又没有师傅可请教,几乎两眼一抹黑,都得靠自己摸索。相比之下,读书考功名反而显得简单多了,毕竟拜了孟北流为师,而且这个领域是以前就有经验的。 “罢了,既然道法之路暂且不通,那就先稳固好基础,慢慢打磨法力;主要的精力且放在读书之上,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陈有鸟打定了主意,当初选择读书与修道两条路一起走,正是未雨绸缪,做好了两手准备。 入夜,宋天富竟然来到。 “天富兄,家里的事,你都处理好了?” 坐在厅上,陈有鸟问道。 那边王伯在烧水泡茶,嫌弃茶叶太次,有点不好意思。心想:少爷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如果消息传扬出去,肯定有不少人登门拜访。有客人来,就得备点好茶在家里才行。否则招待不周,显得寒酸,叫人看不起,有损少爷颜面。 宋天富却根本没有在意茶好与否:“陈老弟,庄园的事,真得多亏你了。” 陈有鸟微笑道:“客气了,你请得我去,只要力所能及,我总得办好。” “爽快人。” 宋天富赞一句,伸手拿出一物,双手递交过来:“这是令尊签下的借据,现在交还给你。” 陈有鸟一怔,没有急着来接,沉吟道:“数千两的银子,这份酬劳太多了。” 宋天富呵呵一笑:“钱财身外物,能得到你这份交情,才是更重要的。” 顿一顿道:“这个,也是我爷爷的意思。” 他今天返回家里,把事情经过跟爷爷说了。丧子之痛,宋老爷子固然悲伤,但不至于什么事都不做了。确定了陈有鸟的实力后,考虑一番,叮嘱宋天富今晚把借据还来。 五六千两的银子,不是小数目,用来当斩灭邪祟的报酬绰绰有余。 宋老爷子看重的却是更多,看得更远,做人情,最忌斤斤计较,不如魄力大点,一次性做足。 陈有鸟看着他,微微点头,伸手拿过借据:“既然如此,这份人情,我记下了。” 宋天富喜道:“你我虽然结识日子不长,但一见如故,不必太见外。” 陈有鸟笑道:“有一件事,得跟你说,今天,我去道庭都督府,考得了道士的身份度牒。” 宋天富拍手道:“陈老弟果然了得,这下好了,有了身份度牒,赚钱对你而言,轻而易举。” 心里暗暗庆幸,用一笔数千两的银子结交到一位真正的道士,绝对值得。如果当初没有宽限时日,而是咄咄逼人的话,那就把陈有鸟得罪惨了。再想弥补回来,别说五六千两银子,就是过万也难说。 “陈老弟,你晋身道士,乃是大喜事,我本该做东,请你喝酒。但现在家里办丧,不便出门吃喝,还请你见谅。” 陈有鸟摆手道:“你把借据送来,已经是最大的贺礼,至于吃喝,以后有的是机会。” 宋天富笑道:“好的,好的。” 又说了一会话,就告辞离开。 陈有鸟送他出门后,转身把借据给王伯:“王伯,烧了它吧。” 王伯拿着借据,激动得双手在微微颤抖:“少爷,这,这就还清债了呀?” 心里实在有点不敢相信,回想当初,少爷云淡风轻的模样,原来早胸有成竹。 “可不是?现在无债一身轻了。” 陈有鸟拍拍双手,愉快地道。 第三十七章:美少年 时隔数日,陈有鸟再度返回不同流草堂上课。 那天孟夫子当场考核,看到陈有鸟的官文格式已成,论点明确,论据清晰,只欠缺一些火候而已,所以放他几天假,到处走走,多看看。 这一走,陈有鸟就借着帮宋天富扑杀邪祟的契机,成功突破,正式晋身道士。不过由于缺失后续修炼功法的缘故,道法之路暂时不通,他干脆又回来上课了。 所谓“学无止境”,不能自满。 今天草堂的氛围有些古怪。 很快,陈有鸟就发现堂上多了个新学生。 这是一个长相极为俊美的少年,面如冠玉,唇红齿白,一双长眉,峻若剑锋。 他坐在那儿,自有气度,引来了无数窥伺的目光。如同天生带着耀眼的光环,只要他在,他就会是全场的焦点。 饶是陈有鸟两世为人,乍然见到如此出色的人物,也不禁多看了几眼。 其实有资格到这里读书,志在科举的学子,基本一个个都相貌堂堂,不会有歪瓜裂枣。 无它,科举功名,不但考文章才学,还考身材相貌。长得差的,很难有一个远大的前程,入不得眼。 外在美虽然显得肤浅,但世道就是这么现实。 满堂学子,不乏俊男丽女,可与这新来的少年一比,一个个顿时黯然失色,甚至会觉得自惭形秽来。 陈有鸟注意到,那些女学子窥望少年的目光,已然流露出炙热的爱慕之意。 哪个少女不怀春 ? 少年不但有着无可挑剔的容颜,而且身上衣饰华美,一看便知非富即贵。 两者结合,这等杀伤力真是无以伦比,难以抵挡得住。 “颜值正当红呀!” 陈有鸟喃喃说了句,随即打开书本,专心致志地看起来。自从拜孟夫子为师,进入学堂上课,他基本是被孤立的,同学们不甚喜欢和他来往。 其中原因,主要是众人觉得陈有鸟出身不行,每天都是走路来上课的,马车都没得坐,然而其偏偏一来就得到了孟夫子的欣赏,还被安排到了前排坐。 这么一想,诸学子自然心生妒忌,感觉意不平。 作为读书人,不好做甚下作之事,于是说些阴阳怪气的言语,冷嘲热讽,全靠三寸不烂之舌。 但这些手段,陈有鸟哪里在乎?别人没好脸色,他也懒得热脸贴冷屁股,独个人看书学习,反正有不懂的,有疑窦的,直接找孟夫子请教。 至于这新来的少年学子究竟是甚来历,陈有鸟更无意去打听,瞧对方一脸傲娇的样子,恐怕也不好相与,爱谁谁。 一会之后,孟北流来上课了,课堂纪律变得肃然起来。 看到陈有鸟出现在下面,这位严师不禁赞许地撸了撸胡须。他先是欣赏陈有鸟的诗作,并通过自身的人际关系,在海岱郡文坛圈子内推荐起来,使得陈有鸟小有名气;后来又发现陈有鸟在官文上同样有着天分,更感惊喜。 无论如何,当官人,都比当诗人有前途。 在孟北流心目中,俨然已经把陈有鸟视作璞玉,要好好培养的了。 品性好,有天分,还勤奋努力,三点足以当得意弟子。 一堂课很快过去,孟夫子如往常般离开,要在后堂休息,准备第二堂课。 课间时间,学子自由活动,一般是互相讨论学习。 这都是在小群体内进行的,诸多学生之间,存在着多个这样的小群体,三五成群,彼此有着交情,来往密切。 此时,显得异类的赫然是陈有鸟和新来的少年学子了。对于陈有鸟,众人是故意冷落,不愿搭理;但对于那少年,学子们却各有心思。 美少年,名叫“胡子宁”。 其实他前天就来到草堂求学,刚出现,顿时被众学子惊为天人,蜂拥而聚,不管男女,都希望与其结交。 同窗情谊,颇为重要,特别以后有机会进入仕途的话,有这一份纽带关系在,可以相互关照,提携。 虽然同为新来的,可胡子宁与陈有鸟不同。 出身,就是最大的不同。 关于陈有鸟的情况,陈善本兄弟早已有意无意地散播了某些言论,涉及陈有鸟不靠谱的父亲,以及被败家一空的事实。 得了,这样的情况,比寒门都不如,没什么值得交好的,能到草堂上课,多半是写的诗刚好受到孟夫子喜欢而已。 诗词歌赋,附庸风雅。对于志在科举仕途的学子来说,从来都不是重点。 而胡子宁就不同了,他坐华丽马车来,身边数名随从,光这阵仗,足见富贵。又有小道消息称,其是从京城寿安来的,出身名门,到不同流草堂来上课,只是游学的一份资历罢了。 如斯人物,要是能与之结交为友,对于人脉交际有着巨大的帮助。 所以对胡子宁,诸人都表现得十分热情。可惜胡子宁傲得很,拒人千里之外。 众学子碰了钉子,唯有作罢,但这只是暂时的。他们想着大概是因为胡子宁刚来的缘故,环境陌生,同窗陌生,故而有所抗拒。假以时日,大家熟悉了,自然就不同了。 这不,当课间空暇,就有一位长相柔美的女学子鼓起勇气向着胡子宁走来,把一封粉红色的散发着微微清香的信笺小心翼翼地放到胡子宁身前,低声道:“胡公子,给你。” 这一举动,引得许多人关注。一些女学子一边暗骂此女不懂矜持,竟自动献身,一边又暗暗跺脚后悔,为什么自己不勇敢一点上前表白,反而被人抢了先。 望着那张充满了少女憧憬的信笺,胡子宁先是一皱眉,随即拿起,居然放到鼻端轻轻一嗅。 这一个动作使得那柔美女子登时痴了,而其他的女学子更是嫉妒欲狂,差点要尖叫出声,内心狂呼:这下被苏苏那骚蹄子捷足先登了…… 一嗅之后,胡子宁嘴一撇,随手将信笺扔掉,淡然说道:“抱歉,我不喜欢女人。” 满堂皆惊,随即静得连根针掉在地方都听得见,女学子们睁大了眼睛,满脸不可置信。而男学子们面面相觑,有个别的,竟然隐隐有了些窃喜之意…… 第三十八章:我不喜欢男人 这位胡子宁端是够胆大的了,在课间直说“不喜欢女人”,语出惊人,声音还不小,在场的众学子都听得清清楚楚。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心想胡子宁出身京城名门,所以口味与众不同?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在权贵圈子,往往不走寻常路,玩的东西非常狂野 只是那几个男学子听到这个消息,居然露出窃喜的神态,这又是何故? 莫非认为女学子没有机会,轮到他们有机会套近乎了? 看来对于这个时空人们观念的开放程度,估计有所不足……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打定主意,以后要离胡子宁远一点。 然而现实总是那么事与愿违,有香风袭来,抬头一看,正见着一张俊美得娇娆的面容。 “这香气,抹在女人身上都嫌浓了些……” 陈有鸟暗地腹诽一句。 听得胡子宁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叫陈有鸟,诗词写得甚好。” 陈有鸟硬着头皮,没想到对方竟然找上门来,随口回了句:“涂鸦之作,过誉了。” “呵呵,夜来风雨声,花落知多少。言辞浅白,意境别致,如果这些都是涂鸦之作,那所谓诗词大家写的,简直不堪入目。” 胡子宁语调中蕴含着满满的赞赏之意。 陈有鸟听着,大叫“不妙”,这厮出身名门望族,似乎很喜欢风花雪月,要是他籍此来靠近自己,那自家清白就要毁了。 胡子宁目光炯炯,他一双眼睛长得好看,有点像桃花眼,多看会,就水汪汪般,有一种难言的媚意流露:“有鸟学长,我有个不情之请……” 陈有鸟霍然站起,正色道:“既然是不情之请,还是不要请了吧。” 胡子宁抿嘴一笑:“瞧你这话说得,我是想请你写一首诗。” 陈有鸟连忙摆手道:“不会,不会,佳句本天成,妙手偶得之。专门去写,反而写不来。” 胡子宁笑道:“光这两句,已经很有哲理了。我也不急,反正你什么时候写成,就什么时候给我。” 陈有鸟叹口气,一字字道:“胡同学,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我不喜欢男人!” “哗!” 满堂又是一阵哗然。 先前胡子宁一句“我不喜欢女人”,称得上惊世骇俗;论起来,陈有鸟这句“我不喜欢男人”倒显得相当正常。 不正常的,是他当着胡子宁的面说。 众人一听,就听出了其中三昧,觉得这陈有鸟真是不懂说话,这不得罪人吗?得罪的还是一位来自京城的权贵少年。 这种事,本就属于忌讳。人家胡子宁可以当众说,但你不该如此打脸。 不过众人转念一想,这个陈有鸟在堂上不得人缘,不会讨好人,缺了教养,因此说出什么话都不奇怪。 正好,其得罪了胡子宁,有他好看的了。 谁知那胡子宁竟没有丝毫恼意,睁大了眼睛:“你喜不喜欢男人,关我什么事?还有,你喜不喜欢男人,跟写诗有什么关系?” 陈有鸟感觉头疼,大概这一位真得只是来求诗的,并未想其他。然而自己已经这么不留情面地挑破了,他不该生气,然后拂袖而去的吗? 那样的话最好,省得麻烦。 陈有鸟怕麻烦,尤其这种瓜田李下的断袖之嫌。但是胡子宁都这么说了,也不咄咄逼人,态度颇好,陈有鸟若是破口大骂,那就一点情商都没,于是含糊应道:“那我看看能不能写吧。” “那我等你好消息哦。” 胡子宁微微笑道,转身离去。 陈有鸟如释重负,他还真不适应与对方打交道。等冷静下来,仔细一想,又觉得哪里不对劲。对方径直找上来,真是慕名而至? 由于孟北流的推荐,以及宣扬,在海岱郡的诗坛上,陈有鸟算是崭露头角,小有名气。可要说多么的声名显赫,那就夸大其词了。 文章诗词,向来属于主观化。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写得好,确实表明有才华,然而才华与名望并非属于必然关系。 名望要养,要推,要引,诸如种种,才能慢慢成气势。 要知道,这可是一个讯息蔽塞的古世界。 如果不是孟北流为一方名人,不是他卖力推荐的话,外面的人,谁知道陈有鸟是干什么的?就算机缘巧合,读了那些诗作,也认为是佳作,却也不会四处宣传。 文坛上,文人相轻,才是常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并非名人,那么胡子宁既然从京城千里迢迢而来,一来上课,就要请陈有鸟写诗,未免刻意了。 当然,也不排除胡子宁真得因为偶然的机会读到那些诗作,从而引发了兴趣。 “希望是自己想多。” 陈有鸟摇摇头,继续看书。 一会之后,到了时间,孟北流继续上课。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后堂:“老师,这是我近几天写的一些文章,想请你批改。” 孟北流笑道:“好。” 一看之下,惊讶地道:“这么多?” 陈有鸟回答:“就八篇而已。” “哈,你说得轻巧。” 孟北流嘴里说道,开始看起来。看完一篇,然后是第二篇……停住了,望着陈有鸟:“你明年的举子试,我本不看好,但现在,我改变了看法。你,比你本家的陈善本兄弟,机会还要大些。” “真得吗?” “我不是说你现在就有中举的水准,我的意思是说你进步的速度让我都感到吃惊。或者,这就是天分,肉眼可见的天分。按照这样的趋势,过完年后,你就可以安心准备举子试了。” 闻言,陈有鸟拱手做礼:“主要是老师教得好。” 这句话让孟北流很享受,笑得开心:“人情练达即文章,你的人情,其实练达得很,可笑那几个学生还到我这说你坏话,有说你飞扬跋扈,性情乖张的;还有说你张狂自傲,目中无人的,啧啧。” 陈有鸟一听,鼓起了眼睛,平时学子们阴阳怪气也罢,没想到还跑到孟北流面前告状了,这算什么事?不过他没有问是谁说坏话,这些事情,只要孟夫子门清,那就明白了。刨根问底,反而显得幼稚。 “好了,这些文章先放我这,批改好了,你再拿回去。” 孟北流年纪大了,上了课,精力难免不济,需要时间来休息。 “好,多谢老师。” 陈有鸟告辞离开,耽误了一段时间,出到外面,竟看到一辆华丽的马车停在那。 唰的,马车帘布打开,胡子宁走出来:“有鸟学长请上车,我送你回家。” 第三十九章:发现 看见他,陈有鸟就觉得头疼,连忙说:“不用了,我跑步回去,锻炼身体。” 说着,迈开双腿就跑起来,根本不给胡子宁再相邀的机会。 “呵呵,有趣。” 胡子宁望着远去的背影,嘴角微微一笑。 一位身形有些佝偻的老仆低声问道:“公子,为何你对他青睐有加?” 胡子宁眼神微微有些茫然,回答:“在课堂上,我的位置距离他不远,他身上似乎有一种很特别的气息,让我觉得舒服。” 老仆一怔:“会不会是个陷阱?” 胡子宁摇摇头:“不像,而且,这里是海岱郡。” 老仆沉声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胡子宁:“我有分寸。” “这样吧,我亲自去调查他一番,摸个底。” “不用。” 胡子宁抬手阻止:“他的基本情况一清二楚,出身清白,没有什么问题。你贸然去,反会使得他生疑,生出戒心来,倒不如顺其自然。” 老仆道:“他发现不了我的。” 胡子宁沉吟片刻:“他修炼了道法,虽然法力低微,只是个道士,但感官比一般人要敏锐得多。再说了,我们要在这呆上一段时日,有足够的时间来了解,不必操之过急。” “可你的伤?” 老仆有些急了。 胡子宁淡然道:“不碍事的,已经稳定住了。走吧,回去。” 长腿一抬,进入车厢,刚坐下来,心血翻涌,猛一阵咳嗽,赶紧掏出一张华美的手帕捂住嘴,松开时,手帕上一团浓液,赫然是血。只是这血殷红中竟带着丝丝金色,分外妖异。 外面传来老仆关切的问候:“公子,你没事吧?” “没事,走。” 胡子宁语气淡淡。 老仆一脸愁苦,吩咐车夫驱动马车,辚辚使动起来。 …… 陈有鸟一阵疾跑,跑出好一段路后,这才放缓下来,回头去张望,好在胡子宁没有追上来。都说女追男,隔重纱,那男追男,我呸,不能想…… 当气喘吁吁回到宅院,正好被王伯看见,疑问:“少爷,难道有恶犬追你了?跑得那么急?”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何止是恶犬,简直是凶兽。” “啊。” 王伯吓一跳,赶紧拿过一根扁担,想着能把少爷追着跑的,绝非等闲之物。 陈有鸟见他不禁逗,就笑道:“我把他摆脱了,没事了。” “那就好。” “午饭弄了没,我好饿。” 陈有鸟问。 王伯赶紧放好扁担:“我这就去做。” 午饭不可谓不丰盛,有鱼有肉,还有一锅浓浓的羊汤。但陈有鸟吃的时候,仍是像之前几天的那般,总感觉不满足。吃得多,可不饱。 这个“饱”,并非是一般意义的饱腹之感,而是另一种玄妙的概念。 “果然如此,自从化气成功,成为真正的修士,我已经渐渐偏离正常人的范畴了……” 陈有鸟皱着眉头,用句具备现代化色彩的言语来说,那就是生命得到了进化,到了一个新的层面去。道者有法力护体,能做到寒暑不侵,那么其进食的东西,也就水涨船高,不再是普通的米饭菜蔬。 难道要像传说中的仙人吞吐日月精华,吸纳天地灵气? 只可惜,他没有下个阶段的功法秘籍,不得其门而入,不知该如何个吞纳法,反正不可能是日常的呼吸就能做得到的。 好在现阶段多吃肉食,还能压得住那种“饥饿”感,消化得快,大不了多吃几顿。 “少爷,可是觉得饭菜不合口?” 王伯过来收拾的时候,见陈有鸟皱着眉头,忍不住小心翼翼问道。这不是第一次了,好几次都是如此。老仆人心情忐忑,觉得会不会是少爷晋身道士后,要求变高了,口味变刁了,已经不喜欢吃他做的饭菜? 陈有鸟忙道:“不是,很好吃,只是我在想其他的事情。” 王伯“哦”了声,如释重负,不是不喜欢吃就好。 堂上多了个“不喜欢女人”的胡子宁,而且对方还流露出了某种兴趣,这让陈有鸟颇不自在,每天去不同流草堂的时候,都心怀忐忑。 幸亏接下来的数天,胡子宁并没有继续表现得过于热情,大概是陈有鸟那句“我不喜欢男人”产生了作用,让其知难而退。 陈有鸟放下心来,开始专注于学习,他是志在明年考举子试的人,屈指一算,时间已不多,剩得几个月而已。相比之下,别的学子,可都是精心准备了一两年的功夫,这还只是在不同流草堂的同窗,郡城偌大,别的学子不知多少。根据孟夫子的说法,每届举子试,一个郡城内参加的士子不少于千人,而录取的名额,大概在二三十人,真正的百里挑一,千军万马过独木桥。 竞争激烈,不准备充分,分分钟会名落孙山,再想考下次,就得三年之后了。 时不我待,要争朝夕。 不过他的文章水平提升得很快,存在的一些基础问题,被孟夫子指出之后,迅速改正,下次不会再犯。之前买来的经义著作,以及从孟夫子藏书房弄到的书俱已看完,吃透,陈有鸟又盯上了新的书籍资料。 孟夫子虽然欣赏他,已然把陈有鸟视作得意门生,但藏书房开放的条件并未改变,还是要陈有鸟写诗来换取阅读的时间。 也许,孟北流渴望看到他的新作,所以门槛不变,要逼着陈有鸟写诗。 陈有鸟自己写不出脍炙人口的诗词,但他有《文心雕龙》呀,放到这个时空,便是原创,做个合格的文抄公毫无压力。 又是十来首短诗出手,瞧得孟夫子双眼滚圆,感叹不已:“有鸟,你不当诗人,真可惜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老师,难道我不能既当诗人,又当官人吗?” 孟北流听着,嘴一撇:“年纪轻轻,倒贪心。” 陈有鸟没有回话,心里回一句:“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然后进去藏书房,开始翻阅对举子试有参考价值的各种书本,文章合著。依然是翻书,翻得飞快,书页哗啦啦作响。 这一次,他要翻多几本,收纳进《文心雕龙》,回去再慢慢细读,研究。 时间到,陈有鸟告辞离开。他不知道的是,离去不久,又有学子来拜访孟夫子,正是那胡子宁。 面对这位新学生时,孟北流有一种罕见的肃然,甚至可以说是拘谨之意,拿出一叠纸张:“这是有鸟新写的诗稿,我看过了,都是水准之作,颇为出色。” 胡子宁恭声做礼:“多谢夫子,让我能先睹为快。” 端坐着,拿最上面的一张看起来,赞道:“好字。”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有鸟的字,跟他的文章一样进步神速,甚至有隐隐自成一家的趋势。这个学生,真令我惊讶。我都怀疑,他去崂山十年,学的不是道法,而是诗文了。” 胡子宁随口应道:“崂山道场,仙家之地,景色瑰丽,的确很能激发人的遐思意兴。” 他看得快,一会儿工夫,就看到了第五首,双手猛地一顿,似乎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宝藏,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喃喃道:“找到了,就是这个……” 第四十章:推波助澜 胡子宁捧着这一首诗作,如获至宝,情态失控,嘴里喃喃自语。 孟北流大感惊讶,眼光瞥过去,见那是一首五绝:“山中相送罢,日暮掩柴扉;春草明年绿,王孙归不归?” 很直白的诗句,意韵也简单,属于水准之作,但在这一叠诗作里头,只能算中等。 不过诗词的东西,以情动人,应该是里面的某句诗句恰好打动了胡子宁的心坎。 想到某些传闻,孟北流顿时释然了。 一会之后,胡子宁平静下来,歉意道:“子宁失态,望老师见谅。” 孟北流道:“胡公子不必客气,其实你来不同流草堂,只是游学罢了,不用行弟子礼。” 胡子宁正色道:“那不行,我既入此间,听夫子讲课,就是学生。尊师重道,乃人之伦常。” 顿一顿,又继续翻阅其余的诗作,逐一看完,最后拿起刚才使他动容的那一首:“老师,我有个不情之请。” 孟北流不同陈有鸟,当然不会说什么“不情之请就不要请”的话语:“你请说。” “我能否将此诗收藏?” 胡子宁说道:“我的意思是,我拿走原作,另抄录一份留下。” 孟北流想了想:“这是有鸟所作所写,本该跟他说一声。不过我跟他约好,以书换诗,所以我能自主处理。既然你要,那就拿去吧。” 胡子宁欣喜道:“多谢老师成全。” 于是拿来文房四宝,抄录了一遍。 孟北流看他的字,修长秀气,一笔一划,写得极为妍丽,都说“人如其字”,果然如此。 “那我就告辞了。” 拿着诗作,胡子宁迫不及待离开,到外面,满脸皱纹的老仆守在马车边上:“公子一脸喜色,难道有所收获?” 胡子宁扬手,纸张飘荡,忍住激动的心情,压低声音,以免被外人无意听到了去:“看,字里行间,有气息蕴含,我能感受得到,正是传说中的文气。” 老仆惊喜地问:“真是那小子写出来的?” 胡子宁用力地点了点头。 老仆疑问:“只是许多文坛大家,都难以做到落笔生气,他区区一介少年,怎能写得出来?” 胡子宁眨了眨眼睛:“我也是觉得奇怪,而且他写出来,毫不在意的样子,居然用此等珍品,交给孟夫子,只换取一点读书的时间。” 老仆砸砸嘴唇:“那样的话,最好的解释,便是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写出了文气之作。” 胡子宁想了想:“有可能。” 老仆道:“公子,文气对你疗伤有大用,感受吸收后,可定心、怡情、静意、明魂。” “嗯,只可惜这上面的气息不多,用一次就没了。” “那小子能写出第一次,肯定就能写第二次。我去把他抓来,关在小房子里,天天逼着他写,写不出来,不给饭吃。” 老仆恶狠狠地说道。 胡子宁哑然失笑:“你把他吓坏了,字都写不成。这种事,要发乎情,顺于理,自然而然才好。” “可我天天见着你受罪,这心里急。” 老仆一跺脚:“要不这样,我们直接上门求诗,他不是要读书吗?咱们用马车运几车书去,以此交换。这小子,明明都晋身道士了,偏偏还来读书,考科举,真是怪胎。” “人各有志,有着自己的想法,没什么奇怪的。况且,修道跟读书,也是可以双管齐下。” “呵呵,精力有限,分心分神,反而一事无成。” 胡子宁目光闪动:“我想,他是被遣返后才晋身道士,自觉潜力耗尽,修道之路到此为止,所以才转来读书,希望能金榜题名吧。” 老仆说:“应该如此……不说他的前程了,公子,我们得抓紧时间来求诗。” 胡子宁苦笑道:“我也想,只是文气之作,不会那么容易就写出来的。还是那句话,要自然,不刻意。要是咱们大张旗鼓地运几车书去换,太过于唐突,他会怎么想?而且,他也未必写得出来,正常意义的诗作,就算写得花团锦簇,也是无用。” 老仆懊恼地道:“也是,气息之物,本就缥缈。但这不行,那不行,总不能眼巴巴干等。” 忽地一拍手:“有了,他既然来读书,要考科举,十有八九,是奔着仕途而去。男人嘛,名与权,两者都是野心追求的东西。那我们干脆来个推波助澜,助他成名。等有了一定名气,又让人高价收购其诗作和字画之类。如此一来,登门求字求诗的人络绎不绝,那他肯定得多写。只要写多了,便有机会出现文气之作。” 胡子宁说:“这个办法,倒是可行,只是名望来得太快,我担心他年纪轻轻,会禁受不住,从而迷失。” 老仆朗声道:“他可是修道之人,要是连这点定力都没,轻易便在红尘富贵中沉沦,那也太差劲了。再说了,我们此举,本质上是在帮他,天下间,不知多少士子渴望名利,趋之若鹜,求之不得?再说了,孟夫子在文坛上推荐其诗作,不就是在做同样的事?孟夫子当他为得意门生,要助他一臂之力。我们呢,另有所求,两者都是一样的做法,区别在于力度大小,反正都是在帮他。说好听的,那叫‘贵人相助’。” 胡子宁微微一笑不说话。 其实老仆说的,的确是这个道理。陈有鸟名利双收,并没有任何的损害。至于出名太快,获利太多所带来的副作用,简直是饱汉不知饿汉饥,矫情得很。 老仆继续说:“最重要的原因,还是这小子确实有文采,有诗才。” 胡子宁道:“好吧,那你去办,也不用太过于着急,循序渐进。” “嘿嘿,公子放心,我明白的。” 胡子宁上了马车,端坐在里面,双手平摊,腿上摆放着那首诗作。 陈有鸟的字,笔锋凌然,有一种瘦削险峻的意味,瘦而有肉,笔法外露,看着显得十分精神。只是停顿转折之处,还稍显生硬了些。但不是什么大问题,假以时日,多做练习,就能完全成熟起来。 “此人不但诗词写得好,这字,也有成为大家的潜力……” 胡子宁暗赞一句,收敛精神,开始去感受吸纳字里行间的气息。 马车辚辚,行使到熙攘的街道上。 外面热闹喧嚣,车厢内却一片沉静。 过了好一阵,入定的胡子宁忽而睁眼,目光湛然有神,腿上的纸张,猛地簌簌作响,上面的笔墨像粉末般脱掉,落地,转眼间,只剩一张白纸了。 第四十一章:我是专门来道喜的 又在孟夫子那“扫”了一大堆书籍后,陈有鸟选择在家闭门读书。现阶段,他缺乏的是科举考试中可能考到的基础经义内容,这些,都是靠自个死记硬背,没有别的捷径可走。 顺便,还能避一避胡子宁。 对于这位美少年,陈有鸟总觉得有些古怪。对方看他的眼神,怎么说呢,馋得很。 这就不对劲了。 虽然陈有鸟皮囊长相过得去,问题是比他英俊帅气的同窗学子起码有数位之多,为何偏偏对他表现得格外热情? 当然,这种事并非完全看外貌的,合眼缘也很重要。 不管怎么说,先躲躲风头也好。 关起门,勤读书,闭门谢客,连宋天富来请喝酒也不去了。 知道他要准备明年参加举子试后,宋天富很识趣地不再来打扰,派人送了一车子的东西来,文房四宝、布帛、还有食材,人情做得十足。 躲在家里做宅男的生活方式,陈有鸟熟得很,也相当适应。日常饮食起居,有王伯和旺财打理,平时读书写字,画眉总静静地待在一旁,间或帮忙磨墨。她体有莫名幽香,闻着心旷神怡,极为提神,连读书的记性都能好上几分,这可是真正的红袖添香,不,她总是一身白衣裳,该说白袖添香才对,享受得很。 时光荏苒,一晃近十日过去。 这一日,上午,日头已经很晃眼了,天气变得闷热。 嗒嗒嗒! 马蹄声响,数人来到,赫然是氏族中的陈翰与陈婉两兄妹,随行有数名健仆。 王伯闻声赶出来,连忙施礼。 陈婉骑在一匹高头大马上,手执马鞭,喝问道:“你家少爷呢,叫他出来说话。” 王伯陪着小心说:“五少爷,七小姐,要不你们下马,进去喝杯茶,润润喉先?” 陈婉不耐烦地道:“让你叫便叫,啰嗦什么?这等破落宅院,有甚好坐的?据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我可不想沾染到晦气。” 王伯没法,只好入屋禀告。 看见陈有鸟慢吞吞地走出来,陈婉冷哼一声:“有鸟堂弟,有些事情是躲不过的,就算你再磨蹭,也得面对现实。” 陈有鸟哦了声,似笑非笑:“那究竟是什么事呢?” 陈翰态度略好:“有鸟堂弟,根据家族决定,在即将召开的祭祖大会上,你们一房会被剔出嫡系房谱……此事,之前族长他们找你谈过了吧。” 陈有鸟点点头:“说过了。” “那便好,家族规矩,自有安排,非嫡系房谱子弟,不得领取例钱,不得占用族中田产房屋等。你父亲在族中原本还欠一笔钱,算起来,也有数百两之多。本来呢,是从他的例钱里逐月扣除,以此抵债。但既然你们不再隶属嫡系,那么这笔例钱也就无从谈起了。” 陈翰慢慢说着,作为陈氏新一代的杰出子弟,他已隐隐培养出了办事处置的态势和威严:“当然,考虑到慕道叔离家出走,下落不明,以及你还年少的情况,这一笔债务暂且搁置,不会向你追究索要。但是,你现在所居住的宅院,却是要按例收回的。我这次来,便是代表家族正式向你通告,三天之内搬家,另寻住处。有鸟堂弟,希望你能理解,并配合。” 对此陈有鸟早有准备,之前王伯也到处看过房子了,有两三个地方还可以,于是道:“好的,我知道了。没其他的事了吧,没有我就回屋读书了。” 见到他一副云淡风轻不当回事的模样,陈婉莫名来气:“都快成丧家犬了,还想读书,死脑筋,一辈子都没出息……五哥,我们走。” 就在此时,一辆马车来到,宋天富从车上跳下来。 陈翰见到,拱手问道:“天富兄,你是来催债的吗?我正想去你家说清楚,关于陈慕道一房被剔出陈氏嫡系房谱的事呢。” 宋天富看着他,故作诧异地道:“催债?催什么债?哦,你说那笔银子呀,呵呵,早两清了。现在,不是陈老弟欠我家的钱,而是我欠陈老弟的人情了。” “啊!” 陈翰失声叫道:“两清了?你还欠他人情?” 一时间,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宋家庄园的事,因为处理得及时,又对农人们下了封口令,消息并未流传出来。至于宋天富主动撤销债务,把借据给了陈有鸟,此事外界更无从知晓。 旁边陈婉听着,一脸懵然,下意识觉得宋天富在乱说,但又不可能,毕竟那可是一笔五六千两的银子,纵然大家族,也称得上是不小的数目了,岂可儿戏? 陈翰怔怔地问:“那你来?” 宋天富满脸笑容:“我今天来,可是专门来给陈老弟道喜的。” 陈翰脱口问:“道什么喜?” 其实他脑子还有个疑问,对方口口声声所说的“陈老弟”,究竟是不是陈有鸟。 宋天富一张胖脸神态很夸张地道:“陈翰,你还不知道?这对于你家族而言,可也是一桩喜事呀。” 陈翰更有点迷糊了,云山雾里的:“你到底在说什么?” 宋天富却不理他了,大步走到陈有鸟面前:“陈老弟,恭喜贺喜,你的秀才功名已经落地了。” 陈有鸟一愣:“我都还没接到消息,你就确切了?” “哈哈,咱们行商之人,讲究一个消息灵通。本来呢,由孟夫子出面,领衔推荐,此事已是板上钉钉。不过衙门办事,有个文书程序,这才拖到现在,最终落实。相信孟夫子那边也有了准信,然而你闭门读书,没有去草堂,所以被我捷足先登,先找上门来,讨个头彩。” “哦,原来如此。” 陈有鸟的反应依然淡定,作为当事人,这个事情孟夫子早跟他交流过了,笃定得很。况且,区区一介秀才,也不值得如何大张旗鼓去宣扬。 那边陈翰兄妹却已经听得呆住了,好一阵才弄清楚究竟是怎么回事:孟夫子出面,推举陈有鸟为秀才,从而使得陈有鸟不用去考童子试,省了许多功夫。 举秀才,基本十拿九稳。 这样的话,等于陈家多了一个有功名的子弟,对于家族来说,的确是一件喜事。虽然秀才功名如今已经不值钱,但功名就是功名,蚊子腿也是肉。 关键还在于,举秀才的名额可不是那么好得的,需要有德高望重者的青睐,赏识才行。 那么陈有鸟这次被举荐,也就意味着他背后有人,上面有人。最起码,绝对不是孟夫子的普通学生,而能被称为得意门生了。 孟北流的得意门生,不简单啊! 而这样的一个人,却被家族逐出嫡系房谱,连一座偏僻的宅院都不给住。此事一旦闹出去,陈氏将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 事情,怎地就变成这个样子了呢? 第四十二章:身份度牒 陈翰神色复杂,随即下马,来到陈有鸟身前:“有鸟堂弟,恭喜你获得功名。” 对于这位堂哥,陈有鸟倒没多少恶感:“多谢了,只是个秀才,算不得什么。” 宋天富笑眯眯道:“陈老弟,明年你考取举子试,定然更上一层楼。” 陈翰听到,又是一怔:敢情这位堂弟今年刚拿到秀才功名,明年便要参加举子试了? 这步子未免也迈得太大了吧。 要知道,这个秀才,还是举秀才。说句不好听的,等于是走后门获得,并非真材实料考到的。 不过经此一事,陈翰得了个教训,不会轻易出言非议了,问道:“有鸟堂弟,你明年就要考举子试吗?” 陈有鸟点点头:“的确有这个想法,人生难得几回搏?拼一把。” 陈翰干咳一声:“那我先预祝你马到成功。” 漂亮话不要钱,说几句好听的毫无损失。 宋天富嘴一撇,说道:“陈老弟,看来你家族是要收掉你的房子了。堂堂秀才公,怎能无瓦遮头?我那儿正好有一座三进三出的宅院,赠送给你,就当贺礼。” 陈翰一听,顿时急了:“天富兄,你不要妄下结论,有鸟堂弟的事,我会立刻禀告给族长知晓,从长计议。” 宋天富哈哈一笑:“人家当秀才,你们就从长计议,早干嘛去了?” 这话说得陈婉就不高兴了,她喜欢舞刀弄枪,讨厌文绉绉的读书人,本就对陈有鸟观感不佳,忍不住道:“一介秀才,了不起吗?我陈氏里起码有十多个。” 陈翰脸色一变,喝道:“七妹,少说一句。” 陈婉嘟起嘴:“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莫说秀才,便是举人,也有三个呢。” 宋天富皮笑肉不笑:“所以说嘛,你们陈氏底蕴十足,不在乎一个新生秀才。” 陈翰神色肃然:“此言差矣,我陈氏对于族中杰出的子弟一向重视。至于有鸟堂弟的事,之间存在误会。” 秀才虽然不怎么值钱,但值钱的是一位举秀才身后站着的人脉关系。再说了,其实陈有鸟的年纪也就十八岁,这个年龄去读书是老了,可这个年纪就有了功名,完全是另一回事。 正说间,那边又有马蹄声响,两骑驰骋而至。马上骑士身穿道袍,衣襟上的标识显示出了他们的身份,赫然是道庭中人。 “陈有鸟可是住在此地?” 闻言,陈有鸟连忙出列:“我正是,敢问二位?” 两名道士看他一眼,纷纷下马,打个稽首:“见过道友,你住的地方好生偏僻难找,我们此来,是给你送身份度牒的。” 果然是这件事。 陈有鸟喜从心来:“辛苦了,且到寒舍内喝茶。” 带着两位道人返身入屋,到了门口处,脚步一顿,回头对宋天富等人道:“今天有事,不能接待你们了,见谅。” 宋天富忙道:“你的事要紧,你忙。” 陈翰惊疑不定,踏前一步,低声问:“天富兄,我家有鸟堂弟,可是考取了道士?” 说话时,声音微微有些颤抖。 宋天富呵呵一笑:“你才知道?你们这些陈氏的人呀,啧啧,真不知该怎么说。” 说罢,迈步上马车,扬长而去。 陈婉来问:“五哥,你的意思是说那小子已经是道士了?” 陈翰指着宅院:“道庭都督府的人都来了,还用说?” “那,那怎么办?” 陈婉知道一位道士的份量,绝对要超过秀才,不亚于举人。 陈翰一跺脚:“还能怎样?你立刻回去禀告,我留在这儿。” 陈婉道:“见了族长,我该怎么说?要不,我们一起回去。” “你笨呀,照实直说即可。我如果也走了,如何表现出家族的诚意?” 陈翰怒声道。 陈婉委屈地道:“你凶什么凶?再说了,就算陈有鸟再怎么厉害,也是他的事,跟我们家有甚关系?” 陈翰吸一口气:“你呀你……” 心里着实也担心这位骄纵惯了的妹妹回去宗族后说得不清不楚,耽误了事,稍一思虑,翻身上马,驱马急奔回去。 跑得急,一路上惊得鸡飞狗跳。 回到家族区域,直奔议事大厅。 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正坐在里面喝茶,聊天。距离祭祖大会没几天了,很多事要安排,他们密锣紧鼓地聚在这儿讨论各项事务的细节,人员布置,还得制定宴请嘉宾的名单等。 “陈翰,你急急忙忙做什么?有失体统。” 八叔公喝道。 陈翰擦了把汗:“我回来,是有要事禀告。” “有何要事?你不是去叫陈有鸟退房的吗?难道这小子耍赖,不肯腾房?哼,这事已经开过家族会议决定了的,不容改变。他要是撒泼,你就带人把他叉出去,扔到大街上。” 八叔公老气横秋地道。 陈翰喘了口气:“八叔公,事情发生了变化。” 上首的族长陈老爷子慢悠悠问:“什么变化?” “有鸟堂弟,他,他被孟夫子举荐,得了秀才功名。” “啥?” “竟有此事?” “怎么可能?” 一众长辈老者惊诧莫名,这事实在蹊跷得很。一个学道失败,被遣返回家,十七八岁才想着要重头读书的人,短短时日,竟然能得孟北流如此器重,简直匪夷所思。 “你会不会搞错了?” 陈翰道:“千真万确,有鸟堂弟还决定,明年便去考举子试了,正好与善本兄弟同届。” “荒谬。” 陈善本的爷爷把手中杯盏重重拍在桌子上:“姑且不论他是否真得获得了功名,一介举秀才,才读几天书,也想应届举子试?” 陈翰干咳一声:“还有一事,也许更难以让人置信。” 族长忙问:“快说。” “有鸟堂弟,还考得了道士。” “啊!” 这一下,堂上齐刷刷一片惊叹声,远超先前的反应。 陈老爷子霍然起身:“此事当真?” 陈翰叹道:“我亲眼看到道庭都督府的道人来送身份度牒了,现在,有鸟堂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不同以前,我琢磨着,剔出嫡系房谱的事,是否该从长计议,再好好斟酌斟酌?” 众老者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第四十三章:道士世界 却说陈有鸟把两位道人请进厅堂,分宾主落座。 王伯赶紧用水泡茶,端上来。幸亏不久前宋天富送来了几罐好茶叶,香味浓郁,上得了场面。否则的话,今天都没办法招待贵客。其实王伯早就想买点好货了,只是精打细算,老舍不得。 “哎,我这寒酸持家的态势真要改改了,自家少爷,现在已经不是一般人……” 两位道人并未表现得多热情,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陈有鸟虽然考得了道士,但在道庭都督府方面看来,只是侥幸而已,潜力已耗尽,没有更好的前程了。 略作寒暄,一个道人拿出一份厚实的文书,另一个道人则拿出一个包袱。 包袱里,装的是两套标准的道士袍,上面绣有道庭的独门标识,等同于官服。而那文书,则是镀金的身份度牒。 陈有鸟恭敬地接过,心里喜滋滋的。道士的身份度牒,可比秀才功名值钱多了,拥有特殊的权重。有了这个,从此以后,总算扬眉吐气。 之前他看似云淡风轻,但实则内心也是很焦虑的。在这个不太正常的世界里,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在个人实力浅薄的情况之下,必须有所依靠才行。 当道士,能依靠道庭这棵大树;读书科举,则可以依靠朝廷这棵更大的树。 左青龙右白虎,两条腿走路,这样最稳当。 旁边侍候的王伯很有眼色地呈上两个盘子,盘内各装着数锭银子,大概有十多两。 两位道人看见,嘴角微微一撇,不甚满意。类似于科举报喜,前来送捷报的官差都能得到一笔喜钱,当道士的来跑腿送身份度牒,同样也有喜钱收。 喜钱分厚薄,十多两的人份,真是寒酸了。 不过看这儿的宅院环境,两位道人也意识到陈有鸟的生活条件不咋地,所以出手大方不起来。 观察到他们的脸色,王伯心里一个咯噔,知道给少了。可没办法,上次少爷给的家用,已经花得七七八八,目前就只能拿出这些银子。 归根到底,还是穷。 希望少爷拥有身份后能奋发图强,发家致富,打拼下一份殷实的家业来。 陈有鸟打个稽首:“敢问两位前辈道友,我新近晋身,有甚注意事项?” 一个道人喝了口茶,慢慢道:“道友莫急,这些事,我们都会跟你交待清楚的。” “不错,既然你获得了身份度牒,入了道籍,便是咱们道庭的一份子,自己人。” “咱们道庭规矩,虽然不比官府那般森然,但也有讲究,不可造次。都督府内,不定期会有事务发布,以及派任人员完成,这个,等于是公差任务,如果指定了你,你就得去做,并做好。” 陈有鸟听着,微微点头。 加入道庭,可享受不少福利,与此同时,自然有出力的义务。 一个道人又道:“不过大部分的时间,没有担任正式道职的人员,都是比较自由自在的,可担任家族的供奉,也可以到一些道观里挂单,只要有本事,待遇都会不错。” 陈有鸟问:“这个道职?” 两位道人对视一眼,呵呵一笑:“道职,等于是官职,这个嘛,也需要考的,只有表现突出者,才有机会。你刚成为道士,不要想太多,一步步来。” 陈有鸟一听,顿时明白,道庭内的职位竞争,肯定比官府还要激烈得多,凡是与职权相关,既要有实力,也得有关系,像自己这种一清二白的新人,就算想到道庭都督府看大门,估计都没机会。看眼前这两位道人,也是上了年纪的,不知熬了多久,而今也不过做些跑腿送度牒的活,形同杂役。 不过要是但当了正式的职务,福利待遇肯定更好,每月都有固定的俸禄,至于额外的收入,那就更可观了。 陈有鸟倒没有那个心思,修炼漫漫,这条路要比读书科举艰难得多,就问:“公干事务,大概多久派遣一次?” 一位道人回答:“这个说不准,看事多不多。天下太平,我们也乐得清闲。如果闹了邪祟,出了祸事,就得马不停蹄地去做。当然啦,为了照顾新人,事务往往会优先安排给你们的。” 陈有鸟不禁“啊”了声,这说得未免堂皇了。 一位道人解释道:“你不要以为安排做事,是辛苦。俗话有说,有付出才有收获。要是没得事做,你也得不到符钱,没有符钱,你以后的修炼就更为困难,寸步难行。” “符钱?” 陈有鸟似乎听过这个名词,但记得不是很清楚。 “符钱,就是道庭内部印发通行的货币,与凡俗金银之物类似,但又有不同,这是我们修道者用的。有了符钱,便能购买许多修炼资源,吃的喝的用的。” 陈有鸟听着一颗心砰砰地跳,他虽然晋身道士,但没有师父指导,导致对于真正的修炼世界两眼一睁黑,赶紧问:“那符钱能买到功法秘籍不?我说的是炼气化神这些阶段的。” 一个道人回答:“可以。” 陈有鸟喜出望外,只恨不得立刻有事来做,好去赚符钱,买功法。 道人似乎对他的反应早有准备,晋身的闲散道士,失去了道场的资源,最渴望的,自是下一步的修炼功法。虽然他们的潜力基本都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但人嘛,看见一座山,便想跨越过去,哪怕会累死在半道上,可如果不爬一爬,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符钱能买到功法,,虽然不是各大道场里的高等秘笈,可也一样能炼。不过价钱,很贵。想当初贫道买的那一份,就足足攒了十年的符钱。” 另一个道人附和道:“我也差不多,现在想想,当初还真不如不买,省下这一大笔钱,足够荣华富贵一辈子了。” “哈哈,但那时候要是不买,不去学,现在的话,可能更后悔呢。” 两位老道人回想前尘往事,唏嘘不已。 显然,他们都是修炼了炼气化神的功法,但被卡在这一关,终生都没机会了。 陈有鸟没有贸然开口问炼气化神功法的事,功法,乃道人的根本所在,极为隐私,外人随便打听,很容易就招人厌恶。 不问具体功法,可问其他的情况,多打听,多了解。 然而两位道人坐得久了,渐不耐烦,主要也是给的喜钱不多,不值得多费口舌讲解,于是就起身要走。 便在此时,外面一阵喧闹声,陈氏来人了,浩浩荡荡,多是长辈老者,足有十多位。 第四十四章: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陈氏宗族的人来得及时,正遇到两位道人出门。 领首的族长见到,赶紧吩咐下去,当即有仆从拿出两个厚实的红封献上: “两位道长,小小意思,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道人愣了下,沉吟道:“这个?” 陈老爷子笑着说:“陈有鸟乃我陈氏子弟,作为长辈,吾等当聊表心意。” 这一说就明白了,两个道人伸手收下红封,不作声色捏了捏,里面装的不是银两,而是银票。银票,代表的数目就不会少,立刻笑逐颜开:“恭喜陈氏门中有弟子晋身道士。” 送客出来的陈有鸟见状,自不能上去叫人不要收红封,那就太难看了。 一个道人回头对他说:“原来你是陈氏家族的子弟,早说嘛。这样吧,你还有什么疑惑不解的地方,改日可到道庭都督府中找我等,再好好与你分说。” 这是要卖人情了。 陈有鸟点头道:“如此,那多谢两位前辈了。” 又寒暄一番,两道人骑马离去,返回都督府复命。 陈有鸟态度转冷:“族长,几位叔公,你们怎地来了?” 陈族长活了一大把年纪,满脸皱纹代表着某种厚度,笑吟吟:“宗族子弟中有人出人头地,晋身道士,我们怎能不来庆贺?” 一位叔公附和道:“不但道士,还是秀才,简直双喜临门,咱们要广发请柬,摆上数十桌酒席,好好热闹一番。” 陈有鸟一摊手:“我可是将要被剔除嫡系房谱的人……” 陈族长一摆手,神态严肃:“此事我们已经重新商讨,原来的决议没有经过详细核查,太过于草率,导致产生误会。这是我们的过错,身为族长,我当主责。” 那八叔公一脸讪讪然地上来:“有鸟,上次你来说要读族学,看藏书,我没有同意。你要怪罪的话,尽管怪我好了。” 当众要跟一个小辈认错,实在脸皮尽失。但是族长等人已经发话,无论如何,要挽回陈有鸟。如果其只得一个举秀才,还不至于,但加上一个道士,分量赫然不同了。族中出了道士,意味良多。虽然说遇到了事,也能花钱到外面请人。但请的人,跟自己家的人,完全是两个概念。 一众老者把姿态放得低低的,让陈有鸟不好发作。话说刚回海岱郡那会,他本就是想抱着宗族的大腿,以度过最初的难关。无奈自家父亲作死,在宗族内折腾得够呛,人心尽失,以至于陈有鸟回来同样不受待见。 陈有鸟并非要责怪父亲,只是此事难脱关系。 然而如今他有所成绩了,宗族的人就来奉承,哪怕说得再好听,心中始终存在一份芥蒂。 说实话,两世为人,对于宗族的人,其实也没太多的感情。 陈族长打量他脸色,语重心长地道:“有鸟,我知道你心里有气。但不管怎么说,同姓同宗,血浓于水,我们此来,并不是要借你名头,用你力量。是真心替你感到高兴,为你祝贺。” 陈有鸟叹口气:“那就多谢族长了。” 陈族长连叫两个“好”字:“我们就不打扰你了,总而言之,我这个族长说的,以后但凡有什么需求,宗族能做到的,一定鼎力支持。” 说罢,打个眼色,带领一众长辈老者浩浩荡荡离开。 在另一边,陈翰与陈婉并肩而立,站在那儿,远远看着。 陈翰神色复杂地道:“从此以后,慕道叔父子要在宗族中崛起了。” 陈婉还有些不服气地道:“一个举秀才,一个潜力耗尽才换来的道士,真得有那么金贵吗?” 陈翰道:“你不懂,这个有鸟堂弟啊,到底在道场待了十年,养出了气质。之前我本以为他是离开凡俗久了,不通人情世故,懵懵懂懂。现在看来,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而是胸有沟壑,喜怒不形于色。” 陈婉睁大了眼睛:“有这么厉害?他也就十八岁而已。” “气质的东西,不在于年纪,而在于历练。崂山何许地方?乃神仙场所,人在里面,耳濡目染,自然不同。” 陈翰说得一本正经,他却是误会了,昔日陈有鸟在山上当道童,操持杂务,根本没有机会接触高阶道人。 陈婉听得一愣一愣的,总感觉哪里不对,喃喃道:“善本他们跟陈有鸟都在不同流草堂上课,可听他们说,陈有鸟并无什么好的表现,只会拍孟夫子马屁,一个劲投其所好写诗词而已。” 陈翰冷笑一声:“如果孟夫子这么容易被讨好,哪里轮得到有鸟堂弟?善本他们,多半是隐瞒了某些事,又或者,那些事他们根本不知情,以至于宗族这边对于陈有鸟的情况不清不楚,闹出了这个误会来。” 要是能早些发现陈有鸟的潜力,宗族这边不可能如此怠慢,如果等到祭祖大会上当众宣布将陈有鸟父子踢出嫡系房谱,那样的话,真正的裂痕产生,再想弥补,就很难很难了。现在发现得早,起码还有挽回的余地。 陈婉眨了眨眼睛:“可是一直以来,你们不都说善本兄弟是宗族的读书种子,要与之交好吗?” 陈翰说:“对呀,没错,是这个理。但是,他们是读书种子,跟如今有鸟堂弟的出人头地并不冲突。无论哪个宗族,制度之下,主要看人的表现,毫无疑问,有鸟堂弟的表现已经超过了善本两兄弟。” 陈婉神态古怪:“那么说来,现在得跟陈有鸟打好交情了?” “七妹,这是你今天说得最对的一句话了。” …… 众人离去,宅院恢复平静。 王伯的心情却久久不能平静,满脸红光,兴奋不已。不过在陈有鸟面前,他还是怨了一句:“少爷,族长他们也真是,早知如此,何必当初?弄这一出,岂不是要冷了人心?” 陈有鸟呵呵一笑:“自古以来,雪中送炭的少,锦上添花的多,不好强求。” 王伯说:“那倒是,不过苦日子终究是过去,我们很快就能搬回宗族街区了。” “看着吧,不急。” 这边不急,宗族那边的贺礼却是一车车地送来了。 第四十五章:炙手可热 看得出来,为了修复与陈有鸟之间的关系,宗族方面下了重本。钱粮布帛,各类物资,足足满载了三大车。 王伯见着,笑得见牙不见眼。不过他还是先请示,得到允许后才收下这批东西。 对此陈有鸟自有考虑,既然不可能完全割断与宗族的联系,干脆借驴下坡。 也好,目前的他用度告急,方方面面捉襟见肘,想画符赚钱,但所需要的符纸之类的材料都没了。根据王伯的说法,上次所给的家用也差不多用光,再过两天,又没钱买肉吃。 撇开日常花费,在接下来的一段时日,读书,修道,两大方面不知还要用多少钱。 总不可能次次都去蹭宋天富的人情。 现在宗族已经放话,要鼎力支持,不妨借一把力。 陈有鸟一向看得开,看得透,所谓人情世故,大都如此。 …… “阿生,你现在就好了,守得云开见月明。” 院子中,随行送礼的仆人阿旺不胜唏嘘地说道。他与王伯,都是五房的家生子,自幼一块长大,感情不错。但陈慕道跟云游和尚跑后,家里的仆从纷纷改换门庭。 当初王伯与陈有鸟回来,阿旺还劝过王伯,要其离开陈有鸟,以免生活衣食没有着落。没想到时过境迁,陈有鸟摇身一变,不但当了秀才,还成为道士,身份扶摇直上,连族长都在讨好。老话说“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作为功勋老仆,王伯的身份地位也水涨船高,跟着大大提升。 王伯倒不自满,微笑道:“一般般啦,刚有点起色而已。” 那阿旺压低了声音:“我听到些说法,原本的祖宅也会给回少爷居住。” 王伯睁大了眼睛:“真的?” “八九不离十,据说会在祭祖大典上宣布。” “那样的话,可真不错了。” 王伯眼神放光。 祖宅,分量截然不同,有着非同一般的象征意义。对于陈有鸟以后的仕途名声,也有着不小的影响。要是祖宅拿不回来,又与宗族彻底闹翻,会被人大做文章,套上“不孝不睦”的罪名。 阿旺陪着笑道:“阿生,你我共事那么多年,你是了解我的。先前是没办法,总得生活,我才会跟了三房。如今有机会,我愿意回来伺候少爷。” 王伯一听,顿时明白,沉吟道:“你放心,此事到了合适的时机,我会跟少爷说的。” 如果真能搬回祖宅,那儿可比这大上数倍之多,房间都有二三十间,前院后园等,上上下下,需要打理。地方大了,人手就要增加。反正都要用人,不如用回“老人”,知根知底。至于以前的事,在那种情况之下,奴仆们身不由己,也没办法。对于下人们来说,不管在哪一房做事,终归都是陈氏。 阿旺说道:“那多谢你了,实不相瞒,这也是五公子的意思。他说宅子物归原主后,原本的下人,都可以跟回少爷。” 五公子,便是陈翰。 王伯哦了声,不再说话。 交割完毕,送东西的仆从离去,却留了一辆马车下来,本还有马夫的,但王伯婉拒了,说暂时没地方安住,改让旺财当。平日旺财没多少事做,就是个跟班,如今兼职车夫,负责养马,正好。 忙完这一波,王伯进屋跟陈有鸟禀告,详详细细,全部说了。 陈有鸟听着,淡然道:“祖宅的确要拿回来,但不能白占别人人情,而是要攒够钱,堂堂正正赎回来。” 王伯道:“少爷想得周到,现在他们争着送人情,如果都拿了,反而显得这人情太不值钱。” 陈有鸟呵呵一笑:“族长命人送来的物资,属于宗族的支持,但祖宅以前已经抵押给三房,平白无故要回来,那就是各房之间私下的事情。这个,性质不同,需要分清楚。” “我明白了。” 王伯恭声道,越发觉得自家少爷年少老成,跟头脑容易发热做事不顾后果的老爷完全不同。 陈有鸟吩咐道:“反正送来的东西,你也登记好,记在本子上,不要不清不楚。” “是。” 王伯答应得爽快,今时不同往日,之前他只需要买菜做饭,别的没什么事干,而今一下子,俨然要进入到“总管”的角色中去。忙活的事多,人也过得充实,精神抖擞。 陈有鸟想着,是否抽一笔钱出来,去买画符材料。他已经跟道人打听过,可以到道庭都督府购买各种修炼事物,价格有优惠,质量有保证。 这就是成为道士,加入组织的好处。否则的话,只能四处打听,找黑市来买,钱都得用多许多。 而制作完成的符箓,同样可以委托道庭都督府出售。不过符箓法器隶属抢手货,只要弄得好,不愁没有销路。交给都督府卖的话,还要被抽佣金。 道庭都督府,实则便是一个平台。在平台上,最让陈有鸟眼热的,当然是后续的修炼功法了,那才是重中之重。 只无奈,要用符钱购买。而符钱,市面上罕见,都流通在修炼的世界里,与凡俗不相通。想要赚到这个符钱,就需要为道庭办事,做任务。 由此可知,该钱的存在意义,本质上与王朝的货币一个道理,都是用来控制人力民生的。 符钱赚来不易,还得想着先赚凡俗货币,卖符也只是个暂时性的选择,并非长久之法。 正想着出身,旺财匆匆进来,禀告道:“少爷,我听到些消息。” 陈有鸟问:“什么消息?” “外面不少人在打听你呢。” “打听我?” 陈有鸟一怔,下意识以为是自己成为道士的后续影响,微微也有些小得意。嘻嘻,自家已经这么炙手可热了吗? 旺财道:“听说他们要找少爷求诗,写字。” “啊!” 陈有鸟感到意外,怎么是这个?疑问道:“你没听错?” “真的,都是些读书人,要来上门求字,请少爷写诗词,甚至愿意出高价。可具体如何,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旺财老老实实回答。 “求字?写诗?还愿意出高价来买?”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难道是之前名声发酵所产生的效果吗?但不对,小有名气而已,不可能一下子就如此抢手的,文人圈子,个个眼高于顶,岂会轻易服人?想要成为有名望的大家手笔,难着呢。 一时间,他很是费解。 第四十六章:事有反常必有妖 “走,出去看看。” 陈有鸟大手一挥,他一向是个理性的人,讲究凡事必有因果。 海岱郡热闹依旧,熙熙攘攘,一派繁华。 旺财带路,来到外面一家大茶楼,茶楼名为“品茗轩”,颇为出名,很多人经常聚集于此,喝茶,聊天。聊天的内容五花八门,什么样的人说什么样的话。 这两天,茶楼的一个热门话题便是关于“陈有鸟”的字和诗词。倒不是在说这两样有多好,而是说它们的价格有多高。 据说,一首陈有鸟所写的原作短诗,能卖到一百两银子。 这个价格,堪称“天价”,足以媲美一流的名家价位,请那些名家出手,所给予的润笔费用,也就差不多的行情。 可陈有鸟是谁? 之前的“小有名气”,其实只局限在一个小圈子里,有那么一拨人欣赏而已。 然而如今,竟弄得街知巷闻,为人津津乐道了。 诗词的品质,是好是坏,撇开基本的水准,再往上,能达到什么层次,充满了主观性,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各有争议。但价格却是明码标价,非常直观。 一百两一首诗,这样的价甩出来,立刻吸引了无数人的关注,纷纷打听起陈有鸟是谁来。 古代世界资讯不发达,很多消息的传播还停留在口口相传的程度上,至于人样画像,更是失真。 因此,想要打探清楚陈有鸟是个什么样的人,并不是件容易的事。 好几天后,人们才获悉陈有鸟的情况,原来只是一介少年,正在不同流草堂读书。 于是乎,人们出离愤怒了,觉得受到了欺骗,认为这根本是个噱头。 不过后来,包括孟夫子在内的好几位有名望的名儒大家,都口口声声说此事为真,真得有人持重金在收购陈有鸟的字画诗词,但必须是原作真迹。 这一下,人们信了,无奈市面上陈有鸟所写的作品少之又少,很难寻找得到。至于上门去求,又苦于不知道陈有鸟住在哪里。 说起来,孟北流,以及陈善本他们,可都一直不知陈有鸟所住的宅院位置。 没办法,地方偏僻,陈有鸟又不主动说。 陈翰兄妹找上门,还是在宗族办事处查询,问清楚了,然后到这边找了一番,这才找到的。 居住无踪,平添了几分神秘性。人们便去不同流草堂那蹲守,然而这段时日,陈有鸟恰好又没去上课…… …… “少爷,我去看过了,好几家的茶肆、酒楼,都在谈论你的事。” 旺财满脸笑容地说道:自家少爷,可真是炙手可热,一百两一首诗,简直等于抢钱。不对,抢钱都没这么好收入。 陈有鸟面色古怪:“这个套路,典型便是炒作啊。” 旺财不懂,问:“炒作?什么是炒作?” 陈有鸟不回答,皱起眉头。 炒作,主要是奔着收益去的。问题在于,如果这个属于炒作的话,最大的受益者便是他自己。对此,陈有鸟却毫不知情,这就显得奇怪了。 他不相信有谁会无缘无故地捧自己。 当初孟夫子推荐,已经相当给力,以孟夫子的品性,也不可能做得出重金买诗的事。 那么,到底是谁? 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对方诸般作为,处处彰显了人脉和财力,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影响力,从而得知,肯定是一个有相当分量的人物。 “难道说,我从《文心雕龙》搬运来的经典诗作,真得发展出了某个铁粉?” 他摸摸下巴,若有所思。 旺财忍不住喜悦之情,又问:“少爷,要是他们打听到了住处,会不会真得跑来堵门,求字,求诗词?” 陈有鸟没好气地道:“我哪里知道?” 心想这事隐瞒不了多久,成为秀才,成为道士后,一下子名声外扬,再低调不住了。 旺财似乎想到了什么,不禁一跺脚:“不好。” 陈有鸟看着他:“什么不好?” 旺财懊悔地道:“少爷,你以前写过的一些笔墨,我收拾的时候,都把它们当垃圾处理了。要是留在现在,不得卖几百两银子?” 想到这,他后悔得都要翻白眼了,那可是几百两白花花的银子。 陈有鸟嘴唇咂咂有声,他有自知之明,写失败的那些笔墨,不可能都卖钱,即使能卖,也不会真得卖那么多。 很简单,世上没有这么没道理的事。 一些书画名家的真迹很珍贵,为时人所追捧,但这些名家受欢迎的程度,往往与他去世的年月长短有关。说白了,这人还在世的话,价格不会太高,只有死了,死得久了,留下的作品成为古董,价格行情才会步步增高。 没办法,人还在,就能继续创作出新的作品,从而影响旧作的行情,只有人死了,那些东西,成为了绝品,也就开始值钱。 把这个规律套在陈有鸟身上,可以得出目前发生的事是多么不合逻辑。 一个二十不到的家伙,写出的作品被人重金抢购,是世界疯了吗? 反正陈有鸟不疯。 事有反常必有妖。 想了想,陈有鸟道:“走,去学堂。” 宗族送了辆马车过来,旺财当车夫,虽然说第一次做这个,但上手快,正好派上用场。 选择这个时候去草堂,主要是当面向孟北流致谢,感谢他的举荐。 到了草堂,下马车,这个时候已经不是课时,草堂显得安静。 作为得意门生,陈有鸟跟草堂的书童仆从已经相当熟悉,很快就有人去禀告,然后带他入内,到厅堂入座。 不多会,孟夫子身穿一领靑袍出来了,精神很好的样子。 陈有鸟连忙起身施礼。 孟夫子伸手示意他坐下,笑吟吟道:“随意,老夫正想这你这段时日两耳不闻窗外事,要闭关到什么时候呢。怎样,书读得如何?” 陈有鸟回答:“尚可,今日过来,是特意拜谢老师的举荐之恩。” 孟夫子摆摆手:“一介举秀才的功名而已,年年有名额,总得寻个合适的人选。你能被举荐,是你的文章才气符合标准,老夫只是做个顺水人情。说实话,如果你正常去参加童子试,一样能一考而就,只是耗费多些时间。” 陈有鸟恭敬道:“这就是恩义。” 又说了些闲话,时候不早,告辞离去。由始至终,他都没开口询问关于外面突然热门起来的求字求诗的事。 在这件事上,孟夫子出面说了话,显然知道些情况。可他不主动说,陈有鸟就不会去问,以免这位老者为难。 第四十七章:第一个任务 陈有鸟住所位置被发现,来得比预计中还要快些。 第二天,街巷之地,来客络绎不绝,都是要登门求字的。至于求字的理由,五花八门,有说要以文会友的、有说店铺开张的、还有说家里办喜事的…… 既然来求,自不会空口白牙,有酬劳奉上。 陈有鸟依然觉得疑惑,外面真有人要高价收购自己的诗作,为何不直接上门来?只要银钱给到位,他并不介意写出来的。 这可是一本万利的买卖。 眼下正缺钱呢。 所以说此事玄乎,透着古怪。 但不管怎么看,对于陈有鸟本身,都似乎没有坏处。等若贵人相助,要送给他一场大好名声。 只是陈有鸟内心存有疑虑,不愿意糊里糊涂就接受了:天下间,有馅饼掉的吗? “少爷,你真得不动笔?递进门来的帖子,已经十多份了。” 王伯小心翼翼地问道。 在他和旺财看来,那都是钱,只要陈有鸟醮墨提笔,写出几篇,白花花的银子就赚到手了。 陈有鸟懒洋洋地回答:“今儿没得兴致,一概不应,让他们都散了吧。” 王伯“哦”了声,只好出去宣布。 门外众人听见,颇为不满,嘘声四起。当即有人说陈有鸟这是故意拿捏姿势,要待价而沽;还有的质疑此事,认为这是幕后有人在故意演双簧…… 毕竟这般事情本身,充满了疑点。虽然有孟夫子等名人大家的认可,但谁知道里面有没有猫腻? 实在显得假。 …… 郡城东区,繁华街市,临街一座富丽堂皇的大宅子里。 胡子宁坐在后花园的一个凉亭内,但见花团锦簇,越发映衬得这少年美如冠玉,不知能令得多少少女黯然失色。 满脸皱纹的老仆踏步而入,禀告道:“公子,派遣去的人回来了。” 胡子宁问:“可有收获?” 老仆摇摇头:“那小子居然说今日无兴致,一个字都不写。” 胡子宁微微一笑:“果然有性格。” 老仆呸了口:“以老身看,他便是才思枯竭,写不出来。” “哎,也有可能,文气之作,情景交融,妙手偶得,本不是那么容易写的。” “既然如此,那我们还要不要继续派人去做托?” 所谓推波助澜,首要是造势。造势,就得找人来,名人大家,孟夫子等都给面子,但还不够,还需要一定数量的观众。今天去陈有鸟家求字的,其实过半的都是托。 从某种程度上讲,也不算“托”,只要陈有鸟写了东西,是真有钱收的。 胡子宁出高价收陈有鸟的诗词,主要是奔着文气之作,额外收普通的笔墨,只是在造势,是想着让陈有鸟多写东西。只要多写,就有几率出文气。 他并不知道陈有鸟身怀《文心雕龙》,文气可控,间或出现的一篇,纯属意外的情感流露。 胡子宁对文气之作有迫切的需求,可这种事又强迫不得,于是通过这种略显“笨拙”的办法来催稿。根据调查的情况,陈有鸟的经济状况并不好,手头紧,需要钱。有人收他的诗词作品,那还不屁颠屁颠地开写? 不过这两天出了点小小的意外,由于秀才和道士的身份曝光,陈氏宗族对这位族中子弟刮目相看,不但收回了踢出族谱的决定,还要大力支持陈有鸟,但有需求,尽量满足。 老仆又道:“依我观察,这小子心气甚高,又多疑,所以迟迟不肯卖字。” 胡子宁玩味地道:“这都在意料之中。” 老仆顿时急了:“这样的话,岂不得一直被动?那怎么行,你的伤拖不得,好不容易出现契机,必须抓住。” 胡子宁目光闪动:“可遇不可求,那就多制造点相遇的机会。” 老仆气哼哼道:“那小子何德何能,值得公子你如此用心?让我说,还是直接抓过来,关进黒牢,写出才有饭吃。” 胡子宁哭笑不得:“文章诗词,哪能这样逼出来的?把他弄坏了,可就鸡飞蛋打。就这样去办,求字那边一如既往,也不用太鼓噪,以免露了痕迹。我这边,另有安排。” 老仆知道他下了决心,不容更改,叹口气,应命下去了。 …… 接连两三天,宅院外面的街巷依然来客不断,显得热闹非凡。 这番热闹传到了陈氏宗族那儿,族长跟几位长辈老者听到了,一个个又惊又喜。 蜚声扬名,一字千金,这字的价格,跟人的名声成正比。依照这般阵仗,岂不是说陈有鸟已经跻身为一方名流大家了? 真是光宗耀祖呀! 在海岱郡,陈氏虽然为大族,不乏子弟金榜题名,踏上仕途,当了官员,但始终缺乏了一份气象,难以突破。没想到突然冒出个陈有鸟来,诸种成就,显得不同寻常。如果说儒道双行是根基,那么诗词文章,便是名望之途。 宗族中也有人提出疑问,觉得以陈有鸟当前的年纪和履历,并不足以如此受人追捧,显而易见,幕后有人在替他造势。 族长笑道:“有贵人相助,才是最大的福气,总而言之,我们身为长辈,更不能再做糊涂事,冷了人心。” 众人纷纷应是。 席间陈善本的爷爷心里觉得酸溜溜的,自从陈有鸟崛起,在族中,陈善本兄弟两人的光环已经被大大削弱,再不复以前“读书种子”的风光: “哼,只是一介举秀才而已,明年的举子试才见真章。只要善本善元中举,而陈有鸟名落孙山,那么一切都将调转回来……” 想是想,可陈有鸟拿了道士的身份度牒,成为道庭中人,哪怕他读书不成,仗着道士的身份,在家族中也能享尽荣华富贵了。 道士身份,正是陈有鸟最大的底气和后路,他已经抱住了道庭的大腿。 不过这一日,道庭都督府来人,找陈有鸟说有事件发放,要让他去办。 陈有鸟不惊反喜,他本就一直在翘首等待,要通过办事来积攒符钱,还能籍此更加深入地了解真正的道士世界,然而当听清楚要去做什么任务时,一张脸却皱了起来:此事,可不好办。 第四十八章:监视胡子宁 前来发布任务的道人好整以暇地喝着茶,笑眯眯问:“怎地,有问题?做不来?” 陈有鸟疑问:“我只是不太明白,胡子宁据说是京城来的权贵子弟,为何要盯着他?” 他接到的任务,便是要监视胡子宁,最好跟他套好关系,近距离接触。 这一下,可让陈有鸟犯了疑难,要知道这位美少年可是亲口说过“不喜欢女人”的,前一阵子,对方表现得热情,吓得陈有鸟干脆留在家里闭门读书,躲着走了。现在可好,居然得主动出击,近距离相处,岂不是送羊入虎口? 道人正色道:“陈道友,你可了解当今世道?” 陈有鸟回答:“天下太平,正繁华盛世。” 道人说:“当然,今上英明神武,乃难得的明君,施行仁政,让利于民。但也正因为如此,损害了不少门阀世家的利益,起了冲突。这个,你可明白?” 陈有鸟点点头,一得一失,有得有失,阶层的立场不同,很难两全其美,这是存在根源上的矛盾,难以调和。 道人又道:“表面看,天下依然风平浪静,但暗地里,已经暗流汹涌,有不少势力正蠢蠢欲动,要作奸犯科,行破坏之事。” 闻言,陈有鸟心里打个突,想到那两桩邪祟之事。虽然没有掀起多少风波,可根据宋天富的说法,在以前可很多年都没出过事的了。 所以,是偶然,还是某些征兆? 道人慢慢道:“我们道庭,负责勘察天下气运,以及斩杀一切诡谲祸害,很多事情不好惊动民众,以免引起恐慌,故而得私底下进行,防患于未然。”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胡子宁有问题?” “有没问题,得查过再说。总而言之,他的身份有疑点。不过我有言在先,他可是从京城来的贵人,你查归查,可别犯浑,把人得罪了。” “啊。” 陈有鸟一听,忙道:“又要查,又不能得罪,那怎么办?” 道人一摊手:“这个就得你自己衡量,看着办了。呵呵,老弟,如果是单纯的审查,早就直接拿人回都督府了,何须偷偷摸摸来做?这本不是简单的事。” 顿一顿,又补充一句:“此事你做得好,可获得符钱一百枚,绝对的高酬劳。要不是上面照顾新入门的道士,因此指派给你来做,别人可都眼红着呢。” 陈有鸟听着眼睛都不禁鼓了起来,一时间倒不好揣摩对方言辞的真假。 是照顾?还是特意把棘手的事给新人来做? 以衙门的办事套路,明显后者的可能性更大。 道庭都督府虽然是道门机构,但设置在凡俗间,办事的程序和风格早跟那些官府衙门一个样了。 对于烫手的芋头,那些油条子哪里会轻易来接? 不过一百枚符钱的酬劳,确实不少。毕竟该任务,并不算什么凶险事件。 陈有鸟之前就打听过了,五千钱即可换得一份炼气化神的修炼功法。 一百钱对于五千钱,虽然显得杯水车薪,但这只是开始,积少成多,一年完成多几单任务,顺利的话,数年间是有机会赚够的。 不得不说,道庭弄出这个符钱体系,真是天才的想法和设计,以此为核心,拢聚人力物力,让体系内的修者为此拼命卖力,掌控得死死的。 忽然想到一处关键,陈有鸟忙问:“前辈,那这个任务要做多久,要调查到什么程度才算完成?” 道人摸了摸胡须:“这个呀,一直查到对方离开海岱郡为止。” 陈有鸟一怔:“意思是只要胡子宁还留在郡城,我就得一直虚与委蛇,与他周旋?” “不错,正是如此。” 陈有鸟又问:“那他会在此多久?” 道人呵呵一笑:“人家是京城来的贵人,到此游学罢了,一般而言,不会逗留多久的,也许一两个月就离开了。” 陈有鸟不禁松口气,一两个月,时间不长,可以接受。 道人瞥他一眼:“反正你就当跟他交个朋友,所谓调查,只是上面的一个意思,怀疑而已,不会存在大的问题。否则的话,也不会是这样的调查方式了。我可跟你说了,人家身份非同小可,你处理得好,对你也有好处的。” 陈有鸟被他说得有点糊涂,心里仔细一想,官场上的套路,不都是如此吗?没事的时候,都是打哈哈;当真得有事,立刻翻脸不认人,没有真正进入其中,很难明白里面的道道。 也罢,做好自己的本分即可。 道人说完,起身离座:“好了,该说的都说了,你明日开始去办就好。” 陈有鸟送他出门,这才回屋。坐到椅子上,还在想怎么操作此事。 道人交代的情况要求不多,一句话,跟胡子宁结交,从而进行一定程度的观察与监视。胡子宁性情冷傲,不好相处,但其似乎挺欣赏陈有鸟的诗词,这会是一个不错的切入点。 问题在于,陈有鸟可不愿为此牺牲色相…… 他又想到,胡子宁既然来自京城,是权贵子弟,会不会牵涉到宫廷的某些权力斗争?其来海岱郡,名义上说是游学,谁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水深着呢,必须拿捏好分寸才行。 陈有鸟陷入沉思当中。 却说那道人骑马离开,很快回到都督府,翻身下马,快步入内,回到属于他的办公室中。 里面有人,坐着一位满脸皱纹的老仆人。 可面对他时,道人脸色恭敬,主动开口道:“回禀老大人,事情都按照你的吩咐交待好了。” 老仆道:“那就好,你没说漏嘴吧。” 道人连忙道:“在下绝没有多说半句。” 老仆起身:“很好,给你的赏赐,很快便会下来。” 道人大喜:“多谢老大人了。” 指派给陈有鸟任务,既符合程序,又能获得额外的奖赏,一举两得,实在是天上掉馅饼的大好事。其实他自己都搞不清楚究竟为何,难道说,那位长得俊美无比的公子爷真得看上了陈有鸟? 想到这,道人不禁浑身打个冷颤,赶紧摁下这个危险的念头:对方身份高贵而神秘,手持金玉令牌,绝对惹不起。管那么多作甚,听吩咐办事就好了。呆在道庭都督府吃安乐茶饭,这可是多少人都求不得的美差,当美差,必须有眼色。 第四十九章:去上课 领了任务,陈有鸟不能继续苟在家里闭门读书了,需要出门去上课,这样才有与胡子宁相处的机会。 这一阵子的苦读收获良多,他的记忆力一向不差,晋身道士后更是耳目聪敏,学东西的效率更上一层楼。修道修道,不但修习术法,凝练精神才是内核。 不知不觉间,他的经义基础已经夯实。 这时候再来上课,多听孟夫子教诲,对于明年的举子试,会有更大的把握。 第二天,早早去到草堂,但没想到的是,那胡子宁居然没来。 学堂的氛围没有多少变化,陈善本兄弟俩对于陈有鸟依旧不愿搭理,他们内心都在憋着一股气。 这气,还越憋越多了。 如今陈有鸟不但有举秀才的功名,还是一名真正的道士,陈氏宗族上下,对其态度来了个一百八十度大转弯,要不是族长明令,不准族中的人来打扰,不知会有多少人登陈有鸟的门,简直要把门槛都踏破了去。 相比之下,此长彼消,善本兄弟俩的读书种子的光环大为削弱,心里难免不平衡,觉得属于自己的东西被别人抢了。 “不就是个举秀才吗?又不是真材实料考上的,有甚了不起……” 兄弟俩酸溜溜的,更不忿气,决定要加倍努力读书,明年考上举人,成为举人老爷后,一举奠定家族地位。 近期陈有鸟名声大涨,特别是外面风传的离谱的字画诗词价格,更将其推到风头浪尖上,以至于众多学子看他的眼神都不同,各种猜测,以及腹诽。 作为读书人,他们很了解这个圈子的情况,所以对于这种匪夷所思的事情疑惑不解,不知道怎么弄起来的。不是说陈有鸟没甚出身吗?就算他得到宗族的鼎力支持,也搞不成如此场面。 在海岱郡,陈氏固然为大族,却难以把一个子弟捧成这样。毕竟这种事经不起推敲,稍不留神便会身败名裂,谁会花费这般财力物力来做? 成名,大不易。 莫说他们想不明白,作为当事人的陈有鸟都一样处于疑惑状态之中。 上完课后,陈有鸟去找孟夫子开小灶,请教些闭门读书时所遇到的问题。 一听这些问题,孟北流便知他是真下了苦功的,感叹道:“外面你的诗词价格都远超老夫,以你的诗才,动动笔,便有大笔钱财入账,竟还能静心下来读书,实在难得。” 陈有鸟呵呵笑道:“老师,此事我正觉得心虚着呢,不知是哪里传来的风,致使现在门口天天蹲守着一群人,连倒出去的垃圾都要翻上一遍,要找出只字片语来,简直是疯了。” 孟夫子面露古怪之色:“你的诗词,的确是值钱的,老夫都卖过,呃,便是你写给我用来换取读书时间的那些。” 此事憋在心头,让他总觉得占了学生的便宜,过意不去,终是忍不住说了出来,只隐瞒了关于胡子宁的情况。 陈有鸟“啊”了声:“老师,你说的都是真的?” “当然,有鸟,其实我该事先跟你说,征得你同意。毕竟那些诗词,都是你的作品。” 孟北流叹一口气。 陈有鸟摆手:“老师,我已经用来换了读书时间,看了你的藏书,那些诗词便属于你的了,是你的藏品,可自主处置。” 孟北流含糊道:“这事有点复杂,我不好与你多说,但对你来说,只要能坦然面对,不受名声所累,便是一桩大好事。少年成名,人生几何?多少读书人求之不得呢。” 陈有鸟道:“我明白,只是心存疑窦,觉得虚,因此直到如今,我都没卖过一次诗词。” 孟北流一拍手掌:“耐得住寂寞,不为名利所驱使,可不容易。不过你现在是道士,修为有所成,心性定力自不同常人。对了,你既然修道,还愿意分心分神,用来读书?” 陈有鸟回答:“我能够跻身道士,其实有运气的成分。道庭方面都说了,潜力已耗尽,很难再有更进一步的机会。我还年轻,有机会读书考功名,未尝不是一个新的选择。” 孟北流点点头:“那倒是,当今天下太平,国泰民安,乃王朝盛世,能入朝为官,着实不错。而且你具备相匹配的天赋和才能,可以做到两全其美。说实话,我教过的学生不在少数,但罕有像你这么出色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新近来上课的那位胡子宁似乎很厉害的样子。” 孟北流心一跳:“他出身京城,游学到此,并非我真正的学生。其老师,另有其人。” 陈有鸟有意挑起话题:“我总觉得他怪怪的,很神秘。” 孟北流干咳一声:“权贵子弟,向来如此,不会轻易与人交往,就连我都不太清楚他到底是哪一家的人,是一位老友引荐来的。” 陈有鸟知道孟夫子并没有说谎,那么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就更加莫测,难怪道庭都督府都要派人来监察,却又不敢得罪。 孟北流看着他:“有鸟,我活到了这把岁数,不敢说通晓世事,但也有几分经验,有些事情的发生,往往没有道理,可能只是某位手握大权者的一句话,即可定人生死,断人贫贱富贵。我们要做的,是应该秉持本心,不骄不躁,顺势而行。” 他这番话意有所指,耐人寻味。 陈有鸟听出了弦外之音,拱手道:“多谢老师教诲,我会谨慎而行的。” 孟北流欣慰地笑了,他虽然桃李满天下,但对于陈有鸟确实起了惜才之心,不希望看到这个才华横溢的少年人因为某些缘故而丢了前程。 关于胡子宁的行径,其实孟北流也搞不清楚究竟为何,说胡子宁是真心欣赏陈有鸟的诗词,可也没道理做到这一步,目前的状况,称为“捧杀”都不为过,但又绝非真正的捧杀,反正各种不合符逻辑,只能用“任性而为”来形容了。 胡子宁,看起来的确很任性,他也有任性的资本,据说郡守那个层面的人物都对其客气有加,具体如何,孟北流并不清楚,所以无法对陈有鸟说得太多。 其中一些事,需要避忌,也难以了解得到,他也就是个纯粹的读书人罢了 第五十章:画眉要出城 离开草堂时,对于某些情况的揣测,陈有鸟又增添了几分确定。在路上之际,他曾经想过要不要主动上门去找胡子宁,但想了想,还是作罢,态度转变得太快,连自己都接受不了,对方也会生疑。 陈有鸟很快定住心神,开始闭目养神。 由于缺失进阶功法秘籍的缘故,他目前的修为定格在“炼精化气”阶段,日常功课,不外乎提炼精神,难以再进一步;对于时间的安排,主要的重心偏向于读书这一块,文气积攒得快,而今已然有一百余根了,达到了一个前所未有的峰值。 文气作用不小,多多益善,光是能增涨修炼效率的这一项,已经弥足珍贵,要不是文气加持,陈有鸟可能还停留在“炼精”的程度,迟迟无法突破。 通过笔墨书写,文气还能在文本上呈现出来,只是那般载体,陈有鸟却有点琢磨不透,不知有什么作用。他已经做过试验,自己无法再吸取回来。 不能利己,就只有是给别人用的了。 问题是,给谁用? 具体效果是否和自己一样? 陈有鸟内心有所猜测,但没有完全确定。这一次的诗词价格行情风波,如果幕后有推手的话,若非恶作剧,不是捧杀,最后剩下一个最大的可能。 很可能是奔着他的文气作品来的。 这个事情祸福未定。 陈有鸟很明白“怀璧自罪”的道理,不愿意被外人获悉《文心雕龙》的存在。 他一向小心。 一路思虑着回到了宅院,王伯迎上来:“少爷,上午宗族又来人了,问你要什么时候回祖宅去,三房的人已经搬走,现在是空宅子一个。但家具等物都在,几乎原封不动。这儿确实有点简陋,不衬少爷的身份。” 陈有鸟呵呵一笑:“我现在,也没有什么了得的身份。你回一句,便说我在考上举人之前,不会考虑搬回去的事。” 他不喜欢沾染太多的人情,之前落魄时已经历一回,哪里会那么容易翻篇? 王伯听着,只得应了,他听到些流言,说自家少爷的秀才属于举荐功名,并非真材实料考上来的。换句话说,秀才不是正式考上的,举子试能有几分把握? 实在不叫人看好。 但这些话他万万不会说出口,更不敢质疑,反正不管如何,少爷有道士身份兜底,在宗族中立足绰绰有余。 进入内屋,咿呀一响,画眉打开房门走出来。 陈有鸟抬头一看,见她一身白衣,浑若不沾尘,全身上下,没有一点装饰,端是天然去雕饰,清水出芙蓉。 “好像,她又长大了些……” 陈有鸟没来由地掠起这个想法。 眼前的画眉,横看竖看,都完完全全是一个亭亭玉立的少女形态了。 人未走近,香味已袭来,让人嗅闻后,神清气爽,好不愉悦。 平常时候,画眉基本都是宅在房间内,不出门口半步,所以不少来登门的人,都不知道屋里还住着这么一个少女,应了那句“养在深闺人未识”。 这样也好,省却麻烦。 要是被人发现这么一个能够自动散发香气的奇特少女,或将招惹觊觎。 关于画眉的身份,陈有鸟已经可以肯定,绝非出身一般。可究竟如何不一般,那就不好说了,得将她送回家去,见过她的家人后,才能明了。 画眉说她的家在云梦泽。 陈有鸟早有了相关计划,等考上举人,接着入京考会试的时候,稍稍绕一点路,路过云梦泽,到时把画眉送回家去。在此之前,就一直养画眉在家里。 说养,其实没甚成本,画眉那点饭量,不比一只小狗小猫多点。 跟她相处,倒是很舒适的。 光看容颜,便是一种享受,更不用说那种神秘的香味了。 陈有鸟曾经怀疑她身上是不是佩戴有某件奇珍异宝,不过不好查看,难以证实,更不好贸然凑近去嗅闻,那像什么样子? 看着她,陈有鸟微笑道:“是不是要我写诗了?” 画眉却摇摇头,脆生生说道:“哥哥,我想出去走走,到水边去。” 经过这段时日的相处,两人关系颇为融洽,交流起来,也不再像最初那般艰难生涩了。 “到水边去玩?” 陈有鸟一愣神,真没想到她会提出这么个要求。以往画眉可是十足的宅女人设,除了吃饭,一天到晚,基本都是关着门躲在房间里头的。 虽然说古代女子多是这样生活,但她们好歹有日常事务,或绣花缝补衣服,或读书写字……而画眉主要都是在睡觉。 真正的蒙头大睡,仿佛永远睡不够似的。 陈有鸟经常见到她一副睡眼朦胧的状态,如此贪睡,跟她明丽绝伦的容颜相比,真是不敢想象。 一般而言,贪睡还常跟“好吃懒做,邋邋遢遢”挂钩,可这两样跟画眉又完全不沾边。 她天生素净,干净得有一种出尘的意味,似乎不沾尘垢。 还有一件神奇的事,画眉没有换过衣服,她一直穿着那一身素白衣裳。 陈有鸟曾经上街请人裁剪过两身衣服给她,但没见她穿过,也许不喜欢。 但画眉是洗澡的,每天必洗,冷暖不忌,浴桶就摆放在房间角落处。 至于她是怎么洗澡的…… 这个陈有鸟不得而知,也不好意思询问,更不用说去偷看了。 总而言之,知道她是天天洗身子的就好。衣服的问题,可能是洗了晾在房间内呢,第二天干了又穿。 如今的气候,干热得很。 反正陈有鸟后来是极少进入到画眉的房间了,心中有了男女之防,避忌之意,从而下意识要保持距离。 画眉却毫无这方面的意识,只要她高兴,她便会过来陈有鸟的房间,帮他磨墨,不过这段时日却不再要求陈有鸟写诗词了。 一时热衷? 陈有鸟搞不清楚状况。 今天听到画眉提出要出门,到水边走走,出乎意料之外。不过这也不是什么不可接受的离奇事,再宅的人,也不可能永远呆在屋里,当即爽快答应: “好,我们坐马车出城。” 第五十一章:惊涛拍岸 马车辚辚地驶出城门。 车厢内,画眉和陈有鸟很自然地坐在一块。这个少女看上去并没有多少出去玩的雀跃之情,神态恬静。 海岱郡顾名思义,近海,城郭周边多水,四个城门之外,都建设有码头。 当初陈有鸟与王伯从崂山道场归来,便走的水路,由风烟津上岸。 画眉喜静不喜闹,各大码头都是商旅繁忙、人来人往的,因此这趟出行不去渡口,而是到别的地方去,只要近水即可。 旺财识路,驱车只管往城外走,走出一大段官路,随后右拐,往乡野方向去。约莫走了半个时辰,马车停了下来。 “少爷,前面不远便是戴河了。” 戴河,是绕着海岱郡的一条主河道,据说最宽处达十多丈,称得上是条大河。该河水奔流浩荡,最后注入汪洋大海。 从崂山归来,途中十数日所见所闻,陈有鸟已经认识到这方世界的浩瀚壮观,大山大水,不同寻常。毕竟,这可是能修炼寻仙的瑰丽天地。 这还是在王朝统治的区域之内,方外之地,那些大妖盘踞的地方,更不知苍莽到何等地步。 当然,那些地方绝非一般人所能涉足的,撇开凶险不说,光是去到那的距离,就能让人望而兴叹。 陈有鸟与画眉下了马车,画眉站住,闭上眼睛,忽而长长一吸气,一脸的享受样子。 “难道这儿的空气特别清新?” 陈有鸟狐疑地想,嗅了嗅,却没有什么特别的感受。在海岱郡中,由于没有机械化工业化的排放,城里的空气也是相当好的。 画眉举步便行。 陈有鸟看前头只得小径,马车难行,就吩咐旺财留在此地等候,并看守马车。 旺财应命,坐在车辕上,拿出一包酱肉干,优哉游哉地吃起来。他不知道陈有鸟带画眉来此做什么,大概是游山玩水吧,读书人都喜欢这一口。 只是,自家少爷是读书人呢,还是修道人? 应该说是两者兼备,文武双全,本事大着呢,哪怕到了荒郊野岭,也不怕有意外。 这地方不近村落,人烟罕至,越往里走,越显荒芜,慢慢的连路都没了。 陈有鸟走在前头开路,他力气大,脚步踏过之处,杂草灌木断折。 不用多久,两人就来到一片河滩上,这儿有沙土,更多石头,大块大块的,颜色斑驳,形态各异。 往前一看,一脉河水滚滚而流,水质不显浑浊,而在水边,一簇簇的芦苇很茂盛地生长着。 “这水里,肯定很多鱼……” 陈有鸟莫名地想道。 哗啦啦! 汩汩汩! 突然间就起了风,原本安然的水流一下子变得激动起来,有波浪生成,一阵一阵的,发出激荡的声响。 “奇怪!” 陈有鸟赶紧抬头去观望天色。 这等季节,气候变化无常,风雨不定,说翻脸就翻脸。不过好在天色仍然晴朗,日头高照,只是这河滩一带吹了风。 河边风大,并不稀奇。 画眉露出了欣悦之意,步子迈开,很快来到水边。 陈有鸟见河水浪大,连忙提醒:“画眉,不要走太近,小心被水扑到身上。” 画眉回眸,微微一笑:“不会的。” 陈有鸟不放心,风浪这玩意,可大可小,有时候看着人畜无害,猛地间一个浪头,就能把人卷走,这样的意外事故数不胜数。于是他紧跟上去,与画眉保持住距离,一有意外,能立刻伸手去拉住。 画眉站在水边,闭住眼睛,双手摊开,似要拥抱水流。 陈有鸟偷眼看见,面露古怪之色,心想这少女是不是很喜欢水,否则的话,不会做出这般姿态,相当自然,没有丝毫造作。 喜欢水,却也是个正常的喜好,又或者,画眉是想到江河中洗澡? 忽然,画眉开口说道:“哥哥,我想一个人静静呆一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你确定?独个儿?” 画眉点点头,目光清澈。 虽然陈有鸟还有些放心不下,但既然她都这么说了,略一沉吟,叮嘱道:“那你小心点,不要太靠近水去。” 说罢,举步离开,走出十来步,本想停在这儿,就听到画眉叫道:“再走远些,到河滩外边。” 得,听这个意思,敢情她还真想下水洗澡,所以要赶别人离开。 只是,那么大的河水,是适合洗澡的地方吗? 陈有鸟没办法,只好走得远远的,一个拐弯,到了外面,已经看不到河边的景象,他也不好偷偷摸摸回头去看,免得被画眉发现偷窥,那就尴尬。 他的心底里,对于画眉的身份来历早有怀疑,并不把她当寻常人看待。 今天,是画眉提出要出城到水边走走;眼下,她又提出独处。 既然如此 就满足她的要求。 陈有鸟目光一扫,迈步走到一棵树木下面,站在树荫之中,开始闭目养神。 轰隆隆! 一会之后,河边处猛地传来一阵巨响,像是惊涛拍岸,击打在石头上所发出声响。 陈有鸟心中一动,从声响动静可以推测得出,这一波浪涛肯定十分惊人。 那么,是起大风了吗? 陈有鸟按住想要冲过去一看究竟的冲动,沉住了气。 轰隆隆! 浪涛席卷的动静不绝于耳,好像是海面上遭遇到了狂风,掀起一波波惊涛骇浪。 虽然没有亲眼目睹到,但从声势就能听出其中的凶猛壮阔。 只是这声势显得飘忽,由远及近,又随风远去,仿佛囊括了一大段的河流水域。 这一下,陈有鸟更拿捏不准了。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戴河固然是海岱郡管辖内的一大水脉,但真论起大小,倒也算不得什么。反正与那沂河相比,就远远不及。戴河更是商旅们进出海岱郡的必经水路,南来北往,颇为繁华,运行了数百年之久,属于享有盛名的水上商路。 既然是商路,它首先就得保太平,风平浪静。 但现在听到的浪涛声势,就有点不太对劲了。 陈有鸟几番斟酌,觉得自己不能眼巴巴在这干等,正寻思返身进去看个明白,就听到沙沙的脚步声,一身白衣的画眉走了出来,她脚步轻盈,脸上居然带着一抹欣然的笑意。浑身上下,干干净净,一点打湿的地方都没见到。 第五十二章:身世记忆 坐回马车内,望着画眉,陈有鸟神色略显复杂,想了想,开口问道:“画眉,今天出来水边玩,你有没有想起更多的身世记忆?” 画眉点头:“的确想起了些事,我的家,便是在水边的,爷爷抚养我长大。但几年前……好像是三年前,还是五年前?有一群很凶的坏人找上门来,跟我爷爷交手,把房子都打烂了……爷爷叫我赶快逃走,我就跳进了水里,顺流游走,游呀游……这几年来,到过很多地方……最后就到了这儿,遇见哥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画眉的陈述并不清楚,有不少地方依然含糊,显然她的记忆没有完全恢复,又或者随着时光流逝,一部分的记忆已经破碎,变得凌乱,不过主要的线索是分明的。 实在难以想象,这几年的颠肺流离,她是怎么过来的。 陈有鸟疑问:“你水性很好?” 画眉笑了笑:“非常好,水越大,我越喜欢。” 这应该是天赋所然。 陈有鸟抓了抓头,越发肯定她出身不一般,甚至怀疑其修炼有与水性有关的某种秘法。 如此说来,她也是一名修士? 这很有可能的事,根据描述,画眉的爷爷十分厉害,一个人跟一群人激斗。只不知道最后结果如何,是赢是输,输了的话,估计性命难保;如果赢了,为何不来找画眉? 但是转念一想,天大地大,人海茫茫,画眉失散,漂泊无踪影,想要找到,无异大海捞针。 陈有鸟又问:“画眉,如果到时我送你回云梦的话,你是否能找到家的所在地方?” 画眉道:“肯定可以。” 陈有鸟略略放心,当下又询问其他的事宜,无奈画眉的记忆凌乱,很碎片化,很多事情根本说不明白。 通过旁敲侧击,倒能够肯定的是,画眉所说的应该都是真实。她是个修士的话,不知修炼的是什么功法秘笈,又修炼到了何等境界? 陈有鸟不禁有些眼热起来。 然而这在修行界中,属于个人最大的机密,外人绝不可随意打听。他也做不出趁着女孩记忆出问题,偷取对方私隐的下作事。其实想偷也没门,功法秘籍,需要道种,不传六耳,文字载体本身并不具备什么意义,这跟读书考功名是两码事。 说着说着,马车进城,回到了宅院。 王伯迎上来:“少爷,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问:“什么客?” 自从出名,有了道士身份,每天都能收到名刺拜帖,不乏大族人家。 对于这些事宜,陈有鸟基本全推了,说要专心致志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在此之前,不去应酬。 考试,是最好的名目,对于读书人来说,功名无比重要,打扰人读书,反而是罪过了。 因此许多访客都被拒之门外。 但今天的来客,似乎已经被迎进了屋内。 王伯回答:“是两名道士,我不敢怠慢,所以请他们入屋喝茶了。” 自从陈有鸟晋身道士,与道庭提督府有了联系,对方来人,第一次送身份度牒;第二次来交代事务。今日又来了道士,王伯当然视作贵宾。 陈有鸟问:“又是道庭提督府的?” 王伯一愣神:“这次来的不是老道人,但身份我没细问。” 陈有鸟摇摇头,不说什么,迈步入屋。 王伯观言察色,见到少爷似乎不高兴的样子,心里一个咯噔,知道自己这趟办差了,来客身份没有问清楚就让人进屋。 来到厅上,陈有鸟抬头一扫,见到两个道士打扮的人正坐在那儿吃茶,享用点心。 他们不是老道士,而是中年胖道士,其中一个,赫然是熟人。 新山道人! 上次到宋家庄园驱除邪祟,这新山道人受宋天富叔叔的邀请,做了一通法事,在面对邪祟之际,亮出一枚法器镜子,客观上打伤了邪祟,后面陈有鸟动起手来,才轻松许多。 新山道人看到陈有鸟回来,当即满脸笑容站起:“陈道友回来了。” 完全一副热情洋溢的样子,好像之前在庄园相处的不愉快根本不存在。 目光一瞥,就见到跟在陈有鸟身边的画眉,如见天人,居然目瞪口呆起来。 此女……天下间,竟有如此绝色? 新山道人的同伴,另一个胖道人望见画眉,也是目光呆滞,差点要流出口水。 画眉秀眉一蹙,低声说道:“哥哥,我进房了。” 转身进入她的房间,房门关上,砰的一响。 新山道人两个心一跳,知道失态了,赶紧低头下去掩饰。 陈有鸟早收入眼底,神色冷然:“新山道友,你怎地来了?” 新山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贫道近日才收到消息,知道你已经成功晋身道士,呵呵,你我皆是道庭中人,又一起驱邪共事过,我自当上门来祝贺一番。” 陈有鸟道:“那就多谢了。” “既来道贺,自有贺礼。” 新山道人说着,拿起搁在桌子上的一方锦盒:“区区薄礼,请道友不要嫌弃。” 陈有鸟微一迟疑,还是接了过来,但没有打开:“道友客气了。” 他知道对方不可能仅仅是眼巴巴来祝贺送礼的,肯定有事,却也不急,只等他开口。 果不其然,介绍完同来的伙伴“绿茶道人”后,新山道人就忍不住开口问道:“陈道友,现如今你已经突破门槛,成就道士,不知接下来有何打算?” 陈有鸟回答:“道庭提督府方面给我安排了个事务,正在做着呢。”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提督府对于新人一向有优待,有事便会安排下来,让新道友赚取符钱,挺好的。” 陈有鸟笑道:“嗯,我也觉得不错。” 新山道人也懒得客套了,开门见山:“不过陈道友,提督府安排的事,也就那样,第一桩事毕,后面就难接到任务了。你应该也清楚,衙门办事,自有程序,最讲人际关系。” 陈有鸟听着,微微沉吟。 “陈道友,其实我们都是同样的人,能够晋身道士,终生潜力也就到此为止。因此,我们跟那些天之骄子是不同的。天下人事,皆有阶层。阶层之间,判若鸿沟,不可逾越。” 新山道人娓娓道来。 陈有鸟听得不耐烦:“道友有什么话,可直接说来。” 新山道人一拍手掌:“爽快!所谓同病相怜,抱薪取暖,贫道此来,是来邀请你加入云山道观的。” 第五十三章:符钱 天下道庭,除了四大道场之外,还有为数不少的道观分布在不同的郡城。云山道观,便是隶属海岱郡的一座道观,小有名气,拢聚着一批道士修者。 新山道人振振有词:“陈道友,想必你自己也清楚,修道之路漫漫,能证得大道者万中无一。我们都是潜力耗尽的人,不入四大道场法眼,对于道庭而言,亦是可有可无的编外人员。正因为如此,我们这一批人更该抱团,互相帮助,才能赚得更多的符钱,以及别的资源。” 他说的不无道理,正所谓“独木难支”,要是能跟一群志同道合的人结成伙伴,不管做什么事都好办得多。 不过对于云山道观,陈有鸟已经从宋天富那儿打听到不少情况,该观名气,虚有其表,糊弄些普通百姓还可以。聚集在道观的一批道士,基本都是类似新山道人这样的“混吃混喝”的货色,没有多少前途,只贪图享受俗世的荣华富贵。 在别人看来,陈有鸟是“潜力耗尽”,可他身怀文气,对修为大有增益,只要获得进阶的功法秘籍,即可更进一步。 他与新山道人之间,存在着本质的区别。当然不愿意跟这些老油子厮混,到云山道观挂单简单,可登记了名册,再想退出来就不容易了,一不留神,反会沾上污名。 当下假装思虑一番,然后说道:“多谢两位道友的盛情,我的情况比较特殊,不但是个道士,还是个读书人,已拜不同流草堂的孟夫子为师,正在苦读诗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 这个事情新山道人也是了解的,了解但不理解,毕竟有了道士身份,何苦再去读什么书?天下偌大,芸芸众生,读书人的数量比学道者要多得多,要考取功名,更是一步一台阶,千军万马过独木桥,论起难度,其实不比修道低多少。人力终有穷时,分心二用,会顾此失彼。 陈有鸟接着笑道:“我似乎有些读书天赋,得夫子青睐,已然获得秀才功名,对于举子试抱着期望。你们也是知道的,读书最讲究清静,两耳不闻窗外事,这样才读得好。在此期间,除了都督府安排的事务,其他的事情,我一概不想理会,更不愿参与。” 话说到这个份上,已经很明白了。 新山道人与绿茶道人对视一眼,交换了想法,绿茶道人干咳一声:“陈道友,其实我们云山观对于名下的道士是很宽松的,基本没甚约束,而且经常会举办道会,进行资源置换,以及消息流通等,这些,都是很有用处的。要是你运气好,也许就能够获得炼气化神这个级别的功法秘笈呢。” 这是不死心,要抛出最大的诱饵。 陈有鸟不受他蛊惑,呵呵,炼气化神的功法秘笈哪里会那么容易获取? 于是淡然一笑:“说实话,我的确很动心,但诚如刚才所言,我目前的重心都在读书之上,考取功名,当官,也是很好的出路嘛。” 这个名目实在好用,冠冕堂皇,任谁都无法挑出毛病来。 当今王朝国力鼎盛,朝廷大力奖掖读书人,首重功名。是以使得科举风行,人人对此趋之若鹜。哪怕考到老,也要奋力来考。 新山道人听着,心里不禁暗骂:你说考功名就考功名?你说当官就能当?朝廷是你家开的? 绿茶道人眼珠子一转:“既然如此,那不好勉强,等陈道友明年考过举子试后,我们再来叨扰。” 又说了几句闲话,两人起身告辞。 出门之后,新山道人脸色顿时变得阴翳,冷哼一声:“绿茶师兄,我都说了,这小子狡诈得很,滑不留手,不好招揽。” 绿茶道人慢悠悠道:“他还年少,难免心气高。” “那该怎么做?这小子说也奇怪,被遣返下山不久,才过一、两个月,怎么就考取了身份度牒?运气也太好了吧。” “可能是在崂山十年,积累够了,而在道庭都督府考核时刚好又发挥出色,是以一蹴而就。” 新山道人恨声道:“真是走了狗屎运。” 绿茶道人说:“此子出身崂山,见识不同一般,又掌握了《穿墙术》,要是能收入观中,咱们又多了一份力量。” 新山道人一摊手:“可他不答应。” “倒也不急,在海岱郡内,咱们云山观是排得上号的。到时他无法从都督府接取事务,没有地方赚符钱,就得乖乖跟我们抱团。” “不错,按照道庭都督府的规矩,新人待遇也就那么一回。” 绿茶道人呵呵一笑:“所以说我们不必表现得太迫切,到头来,就该是他来求我们收留。” 新山道人会心地笑了,忽地想起:“道兄,先前你也看见了,这小子家里居然藏着美娇娃,那少女气质……啧啧,简直妙不可言。” 绿茶道人同样一副色授魂与的模样,差点流口水:“此女不知是谁,可没听说陈有鸟有妹妹的。看其服饰,倒像是他的侍女,啧啧,实在浪费。”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地说着,很快远去了。 宅院内,送完客,陈有鸟回身坐在厅上,伸手拿过那方锦盒,掂一掂,并没多重。对于新山道人送的礼,不指望有多贵重,纯属于客套礼仪。 很快,他就打开了盒子,见里面铺垫着帛布,正中叠放着两枚大钱。 “这是……” 陈有鸟有了兴趣,拈起上面的一枚,仔细观察。 古铜色,外圆内方,约莫一寸多厚,比市面流通的钱要大上一圈,厚实不少。正面烙印着精美的图案,山水鸟虫,栩栩如生,反面有符箓形态,又印着一个龙飞凤舞般的大字: 道! 笔画勾勒之间,似有一种古朴的意韵显露而出,凸显不凡。 这,这就是符钱? 陈有鸟再三端详,手指头慢慢摩擦着,不用多久,他可以肯定这便是道庭发行的符钱了,果然制造得精良无比,难以造假。 两枚符钱,正是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送来的贺礼。 第五十四章:糟糕 第二天去草堂上课,在草堂外面见到胡子宁那辆华丽的马车,陈有鸟心中一松。 虽然道庭都督府事务发放时说得含糊,没说明白该如何监察对方,但陈有鸟着实上了心,要体面地办妥此事,毕竟,他得靠这个赚取符钱。 昨晚将新山道人送的两枚符钱把玩了好一阵子,此钱材质应该由铜铁之类的合金铸造而成,又掺杂了金银,工艺要比凡俗的铜钱复杂得多。其实说白了,这钱由道庭印发,用来控制天下的修士道者。他们想要获取修炼资源,就需要用符钱来买。 陈有鸟没想太多,既然这一套金融体系稳定而有效,作为一个刚入门的道士,唯有踏踏实实去赚钱好了。 完成这一单事务,可得一百枚符钱的奖励,相当丰厚了。虽然距离选购一份炼气化神的秘诀还远得很,但能先用来购买其他的修炼资源,吃的用的,也很不错。 迈步进入学堂,举目一看,就见到了坐在位置上的胡子宁。他身形挺拔,丰神俊秀的面容,不管身处何地,仿佛永远都是焦点所在。 好家伙,这厮似乎更加漂亮了…… 没来由地,陈有鸟心头掠过这么一个想法。 呸,想什么呢? 他赶紧啐了口:一个男人再漂亮,与自己何干? 然而胡子宁的容颜,以及气质确实跟之前有些不同,隐隐约约的变化,很是微妙。 一时间,陈有鸟想不出个所以然,此感觉似曾相识,忽而一拍手掌:对了,在画眉的身上,也曾出现过…… 他过于激动,拍的掌声响亮,引得四周学子侧目而视。其中就包括胡子宁,一对眼眸,竟水汪汪的暗含媚意。 陈有鸟赶紧入座,眼观鼻,鼻观心,岿然不动。 等了一会,孟北流来了,没有讲课,而是说事,说很快便是中秋佳节,一如既往地,学堂会举办一次文会活动,希望大家踊跃参加。而文会过后,今年不同流草堂的课时也将结束,再开课,要到明年开春后。 陈有鸟不禁有些恍然:今年的课这就讲完,要放假了? 不同流草堂的本质,其实还是私塾,只是高级许多,主要面对考得秀才功名,志在举子试的学子。而郡城之内,还有官学的。区别于官学,孟北流在草堂讲课,等同于培训班。进入培训部的条件相对容易,一则是费用高,一则是老师收,满足两项要求即可。 陈有鸟半路加入,别人都听好久的课了。 听到“中秋文会”,众学子纷纷露出兴奋之意。男男女女,都是年轻人,对于参加活动有着分外的热情,诸如阳春踏青这些,他们趋之若鹜。一来能增进情谊;二来,写出好的诗词作品,还能扬名立万。 陈有鸟同样心中窃喜,有文会的名目在,就有机会跟胡子宁接触接触了,只不知道对方会不会去。以其冷傲不合群的性格,还真可能不来…… 但见胡子宁坐在那儿,果然没有丝毫意动。他挨边的一位长得俊朗的男学子微笑地低声问:“胡同学,文会你会来吧。” 胡子宁看都不看他一眼:“可能来,也可能不来。” 这不是废话吗? 那男学子讪讪然地道:“希望你来,我们吟诗作对,岂不乐哉?” 胡子宁冷然道:“我跟你不熟。” 这一下,男学子彻底不吭声了。 堂上孟北流看着陈有鸟,问道:“有鸟,你可曾参加过文会?” 被点了名,陈有鸟赶紧起身回答:“没有。” 孟北流撸了撸胡须:“以你的诗才,不参加文会可惜了,今年中秋佳节,你可得要来。” 陈有鸟忙道:“我一定来。” 说完,坐了回去。 自从得知他被孟北流引荐为举秀才,众学子便知陈有鸟已经登堂入室,被视作孟北流的得意门生,故而在课堂上,孟夫子这番点名表态,众人也不觉得意外,眼热嫉妒却是难免的。不过对于那些女学子,她们却如同发现了新大陆般,望向陈有鸟的眼神,隐隐有了变化。 果不其然,等上完课,当即有长相秀丽的女学子有意无意地往陈有鸟这边凑,找话说。 这一幕,被陈善本看到,心里忍不住酸溜溜的。可他心里也明白,今时不同往日,陈有鸟既有举秀才功名,又有道士身份加持,加上声名远扬,诗词作品炒着热卖,已是炙手可热的俊秀人物,年少未婚,被女学子们看中,再自然不过。在那些少女心目中,像陈有鸟这样的,已然是打着灯笼都难找的好夫婿。 事实上,近日已经有不少媒婆拐着来打听了。 不过陈有鸟哪有那份心思?以父亲不在家,不得父母之命,以及要专心准备考举子试的理由,全部挡之门外。 三言两语将来搭讪的女生打发,陈有鸟暗中去观察胡子宁,见他有点不高兴的样子,想了想,终是挨近去问:“胡同学,你昨天没来上课?” 胡子宁眉毛一挑,很好看的动作:“昨天身体不舒服,看大夫去了。” 陈有鸟“哦”了声,本想问他参不参加中秋文会的,但转念一想,改口问:“听老师说你是从京城到此游学,不知计划盘桓多久?” 这个问题很关键,事关陈有鸟什么时候能够结束道庭都督府的任务,从而拿到符钱,于是干脆当面问出来。 胡子宁眼珠子转了转:“怎地?” 陈有鸟忙道:“上次你不是找我要诗词嘛,我还没有写出来,所以问你的行程,好有个预备。” 胡子宁点点头,微微一笑:“我本以为你就随口一说,没想到放到了心上。” 陈有鸟干咳一声:“一场同窗,哪能敷衍了事?” “呵呵。” 胡子宁笑容更甚:“嗯,我出来游学已经数月,最迟要在年关之前返回京城寿安,所以快则本月,可能就得启程了。” 陈有鸟一听,喜上眉梢:“好,挺好。” 胡子宁目光盈盈:“你很希望我早早离开?” 陈有鸟连忙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啊哈,你游学回家,与家人团聚,本就是很好的一件事。” “有什么好的。” 胡子宁的神态说变就变,前一刻还笑语连连,现在就冷若冰霜了,一拂衣袖,大步离开了讲堂。 陈有鸟一怔,暗暗叫一声“糟糕”,看来这厮跟家里有着某些难以调和的矛盾,看样子,倒像是离家出走之类的情况,当面跟他说“家人团聚”,反把其惹恼了。 难怪,否则堂堂权贵子弟,出身豪门,怎会千里迢迢跑到海岱郡来游学? 第五十五章:学武 从草堂返回宅院,家里有客人上门,是陈翰。 在宗族中,陈有鸟跟这位堂哥算是比较熟悉的,打过两番交道。 今天陈翰来的目的很简单,要落实陈有鸟参加八月十八举行的祭祖盛会。 原本在这会上,陈有鸟父子将被踢出嫡系房谱,颜面扫地。不过形势逆转,如今陈有鸟俨然已经成为陈氏最为杰出的年轻子弟,受族人力捧。 “我会参加的。” 陈有鸟给出了肯定的答复。 陈翰松口气,之前陈有鸟一直拒绝搬回祖宅,引起了一些猜测。族长陈三公是个精明的人,思前想后,特地让陈翰来与陈有鸟交谈,探个口风。 这个差事不错,还能与陈有鸟交好,陈翰欣然领受。 陈有鸟好整以暇地饮一口茶:“毕竟,我还是陈家的人嘛,既然父亲在外,我自得代表出席。” 陈翰听出了他言语中带着的情绪,难怪,学道十年归来,家已不家,宗族在某些事情上的做法确实欠妥,不近亲情了,不管谁处在陈有鸟的立场上,都会心怀怨气。 陈有鸟倒没有在此大做文章的意思,话题一转,问起关于武功的事情。 陈翰一怔:“有鸟堂弟,你的意思,是要学武?” 陈有鸟点点头:“不错,练武可强身健体,也能御敌。”顿一顿:“陈翰堂哥,我看你身形挺拔,孔武有力,应该武功很不错吧。” 说到这一话题,陈翰不禁挺直了胸膛,口中道:“我自幼学武,舞刀弄枪,至今为止,练成了三门掌法,两门腿功,不过在江湖上,还没闯荡出什么名堂。” 陈有鸟听得震惊了,认为这位堂哥定然是位高手,当即虚心地问:“那你觉得,我这个时候来练武,是否能学得来?” “练武,最好从少小开始,因为一旦筋骨定型,再想塑造,自然难了。” 陈翰说着,目光在暗暗打量陈有鸟的神色:“不过话说回来,道法,武功,两者从来都不冲突,反而有相辅的作用。有鸟堂弟,你在崂山学道十年,身体练得不错,打下了一定的基础,这个对于学武,很有帮助。” “我明白,据说天下间最顶尖的武功,就存在于各大道场之内,修道者本身,往往从练武开始。只是我去的崂山道场,以符箓为专长,武道方面,稍显薄弱。而且你也知道,我在山上未能通过考核,后面各种学习,无从进行。” 陈有鸟慢慢说道,前身在崂山操持杂务,劈柴挑水,做各种粗重活儿,本质就是一种锻炼,有武功的影子在,却像是武侠小说里的情节。 当然,杂务便是杂务,属于最基础的东西,跟真正的武功不是一回事。要是他当初能考核过关,下一步,除了修炼炼气化神的道法之外,还会学到高乘的武功。前者强大精魂,后者磨练体魄,相辅相成。但是被遣返下山后,不断没了进阶道法的路子,武功也学不到了。而今加入道庭,能通过积攒符钱来购买相关道法秘笈,至于武功,则另想他法,可以借助宗族的力量。 陈翰正愁跟他找不到话题,提及“武功”,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起来。 陈有鸟很认真地听着。 原来陈翰的武功,一部分学自宗族的护院拳师,一部分则是到城中武馆拜师学得,还有一部分,乃是用高价购买到武功秘笈,从而学到手的。 根据他的讲述,其所学颇杂,诸般精通的话,这武功的天赋着实不错。 “有鸟堂弟,你想学武的话,可先找霍师傅。他是咱们宗族的老护院,老拳师了,一身功夫虽然只算三流,但他的《五桩拳》用来练桩,打基础,十分的中正稳当。” 陈翰热情地道:“事不宜迟,要不,我们这就去找他?” 族长陈三公已经放话,宗族资源最大限度向陈有鸟开放,藏书、食物、钱财等,只要陈有鸟开口,能满足的一定满足。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没有开过口。 其实宗族内的人也担心陈有鸟会不会狮子开大口,索取无度;可另一方面,陈有鸟什么都不要,他们又觉得是不是陈有鸟心存芥蒂,不愿跟宗族修复关系了。 矛盾得很。 现在好了,难得陈有鸟提出要学武,陈翰当然得推荐人选。 “好,我和你去拜访霍师傅。” 陈有鸟的性格,一旦决定,就可去做。 陈翰是骑马来的,陈有鸟则骑上拉车的马,说起来,这还是他第一次骑马,不过这并非什么难事,马匹也温顺,好骑得很。 两骑回宗族,陈翰有意放低速度,在路上,问及何时搬回祖宅的事。 陈有鸟的回答依然不变,要放在举子试后。言下之意,是要等中举了,再光明正大地搬回去,表示“光宗耀祖”之意。 陈翰听了,也不再多说。虽然并不看好,可也不能明说。宗族方面,已经派遣人手,四处去打探寻找陈慕道的下落消息了,要把这个“不负责任的爹”找回来。不管怎么说,现在陈有鸟有了道士的身份度牒,还有举秀才的功名,陈慕道可以父凭子贵。无奈这厮跟个云游和尚跑掉,早离开了海岱郡,人海茫茫,又没有名号跟脚,到哪里找去?最大的希望,唯有希望这家伙在外面混不下去,灰溜溜自个跑回来。 关于寻找父亲的事,陈有鸟也已被告知,宗族方面并非敷衍,足足派出了七八个人手,又发书信给各地的宗亲和友朋,甚至张贴了寻人启事,但至今音信全无。 没办法,在这样的古世界,通讯蔽塞,而想要找个人,也是难度甚大。家人一旦失散,很可能便是永别。好在陈慕道本人还属于壮年,而且日常吃喝得好,练过武,身子骨是硬朗的,只要不遇上什么凶恶,应该不会有事。 哒哒哒! 两人回到宗族,先去见过陈三公。 这族长一听,笑逐颜开:“好,练武好。” 不管陈有鸟最后练成个什么样子,终究是个上进的做法,都说“文武双全”,那陈有鸟可就奔着“文武道三全”的目标去了。 于是陈三公亲自出面,带着陈有鸟去找霍师傅。这番热切的态势让陈翰看着,心里都忍不住泛起了酸意,却不是羡慕陈有鸟的炙手可热,而是觉得一开始自己应该先带陈有鸟去找霍师傅,把功劳占住。现在,人情都给族长拿了大头,自家反而沦落成跑腿的人了。 第五十六章:三管齐下 霍师傅年过花甲,已经上了年纪,看上去,并没有多少习武之人的雄壮风采,反而显得老迈不振的样子。 陈翰低声对陈有鸟道:“有鸟堂弟,你别看霍师傅老了,但经验老道,传授基础功夫很有心得。” 陈有鸟点点头,他心里明白习武之人,免不了与人动手,甚至打打杀杀,身体往往有损伤。这些毛病在年轻力壮之际没什么,可一旦上了年纪,修为境界又提不上去后,诸多暗伤便会呈现出来,使得人饱受病痛之苦。 以霍师傅的年纪和身体状况,其实他已经打不动了,他在陈氏宗族内的角色定位,便是教拳,族中不少子弟,都曾拜他为师。 “霍师傅,这一次,你得好好教。” 族长陈三公叮嘱一句,然后便离开了。 霍师傅当然听说过“陈有鸟”,这一位,可是近期宗族内冉冉升起的新星人物,风头一时无两。没想到,其竟然会来学拳。霍师傅兴奋不已,连忙摆低姿态,不敢像以前对待别的子弟那般。 不过陈有鸟坚持说既然来学拳,就得称呼一声“师傅”。 这使得霍师傅内心大感舒服,觉得这位年轻人知书懂礼,是棵好苗子。 至此,陈翰也没有留下来的理由了,告辞而去,到了外面,想到有鸟堂弟有学武的兴趣,虽然不知能练成什么样,但投其所好,弄些适合的武功秘笈,却是做人情的不二之选。 “五哥,你用得着如此热乎地讨好于他吗?” 回到家中,七妹陈婉气呼呼地说道:“这些秘笈,可是花费了大笔钱财才买到手的,你一向珍之如宝。” 陈翰说:“这不是讨好,而是人情,对于我们来说,还是亲情所在。” “哼,看你就是巴结他。” 陈婉心里很不平衡,还无法接受陈有鸟的突然崛起。闹了脾气,出门骑马跑了。 陈翰摇摇头,这位妹妹性格娇宠惯了,喜欢舞刀弄枪,不懂交际人情,由她去吧。 …… 却说陈有鸟这边,很快就跟霍师傅学起了《五桩拳》。 该门拳法属于入门级的武功,并没有什么厉害之处,但用来打基础,却是十分的稳健。 武功分外功和内功两个层面,由外入内,由浅入深,霍师傅最巅峰的时期,也就是个江湖上的三流武夫,根本没有机会接触到内功,根据他的说法,能够练成内功的,基本便是一流高手了。但这跟修道一样,一方面讲究根骨资质,另一方面,也讲究资源际遇。内功秘笈甚为难得,许多的都被朝廷收入大内之中,束之高阁,还有相当一部分,进了各大道场的藏书阁里头。 从明面上,朝廷倒没有律令禁止民间练武,但相关的管理,已是日趋严明,大肆收缴各种武功秘笈便是明证之一。在此过程中,不少传承数代的宗门帮派,甚至遭受到了原因不明的灭顶之祸。所谓“识时务者为俊杰”,一些成名已久的豪杰不得不“主动”把秘笈献上,明哲保身。 要是秘笈都没了,看你还能怎么练? 想要练,也行,入伍从军、而或加入六扇门、还可以参加武举选拔……总而言之,替朝廷效命,立下功勋,即可获得修炼高级武功的机会。 时至今日,江湖上流传的武功秘笈大都是低级货色,至于为数不多的内功秘笈,往往还是残本,而或是真假难辨的手抄本,就看你敢不敢练,能不能练了,一个不慎,便是走火入魔的下场。 了解到这些,陈有鸟忍不住暗暗赞一声“朝廷厉害,帝王了得”了。 但是控制和镇压,总伴随着挣扎与反抗。侠以武犯禁,武者们不会乖乖任人宰割。前一阵子轰动一时的大事件,青丘国被灭,据说便是某些暗潮汹涌所引发的后果。只是距离太远,又没有可靠的消息源,具体如何,不得而知。 霍师傅教授得认真,先是仔细地把《五桩拳》讲解一遍,又以身示范,一拳一腿,一板一眼。 听完,看好,陈有鸟很快便能照葫芦画瓢,有模有样地打出来了。 霍师傅见着,大声赞道:“真是后生可畏呀!” 虽然说低级武功好练,容易入门,可也不是一看便会的。不过陈有鸟在崂山十年,见识阅历不同一般,肯定打下了一定的基础。 如此一来,三五天后,霍师傅便没东西可教了,他不禁暗暗有些忧伤,本想着籍此机会,手把手跟陈有鸟多相处的。 这可是难得的打点人情的机会。 接下来的事就简单了,陈有鸟练,霍师傅从旁指点。开始的时候,他还能指出陈有鸟姿势中的瑕疵和不足之处,但一个时辰后,纵然霍师傅再怎么的吹毛求疵,都无法找出问题来了。 因为陈有鸟不但打得标准,而且拳式中带了劲,虎虎生风。所表现出来的实力,隐隐已经超过了霍师傅当年。 原本想着还能指点个三五天,哪曾想一两天就完事。 感觉受到打击的老拳师心里暗道:“他在道场时,一定学过武功……” 虽说那时候陈有鸟并未通过考核,晋身道士,正常而言,是没有资格接触到高级武功的。问题是,低级武功,也是武功,《五桩拳》本身,不就是一门低级武功? 这么一想,霍师傅好受多了。 练了一通拳,出了一身汗,陈有鸟精神抖擞,见天色不早,便告辞离开,骑马返回宅院。一路上策马慢行,想着关于习武的事。 武功的作用不言而喻,可用来当做道法的有益补充,在不少场合,武功比道法更管用。而且练武有成,使得体魄强壮,更能对精魂筑立其强有力的基础。 修道,比练武,身体为炉,若是孱弱,支撑不住,哪里还能谈什么金丹大道? 经过了解,陈有鸟霍然发现,不但高阶的道法秘笈难得,而且高级武功也同样稀罕,基本都掌握在朝廷手里。 “好在,我还准备了科举这一条路,只要金榜题名,入朝为官,很多资源便都有获取的渠道……” 陈有鸟暗暗想道:只是文武加上道法,三管齐下,那在时间管理上可就得更加有规划性,才能应付得来了…… 第五十七章:时间管理 时间管理是一门学问,大有讲究,同时需要很强的自律性。 在蓝星位面时,陈有鸟一向慵懒,拖延症堪称“病入膏肓”,只是来到这方世界后,却变得勤快许多。一方面因为没有手机,以及各种游戏可玩了;另一方面,形势逼人,不努力就活不下去。 人嘛,很多时候真得欠逼,当被逼得走投无路,发狠起来,连自己都怕…… 毫无疑问,作为陈氏新一代的俊秀子弟之一,陈翰的办事效率相当高,第二天,便手持一方木匣子登门拜访。匣子内,装着两本书,两本秘笈。 一本掌法,名曰《三元掌》;一本剑法,《取中剑》。 “这是内功秘笈?” 当看见古朴的书籍,陈有鸟惊喜地问道。 陈翰嘴角抽了抽,讪然回答:“不,不是内功,这掌法和剑法,都是外功。” 顿一顿,解释道:“内功秘笈可遇不可求,不是有钱就能买到的,我这么多年求之不得。残本和手抄本倒是遇见些,可不敢练,毕竟内功事关重大,又没有师父引导指点,练岔了的话,后果十分严重。” 陈有鸟哦了声:“原来如此……昨天听霍师傅说,完整的外功秘笈也是相当珍贵。” “嗯,残本还好说,完整的善本秘笈确实价值不菲。” 陈翰生怕陈有鸟不了解行情,把这份礼给看轻了。 陈有鸟笑道:“那多谢堂哥了。” 陈翰又道:“你打好基础,先练掌法,再练剑法。要练剑法,首先得有一把好剑。但此事急不来,所以剑器的事,暂时无需理会,等差不多了,我再带你去选把好剑。” “好。” 陈有鸟明白他一片热心。 又闲聊一番后,陈翰告辞离去。 稍作调整,陈有鸟很快翻阅起那本《三元掌》来,见图文并茂,一招一式,各种关窍,记载描绘得颇为清楚。 “这武功,看来挺好练的。” 他喃喃说道,当即在院子空旷的地方摆开架势,嚯嚯生风地打起掌来。 少爷练武,对于王伯与旺财来说,可是件大事。相比道法的高高在上,神秘莫测,武功在民间的群众基础无疑要深厚得多,说起武功来,哪怕是市井小民也能说得眉飞色舞,唾沫乱飞。 “王伯,少爷真是厉害。” 旺财望着双掌翻飞,矫健如穿花蝴蝶的陈有鸟,钦佩不已。 王伯傲然道:“那是当然。”他倒没有想太多,下意识认为少爷在崂山道场时,便习武了的。 屋子那边,一扇窗口悄然打开缝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露出来,盯着腾挪跳跃的陈有鸟,但只看了会,嘴角便翘起一道好看的弧线,随即窗户又关上了。 光阴似箭,这一天,便是八月十五,中秋佳节。在这天,同样有月饼吃。只是此“月饼”不同彼“月饼”,跟烙饼更接近些,圆形,大大的一张,足有脸盆大小,约莫巴掌厚,用面粉、鸡蛋、以及碎肉等掺和而成。咬一口,口感糯脆,味道不错。 这些时日来,陈有鸟已渐渐融入了此方天地,包括各种似是而非的人文习俗,做到了“既来之,则安之”。 今日,他要参加不同流草堂举行的文会活动。根据所知,在同一天里,在海岱郡内,起码有十多个文会在进行,声势最为浩大的,首推官学学院组织的文会,参加的学生士子人数,足有上百人之多。 当下大胤王朝国力鼎盛,民间繁华,朝廷方面,也是有意识地引导,朝着文治制度倾斜。虽然对科举而言,官文水平比重最大,但文章诗词,向来同种,带动之下,诗词歌赋的风潮也渐渐兴起了。不少青年士子,都想着要在重要的文会上崭露头角,只要能写出脍炙人口的佳作,即可扬名立万。 对于读书人来说,名望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安身立命,出仕为官,都需要名望支持。有刷名望的机会,当然不会放过。许多人为了这一天,苦心积虑地准备了好久,提前写好诗词作品,等到了中秋文会上再拿出来,希望能一举成名天下知。 不同流草堂举办的文会,说白了,其实便是个小型的聚会。孟北流的门生不少,然而这些门生还有着别的身份,就说陈善本兄弟俩,他们可都是官学学院里的廪生,到草堂上课,等同于私下参加的补习班。 草堂上的其他学生,大都如此。 在其中,陈有鸟算是异类的了,要知道他来上课那会,还是个白身,连童子试都没参加过,“童生”都算不上,没有任何功名在身。 孟北流是陈有鸟的恩师,其点名让陈有鸟来参加文会,陈有鸟自不会拒绝。 这与刷名望无关。 陈有鸟早已声名在外。 他不需要名望,可别人需要。 故而确定来草堂文会的学生人数不少,不过这些人基本是赶场子的,也就是同一天晚上参加好几场文会,只要举办的地点相距不太远,参加完这场,又能赶下一场。 他们同样深谙时间管理的门道。 在有分量的人物面前露个脸非常重要,起码得个印象分。 身为海岱郡名儒,孟北流是不同流草堂的灵魂人物,分量摆在这呢。 到了傍晚时分,陈有鸟早早让王伯做好饭菜,先吃了个饱。他现在食量非同小可,要是空着肚子去参加文会,一顿狼吞虎咽,那就失礼了,况且文会上的吃食,大都以精美点心为主,哪里吃得好?所以先饱食一顿,垫了肚子再出门,才是有备而来。 纵然如此,所谓“吃饱”,勉强而已。 自从晋身道士,陈有鸟的饮食要求已经不同一般。 “少爷,不换身新衣裳?” 临出门前,王伯忍不住问了句。 陈有鸟笑道:“不用了,又不是去做新郎官。” 王伯没话说了:“好吧……旺财,你注意点,今晚城内人多热闹,你慢点赶车。” 负责赶马的旺财今儿倒是一身崭新的衣服,头发抹了油,油光可鉴,似乎还喷了香料,看上去,骚包得很,嘴里应了句:“好嘞,王伯你尽管放心。” 说罢,陈有鸟坐上马车,车轮辚辚地朝着草堂去了。 第五十八章:最后一课 今日中秋佳节,郡城张灯结彩,热闹非凡;城郊之外的大小乡镇,同样一片欢乐气氛。 时已暮晚,暮色沉沉。 哒哒哒! 急促的马蹄声,数骑从北方疾驰而来,扬起无数尘土。 马上骑士,一个个身形彪悍,宽大的衣袍下面露出铠甲深幽的光泽,隐隐有杀伐之意。他们头上都戴着宽边斗笠,风尘仆仆,显然赶了很远的路程。 “大哥,前面便是海岱郡了。” 其中一骑对领首者说道。 那大哥微微抬起头,斗笠之下露出半张面孔,下巴处虬须如铁,一根根,齐刷刷,赫然是棕黄色的:“总算赶到了!进城事宜都已联络好了吧?” “都打点好了,我们从西门进去,那儿的守将不会搜查。办妥事后,则从东门离开,走水道回国。” 大哥咧嘴一笑,满口牙齿森森:“这一趟事关重大,哪能轻易离开?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周仲达可不是吃素的。无论如何,我们这次都要一战功成,以报国主之恩。” “大哥放心,对方的行踪已查明,今晚月圆之夜,正好动手,杀他个措手不及。” 大哥点点头:“大家小心点,虽然对方负伤,但过去那么久,不知康复到了什么程度。动手之际,务必全力以赴。” “誓死而战!” 数位骑士异口同声应道。 “走吧,找个地方修整一下,然后乔装进城。” “喏。” 马匹放缓了速度,朝着就近的一座村庄走去。 不多久,那村中的家犬听到了动静,察觉到有陌生人进村,纷纷跑出来狂吠。 “嗯?” 领首大哥冷哼一声。 “呜呜……” 这几条狗猛地感受到了巨大的威慑,惊恐得瘫倒在地,张大了嘴巴,任由口水流淌出来,再也吠不出声了。 …… 今晚文会举办的地点就在不同流草堂,往年皆是如此,已成惯例。 城内街市人来人往,显得拥挤,旺财赶车的速度颇慢,耗时足足翻了一倍,这才把马车赶到草堂外面。 陈有鸟下车,抬眼看起来。见草堂文会,布置简朴,一如孟夫子的为人,内敛,不铺张。 时间其实已经不早,不过到来的学生寥寥无几,可能他们还在别的地方打卡呢。 陈有鸟首先去找孟北流:“拜见老师。” 孟夫子穿一领苍青色长袍,坐在厅堂上喝茶:“有鸟,你来了,坐。” 陈有鸟坐下来,自有书童奉上香茗和点心。 “老师,城内人多,故而来晚了。” “呵呵,你已经很早了,其他人都不知在哪儿呢。” 孟北流淡然说道:“这个文会,本就自在闲散,要来便来,要去便去,没有那些讲究,更不要求谁谁谁一定要写东西。不过嘛,若有兴致,赋诗作词,增添风雅,也是好的。” 陈有鸟道:“这样自在。” 孟北流砸砸嘴唇:“只是人嘛,却是喜欢找不自在,向往权贵地位,乃人性本然。俗话有说‘水往低处流,人往高处走’,至于先贤所推崇的‘君子之交淡如水’,当水太淡了,一点味道都没有,慢慢人们便不喜,难以下咽。” 陈有鸟认真地听着,感觉出来,老师今晚意气不平,有话要说。其实孟北流挺孤单的,夫人早逝,并未续弦,虽然有儿有女,但女儿外嫁,难得回来一趟;儿子外放为官,职责在身,路途迢迢,近十年没有回过家了。 说了一番,孟北流叹息一声:“有鸟,教完今年,我就闭堂谢客,不再开设学堂了。” 陈有鸟一怔:“老师,你决定了?” “决定了。” 孟北流摸了摸胡须:“一来我年纪已大,渐渐力不从心;二来嘛,教书那么多年,也有些倦了,所以准备休息。有闲情逸致时,便去游山玩水,清静之际,又能提笔著书,写些东西。” 陈有鸟忽然觉得伤感,刚才一番话,竟然是“最后一课”的教诲了。 但是老有所养,老有所乐,才是好的生活,老师能放下来,过怡然自得的日子,挺好的。 孟北流又道:“退休之事,我去年便定了的,却没想到今年还能收得你这么个学生,老怀甚慰。” 陈有鸟嘿嘿一笑:“老师桃李满天下,我半路读书,算不得什么。” “人不可自满,但也不用妄自菲薄。” 孟北流摆摆手:“好了,你不必陪我这个食古不化的老头子,到外面去吧,这时应该有些人来到。同学少年,性情相近,好好聚聚。” 陈有鸟听到了外面传来的喧闹声,于是起身出去,正看见被数位同学簇拥着的胡子宁。 今晚的胡子宁明显精心打扮了一番,锦衣玉带,头戴纱冠,面如冠玉,玉树临风般。尤其顾盼之间,一对眸子飞扬,让人见着,忍不住便被吸引了去。 好个翩翩美男子! 那些女同学早看得春心荡漾,蠢蠢欲动。无奈人家早说了“不喜欢女人”,她们就算有心,也没办法亲近,只得把目光转开,放到别人身上。 毫无疑问,走出来的陈有鸟瞬间便成为了目标。 在她们的心目中,陈有鸟这样的,门当户对,更为适合。不过基本的矜持礼仪还是有的,不会表现得太露骨。 相比之下,围在胡子宁身边的那几位,就显得痕迹太露,甚至可以用“阿谀奉承”来形容了。胡子宁要在年前启程回京的事,众人有所耳闻,于是更为迫切,要在此之前抓住难得的相处机会,好好套近乎,最好能落得个人情下来,那可就受用无穷。 胡子宁不厌其烦,倒没有不留情面地叱喝赶人,见到陈有鸟,反而得意地朝他瞥一眼,示威一般。 陈有鸟见着,哑然失笑:这位平时看起来冷若冰霜,心高气傲,但有时候居然会像个小孩子似的。不过难怪,权贵子弟,难免任性。胡子宁这样的,已经很好,没有那种仗势欺人的霸道。 胡子宁的到来,使得草堂文会变得热闹起来,一位接一位的学子纷沓而至。 今晚天色甚好,夜空清净,早早就得见一轮明月,一点点地往中天升起,洒下万千清辉。 月上中天,文会最为激动人心的斗诗节目也就差不多要开始了。 第五十九章:血海深仇 武无第一,文无第二,文武之道,总离不开一个“比较”。尤其莘莘学子,正当青春年少,更是气盛,不甘人下。 今晚这一场,却是胡子宁首先提出的,他说要看看谁能写出好的诗词。 这一下,诸人顿时像打了鸡血般亢奋起来,纷纷撸起袖子,各有表现,有的眉头皱起,苦苦思索;有的高声诵读;有的铺开笔墨,挥笔如飞…… 胡子宁在一旁负手看着,嘴角带笑,从侧面看,这颜值真是明艳绝伦,让无数女子嫉妒发狂。 嗯,身量又高,加一双大长腿…… “这厮似乎有泼油引火的意思……” 陈有鸟心里嘀咕着。 但不得不说,来这么一出后,草堂文会的气氛是被弄起来了,显得热闹。 很快,学子们便都拿出了得意的作品,加起来,足有十多首,体裁不一,有长有短。至于是新作还是旧作,也无从追究。大家都默认了的,只要写得好,便能出风头,哪管你是临场发挥,还是苦心积虑一年半载推敲出来的? 这些诗词献宝般送到胡子宁跟前,请他过目。胡子宁看得很快,目光一扫,随即翻遍,片刻就都看完了,随即摇摇头。虽然不说话,但也表明了他的评价:不行! 众学子从满含期待到垂头丧气,他们都知道胡子宁喜欢诗词,所以想籍此机会来拉拢关系,只要诗作能被胡子宁青睐,便等于有了敲门砖,从此之后,得胡子宁高看一眼,甚至成为入幕之宾。 但现在,希望如同水泡般破灭。 胡子宁的眼光实在太高了。 没办法,人家可是从京城来的,寿安向来是王朝笔墨最为鼎盛的地方,文赋风采,冠绝天下,诸多才子诗人,都云集于此。经历过那般的人,对于外面寻常之作,自然看不上眼了。 其实草堂的学子,对于诗词,都有一定的造诣,否则的话,也不会被偏好文道的孟夫子给收入门墙。不过他们主要学习的重点和方向,还是在官文这一块,而好的诗作,不但讲究才情,还讲究灵感,岂能轻易写出来的? “有鸟学长,你不来一首?” 此时胡子宁忽然笑吟吟地走来,朝着陈有鸟说道。 全场的目光顿时都转移过来,落在陈有鸟身上。 孟夫子也走出来了,站在那儿,目光隐隐有期盼。他也是想陈有鸟能够拿出新作来。以这位学生的才气,轻而易举,就不知道能写出什么样的作品,会不会是一篇传世杰作? 那样的话,传扬出去,今晚的草堂也能沾光,成为一时佳话。 对于胡子宁的要求,陈有鸟其实是想拒绝的,对方的灼灼的眼神让他颇不自在。不过老师也来了,虽然不曾开口,可也清楚他的期待。先前在屋里,孟北流所言,今年是他执教的最后一年,所以今晚文会之后,师生分散,可能再没有这般聚在一起的光景了。 “好,我就献丑了。” 陈有鸟说道,大步走向一张桌子,提笔醮墨,书写起来。刚开始时写得极快,然后一顿,皱起了眉头,就写不下去了。 孟北流等人看着,大感奇怪,却也没有出声打扰、督促。 等了一阵,陈有鸟叹一声,放下笔:“不好意思,写错了,我重写过。” 伸手要把刚才写好的揉掉。 “且慢。” 胡子宁看得真切,唤一声,快步上前,把那纸拿在手里,见上面写好四句:“戍鼓断人行,边秋一雁声;露出今夜白,月是故乡明……好,真好!” 他一边读着,眸子炯然发亮。 “好句。” 孟北流同样赞一声,尤其最后那一句“月是故乡明”,言简意核,简直道出了无数人的心声,以及对故乡的眷爱之情。只是喃喃地念读了两遍后,发现意犹未尽,就问:“有鸟,你这诗后面还有吧?” 陈有鸟略有尴尬,写这首,本也是喜欢“月是故乡明”这句,不过这儿的故乡非此即彼,不可与外人道也,但写着写着,就发现这首五律后面的四句不符情景,不合时宜,写不了,所以才停笔,就抄了前面四句,差点露了马脚,唯有一摊手:“没了,后面没了。” 孟北流一愣,若有所思,他却是以为陈有鸟临场发挥,只想到了前半阙,后面的还没有想好怎么写,故而一时间写不成了。这样的事情不奇怪,文人骚客在创作过程中时常遇到。 显然,其他的学子也都这么认为的。不过只凭前面四句,已经属于难得的佳句,有些人纵然想看陈有鸟的笑话,却也无法出言相讽。 胡子宁看到了字里行间蕴含的文气气息,如获至宝,一脸欣然地道:“有鸟学长,这诗送给我如何?月是故乡明,我想到了家,想回家了。” 陈有鸟颇感奇怪,上次聊天,提到“回家团聚”时,胡子宁可是立刻变了脸色,拂袖而去,当时还以为他是与家人闹了矛盾,离家出走的,怎地现在就觉得“月是故乡明”,想要回家了? 猜不透啊! 陈有鸟也懒得猜了,说道:“既然你要,就拿去吧。” 原本答应写一首给对方,现在正好,完成任务。半成品也无妨,反正人家喜欢就行。 “谢谢了。” 胡子宁笑意连连,把纸张拿起,轻轻吹一吹,要把上面的笔墨吹干。 这番娇憨情态落在陈有鸟眼里,他心不禁一跳,赶紧别过头去,内心一阵恶寒,实在受不了。 其他的男学子同样受不了:看样子,今晚的风头又被陈有鸟抢光了,这厮好生可恶,既受老师赏识,又得胡子宁青睐,好事全给他一人独占了去。 诸人闷闷不乐,觉得继续呆在这儿也没意思了,不如转移地方,或许另有际遇机会,于是纷纷向孟夫子告辞。 人群散去,场面变得冷清。 有两三名女学子本还想多待一会,找机会跟陈有鸟说话的,无奈时辰已不早,她们也得回家。回家之后,务必要跟父母提起,让长辈出面,登门找陈有鸟说亲去。 不多一会,草堂内只剩下陈有鸟与胡子宁两个学子了。 孟夫子洞察世事,呵呵笑道:“好了,今晚文会就此作罢,你们也回去吧。” “好的,老师,告辞了。” “老师保重。” 陈有鸟与胡子宁齐声作别,出到草堂外面。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时候尚早,你陪我出去走一走,如何?” 陈有鸟打哈哈回答:“这个不必了吧。” 胡子宁深深看他一眼:“有鸟学长,不出意外的话,我可能明天一早就启程回京了。” “这么快?” 陈有鸟一怔,倒不是惊诧,更多的是惊喜。因为这意味着他在道庭提督府的第一桩事务就要完成,一百符钱的奖励要到手了。 “是的,因此临别之际,我想与你喝一杯酒。”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好吧,那么,我们去哪喝?” 听到他答应,胡子宁很高兴的样子:“我知道个不错的地方,我带你去,来,上我的马车。” 陈有鸟忙道:“我有马车,我让车夫跟着你就好了。” 赶紧上了马车,吩咐旺财,先把马车赶到前面去等候。 胡子宁倒没有勉强,今晚送他来的正是那个一脸皱纹的老仆,见状,冷哼一声:“公子,这厮不识抬举,不知道多少人渴望要与你一同乘车呢。” 胡子宁不以为意,低声说道:“没事,嘿嘿,我又得了一幅文气之作。” “是吗?又是那小子写的?” “嗯。” “好,真好,那样的话,你的伤势又能恢复一分了。” 胡子宁笑道:“走吧,去愿心湖。” 老仆迟疑了一下:“公子,你真要与他去泛舟喝酒?这事传扬出去,恐对你名声有碍。”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扬:“别人爱说什么,就随他们说好了,难道我现在喜欢做什么事,都不能做了?” 老仆人苦笑道:“话虽如此,可也得注意些,今时不同往日。”顿一顿,脸色肃然:“公子,请你谨记,你背负的使命,可是那水洗不清的血海深仇。” 闻言,胡子宁忽然流露出一种难言的悲伤哀意,双目泛红,有泪光闪现。 老仆人见状,赶紧道:“老奴该死,触及了公子的伤心之事。你不要多想,否则的话,会使得伤势发作的。” 胡子宁别过头去,语气清冷:“我没事,走吧,月圆之夜,我希望能高兴些。也许从此以后,我再无法像今晚这般开心了。” 老仆人听到,一脸的皱纹抽了抽,又是心疼,又是怜惜,但他还是劝道:“公子,除此之外,我还听到了些不好的消息,那边可能派人来海岱郡,恐怕要对你不利……” “走!” 胡子宁根本不愿意再听下去,猛地大声喝道,跨步上了马车。 老仆叹息一声,不再多说,坐上车辕处,一挥马鞭:“驾!” 马车辚辚,跑动起来。到了前面,对旺财叫道:“跟上。” “好嘞。” 旺财讨好般应了句。 两辆马车一前一后地跑在张灯结彩的街道上。 第六十章:饮食与赠诗 约莫一刻多钟后,两辆马车停住了。 陈有鸟下得车来,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是一面大湖,湖边杨柳垂岸,一株株树上悬挂着灯笼,灯火璀璨,映着湖水,美不胜收。 果然是个好地方。 究竟是哪里? 虽然生活在郡城内,但对于不少地方,陈有鸟依然陌生,不曾来过。 旺财低声道:“少爷,这儿叫愿心湖。” “你来过?” “没有,但听说过,此地可是富贵人家喜欢来游玩的地方。” 前头的胡子宁回首招手:“有鸟学长,快来。” 语气中,隐隐有雀跃之意。 陈有鸟稍显踌躇,抬腿跟上。 到了湖边,但见一艘乌篷船停在那儿。这船跟当初陈有鸟乘舟回海岱郡的差不多,属于小船,连同艄公,最多也就载三、四个人的样子。 胡子宁已经上船去了。 那老仆人忽地一把拉住陈有鸟,低声道:“小子,你听着,上船之后,要谨守规矩,非礼莫视,非礼莫动。” 这一上手,苍劲有力,分明是练过武功的,而且练得还不错。看来他除了随从之外,还兼职了保镖的职责。 陈有鸟原本就很犹豫,不大愿意跟胡子宁共处一船,现在听这老仆一说,没好气地随口应道:“你家公子不非礼我,我就求神拜佛了。” “好胆。” 老仆人被他的调侃给激怒,五指用劲。 陈有鸟疼痛不已,惊怒之下,正要挣脱,对方却提前松了手,垂手而立。 原来是胡子宁站在船头上,喝道:“不许对陈公子无礼。” “是。” 老仆人恭恭敬敬:“陈公子,老奴刚才多有冒犯,还请恕罪。” 态度转变得太快,倒让陈有鸟不好发作。只是心里觉得,不该答应跟来的。 胡子宁又唤道:“有鸟学长,请上船吧。” 陈有鸟吐一口气,跃步登船,紧接着老仆人也上了船,原来他竟是来当艄公的。 好家伙,敢情什么都懂呀。 旺财自是不能跟随的,等在岸上,他发现四周有人影绰绰,显然是把守在这里的侍卫人员,见胡子宁等上了船,他们才悄然撤走。旺财暗暗咋舌:这位胡公子果然是大人物,不过看他的样子,似乎很赏识自家少爷。 嘿,这可就是贵人了。 老仆人手持长竿子,轻轻一点,乌篷船离岸飘出,朝着湖中心处荡去。 在船尾处,摆放一方小茶几,酒水点心,样样俱全。 “请坐。” 胡子宁做了个“请”的手势。 陈有鸟也不知道对方是如何安排的,始终心怀戒备,反正胡子宁有甚不轨行为,他就一头跳进水里……额,似乎想得有点多。 坐下来后,胡子宁亲手倒了两杯酒,并先干为敬。 陈有鸟见摆在身前的酒水呈现出一种美妙的琥珀色,酒香扑鼻而来,立刻引起了他的意念,就想一饮而尽。 这股意念如此强烈,仿佛饥渴的人遇到了甘泉,纵然他奋力压制,却也有点按不住了。 胡子宁见他没有动,微笑道:“怎地?有鸟学长,难道你怕酒里有毒?” 这一说,陈有鸟就不好意思继续矜持了,人家可是先喝了的。况且,现在的他从本能上,也是有着巨大的渴望,于是,端杯,一饮而尽。 酒水入喉,滚滚然,浑身一个激灵,仿佛全身毛孔开张,并发出享受的欢呼: “好酒!” 胡子宁笑道:“此酒有个名堂,唤作‘灵猴酿’,可不是一般的酒,市面上根本买不到。对了,它本质上属于一种药酒,甚至称为灵酒也不为过,对于修行者颇有补益。有鸟学长,你是个道士,喜欢的话,今晚多喝两杯。” 原来是药酒,灵酒,难怪…… 饮了这一杯后,很快,陈有鸟就觉得身体开始发热,整个人充满了活力,最重要的是,他感受到了那种真正的满足感。这段时日来,普通饮食,不管吃多少都难以填补的空虚之意。 而今,被一杯酒给弥补好了。 显而易见,那些真正的修行者,得道之士,他们的日常饮食,肯定都是类似之物。 好东西哇! 此时陈有鸟恨不得嚷一句“真香”,光这一杯酒,这一趟就来得值了。 不过好东西得来不易,价值更不好说,普通市面有钱都买不到。在修行者的圈子里要买,恐怕得动用不少符钱才行。 胡子宁又给他倒了一杯,满上:“此酒后劲甚大,不能喝得太急,可配用小菜,点心等下酒。” 陈有鸟闻言,就不急着喝酒了,仔细打量,见盛酒的杯子,赫然是玉杯,有一种素雅的淡青色。啧啧,光这个杯子,就价值非凡;再看那些小菜点心,样样精致,碟子盘子,清一色为玉质。 如斯排场,岂是一般权贵所能撑得起的? 莫非,他出身名门望族? 很有可能…… 陈有鸟不好打听,于是提起筷子吃菜。这一吃,又吃出了门道,发现每一样吃食都不同寻常。 这位贵公子的日常饮食都是如此吗?那实在太奢侈了。 胡子宁似乎看破了他内心所想,笑吟吟道:“这些东西,可都是为有鸟学长准备的,可还吃得满意?” “满意,很满意。” 陈有鸟坦诚回答。 “那就好。” 胡子宁说道,站起身子,举目观望天上一轮满月,怔然出神,不知在想着什么。 陈有鸟也不知该说什么,先吃喝一番,至于吃相,当然好不到哪里去。 没办法,自从晋身道士,真得好久没有吃过一顿真正的饱饭了。摆放在这儿的虽然只是小菜,点心之类,但比起那些大块大块的肉食,蕴含的“营养能量”要高得多。 吃了一阵子,灵猴酿的劲头开始上来了,感觉有点醺醺然,再看茶几上的一片狼藉,东西都吃得差不多了。抬头正与胡子宁明亮的目光相对,饶是陈有鸟脸皮够厚,此刻也不禁老脸一红,把人家的好酒好菜都吃完了,着实有些过意不去,想一想,便道:“胡同学,我答应给你写一首诗的。” 胡子宁笑道:“先前在草堂时,你已经写给我了。” “不,不算!” 陈有鸟一摆手:“那个只得四句,不完整,我要写一首完完整整的送给你。” 胡子宁眼神一亮:“现在?” “对,现在,我就写。” “好,我去准备文房四宝。” 胡子宁连忙进入船舱,把笔墨等物拿出来,先去把茶几的东西清理好,再把笔墨铺开。 船头的老仆人一直密切关注着这边的情况,也不撑船了,想要来帮忙,但被胡子宁拒绝了,并把他打发回船头。老仆人有点神情茫然,曾几何时,自家公子做过这些活儿?今晚,却为陈有鸟破了例。 呸,不对,不是为了陈有鸟的人,纯属为了他的诗作罢了。 只是陈有鸟不是才写过一首蕴含文气之作吗?现在又写,还能写得出来? 老仆人深表怀疑。 如果只写出一般意义的作品,也就失去了价值。至于字面上的经典和哲理,只不过在文人骚客的圈子里流传罢了。 这样的话,公子恐怕要失望了。 老仆人心情烦乱,频频往这边顾望。 灵猴酿的酒劲确实大,陈有鸟已经有了醉意,但正是这样,使得他胸臆开张,没了遮拦,他提笔在手,见胡子宁已经磨好墨,于是笑道:“好,就取这一首了。” 说罢,挥笔醮墨,写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第六十一章:湖面突袭 “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 开篇首句,便一下子写进了胡子宁的心坎,他迫不及待地接着看下去,嘴里同时诵读着,当读到最后的“不堪盈手赠,还寝梦佳期”时,整个人竟有点痴了。 写完最后一笔,陈有鸟意兴飞扬地把毛笔一掷,有一种直抒胸臆的痛快。 自从来到这方世界,对于环境的陌生与危险,使得他一直处于小心翼翼,步步为营的状态当中。 生活维艰、前程未卜、加上那些鬼神莫测的邪祟存在…… 必须要加倍谨慎,否则的话,一不小心就断送了去。 事情的转机从获得道士身份度牒,以及取得秀才功名开始,有了这两样,他才算在这个世界有了些跟脚,得以立足。 纵然如此,陈有鸟依然勤勉做事,心存戒备。 今晚答应胡子宁,到此泛舟饮酒,已经属于例外。 一方面,要完成道庭都督府下达的任务,跟胡子宁多加接触,观察;另一方面,胡子宁明早便出发,启程返回京城寿安了。 所以这一顿酒,等于是饯别。 只是喝了酒后,当酒意上涌,有了醉意,人平时压抑隐藏住的性情会得到释放,所谓“酒后吐真言”,乃是至理名言。 陈有鸟倒没有多醉,也就三四分这样。 正是这几分醉意,使得他写了这首五律,以此相赠。 写完之后,得到了宣泄,那醉意似乎也被泄掉了,站在船上,被湖风一吹,整个人顿时清醒过来,一个激灵,暗道一声糟糕:刚才所写的诗作似乎有点暧昧了,是写给友人的不假,但从字面意思上理解,有“情人”“相思”等字眼,这就不好说了。最重要的是,胡子宁可是“不喜欢女人”的货色,万一让他想岔了,起了误会,如何得了? 唉,都是酒醉误事…… 陈有鸟懊恼不已,见胡子宁一直盯着笔墨看,目不转睛的,竟有点痴呆的感觉。 他却不知道,人家胡子宁所看的,并不单单欣赏字句,而是蕴藏在字里行间的文气。 这股气息是如此浓郁,活泼,如同水气凝聚,汇荡成流。 感受着气息,胡子宁陶醉似的闭上眼睛,深深吸了一口。 见状,陈有鸟更加怀疑了,悄悄退后一步,想着:如果对方真要对自己做点什么,自己应该如何应对? 猛喝一声“非礼莫动”? 还是大嘴巴抽去? 而或翻身跳入湖中,水遁保清白? 一会之后,胡子宁才睁开眼,不再看纸张上的诗句了,却目灼灼地盯着陈有鸟,越看越是欢喜的样子。 陈有鸟暗道“不好”,立刻重重干咳一声:“胡同学,我早与你说过,我不喜欢男人的。” 胡子宁一愣:“你喜不喜欢男人,与我何干?” 陈有鸟不与他争辩这些,以免越说越纠缠不清,忙道:“时候不早,酒也喝完了,我们这便上岸,回家去吧。” 只要应付过今晚,明天一亮,彼此离别,从此以后,不再交集,就什么事都没了。 胡子宁抬头观望,见明月已经西沉,不知何时飘来了些云层,把月儿遮掩得朦朦胧胧的,投出大片的阴影,他猛地想到了某些事,莫名感伤:“是呀,夜已经深了,酒终人散,从此以后,你我也不知何时才能相见了。” 陈有鸟安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人嘛,开看点,但往前走,莫问前程,会开心很多。” 胡子宁双眸一亮,喃喃地道:“月有阴晴圆缺,人有悲伤离合,好句,真好句。” 陈有鸟老脸一红,又说多了。 胡子宁笑吟吟地看着他:“我记得了,你明年要参加举子试,只要中举,便启程前往京城参加会试。以你的才情,考试不在话下,一定能金榜题名。嘿嘿,就这么说定了,我在京城等你,再好好喝一杯。” 听到“我在京城等你”这句,陈有鸟差点要萌生出弃考的念头,太吓人了,赶紧打哈哈道:“考试的事,没有放榜之前,谁都不敢保证。况且,那都是以后的事了,以后再说吧。” 胡子宁心思玲珑,哪能听不出他的敷衍,轻哼一声:“有鸟学长,到时你进京,就算你不来找我,我也能去找你。你知道,我找个人很容易的。” 这话的语气更不对了,竟有些撒娇的意味。 陈有鸟浑身不禁起了鸡皮疙瘩,忙道:“好说,好说……” 胡子宁还要说些什么,蓦然脸色一变,举目看去。 夜渐深,此际的愿心湖颇为安静,天上云层增多,把月光遮掩,天色显得有些晦暗起来。 湖风习习,湖水荡漾,除了这一艘乌篷船外,就看不到别的船只了。 再远的湖面,有雾气弥漫,难以看得清楚。 胡子宁便是盯着那片雾气,脸色凝重。 呼! 船头的老仆人身形鬼魅般来到,把陈有鸟吓一跳,下意识地往侧边躲开些,也只能躲在这儿了,再往外去,可就掉湖里了。 “公子,情况有些不对。” 老仆满脸皱纹如同老树干,一对眼睛,目光幽幽,有寒芒流露。 胡子宁沉声道:“现在回岸,是不是来不及了?” 老仆点头:“我们走得太深,岸边虽然都有布置,但此湖甚大,不可能安排得周全。” 说到这,叹息一声:“公子,我们今晚本不该出来。”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挑:“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来便来,去便去,没什么好害怕的。” “公子说得好。” 老仆腰杆子一挺,自有气势迸发:“老身且看来的是哪个,斩下他头颅,以拜祭殿下之灵。” 胡子宁转头去看陈有鸟,脸色有些复杂:“有鸟学长,今晚连累你了,本不该拉你来喝酒的。” 陈有鸟听得迷糊,但也感觉到有问题:“你的意思是?” “我们遭人袭击,会是一场恶战。所以等会有机会,你立刻跳进水里逃走,不要回头,潜得越深越好……” 胡子宁快声叮嘱,语气焦急。 袭击? 陈有鸟东张西望,下一刻,他就听到了一阵哗啦啦的声音。 是船只在高速航行下乘风破浪所发出的激荡水声! 两艘快艇如离弦之箭从雾气中冲出,一左一右,形成个“人”字包抄过来,它们的目标,正是乌篷船。 第六十二章:恶战 两艘快艇冲得猛,也不知如何驾驭的,看上去,已经超出了一般人力的范畴。船头尖尖,如同刀锋般将湖面劈开,掀起丈余高的浪花。 老仆人凝神一看,见到左手边快艇船头处站立的高大身影,失声叫道:“是中郎将!”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 陈有鸟不知道这“中郎将”代表什么,但光看对方来势汹汹的情景,便明白一番恶战难免。 “着!” 老仆手持长杆,怒气开声,竿子脱手飞出,像一支大箭,激飞向右手边冲来的快艇。他很清楚中郎将站在左边快艇上,这一竿子要是打过去,难以造成什么伤害,所以选择了右手边这艘,柿子捡软的捏,能杀得一个是一个。 噗! 竿子不偏不倚命中那艇上站着的人,血花飞溅,随即带着尸体跌落水中,转眼不知去向。 这一竿子…… 陈有鸟看得分明,内心震撼:这才是真正的高手。 “跳!” 胡子宁冲他喝道。 陈有鸟心神一凛,当机立断,翻身一个鱼跃就进了水。 这样的厮杀,根本不是他所能插手的,既然如此,还不逃命,更待何时? 留在船上,只会添乱、白白送死。 砰! 他刚入水不久,湖面上就传来了巨大的动静,简直地动山摇,感觉湖水都要被掀翻了去,一股巨力透水而至,撞击到陈有鸟身上,受此波及,他当场被震得在水里翻了个跟斗,差点要晕厥过去。 这只是余波而已,要是还待在船上,此刻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自从穿越而来,陈有鸟便知道这不是个正常的古代世界,有修者、有邪祟、有妖魔…… 道法通玄,妖邪暴虐,拥有着种种难以想象的力量。 然而耳闻是耳闻,与亲身经历完全是两回事。 好在陈有鸟水性不错,并有着修炼基础,加上今晚的一顿好吃好喝,使得身体状况正处于一种巅峰状态,这才能扛过刚才那一阵余波冲击,换作常人,早就脏腑受损,晕迷不醒,就算没被震死,也会淹死在水里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计,走! 陈有鸟记着胡子宁的话,潜得越深,离得越远,越安全。他立刻手脚并用,奋力朝着岸边的方向潜去。 一口气也不知游了多远,感觉憋不住了,必须要冒头换口气,于是小心翼翼上来,慢慢探出个头,观察周围。 他现在的位置,与战场那边已经有一段距离,但并非远得足以保证安全。 借着月光,能见到那边战况的激烈。 人影翻动,血光飞溅,双方正在进行凶猛的攻伐。 三艘船只早已四分五裂,片片木板漂浮在水上,而他们竟是以这些木板作为立足之地,从而保持身形,没有掉落水中。 光这一点,已经“非人”了。 陈有鸟不敢多看,认准了方向,继续埋头潜行。由于距离已经拉开的缘故,时不时可以冒头出来透气。 他游得很快,像一条鱼,能够看到岸边悬挂着灯笼的垂柳了。只要上了岸,即可脱离险境。 噗通! 身后有落水的声响。 回头一看,见一人落在不远处的水里,不断挣扎着。看真些,赫然是胡子宁。 他逃出来了? 那老仆人呢? 顷刻间陈有鸟便有了猜测,应该是老仆人舍死相救,帮助自家公子获得逃生的机会。 不管是老仆人,还是胡子宁,他们都有着非凡的本领,在湖面上掷木板,便能施展出燕子抄水,借力飞跃,掠湖而过。只是现在看来,胡子宁已经力竭,最终落水,挣扎不起,渐渐要沉下去了。 陈有鸟一咬牙,翻身游过去,一把将他抓住:“跟我走。” 胡子宁浑身湿透,脸色苍白,身上带着的血迹经过浸染,把身边的湖水都给染红了。 他精神萎靡,气色甚差,望见陈有鸟:“有鸟学长,是你,真好……” 陈有鸟沉声道:“我带你上岸,便能找人求救了,岸上有你的侍卫。” “不,不行……” 胡子宁断然说道:“我这次行踪泄露,由此可知,身边一定有着奸细,我不相信他们。” “那,去哪?” 陈有鸟一怔。 “悄悄上岸,带我去你家躲一躲……要快,胡嬷嬷挡不了多久……咳!” 胡子宁大口咳出血来,显然受到重伤。 胡嬷嬷? 陈有鸟听这称呼大感奇怪,那位实力强劲的老仆人居然叫“嬷嬷”? 不过没时间问东问西了,赶紧拦胸把胡子宁抱住,就朝着岸边游去。 这一抱,胡子宁先是呆住,随即猛烈挣扎起来。 这可是搭救溺水者过程中最为可怕的事。 陈有鸟连忙喝道:“你乱动什么?” “我,我……我不会游水……” 陈有鸟哑然,实在没想到这厮身怀非凡本领,居然不会水:“不会游泳就更加要安定,不许乱动。” 这一下,胡子宁老实了。 他的身子很软,似乎没有骨头;更有一种奇特的香气,颇为浓烈,也不知熏了多少香料。 陈有鸟嘴一撇,捏着鼻子忍了。 过不多久,终于上得岸来。 这儿并非他们登船时的地点,不知偏远到哪里去了。 夜已深,四下静悄悄的,鬼影都没个。 陈有鸟大口喘气,再看胡子宁,昏迷过去了,不省人事。经历一番恶战,他能坚持到现在,已很不容易。 “这家伙到底是什么身份来历,竟然招惹到那般厉害的仇家来袭杀?” “在海岱郡内,中秋佳节,公然袭击……那么官府会如何追究?缉捕?又或者,官府的立场另有玄机……” 陈有鸟感觉自己被卷进了一个漩涡里头,麻烦大了。他又想起当初道庭都督府发布事务时的说辞,含含糊糊,躲躲闪闪的,由此可知,胡子宁的身份关系,肯定牵涉甚广。 但这时候没办法了,总不能将对方扔在这,见死不救。 陈有鸟将他背起,咦,这么轻? 胡子宁的身子不但软,而且轻,不知道修炼了什么秘法,身轻如燕。 轻的好,适合逃命,若是个两三百斤的胖子,那不得累死个人?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开大步,很快没入夜色当中。 呼呼! 没过多久,三道身影从湖面上飞扑而至,竟像是踏浪而来。领首者体型高大,身穿软甲,身上各处血迹斑斑,多处负伤,其余两人也差不多。 但他们对身上的伤势毫不在意,领首者宽大的鼻子嗅了嗅:“我闻到气息,往这边去了,追!” 三道身影立刻健步如飞,紧追下去。 第六十三章:这还算是人吗 夜渐深的海岱郡,街市变得冷清。 得得得! 哒哒哒! 猛地一阵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惊扰了百姓人家。人们在睡梦中惊醒,一脸茫然,不知发生了什么事。 有心思玲珑者立刻反应过来,城中一定有事发生了,而且是大事。 …… 督军衙门,灯火明亮。 啪! 穿着便衣的督军周仲达一巴掌拍在身边的茶几上,实木打造的茶几登时四分五裂,碎了一地。 周仲达霍然站起,近乎两米的身高,魁梧如山:“反了!反了!” 咆哮声像在打雷:“竟敢潜入海岱郡行刺,这是要造反吗?” 目光一扫,面目狰狞:“还有你们,这么大的事,事先竟一点都没察觉?” 堂上站着数将,一个个低垂着头,大气不敢喘。 发了一通脾气,周仲达喝问:“胡贵……胡公子现在如何?” 一将禀告道:“下落不明,生死未卜……不过以他的本领,应该是找地方躲起来了。” 周仲达面沉如水:“他一定不能有事,反正不能在海岱郡有事。宋琼,你立刻点起一千神甲军,全城戒严,只要发现嫌疑者,格杀勿论。” “喏。” 一将领应命,转身奔了出去。 周仲达继续发号施令:“彭浦,杨凡,你们各领两百神甲军,兵分两路,寻找胡公子下落,务必保护他周全。对了,重点搜索愿心湖附近一带,看有没有发现。” “喏。” 两将得令,奔腾而出。 周仲达长叹一声,烦躁不已。 下面一名文士打扮的幕僚出声道:“督军,现在情况未明,万一胡公子真得遭遇不测,我们要是能抓到行凶者,是否该留活口,以应付宫里的怒火?” 周仲达苦笑道:“不能放,更不能留,必须当场格杀,这才是最好的解决办法。” 文士猛地想起这批袭杀者的身份来历,明白过来,不再吭声了。 周仲达又问:“郡守衙门,道庭都督府,他们应该都收到消息了吧?” “有快马前去禀告了,胡公子的手下,侍卫们,都急疯了。” “谁不疯?我都要疯了!” 周仲达嘟嚷了句。 只差一晚,按计划,明天一早胡子宁便会启程返回寿安,他一走,天下太平,整个海岱郡上下,都完成了任务。 哪曾想今夜便出了事? 今夜可是中秋佳节啊! 该死! 周仲达越想越暴躁:“来人,披甲,我要去道庭都督府一趟。” …… 道庭都督府。 内庭。 灯火照出人影绰绰,坐着十多位道者,都是上了年纪的,长须飘飘,隐隐彰显仙家风度。 只是他们的脸色,一个个却是烦躁不安的样子。 “疯了,真疯了!” “还真敢追过来下手,简直蔑视朝廷,这是要反了吗?” 道人们嚷道。 “肃静!” 坐在上首处的一位老道沉声一喝:“遇事心乱,这修的什么道?” 众道人很快安静下来。 老道又道:“事情已经发生,如何谴责,如何懊恼,都于事无补。当务之急,应该先找到人。只要人没死,便能挽回。” 一位道人说:“督主,那边可是派来了一位中郎将,全力袭击,胡贵人又负伤未愈,恐怕……” 老道正是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督主,法号“通玄真人”,赫然是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颇为了得。 通玄真人哼一声:“没有什么恐怕的,一切未有定论,胡公子何许人也,怎会轻易送命于此?周督军那边,应该出兵了,我们提督府也要全力配合,立刻把道士们召集起来,发动人员,四下寻找。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顿一顿,又问:“胡公子今夜去愿心湖泛舟赏月,可有人同行?” 众道人面面相觑,俱是摇头:“他的手下侍卫并未提及有谁。” 原来是那胡嬷嬷有所忌讳,下令封口,不许侍卫们跟外人说关于“陈有鸟”的存在。 当袭杀事件发生,守在岸上的侍卫们没了主心骨,只得分头向郡守衙门、督军衙门等告急,不过在禀告的过程中,自动忽略了陈有鸟。一方面为了胡子宁的名声;另一方面,陈有鸟只是个无关重要的小人物,可能早在袭击中死于非命。提不提他,完全没有影响。 “督主,周督军来了。” “来得好,快请。” 通玄真人精神一振。 今晚发生的事故,后果不是海岱郡任一个衙门所能单独承受得了的,必须联手,一起面对,共同承担。 现在周仲达来了,相信不用多久,郡守曹元奇也会赶来…… …… 却说陈有鸟背着胡子宁,大步朝着宅院方向逃去。但在路上,他一直在思考带人回去是不是个好的选择。 现在情况乱糟糟的,身后又有追兵,如果被对方跟踪而至,杀上门来,岂不是把王伯、画眉他们给连累了? 其实陈有鸟最想是把胡子宁送到道庭都督府、衙门那等官方地方去。 然而胡子宁身份未明,在晕迷前,其又说过,身边出了奸细,不能信任。 如果他被侍卫出卖,那衙门的人,又怎能托付? 把人送过去,万一是送羊入虎口,那不是害人害己? 一时间,心神烦乱,不知何去何从。 “嘤咛”一声,背上传来动静。 陈有鸟把胡子宁放下,见他神情萎靡不振,但好在是醒了。 “有鸟学长,怎地停了……不能停……” 陈有鸟没好气地把自己的顾虑说了,进退两难,能不停下来好好想清楚去处? 胡子宁有气无力地道:“想多无用,快走,走得越远越好,只有这样,才能摆脱追杀。” 陈有鸟环顾四周:“我们已经走很远了。” “不够……还不行,继续走……我身上有气息,他们能嗅闻得到……” 闻言,陈有鸟吓一跳:“你不是吓我吧?” “生死关头,谁有心情吓你?听我的,我们想要活命,就得赶紧逃。” 胡子宁说着,又是一阵干咳,咳出了血。 陈有鸟眼角一瞥,见到那血色泽浑然不同,竟仿佛是淡金色的,也不知是否是在晦暗的环境下看错。 他不好意思凑过去看个仔细。 胡子宁似有所觉,低声督促:“快走!我感觉到,他们追上来了……” 这也能感受得到? 千里眼? 顺风耳? 陈有鸟吃一惊,但下一刻,他猛然抬头看去,见远处的一片屋顶之上,一道身影正在上面跳跃而行,他的形态十分古怪,手脚并用,像一头兽类,行动迅猛至极,一边走,一边嗅闻。 这,这还算是人吗? 第六十四章:援兵和离开 陈有鸟再度扭头看去,见到另一个方位的屋顶上,同样有一条矫健的身影四肢着地,东嗅嗅,西闻闻,像大狗一般。 这些人究竟是从哪里来的? 是因为修炼了某些秘法,才会变成这样吗? 陈有鸟头皮发麻,不再迟疑,一把将胡子宁抱起,赶紧躲进街边的角落处。 醒过神的胡子宁似乎很不适应被人这么抱着,下意识地做出抗拒的动作。 “还动?找死吗?” 陈有鸟低声喝道。 生死关头,哪里顾得上客不客气了? 胡子宁嘟嚷了句,听不清在说什么。 陈有鸟不予理会,脑子里飞快地盘算着。 这一片街区,其实已经接近家了,只要再穿过两条街,即可回到宅院。 然而这时候,怎能回去? 一旦被追上,不但他和胡子宁性命难保,还连累无辜的画眉和王伯。 砰砰砰! 呀呀呀! 正左思右想间,远处突然传来激烈的打斗声。 陈有鸟一怔,探头出去看,又惊又喜,见到一道道强悍的身影不断跳跃上屋顶,正与追杀来的“非人”交手。 “是我的侍卫。” 胡子宁冷静地说道。 “太好了!” 陈有鸟很高兴:“那你赶紧出去跟他们汇合吧。” “哼,都是些没用的家伙。” 胡子宁脸色却不善:“还有,你忘了我先前所说,有人出卖了我?” 陈有鸟嘴一撇:“内奸只是个别人而已,这些侍卫能够赶上来,与刺客浴血厮杀,足以表明他们是忠心的。” 胡子宁冷笑道:“人心叵测,忠奸难辨,真假演戏,谁说得清楚?” 陈有鸟觉得这家伙是不是被今晚的遭遇给刺激到了,弄得疑心疑鬼,还要相劝。 胡子宁瞪着他:“陈有鸟,你抱够了没有?放手!” 陈有鸟这才注意到两人目前的姿态,着实有点暧昧了。之前疲于逃命,无暇顾及,现在还这么抱着,别说胡子宁有意见,陈有鸟自己更是不惯,赶紧双手一松。 “哎呦!” 胡子宁身负重伤,身子颇为虚弱,不防之下,一屁股就摔到了地上,显得狼狈:“你!” 陈有鸟一摊手:“是你让我放手的。” 胡子宁咬牙切齿,悻悻然,但很快,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长吸一口气,脸色一正,挣扎站起来,拱手道:“有鸟学长,是我的不对,今晚差点害你送了性命,子宁给你陪个不是了。”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觉得这厮莫非学过“变脸”的,态度真是说变就变,简直如同六月的天气,不可捉摸:“这样的事谁都不愿意碰到,大概,是我运气不好。” 胡子宁正色道:“不管怎么说,你救了我一命,我一定会报答你的。” 听到“报答”两字,陈有鸟忍不住眼皮子一跳,莫名想起常常与之相关联的另一词:“以身相许”。 好吧,应该是他太敏感,想象力过于丰富了:“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况且,你已经请我吃喝了灵酒美食,不怕你笑话,我这辈子未曾吃过如此美味。” 胡子宁笑笑,他现在的样子看起来很惨,但这一笑,居然有几分凄美,教人想搂进怀里,好好怜惜。 陈有鸟心一跳,本能地退了半步,然后转移视线,去关注外面的情景。 战况颇为惨烈,胡子宁的侍卫虽然人数占优,但实力不够,面对凶悍的“非人”刺客,一会功夫,便有数人命丧当场,而且死状十分可怖,肢体断裂,血肉模糊。 凶猛的厮杀把所在的房屋都打塌了,惊得里面住的平民百姓尖叫不已,抱头逃命。一些人逃不及,更是惨死当场。 陈有鸟看得双拳紧握,这个世界的战力水平真是远超了想象,相比神秘莫测的术法,武功的表现形式要直观得多。快就是快,猛便是猛,一目了然。 只是,看他们的样子,难道都是修炼了内功的? 总感觉哪里不对。 先前从陈翰,以及霍师傅那儿听到的关于“武功”的描述说法,根本达不到这等破坏和杀伤。 也许,内功与内功之间,同样有区别高低的。 又或者,夏虫不可语冰,以霍师傅三流的水准,他怎么接触得到高阶的层面? 要不是今晚出来,陈有鸟同样看不到。 世界太大,人太渺小。 努力,我要更努力了! 陈有鸟暗暗自我打气。 那边赶来拦截救援的胡子宁侍卫们却有些挡不住了,不断有被打死的人的尸体从屋顶上摔落在地,发出“砰然”的声响。 见状,陈有鸟一颗心又不禁提起。 哒哒哒! 如雷鸣般的马蹄声席卷而起,敲得这一片街区喧闹不已。 胡子宁淡然说道:“神甲军总算来了,哼,看来周仲达的安乐日子过得太久,早没了沙场征伐的劲头。” 周仲达? 有点耳熟。 陈有鸟思索起来,脑海灵光一闪:不就是海岱郡的督军统领吗? 这可是一位手握兵权的实力大人物,称得上是一方封疆大吏了,论起权柄,比郡守还要高上一筹。 对于这般人物,胡子宁却直呼其名,甚至有斥责之意。 很快,一队队铠甲鲜明、持矛举刀的骑兵蜂拥而至,在一名将领的统率之下,发起了攻击。 咻咻咻! 却是抬出一架架大弩,弩箭激发,破空声撕裂开来,听得耳膜发疼。 这些弩箭威力巨大,一会儿工夫,就把一名凶悍无比的“非人”刺客给射中,他惨叫着,身子打滚跌落,眼看不能活了。 “国之根本,军之杀器,果然是威风啊!” 胡子宁叹息一声,神色复杂。 见到这一幕,陈有鸟就明白为何王朝鼎盛,能做到凌驾于道庭之上,并镇压得各个江湖势力毫无脾气了,如斯军伍兵甲,当聚集成阵,纵横扑杀,哪个能挡得住? 果然,朝廷衙门,才是最大,最粗的大腿! 胡子宁忽道:“有鸟学长,你走吧,回家去,今晚的事,就当没来过。” 陈有鸟疑问:“你呢?” “神甲军来了,局势已经镇住,安全了,我跟他们汇合,不会有事的,他们总不能当众杀我。” 胡子宁说道:“跟我沾上关系,或会招惹麻烦,所以你先离开。胡嬷嬷先前做了布置,没有几个人知道你今晚与我出来。至于善后的事,我这边也会妥当处理。” 提及“胡嬷嬷”,他神态哀伤。 陈有鸟看着他俊美的脸孔,想了想,一拱手:“那你保重。” 转身离开。 在后面,胡子宁目送,望着那个挺拔而略显消瘦的背影远去,由始至终,不曾回头。他忍不住咬了咬嘴唇,嘴里喃喃说道:“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从此以后,再没‘此时’了……” 第六十五章:赠礼 陈有鸟急奔回家,王伯还没有睡,守着门等待,见他回到,松了口气:“少爷,你总算回了,可把我急死了……咦,旺财和马车呢?” “我不知道。” 陈有鸟摇了摇头,脸色阴沉。 这一趟遭遇,等于在鬼门关外走了一回,但此事不好跟王伯分说,说也没用,反而害他担惊受怕。 王伯见状,不敢多问。 陈有鸟道:“如果没事,旺财应该会回来的。” 旺财赶着马车,比预想中还回得快,他什么事都没有,一脸茫茫然。问他,回答说是被人赶回来的,又说愿心湖那边已经被兵甲封锁…… 他原本担心自家少爷的安危,可见到陈有鸟居然更早地回到了,却也不敢询问。 他只是个马夫而已,明白自己的本分。 没事便好。 这大概也是胡子宁那边的安排,不愿意让别人知道陈有鸟在场,其实陈有鸟同样不愿意平白无故地卷入漩涡中。 这可是泼天大祸。 惹不起。 略作洗漱,躺在床上,胡思乱想,久久难以入寐。小憩一会,已经是天亮,于是起身打探消息。 昨夜的厮杀已经传得满城风雨。 上午,宋天富跑来,一惊一乍的,说得唾沫子乱飞: “陈老弟,你可知道昨晚出了大事!” “真得是大事呀,有一群汪洋大盗潜入城中,大开杀戒,杀得那叫一个凶残,死伤了数十人;好在神甲军反应得快,出兵剿杀,把这批凶徒全部斩杀……” 陈有鸟听得一愣一愣的:“汪洋大盗?” “可不是?” 宋天富一摊手:“反正衙门方面,是这么对外公布的,就不知道是哪一伙山头的悍匪,好家伙,多少年没听说过这般祸事。这世道,真是越来越不安生,出门在外,可得多加小心注意。” 官方说辞,果然是一套冠冕文章,往往与真相没有半毛钱关系。 作为当事人之一,陈有鸟虽然也不清楚具体如何,但可以肯定,那些“非人”袭杀者不可能是什么大盗悍匪。 宋天富离开不久,陈翰来了。 因为昨夜的厮杀地点,距离陈有鸟所在的街区不远,陈翰是代表宗族来探望的,表示关心:“有鸟堂弟,我听说了这事,也是大吃一惊。依我看,你还是搬回祖宅吧,族人们住在一起,同气连枝,互相照应。” 陈有鸟笑道:“暂时不用,住在这边安静些,好温习功课,不受打扰。这不没事嘛,城中有神甲军镇守,能有什么事?” 陈翰叹道:“听说战况十分激烈,房屋都被打塌了好几座,死伤不少。根据我猜测,那些悍匪绝对是内家高手。啧啧,可惜不在现场,一睹为快。” 陈有鸟面色古怪:“你不怕被祸及池鱼?” “有什么可怕的?” 陈翰一脸遗憾:“有鸟堂弟,你不知道这机会多难得,能亲眼观摩高手对招,学习领会,乃是机缘,可对武功有更深层次的认识和理解,说不好,还能提升武功修为呢。” 陈有鸟呵呵一笑:“万一那些悍匪杀得兴起,把旁观者都杀了。” 陈翰摆手道:“你有所不知,咱们习武者,也是有规矩,有讲究的,冤有头债有主,一般不会伤及无辜。” 陈有鸟听得愕然,没想到这位堂哥居然有这么“天真”的一面,大概与他修习武功时所接受的教导有关。 在江湖上,的确有一定的规矩。 那天霍师傅教拳时,也说了一大通。 不过陈有鸟两世为人,深谙人性难测,很难接受那套说教。 所谓道义,所谓规矩,反而最难靠得住。 当然,昨夜的搏杀层面,其实也远远超过了一般的江湖恩怨仇杀,陈翰要是在场,又好奇地跑出去“观摩”的话,最后的结果,很可能是被一拳打死。 说过了昨晚的事,陈翰又热情地问起陈有鸟的武功练得怎么样了,有甚不懂的,练得不好的,可随时询问,他定会不吝指点云云。 陈有鸟含糊回答,他练了对方所送的武功,觉得挺容易的,很好上手,没遇到什么疑难之处。 陈翰却怀疑陈有鸟是不是抹不开面子,少年人嘛,好面子,就算一时间难以学会,也不愿急着找人请教,更喜欢独个人先钻研一番。尤其是像陈有鸟这般的,有着道士身份,秀才功名,是真正的体面人。 “有鸟堂弟,你我兄弟,无需顾忌,有什么问题,尽管跟我说。”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我是真得没事,现在所学,都挺顺利的。” 不好说如何个“顺利法”,免得陈翰误会自己是在炫耀。 “那好吧。” 陈翰只得作罢,又说了些闲话,告辞离去。 一场惊天袭杀,被说成了悍匪寻仇,而且“悍匪们”全部被斩杀掉了,无数事不关己的平民百姓,对于他们的生活,也就是多了个谈资罢了。 在街面上打听不到什么有用的信息,陈有鸟就不再关注,闭门在家,他不知道胡子宁是否还留在郡城,伤势又如何了,更不会去探望什么的。人家已经表明态度,要撇开关系,陈有鸟不可能主动去暴露,做那傻事。 这天暮晚时分,王伯急忙进来禀告,说门外有人来,点名要见陈有鸟。 “少爷,这人打扮古怪,戴着斗笠,看不见面容,不像善类。怎么办,难道是坏人?要不,我去赶他走好了。” 陈有鸟微微沉吟:“不用,我去看一看。” “少爷,小心。” 王伯提醒道,连忙跟在身后,还叫上旺财,想着人多,能增加底气。 到了门外,见着那人,中等身材,浑身黑衫,头戴斗笠,果然是神神秘秘的。 见到陈有鸟,他躬身施礼:“我家公子,派我来送礼。” “送礼?” 陈有鸟一怔:“你家公子是?” “你看了赠礼,自然明白的。” 那人说着,捧出一方包裹,四四方方的,约莫一尺多长短,显然里头包着的是匣子之类。 王伯看到,踏前一步,想要接过。 那人手上却一顿:“我家公子嘱咐,务必让陈公子亲手接收。” 王伯嚷道:“你这是什么话?” 陈有鸟看那包裹,应该也没什么凶险,于是伸手接了。 “陈公子,保重。” 神秘人一抱拳,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苍茫的暮色里,仿佛从未出现过。 第六十六章:《崂山通真道经》 “少爷,这东西来历不明,可得小心,万一里头设置有毒药机关……” “对对,也可能藏着一条毒蛇,贸然打开,它会扑出来咬人。” 王伯与旺财两名忠仆纷纷提醒道。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两家伙的想象力也不差。 其实,他已经隐隐猜出是谁派人送来的礼物。而且晋身道士后,陈有鸟的感知能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跃升,当拿着这件包裹时,他竟莫名雀跃,感觉此物会是自己渴望已久的东西。 那么,是什么呢? 他已经迫不及待想要打开了。 回到房间,坐定,看着摆放在桌子上的包裹,伸手解开,里面果然是一方匣子,但不是木的,也不是铁的,质地青白,有着温润的光泽,赫然是玉匣子。 光这匣子,就能让人想到“珍贵”“雅观”等词汇。 似曾相识…… 陈有鸟很快就想起了,月圆之夜,他受邀与胡子宁泛舟饮酒,船上用来装盛酒食的,都是玉器。 质地一模一样,显然是同一种玉石材料。 玉匣子上方,放着一封信笺,折叠得整齐。打开来看,第一句便是“有鸟学长……” 信是胡子宁写的,字体有一种让人一见难忘的妍丽,跟他的容颜一般,笔画勾勒,漂亮得找不出丝毫瑕疵。 在信上,胡子宁说他已经安然离开海岱郡,启程返回寿安了…… 信不长,在末尾交代,为了感谢陈有鸟的救命之恩,特地命人送来一件赠礼。 该赠礼,便装纳在玉匣子内。 还真是个礼仪讲究的家伙。 陈有鸟望着匣子,微一迟疑,终于还是打开了。 嗒的! 当盒盖掀起,一股气息散发而出。 这是…… 陈有鸟已经是满怀期待,可真当开了匣子,还是忍不住内心狂喜。 当年在崂山道场时,他曾感受过如斯气息,但十分短暂,转瞬即逝,纵然如此,也给他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至今念念不忘。 这种感觉,就像是吃货猛地间嗅闻到某种极为鲜美的食物香气,勾起了最为渴望的馋虫。 匣子里头装的并非食物,而是一本书,一本奇特的书。 准确地说,应该是一份玉简才对。 气息神秘,光彩流溢,一个个字符有若活物缭绕其上。 《崂山通真道经》! 陈有鸟看到了这份玉简的名字,身子忍不住微微颤抖。 他是从崂山道场出来的人,自然听说过这个名字。《崂山通真素经》与《崂山通真道经》,两书之间,只差一个字,却天差地别。一份是入门打基础的法门,一份却是实打实的炼精化神的功法秘籍,又被称为“真功”。 真功是作不得假的,它的载体,它的刻录形式,决定了它的性质。 这跟普通意义的纸张书籍完全不同,书籍可以随意抄写,而在抄写过程中,很可能由于人为的因素,或漏写、或错写、或胡编乱造等。 很容易就存在误差和错漏。 但真功不一样,它由传功者用意念灌输,经由法力撰写,一旦某个地方出现了问题,整份秘笈都会被毁掉。这跟画符差不多,一笔一划,要求严谨,容不得乱来。 画符会损耗法力,撰写真功更甚。撰写者对该门功法需要有着极为深刻的认识和理解,才能写得出来。 因此,真功秘籍可遇不可求,极为珍贵。 四大道场内,自然都有一定的配额数量,给予通过考核,晋身内门的弟子修炼;但在外面,想要获得真功,那就千辛万苦了。道庭体系,便是通过掌握真功,拢聚大批道士,驭使他们完成各种事务,赚取符钱,再用大笔符钱购买。 而买到的这些真功,品阶一般不会太好,很少会是四大道场出品。 但眼前这一份,货真价实,绝对是崂山传承真功,哪怕是在道场时通过考核,晋身道士,还得经历一番考验和磨练,才会被道师教导授予。 胡子宁送的这一份礼,及时而珍贵。 当前陈有鸟虽然已经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并加入道庭,但他想一件接一件地完成事务,取得符钱奖励,存够钱来买秘笈,起码得熬上十多年光阴,甚至几十年也不一定。 那几位老道人,都是活生生的例子。 当光阴流逝,错过了最佳年头,再想修炼,难度又有不同。 况且,符钱买到的真功秘籍品质一般,练起来,威力效果大打了折扣。 真功与真功,也是有着差别的。 呼! 陈有鸟长吐一口气,神色略复杂。 对于胡子宁,由于其身份的神秘性和高高在上,其实陈有鸟一直心存戒备,有着对于陌生人的本能提防。 虽然说同窗读书,但实际上并无多少交往了解。 中秋之夜的遭遇,两人共经患难,使得距离一下子拉近了许多。 然而也就一晚上的事罢了,随即分开,互不相知。如今陈有鸟留在海岱郡,胡子宁已经返回寿安,天南地北,再次相见,又不知什么时候的事了。 信上说,这一份《崂山通真道经》是报答陈有鸟的救命之恩,可陈有鸟却不是那么认为,谁欠谁的,似乎并非那么重要。 撇开些杂乱念头,他开始研究如何修炼真功。认真读了一遍,恍然大悟,敢情这真功练起来,比普通的纸张秘笈还要容易。 纸张秘笈,行文造句,要阅读,要理解,要推敲;然而真功呢,只需接受意念灌输即可,简单而粗暴。 当然,前提在于,修炼者必须具备承载的基础条件,以及能力。否则的话,灌输进去,反会爆体而亡。换句话说,要是平民百姓来修炼这门《崂山通真道经》,要么不得其门而入,如看天书,无从入手,要么是误打误撞进去了,结果却是被门给夹爆…… 陈有鸟出身崂山,有着相关基础,现在更是晋身道士,通了玄关,他来修炼此门真功,再恰当不过。而胡子宁不送别的真功,偏偏送来《崂山通真道经》,显然也是有所针对性,特意为他准备的。 修炼真功,不是一蹴而就的事。 陈有鸟先出来,叮嘱王伯旺财一番,又跟画眉说了几句,交代完毕,这才把自己关在房间内。 盘好姿态,真功玉简摆在身前,调息养气,等精神状态达到饱满—— 于是开练。 轰! 意念灌输,精魄入微,天地世界恍然震动。 人生,已是不同。 第六十七章:闭关 得得得! 陈翰骑快马奔驰而至,用一个漂亮的动作翻身下马,开口问王伯:“王伯,你家少爷出关了没?” 王伯正坐在门口懒洋洋的晒太阳:“没呢,五少爷,你这两天已经来问过五六回了。” 陈翰一脸焦急:“今日可是八月十八,宗族祭祖的大日子,你家少爷答应参加的。” 王伯一摊手:“可少爷叮嘱过了,他要练功,至关重要,绝不可进去打扰。至于祭祖的事,哎,我也不知怎么办。” 闻言,陈翰郁闷不已。 在海岱郡,陈氏为大族,可与陈氏相等,甚至凌驾其上的宗族,还有好几家呢。各大宗族之间,各自发展,相互角力,充满了竞争,表面见着,或许打哈哈,气氛融洽,可暗地里,没少下绊子,甚至为了利益拔刀相向。 在这个比拼的过程中,宗族的实力是决定性的。而这个实力,综合种种,人口、田地、钱财…… 人才,最重要。 人才主要分为文武两道,其中读书人占据了主导地位。族内有多少读书人考取了功名,入朝为官,当多大的官,这个,是宗族上限的天花板所在。 在陈氏宗族里,像陈有鸟这种只得秀才功名的人,并不算得什么,毕竟族里可是出过好几位举人,还有进士的。 关键在于,陈有鸟同时拥有道士的身份度牒,这就较为罕见,所以他被视为新生代的杰出子弟,正要借着祭祖的机会隆重推出,趁机在前来观礼的其他宗族代表面前,展现一番。 这是宗族彰显实力的一种方式。 所以每次举行祭祖大礼,宗族中几乎所有的有身份地位的人士都会出席,如果只得几只阿猫阿狗,没有足够分量的人镇场子,那这大礼便成了笑话。 换句话说,这个宗族,也就意味着败落,风光不再。 当然,以陈有鸟目前的身份,并不足以镇场子,但族长陈三公等对他颇为重视,再三希望他来参加, 陈有鸟原本也是要来的,只没想到,胡子宁会送来一份珍贵大礼。 在修炼真功与参加大礼之间,他选择了前者。 祭祖,代表着一种礼仪场合,是青年俊秀能出风头,享受宗族荣光的大好日子。 但也就这样了。 礼仪客套,面子风光,都是虚的,犹如浮云。 哪能比得上自己真正掌握的实力? 陈有鸟不会忘记,在落魄时,他们父子,可是要被宗族踢出嫡系房谱,连住的房子都要被收回,流落街头。 是什么改变了这一切? 正是陈有鸟自己拥有的实力,如果他没有举秀才的功名,没有突破,成为道士,这祭祖大礼,却会成为他被扫地出门的耻辱之日。 陈翰不知道陈有鸟修炼真功的事,只以为这是一个托词,根本原因,还是陈有鸟心怀芥蒂,要打宗族的脸。但没办法,他又不能强闯进去,大闹大叫,要陈有鸟出来。 无奈之下,只得骑马回去跟族长禀告了。 宗族内到处张灯结彩,一片欢庆气氛。里里外外,人群忙碌。 族长陈三公正与满堂宾客欢聚,出来听了陈翰的报告,脸色微微沉下去。 陈翰问道:“族长,要不要,我再去请一次?” 陈三公一摆手:“他不来就算了,不用再去。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吞不下一口气。不来也好,免得在典礼上闹事,出乱子,更难收拾。” 显然,他也是认为陈有鸟不来参加,是因为还耿耿于怀昔日宗族的无情。 站在宗族的立场上,陈三公并不认为以前做错,家族资源,本就要择优而选,不可能雨露均沾,只不过陈有鸟运气好,得以冒尖出来了。 如此而已。 后来宗族不也表明了支持的态度嘛,彼此之间,应该以大局为重,一团和气,双惠双利。 陈三公本准备在今天介绍几位有分量的人物给陈有鸟结识,宗族的人脉关系,那可是十分重要的。不过陈有鸟不来,唯有作罢,那也是陈有鸟的损失,错过了机会。相信经此一事,族内的那些有名望的前辈宗老,对于陈有鸟也会观感不佳。 “终究是少年人呀,不懂圆滑相处之道,棱角尖锐,最后只会把路走窄了。” 陈三公摇摇头,返回大厅,继续与宾客们应酬。 过不多久,有下人匆匆来报,说云山道观的新山道人来了。 陈三公一听,喜出望外,赶紧亲自出来相迎,见到那身形发福,满脸红光,气质非凡的新山道人,立刻满脸笑容地道:“新山仙长大驾光临,我代表陈氏深感荣幸,请,快请!” 在海岱郡内,云山道观名声不小,其中新山道人等更是十分活跃,到处降妖除魔,有着很大的名头。 宗族祭祖典礼,除了族内的人员出席之外,还会广发请帖,请有身份有地位的人物来观礼,哪家能请的人物了得,也就代表这个家族有面子,有实力。 今日的典礼,有着一些官员来参加,但品阶不高。至于云山道观,那可代表着一种超越凡俗的势力,新山道人的到来,着实让陈三公觉得惊喜。 大厅人多,吵闹,先把道人请到贵宾室处用茶,说些话。 新山道人笑吟吟的,让随行的道童献上贺礼,是符钱两枚。 陈三公见到,更加高兴了。他是见过符钱的,知道此物珍贵,有价无市,乃是修行者使用的钱币,人们都说,这钱币上面可沾染着法力、仙气,是好东西,常常拿在手里把玩,能延年益寿呢。 对于平民大众来说,修者道士,充满了神秘,市井间流传着诸多的传闻说法,神仙鬼怪,玄之又玄。 内情具体如何,根本无从得知。 作为大族族长,陈三公见识不同一般,可他对于修行界的事同样一知半解,反正毕恭毕敬,绝不可得罪就对了。 这也是他对晋身道士后的陈有鸟态度大转变的根源所在。 不过道士与道士,又是有区别的。 从某种意义上,陈有鸟属于新人,在人前,并未展现过什么术法手段,声名不显,有多少本事,不得而知;可新山道人就不同了,人家成名数十载,虽然外面有些非议,说云山道观的那些道人欺世盗名,没有真材实料,可陈三公等却不信的。 退一步说,信不信,无关重要。 重要的是,人家云山道观偌大的产业摆在那,观内道人,一个个名声摆在那。 这,就叫实力。 不都说成王败寇嘛,得了,人有钱,有地位,有权势,那就是毋庸置疑的厉害。 至于钱财地位权势怎么得来的,谁在乎? 说了些闲话,云山道人忽道:“敢问陈族长,你们族中的陈有鸟,怎么不见人?” 陈三公一愣:“仙长跟有鸟认识?” “呵呵,他成为道士,加入道庭,我那时登门去祝贺了的,毕竟,都是道友了嘛。” “原来如此。” 陈三公讪讪然一笑:“可惜不巧,有鸟堂侄这几天都在闭关练功,没办法出门,因此不来参加祭祖大礼了。” “闭关练功?” 新山道人很是奇怪,脑子一转,想明白过来:闭什么关,练什么功,狗屁没有的事。这家伙才成为道士多久?怎么可能有新的功法来修炼,果然是与宗族产生了裂痕,所以连这么重要的大礼都不来参加了…… 他摸着肥胖的下巴,眼珠子转了转,想到了某事,不禁嘿嘿一笑。 第六十八章:道女选秀 参加完陈氏宗族的祭祖典礼后,新山道人没有停留,匆匆告别,不回道观,拐个弯,跑到陈有鸟所居住的宅院。 王伯认得他,不敢怠慢,连忙见礼。 “你家少爷呢?” 新山道人不愿跟一个老仆人啰嗦,直接找正主。 王伯赔笑道:“仙长来得不巧,我家少爷闭关练功了,无法见客。” 新山道人冷哼一声:“练什么功?休拿那一套说辞来糊弄贫道,你快快进去禀告,便说我有急事找他。” 王伯苦着脸道:“真不行,我家少爷早已叮嘱过了,除非他出来,否则我等都不可进屋去打扰。” “你!” 吃了闭门羹,新山道人颇为恼火,恨不得直接闯进去,把那厮揪出来。 他脾气没来得及发作,那边又来人了。 一位老道人。 是道庭都督府的人员,熟人。 新山道人连忙迎上,打个稽首:“见过苍松道友。” 那苍松看他一眼,还礼道:“原来是新山道友,你怎地在此?” “我是来找陈道友的,可他家的仆人却说其正在闭关,不见外客。这可奇了怪,陈道友不过是新晋的道士,有甚事弄得要闭关?” 新山道人不满意地说。 大家都是圈内人,修炼初级阶段的那点事儿门清得很,唬谁呢? 要知道闭关入定,绝非易事。不说其他,便是吃喝,都是一个麻烦。如果陈有鸟说要闭门读书,新山道人还相信几分。 苍松道人微微一愣,不过他并不在意陈有鸟躲在家里做什么,这是人家的自由,轮不到他管,他也不想管,于是踏步上前,去问王伯。 王伯的说辞如出一辙。 苍松道人听了,哦了声:“这样吧,你等他出关,转告于他,便说他的事务已经顺利完结,可以到都督府来领取奖赏了。” 王伯忙道:“仙长放心,我一定禀告给我家少爷知晓。” 苍松道人点点头,转身离去。 那边新山道人耳尖,听到了,跟上来,低声问:“陈道友接了什么事务,这么快便完结了?”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新山道友,你也是道庭中人,应该知道规矩。各人所接的事务,隶属机密,不可外泄。” 新山道人脸色讪然:“我就是觉得好奇,所以多嘴问一句。嘿,看来陈道友要发财了,该让他请吃饭。” 说话的语气,好像跟陈有鸟很熟,很好友一般。 苍松道人叹道:“此子机缘甚好,似不简单……” 猛地觉得说多了,当即收住,一拱手,自回都督府。 目送他远去,新山道人脸色变幻不定,怏然返回云山道观。 道观建立在一座名叫“云山”的山峰之上,因此得名。 此山地势孤高险绝,高耸入云,巅峰处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仿若仙境。虽然跟四大道场相比,拍马难及,可在海岱郡地界上,云山称得上是一方名山了。 现如今,云山道观中有道士九人,道童数十,人数可不少,俨然已是一股不容小视的地方势力。 从大方面说,道观隶属道庭管辖,但管辖的形式颇为宽松,道观本身,具有相当的自主性。 入了道观,云山道人去见主持云崖道长。 这是一位活了百多岁的修者,已经炼气成功,晋身“道长”了的。据说他距离“化神”一步之遥,只要跨过去,便能成为“真人”。然而这一步看着近,实则咫尺天涯,不知把多少修者挡之门外。以云崖的年纪,他这一辈子,大概也就这样了。 修炼,大不易。 尤其现在的时世,也不知怎的,修炼的环境每况愈下。不但下面数目众多的大小道观,就是高高在上的四大道场,他们的弟子也是进步维艰,至于底层的道童们,能够在山上突破,晋身道士者,一年比一年少。 说也奇怪,这些道童们在年少选材时,资质根骨,皆有相当水准,可带上山后,苦苦修习,就是难以修炼过关,最后只得被遣返归家。 修炼的路,越来越难了。 这是道庭内部的共识。 有神通者算卦得出卦象,说这是因为人道中兴所造成的天地动荡。 一言以蔽之:子不语怪力乱神。 人道兴盛,竖立儒家为正统,怪力乱神者渐渐边缘化,不断遭受打压排斥,最后甚至可能再无法修炼了。 此种情况在道庭内部一度引起极大的恐慌和混乱,甚至反叛。但后来都被压了下去,如今再没人敢提起。 毕竟道庭,都归朝廷管了。 修道艰困,数十年苦苦修炼,到头来依然一场空,既然如此,不如及时行乐,享受世间富贵繁华。 不少修者都是这么想的,其中就包括了新山道人。仗着掌握的一点术法手段,以及法器等物,混得风生水起。城中有豪宅,宅中有娇妻美妾,美中不足的是,辛苦操劳多年,始终膝下无子。 这也是修道所造成的副作用之一。 拥有非凡之力,就得付出相当的代价。 倒不是说不能繁衍,只是比正常人要艰难许多,对于女方的要求也高得多。 “见过云崖师兄。” 在道观内,新山道人施礼说道。 云崖道长端坐在上首处,白发不童颜,脸颊已经出现了黑褐色的斑斑点点,表示他已年华逝去,正无可挽回地步入晚年。 都说修道能长生,能成仙,但那已经是很久很久以前的事了,久到成为了一种传说。 修道四大阶段,炼精化气,炼气化神,炼神返虚,炼虚合道。 事实上,最后的“炼虚合道”早已无人练成,断了真功传承。便是第三阶段的“练神返虚”,也处于一种青黄不接的状况。 时间洪流,大浪淘沙,很多人事,慢慢就消亡其中了。 这是大势,非人力所能阻止,所能挽回的。 云崖道长年纪到了,他一死,云山道观主持的位置便空出来,虽然他有弟子,无奈弟子不争气,修为马虎,所以这位置之争,招惹觊觎,存在着诸多变数。 新山道人就眼热着呢,因此暗中拉拢人手,要结成势力,把位置抢到手。 他去找陈有鸟入伙,便基于这番心思,只要陈有鸟点头答应,进了道观,就意味着是他新山道人的人了。 可恨陈有鸟不识抬举,年纪轻轻,却不受哄,根本不上钩。 云崖道长淡然问道:“新山师弟,你今天去哪了?” “城中陈氏祭祖,请饮。” “呵呵,师弟的日子果然过得舒服。” 新山道人呵呵一笑:“得个人情面子罢了。” 云崖道长神色肃然:“好了,说回正事。我接到道庭传书,有关明年的道女选秀之事。此事非同小可,如果咱们献上的道女能入选,会有大笔符钱功勋奖励,据说,夺魁者,还能得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道女选秀?是了,一晃又是三年。” 新山道人有些唏嘘。 云崖道长道:“你常在郡城走动,各个方面都熟悉,从今开始,要好好留意物色,看有没有资质上佳的少女人选。” “喏。” 新山道人一口应下,猛地间,脑海闪现出一个气质空灵神秀的少女形象来。 第六十九章:真功初成,晋身道长 房间内,陈有鸟端坐如山。 他正处于一种玄之又玄的状态之中,看似入定,神魄却一直保持着清醒。 真功秘籍,法门修炼的步骤简单,可对于修炼者的要求不低,如果达不到这个要求,便会失败。 好在这种情况下的失败,主要是对功法意念吸纳的不完全,不完整,对于人体本身,仍然有着一定程度上的灌输,以及滋补作用,从而提高修为和寿元。 说白了,等于用小桶装水,水满溢出,虽然导致浪费,功亏一篑,但终归到底,桶里都是装到了水的。 所以只要有真功秘籍,只要有机会,具备基本条件的修者几乎都会尝试一番。 话说回来,没有任何修炼基础的普通人就不行了,桶都没有,怎么接水?水只会直接冲刷在地板上,流淌得到处都是,弄得不可收拾。 同理,根基浅薄的,还没有正式入门的道童,也不能越阶去修炼高级功法。 找死呢。 陈有鸟的基础是足够的,又有文气加持,故而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后,稍作准备,就开始了修炼。 一炼,便是三天过去。 今天,是最后冲刺的关键。 从外人的角度看来,看不到什么端倪,可对于陈有鸟本身,泥丸宫中,却正在进行着汹涌激烈的天人交战。 这份《崂山通真道经》所蕴含的意念形态极为丰富,而且浩大,绝对是同等级真功中的极品。 但也正因为如此,使得陈有鸟在接受灌顶的过程中遇到了问题,阻碍重重。 如果只是中等品质的真功,他早就吸收完毕,收功出门了。 可现在,越到后面,越到重要关头,就越感力不从心。 苦也…… 他内心哀嚎一声,发现自己还是鲁莽了。 胡子宁送出真功之际,也没想到陈有鸟会这么猴急,拿到东西就要上手。 着实过于儿戏了。 不管怎么说,这都是真功,依照修行界的正常程序,要准备的事项多了去,充足的食物、合适的闭关地点、还要有护法者等。 陈有鸟倒好,直接关起房门就开干。 他以为这只是房里的那点事吗? 由此可见,有没有师父指导,带路,是何其重要。 在道场中,而或一般的道观里,但凡拜了师父的,基本都不会犯这种修炼的低级错误。 一方面,陈有鸟是急着提升修为;另一方面,他目前的状况,又能找谁问去? 万一说漏了嘴,怀璧自罪,后患无穷。 至于胡子宁那边,出身高贵,身边从来不缺名师,很多事情不曾遇到过,也就难以考虑得周全。况且,胡子宁下意识地以为陈有鸟在崂山道场呆了十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基本的修炼规则,都是有所了解的。 反正不管如何,都不能怪到胡子宁头上。 完全没道理的事。 人家送你宝物,还得喂到嘴给你吃呀? 陈有鸟没想那些,憋着气力来拼,但他很快发现,一路积攒起来的文气,已经消耗一空了。 在这种情况之下,《文心雕龙》变得黯然无光,失去了以往的灵性,静静地漂浮着,宛若死物。 陈有鸟能坚持至今,基本是靠着文气续命,但眼下,已是到了弹尽粮绝的境地。 要失败了吗? 如果此时失败,倒不会走火入魔。陈有鸟依然能从中获益,使得修为提升一截。 但也就那样了。 仍是“炼精化气”的修为,并且《崂山通真道经》会就此消散,不复存在。 一部极品真功秘籍,只换得那么一点的修为增涨,血亏。 更严重的是,经历这次失败,以后晋升的路子会被堵上,几乎不再具备突破的希望了。 等于断送了未来。 然而没办法,事已至此,陈有鸟已经想不到任何能够自救的办法,他不但疲累不堪,而且万分饥饿,胃部就像有一把烈火在焚烧,烧得他浑身都发疼。 强烈的饥饿感会使人发狂,甚至丧失理智—— 咿呀一响。 房门突然被推开,一道身影走了进来。 陈有鸟双眼紧闭,看不到人,可他嗅闻到了一抹渗人心扉的香气,极为舒服。 这香气来得如此及时,使得他一下子心旷神怡,变得安静。 是画眉! 她怎地来了? 虽然弄不明白,可此时此刻,陈有鸟无比喜欢画眉的出现,更希望她不要离开。 香气袭人,很快走近,非常的近了。 陈有鸟无法睁眼,身体也难以动弹,他正在想着会是个什么样的情况,两片柔软之物已经紧紧地贴上了他的嘴唇,随即有津液入口。 这津液是如此香醇可口,甘甜入味,直接顺喉而下。 轰! 那一瞬间,无法形容的爽快感觉,猛地爆开。 陈有鸟几乎怀疑自己是不是要飞升成仙了! 他从未想过会遇到这样的事,只是具体如何,一下子想不明白。 不就是被亲了一下吗? 咱家两世为人,思想可是相对开放的现代人,怎么就能产生这么炸裂的结果? 不对,重点在于那津液之上。 画眉的唇很快就挪开了,随即脚步轻轻,再到关门的声音,她已经走了出去。 陈有鸟无暇去想,他的身子一下子像打了鸡血般,气力充盈,原本饥饿的灼烧感变成了和煦的暖洋洋之意,身体四肢,力道雄浑;脑海神魄,强大无匹。 嗡! 《崂山通真道经》上所有的蕴含的意念形态尽数化开,犹如雨露落下,纷纷扬扬,全部被吸纳进了泥丸宫的世界里。 一转眼功夫,陈有鸟已经获悉众多的意识信息。 这些,都是关于“炼气化神”阶段的法门所在,修炼要素,以及修行经验…… 除此之外,最为核心的,却是一枚丹种生成,内视之下,米粒大小,并不显眼,也没有什么光华缭绕,显得平平无奇。 在修行路上,“炼精化气”只是最基础阶段,只有迈过门槛,踏进“炼气化神”,才算是真正的入道,两者最大的区别,便在于这枚丹种。 有丹种,才能成神。 如今陈有鸟刚刚炼化真功,丹种初生,十分弱小。但随着他化气程度的加深,修为增长,不断用气息滋润灌溉,丹种会一点点成长,直到完全成形。 以后的事未可知,陈有鸟现在,就已经晋身“道长”之列了。 第七十章:出关 庭院内,王伯手持锄头在给菜地除草;旺财则负责捡拾家禽拉在地上的粪便,收集起来,再用来施肥。 相比王伯的任劳任怨,旺财则显得有些心不在焉。自从少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说要“闭关”,作为马夫,他也没有机会出过门了。 “王伯,三天了。” 旺财忍不住开口道:“三天不吃不喝,少爷顶得住?” 王伯也有所担心:“我不知道,可少爷之前都叮嘱过了,除非他自己出来,否则我们都不能进去打扰。” 旺财又说:“平日里少爷吃那么多,一下子不吃不喝,实在反常。” 王伯嘴一撇:“这个就是你见识浅薄的缘故,少爷是谁?修行中人,你没听说过吗?那些得道高人敞开肚子吃起饭时,能吃下一头牛,但不想吃时,十天半月,依然自在逍遥。” 这样的事,其实旺财也有所耳闻,听到的还不少,有鼻有眼。 不过传闻中的主角,那可是神仙般的人物,陈有鸟呢,给人的印象更像是读书人,而不是修道者。 王伯又道:“没事的,少爷又不是三岁小儿,他如果真饿了,不会出门找吃的?活人总不能让尿给憋死。” 旺财摸摸头,不吭声了,他就是希望陈有鸟能早日出关,那样的话,他又能跟着出去潇洒了,而不是整天憋在院子里。 咿呀一响! 主屋的大门忽然被打开,陈有鸟的身影出现。 旺财眨了眨眼睛,只呆了一下,欢喜得立刻冲上去,讨好地道:“少爷,你出关了。” “你饿了没?” “我去给你下碗面……不,熬大锅肉吃!” 王伯年纪大了,反应没那么快,正迈步走来,就发现原本属于自己的台词全给旺财抢光了:可恶的马夫! 他赶紧加快脚步,来到陈有鸟面前,抬头仔细一看,不禁“啊”了声。 但见陈有鸟容光焕发,气色傲人,哪像三天没吃饭的?就算这三天天天大鱼大肉都吃不出来这般的精气神。 不对,少爷的气质似乎变了,有一种飘逸出尘之意,就像住在山上的神仙一样。 王伯惊喜地道:“少爷,你神功大成了?” 他也不知道陈有鸟闭关练什么功,反正把好词好句安排上就对了,奉承之意,必须要压过旺财一头。 陈有鸟背负双手,微笑道:“略有所得。” “少爷你饿不饿,我马上去做饭,炖鸡,家里养的鸡已经很肥了,正好杀来吃,补身子。” 王伯抢回了旺财的殷勤。 陈有鸟摇摇头:“ 不饿,现在不用去忙活,晚上再吃。” 王伯一愣,颇不习惯。因为这一段时日以来,陈有鸟每天都得吃好几顿,顿顿要有肉,狼吞虎咽,怎么都吃不够似的。为何闭关三天,出来却说不饿了呢? 陈有鸟的确不饿,画眉的那一口津液,竟仿佛琼浆玉液,不但甘醇美味,而且吃了之后,通体舒泰,再没有丝毫饥饿之感。 这一口,能顶好几天吃喝的样子。 实在神奇至极。 自从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后,陈有鸟终于明白了修道者的饮食摄取之道。 难怪他不管怎么大鱼大肉,都难以填补心底的饥饿之感,皆因这些凡俗食物,根本不能提供修炼所需要的能量。 这种能量,谓之“气”。 灵气。 灵气存在于天地之间,虚无缥缈,有的地方浓厚些,有的地方浑浊些,有的地方稀薄些。 修道者,就要择地而居,从而获得最好的修炼便利。 是以那些道场道观,都是建立在深山高峰上,远离人群。 名山大泽,山清水秀,灵气自然多;而郡城里人群密集,环境混杂,灵气就稀薄浑浊,难以获得。 近数百年来,人道兴旺,大量繁衍扩张,与之相对的,便是天地灵气在日渐趋少。 这个,正是修道环境越来越恶劣的根源所在。 据说,就连四大道场上的灵气,哪怕有大阵加持,也难以维持得住,颓势渐显。 不同的地方,灵气不同;不同的时间,灵气也会有着差异。 因此,进行修炼的时辰也十分关键,比如说清晨日出东方之际,夜间明月中天之时,都是灵气最为饱满的时候。 所谓吸取日月精华,实则便是吸取灵气。 明确了这一点后,陈有鸟就清楚了,他要修炼的话,得找蕴含灵气的地方,运转功法,进行摄取。 吞灵气,吐浊气,吞吐之间,完成整个“进食”的过程。至于凡俗饮食,更多的只是作为满足口舌之欲而存在。 当然了,灵气的需求,并非每日必备,往往用功一次,就能储备够好一段日子。 这取决于功法的优劣,越是好的功法,一次性所能摄取和储备的灵气就越多, 另外,还得综合考虑日常消耗的程度,如果跟人交手,争斗,消耗自然就多了。 《崂山通真道经》是极品功法,运转之际,摄取灵气的效率和效果颇为卓越,远超一般。 不过以当前的情况,陈有鸟想要好好修炼,呆在城里并不适合,需要出城,找地方。也不是说到了郊外就行了,城郊乡村遍布,灵气也多不到哪里去。 得走得更远方,更高处。 这个,或将成为问题所在。 但比起真功的获取难度,修炼地点所带来的困扰,不值一提。 解决了功法,陈有鸟身前已经是一条康庄大道。 见到少爷出关,王伯连忙把期间的事情禀告,包括宗族祭祖、新山道人找上门来、以及去道庭都督府领取奖赏等。 陈有鸟一一听完。 他最感兴趣的,当然是去拿奖赏,足足一百符钱呢。 虽然现在已经不再需要辛辛苦苦积攒符钱来购买真功,但有了符钱,就能选购各种修道材料,以及药酒灵食这些。 药酒灵食,可是获取灵气的一个关键的额外渠道。 中秋之夜,胡子宁请吃的那一顿,陈有鸟至今仍回味无穷。 他准备明天便去领赏,至于今天,还有更重要的事做:“好了,你们都去忙吧。” 说着,返回内屋,来到画眉的房间门外。 内心有点复杂,显得踌躇,迟疑了一会,最终还是举起手敲门: 笃笃笃! 第七十一章:画眉病了 房门虚掩,一敲之下,推开了一条门缝。 “画眉?” 陈有鸟唤一声,顿了顿:“我进去了呀。” “嗯。” 里面轻应了下。 陈有鸟推门进去,见那少女睡在床上,面孔躲在被窝里,但见一头乌云披散,落在被子上,纷纷扬扬。 八月中旬刚过不久,白天的气候颇为炎热,她裹着这么厚实的被子,也不嫌热。 进去后,陈有鸟倒不知该说什么了,想了想,开口问:“画眉,你刚才是不是进入我房间了?” “嗯。” 很轻的回答,鼻音。 陈有鸟干咳一声:“当其时我正在运功,但感觉到你对我做了些事……” 身为男人,这种事不能当做什么都没发生,得主动提起,负责:“你及时到来,等于救了我一命……” 后面却不知道该如何措辞了,难道说“那样的事我很喜欢,你要做,尽管来找我好了?” 实在太邪恶。 有哄骗涉世未深的少女的嫌疑。 陈有鸟知道,画眉的身份来历不简单,至于如何的不简单,不得而知,她话太少,记忆又出了问题,难以询问得清楚。 与之相比,胡子宁的身份来历同样不简单。 但分别面对两人时,陈有鸟的感觉是很不同的。 胡子宁高傲,有贵气,让人觉得难以接近,脾性更是反复无常,翻脸跟翻书似的;而画眉性子冷淡,骨子里有一种自然率真,跟她相处,很舒服。 当然了,一个男,一个女,放在一起比较,本就不合适。 陈有鸟就说:“所以,画眉,谢谢你。” “嗯嗯……” 被窝里传出的回应有点怪异。 陈有鸟本以为少女娇羞,不好意思面对自己,可现在一听,顿时觉得不大对劲。顾不上避忌了,踏步上前,伸手拨开乌黑柔亮的长发,把画眉从被窝内抱起。 画眉的身子,很轻盈,与此同时,很冷。 陈有鸟竟像抱着一块冰。 少女双目紧闭,秀眉紧蹙,那“嗯嗯”的鼻音,赫然是在压制痛苦时所发出的轻吟。她如玉的脸颊呈现出两片病态的嫣红色,摸一摸额头,滚烫不已。 发冷又发热,这是病了。 病得还不轻。 第一时间,陈有鸟就把她生病的原因与先前的行径结合起来。 问题就出在那一口神奇无比的津液之上。 津液绝非简单,能让人驱除疲劳,生津解饿,陈有鸟更发现,那只是最基本的功效,核心的作用现如今还在慢慢发酵,可让人脱胎换骨。 最先之际,陈有鸟本以为是自己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的缘故,但出关之后,他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 炼化真功,主要作用于神魂之上;至于体魄,是另一回事。 淬炼体魄的,是那口津液,犹如某种神丹妙药,药力仍在发散,源源不断地进行滋补。 如斯精华之物,不但对陈有鸟有重大的意义作用,对于画眉本身,也至关重要。 她觉察到了陈有鸟练功过程中遭遇的困境,于是主动过来,舍弃津液,成全了陈有鸟。 然后,画眉就变得虚弱,并且很快病倒了。 陈有鸟深深吸一口气,心坎某处软软的地方被击中了,他要带画眉出去看病,只是刚准备动身,又呆住了:画眉的这种状况,一般大夫哪里看得了? 普通医药,更是毫无作用。 随即陈有鸟想到另一个可能性,要挥笔作诗,但一路来积攒的所有文气,在炼化真功时消耗殆尽,现在写的话,只能写出没有气息的笔墨。 “可恶!” 陈有鸟暗骂了一句,想了想,把画眉放回床上,盖好被子,奔跑出去:“旺财,赶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外面旺财等这句话,可等得脖子都长了,立刻把手上的活儿一丢,麻利地套好马车,载上陈有鸟出发。 “快点,再快点。” 陈有鸟催促道。 旺财也不知道为何少爷如此着急,既然少爷有命,照做便是。 哒哒哒! 快马加鞭,来到道庭都督府。 陈有鸟跃身下去,来到门房处表明身份和来意。 等了一会,那个道号“苍松”的老道人就请他进来了。 “这是关于本次任务的手续文书,你签字按上手印,这是一百符钱。” 苍松道人慢吞吞地说道。 陈有鸟确认了后,就问:“敢问前辈,一百符钱能买到什么样的药酒,灵食之类?” 苍松道人呵呵一笑:“一百钱说多不多,说少也不少,依照都督府的价格,能买一坛三分归元酒。” “这酒的功效如何?” “此乃大补之物,能滋补元气,适合日常调理,以及疗养之用。” 听到介绍,陈有鸟立刻道:“好,我买了。” 苍松道人问:“你确定?陈道友,符钱赚取不易。” “确定。” 陈有鸟语气斩钉切铁。 苍松道人点点头,不再多说。他在道庭都督府做事多年,阅人多矣。绝大部分新入门的道士,他们辛辛苦苦赚钱,都是存起来,存够数量,然后用来购买《炼气化神》的真功秘籍。 功法,才是修道者的根本所在。 相比之下,药酒灵食这些,只是起到辅助性的修炼资源罢了,虽然蕴含灵气,但作用有限。 除非,你天天有得吃喝。 一般的修行者,哪里有这个可能? 赚钱不容易,花钱得讲究,要花在刀刃上。 不过陈有鸟下定决心要买酒,苍松道人也不可能去阻止,出言提醒,已是尽了最大的本分。 年轻人终究是年轻人,修炼心切,总以为吃喝点药酒灵食,便能快速提高修为了。 呵呵,又不是神丹仙药…… 苍松道人摇摇头,又看了陈有鸟一眼。 不知怎地,老道人总觉得眼前的年轻道士有些不同了,可具体如何,又说不出个所以然。苍松毕竟不是高阶修士,更没有掌握到望气秘术,看不出别人的修为境界。 一刻钟后,陈有鸟抱着一坛密封得严严实实的酒出来,正准备上车。 猛地听到有人叫:“陈道友,道友请留步。” 扭头去看,就见到满脸笑容的新山道人迈步走来。 第七十二章:我没空 “陈道友,真是巧。” 新山道人笑容可掬,一双眼睛骨碌碌转,视线很快落在陈有鸟抱着的三分归元酒上,眼神亮起来:“你买了药酒?这酒很不错呀,不请我喝一杯?” 说实话,陈有鸟挺讨厌这种人的:脸皮厚、自来熟、善于伪装热情客气,实则一肚子花花肠子…… “抱歉,这酒是替人买的,我自己都没得喝。” 陈有鸟淡然道:“没什么事,我走了。” “慢着,留步。” 新山道人叫住他:“本道到此,可是专程为你而来。” 陈有鸟嘴一撇:果不其然,否则的话,哪里有那么巧的事,去哪都能碰得到? “如果又是来找我加入道观的话,就免开尊口了,我现在没空。” 新山道人一听,脸色沉下来:“呵呵,不是那事。” “那有什么事?” 陈有鸟不愿意跟这厮浪费时间。 新山道人说:“关于道女选秀的事。” “道女选秀?” 陈有鸟一怔,他只听说过宫女选秀。 新山道人又说:“你刚晋身道士,加入道庭,或许不了解此事。” 陈有鸟一摊手:“的确不了解,但此事与我何干?” 如果道庭要分发相关的事件任务,都督府自会派人来,轮不到新山道人来说。 新山道人道:“有没关系,得看情况。此地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不如移步到酒楼上,一边吃喝,一边详谈?” 陈有鸟摇头:“我没空。” 他真没空,家里画眉正病着呢,需要送三分归元酒回去给她喝,补补身子。 新山道人哼一声:“去不去由你,不过本道有言在先,不去的话,后悔的可是你。” 陈有鸟根本不吃这一套,一拂衣袖,就迈步上车。 新山道人面露狰狞:“陈道友,你真不肯与本道坐下来谈?” 陈有鸟冷然道:“莫名其妙,我觉得跟你没甚好谈的。” “好好!” 新山道人咬牙切齿:“那就休怪我不念同道情谊,你家的妹子,便去参加道女选秀吧。” 陈有鸟一听,停住了脚步,回过身来:“你说什么?什么意思?” 新山道人皮笑肉不笑地道:“要不是上次去你家,都不知你屋里藏娇,妹子钟灵神秀,气质脱俗,让本道一见难忘。” “所以呢。” 陈有鸟语气冷静。 新山道人慢悠悠道:“如此出色的少女,被禀告上去后,就一定要参加道女选秀。而且,被选上的几率非常高。” 陈有鸟问:“跟宫女选秀那般?” “不错,只不过宫女选秀,是为圣上一个人选的,道女选秀嘛,因人际遇,有所不同。呵呵,你去打听打听,便知究竟是怎么回事。” 新山道人故意说得隐晦,不肯说透,要看接下来陈有鸟的态度和表现如何。 陈有鸟是聪明人,用脚指头也能想到,所谓道女选秀,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宫女选秀,逼得无数未婚少女嫁鸡嫁狗;那道女选秀,又能好到哪里去? 或许更加不堪。 陈有鸟曾经听说过修行界中“炉鼎”的说法,道女选秀,可能与之有关,被选中的道女,多半会成为某些高阶道者的侍妾,沦为玩物,而或生育的工具。 他绝不会让画眉去做什么道女。 新山道人嘴里啧啧有声:“现在,陈道友,咱们是不是可以换个地方,喝喝酒,说说话了?实不相瞒,我喜欢喝药酒,尤其是这坛三分归元酒,这可是价格上百钱的佳酿。” “哈哈哈!” 陈有鸟突然大笑起来。 “你笑什么?” “我笑你不知所谓、笑你卑鄙下贱、更笑你拿着根鸡毛当令箭!” “你!” 新山道人气急败坏:“既然如此,那没甚好谈的了,咱们走着瞧。” “我先走,你慢瞧。” 陈有鸟上了马车,旺财立刻挥动马鞭,车子扬长而去。 新山道人站在原地,脸色铁青,他没想到对方竟然不受胁迫,丝毫面子不给,这一下,双方是撕破了脸皮:“好,我且看你究竟有何本事……” 回到宅院,陈有鸟抱着药酒进屋,又取来杯子,伸手弄开酒坛封口,一股浓郁的酒香立刻散发出来,把整个房间都给充盈满了,随后从门窗处飘逸而出。 “好香啊!” 王伯嗅闻到,忍不住说道。 “香,真香……” 旺财直接张大了嘴巴,两只手不停地往空气里扒拉,似乎要在空中拨酒吃,状甚滑稽。 王伯笑骂道:“你小子,亏你做得出来。” 旺财嘴里含糊地道:“王伯,真能喝到呢,我都感觉有点醉了。” 一会之后,其脸颊泛红,双眼迷离,站立不稳的模样,像是喝了不少酒。 王伯也好不哪里去。 闻香而醉,端是好酒。 房间内,陈有鸟一手抱起画眉,画眉本是昏睡状态,闻到了酒香,双眼就慢慢睁开了。 药酒的功效,是否对画眉有用,陈有鸟无法确定,就问:“画眉,画眉,你怎么样了?” “给我。” 画眉眼勾勾地说。 陈有鸟端起杯子,放到她嘴边,一饮而尽。 画眉砸了砸嘴唇,意犹未尽,自己坐起,伸手把放在边上的酒坛拿起,直接咕噜噜痛饮。 好家伙! 陈有鸟吓一跳,连忙提醒:“画眉,你喝得太急了。” 此酒药力十足,等闲人等,抿上一口,可能便得醉上一天,喝得多了,醉死都有可能。拿酒的时候,苍松道人便说过喝法,一天一次,一次喝一杯。 但眼下画眉,整坛地喝,简直把药酒当成白开水。 咕咕咕! 片刻之后,画眉放下酒坛,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哥哥,我没事了,睡一会。” 身子一弓,睡到了床上。 陈有鸟看了一眼酒坛子,已经空空如也,这么多的酒竟被她一口气干掉,实在太能喝了,堪称海量。 再看少女,赫然睡着,气息平和,睡得正甜。 陈有鸟探手上去,已经不烧了,身子也不再冰冷。 究竟是这坛三分归元酒功效神奇呢,还是画眉天赋异禀? 陈有鸟搞不清楚,拿起空酒坛,使劲晃一晃,一百符钱,半点响声都没剩。 第七十三章:打听 画眉这一觉睡得久,醒过来时,已是三天后的事了。她的气色仍然不佳,精神颇为萎靡的样子。 陈有鸟喊她吃东西,她说不饿,不需要。 把那么一大坛三分归元酒喝完了,有此滋补,的确不会饿。 陈有鸟自己,这几天来也是没有饥饿之意,那一口津液还在源源不断地挥发功效。 原本炼化真功,有所突破,萌生了丹种后,需要找一处饱含灵气的地方静修,进行巩固,但吞噬了画眉亲口给予的津液之后,省却了诸多工夫,只需日常入定,修炼《崂山通真道经》即可。 画眉在房间内没日没夜地沉睡;陈有鸟则专注于修炼不吃不喝,两人的状态已然超越了常人的认知。不过王伯与旺财却已习惯,虽然不知画眉跟脚,可人的气质,一看便知不同寻常;至于陈有鸟,本就是修道者,拿了身份度牒的,怎会是常人? “画眉,这是刚写的,你看看,喜不喜欢。” 陈有鸟拿出一副笔墨。 “远看山有色,近听水无声;春去花还在,人来鸟不惊。” 再简朴不过的一首短诗。 画眉见着,立刻露出了欣喜的神色,伸手接了过来。 陈有鸟微笑,一些事情水落石出,获得了清晰的答案。包括画眉,包括胡子宁。 胡子宁是厉害的修行者,这一点已经得到了亲眼证实;画眉肯定也是个修行者,就不知修炼的是什么秘法,反正不简单便是了。 他们,都渴望文气。 关于文气,陈有鸟在自己身上已经验证过了的,对修炼有滋补、定神、提升等作用,十分显著。 毫无疑问地说,如果没有《文心雕龙》,他就无法练成《穿墙术》,无法晋身道士。 能作用于己身,写出来后,又能作用于人身,如此一来,文气的价值可想而知。 陈有鸟又想,文气该不会是自己独家专有,别的一些人,应该也能写得出来,但产量绝对不会多,可以用“可遇不可求”来形容。最主要的是,身怀《文心雕龙》,只要日常学习,积攒了文气,陈有鸟是想怎么写便怎么写,挥墨自如。 然而积攒文气,亦非易事,前面辛辛苦苦的存货,在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时消耗一空,一根都没剩。现在写的这一首《画》,乃是这两三天来好不容易获得的文气,气息稀薄得很,仅两根而已,全部写在了笔墨上。 画眉为了他,甘愿舍弃津液精华,大病一场,元气大伤;因此,只要对画眉好的,陈有鸟也愿意付出所能做到的一切,几根文气,算得了什么? 只可惜,时间所限,能凝成的文气寥寥无几,先写在字里行间,让画眉用了,帮助她尽快恢复。 陈有鸟没有在房间停留太久,很快出去,留给画眉炼化文气的空间,依照以往的经验,吸纳了文气后,少女又得睡上一阵了。 在院子里伸伸腰,摆摆腿,兴致来了,当即摆开拳脚,耍了一通。 当真是虎虎生风,劲道旋舞。 最后双脚一弹,身形腾跃,竟直接跳到了偏房的屋顶之上。 好家伙,这不得丈余高? 旺财和王伯看得目瞪口呆:什么时候,少爷居然成为能够飞檐走壁的武林高手了? 纵然是陈有鸟自己,也有点始料不及,喜出望外。 《崂山通真道经》之内,是包含了武功心法的,便是所谓的“内功”。 在武功的概念范畴里,内功是顶尖的存在,由于秘笈缺失,如今江湖上已经难以学得到。好的功法,大都被朝廷没收到了大内,而或存在于各大道场。 武与道,两者本不分家。 修炼道法,需要武功打基础,练好体魄。 故而一份真功里头,自然囊括了武功和道法。 陈有鸟炼化了《崂山通真道经》,不但修习了“炼气化神”的法门,也掌握到了配套的内功心法。 这对于武林中人来说,无异一步登天。 今日,陈有鸟第一次施展出来,略显生疏,但效果是杠杠的。 至少在王伯这些外行人看来,那绝对是高手高手高高手了。 陈有鸟纵身跳下,双脚落地,但觉心情爽快,忍不住笑了起来。 “旺财,备车,去道庭都督府。” “好嘞。” 旺财麻利地应道,他现在的日子滋润得很,好吃好喝,幸亏当初卖身为奴,进了这宅子当下人。 陈有鸟这次去道庭都督府,并非是办理晋身“道长”的身份度牒,在现阶段,他打算隐瞒下来。毕竟从道士晋身道长,跳跃得太快了,已经不合常理。 一方面,耗时太短;另一方面,真功的来源难以解释。 当日胡子宁派人来赠礼,弄得神神秘秘,分明不愿让人知晓内情,要是陈有鸟这边露了马脚,岂不是辜负了人家的一番苦心? 还有一个原因,隐藏修为,可当做压箱子的杀手锏,说不定在某个时刻就用得上了…… 他来道庭都督府,主要找苍松道人,了解关于“道女选秀”的事情。 那天新山道人以此为把柄,来要挟陈有鸟,陈有鸟虽然不予理会,但留了心,要把事情弄清楚,未雨绸缪。新山道人分明是个小人,脸上热情,满腹坏水,这样的人,不得不防。 苍松道人也是个老油子,听到陈有鸟请饮,欣然而来。他知道像陈有鸟这样的新人,在修行的时候,往往会碰到许多疑难问题,需要找人来询问。 这时候,作为前辈,老道人的身份地位一下子就凸显出来了。 其实到了他们这般年纪,修行的前路早已断绝,犹如逆水行舟,不进则退,修为在不断退步,退着退着,连道士的修为都难以维持得住。 这些老道人之所以能留在道庭都督府,靠的是人脉关系、资历阅历等。 一些事情的内幕,苍松道人并不知晓,但不妨碍他对陈有鸟的认识,觉得陈有鸟跟一般的“新人”不同,是以在某些方面,能给予便利的,绝不含糊,就当做了个顺水人情。 道女选秀,并非什么机密之事,道庭中人都知道的,区别在于,知道的多少。 陈有鸟有心打听,苍松道人无意隐瞒,不用多久,主要的情况都了解到了。 第七十四章:去看海 一晃数天过去。 这一日,陈有鸟终于把画眉给予的那口津液精华消化完毕,丹种彻底稳固,成形,并且开始茁壮成长。 在这个修炼过程中,他越发感受到修道的艰难,丹种如同一口无底洞,需求极大。而天地灵气衰歇,灵物凋零,从资源上,已经青黄不接,难以供养得起了。 是以无数的求道者中,十有八九被挡在最外面,摸不着门边,连道士都当不成;就算迈过第一道门槛,接下来能再进一步的,百中无一…… 根骨、真功、灵气…… 缺一不可。 相比之下,陈有鸟的因缘际遇简直爆棚,近乎一步登天。 …… 喝了满满一坛的三分归元酒,吸纳了笔墨文气,画眉的身子骨慢慢好起来,能够起身下床了。不过她的脸色依然苍白,少血色,看上去,显得娇弱。 她仍需进补。 无奈陈有鸟没符钱买药酒灵食了,文气的产出又太慢,挤牙膏似的,上篇《原道学习》本就是个水磨工夫,急不得。 “哥哥,带我出城,到水边去。” 画眉说道,顿一顿,补充一句:“不是上一次的地方,换一个更大的,嗯,海边最好。” 陈有鸟一听,明白过来。 大江大河,往往灵气浓郁,肯定比城里强。上一次画眉提出到水边的要求,便是要去那修炼的。难怪当其时动静不小,只可惜没有亲眼目睹到具体的情形。 这一次,画眉说要看海。 海岱郡乃近海郡城,并因此得名,那汪洋大海,无边无际,千百年来,更流传着不少海外仙山、龙族出没的神秘传说,只是虚无缥缈,真假难辨。 如此正好,陈有鸟也想出去走走,他已经练气成功,能够感受天地灵气了,出城去探索一番,看看哪里适合修炼。毕竟津液精华消化完毕,后面的进度,得靠日常的修炼来维持。 这样的话,找到块好地方十分重要。要是适宜,可当做长期固定的根据点。 只是海域偌大,究竟哪儿适宜,却不容易寻觅。 考虑一番后,陈有鸟决定带上画眉出一趟远门,就他们两人,在海边择地定居下来,住上一段日子。至于住多久,目前还不明确,就当是闭关了。 旺财听到不用他随行,可怜巴巴的,还想跟着自家少爷吃香喝辣呢。 王伯也不大放心,觉得以少爷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身边没个仆人照料,各种日常活儿都得亲自动手来做,麻烦且辛苦…… 陈有鸟不以为然,步行赶路,生火做饭,他毫无问题。而且他们要去的地方注定要远离城郊,荒无人烟,得爬山涉水,甚至没有路径可循,哪里能坐马车上去? 旺财跟着,很不方便。最多,让他赶车,送出城外即可。 非常人做非常事,出门的行李也不需要准备什么,换洗的衣服打包成个包袱就好,连干粮都不用带。 炼气士,吞吐气息,相当接近辟谷的状态。看画眉那一丁点饭量,足见一斑。 只不知道她修炼的是什么真功,在城里头,可是很难吸纳到灵气的。 陈有鸟的决定,下人们无法改变,唯有配合,第二天清晨,吃过早饭,旺财便驾驭马车,载着陈有鸟与画眉出城。 海岱郡虽然是近海城市,但距离海边,其实还有一段不短的距离。 这一跑,便是两个多时辰,陈有鸟带着画眉下车,让旺财赶车回去。 再不回的话,等天时晚了,城门关闭,就进不得去了。 “少爷多保重。” 旺财很不舍地说了句,挥动马鞭,驱车走了。 陈有鸟举目四顾,见所在的地方还在官道上,前面是个三岔口,路口处各自竖立着路标,去看海,要沿着右边的路走。 “画眉,你能走路吗?累的话,我背你。” 陈有鸟开口问道,由于抱过,知道画眉的身子很轻,背着赶路,并无问题。 画眉摇摇头,一只手伸过来,牵住了他的衣袖,表示可以跟着走。 陈有鸟就笑了笑,迈步走起来。 中秋已过,深秋时至,白日里仍有烈阳高照,两人各自都戴着宽边斗笠,能遮阳防雨。 就这样,一男一女,一前一后,亦步亦趋的,走在去往大海的路上。 徒步远行,亦是一种修炼。 陈有鸟没有回头看,就知道身后这个气质空灵的少女娴静无暇,步履轻盈。 至于他自己,渐渐也开始沉浸心神,进入到《文心雕龙》里头。 这本书内,如今新增了不少这个世界的书经、官文典范等,温习阅读,既能巩固知识,为明年的举子试做好准备;与此同时,当深入理解到文章的个中奥义,又能获得文气。 一举两得,何乐而不为? 随着他修道有成,无论体魄还是魂魄都强大了许多,不管做什么事情,都有一种得心应手,游刃有余的感觉。以前读书,读一阵子,人就会感觉到疲倦,但现在,哪怕通宵达旦,也毫无倦意,更无需采取外部的刺激手段,诸如“悬梁刺股”之类。 精神奕奕,甚好。 阅读学习的时间大大延长,获得文气的几率自然大大增加。 对于这气息,陈有鸟是迫切需求,甘之如饴。撇开当前要用气息给画眉养身的刚需不说,积攒起来,日后更有大用,反正多多益善。 所以日常的主要事务,除了修炼之外,便是读书,外人不知道,看他老是出神发呆,还以为怎么啦。 得得得! 后方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两匹快马疾驰而至,打断了他的修行。 陈有鸟面色不愉,当看清楚来者时,更是脸有愠色。 新山道人,与他的同伴绿茶道人。 对方联袂而来,陈有鸟当然不会觉得是偶遇。 真是阴魂不散了? 他眉头挑起,踏过一步,把画眉护在身后。 聿! 两个道人勒住马匹,却不下马,新山道人看过来,皮笑肉不笑地道:“怎地?陈道友,这是要去哪儿啊!” 旁边绿茶道人一双眼睛不住地往画眉那看,嘿嘿一笑:“敢情是听闻道女选秀的事,这是要私奔吗?” 第七十五章:灭口 “私奔?” 新山道人很夸张地大声笑道:“以为这样能逃过一劫?未免太天真。” 陈有鸟冷声道:“你们跟踪我?” 绿茶道人摆摆手:“不要说得那么难听,吾等道士,理当为道庭效命出力,既然发现了优秀的道女种子,自然要看紧咯,免得被人拐跑。” 陈有鸟问:“所以,已经上报了?但据我所知,此事尚未正式开始。” “还没上报。” 新山道人呵呵笑道:“陈道友,诚如之前所说的,你我皆是底层修者,步履维艰,能走到现在实不容易。正因为如此,我们更应抱团取暖,相互协助,共同发展,才能博得一个远大前程。” “所以呢?” 陈有鸟不置可否。 新山道人一拍手:“本道的要求很简单,你加入道观,咱们三人歃血为盟,资源共享。” 绿茶道人抚须道:“资源共享,大善。” 一双眼睛忍不住往画眉那里瞟,赫然已经把这位气质空灵的美少女视作为一种资源,想要分一杯羹吃。个中滋味,定然与寻常女子大不相同。 陈有鸟晒然道:“如此说来,你们瞒下这事,我倒得说声谢谢了。” 新山道人说:“可不是?道女选秀,事关重大,道庭规定,知情不报,有人不选,都是大罪。我与绿茶道兄担当着莫大关系,乃是真心与陈道友结交。” 绿茶道人哼一声:“事先声明,陈道友,你若是再推三阻四,敬酒不吃吃罚酒,就莫怪我们翻脸无情了。” 陈有鸟叹一声:“那就多谢两位了。” 两个道人对视一眼,喜色上脸:再年少老成又如何?到了最后,不也得乖乖俯首顺从? 下一刻,陈有鸟蓦然暴起,如离弦之箭,瞬间掠到新山道人跟前,腾空而起,一脚将其踢落。 道人翻身落马,摔得不知轻重,坐下骏马受惊,扬蹄呼叫。 这一踢,突然发难,出其不意。 那边绿茶道人猛然反应过来,又惊又怒:“竖子敢尔!” 陈有鸟既然决意动手,便不再留手,纵身跳跃,转眼间跳上了绿茶道人的马背上。 绿茶道人腰间佩戴着一柄长剑,但来不及去拔剑,就被陈有鸟一掌斩在颈后,咔擦一响,这道人身子一软,噗通倒下,断了气息。 这几下功夫,兔起鹘落,片刻已是尘埃落定。 那边新山道人狼狈地挣扎爬起,他摔得鼻青脸肿的,嘴角流淌出血来,定一定神,还待怒喝,正见到绿茶道人被杀,顿时吓得浑身一个激灵,言语被吓得吞了进去。 他是真没想到对方会悍然动手。 毕竟,这一趟追上来,两人特意联袂而至,便是要占住人数的优势,给予陈有鸟压力,纵然陈有鸟修为厉害些,以一敌二,也不敢轻举妄动。 哪曾想陈有鸟根本不讲道理,说动手就动手,而且一下就是死手,将绿茶道人当场击杀。 这,这怎么敢? 还有,他是如何做到的? 刚才那两下,绝非一般道士所能施展得出来的…… 不是术法,却是高深的武功。 新山道人心乱如麻,脑子嗡嗡的作响,想不明白,惊吓之下,两条腿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陈,陈道友,你,你!” 陈有鸟一脚一掌,用了全力,第一次掌毙敌者,竟是出奇的冷静。自从打听清楚关于“道女选秀”的事后,他对于新山道人等便动了杀心。 今天,对方阴魂不散,跟踪上来,在这个四下无人的三岔口,正是下手的好地方。 新山道人说,关于画眉的存在,尚未上报,如斯正好,只要这两个道人死了,便等于灭了口。 莫名的,陈有鸟胸有戾气翻涌,杀意腾腾。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他思考问题,以及解决问题的思维方式已然发生了巨大的改变,不再瞻前顾后,不再犹豫不决,而是杀伐果断起来。 能用简单的方式解决麻烦,那就简单地做。至于律令、规则、世俗道德的约束,反而不那么在意了。 他大步上前,拔出绿茶道人腰间佩剑,嗡的一响,剑身光芒乍然显露,好像一泓清泉。 这是一柄好剑。 “好剑!” 陈有鸟提着剑,走向新山道人。 道人惊恐不已,站不起来,拼命往后挪着屁股:“陈道友,有话好好说……” “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得罪了你,我再也不敢了……” “陈道友,道友,你得想清楚,杀了我,一旦事情败露,道庭都督府不会……” 嗤! 利剑入肉的声响。 新山道人双眼睁得大大,头一歪,再也说不出话了。 刺出这一剑后,陈有鸟心胸间的那道戾气开始消散,平静下来,喃喃道:“侠以武犯禁,果然如此。” 若有所思,明白过来。 他思维方式的改变,应该是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晋身道长后开始改变,并形成的。 从道士晋升为道长,实力有了一个质一般的飞跃,拥有了非同一般的力量。 力量,足以改变一切。 好比人穷时,身无长物,无论做什么事,买什么东西,都习惯于斤斤计较,分毫的得失都恨不得盘算清楚;但一朝暴富,成了暴发户,立刻就不同了,直接砸钱了事。 换句话说,今时今日,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真功,没有掌握碾压对方的实力,面对上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不可能动手,而会用上别的手段了。 他并不后悔下杀手,两个道人像恶狗,如毒蛇,盯上了画眉,以道女选秀为要挟,该死。 而今,画眉赫然已是他的逆鳞所在了。 四下无人,官道外不远,便是荒山野岭,尸体处理得容易,挖坑埋好,填回土;马匹则往屁股上插一剑,立刻撒开四蹄奔跑,逃进了深山老林里。 不管是新山道人还是绿茶道人,身上带着的东西,陈有鸟都没有动。没甚好东西,最看中的是绿茶道人的佩剑,但此物招摇,要是夺了,被人发现,无异于不打自招,是以所有的东西全部跟尸体一并埋了。 做完这些,轻声道:“画眉,我们继续走。” 画眉就点点头,依然牵着陈有鸟的衣袖,不惊不慌,淡然宁静。 第七十六章:多事之秋 月亮升了起来。 月色如水,映照着万顷碧涛,美轮美奂。 这是汪洋大海,无边无际,看不到尽头。 陈有鸟就站在海边的一座山头之上,居高临下,远眺深沉的海洋。 画眉盘膝坐在旁边一块岩石上,双目紧闭,双手捏成一个奇特的法诀。 这一次,她没有让陈有鸟回避。 陈有鸟带她一路跋涉,找到这个荒芜无人的山头,然而运功之际,颇为失望。 灵气是有的,但只比城里头好上那么一筹罢了,根本称不上“浓郁”。 此地已经算好的了,其他海边区域,还要差些。 与期望不符! 陈有鸟一撇嘴,转念一想,倒想明白了:并非说荒无人烟的荒郊野岭就一定会是洞天福地,不是那么回事。今时不同往日,灵气浓厚之地越发稀罕,况且,好的地方早被各大道场、道观、寺庙等盘踞占住了。 如此说来,在海岱郡地域,灵气较好的该在云山观那儿。 难怪新山道人振振有词,从某种程度上讲,陈有鸟想要找个适宜的地方修炼,加入道观是不错的选择。 当然,加入道观后,肯定得接受各种约束,捆绑,难免勾心斗角,尔虞我诈。 如今新山道人都被杀了,埋了,没甚好想的了。 山上灵气不多,陈有鸟就没有修炼,而是让给画眉。这次出门,本就是带她出来疗养身子的。 陈有鸟看不出画眉修炼的是什么秘法,不像道门真功。 天下道庭一统,释家没落,余存的,也就是一些古老家族的传承存在。 看来画眉便是出身于某个古老家族。 只是这家族大概率没落了,否则的话,也不会被人打上门来,导致画眉流落异乡。 如果围攻画眉爷爷的人是道庭强者,岂不是说画眉身份敏感,甚至很可能是通缉犯? 想到这一层,陈有鸟心中一凛。 随着这段时日的长开,画眉的容颜气质越发灵秀,一旦显露人前,必然万众瞩目,招惹觊觎。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就是第一批飞来的苍蝇,心怀龌龊。 两个道人修为浅薄,好解决,可要是撞到别的高手,高人呢? 不得不防。 好在画眉性子清冷,爱宅,平日里基本都躲在房间内,免去了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但希望平安无事,等考上举子试,赴京参加会试时,把画眉带上,前往云梦大泽,将她送回家……” 心里默然想着。 陈有鸟闭上眼睛,开始沉浸心神,不练真功,而去翻阅《文心雕龙》,凝聚文气,兼且温故知新,备考。 两人在山上一呆,便是三天时间过去,生活日常,赫然超越了凡俗认知,免却诸多琐碎事宜之余,人身清净如新。 脱胎换骨,不外如是。 要是被外人见到,肯定“惊为天人”,以为是陆地神仙。 世间的神仙传闻,大概就是这样传扬出来的。 然而三天修炼下来,画眉的气色并没有多少改善,一个原因是这儿灵气着实不足;二来,也足以证明那一口津液精华是她的根源所在,舍了出来,元气大伤,不是那么好调养回来的。 是夜,画眉不再打坐,站了起来,站在峭壁边上,前面一步,便是悬崖。 崖下,汪洋大海。 入夜之后,起了风,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一阵阵的浪涛声传上来 嘭嘭嘭! 声声入耳,仿佛重鼓敲打。 凝视着远方深沉无垠的大海,画眉如玉的脸上,突然流露出一种哀伤之意。 陈有鸟看在眼里:她,想家了…… 往昔刚来到这方世界,陈有鸟颇不习惯,抬头观月,低头见水,忍不住思忆那个已经遥不可及的“故乡”,便是这般的情绪涌现。 呼呼呼! 嘭嘭嘭! 似在呼应着什么。 风越大,浪越高,大海像一头正在苏醒的洪荒猛兽,不断发出独属于它的咆哮。 “那是……” 陈有鸟若有所觉,心神一凛,睁大了眼睛,拼命往远方的海洋看去。他隐隐觉得,在大海的深处,那莫可名状的最深处,似有绝世凶物正在醒来。 一股暴虐的气息在远方爆发,并朝着四周广阔的地方弥漫开来。 自从凝结丹种,晋身道长,陈有鸟的感官已十分敏锐,飞鸟走兽,爬虫走蚁,点滴动静,仔细入微。 是以眼下,他可以很肯定那股气息绝非来自大自然的威压,而是另有玄机。 难不成,深海里真得生存着传说中的蛟龙? 又而或,别的凶猛水族? 天下偌大,在某些荒无人烟的深山大泽中盘踞着可怕的大妖,这些大妖生活在那儿,极少进入到人族地界。在牠们看来,王朝统治的地域灵气稀薄,污浊不堪,所以避之不及。 其中,云梦大泽最具神话色彩,与之相比,海域仙山亦不遑多让,说真龙便生活在此,也只有浩瀚的汪洋,才能容得下如斯庞然大物。 如果今晚突然从海里飞出一条龙来…… 陈有鸟猛地打个冷颤,不敢再想下去。 画眉蓦然转身,从崖边退回来,轻声道:“哥哥,要下雨了,我们走。” “好,走。” 陈有鸟满口答应。 海那边传来的气息叫人心惊胆战,此地不宜久留。 两人手牵着手,飘然下山。 夜空如墨,有雷声滚滚。 炼化真功后,陈有鸟夜视自如,并无障碍,看画眉的情况,应该也一样。 画眉的手很软,有一种异样的冰凉,她的体质一向偏寒,大热天睡觉也得盖着厚实的被子。不知是天生如此呢,还是修炼秘法所致。 在一个屋檐下生活久了,陈有鸟也就习以为常。 在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里,景观万象,无奇不有,不能按常理来理解。 哗啦啦! 他们刚离开不久,一阵阵瓢泼大雨从天而降,好像是直接倒下来一般。 但奇怪的是,这大雨只笼罩在山头那一片地方,到半山腰处,半点风雨皆无。 东边日出西边雨,道是无晴却有晴。 陈有鸟莫名想起这句诗来。 …… 海岱郡,道庭都督府内。 咚咚咚! 猛地一阵沉闷的鼓声响起,声响源自挂在墙上的一面古朴大鼓,无人敲打,它却自鸣。那有着斑驳色泽的鼓面一起一伏的,仿佛人的肚子,十分怪异。 数名老道急奔而至,看着自动敲响的古鼓,有人失声道:“蛟龙鼓自鸣,百年难得一见!难道有龙族自海上来,上岸了?” “怎么可能?龙族早销声匿迹上千年,据说已经灭绝了的……” 督主通玄真人大步来到,脸色严峻,一挥手:“不管如何,立刻发动所有人手戒备,出城,去海边巡查,但有发现,立刻回报;另,马上派人去通知周督军。” “是。” 自有道人领命,匆匆而去。 通玄真人死死地盯着墙上的古鼓,叹息一声:“真是多事之秋呀!” 第七十七章:乌龙 蛟龙鼓自鸣,示警。 当消息传到督军衙门,立刻引起轩然,一队队神甲军迅速披挂整齐,严阵以待。 长枪、大刀、重骑、巨弩…… 督军周仲达全副重甲,坐在衙门大堂之上,神色严峻。 然而数个时辰过去,从深夜到拂晓,再到太阳高升,并未出现任何异样,没有暴雨,更没有大风。 根据古籍记载,当龙族强者上岸,进入人间,势必会引起天地异象,风雨相伴。 这一次,怎地不见? 随后,前往海岸探查的人马纷纷回来禀告:沿海一带毫无发现,没有找到相关迹象,询问过居住在海边的渔民们,亦无所见,说当晚无事发生…… 对此,无论是道庭都督府,还是督军衙门,仍不敢掉以轻心,继续戒严。 三天后,依然风平浪静,安然无事。 “会不会是蛟龙鼓搁置得太久,出了纰漏,误响了?” 通玄真人大感疑惑,把古鼓取下,仔细检查一番,果然发现鼓内出现了数道细小的裂痕。 蛟龙鼓历史悠久,来历不凡,由于现实条件的限制,如今已经很难再炼造得出来了。 只是龙族销声匿迹近千年,渐渐成为了传说,蛟龙鼓的作用随之变得鸡肋,挂在墙上,多年不动,俨然成为装饰品一般。 要不是昨夜突然自鸣,都督府的老道们几乎都忘了这么件法器。 法器符箓,日常都得温养维护,才能持久使用。不过像蛟龙鼓这等古物,因为原材料稀罕,很难进行修补,久而久之,难免出现问题。 弄清楚了缘由,通玄真人如释重负,发布命令,解除戒严,不过为防万一,还是让数名道士外出巡逻,监察汪洋大海的动静。至于督军衙门那边,各路神甲军也相继撤了回来,闹了半天,敢情是法器引起的乌龙事件,周仲达好不郁闷,却也无法冲着道庭都督府发火,悻悻作罢。 …… 时光荏苒,秋去冬来,天地间有了寒意。 屋内,陈有鸟穿一领青色棉袍,他倒不是怕冷。凝结丹种,跨过修真门槛,体质不同一般,若能再突破,更进一步,那可是真正的百病不侵,不畏寒暑了。 从海边归来已经有一段时日,回到宅院后,画眉倒头就睡,至今未醒,简直像是冬眠似的。 陈有鸟看过她的情况,呼吸均匀,脸色正常。 她就是在睡觉而已。 以往的画眉便十分嗜睡,只不过这次睡得久了些。 对此,陈有鸟习以为常。至于王伯他们,也早接受了自家少爷和画眉不同凡俗的事实,不会大惊小怪,乱嚼舌根。 其实陈有鸟想要这样睡觉,同样能睡上好长的时间,但他事务缠身,时间都不够用,哪里会呼呼大睡,浪费光阴? 修炼与温习功课,双管齐下,只争朝夕。 首先是读书,写官文,每天必练。大量的知识像海绵里的水,点点滴滴地吸纳进来,文章渐渐得心应手,字体也越写越娴熟,漂亮,有了名家风范。 与此同时,文气也攒得一些了。不急着用,先存着。 然后是修炼《崂山通真道经》,这门真功绝对属于衣钵传承,不但包含着高深的武功心法,还有数种高级符箓的法门。 崂山道场以符箓见长,名扬天下,各种符箓,各种功用,颇为玄妙。 想当初,陈有鸟便是靠着会画《镇宅平安符》,从而咸鱼翻身的。 现如今炼化真功,一口气学到《隐身符》、《护身符》、《风遁符》、《定身符》等,其中最为厉害的,乃是声名赫赫的《五雷符咒》。 这些符箓法门,都是了不得的东西,道门秘传。 当然,掌握到法门,只相当于掌握了理论。要想真正画出成品,还需筹备不少功夫。相匹配的基础法力是必须的,高品质的画符材料同样必不可少。 法力需日常修炼、积累、提升;而材料则要用符钱买,价格相当喜人。 反正陈有鸟现在买不起,在符钱方面,他已经一穷二白。 眼瞅着这些符箓画不成,用不了,他好不焦躁。一番研究之下,发现《定身符》,以及《五雷符咒》中的《掌中雷》,却是可以画在掌上,然后施展出来的。 这样的话,可节省符纸。 如果修炼到一定的境界,以鲜血为媒,手指为笔,连朱砂符笔等材料都可以免掉。 不过鲜血精贵,气血流失得多会导致元气亏损,非不得已,不宜动用这样的招式。 没有条件进行真正的画符,那就先在白纸上描写,把符文勾勒熟练了再说。 这段日子,云山道观那边没甚动静。 新山道人和绿茶道人,两个是道观的活跃分子。如果道观获悉他们被杀,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两道人跟陈有鸟之间的纠缠,主要是私底下的行为,外人并不知晓,也没人知道当天新山道人他们尾随陈有鸟出城,否则的话,这个线索,会成为最大的破绽。 说起来,却是新山与绿茶两个贪心且自私,以画眉为把柄,籍此要挟陈有鸟,让他投靠依附。不到完全撕破脸的时候,就不向道观报告此事。 哪想到陈有鸟竟已晋身道长,实力跃居二人之上,并且毫不犹豫就下了杀手。 不过两名在籍道士同时失踪,时间久了,肯定会引起怀疑。 果不其然,这一天,便有道庭都督府的道者登门来,询问关于新山道人的事。 因为有人禀告,说曾看到新山道人多次来找陈有鸟。 面对询问,陈有鸟淡然回答,说新山道人三番几次来,都是为了招揽,但被自己拒绝了。 海岱郡境内有数间道观,各个道观之间相互竞争,为了扩充势力,就得招人,新晋身的道士,乃是他们重点拉拢的对象。 所以新山道人来找陈有鸟,再正常不过。 都督府的道者只是来例行询问一番,问不出个所以然,告辞离去。新山与绿茶两个下落不明,生死未卜,如果一直找不到尸首,又没有给力的线索,久而久之,此事就会成为一桩无头案子,再没人过问。 在道庭都督府的案牍之上,类似的事件文书早积压了不少,增加一份,也就增加那么一丁点的分量罢了。 第七十八章:苦修 十二月后,越发寒冷,又下起了冬雨,淅淅沥沥的,有一股入骨的寒意。 王伯所在的偏房内早烤起了火,与旺财围着炭火取暖,说些闲话。 这些日子,不用服侍人,着实清闲了。 陈有鸟和画眉天天宅在里屋,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王伯都怀疑他们是不是躲在房间中做甚颠倒衣裳之事,日夜贪欢了。 少年人血气方刚,很正常。 在王伯的心目中,俨然已把画眉视作成少爷的伴侣。 说起来,陈有鸟又大了一岁,将要及冠。这般年纪,在王朝里,许多人已结婚生子;画眉虽然出身孤苦伶仃,但容颜长得脱俗出尘,与陈有鸟倒是般配。 王伯一边烤火,一边胡思乱想,很是盼望陈有鸟能早点成亲,诞下子女。陈慕道下落不明,至今音讯全无,他这一房人丁单薄,传承香火的重任全落在陈有鸟身上,不弄个三妻四妾,儿女成行,都对不起列祖列宗。 观念如此,根深蒂固,家业,得有人撑起来。人口多,家业大,相辅相成。等搬回祖宅,才不显冷清。 提到祖屋,貌似宗族那边许久没来过人了。 难道因为少爷缺席祭祖典礼,恶了族长等长辈? 王伯有点担心,在他看来,宗族乃庞然大物,子弟个体再了得,也要依附其上。 “要不要,等天晴了,去宗族那边转转,打探点消息?” 王伯想了想,还是作罢,有些事情不得授命,瞒着陈有鸟去做,终是不好。 当下,在这个家里,陈有鸟已经竖立起了绝对的权威,说一不二。 旺财突然问道:“王伯,晚上吃什么?” 王伯没好气地一瞪眼:“吃吃吃,整天就想着吃。” 旺财陪着笑道:“我不是替少爷着想嘛,他这段日子胃口很不好,吃得忒少了。所以咱们得挖空心思,做多点好吃的。” 王伯一撇嘴:“少爷那是修炼到了境界,不喜食人间烟火了。” 旺财抓抓头,实在理解不能:“那少爷的境界,得有多高了?” 王伯砸砸嘴唇,目光悠远,似乎能穿过墙壁,看到里屋的少爷:“起码有山那样高了……” 他所不知的是,口中“有山那么高”的自家少爷,正关在房间中披头散发,两手脏污,形象全无,好不狼狈。 这些天,陈有鸟在重点钻研符咒。 由于手头窘迫,没有符钱购买相关的画符材料,很多符箓难以画出来,只得修习相对省钱的《定身符》与《掌中雷》。 这两门,不用画在符纸上,直接画在掌心处即可。一旦画成,一掌拍出,符箓起效,颇为了得。 但在掌心画符,跟在符纸上画符,是两码事,难度提高了好几倍。 材质不同,笔触不同,加上手掌的构造特点,指肚指缝等,要想利用这么个巴掌大的地方,勾勒得正确,圆满,大不易。 陈有鸟没有更好的办法,唯有多画,多练,直练到得心应手为止。 涂涂抹抹,洗了又来,左手掌都画出痕了。 他不用毛笔,直接用右手食指为笔,醮的是普通的朱砂,看起来红彤彤的,但实质上,就算真得画成,也是虚有其表,不得功效。市面上买来的普通朱砂,没有经过特殊的加工、炼制,用来画符,毫无威能可言。 道家修炼,各种资源,各种物品,皆非凡物,外行人只看个热闹,哪里真切了解到其中的玄妙? 画《定身符》和《掌中雷》,还有一种更为直接的手段,便是咬破指头,以鲜血为墨,那画出来的符咒威能倍增。只不过修炼之士,鲜血精贵,颇为珍惜,非不得已,都不愿用来画符。 陈有鸟倒没有想太远,现阶段,他单纯便是练习各种符文笔画,最终达到成竹在胸,随写即成的地步。 手头拮据,只是暂时的,他坚信,只要打好了道法基础,学会各种符箓的勾画,届时下笔如有神,赚取符钱,也就水到渠成。 “呼呼!” 半个时辰后,陈有鸟停止了动作,舒展身体,站了起来。 练习画符,不但费力,更费神,每一次动手,都得全神贯注,饶是他身怀丹种,神魄强大非常,也难以禁得起如此高强度的持续修炼,差不多的时候,就得停下来,放松放松。 努力总有回报,《定身符》与《掌中雷》已经勾画得圆转自如,近乎大成了。 下个阶段,就可以去练习别的符箓了。 《崂山通真道经》内,包含着多种高阶符箓,几乎代表了崂山道场的传承精髓。 这等于是一座宝山。 作为宝山的主人,当然不能懒怠,要紧紧抓住这个宝贵的机会,把所有的资源完全利用起来,成为掌握在手里的真正的力量。 陈有鸟渴望更为强大的力量。 中秋之夜,目睹到那一场猛烈的“非人”之战,实在震撼人心。 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相比之下,道长的实力,也就那样。 开门出去,轻车熟路地进入到画眉的房间。 画眉已从那一场沉睡中醒来,但整个人的精神劲头依然蔫蔫的,大部分的时间还是躺在床上,一不小心又小憩入眠。看得出来,她什么都不想干,都懒得干,长发都懒得梳理,披散如云。纵然如此,也无法掩盖她那种慵懒散漫的美丽,天生素净,不染污垢,加上那渗人心扉的清香…… 陈有鸟进入房间的时候,不用做什么,光坐在画眉身边,静静看着,慢慢闻着,人便能得到完全的放松,心神愉悦。 通过接触,他惊喜地发现,画眉的体香竟是可控的,能收能放,而且只在两人独处时才能享受得到。 这个发现,让陈有鸟内心窃喜。 画眉的气色,仍嫌苍白,她还在康复当中,要完全痊愈,不知要多久。 陈有鸟只恨自己没本事,不能赚取大量的药酒灵食来帮她进补,好在积攒到了新的文气,又一次性全部写了出来,付诸笔墨,交给画眉吸纳。 画眉躺在床上,见到陈有鸟进来,微微一笑。 四目相对,没有说话,气氛静雅。 随后,画眉就又甜甜睡着了。 看着她的睡容,陈有鸟握紧了拳头:“我要赚钱,赚大量的符钱……” 第七十九章:赚钱,大不易 “赚钱,大不易……” 酒楼上,苍松道人手扶酒杯,淡然说道:“一来天下太平,光景好,祸事少。二来嘛,真得有事,却也难以轮到我们。道场弟子,年年下山历练,需要事件,所以任务,大都让他们给拿了去。” 陈有鸟一听就明白了,如此说来,他接受的第一桩所谓“监查胡子宁”的任务,其中必有蹊跷。这种堪称美差的事落在他一个“新人”头上,十有八九,是有人特意安排的。 苍松道人接着说:“其实有事,交给道场弟子来做,也是好的。那些事件,诡谲莫测,都是凶祸,等闲人家,一旦惹上,便是家破人亡的下场。便是吾等修者,实力不够,也不敢去招惹。最好的处理方式,便是上报,请道场派人来。” 陈有鸟疑问:“地方的道庭都督府,不是有督主等高人坐镇吗?” “咱们督主乃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一身修为自然厉害,但不可能遇事就让他老人家出手。我刚才说了,凶祸事件,可磨砺年轻俊秀,故而交给他们来办,最为合适。这个,也是道庭发展的重要原则和规矩之一。” 苍松道人瞥了陈有鸟一眼:“贫道是老了的人,这辈子就这样了。至于陈道友你,虽然年轻,但出身局限于此,也是无可奈何,你应该理解的。” 言外之意,潜力耗尽,对于道庭来说,没了培养的价值。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作言语。 难怪大批的底层道士,诸如新山道人之流,只能在凡俗厮混,他们主要是替百姓人家做法事,卖些粗劣的器物,赚取普通的金银钱财,倒能过上富华享受的生活。 不过陈有鸟要赚的,乃是符钱。 两者性质完全不同。 赚符钱,就得通过道庭,领取相关的事务,从而获得奖励。 苍松道人说了,相关事务会优先派发给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轮不到下面的底层道士。 四大道场地位超然,乃道庭的主要组成单位,毫无疑问拥有特权。 再说了,那些凶祸事件绝非一般道士能对付得了的,交给你办也办不好,一不小心,反会断送了性命。 想了想,陈有鸟问:“如果我画符来卖呢?” 苍松微微一笑:“你出身崂山,擅于画符,不过以道士的修为,最多,也就画些《镇宅平安符》。低阶符箓,百姓人家喜欢,但对于修士道者,需求不同,卖符钱的话,卖不上价,徒然白白浪费法力而已。当今世道,灵气凋零,积攒法力不易。” 顿一顿,又道:“上次我就跟你说了,符钱来之不易,要节省着用。《三分归元酒》是药酒,确实有滋补之用,但对你而言,效果并不显著。用一百钱来买酒,很不划算。应该把符钱都攒下来,等积累够了,买一份《炼气化神》的真功。你还年轻,若是有机缘际遇,说不定能突破瓶颈,化气成功,练成丹种。到那阶段,才是真正的新天地。从此以后,前途不可限量。” 言语间,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意。 陈有鸟不好明说,旁敲侧击,打听起高阶符箓的材料行情。一听之下,发现事情并非想象中的那么简单。 不同品阶的符箓,对于承载物的品质要求不同。符纸、朱砂、符笔等,都不是一回事。当品质高了,价格自然水涨船高,而且还变得稀有,可不是随便能买得到的。主要的秘方和出产地,集中在四大道场,特别是崂山道场那里,说垄断不为过。 在秩序森然的世界上,资源的分布总是如此,形成金字塔的状态,阶层分明。 苍松是老道人了,在地方都督府厮混了几十年,这才门清。今日来喝陈有鸟的酒,有心卖个好,很多情况,不吝分说。 “陈道友,以你现在的状况,打听那些,其实并无实用,想法太多,徒增烦恼罢了。” 陈有鸟含糊回答:“就当增涨些见识,开开眼界。” 苍松道人摇摇头:“想当年,我也是如此,但后来……哎,是我暮色沉沉,说得丧气了。陈道友正当年少,该锐气争取。” 说毕,觉得意兴萧索,站起来:“时候不早,我得回去了。” 陈有鸟起身相送:“好,多谢前辈指点。日后若有事务下来,还请你关照一二。” “好说好说。” 苍松道人打哈哈道,下楼而去。 陈有鸟不急着走,坐回位置,沉吟起来。他今天请对方喝酒,是想打听赚取符钱的门路,但听完之后,发觉依靠道庭都督府的路子不好走,唯有另想他法。 以前听新山道人说过,底层的道士们往往会选择依附地方上的小道观,形成圈子,进行资源交换,还举办相关的市集买卖等。参加进去,互通有无。 这倒是个路子。 如今新山道人是死了,但陈有鸟不愁搭不上线。云山道观乃海岱郡有名的地方,一去即可。他亦非是要加入道观,当初没答应,现在更不愿束缚自己,主要是去寻个机会,看有没有办法打开局面,掘得第一桶金。 那么,就走一趟吧。 云山观所在之地,灵气应当不错,去了那儿,也许还能运功吸纳一番。 想到这,陈有鸟顿时来了精神。又想是否该把画眉带上,但牵涉到“道女选秀”的事,要是把画眉带去,被道观的道人们见到,岂不是徒生变故,招惹事端? 所以,画眉还是留在家里为好。 下了楼,坐上马车,吩咐旺财赶车,却去找宋天富。 听到要去云山观,宋天富答应得爽快:“陈老弟,你是准备到云山观挂单的吗?以道士的身份进驻,其实挺不错的。听说那儿的老主持年事已高,差不多要退隐了。陈老弟你去,以你的实力,可能当上主持呢,那就威风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哪有这么便宜的事?位置继承,讲究衣钵传承,绝不会轻易就给外人得了去。我此行,只是慕名去看看。” 宋天富哦了声,不再多话,命人备好马车。今时不同往日,他知道陈有鸟晋身道士之后,惯于日常入定做功课,不喜别人在旁边叨扰,所以不去挤车,一人一辆,一前一后,往云山观进发。 第八十章:上山 云山,半山腰往上,常年被云雾笼罩,远看上去,如仙如幻。 在海岱郡境内,云山乃地方名山,云山观坐落于此,观内有在籍道士九人,道童数十,势力不容小视。 云山道观香火旺盛,只是近期来却出了不好的事。观内的两名道士,新山和绿茶无缘无故失踪,下落不明,不知是死是活。 此事已经报告给道庭都督府知晓,派了人出来调查,但毫无头绪,成为一桩悬案。 王朝统治之下,光景固然一年比一年好,可从来都不缺悬案。这些案例,几乎都与妖魔邪祟有关,随之成为禁忌,不再为人谈起。 两名道人遭遇不测,损失最大的自然是云山道观。虽然说他们名不副实,实力差强人意,但终究是拥有正式身份度牒的道士。观中道士就那么点人,一下子折了俩,实力大减,往后在与其他道观的竞争中会处于弱势。 这年头新晋道士青黄不接,一年比一年少,想要纳新,补充新鲜血液,殊为不易。 …… 今日难得放晴,日头冒了出来,但气候仍是寒冷的,山风吹拂,如刀子切割。 宋天富体胖,全身穿得臃肿,看上去,像个粽子似的。他头戴皮帽,脖子拼命往大衣里缩,一双小眼睛羡慕地看着身边衣装挺拔的陈有鸟,只觉得这位陈老弟越发的气质潇洒,淡定从容,隐隐有出尘之意。 毫无疑问,这是修为又有精进的表现。 宋天富不清楚修行中事,但觉陈有鸟深不可测,内心十分庆幸当初把那一笔账赠送了人情。 自从叔叔宋子寅遭遇不测,宋老爷子身子骨每况愈下,如今的宋家,俨然已经是宋天富在主事了。 在海岱郡,宋家称得上大族,家财万贯,但面对陈有鸟时,宋天富丝毫不敢怠慢,姿态摆得低,听陈有鸟一声叫唤,立刻陪同前来。 以前宋天富对于云山观印象不佳,主要是对新山道人这些无感,觉得他们并无多少真本事,仗着身份大肆敛财而已。不过关于道观真正的实力,宋天富并不了解。毕竟以他的资历,很难接触得到真正的修者。今天跟随而来,也是抱着借陈有鸟的光,打点人情,见识世面的意思。 马车停在山麓下,诸人步行上山,拾级而上。 山高路远,并不好走。 宋天富练过架子,有些武功基础,也就仅此而已,与陈有鸟完全没得比。 “天富兄,要不要我们休息一下?” 陈有鸟开口问道。 “不用,我有药。” 宋天富喘了口气,伸手从怀中掏出个小瓷瓶,打开瓶塞,倒出一颗药丸,一口吞掉:“这是补元丹。” 说着,连瓶子都递了过来。 陈有鸟接过,看了看,闻一闻,心中了然,随即还回去:“我不需要。” 所谓补元丹,只不过是江湖上的药物之类,蕴含那么一丁点灵气,对他毫无作用。 宋天富把瓷瓶小心翼翼地放回怀里,贴身放好,却宝贝得很。 这就是人所处阶层不同的差别了。 吃过药后,宋天富很快就精神抖擞,迈开大步,继续上山。 云山道观,有内院和外院之分,外院在半山处,由寻常的道人来主持和打理,专门负责百姓们的香火供奉,寻常人等来拜神,都在这儿。 真正的修道者,却住在山巅内院之中,一般人不得通报,根本上不去。 “两位想要上山?” 外院的一个留着八字须的老道人打量一眼,下意识把富态的宋天富视为正主了,至于陈有鸟,也就是个容貌俊秀的年轻人罢了。 “山顶处乃仙家重地,你们是万万上不去的。” 八字须老道一本正经地道,然后压低声音:“不过能捐纳大笔香火钱的话,贫道可代为通报,请一位仙长下来,与尔等一叙。这可是难得的机会,若能得到仙长垂青,你们造化无穷。” 在普通百姓心目中,道士,已然位列“仙长”名号的了。 宋天富眨了眨眼睛,问:“香火钱要捐多少?” “起码这个数……” 八字须老道伸出五根手指。 宋天富倒吸口气:“五百两?” “不错,若是有中意的仙长,指定的话,还得加一百。” 八字须老道显然做惯这事。 宋天富又问:“请谁都行?” 老道脸色一板:“你这厮好不懂礼,当咱云山道观是什么地方了?能随便翻牌子的吗?好些仙长,哪里是想见就能见的?也就那两三位而已。” 陈有鸟听得这番对话,忍俊不禁。 道庭建立,术法没落,已不可避免地与世俗纠缠到了一起,底层的修道者由于前途断绝的缘故,纷纷掉头,享受起人间的荣华富贵来。 奢华的生活,要钱。 不是符钱,就是普通的金银财宝。 久而久之,众多的道观就成为了道士们敛财的场所,打开了门做生意。 在这一点上,不管是道家还是早已破落的释家,都是一样的。 世事人情,纷纷扰扰,光怪陆离,本质上,终究是一盘生意而已,也无可厚非。 八字须老道见陈有鸟发笑,顿时怒了:“你是谁家子弟,胆敢来此寻消遣?” 宋天富干咳一声,不装了:“我乃宋家宋天富,至于这一位,呵呵,可大有来头,乃今年新晋身的道士仙长,陈有鸟。” 八字须老道一听,大吃一惊。 道庭都督府每次发放新的身份度牒,都会登记在册,然后广发文书,告知各地道观,故而“陈有鸟”的名号,早就被云山道观的人所获知,只是不曾见过,没想到会是这么个年轻俊秀的少年郎。 当下陈有鸟亮出了身份度牒。 老道一看,再无怀疑,态度立刻肃然,毕恭毕敬起来。他们这些在外院操持杂务的道人,其实就是入门不成的道童之流,糊弄老百姓还行,碰上了真正的修者,顿时打回原形。 陈有鸟道:“我想拜见你家主持云崖道长,还请通报一声。” 老道鸡啄米般点头:“陈仙长稍等片刻,我立刻传讯上去。” 说着,心急火燎地跑了出去。 见到这一幕,宋天富与有荣焉地挺直了胸膛,抖擞起来了。 第八十一章:只是来看看 拾阶而上,云雾渐浓,相隔稍远便看不清楚。此间必有阵法笼罩,方得如斯情景。 陈有鸟步履轻盈,感知开放,感受到了浓郁的灵气,不禁精神一振。 这里的灵气浓度比山腰以下要高得多,恍若两个世界。 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陈有鸟还未曾接触过这般浓厚的灵气,感官忍不住雀跃起来,就想席地修炼,吸纳气息。 一名年约三旬的道士在前面带路,他道号“云明”。其三十余岁晋身道士,算得上年轻。 不过人最怕比较…… 侧身瞄了一眼后面的陈有鸟,云明道人心思警惕地想:“这厮今日来拜山,究竟意图如何?莫不成是要来依附的?看其气质,端是不俗,要是得师父青睐,对我却大大不利……” 陈有鸟不知对方起了提防的念头,第一次到这云山高处,被浓郁的灵气吸引,如能长居于此,对于修炼一定有着不小的裨益。难怪那些得道高人一天到晚都是呆在道场名山之上,不愿意出来。 云明撸了撸短须,开口问道:“听说陈道友乃崂山出身,那崂山道场乃神仙居所,定然不凡吧?” 陈有鸟回答:“在山上时,我不过一介道童,生活在边缘区域,没资格进入真正的道场。但见云山雾罩,具体如何,无缘见识。” 云明道人闻言,微微一笑,心想这厮倒是个实诚人,若换了别个,定然会扯虎皮打大旗,大放厥词,说崂山道场如何如何,外人听着,自然肃然起敬了。 换句话说,陈有鸟太过年轻,还不懂得利用有利条件,从而包装自己。其是被崂山放弃的不假,但如今已经突破,晋身道士,过去的经历就会成为一份光彩的履历。作为天下四大道场之一,崂山可是无数修道者心目中的圣地,莫说成为其中弟子,便是能到那看一看,都会感到十分的荣光。 陈有鸟足足在山上生活了十年,虽然只局限在外山区域,但不细说的话,很多人根本分不清楚。只要听到出身崂山,顿时便另眼相看了。 此时,云明道人当然不会指点陈有鸟,对方老实,本分,他高兴还来不及呢,笑眯眯道:“你已然成为道士,就没想过重返道场?” 陈有鸟摇头道:“仙家之地,出来容易,想要再回去,就千辛万难了,基本不会再有机会。实不相瞒,我已经在读书,准备明年的举子试,要去考取功名。” 云明一拍手:“考功名好呀,王朝国力鼎盛,朝廷重科举,入朝为官,光宗耀祖,多了不起的事情。” 说得眉飞色舞,戒心尽去。 身为观主云崖道长的入室弟子,其实云明压力不小,主要是因为他天资马虎。之所以三十多岁能晋身道士,完全是因为服食了一枚筑基丹的缘故。若没丹药,按班就部地修炼的话,练到五十岁,他都没有突破的希望。 丹药虽好,然而实在稀罕珍贵得很。极品丹药,行情不差于真功秘籍。随着天地灵气的衰减,各种天材地宝变得凤毛麟角,炼丹慢慢就变成无本之木,空有丹方,没有药材,练不成了。当今修行界的丹药,大都是缩减版,药力大大减弱,乃至于十不存一。至于那些灵食药酒,同样如此。 云明道人得以吃到一颗筑基丹,已经是得了莫大的机缘,不过成为道士,要想主持云山道观,仍嫌不够,压不住场面,观中其他的道士不服,其中新山道人等表现得活跃,虎视眈眈。前一阵子,新山与绿茶失踪,生死不明,云明心里着实是高兴的,等于除掉了竞争对手,所以对于后面的侦办查寻,他也懒得上心。 现在陈有鸟说要考科举,云明道人一样高兴。修道与仕途是两个完全不同的方向,两者难以兼得。 言谈间,他们已经登顶,一片古朴的道观展现在眼面。 云明道人傲然道:“陈道友,此地便是道观重地了,非请不得来。” 陈有鸟赞一声:“果然好地方。” 受邀登顶,宋天富却没资格,留在半山的外院处奉茶。他虽然不甘,但也无可奈何。 “这边请。” 云明道人做个手势,带陈有鸟来到居中的大殿,面见云崖道长。 面对这位上了年纪的道观主持,陈有鸟礼数做得十足,与之对视时,并不怯场,态度淡然。 坐在上首处的云崖道长有些讶然,隐隐觉得这位年轻道士不同寻常,气度从容,似乎没有感到任何的压力。 要知道从道士到道长,一个级别的差距,宛若天堑之别,压制可以说是全方位的。 那么,陈有鸟是无知无畏呢?还是真得态度超然? 此时大殿上,还有数名陪坐的道士,都是中年人模样,各有姿态。 在海岱郡,陈有鸟晋身道士,在地方修道圈中是个新闻事。 这世道,想要凭借真正的实力通过考核,并不容易。不少人都走了路子,降低了考核的难度,这才勉强能过关。新山道人如是,其他的人,大都如是。 对此,道庭都督府方面睁只眼闭只眼。没办法,青黄不接,如果把关严厉的话,都没有新道士出来了。 然而陈有鸟是完完全全靠自己考过的,结合其在崂山道场的十年道童生涯,人们下意识地认定,他是靠着过往的积累,再加上一些机缘气运,这才能一考而过。终归到底,潜力也是耗尽了的。 不管怎么说,考过便是考过,并且年纪摆在这,吃香。是以新山道人赶紧来招揽,伸出橄榄枝。别的一些道观,同样有意,不过陈有鸟很干脆就拒绝了,同时表明了去考科举的决心。众道观闻讯,悻然作罢。 没想到今日陈有鸟主动上了云山,云崖道长以为他改变了心意,十分高兴,派出入室弟子云明亲自去接待,又在大殿设宴,观中众道士悉数出席,很高规格的待遇了。 殿上,一道道目光落在陈有鸟身上,或审视、或打量、或揣测,不一而足。 陈有鸟不在意这些目光,飘然落座。 云崖道长开门见山,直接问道:“陈道友此来,可是要加入我云山道观的?” 陈有鸟含笑回答:“主持误会了,我今日来,只是来看看。” 只是看看? 满堂哗然,众道士纷纷露出愠色。 云崖道长神态平静:“何谓看看?” “这看一看,那看一看,谓之看看。” 这个回答一出,一众道士神态都呆滞住了:莫非这儿不是道观,而是寺院,怎地打起机锋转语来了? 云崖道长目光一闪,随即想到陈有鸟的意思,大概是要先看看,好则留,不好则去。以其条件,的确有挑选的本钱。于是笑道:“那好,便请陈道友今晚留下,好好看看。云明,你负责招待,莫要怠慢了。” 第八十二章:心思 “陈道友,你便在此住下。这儿是本道观专门用来接待外客的。” 云明道人带陈有鸟来到一座别院,然后叮嘱道:“本道观不同别处,自有规矩,你莫要胡乱走动,不该看的不能看,免得犯了忌讳。有事的话,可询问道童。” 陈有鸟回答:“多谢了。” 云明道人没有多少好脸色,一拂衣袖,转身离去,回到大殿。 此时殿上只有云崖道长在,其余道士都散了。 云崖老道端坐如山,双目微微闭着,似乎入定。 云明道人见状,不敢开口打扰,垂手肃立,间或忍不住偷偷来看,见云崖头发全白,两边脸颊多有深色斑点:师尊更老了…… 当修道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寿元自是比常人要长久得多,然而当今时世,想要“长生”却是奢想,哪怕龙虎山上的张天师,天下公认的顶尖人物,也是长生无望,只能是长寿。 修炼者的真实年龄往往也是个谜,一般不会跟人说起,从外表上难以判定。 云崖道长已是活了百多岁的人,对于他这个境界而言,倒不算长寿。 影响寿元的因素众多,包括根基、修炼的真功层次、以及有没受过什么伤病之类。 三年前,云崖道长已无可挽回地开始衰老。据说他距离“化神”本来只得一步之遥,无奈这一步,在壮年时跨不过去,随着年岁蹉跎,后面更无法突破,就连巅峰期的修为水准都难以维持得住,日常饮食、修炼等行为得十分注意,平时都是打坐、静修,极少下山,更不用说跟人动手争斗什么的了。 观中的道士们纷纷猜测,这位老主持究竟会在什么时候“羽化升仙”。 释家圆寂,道家羽化,词语不同,意思一个样,就是“死”。 对于修道者而言,死是一种随缘的事,很微妙,也许一睡不醒,也许坐着坐着,突然就去了…… 以云崖道长的状态,他真可能随时会羽化,所以道观中的各位道士忍不住暗怀心意,觊觎主持的位置。至于在名分上最能接班的云明,他道行不够,其他能力不堪,不能服众。 众道士心中很觉疑惑,不知为何云崖会收天赋根骨差劲的云明为入室弟子,还如此舍得下大本钱,给云明吃筑基丹。虽然说优秀苗子大都会被四大道场选去,可天下偌大,芸芸众生,只要舍得功夫去找,总有好的选择。 有一种恶意的揣测,说云明其实是云崖的私生子…… 这样的话,所有的疑问都能得到解答了。 道人生子不容易,有血脉传承,当然会灌注心血来培养。 不过这些都是揣测,并无实证。 云崖道长对云明十分严厉,甚至近乎严苛的地步,并且不甚满意。这名弟子的表现。以至于至今还没有正式开口,定下新主持的人选。要知道不管是谁,一般都会提前选定接班人,加以扶持,然后顺利过渡。 而今,时日无多的云崖却没有任何的安排,着实让人多心来想。 依照道庭的规则,大小道观新主持的选定主要有三种方式:上一任主持的衣钵传人继承、道观内部选举产生、道庭直接任命…… 现在看来,云崖似乎并没有传位给云明的意思,那云山道观内部的其他道士就有机会来竞争了。以前新山道人到处活动,拉人头,都是本着这份心思。 得不到师尊认可,云明内心焦躁不安,患得患失,今日陈有鸟突然造访,就使得云明道人好一阵紧张,生怕对方加入道观,成为竞争对手。 等了好一阵,依然无动静。但云明道人早已习以为常,继续等候。 “嗯?” 突然间,云崖道长睁开了眼睛,目中光芒掠过。 云明看个正着,内心莫名一颤,连忙上前见礼。 “是云明呀……” 云崖语调淡然:“你把陈道友都安顿好了?” 云明回答:“安排在别院处住……师尊,你有何打算?” 云崖呵呵一笑:“此事由不得我决定,且看陈道友的选择。” 云明眼珠子一转:“那要是他不答应加入道观呢?” “不答应便不答应,明日打发他下山即可。不过今晚上,该有的礼数不能少。” “明白了……” 云明嘴里应道,随即忍不住又问:“师尊对他,似乎很赏识,要不,弟子去找他好好谈谈?” 云崖道长微微点头:“也好……我观此子,状若不俗,正值年少,就凝练出了一份淡然气度。” 云明满心不是滋味:“也许,是他在崂山道场当了十年道童所养出来的。” 云崖道长:“我也是这般认为,不管怎么说,其已经晋身道士,有了身份度牒,前程不同往日。咱们道观,不敢与道场相提并论,能招揽多一人,便多一分力量。” “好,弟子知道该怎么做了。” 云崖道长不再多话,举手轻轻一摆,云明当即告退,到了殿外,脸色变得阴沉。先前陈有鸟进殿来,云崖道长第一次看他的眼神就不同,带着光芒…… 对于这异样的眼神,云明似曾相识,当年云崖道长收其为徒时,仿佛也是这般。 “难道说师尊见自己不争气,便萌生了另收新徒的心思?” 想到这一点,云明脸色变幻。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衣钵传承,十分重要,特别对于日暮西山的云崖道长来说,到了如斯时刻,可能会做出冒进的决定。但正如云崖所说的,此事的决定权在陈有鸟这边,只要他不愿意,就不可能逼其入门拜师。 “这厮年轻,心气高,之前听说新山几番去游说,他都没同意……但要是师尊亲自开口邀请,许以条件,情况又会不同。不过嘛,师尊年迈,又自持身份,不会贸然与人说话,于是让我出面……嘿嘿,这里面就大有文章可做了。” 云明微微一笑,顿时成竹在胸了,迈步离开,去吩咐手下道童做事,准备上一顿丰富的晚宴。到了晚上,要去别院找陈有鸟好好谈一谈。 第八十三章:惊疑 入夜,云雾笼罩,月光朦胧。 别院摆开一桌酒席,佳肴满桌,色香味俱全。 “这些,都是精心准备的灵食,灵酒,请陈道友品尝。” 云明道人笑吟吟地介绍道。 “太客气了。” 陈有鸟说道,举筷夹菜,这一吃便吃出了差别,比中秋之夜在胡子宁船上吃的那些差了一筹。不过对于云山道观而言,能拿出这些东西来招待,算是贵客的待遇了。 刚抿了一口酒,云明开门见山:“道友今日来拜访,究竟是何用意?” 陈有鸟回答:“真的只是来看看……嗯,听闻海岱郡的游散道人圈子,以贵道观为中心,时常碰头聚会,进行市场交换等,我便想来见识一番,有机会的话,淘换点事物,赚取些符钱。” 云明道人睁大了眼睛:“只是如此?” “确实如此。” 得到肯定的答复后,云明不禁心疼起这一桌酒席了,这些酒菜固然不是上等货色,可加起来也得耗费十多枚符钱呢。干咳一声:“聚会道市是有的,但并非经常,往往得筹备三五个月才举办一次。当今时世,修道大不易,资源稀缺,我等低阶道士能折腾到什么好东西?大都是炼制点法器、符箓,然后互通有无罢了。” 说到这,长长一叹:“陈道友,你我乃同道中人,我也不瞒你。你出身崂山道场,见过仙家世面,可道场外面,到了凡俗世间,却是另一回事了。吾辈有幸突破,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但到了这一步,基本到了尽头,前面没有路了,所能做的,不外乎苦苦维持,厮混日子而已。你能去读书,考功名,真了不得,那才是真正的好路数,一旦金榜题名,便名扬天下,得圣上恩眷,何等风光!哎,若非我读不进书,我都想去考一考了。” 陈有鸟说道:“科举的路,也是不好走,天下那么多士子,竞争惨烈,我半路读书,只是来碰碰运气。” 云明笑呵呵道:“其实读书跟修道一般,都得讲天赋悟性,短短时日,你便拿了秀才功名,在这方面,可比修道厉害得多。陈兄,我看好你,一定能高中的。” 陈有鸟心里嘀咕,对方怎地很希望自己去考科举呢?甚至有鼓动怂恿的意思了,说得好像一去考,必中似的。他不愿在这个话题上多说,绕回来,继续打听关于如何赚取符钱的事。 云明没有隐瞒之意,仔细分说,言语之间,意思却跟当初苍松道人所说的大同小异:赚钱,难啊! 符钱由道庭铸印,发行,并为此背书。天下道士要赚钱,很难绕过道庭。大部分的低阶道士,法力低微,只能赚辛苦钱,积攒半辈子,最后又去换取了一部炼气化神的真功功法,花费一空……虽然他们突破进一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但人心如此,不试一试,哪会甘心?很显然,十有八九,最终都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到了此时,道士都成了老道士,也就没甚想法了。 道庭建立,等于是建立起了一个制度。制度之下,阶层森然,壁垒顽固,比起世俗的士大夫阶层有过之而无不及。 云明一摊手:“实情便是如此,久而久之,道士们私下进行的交易置换,要么以物易物,要么直接用金银等物,用符钱反而少了。要赚符钱,最好的方式还是通过道庭,替道庭办事。当然,前提在于,有事可办。” 陈有鸟听得鼓起了眼睛,这绕来绕去,不是柳暗花明,却又绕了回来,回到原点上,在赚符钱这个事情上,陷入到一个死循环。 云明道人用一种过来人的口吻接着道:“陈道友,我知道你新晋道士,做事心切,但赚钱没有快路子,都得靠熬。除非有厉害的本事和神通,但我们有吗?没有嘛。” 陈有鸟想了想,问:“如果找人借钱呢……很快能还的那种。” 听到“借钱”二字,云明道人下意识坐远了些:“钱是万万借不得的,尤其是符钱。不是亲近之人,谁肯借?陈道友,你莫要异想天开,再说了,你借那点钱有何意义?” 陈有鸟不做声了,他本想借点本钱,购买画符的相关材料,画出符箓来卖,一来二去,便有了周转。他现在画《隐身符》、《定身符》那些,已经有着一定的把握,确保能有盈利。不过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不得本钱,都是空谈。 这些事情又无法跟人明说,诸种符箓都是高阶,道士水平是画不出来的。 云明道人瞥他一眼,趁其发呆的空当,赶紧大筷子吃菜,大口喝酒,要吃喝多点,端是风卷残云。果然是修道之人,连吃饭都能快速十分。 等陈有鸟回过神来,发现满桌酒菜居然差不多被扫光了,不禁哑然。 “好了。” 云明道人拍拍手:“时候不早,你早点歇息吧,无事的话,明天一早我来送你下山。” 又叫道童把饭桌收拾干净,打个稽首,扬长而去。 由始至终,陈有鸟就最先的时候尝了那么一口菜而已。他倒不是贪一口吃的,道士无法吞纳气息,但道长可以。陈有鸟凝结了丹种,早非同一般,可吞气当食,并且更为纯粹。他只是觉得,这位云崖道长的亲传弟子为人做事,实在一言难尽。 摇摇头,返身回屋,端坐下来,准备入定,运转功法,吞吐气息。 他决定今夜留宿山上,主要是奔着浓郁的灵气来的。自从炼化《崂山通真道经》,过了偌久时间,陈有鸟还未曾真正吐纳过,之前一直在消化画眉给予的那一口津液,所以不觉得饥饿。但过去了那么多天,加上这一阵子闭门练习画符,消耗不小,要有所补充。当前正好,满山灵气,任君采集。 运功之际,陈有鸟留了个心眼,不会一下子放开来吸,免得气息波动过大,闹出动静来。对于灵气这个范畴,一般道士是没有太多感知的,他们炼精成功后,主要的感觉是不同寻常的饥饿感,正常的肉食等无法填补满足,由于没有修炼真功,也就不懂得吸取灵气的法门。 不过云山观有云崖这位道长坐镇,他身为主持,定然了解山上的状况,发生异样,他便会有所察觉。 陈有鸟很快入定,调息,开始去调动周围的气息。 “咦?” 突然间,陈有鸟发现到了奇怪的情况,惊讶出声,脱离入定状态,睁开双眼,一脸的惊疑不定。 第八十四章:血丹 “这灵气有些古怪……” 陈有鸟喃喃地道,白天上山时,他感受到云山浓郁的灵气,但并未运转真功进行细察,现在入定,顿时发现了端倪:灵气并不纯粹,夹杂着丝丝缕缕的煞气! 依照这般程度的煞气,也就意味着山上有邪祟! 陈有鸟不淡定了,云山道观竟有邪祟,这个事实未免惊人。 潜伏在此? 而或专门豢养的? 云崖道长是否知情?其身为道观唯一的道长,能洞悉灵气感官世界,定然瞒不过他的。 这样的话,其中实情耐人寻味。 …… 却说云明道人返回自家宅院,作为道观主持的亲传弟子,他居住的地方位置相当不错,与云崖道长的草庐相距不远,推门入内,飘身坐在蒲团上,闭起双眼,想着事情:“师尊眼看时日无多,为何迟迟不肯开口,颁下法旨,定我为主持人选?这老不死的……” 越想越是烦闷。 他跟随云崖学道,在别人看来,乃是一场际遇造化,多少人求之不得。然而身为当事人,云明的日子并不好过,云崖的要求苛刻而严厉,稍有纰漏,便是一顿责罚。更重要的是,云明总感觉师尊对自己的态度有问题,不像是师徒关系,更像是主仆之类。以前之际,云明以为是自己资质驽钝,以至于学得慢,但后来,他对此产生了怀疑。如果没有资质根骨的话,为何云崖会收自己为徒? 总不能是云崖看走了眼。 但究竟如何,云明也想不明白,他更在意的是云山道观主持这个宝座。 当今天下,释家衰败,道庭鼎盛,加入道门,是荣华富贵的保证。求仙问道的路太遥远,太难走,还是在红尘厮混,纵情享受更简单些。 一间道观,便意味着数以万计的良田,意味着堆积如山的金银财宝。 这些财富,有数有目,观中各位道士都一清二楚,谁继承了道观,谁便拥有支配的权力。 呼呼! 突然屋内起了风,飕飕的,吹在身上,有一种异样的阴寒。 云明道人一个激灵,猛地睁眼,正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身前。他吓了一跳,定神看去,见那身影有些佝偻,白发苍苍,老态龙钟的样子:“师尊,是你?” 立刻跪倒在地:“你找我有事?” 心里泛起嘀咕,师尊要找自己的话,吩咐道童出来叫一声即可,今晚怎地亲自来了。 云崖道长步履蹒跚地走近来,嘴里说:“云明,你跟陈道友谈过了,他是什么态度?” “师尊,这位陈道友志在读书,想要科举,并没有加入道观的打算。他今天上山,只是为了打听关于道市交易的事,大概是要兑换东西,赚取符钱。” 云崖“哦”了声:“也罢,人各有志,不可勉强,随他去了。” 云明起身搬来一张椅子:“师尊,你请坐。” 云崖就坐下来,气喘吁吁:“哎,人真的老了。” 云明不敢坐:“师尊修为精深,定然能长命百……”后面的“岁”字说不出口了,因为按照真实年龄,云崖早已活过百岁,再套用这句俗话,恭维的意思反而变了味。 云崖不以为意地摆了摆手:“我的身子我知道,恐怕是撑不过今年年关了。” 云明心一跳,忙道:“观中不是还有一枚龙虎小金丹吗?” 云崖摇摇头:“寿元耗尽,丹药无用,除非……” “除非什么,师尊但有吩咐,弟子赴汤蹈火,绝不迟疑。” 云明道人掷地有声地说道,他明白越是这个时候,越要表明忠心,才能得到师尊的赏识。至于延长寿命的法子,连龙虎小金丹都无济于事了,还能有什么办法?云山道观可不是四大道场,根本没有多少底蕴。 云崖道长看着他:“好,不枉我收你为徒,你过来,为师有话与你说。” 云明内心暗喜,师尊这个意思,莫非是要正式传位了?终于等到了这一天。赶紧端端正正地跪拜在地:“师尊,请吩咐。” 然后,他就感觉一只手轻轻落在头顶上,似在抚摸。 抚顶传位,乃是传统。 云明道人更感欢欣,但不敢表现出来,老老实实地跪着,没有抬头。 云崖道长一只皮肤如松树皮的大手按在云明的头上,嘴里喃喃说道:“云明,你可还记得,你入门多少年了?” 云明忙回答:“弟子八岁入门,至今差不多二十八个年头了。” 云崖双眼眯了眯:“二十八年,火候终是不够呀,但没办法,时不我待,等不及了……” 俯首在地的云明听得不是很明白,下意识以为师尊是在说自己天资不堪,没学到多少真本事,难以继承衣钵,心里隐隐升起一丝愧疚之意。 下一刻,他又听师尊说道:“火候不足,将就用吧……” 噗! 云崖猛地抬头一拍,重重地拍在云明头顶上。 云明道人浑身一抖,随即身子颤抖起来,他满脸不可置信地仰起头:“师尊,你……” 眼瞳之中,云崖的神态变得狰狞如鬼。 云崖道长轻喝一声,五指成爪,霍然一抓。 这一抓之下,云明顿时觉得全身的气血都被拿捏住,随后气血翻涌,一个劲涌上头顶处。 如斯感觉,疼痛无比,似乎全身的皮肤根骨都要被撕裂了一般。他想发出惨叫,但张大了口,发不出声音;想要奋力抵抗,可身体四肢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云明道人又惊又怕又痛,虽然还不清楚师尊要对自己做什么,但绝对不是什么好事。 “起!” 云崖道长猛地站起,双目圆睁,五指一扯,一大团红色便从云明头顶上提取了出来。 云明登时双眼翻白,身子倒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干瘪了下去。有风吹起,吹得他由于肢体干瘪而变得宽大的衣袍猎猎作响。 云崖不理会他,全副精神都集中在手上的那团红光,双手拿捏,快速打出数道法诀。 那团红光原本足有头颅大小,慢慢变得凝实,最后恍若拳头般,呈现出一种诡异的紫红色。 一顿操作下来,云崖道长已经满头大汗,疲态尽显,他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着,叹息一声:“形未成,意未聚,可惜了这枚血丹……” 然后把拳头大小的红光塞进嘴里 ,咕噜一响,如吞血肉。 他站在那儿,久久不动,猛然间身子一个抖擞,噼里啪啦,如同炒豆子般的脆响,身形一挺,站得笔直,伸手往脸上一抹,簌簌的,有一层老皮掉了下来…… 第八十五章:可惜了 抹掉脸上老皮,身形挺拔,哪里还有老态龙钟的模样? 云崖道长吐一口气,反手拿出一枚古铜镜子,映照出一张斑驳的脸孔来。 原来他脸上的老皮并未蜕尽,残留着不少,与娇嫩的新皮形成极为鲜明的反差,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 “呀呀呀……” 突然间,他低声发出野兽般的闷吼,双手握拳,似乎正在承受着莫大的痛苦。 云崖霍然抬头,只见他双瞳呈现出一种妖异的殷红,面皮发青,有道道暗青色的脉络凸出,状若猛鬼。 过了好一会,他身上的异样终于被压住,慢慢恢复正常,嘴里喃喃说道:“魔血逆生,果然不是那么好练成的……但又有什么办法?血丹火候不足,只是个半成品。退一步说,即使养得好了,以此品质,也难以蜕化完全……不管如何,我已经回不了头,我想长生……” 云崖脸色变幻不定:“那姓陈的,观其根骨,十分不错,如果能把他纳入门下,引导其修炼《磨血真经》,必然会是上乘的血丹胚子……不过在此之前,我还得不断汲取气血,才能稳定得住状态……” 想到这,一拂衣袖,劲风横扫,倒在地上的云明骸骨立刻化作齑粉,随即消弭不见,仿佛从未存在过。 身子一晃,云崖的身形已经消失。 一夜过去,清晨时分,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风雨交集,分外阴冷。 盘膝打坐的陈有鸟睁开双眼,光芒隐去:他本以为夜间有事发生,故而一夜未睡,只打坐运功,凝神准备。不料一夜安然,毫无动静。 天亮后,有道童前来:“陈仙长,我家观主有请。” 陈有鸟点头回道:“好。” 跟着道童出去,绕过一段路,来到一座草庐门外。 这草庐布置得简朴,平平无奇,乃是云崖的修身之地。 草庐内传来云崖苍老的声音:“陈道友,老道身子有碍,不甚方便,就不请你进屋坐了。” 陈有鸟说:“无妨,我此来,也是辞别。” “哦……嗯,陈道友真得不看好本道观?” “观主言重了,我只是感到修道无望,故而想要把重心放在读书科举之上,要去考试。” 云崖道长干咳一声:“你这想法倒是不错,但本道看你,却是难得的一个修道种子。” 陈有鸟呵呵笑道:“观主过奖了,我若有根骨,为何连崂山道场的考核都过不去?蹉跎十年,黯然下山。” “陈道友,你错了。” 云崖道长的声音很严肃:“当今时世,修道维艰,天下皆然,并非你一个人的问题。而且崂山道场的考核本就严厉,百里挑一。再说了,你下山之后,短短时日便通过考核,获取道士的身份度牒,恰恰证明你的天赋。在我印象里,在海岱郡,可是好些年没有新晋道士的了。” 陈有鸟耸耸肩:“大概是我运气好。” “运气之说,向来虚无缥缈,当不得真。依老道看,你这是厚积薄发,水到渠成。突破之后,自有前程,就这么放弃了,实在太可惜。凡俗富贵,看似锦华热闹,但都是虚妄而已。” 陈有鸟道:“也许……但也正因为晋身道士,我才真正认识到修道的艰难。” 云崖道长当即道:“所以你该加入道观……并非说一定要加入云山观,有机会的话,加入别的道观也行,报团取暖,相辅相成。吾等虽然都隶属道庭,可说句大不敬的话,道庭这种官方组织,框框条条,一板一眼,对于我们这些道者并不友好,你明白的。” 陈有鸟说:“的确如此,故而我才出来寻路子,希望能赚些符钱。” 草庐内忽然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 陈有鸟问:“观主,你怎么啦?” 一会之后,云崖道长才开口:“没事,哎,人上了年纪,百病加身,没办法的事。你说到赚钱,眼前正是个好机会。只要你加入道观,拜我为师,莫说符钱,便是真功,我也能传下来给你。” 真功,这绝对是个香喷喷的饵了。如果陈有鸟没有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只怕立刻就得答应。相信天下间困顿在练气境界的道士们,没几个能拒绝的。 陈有鸟左右看了一眼:“云崖观主,你不是有亲传弟子了吗?云明挺不错的。” 云崖冷哼一声:“他哪里比得上你……”顿一顿,叹息一声:“此徒资质驽钝,跟我学道这么多年,只修习到一点皮毛,因此我迟迟不敢把道观交予于他,怕他守不住。莫说他了,心烦,我早早便让他下山办事去了。” 难怪没见到云明道人,原来已经下山。 现在的陈有鸟当然不会答应入云崖的门,他炼精已成,丹种在怀,论起修为,不比日暮西山的云崖差。不管云崖要传授什么真功,都不可能超过胡子宁相赠的《崂山通真道经》。 当然了,加入云山观的话,成为云崖道长的弟子,也就意味着有机会获得道观的主持宝座,以及各种钱财资源,好处多多。 然而陈有鸟已经起了疑心,总感觉哪里不对,不愿多加停留,于是道:“观主的好意,我心领了,且容我下山之后,仔细考虑一番,再做决定,告辞了。” 云崖道长没想到他态度如此坚决,这般条件都能拒绝得了,只好叹一声:“也罢,你好好考虑下,不送了。” 陈有鸟打个稽首,转身大踏步离去,走出数步,听到草庐里云崖道长的叹息声:“可惜了……” 大概在可惜没有收到个好徒弟。 陈有鸟嘴角微微一弯,手举一把油布伞,迈开大步,沿路下山。 草庐之内,摆设简朴,云崖道长跪坐在一方蒲团之上,披头散发,浑身在微微颤抖,似乎正在发作:“可恨,我还是无法压得住体内的魔血冲动,差点都要爆发出来,显露形迹。若非如此,定然要把这小子留下……” 一阵过后,他缓缓抬头,面目如常:“说也奇怪,这小子竟能抗拒得了真功传承,难道他看出了什么?不可能,他只是个道士而已。可仔细想想,这厮的气质态度,确实不同一般,不愧是从崂山道场陶冶出来的。” “桀桀,要是他始终不肯答应,到时干脆一口吃了罢,只是有些浪费,可惜了!” 第八十六章:出事了 陈有鸟离开云山观内院,拾级而下,没走出多远,道旁走出两名道士拦住去路。 这两道士,昨天在殿上见过的,但并未交谈,也不知名讳道号。 “见过陈道友,贫道玄松,这是元博道人。” 其中一名脸型阴鸷、道髻梳理得整整齐齐的道人开口说道。 陈有鸟回个礼:“两位这是?” 玄松道人盯着他,问道:“你刚从草庐那边出来,观主跟你说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观主说要收我为徒,还要传下真功……不过,我没答应。” 玄松道人吃一惊,与身边的元博道人对视一眼,俱是惊疑不定的神色:没想到云崖对这陈有鸟如此青睐,更没想到,这厮居然拒绝了去,难道他不知道拜入云崖门下意味着什么吗?从此之后,修道之路将变得容易许多,有机缘际遇的话,甚至能再进一步,晋身道长,成功化神。 元博道人忍不住问:“你为何拒绝?” 陈有鸟一摊手:“一面之缘,云崖观主便贸然开口,要收我为徒,你们不觉得蹊跷吗?事有反常必有妖,还是谨慎点为好,所以我想再考虑考虑。” 两位道人又是对视一眼,交换了眼神,他们可不是这么想的。所谓“一面之缘”,对于凡俗而言,或许是个问题,但修道之人,尤其是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精魄意念,自有灵验,往往一念之间,便能产生决定,一字谓之曰:缘! 一个“缘”字,能解释无数有违常理的因果事故。 显然,陈有鸟还是太年轻,不谙其道,以至于错过了这一份莫大机缘。 在云山观,云崖道长之所以还想收徒,原因很简单,主要是云明不堪造就,修为马虎,手腕也差劲,只仗着一个观主亲传弟子的身份而已。即使云崖把位置传给他,到头来云明也守不住。故而见到年轻俊秀的陈有鸟,云崖便起了收徒之心。 “这老不死的……” 玄松两人恨得牙痒痒。 云山道观虽然只得那么几名道士,但分了几派山头,无一例外,都在觊觎着观主的位置。当下云崖时日无多,众人的这份心思越发活跃。 前段日子,新山和绿茶两个莫名失踪,开心的不只有云明,还有玄松这些道士。相互之间,甚至忍不住恶意猜忌,新山两人会不会是遭了观中其他道士的黑手? 如此一来,道观的气氛徒然变得微妙和紧张起来。 昨天,陈有鸟上山,云明有所提防;别的道士亦然,才有现在玄松与元博的拦路问话。 玄松道人眼珠子骨碌碌一转,笑道:“陈道友好生谨慎,谨慎得好哇。实不相瞒,云山观看似繁华热闹,暗地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完全是一趟浑水,贫道身为道观中人,了解得一清二楚。” 陈有鸟听着,暗自冷笑:前有新山,今有云明玄松等,哪里有什么静心修道的样子?一个个暗怀鬼胎,尔虞我诈的……不过他并未当面揭穿,陈有鸟本就没有加入道观的想法,而且真觉得这道观不甚简单,不知其中隐藏着什么凶险,反正觉得很不舒服,原本计划吸纳一番灵气的,然而气息受到了污染,变得浑浊,也难以汲取了。 当即一拱手:“多谢道友提醒,我还有事,先走了。”迈步离开。 玄松两人没有阻拦,目送他下山。 过了一会,元博道人低声问:“你说,这厮所言,是真是假?” “你说哪部分?” “观主要收他为徒的事。” 玄松摸了摸下巴:“多半是真的,观主做得出这种事,当初他能收云明,并赐下灵丹;现在见了陈有鸟,自然更喜欢。” 元博又问:“这么好的事,为何陈有鸟不答应?我可不相信这小子会傻乎乎到这等地步,看他的样子就不傻。” 玄松目光闪烁:“我也想不明白……” “也罢,他不答应最好,否则的话,咱们的计划就泡汤了。” 玄松嘿嘿冷笑:“管他呢,就算答应也无妨,观主的身子骨显然已经支持不了多久,他收新徒弟,短短时日,能培养成甚样?一样不是对手。对了,听说云明被派下山去办事,这个骨节眼上,可有些古怪。” 元博道人附和道:“是呀,这个时候不留在山上,反而派下山,观主葫芦里究竟卖什么药?” 玄松道人冷然说道:“这老不死的,昨夜便说要闭玄关,不再见客,看来他是感觉大限已到,要准备羽化升仙了。” 元博道人一怔:“真的吗?可前几年,好几次也是如此,但就不见他断气呀。” 玄松脸上闪过一抹狠色:“今年不同了,他若还不断气,咱们就做点事帮帮他,不能再拖了。” “好,正好云明不在山上。” 元博道人答应得干脆。 两人对视一眼,哈哈一笑,衣袍飘飘,返回内院。 …… 陈有鸟大步下山,来到山腰处的外院,找着宋天富。 这位富公子昨夜在外院留宿,倒受到了不错的待遇,吃得香,睡得好,都想能长期居住于此了。 “啧啧,那顿素菜,真是做得绝了,回味无穷,真没想到这道观内的厨子如此了得,对了,那些食材也颇有不同,反正我在外面几乎没见过。” 陈有鸟瞥他一眼:“宋兄,你这话已经说过好几遍了。要不,你便留下来,出家入道可好?我昨天跟道观的云崖观主相谈甚欢,开口相求,他大概会卖我个人情,让你入籍,在道观当个道童。那样的话,你天天有机在山上吃饭了。” 闻言,宋天富顿时哭了脸:“陈老弟莫拿我开玩笑了,你看我的样子,能受得了当道童的苦吗?” 顿一顿,接着道:“其实我也看得明白,我之所以能有这般好待遇,全托你的福。我看过了,道观里的那些道童,一个个跟奴仆差不多,什么苦活累活脏活都得干,至于吃的,也就些寻常饭菜罢了。” 陈有鸟呵呵一笑,不再言语。 宋天富也不再多说,更没有询问陈有鸟上山后的情况,相处之际,他越发觉得陈有鸟深不可测,两人的距离在不断拉开,渐渐分成了两个不同的世界。 也许,这就是所谓的“仙凡有别”吧…… 到了山麓下,各自上了马车,开始回城。 进了城,刚回到宅院门外,听到哒哒马蹄声响,然后听到陈翰焦急的声音:“有鸟堂弟,你总算回来了。” 陈有鸟下了马车,问道:“怎了?” 陈翰来不及抹脸上的汗水,低声说道:“家里出事了……” 第八十七章:招惹 陈翰所说的“家里”,指的是他的家,准确地说,是他的妹妹陈婉出事了。 说起来,对于陈有鸟,陈翰其实有几分怨气。上次宗族祭祖大典,本来说得好好的,可事到临头,陈有鸟却要闭关,最后并未出席。 此事让陈翰面皮无光,毕竟他在族长陈三公面前打了包票,不料办砸了。 如果说陈有鸟真得要闭关,那还好说,修炼第一嘛,可陈翰对此深表怀疑,认为这位堂弟是故意放鸽子,要报复宗族之前的怠慢,太小孩子脾气了。 在后来很长的一段时间,陈翰都没有再来找陈有鸟,还来干嘛,自讨没趣吗? 不过现在陈婉出了事,左思右想,陈翰还是觉得请陈有鸟出面最为妥当。 陈有鸟问道:“出了甚事?不急,慢慢说。” 不知怎地,听了这话,陈翰竟然觉得心定了许多,举目打量陈有鸟,暗暗吃一惊:有鸟堂弟的气质似乎有了变化,越发的从容出尘,难道他前一阵真得在闭关,使得修为精进了?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陈翰深知修道不易,举步维艰,短短时日内,陈有鸟能有进步,实在了得。 当下定定神,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陈婉任侠,自幼便喜欢舞枪弄棒,虽然限于天资,以及武功秘籍的匮乏,并没有真正练出来,可对付寻常的三五汉子,却毫无问题。她好打抱不平,遇见事总忍不出要出头。凭着身手,以及宗族的势力影响,一向能摆得平。久而久之,就养成了娇宠的性子。 然而昨天,陈婉却惹到了不该惹的人。 “七妹出手惩治的是个欺男霸女的恶奴,但那恶奴出身曹家,是曹家公子曹鹏的狗腿子,其恶人先告状,反咬一口。七妹气不过,就动了手,被曹鹏的手下抓住了,抓进了曹府。我急了,过去救人,但一言不合,给赶了出来……” 陈翰说着,神态激动,满脸不忿之意。 陈有鸟听完,很快理清楚了来龙去脉,问:“可是郡守曹元奇的曹家?” 陈翰道:“在海岱郡,除了他家,还有哪个?曹鹏正是曹郡守的独子,一向骄横跋扈。” 陈有鸟又问:“伯父和族长他们可曾知道了?” 陈翰苦笑道:“我爹娘都在外地忙着生意……至于族长那边,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暂时不必惊动长辈们。曹鹏抓了七妹,他也不敢乱来。我去见他的时候,他说年轻人的事应当由年轻人来解决,让我找人去跟他谈判。” 陈有鸟哦了声“所以你就来找我了?” 陈翰一点头:“昨天我来过一次,原本还想着找上云山观的,但时候已不早,只好作罢,幸好你今天回来了。” 顿一顿,接着解释说:“宗族之内,出色的年轻人不多,你晋身道士,身份不同,最为恰当。” 陈有鸟呵呵一笑:“对方可是曹郡守的独子,未必卖我面子。” 陈翰急了:“有鸟堂弟,我知道以前七妹对你态度不好,屡屡出言不逊,但她心地不坏的。而且这次的事,完全是对方仗势欺人。如今我们陈家的人被曹鹏扣押,传扬出去,面目无光,影响甚坏。” 在海岱郡,虽然陈家与曹家都属于大族,但论起根基和底蕴,却差了一等去,主要的差距,正在曹元奇身上。一位郡守,权势赫然。 陈有鸟一摆手:“我并没说不去,只是阐述一个事实。” 陈翰叹口气,他知道陈有鸟所说不假,区区一位道士,着实不够分量,曹府上便常年供奉着一位老道士。道士与道士之间,是有区别的,陈有鸟才晋身多久?前一阵子为了练武,还拜宗族的护院学武来着。 “有鸟堂弟,你先跟我去,若事不可为,我再想别的办法,找别的人情。”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 陈翰道:“事不宜迟,我们这就走,去曹府。” 陈有鸟不进家门,与出来的王伯交代几句,然后叫旺财赶车,跟着陈翰前往曹府。 曹府在另一片繁华街区,府邸堂皇,光从气势上,就稳稳压过了陈家一头。 牌楼、碑坊、题字……处处彰显富贵。 陈翰不是第一次来,这次来到,仍忍不住长叹道:“有鸟堂弟,你看这些。所以说宗族家世,有人当官还不够,更要做大官才行。” 陈氏宗族着实出了些举人,以及进士,但始终欠缺一份底蕴,挣扎在仕途之上,没有出过掌握实权的高品大官。因此一直以来,都在大力发展族学,培养俊秀后生,希望能养出读书种子,金榜题名,只求出多一位进士,境况都会不同。 陈有鸟获得道士的身份度牒,乃是异数,意外之喜。只可惜不是在崂山道场上突破的,否则的话,又是另一种光景。 陈有鸟目光扫过这座富贵逼人的府邸,心境淡然不动,自从炼化真功,不知不觉间,他很多的想法意念都发生了微妙的变化。说白了,便是站的位置高了,看东西的视角也就变了。看人视物,皆是如此。 并非说陈有鸟变得冷傲清高了,只是有了一份超然的心境。 “我家公子不在,在明心观呢,公子吩咐了,有事的话,可去那找他。” 门子双手抱胸,斯条慢理地说道。 吃了个闭门羹,陈翰憋了一肚子气,却也没办法,只好又带着陈有鸟去明心观。 这是一座建立在城内的道观,不对外开放,纯属于私人场所,道观主持明心道人乃曹家供奉。 能请得一位真正的道士当供奉,可是家族实力的体现。不但要有钱,还得有势才行。诸如宋家,陈家,就没这份底气了。养不起,也难以请得来。 “嘿嘿,陈翰,这么快你就请到人来了?啧啧,就这个毛没长齐的小子吗?” 曹鹏是个二十出头的青年,身材不高,长得斯文白净的样子,但一双三角眼破坏了整个面相,使得他的气质带上了一种阴险之意。 陈翰怒道:“曹公子,说话客气点。” 曹鹏并不把他放在眼里:“就凭你,也配让本公子客气?哦,对了,听说陈家新近出了位少年道士,我猜,便是这小子吧。” 陈有鸟打个稽首:“贫道正是陈有鸟。” 这个称呼倒是怪怪的。 曹鹏上下打量他一眼:“果然是你,来得正好,且让本公子试试你是不是有真本事。” 一扬手,他身后一名护卫猛地窜出,一言不发,探手一记凶猛的爪功,便朝着陈有鸟当头抓下。 第八十八章:大买卖 曹鹏身边带着两名侍卫,俱是身形彪悍,气息凶猛,站在那儿,恍若两头择人而噬的猛兽。此时一名侍卫出手,抓向陈有鸟。 陈翰又惊又怒,喝道:“休伤我堂弟。” 挺身而出,挡在陈有鸟身前。 “让开!” 那侍卫招式一变,瞬间便拿住陈翰双肩,一个巧劲,陈翰翻个跟斗,摔出丈余远。 陈翰心中骇然,他本以为自己自幼习武,也有实战经验,就算不敌,起码能拼一阵,哪曾想一个照面就被打翻。而且对方明显手下留情,否则的话,其双臂都要被废掉。 陈有鸟看得分明,这位堂哥果然不算什么高手,毕竟只是练得外功的人。所谓“实战”,不过是跟宗族里的武师护院切磋罢了,称不上真打。 说时迟,那时快,那侍卫再度攻来,仍是一爪抓顶。 陈有鸟被激起了火气,同时也想验证下自己的斤两如何。 两人交手,兔起鹘落,噼里啪啦,劲风闷响,席卷道观庭院。 陈翰挣扎着起身,看着激烈的战况,眼睛睁得大大,满脸难以置信。他刚才抢着出头,自有维护陈有鸟的意思,主要是怕这位年少堂弟被人打伤。一般道士,虽然有修为,有法力,但不得真功传承,怕被人近身。 然而现在,陈有鸟的表现大大出乎意料。 记得前不久,其还刚拜了霍师傅学武来着…… 陈翰记得很清楚,是以在意识里,一直认为陈有鸟的武功处于入门阶段,不如自己。 另一边的曹鹏目光闪动,不知在转着什么念头。 “住手!” 一声轻喝,走出一名中年道士,身穿苍青色道袍,头戴七星观,三络长须拂胸,气度不凡的模样。 道观主持,明心道人。 他的喝声很管用,交手的侍卫一个纵身,跃回曹鹏身侧。 陈有鸟也不追击,举目来打量道人。 明心道人笑容可掬,打个稽首道:“见过道友,果然是闻名不如见面,道友年纪轻轻,如此了得,不愧是崂山下来的人。” 陈有鸟还个礼,问道:“我想,应该是阁下故意找个由头,让我登门来的吧。” 明心道人哈哈一笑:“道友好眼力。” 陈翰听得有点迷糊了,敢情自家妹妹被抓进曹府,只是个由头,对方真正要见的人,乃是陈有鸟? 陈有鸟脸色不见喜怒:“现在我来了,请放人。” 曹鹏道:“好说,我自命人回府去放人。” 一摆手,没用动手的那名侍卫奔出门去转眼不见去向。 明心道人做个“请”的手势:“陈道友,咱们进去聊一聊。” “好。” 陈有鸟答应得干脆,迈步前行。 陈翰连忙上前,低声提醒:“有鸟堂弟,小心有诈。” 他说的声音低,但明心道人听见了,微微一笑:“我只是邀请陈道友来谈经论道而已。” 陈翰哼一声:“有这么请人的吗?” 明心道人一耸肩:“其实贫道曾派人登门相请,但陈道友不是在闭关,便是出门在外,实在难以找得到人,不得已出此下策,还请恕罪。” 陈有鸟倒不怕对方做甚手脚,大不了打一场,谁怕谁? 目送他们进入道观内堂,曹鹏留在外面,问侍卫:“阿森,你与他交手,觉得如何?” 名叫“阿森”的侍卫回答:“过得几招,很不错,是高手来着,而且我感觉得出来,他未竟全力。” 能跟随在曹鹏身边的侍卫绝非等闲,乃是精锐,哪怕放在整个海岱郡,都称得上是拔尖的高手。 曹鹏摸摸下巴:“这么说来,陈家出了这么个人物,可得提防注意了。” 阿森低声道:“要不要?” 伸手做了个抹喉的动作。 曹鹏一摆手:“不必急着出手,师父请他来,就是来谈的,看最后谈得如何再说。” 明心道人不但是曹家供奉,更是收了曹鹏为弟子。不过这个师徒关系,更多的是名义上的。曹鹏没有修道的资质,只学了武功。他貌似跋扈霸道,表现得像个典型的纨绔子弟,可身为曹元奇独子,自幼受到培养,怎么会胸无城府? “真是奇了怪,一个潜力耗尽的道士,纵然年轻,按理也不可能掌握到高深武功,难不成,他从崂山道场出来,另有隐情?” 曹鹏颇为纳闷,想不明白。 阿森道:“可根据收集起来的所有资料,陈有鸟就是这么个人,也许,他是获得了某些机缘际遇。” 曹鹏沉吟道:“只有这个解释了。这厮着实不简单,学道有成,武功又了得,还去读书,得到了功名。啧啧,这么一说,简直是传说中的麒麟儿一般。如果真让他成长起来,还有本公子站的地方?” 海岱郡各大家族,以曹家为首,但家族的势力高低,是会变化的。人杰地灵,人才辈出,自然崛起,反之亦然。曹家想要保持住自家地位,除了内部成材之外,还得随时注意别家状况,有不对劲之处,出手镇压一番,不让对手出头。 两者结合,才能超然。 其实陈家出了位少年道士,早引起了各方注意,在陈氏的宗族祭祖大典上,不少人出席,便是要来观察陈有鸟的。只可惜,陈有鸟居然放了鸽子,没有出席。 一时间,关于陈有鸟与宗族之间的矛盾说法传开。 各大家族抽手旁观,看个热闹,心中暗爽。 随后陈有鸟一直深居简出,行为低调,慢慢不为人注意。不过曹家方面并未打算就此放过,与明心道人商讨过后,由道人出面,找陈有鸟来谈。 这才有了今日之事。 至于陈婉与曹家奴才的冲突,倒非是刻意安排,顺势而为罢了。 曹鹏还预备着,如果陈翰请不动陈有鸟,就得另外做事。好在陈有鸟还是出面了,他能帮陈翰出头,由此证明,其与宗族之间的关系并非不可修复。 短短时间内,曹鹏想了很多。 这些,都是父亲自幼教给他的。曹元奇经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是:“能成大事者,必先运筹帷幄。” 曹鹏崇拜父亲,有样学样,惯于在细节中思考大势。 内堂,分宾主落座,扯了几句闲话后,明心道人开口说道:“陈道友,今儿请你来,是想跟你做一桩买卖。” “买卖?” “不错,大买卖!” 明心道人笑语晏晏,声调有一种智珠在握的自信。 第八十九章:不合作 明心道人所说的“大买卖”,实则便是一种合作关系,要跟陈有鸟搭档,画符,炼制法器等。 听完,陈有鸟哑然失笑:怎地每个人找上自己,都是如此说辞?一点意思都没有…… 明心道人察言观色:“陈道友,我知道云山观找过你;今儿贫道找你,代表的可是曹郡守。我们合作,强强联手,对你,对你的宗族皆有莫大好处。” 陈有鸟哪里听他说的?照例搬出要考科举的借口来推辞。 明心道人呵呵一笑:“并不冲突,呵呵,陈道友,说起来,如果你同意合作,对你的科举仕途或许还有大大的便利呢。” “此话怎讲?” “郡守大人何许人也?跟学政大人交情匪浅,自有关照。” 陈有鸟双眸一缩:“难道还能泄题不成?” 明心道人听见,连忙摆手:“没有的事,你也真敢想。” 当今朝政,科举乃重中之重,十分严厉,涉及作弊之事,谁扛得住? 明心道人觉得陈有鸟是不是楞的,这等话都敢说出来,于是干咳一声:“考试是考试,考试之外,则是另一番光景。人情关系,不可或缺,你懂的。” 陈有鸟叹息一声:“多谢赏识,不过目前,我没有别的打算,只想着安心修炼,平静读书。” 入座的曹鹏冷笑一声:“阁下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陈有鸟瞥他一眼:“其实我最想吃的是药酒……我还有事,告辞了。” 起身拂袖而去。 陈翰没想到他如此刚烈,赶紧跟上。 明心道人似有预料,好整以暇地饮着茶。 曹鹏忿然道:“这厮好生无礼,以为晋身道士,有个举秀才的功名,就把我曹家不放在眼内了。” 明心道人微笑道:“年少气盛嘛,正常,其实这样更好对付。” 曹鹏眼珠子一转:“要不,我请示父亲,给压力陈氏那边?” 明心道人摆摆手:“不急如此,传扬出去,对大人清誉有损。再说了,修行界中,另有规矩。” 曹鹏问道:“师父说的,可是那厮加入道庭的事?靠着道庭?但道庭不是十分松散的吗?他又不是在道庭有道职的人员。” “话虽如此,但做事痕迹太重,未免叫人说闲话,说我们以大欺小。” 曹鹏点点头:“我明白了,难怪之前你教我说,年轻人的事由年轻人解决……不过这厮武功颇为不弱,却不知从那学来的,陈氏宗族中,根本没有高深秘笈。” 明心道人捋着胡须:“先前他与阿森交手,我也看在眼里了,着实有些手段。我想,在他身上,定然有着一番机缘际遇。这个,可是造化呀。” 提及“造化”二字,眼神都在发亮。 当今时世,修炼维艰,不知断了多少修者的道路。但凡涉及机缘造化的,都会招惹到无穷的觊觎和野心。 明心道人目光闪动:“陈有鸟上了云山观,又空手下来,他与道观定然没有谈妥,两者存在分歧。我与云明乃结拜兄弟,正好趁这机会上去找他,好好谈谈。” 曹鹏问道:“听说云明仙长的师尊云崖道长时日无多,其一死,云山观的观主宝座非云明仙长莫属。” “可不是嘛,前一阵子,云明还进城与我谈过此事,咨询意见。” 明心道人傲然说道,吩咐手下道童备好马车,乘车奔赴云山。 却说陈有鸟带着陈翰离开明心观,出到外面,陈翰开口说道:“有鸟堂弟,曹家不会善罢甘休的……其实,你答应跟他们合作,也不错……” 面对陈有鸟迥然的目光,心中一凛,后面的话吞了回去。之前陈有鸟给予他的感觉,是一种高深莫测的缥缈气质,但现在赫然有异样的威严态势。 “回家后,你让七姐安心留在家里一段时日,免得又招惹是非。” “好的,我明白了。” 陈翰老实应是,目送陈有鸟坐车离开,这一刻,陈翰心里才真正看清楚到一个事实:那个尚未及冠的堂弟,身份真的完全不同了…… 至于一直称呼为“堂弟”,何尝不是为了维持那一份亲情所在? 由始至终,陈有鸟意态淡然。在上一世,在科技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宗亲观念早被切割得支离破碎,清淡得很。来到这方世界,又是修者身份,“出家入道”,更显漠然。最主要的还是,彼此之间,相处寥寥,形同陌生,哪儿能有多少情感之意? 返回宅院,先去看画眉。 画眉拥被坐在庄上,长发披散如云,双手正捧着一卷书在看。 这书,却是一卷散文集。 陈有鸟拥有《文心雕龙》,只要翻过,看过,就能把文卷吸纳进来。靠着这个金手指,几乎把孟夫子家里的藏书都给复制过来了。孟夫子藏书不少,但不可能应有尽有。所以在有钱之后,逛街遇到市面上的一些好书,陈有鸟也会花钱买下来,再收入《文心雕龙》。 正所谓“读书破万卷,下笔如有神”。另一时空的诸多经典毕竟不能完全套过来用,置身所在的世界,各种文史子集,重要性不言而喻,想要考过科举,必须在这方面下苦功。反正读书写字,还能滋生文气,一举多得,何乐不为? 画眉清闲的时间多,久而久之,也喜欢上了看书,写字,间或帮陈有鸟磨墨,完全一副闺秀模样。 有女如玉,耳鬓厮磨,陈有鸟很是享受,只可惜这趟上云山,还是没有找到赚钱的路子,没有符钱,也就无法买到灵食药酒等给画眉补充元气。至于吸纳灵气的法子,在海岱郡境内,怕是不好找地方。云山看似灵气浓郁,如仙如幻,内部竟已被煞气污浊,吞吐进来,有害无益。至于别的地方,估计也好不到哪里去,前一阵子,连海边都去过了的。 在此期间,画眉也没有再提及出门,整天窝在房里,看书,睡觉,重度宅女人设。 总而言之,她的身子骨状况是在逐渐好转的,陈有鸟不用太过于担心,等着文气产出,慢慢帮她调养着呗。 第九十章:事起 天气寒冷,开始飘雪,偌大的海岱郡变得银装素裹;时光飞逝,眼看便要过年,城里热闹而喜庆起来。 宅院中,旺财穿得臃肿,手提一柄铲子清理院子里的冰雪;王伯则在厨房里架着木柴烧水。 陈有鸟突然开门走出里屋,站到檐下。 这番动静使得旺财与王伯俱是一惊,纷纷扭头来看,不明所以。没等多久,外面传来一阵急促马蹄声,似乎有数十骑之多,马蹄敲得地面咚咚声响,声势惊人。 王伯与旺财对视一眼,脸露惊容:发生了什么事?难道这批骑士是奔着自家来的?因此少爷才会出来? 果不其然,片刻之后,马蹄声在门外停住,砰砰砰,粗暴的拍门声。 旺财刚放下铲子,还来不及开门,院门已经被撞开,噼啦一下,断裂在地,随即一队兵甲手持长矛蜂拥而入。 王伯又惊又怒,自家少爷是秀才,更是道士,有着身份体面,没想到对方一点道理不讲,竟破门而入。 陈有鸟背负双手,脸色平静地看着被兵甲簇拥走进来的曹鹏。 曹鹏手提一柄长剑,杀气腾腾的样子,口中大喝:“陈有鸟,你把我师父怎么了?” 陈有鸟眉头一皱:“曹公子,我不知你说什么。” “还装蒜?那日我师父出门,然后便失了消息。说,是不是因为你与他起了争执,所以暗下杀手,把他害了?” 陈有鸟冷然道:“当日你也在场,我与令师只是暂时未达成协议,何来争执一说?我离开道观,返回家中,就此闭门读书,修炼,不曾出门,更没有再与明心道人相见,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曹鹏圆睁双目:“我师父为人亲和,广结善缘,那天为了找你说事,是我动手抓的陈婉,扣人要挟。你一定是为此心生怨恨,故而用阴招害我师父。” 陈有鸟脸色沉下来:“曹公子,无凭无证,你休要血口喷人!我说了,令师之事,我毫不知情。” 曹鹏喝道:“看来不把你抓进府衙,你是不肯招了!” 陈有鸟怒极而笑,双手一抖,已然做好动手的准备。他是真不知明心道人出了甚事,也不知曹鹏是特地来插赃嫁祸呢,还是借题发挥,但对方来势汹汹,破门而入,本就不是讲道理的样子。既然讲不了道理,那便讲拳头好了。 刹那间,他意念转动,想过一通。 曹鹏正待下令抓人,外面又有马蹄声响,一骑疾驰而至,口中叫道:“莫要动手!” 下马入内,乃是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 苍松道人目光一扫,落在曹鹏脸上,沉声道:“曹公子,你率领兵甲,肆意冲撞道人府邸,是何道理?” 顿一顿,又道:“你只是郡守公子,没有任何军职实权,就敢指挥兵甲行凶做事,好大的威风!今天的事,曹郡守可知情?如果闹将起来,上书朝廷,你说会是什么样的结果?” 闻言,曹鹏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自然知晓其中厉害关系:“我只是心系师父安危,这才来问个明白。” 陈有鸟呵呵一笑:“破门而入,纵兵抓人,这也叫‘问’?” 苍松道人道:“曹公子,我跟你说过了,令师的事,我们道庭会派人侦查,容不得你乱来。本道再与你说一遍,此事跟陈道友毫无关系,你速离去,莫要自误。” 曹鹏一咬牙,转身带人要走,后面传来陈有鸟的喊声:“曹公子,你撞破了我家的门,还请给予赔偿。” 曹鹏为之气结,无奈掏出一锭银子悻悻然丢到地上,率领一众兵甲,马蹄声霍霍,汹汹而来,恹恹而去。 旺财跑来捡拾起银子,见是一锭足足十两的大银,重新订造一副漂亮的新门,那是绰绰有余了。 陈有鸟请苍松道人入屋落座,表示谢意。 苍松道人笑道:“你我皆道庭中人,同气连枝,何须客气?再说这事,本就是曹公子胡来。” 陈有鸟问:“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苍松道人叹息一声:“陈道友,咱们海岱郡出祸事,出大祸事了。” 陈有鸟心中一凛。 苍松道人就道:“事情究竟何时起,至今不得而知,但已经有好些道士遭遇不测,其中便包括最近失踪的明心道人,还有之前的新山等人。当下都督府内气氛紧张,督主说了,境内或出了大邪祟。” 陈有鸟听着,暗觉蹊跷:他最清楚新山和绿茶两个的下场,问题是明心道人又是怎么回事?其他的道士呢?于是问:“可有什么线索?” 苍松道人一摊手:“正是没有线索,方显诡异。此事已经上报,上面说了,会派遣一支由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组成的队伍来调查侦办。” 陈有鸟目光闪动:“看来动静不小,把四大道场都惊动了。” 苍松道人喝口茶:“可不是吗?其实这也是一次难得的磨练……嗯,这些俊秀弟子下来,咱们必须好生接待,以及配合。上次你找我说,要寻求机会,故而今天我来找你,看你愿不愿意帮忙做事。事先说明,这事非同小可,有一定风险。当然了,如果办好了,奖励的符钱不会少,起码这个数。” 他伸出三个手指晃了晃。 陈有鸟起身做个稽首:“多谢前辈提携,这事,我接了。” 苍松道人看着他,一拍手:“年轻人有锐气,爽快。”笑了笑,示意让陈有鸟坐下,说道:“陈道友,贫道年老,虽然修为马虎,但也积累得一些经验之谈。这次四大道场来人,又是俊秀弟子,他们可都是正宗传统,法力厉害得很,所以遇着事时,你不用顶在前头,只负责跑腿传讯,送饭端水即可。” 陈有鸟微笑道:“多谢前辈指点,我知道分寸的。” “那就好,我先回去了。出了这事,乱糟糟的一团麻,督主正头疼着呢。” 地方道庭都督府,本质和地方衙门一般,管辖区域出事,都得担当关系责任。 而今天下盛平,百姓安居乐业,海岱郡居然出了这等妖邪祸害,问责起来,绝非小事。 陈有鸟送苍松道人出门,返身回来,开始想事情:这个年怕是不好过了,其实过年与否,并不在意,他更在意的,是要办好差事,赚取一笔符钱,有钱才好发展,只不知道四大道场会派什么样的弟子下山…… 第九十一章:傲气凌人 下雪天,鹅毛大雪飘扬。 陈有鸟穿棉袍戴斗笠,与苍松等道人来到城外长亭处,迎接今日抵达海岱郡的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等人总是一件无聊的事,更何况对方迟到了,久久不见影踪。 先前从苍松口中介绍得知,这趟四大道场各自派遣出一名得意弟子,共有四人,三男一女。唯一的女弟子来自齐云山,名“齐见霞”;其余三个,分别是青城山的“罗云”、武当山的“张向阳”、以及崂山的“赤阳生”。 这四人,年纪不老,但不折不扣是四大道场的真传,俱修炼出了丹种,炼成了阴神。 由此可知,上面对于此事的看重。 “怎还不来?” 一同前来相迎的一名老道人等得有些不耐烦了,嘴里嘟嚷一声。 苍松道人看他一眼,笑道:“孤云兄,稍安勿躁,这次来人不同凡响,自有架势,路上或有耽搁,我们等久点无妨。” 四大道场分布在不同的方位,可谓天南地北,四大弟子各自出发后,相约在某地聚头,然后再一同前往海岱郡,依照道庭官方的文书通知,他们应在今日上午时分抵达,眼下差不多到午间了,还不见人影。 那孤云低声问:“若一直不来,咱们总不该在这里干等吧?” 苍松问:“依你之意?” “再等一个时辰,不见人,先回去,这下雪天,越发寒冷了。” 孤云跺一跺脚,站得久了,腿开始发麻。他们上了年纪,修为又马虎,天寒地冻,着实伤身。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答应了。 雪一直下,时光流逝。 城门那边突有马蹄声奔来,过不多久,一道人策马来到,口中叫道:“苍松前辈,督主传令,说人直接进城了,让你们也回去。” 苍松道人苦笑一声:“知道了……我们走吧,回去。” 孤云道人吐一口气息:“难道他们不知道我们在此迎接?怎先进城了?” 苍松回答:“谁知道怎么回事?管他呢。” 转头叮嘱陈有鸟:“陈道友,等会见到人,少说话,听命行事即可。” “我知道的。” 陈有鸟嘴一撇,这叫什么事?眼巴巴在这儿站了半天,人家根本没放在眼里。 一行人赶回都督府,又在庭院中等了好一阵,才被允许入内见人。 说起来,这还是陈有鸟第一次面见都督府的高层人物,督主通玄真人鹤发童颜,飘然若仙,又有一众老道作陪,可以说,整个都督府能上台面的人都出席了。基本都是老者,从而衬托出那四名道场俊秀弟子的卓越不凡。 进来后,陈有鸟暗自观望一番,心中了然。 海岱郡的道庭都督府确实已经呈现出青黄不接的势头,管中窥斑,其他郡府,大概也差不多。 随着天地灵气衰减,修道之路越发艰难。 身为东道主,通玄真人开始介绍。 “你便是陈有鸟?” 坐在右手边的赤阳生身材矮壮,一对浓眉,留着虬须,出声如雷鸣。 陈有鸟上前见礼。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虽然你在道场熬了十年,并没有晋身门墙,但出来后能考得道士度牒,倒没辱没崂山之名。” 来自青城的罗云和武当的张向阳都是心高气傲的人,听了这话,只呵呵一笑,不以为然。四大道场每年不知淘汰多少道童,间或也有些人能破而后立,但也只此而已,不值得如何看重。 四大弟子中唯一的女子齐见霞长得剑眉凤目,英气逼人,扫陈有鸟一眼,微微一怔,似惊讶于他的年轻。 其实陈有鸟心里有些忐忑,担心被人瞧破了自己的真实修为——一个新近晋身的道士,短短时日竟又练气成功,凝结丹种,肯定会招惹怀疑,从而引发一系列的麻烦,首先真功的来源就难以隐瞒得住。 好在丹种内藏,气息收敛,除非对方练成《望气术》,否则很难察觉。 《望气术》乃传世真功,掌握者寥寥无几,即使通玄真人为天下三十六真人之一,却也不得修习。其他的人,更不用说了。 介绍寒暄过后,便是正事。 关于案事宗卷,通玄真人已命人拿上来,分给赤阳生等人阅看。 罗云只粗略扫了一下,说道:“真人,我等虽然外来,但自有阅历,深知纸面文章难以陈述实情,所以我们要分头实地勘察,搜寻蛛丝马迹。” 言下之意,并不相信地方都督府的查案能力。 通玄真人呵呵笑道:“甚好,那此案就交给四位了。” 罗云等人起身做个稽首,离席出去,显得雷厉风行。 通玄真人对陈有鸟一挥手:“你跟去吧,这段时间,听各位师兄调遣,莫要怠慢。” 陈有鸟出到外面,听到四人正在言辞交锋,原来他们在来的路上已经打赌,看谁能率先破案,夺得头筹。他们各自代表不同的道场,又并列俊秀弟子,明里暗里,竞争不少。 “多说无益,手底见真章,某先去也。” 张向阳说罢,长袖飘飘,转眼出了都督府,往南而去。 罗云拱拱手,跟着走了。 陈有鸟见状,忍不住道:“四位道长为何不聚在一起,人多好办事?” 赤阳生呵呵一笑:“此等事件,算得什么?你不用聒噪,瞧你也出身崂山,本道便允你跟我一起,立个功劳。但有言在先,你得机灵点,跟紧啰,别像个愣头青似的,什么事都不懂。” 闻言,陈有鸟也是明白了。这四位出身清贵,年少成名,修为了得,到了地方上自然显得架势,傲气凌人。于是不再多言,跟着走便是,若能顺风顺水破案,斩了邪祟,他就能领取一笔不菲的符钱,何乐不为。 赤阳生对剩下的齐见霞做个稽首:“齐师妹,你要选哪儿?” 齐见霞笑道:“赤阳师兄何必客气?咱们虽然说分头行动,但殊途同归,最后恐怕也是碰在一起的。” 赤阳生哈哈一笑:“那便走吧,莫要被罗云他们捷足先登,拿了头彩。” 说着,回头看陈有鸟:“等会赶路,看你跟不跟得上了,本道可不会迁就你,耽误了时机。” 身形一闪,飘然而去。 陈有鸟目光闪动,迈开大步,跟随上去。 第九十二章:一锅端 赤阳生速度甚快,仿佛飘在地上,街上有百姓来往,但觉眼前一花,已然捕捉不到影踪。出到城外,赤阳生回头一看,见陈有鸟跟在后面,虽然距离有些远,可勉强算跟住了。 “此子脚力还过得去……” 赤阳生并未竟全力,其所不知的是陈有鸟也隐藏了实力,故意拖在后面,保持一个恰当的距离。 两者一前一后,快速穿行在官道上。下雪天,郊外几无行人。 奔了好一阵,来到一座大山脚下。 陈有鸟认得此山,可不是云山么,不禁心一跳,山上果然有事,上一次来感受到煞气,就觉得不大对劲了。 赤阳生放缓了脚步,问道:“你练过轻功?” 陈有鸟装作气喘吁吁的样子:“练过些……师兄,你说像我这样的,有没重返道场的可能?” 赤阳生打哈哈一笑:“想什么呢,既然已经被放弃,那还能回来?你就老老实实享受凡俗富贵吧,别的,也就这样了。” 他看透陈有鸟晋身道士后,潜力已耗尽。 陈有鸟一听:果然如此。其实他没有重回崂山道场的想法,山上的规矩多着呢。道场所能给予的最大的机会,无异是真功传承,不过他现在已经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对此没了需求。 赤阳生又道:“我知道你年轻,还有想法,但听师兄的,那些想法不切实际,对于吾辈修者而言,数十载春秋,弹指光阴而已。你别以为我看轻你,世道如是,修道如此。” 陈有鸟拱一拱手:“多谢师兄赐教。” 两人说着,拾阶而上,不用多久,到了云山道观的外院处。 这等天气,没有香客上门,显得冷清。胖乎乎的外院管事跑出来,认出陈有鸟,口中叫道:“今儿怎么啦,仙长们一拨接着一拨上来。” 陈有鸟问:“刚才有人来过?” 这管事嚷道:“先来一个,又来一个,一个个都是仙风道骨的人物,只是架子不小,我稍有怠慢,差点挨打。” 赤阳生哈哈一笑:“肯定是罗云与张向阳,他们跑得快,先到地儿了。” 上一次,这管事跟陈有鸟打过交道,忍不住问道:“陈仙长,究竟出了甚事?” 陈有鸟一耸肩:“我也不清楚,这一位,可是从崂山道场下来的仙长。” 管事心里泛起嘀咕,他为云山外院执事,对于山上面的内院情况了解不多,外院和内院,等于两个不同的世界。而诸多道士失踪的消息,也只在道庭传开,普通人毫不知情。 赤阳生懒得跟他说话,一拂衣袖,奔山顶而去。 管事当然不敢阻拦,想着山上肯定出了事,看样子不会是好事,很可能是祸事。说起来,好几位仙长近期都不见冒头,原本这也不算什么,毕竟仙长修炼,往往深居简出,只是结合今天的情形来看,可就显得不妙,这样的话…… 他眼珠子骨碌碌转,寻思要不要收拾金银细软,做好逃跑下山的准备。 上山途中,陈有鸟潜心观察,暗暗运起真功,吃了一惊。只相隔那么一阵子,山上的灵气浓度竟然削弱了那么多,还有,那一股掺杂在里头的煞气似乎消除掉了。 怎么回事? 身为道长,赤阳生自是觉察出了灵气的薄弱,不过他没想太多,只当云山的气息本就如此,毕竟只是地方上的小道观,能盘踞到什么样的洞天福地? 两人走得快,下着雪,山路难行,但对他们来说,并没有构成多少障碍。 等抵达山顶,到了内院处。陈有鸟举目看去,正见到一道身影落在一座大殿的顶上,山风吹起他的衣衫,猎猎作响,显得潇洒,正是那武当山的张向阳。 赤阳生笑道:“张师兄,可有发现?” 从一座草庐中掠出罗云的身影来,脸色有些阴沉:“我们来迟了,这儿一个人都没了。” 陈有鸟一愣,他认出那座草庐,正是云山道观观主云崖道长的住处。那一天下山辞行,便是站在草庐外跟对方说话。而且云山道观上下有七八位道士,怎地现在一个都没了,难不成全部遭了难? 这可真是…… 陈有鸟有点不寒而栗的感觉。 虽然说云山观里的道士基本隶属修行圈的末流,但毕竟是有修为法力在身的,这么多人,被一锅端,绝对是一桩大事件。对了,还有曹鹏的师傅明心道人等。 嗖! 一道白色身影掠上来,身形矫健,正是那齐见霞。 到了此时,四大俊秀弟子到齐了。他们不约而同地把最该侦查的第一站,放在了云山道观。谁都不是笨人,在这桩案件中,有不少疑点线索都指向了云山观。 罗云眨了眨眼睛:“齐师妹,莫非你早猜到人去楼空,故而不急着赶来,要最后才到,看个热闹?” 齐见霞微笑道:“罗师兄说笑了,只是小妹的性子,一向贪图安逸,不喜急躁,所以姗姗来迟。” 赤阳生疑问:“你们两个搜寻个遍,真得没有任何线索?” 还在屋顶摆姿势的张向阳淡然道:“你若怀疑,可自己再查一遍……但谁叫你来迟了呢?就算有蛛丝马迹,现在估计也没了。” 赤阳生咧嘴一笑:“我不怀疑,你们说没便是没了。” 陈有鸟心有疑窦,忍不住迈步走向草庐,要去看个究竟。 罗云嘿然一笑:“还是有个不相信的。” 赤阳生面色一沉,他与罗云等人名声并列,虽然互有竞争,那都是存在于修为实力的层面上,私交其实不错,胸怀坦荡,说一不二,那现在陈有鸟的行为举止又算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各位师兄师姐,我前一阵子曾到山上来,与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交谈过……” 当下简短地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真不敢相信,才过那么几天,山上的人就都不见了。” 赤阳生微微沉吟,问:“那你当天上山,可曾发现什么怪异之处?” 陈有鸟正想着是否要把关于“煞气”的事情说出来,但此事非同小可,一旦说出,就得找话圆回来。因为没有凝结丹种,便无法辨识气息,一介普通道士,可没哪个本事的……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一人披头散发地冲上来,口中大叫:“师父!师父!” 陈有鸟一怔,这声音有点熟悉,似乎是云崖观主的亲传弟子云明。 是了,那天陈有鸟下山时听云崖说其把徒弟打发下山办事,那么现在,这是回来了吗? 第九十三章:我知道了 云明完全变了个样,披头散发,颇为狼狈,顶着两个黑眼圈,面颊瘦瘪了下去。 “师父!” 他猛冲进茅屋里头,很快传出痛嚎声。 没想到,这厮跟云崖的感情这么深。也是,师徒一场,多年的培育之恩,没齿难忘。 通过接触,陈有鸟看得出云明对于云山观观主之位十分热切,现在看来,应该没人跟他争了。不过道观遭逢剧变,一众道人皆没,云山观是否还能保得住却不好说,很可能会被道庭裁撤掉。 张向阳飘身下来,与罗云等并肩而立,目光看往陈有鸟。 陈有鸟连忙点出云明的身份。 赤阳生问:“这么说,此子是因为被派遣下山,所以逃过一劫?” 陈有鸟回答:“应该是。” 罗云抬头观望四周:“奇怪,这些道人消失得莫名其妙,半点蛛丝马迹都没留下,究竟是死了?还是失踪?案发场地又究竟在哪儿?若是在这山上,怎地无迹可寻。” 齐见霞开口道:“或许事情早已发生,已被毁尸灭迹,我们来晚了。” 张向阳一对好看的剑眉紧锁:“张师妹所言极有可能,可对方是谁?若是某尊邪道魔头,其现身于海岱郡,怎能瞒得过都督府的真人?若是邪祟为祸,没道理察觉不到阴煞气息,再怎么收敛,都隐藏不住。至于别的可能,呵呵,云崖等人非一般平头百姓,他们都是有法力的修者,等闲有哪个能把他们害了?” 罗云一摊手:“事实上我们已经从各个方位侦查过一遍,最值得怀疑的地方便是这云山了,而今山上没有线索,也就无从查起。” 陈有鸟好奇问:“郡府偌大,都查过了?” 赤阳生看着他:“其实我们分头奔赴海岱郡,各人选一方位,先走了一遍,再到都督府聚头的。” 言下之意,是说他们早就抵达。 陈有鸟喃喃道:“早知道不用出城迎接了……” 张向阳一拂衣袖:“我们是来办事的,哪里理会那些繁文缛节?” 砰的! 云明道人冲出茅屋,浑身上下,没有半点修者的气度,还散发出一股酸臭味,也不知这段时日他经历了什么。他似乎好一阵没睡过觉了,双眸带着血丝:“陈,陈道友,你们这是?” 陈有鸟言简意赅地做了介绍:“云明道友,我们此来,便是要查清楚此事。” 云明大口大口喘着粗气,双手握紧拳头,猛地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他喊的声音极大,引起了山谷回音。 张向阳不耐,大踏步上前,沉声问:“你知道什么?” 嗡的一下,陈有鸟听得像耳边响了一记闷雷,差点吃了亏。 赤阳生伸手掏掏耳朵,嘟嚷道:“老张你别有事没事就发虎豹雷音,咱们无所谓,不要忘了在场有小儿辈,一不留神把人震坏了怎么办?” 转头去道:“陈小子,你记着咯,平时要距离老张远点,他这人有些毛病,除了日常冷酷之外,还经常突然发难,这次发虎豹雷音算好的了,万一拔剑出来,你挨得近,便会吃他一剑。” 陈有鸟听得无语,先前对于这四位俊秀的印象,除了高冷,傲气凌人之外,其他的暂无发现,现在一看,倒逐渐琢磨出来了,这位同样出身崂山道场的赤阳生居然有逗比的属性。不过这一面,更多是与同辈份的人才会显露出来,面对陈有鸟时,就是说教的了。 被张向阳一喝,云明浑身发抖,立刻停止了喊叫,畏缩起身子。 罗云上前,一手按住张向阳的肩膀:“老张,不要把人吓坏了,等我问个仔细。” 脸上弄出点笑容,问云明:“你说你知道了,难道你知道你师父的情况?” 云明重重吐口浊气:“那天师父找我,派我下山办事,提及山上可能会出状况,让我在外面过完年再回山。” 罗云一怔:“你的意思是说,你师父已经提前预知到有事发生,因此让你下山避难?” 云明道:“那时候我没有想太多,只想着可能是观内的纷争……呜呜呜,都是我不好,根骨不济,学不到师父的本事,无法顺利接位,观内各位师兄虎视眈眈,都想着谋夺观主之位……是的,一定是这样,故而师父才安排我出去……” 罗云听得好不耐烦,谁管你云山观的内斗了……咦,难道是一众道者内讧,互相下手?但不对,若如此,以他们的实力相争,肯定会留下不少线索。 “……我恨呀,我没本事,不能替师父分担……” 云明的哭诉还在继续。 张向阳忍不住又要发作了。 赤阳生一把将他拉住,拉到一边:“老张,婆婆妈妈的事就让罗云去办好了,稍安勿躁,稍安勿躁。” 一边说,一边冲罗云挤眉弄眼。 云明说了一大通,情绪得到宣泄,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呆呆地站在那儿,不知又想到了什么。 陈有鸟冷眼相看,总觉得今天的云明表现得略浮夸,难不成想要在四位俊秀面前博得一份同情分?相当有可能,以赤阳生他们的分量,如果能帮云明在地方道庭都督府上说句话,效果不言而喻。 罗云耐着性子,轻声问:“云明,你说了那么多,但并未说到重点上,本道可以肯定,绝不是你们道观内斗所造成的局面。你师父下落不明,一众道士也莫名其妙失踪,包括郡府的,以及别家的道观,亦有道士出事。” 云明点点头:“我便是听到了消息,所以才赶回来的。”顿一顿,面色迟疑:“有一件事,不知该说不该说……” 罗云呵呵笑道:“你要想事情水落石出,找到你师父,但凡有可疑之处,就该说出来。” 云明似乎下了决心:“是这样的,我以前侍奉师父的时候,曾听他隐晦地提及,道观后山出了问题。” “后山?” 罗云等人不约而同问道,互相看了眼。云山道观的后山是一片悬崖地带,十分险峻。 “对,后山。” 云明激动地道:“师父说的虽然不甚明白,我那时候亦未多想,但现在看来,两者当有联系。” 罗云疑问:“你知道在后山哪一处?” “知道,我这就带你们去查看……” 第九十四章:自信与自满 后山一片苍莽,山林茂盛,无路可循,人烟罕至。诸人皆是修道者,虽然修为水平参差不齐,但用来赶路,爬山涉水,却不成问题。 纵跃之际,如燕雀投林,身形隐现在苍翠间。 陈有鸟依然吊在最后,一对眸子冷静地注视着跑在前面的云明。 赤阳生若有所觉,停顿下来,低声问:“你瞧出了什么?” 陈有鸟回答:“我与云明打过交道,觉得今天的他有古怪。” 赤阳生咧嘴一笑:“不错,有点眼力。” 陈有鸟问:“师兄也看出来了?” “你说呢?” 赤阳生背负双手,飘然若仙的模样说不出的傲然。 陈有鸟体味过来,对方可是道场俊秀人物,一路成长起来,不知经历多少磨练,绝非温室里的花朵,怎会是无脑之辈?当下忍不住问:“既然看出了问题,为何不将其拿下,反而跟他走?前面一定有陷阱。” 赤阳生冷然一笑:“那不正好?顺藤摸瓜,一网打尽。” 陈有鸟明白了,所谓艺高人胆大,目前的局面不是怕有问题,恰恰相反,担心的是查不出问题,如今问题自动现身,正中下怀,至于前头会有什么陷阱之类,赤阳生等人根本不惧。 这就是自信。 陈有鸟不再言语,他向来谨慎,总觉得此事没有那么简单,但赤阳生都这么说了,陈有鸟也不好啰嗦,反正有事对方顶着,只需完成任务,他即可领取一笔可观的符钱奖励。有了钱,很多计划都可以进行了。 说话间,前面的人已经走得没影。 赤阳生瞥他一眼:“跟上,别迷路了,传出去叫人笑话。” 由于同出崂山的缘故,对于陈有鸟,其还是有所照拂的。 穿过一片乱石,前面豁然开朗,来到一座山谷前,但见雾气笼罩,而这雾气竟呈现灰色,掺杂着丝丝黑色,一看便知有问题。 陈有鸟暗地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浓郁的煞气。 先前赶到的张向阳等人呈品字形,分开站位,有意无意地把云明围住。 云明站在那儿,举手一指:“大家小心,就在前面了。” 云雾缭绕,隐约可见前头有一片废墟轮廓,没想到这样苍莽的山野之地,居然曾有人烟。看真些,原来是一座荒废的庙宇。 曾几何时,释家一度十分兴盛,庙宇遍地开花,不但在繁华城府中建立,而且野外也随处可见,甚至一些穷山恶水中也存在着。用释家的话说,开辟山水,乃是对信仰的磨炼,只有历经苦难,才能证得业果。不过随着释家败落,诸多庙宇也随之衰败,荒废,成为蛇虫鼠蚁盘踞之地。久而久之,自有煞气滋生,开始变得邪魅。 张向阳说道:“小生,齐师妹,我与罗云进去查看一番,你们在后面掠阵。” 听到“小生”这个称呼,赤阳生嘴角抽了抽,摆摆手:“老张你尽管前去,但有事,请呼救,本道会去救你们的。”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身形闪动,转眼掠入废墟之内。 云明伸长脖子看,嘴里忽道:“我也要去看看。”举步欲行。 赤阳生踏步走来,一手拿住云明右边肩膀:“你还是老实留在这等着吧。” “为什么?” 云明扭身回来,一脸的迷茫状。 到了这般地步,赤阳生也懒得跟他演戏:“哼,你自己心里清楚……” 突然间,抓住对方的手掌像触电般猛地缩回,嘴里怒吼一声:“好贼子!” 云明面目狰狞,鬼魅般出手,双拳结结实实地打在赤阳生胸口处。 赤阳生竟躲避不开,被打得身子横飞起,摔出数丈远,一时间爬不起身,不知死活地倒在那儿。 齐见霞反应颇快,佩剑出鞘,亮出一泓清泉,她第一时间没有攻,而是腾身跃到赤阳生那,关注他的状况。 “赤阳师兄,你怎么啦?” 齐见霞声音有些焦急。 赤阳生中了阴招,张口吐出一口淤血,气急地道:“齐,齐师妹,你要小心,这贼子有古怪……” 其实他早看出云明有古怪,存了提防之心。不过心里始终认为对方只是个普通道士,掀不起什么风浪,自信之余,一不小心,变成了自满,以至于阴沟里翻船,吃了大亏。 “桀桀!” 云明发出怪笑,摇头换脑的,身子咯咯作响,呈现出一种诡异的角度,全身好似在扭曲。其间又有簌簌声响,皮毛掉落。 “什么!” 赤阳生与齐见霞俱是惊呼出声:“魔!你竟是一尊魔头?” 内心委实疑惑不解。 世有邪祟,更有妖魔,对于修道者而言,彼此之间,势如水火,不可并立。不是降妖除魔,便是魔高一丈。但自从天下承平,繁华盛世,妖邪的影踪便日趋减少,隐匿不见。 而今猛地冒出一头妖魔,伪装成云明的样子,不管处于何种目的,最严重的是,由始到终,赤阳生等人居然没有看破对方的真面目,这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这妖魔已修炼成气候! 可不对…… 赤阳生死死地盯着扭曲的“云明”,大吼道:“他本是人,是修炼了魔功而变得畸形的人!” 天下门户,各有秘传真功,各有特点限制,无论道释两家,还是妖法魔功等,都十分讲究基础练法,对应根骨资质,不是说有了真功秘籍,人就能来修炼的。稍有不慎,轻则瘫痪痴傻,重则死于非命。 在其中,尤其以人身来修炼魔功,更是异常凶险,几无成功的可能,修炼之后,体内血性成凶,人会发狂发癫,丧失理智…… 如果云明真得修炼了相关魔功,以他的修为基础,根本撑不住,只怕顷刻间就爆体而亡了,哪能到处兴风作浪,杀害了诸多位道士? 陈有鸟的注意力一直放在云明身上,不过云明暴起发难太快太猛,让人反应不过来,就连赤阳生都被打成重伤了。 “云明”出手,爆发之后,身上,面部,有皮毛掉落,现出真实的面容来。 陈有鸟看得仔细,虽然不少特征已经发生变化,但依稀能认得出来:“你,不是云明,是云崖!” 第九十五章:势急 (近期身体出了毛病,耽误了,抱歉,养好身子后会加速更新。) “云崖”的模样发生了某些诡异的变化,变年轻了,只是新老皮毛斑驳,混杂在一起,再加上狰狞的神态,使得整个人看起来十分不正常,形体扭曲,脱离了“人”的范畴。 想当初,其身为云山道观观主,老态龙钟,精力衰弱,说话都有点喘气,而今浑身肌肉凸起,雄壮了一大圈,却不知在他身上发生了什么。 刚才听赤阳生所言,这“云崖”是修炼了某种魔功。虽然不知是甚功法,但显然不同寻常。 赤阳生被阴了一招,吃了大亏,被齐见霞搀扶着,挣扎地站起,死死地盯着“云崖”:“你这贼子,大逆不道,身为修士,竟去修炼魔功……你,你不得好死!” 云崖咧嘴,牙齿森然:“不得好死?呵呵,如果我没修炼魔功,恐怕早就死了……魔血洗髓,逆转生机,这才是真正的长生之道!” 齐见霞手提宝剑,冷笑道:“你以为你能掌握魔功?修炼此法,你日夜不得安宁,受魔性反噬,疼痛折磨,慢慢变成人不人鬼不鬼,到了最后丧失理智,完全成为只会吞噬血肉的邪魔。” 云崖身子在微微颤抖:“那又如何?起码我还活着!” 赤阳子狠狠地往地上啐一口:“活着?瞧你这德性,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三分像人七分像鬼,你就这样活着?” “啊啊啊!” 云崖似乎被刺激到了,仰头发出狂叫,双目鲜红,身子一弹,扑了过去,口中厉声喝道:“住口!” 齐见霞心中一凛,仗剑迎战,护住后面的赤阳生。 云崖近乎疯癫,攻势凌厉凶猛,一时间,齐见霞便落了下风,有点遮挡不住的样子,赤阳生见状,不由暗暗焦急。 先前张向阳与罗云两个进入佛寺废墟探查,正在云崖的谋划之中,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一下子被调离两位,剩下两个,赤阳生受到暗算后,一下子没了战斗力,于是乎,就只得齐见霞一个面对云崖了,独力难支。 刚才赤阳生故意提高声量,正常情况下,走进废墟的张向阳他们是能听到的,并会第一时间回援,然而至今不见人影,唯一的解释是废墟中藏有蹊跷,云崖在里面做了针对性的安排,把张向阳他们困住了。 由此可见,云崖处心积虑,是要将他们一网打尽,好大的胃口! 转念间,赤阳生已经想清楚其中关窍,又惊又怒,又有些懊悔:他们几个,确实是托大了。本想着四人联手,足以应付所有可能会发生的状况,故而明知云崖有问题,也屹然不惧,不曾想对方竟修炼了魔功,并隐匿住了所有气息,步步为营,算计了一切。 显然,云崖的魔功修炼到了一定的火候,那些失踪的道士,十有八九是被云崖当做了资粮,吞噬个干净。 道法正统,吐纳天地灵气,徐徐而进;但魔门邪功,却是把血肉和精魂视为食粮,大肆吞食,这般行径,离经叛道,故被视为“邪魔”。 王朝统治之下,邪魔影踪已经极为少见,魔道功法也大都失传,这云崖不知从哪儿获得一份魔功来练,潜伏在云山道观,躲过了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耳目。他以年老体弱为借口,长时间打坐闭关,少见外人,而道观里的道士们一个个修为浅薄,根本察觉不了。 以人身修炼魔功,存在诸多弊端,难以控制得住,但也有正统道法难以相比的优势,就是修炼速度快,并有种种不可思议的变化,甚至可以延长寿命…… 正统道法同样能达到长生的效果,只是那等真功凤毛麟角,如镜花水月,常人无法触及。莫说长生真功,便是中等的功法,无数修者穷极一生也难以企及。 长生,渐渐已成传说。 云崖大道无望,这才铤而走险,修炼了一门机缘巧合之下获得的魔功。他收云明为徒,纯属是把云明视为圈养的猪羊,借徒弟的身躯养育血丹罢了。云明修炼的功法更非正宗,可怜其懵然不知,苦苦修炼,进步维艰,碌碌无为,到头来,还以为是自己天资平庸所导致的呢。 不过云崖得到的魔功属于残本,加上年事已高,当大限将至,等待不及,唯有提前发动,将云明打杀,收割,又把道观内的道士一一吞噬。在此期间,那位曹府供奉明心道人不知头尾地跑到云山道观来拜访,送羊入虎口,惨遭毒手…… 这些过程,外人无从知晓,但云崖显露面目后,稍作推断,很多事情也就水落石出了。 赤阳生无暇多想那些死去的道士,他更关心场中的战况。 四大道场,各有道统传承,其中齐云山擅于用剑,素有“以剑入道”的说法。练至化境,可祭出飞剑,千里之外取人首级,十分了得。齐见霞虽然是齐云山的新一代俊秀弟子,但并未凝练出飞剑,单凭手中宝剑与云崖对拼。 云崖练了魔功,趋向非人,近乎“人魔”,无论速度,还是动作,都有一种扭曲般的诡魅、凌厉、凶猛。攻势之下,齐见霞同时感到浑身气血被一股古怪的力量牵引,不由自主地要往外冒,仿佛要脱体而去,然后被人吞噬。 毫无疑问,这正是云崖所修炼的魔功在作祟。 赤阳生见齐见霞招架得艰难,想要出手帮忙,可被云崖打的那一下,心腹间气血翻覆起伏,还有越来越郁结的迹象,需要拼命运转功法来化解。这般情况之下,莫说帮人,便是自保都成问题。 下意识地,赤阳生抬头朝着陈有鸟看去。但见陈有鸟站在那儿,怔然出神,好像被吓呆了似的。其固然为道士,但新入门,修为低微,符箓大概率没学,最多就学了些武功,也应该是不入流的,当今市面上能有什么功法可学的? 纵然如此,赤阳生也希望陈有鸟能挺身而出,帮齐见霞一下,哪怕帮忙挡那么一下,齐见霞也有喘息之机。 当然,这挡一下的后果,很可能是陈有鸟被云崖当场打死。 唯有牺牲,才能立下功劳。 赤阳生正在想着该如何开口让陈有鸟出手,毕竟这般势急之下,这小子若是害怕,很可能转身就逃走了的。逃兵的下场不会好,可肯定比送死的强…… 但赤阳生还没有说话,就惊愕地看见陈有鸟纵身而起,奔了过来。 第九十六章:重创 “此子勇气可嘉!” 赤阳生暗赞一声,在他看来,如此情况危急之下,陈有鸟敢于挺身而出,无异于飞蛾扑火,这种奋不顾身的勇气,可不是谁都有的。 陈有鸟身形很快,但施展出来的武功却稀松平常,破绽百出。 赤阳生看到,忍不住一拍额头,虽然本不抱什么希望,可陈有鸟的实力也太差劲,幸亏齐见霞抵御住了云崖主要的攻势,否则的话,一个照面间,陈有鸟都有可能被打死。 “咦,这小子,很机灵呀!” 看着看着,赤阳生有点惊讶了。陈有鸟功夫固然拉稀,但身法灵敏,绕着云崖打,无论闪避,还是出手,时机都拿捏得十分精妙,屡屡躲过对方的攻杀之余,还为齐见霞分担了压力。 “不错!” 赤阳生眼眸中露出了赞赏之意,到了此时,陈有鸟的表现出乎意料,看来其能跨过门槛,晋身道士,绝非碰运气,而是有一定的基础。 然而战况并未因为陈有鸟的加入而发生根本性的转变,云崖依然占据着巨大的优势。 便在此时,废墟那边的方向传来一声厉啸,随即是一阵类似凶兽的嘶吼。 “是老张!” 赤阳生听出了声音,面色一变。 废墟那边的埋伏果然不简单,能把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困住,短时间内他们难以脱身,也就无法回援了。 这样的话…… 赤阳生觉得嘴巴发苦。 砰! 陈有鸟一不留神被扫中,飞身跌来,倒没大碍,张口叫道:“师兄,身上可有符?快拿出来!” 赤阳生一怔:“我自然带着符箓,奈何法力损伤,施展不出。” 能腾出手来的话,一张张符箓早往云崖身上招呼过去了。 陈有鸟说:“给我用。” “你?你会用?” 赤阳生深表怀疑,但凡攻击类的高阶符箓,想要驱使激发,需要充沛的法力支撑才行。他身上带着的符箓,可是化神级的,陈有鸟区区一介道士,怎么用? 陈有鸟急声道:“我尽力一搏吧!” 赤阳生叹息一声,事到如今,别无他法,唯有死马当活马医,伸手摸出一张符箓递过来:“这是一张五雷符,你小心点,不要把自己伤着了。” 陈有鸟小心翼翼接过,仔细端详,见该符箓的用纸精良、厚实、有着十分奇特的手感;上面符文勾勒,龙飞凤舞,十分繁杂,目光所在,隐隐感受到一股暴虐的气息蕴含其中。 这正是崂山威能赫赫的五雷符! 陈有鸟炼化《崂山通真道经》后,也获得了五雷符的勾画法门,空闲时候用普通笔墨描画了许多遍,烂熟于心。是以把这道符拿上手后,很快判断出此符的水平,并不算上等,应该是赤阳生自己画的。 其为道场俊秀弟子,有法门有资源,实践画符,再正常不过。 赤阳生见他捧着符箓发呆,忍不住催道:“你在做什么?齐师妹快抵挡不住了!” 没了陈有鸟的牵制,齐见霞压力巨大,被云崖狂风暴雨般的攻势打得毫无还手之力,险象环生。 陈有鸟拿了符:“我来也。” 返身一窜,重新加入战团。 赤阳生紧张地看着,捏了一把汗。 事态发展到这一步,降妖除魔已经反过来,变成了快要被妖魔吃掉的地步。云崖处心积虑把他们引到后山,目的只有一个,便是把诸人的血肉精魄炼化,然后吞噬。四大俊秀的身子,乃是上好的资粮,比那些修为 浅薄的道士好得多,定然大补。 这样的下场,赤阳生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他一边抓紧时间运功化解体内的伤势,一边期盼张向阳他们能快点回来……至于齐见霞与陈有鸟,只能希望两人能撑得久一些,多争取点时间。 “嗬嗬!” 打得兴起的云崖体内的魔性渐渐高涨、汹涌开来。形体竟再度发生变化,皮毛撑起,露出下面红白相间的筋肉来,森然可怖。如果说先前他是人不像人,鬼不像鬼,而今几乎便是一头狰狞鬼物的形象了。 吼! 他大手张开,一把将齐见霞刺来的宝剑抓住,巨力蓬发,齐见霞“嘤咛”一声,身躯被震飞。 “桀桀!” 云崖狂笑着,转身面对陈有鸟:“小子,你的血肉我馋很久了,给我!” 当初陈有鸟上山,云崖假意要收他为徒,实则是想练就第二枚血丹,可惜陈有鸟没上当,跑了。 时过境迁,而今陈有鸟再度出现在面前,这让云崖很是兴奋。也不知怎地,隐约间,他在陈有鸟身上嗅闻到了某种不同寻常的气息,很好闻,也很好吃的样子,是以一直念念不忘。 修炼魔功,化身人魔,视人的血肉精魄为资粮,在云崖眼中,人已不人,而是血食。所区别的是好不好吃,滋补与否。普通凡人,他们的血肉并无太大的营养价值,只能打打牙祭。而武者修者,才算真正的补物,吃一个,胜过许多凡人。 在其中,陈有鸟无疑是特殊的一个。但究竟特殊在哪里,怕是要吃过才能了解。 看着这个面目俊秀的少年人,云崖的口水都流了出来,按耐不住,雄壮的身躯扑来。 “完了!” 赤阳生看得清楚,暗叹一声。没了齐见霞的抵御,单凭陈有鸟一个,不可能是云崖的对手,相差太悬殊,简直是碾压。赤阳生已经想象得出下一幕会发生什么,他微微侧头,不忍目睹到陈有鸟血肉翻飞的惨状。 “轰!” 一声霹雳,犹如平地惊雷。 “什么?” 赤阳生非常熟悉这样的轰鸣,睁大眼睛去看。 “啊啊啊!” 云崖发出惨叫,他的一边胳膊被轰得稀巴烂,半边脸颊血肉模糊,很是惨烈。 赤阳生一脸的难以置信,没想到陈有鸟居然能在紧急关头将符箓激发,给予云崖重创。难道说,这是生死关头所造成的潜能爆发? 五雷符爆发在两者之间,无论对于云崖,还是陈有鸟,距离都是太近。 越近,受到的波及便越凶猛。 云崖不用说,陈有鸟也是被震飞了出去,他第一次施展这么猛烈的符箓,在赤阳生面前,当然得表现得凄惨些才行。 又一道啸声起!近了很多,两道矫健的身影出现,发力奔来。 第九十七章:灵丹酬谢 那两道身影,正是张向阳与罗云。两人前往寺庙废墟探查,中了机关,被困在其中。但他们毕竟是道场俊秀弟子,修为了得,两人联手,硬闯了出来,身上血迹斑斑。 “吼!” 一招不慎遭遇重创的云崖无比愤怒,剩存的一只独眼骨碌碌一转,本还想去抓倒在地上的陈有鸟,齐见霞纵身飞来拦住。 见事不可为,云崖当机立断,转身就跑。跑出数丈,猛地一个俯身,手脚并用,用一种古怪的姿势狂奔。 “嗷呜!” 当其身影没入茂密的丛林间时,发出一声悲鸣,夹杂着痛楚与不甘,还有一种近乎绝望的情绪在里面。 赶到的张向阳叫道:“罗云,你留下,我去追。”不等回答,人已不见。 赤阳生张口唤道:“他已化身人魔,老张你小心……” 罗云看着他,眨了眨眼睛:“小生,你这回可真是阴沟里翻船,闹了笑话。” 赤阳生冷哼一声:“谁知道此贼竟修炼了魔功?” “我帮你看看。” 罗云上前,一掌按在他肩膀上,然后化掌为指,在赤阳生背后、胸腹间连点数下。 赤阳生张口吐出淤血,长长喘一口气,浑身郁结的气血化解开来:“好毒辣的魔功!以前只听说过,没想到今儿亲身挨了一记。” 说着,迈步走来,去扶陈有鸟:“小师弟,你怎么样了?” 一声“小师弟”,并非正式的名分,但代表着一份人情。心里又想:陈有鸟这一下非同小可,不死也得重伤,一个不好,可能还会落下终身残废…… 这么想着,大为过意不去,打定主意,要给予重谢才行。 陈有鸟浑身尘土,脸庞灰黑一片,但人是完整的,也没昏迷过去,虚弱地说:“师兄,这五雷符实在太厉害了。” 赤阳生把他上下摸一遍,确认没断手断脚,倒是诧异,心想这家伙的身子骨居然如此结实,耐打得很:“那可是五雷符!咱们崂山的不传之秘,我苦苦修炼至今,也就画出两道而已。” 顿一顿,又关心地问:“你感到哪里不舒服?” “我耳朵嗡嗡作响……还有,心口似乎烧着了,浑身难受……” 赤阳生干咳一声:“无妨,只是被波及,受到了震荡,休养一阵子就好。”抬头去叫罗云。 罗云扫一眼,淡然道:“这位小兄弟的伤,并不需要我出手。” 赤阳生嘴一撇:“不是让你出手,而是请你借惠元丹。” 罗云哦了声,伸手拿出一物,却是一只半尺见长的青色小葫芦,仿佛玉制,十分漂亮。 赤阳生见他要打开塞子,忙道:“这一瓶全部给我吧,带瓶。” “什么!” 罗云像一只被踩了尾巴的猫,几乎要跳起来:“你开什么玩笑!” “罗师兄,小妹也厚起脸皮,与赤阳师兄一起向你讨这瓶惠元丹。” 齐见霞忽然开口。 “额!” 罗云看看她,又瞧了瞧赤阳生,干笑一声:“一瓶惠元丹而已,不算什么……” 把葫芦交给赤阳生的时候,却是一脸的肉疼。 四大道场中,青城善于丹道医术,独树一帜。这一葫芦惠元丹价值不菲,而装盛的葫芦更是不凡,乃青城山上独有的不死藤结出的葫芦,再经过精心炼制而成。用来装盛药物,保存良好,药力药性不会有丝毫流失,反有温养功用。 赤阳生把葫芦交给陈有鸟:“小师弟,这惠元丹你拿着,此乃大补之药,三日一服,不许贪吃,以免温补过头,七窍流血。” “谢谢两位师兄,还有齐师姐!” 陈有鸟接过,爱不释手地端详,这可是真正的好东西,拿回去给画眉吃,说不定能让她痊愈。 说实话,除开神秘的胡子宁,而今应该是他第一次参与到真正修者的圈子中。 陈有鸟本身,也称得上是修道略有所成,然而缺乏经验、眼界、见识等。 风雪之日,天色黑得早。 呼的,张向阳回来了,一脸阴霾:“没追上,被他跑了。” 赤阳生道:“此贼善于隐匿气息……不过其挨了一记五雷符,遭受重创,已然压抑不住体内的魔性,很快会发狂,自动现身,出来吞噬血肉。” 张向阳问:“我们离开后,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当下赤阳生把过程说了一通。 张向阳与罗云听完,对视一眼,随即又看向陈有鸟,态度有所改变。没想到这小道士能激发五雷符,也幸亏了他,难怪赤阳生和齐见霞都出面求一瓶惠元丹来,以表酬谢。 从某种意义上,这不亚于一份救命之情了。 罗云抬头观望天色:“快天黑了,接下来我们作何布置?小生与陈小兄弟都负伤,得回去休养。” 张向阳道:“我留下,继续搜查。”他说话的语气一向果断坚决,没有什么商量的意思。 罗云点点头:“好,我与齐师妹他们一道先返回云山道观,在那歇脚,安顿好后,我再来后山与你汇合,两人联手,更有把握。” 议定之后,立刻行动,张向阳就地盘膝坐下,闭目养神,他的坐姿笔挺,凛然若剑。 罗云一行则沿路返回云山道观,行到外院处,发现那些执事杂役人员等居然全不见了,不知是逃了还是怎么地。众人不做停留,直上山顶内院。都是修者,不需要处理什么日常琐碎,连饮食都省下,只寻个清净地方打坐即可。 安顿好后,罗云叮嘱一声:“小生,齐师妹,你们在此好好休息,我去帮老张了。” 赤阳生道:“你们小心些。” 罗云颔首:“你们也是,虽然说那魔头不敢再回来,但小心无大错。” 赤阳生笑道:“不怕,我伤势得到缓解,已能施展法力。” 罗云打个稽首,大步下山。 内院,齐见霞为女身,单独一室,赤阳生和陈有鸟两个伤号则在相邻的室内。 这趟下山执行任务,都是奔着功劳来的,没料到遭了阴招,吃了大亏,功劳多半是飞了,连脸皮都丢到地上,赤阳生颇为郁闷,想痛饮一番,却无酒。 陈有鸟本有不少事情想找赤阳生求问,可见他面色恹恹,提不起兴致的样子,免得去触霉头,于是作罢。 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风呼呼吹着,发出怪异的声响,裹杂着片片的雪花,又是一场大雪。 第九十八章:夜谈 室内点起灯盏,照出满堂光亮。 良久,一道长长的吐气声,赤阳生从入定状态中出来,睁开眼睛,眼眸有着精光,代表他恢复了一定的精神,随后定定地看着陈有鸟。 陈有鸟摸了摸脸:“赤阳师兄,你看我作甚?” “小师弟,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你激发五雷符后并未受到什么伤害。”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模糊回答:“我事先做了规避动作,就势滚到旁边……不过也受到了一定的波及,使得脑子晕眩,眼前发黑。” “呵!” 赤阳生一摆手,笑骂道:“不用说那些虚的,你身子我都摸遍了,哪里有伤?而且从拿到惠元丹到现在,你一颗都没吃,足以表明你根本没事……你放心,我并非要追问什么,惠元丹也是你该得的酬劳。我诧异的是,你怎么做得到?你,绝非是个普通的道士!” 陈有鸟心一凛,有些事情,只要跟人接触多了,果然就难以掩饰得住。 赤阳生又是一摆手:“咱们修道中人,追求因缘际遇,讲究天机不可泄露,各人都有自己的秘密,你的本事从哪学来,都是你的事。我且问你,可有意再返山门?” 说到这,面色变得严肃起来。 陈有鸟一怔:“赤阳师兄,你先前说过的,出去就不能再回来。” “呵呵,因人而异” 赤阳生笑道:“此一时彼一时,若你真有潜质,能更进一步,我会向师门引荐,请求安排一场考核,你考过了,即可重回崂山,修仙问道。” 陈有鸟默然一会,问:“赤阳师兄,你身为道场俊秀,见多识广,你说,世上真得还有神仙吗?” 赤阳生眉头一挑:“那得看你对‘神仙’的定义如何,在凡俗眼里,能施展术法的,都算是神仙,顶礼膜拜;至于古籍中记载的能够飞天遁地,长生不老的那种……” 顿了下,苦笑一声:“那样的神仙,现在却成不了了。实不相瞒,便是四大道场中的天地灵气,也是逐年衰减,不容乐观。道门长者中,有人提议要远走,去往更莽荒之地,而或出海,寻找世外桃源。是以近年来,不断派遣弟子远行探索,开荒,但得到的反馈情况并不好。那些地方或有大妖盘踞,使得灵气污浊,不适合人族修士修炼;或干脆便是绝地,充满了瘴气毒雾;至于那些番邦异国,重洋外地,更是另一回事,非吾等所能企及的了。” 陈有鸟听明白了,慢慢思索着。 赤阳生看他一眼:“故而道门选择与朝廷合作,成立道庭,归附于人道。以后与凡俗的纠缠会越来越深,最终不可分割。人嘛,不管是凡俗还是修道者,总能找出能走的道路。但现阶段,起码数百年之内,修道者依然能凌驾于许多的凡俗之上。这一点,不容置疑。你有修道之心,有修道根骨,能够回到道场修炼,乃不二之选。” 他心中已经认定,这么宝贵的机会,陈有鸟不可能拒绝得了。 却见陈有鸟神色坚定地道:“多谢师兄好意,不过我已经在读书,要考取功名,我觉得,也许这条路更适合我。” 赤阳生一愣神:“你确定?” 陈有鸟点点头,不说话,态度已经表明。 赤阳生目光灼灼:“我不知你是更喜欢凡俗中那些所谓的荣华富贵呢?还是暂时被遮了眼睛。道君说过,红尘滚滚,凡俗是一场劫,能历劫而生,亦为造化。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干涉。只是颇感遗憾,说实话,我对你挺感兴趣的,希望你能走对的路。” 其实对与错,世间哪里分得清楚?无非是适合与否。 陈有鸟话题一转:“赤阳师兄,有个事我想不明白。当今不是天下承平,百姓安居乐业,人道大兴吗?怎地云崖观主会入魔?我还听说,城里闹了邪祟,只是被镇压了下去。” 赤阳生冷然道:“乱世也好,盛年也罢,都是多方势力角逐,互相斗争,从而形成的局面。有人兴盛,就有人衰败,所谓胜王败寇,可又有谁心甘情愿黯然退场?自然会兴风作浪,反戈一击了。” 陈有鸟听出了些意味:“你的意思是说幕后有黑手作祟,不但海岱郡,其他地方也出现纷乱?” 赤阳生淡然道:“此乃大势,我也看不分明,以你现在的实力,更没什么好说的,一不小心,席卷进去,那可是倾覆之祸。所以听师兄的劝,安分守己,做好自己的事就好。” 陈有鸟感受得出来,其实道庭本身,与朝廷同样存在着矛盾,这一点不奇怪,毕竟隶属不同的阶层,哪怕同一阶层,不一样充满了利益冲突? 因此赤阳生听陈有鸟说要去考功名做官,而非专心修道,在感官上便有了些不愉。 能够重返山门的话,只要表现得好,即可获得许多修炼资源,包括灵食药酒,符钱材料等,最主要是功法真经。 赤阳生实在想不明白为何陈有鸟会放弃这个机会,只能归咎于其贪图凡尘权势,以及富贵享乐了。问道之心,求纯粹,得坚韧,然后返璞自然,绝非一般人能够做到。陈有鸟年纪轻轻,又是被放逐过的,不愿意再回崂山吃苦也是人之常情。 罢了,人各有志,不可强求。 当下便道:“时间不早了,今儿折腾得够呛,早点睡吧。” 一夜听雪,无事。 第二天起来,屋外已经积雪过尺了,四周皆是白茫茫一大片,银装素裹,煞是好看。 赤阳生对陈有鸟道:“我们要去找老张他们,共同搜查云崖下落,也不知要弄到什么时候,那边山高林密,甚是凶恶。小师弟,你就不必跟去,先回郡府复命去吧,把此间事情禀告给督主知晓,好有个分寸。” 陈有鸟道:“好!” 拱手与赤阳生、齐见霞两人作别,快步下山而去。 赤阳生目送他背影,摇了摇头:“可惜了。” 齐见霞问:“什么可惜?” 赤阳生一笑:“无事,咱们快去后山吧,也不知老张他们搜索得怎么样了,要是被那厮逃脱,其魔性大发,定然会到处杀戮,饮食人血,不知会死多少人。” 第九十九章:定 却说陈有鸟下山,趟着风雪,脚程甚快,不多久到了山麓下,望着冰雪铺满的道路,心想此时如果有一辆马车代步就好了。 正应了那句“心想事成”,他走出半里多地后,竟然真得看到前头路旁停着一辆马车。 厚实的车厢,温暖的布帘,拉车的是一匹健马,站在那儿,宽大的鼻孔不断喷出一道道白气。 车辕上不见车夫,不知到哪儿去了。 陈有鸟双手拢在袖子内,看了看马车,脚步不停留,径直往前走。 “聿!” 那健马猛地发出长嘶,不知受到什么刺激,狂奔冲来。 “就知道有问题!” 陈有鸟飞身闪过。 咔嚓一响,车厢爆开,一道身影从中扑出,姿态颇为怪异,披头散发的,好像一头凶兽。 “云崖?” 刹那间,陈有鸟便认出来了,急速后退,直退到一棵大树边上,靠树而立。 张向阳等人在后山搜捕此獠,没想到其竟跑到这边来,看样子,完全是冲着陈有鸟来的。 “桀桀!” 已经大变样的云崖用一个古怪的形态蹲在雪地上,剩存的一只独眼死死地盯着陈有鸟,像是盯着一块美味可口的肉食,嘴巴裂开,流淌下口涎,活脱一头择人而噬的猛兽。 陈有鸟倒不显慌张,更不能害怕,如果乱了阵脚,更容易被对方趁虚而入。 “你,是我的!” 云崖语调生硬地说道,很明显,他已经受到魔性反噬,渐渐非人,说话都不利索了。 “何苦呢?” 陈有鸟说着,盘算着应付之计。 “何苦?” 云崖暴怒:“等你老了,快要死了,你就会不择手段……你,跑不掉了,我要吃掉你,补!大补!” 吼叫声中,身如鬼魅。 陈有鸟飞身躲开,身后那棵大树上已经被扒拉出数道深深的痕迹。 云崖的一双爪子,甚至比猛兽的爪子还要锋锐得多。 这般关头,陈有鸟再没有任何隐瞒实力的余地,他身上只带着几张镇宅平安符,此符对于化身人魔的云崖没甚效果,只能凭借所学的武功来应战。 《崂山通真道经》里头包含着一套高深武功,不过此功偏重于心法养生,不善于打斗,在这一点上,远不如武当和齐云山。好在的是,陈有鸟实打实的凝结出了道种,属于道长层面,这使得他的身体机能,气息方面非同一般。 “你!你竟突破了?” 不用多久,云崖便发觉了端倪,惊怒出声。他终于想明白了,为何陈有鸟会拒绝自己,年纪轻轻,便跻身道长,怎会再拜到一个老迈道长的门下为徒?毫无疑问,陈有鸟一定是有一番惊人的造化。 想到这,云崖忍不住的嫉妒,又夹杂了愤恨。他自幼修炼,无比勤奋,但进不去道场的门槛,年近花甲才凝结道种,已耗尽所有的潜力。 这一生中,他最大的际遇便是获得半本魔经,但那如同鱼饵,不咬饿死,咬了也是半死不活,当大限将至,他还是怀着复杂的心思修炼了。 死亡,才是人世间最大的恐惧。 越是修行者,其实越是怕死。但凡有一线生机,都会不惜一切去争取。 陈有鸟展露出炼气化神的境界,这使得云崖失了方寸。昨日一战,其遭受一道五雷符的重创,而今只恢复了三四成罢了。因为受伤,体内的魔性难以压抑得住,为了恢复,必须吞噬大量血肉。 血肉为食,自然分品质。普通凡俗百姓的血肉蕴含的气息甚少,不知要吞噬多少才行,只有修行者的血肉,才合人魔的胃口。 这道理,就跟晋身炼气化神境界后,普通饮食吃不饱,要吐纳天地灵气一样。 因此云崖盯上了陈有鸟。 柿子捡软的捏,陈有鸟境界最低,最适合成为下手目标。况且,在他身上,云崖早就嗅闻到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气息,好闻,且好吃,垂涎已久。 昨天云崖逃离后并未远走,而是耍了计谋,制造了远遁的假象,反而潜行回来,等在山下。 果不其然,等来了独自离开的陈有鸟。 简直天赐良机,立刻动手,要把陈有鸟吃掉,然后躲起来恢复。 算盘打得响,万没料到被崂山道场放逐的陈有鸟竟凝结了丹种,成就阴神。 若是没有受伤,云崖化身人魔后,还是能够拿下陈有鸟的,可世事没如果…… 厮杀一番后,云崖就知道事不可为了。更要命的是,拖延得久,动静大了,可能会被张向阳他们察觉。不用四人一起来,只需来一个,云崖就吃不了兜着走。 于是,当机立断,云崖虚晃一招后,竟十分光棍地转身就跑。 这让一直处于守势的陈有鸟感到愕然,说实话,陈有鸟是想边打边走,然后找机会溜之大吉的。他并没有拿下云崖的底气,安全第一,逃走不丢人。 却没想到,先逃的竟是云崖! 第一时间,陈有鸟不禁怀疑云崖这是不是故意的,示敌以弱,好引诱他上当。但随后,另一个大胆的念头生成,陈有鸟选择了追击。 刚才与之交手,陈有鸟便有了感觉,自己虽然缺乏攻伐凶狠的手段,但整体上并不落于下风。而云崖所施展出来的力量程度,明显比昨天差了一截。 这就意味着机会! 大好机会送到眼前,不抓住,实在浪费。 见到陈有鸟居然敢追来,云崖好生恼火,感觉从猎手变成了猎物。 “好,你自找的……” 云崖专门选择茂密的林间逃去,一路上震动得无数冰雪抖落,纷纷扬扬。 当来到一大块岩石间,云崖捕捉到了地形的优势,施展出手段,双足在一块石头上一蹬,借势飞身,杀个回马枪,一脸狞笑地猛扑向追来的陈有鸟。 这一招出其不意,势必能给陈有鸟一记重重的打击。只要将他打伤,立刻就能扭转局面。到时候,陈有鸟便成为口中餐。 他的血肉,一定鲜嫩可口,十分大补…… 在短短一瞬间,云崖的脑海里甚至已经在幻想进食的美味。 “定!” 蓦然听到一声断喝。 与此同时,云崖浑身气血凝固,肢体失去了控制,动弹不得: “怎么了?” “怎么回事?” 一种说不出的恐惧翻涌上心头,云崖感到了不妙,但尚未反应过来,身子已经重重砸到了地上,砰然有声。 第一百章:事毕 一个“定”字,似乎蕴含着某种奇妙的魔力,在那一瞬间,云崖浑身不得动弹,被禁锢了似的,他还想挣扎,一块磨盘般大的石头砸来,狠狠地落在他的头上…… 片刻之后,陈有鸟大口喘着粗气,一屁股坐在地上,他抬起左手,掌心处一片殷红,模糊不清。 那儿本是一个用血写就的符咒。 定身符! 刚才激发之后,符咒便溃散,化作一摊血迹。 定身符的效果,持续时间因人而异,更看施法者的修为如何。毫无疑问,陈有鸟用此符对付云崖,禁锢的时间很短,良机转瞬即逝,所以施展符箓后立刻搬起石头当武器,直到将云崖击杀后才停手。 用符、砸石……一系列的行为消耗巨大,尤其他是用精血画符,颇伤元气。 喘气之际,陈有鸟取出葫芦,打开盖子,倒出一枚丹药,见那药通体滚圆,色泽淡红,有诱人的香味散发出来。 当丹药入喉,很快融化,化作一股热流。 “好东西呀!” 感受着浓厚的药力,以及身体机能的惊人恢复速度,陈有鸟不由得暗叹一声。 随着修为精进,对于饮食用度的要求越发苛刻,而天地灵气的衰败,又导致许多天材地宝绝迹,这就形成一个死结,等于断了修行的道路。四大道场中也许还有不少资源,可坐吃山空,迟早损耗完毕,到了那时,真不知会是个什么情况。 陈有鸟想起蓝星的历史进程,在上古时代,各种神仙传说,但后面王朝更迭,不说术法神通,便是武功都成了花架子。 嗖嗖! 破空声起,两道身影掠来,赫然是英姿飒爽的齐见霞,后面跟着赤阳生。 两边见面,大眼看小眼,貌似早上刚分开不久。 齐见霞一箭步上来,用剑撩开石头,见到已经面目全非的云崖,掩饰不住的惊诧。 陈有鸟站起,干笑道:“捡了个便宜……” 从某种角度上看,确实如此,云崖被五雷符重创,而符箓来自赤阳生。 赤阳生眼勾勾看着:“小师弟,你可真让我刮目相看呀!” 他们四个,几乎把偌大的后山密林搜索个遍,一无所获,没想到陈有鸟下个山,在路上就碰到,还给击杀掉了。 运气?而或其他? 但已经不再重要。 任务事件结束,剩下的是功劳划分的问题。 等与张向阳和罗云两人汇合,他们对于这事的结局同样感到无语,同时产生了疑窦,主要集中在陈有鸟身上,觉得这事太过于巧合,亦非一介小道士所能做得成的。 最大的可能性是陈有鸟有着秘密。 对于这一点,赤阳生早有猜测,也私底下跟张向阳他们有过交流。 至于陈有鸟的出身是清清白白,毫无问题的,毕竟在崂山呆过十年之久,可以说久经考验;而在这趟事务中,又敢于挺身而出,帮了大忙,获得赤阳生和齐见霞的好感。 若没有这些,陈有鸟可能都会被拿住审问一番,皆因出了云崖这事,一个观主居然去修炼魔功,杀戮许多道士,简直骇人听闻。 如果说云崖能够伪装,那么陈有鸟呢? 嫌疑,是一根刺。 陈有鸟察觉到了气氛的微妙,不多说话,大不了,也就是修为曝光。 这总不会是问题。 他修炼的可是正宗的《崂山通真道经》,只是来源处不好明说,要给胡子宁保守秘密。若是逼问得紧,还可以虚构个故事,推到奇遇上去。 修道者,有机缘际遇,属于造化。 一路返回海岱郡,进入道庭都督府,受到了督主通玄真人的接见,以及问讯。 整件事务过程,分三部分陈述,一部分是张向阳和罗云;一部分是赤阳生和齐见霞;最后一部分,是陈有鸟。 三方面陈述,互相佐证,做不得假。但凡有问题出入,很容易便被抓住破绽。 对此陈有鸟早有对策,只客观禀告。 座上真人仙风道骨,听得认真,忽而问一句:“你说那人魔埋伏于路旁,想吞噬你的血肉,然后你反击,最终将他斩杀?” “不错。” “如此说来,那是他低估了你的实力?” 陈有鸟回答:“这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也是他创伤发作,严重受损,被弟子捡了个便宜。”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不错,你且下去,稍作等候。奖励方面不用担心,很快会发给你的。” “多谢真人。” 陈有鸟微微一愕,还以为要接受更多的询问呢,没想到这么干脆。于是退身出去,等在外面。 堂上,张向阳踏前一步,沉声问:“真人,陈有鸟是被崂山劝退者,纵然侥幸突破,晋身道士,可短短时日,怎可能有单独对付人魔的本领?此事必有蹊跷。” 赤阳生忍不住了:“老张你说话不真诚,什么叫单独对付人魔?昨天是齐师妹为主力,加上我的五雷符;今儿是人魔遭受重创未愈,只要陈师弟应付得当,合理利用条件,完全做得到。只能说他小小年纪,却能心性沉稳,有勇有谋,实属难得。呵呵,毕竟在道场打磨十年,非寻常人。” 最后一句,明显是赞自家师门的。虽然陈有鸟被劝退,但他在崂山十年的道童生涯无论如何都抹不掉。 在本次事件中,由于赤阳生大意,被云崖重创,跌了面皮,好在最后云崖死于陈有鸟手里,从某种程度上讲,也是死在崂山的人手里,这就等于给道场挽回了颜面。 赤阳生自然要替陈有鸟说话,而且对于陈有鸟,他还是颇为欣赏的,只可惜这位“小师弟”不肯接受建议,重返崂山。 张向阳剑眉扬起:“话虽如此,但整个过程的细节终是让人生疑,其绝非一个普通的道士。” 赤阳生大笑道:“老张,你便不许人天赋异禀,表现突出吗?” “哼,若如此,他怎么会被劝退?” “这有什么?十年不开窍,一朝醒悟,这样的事对于我们修行者而言,既是造化,也不足为奇。”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争辩起来。 通玄真人一伸手,压住了他们的声音:“根据本真人观察,陈有鸟所学乃正宗道门功法,气息做不得假,他没有问题,至于修为如何,乃个人的际遇,没甚好问的。” 真人发话,赤阳生与张向阳不再争执,应一声“喏”,垂手肃立。赤阳生内心得意,想着要找机会再劝劝陈有鸟才行,不能看他沉迷红尘的权势富贵,白白浪费了这一身大好的修道天赋。 第一百零一章:奖励与回报 数以百计的符钱装纳在一口布袋中,沉甸甸的,力气小的人都提不起来。 一种“有钱了”的感觉翻涌上心头,陈有鸟心情愉悦。 不过钱财本身的作用,主要是用来购买需要的物品,否则便是死物。 原本他计划在道庭都督府买一批高阶符纸符笔等材料,但赤阳生听说后阻止了,说他随身带有,以优惠价转售。 这可都是正宗的崂山出品,在品质上比道庭都督府的存货要优胜一筹。 陈有鸟自然不会拒绝。 “小师弟,你买这么多高阶材料,可是学了某些高阶符箓的法门?” 赤阳生问道。 陈有鸟回答:“实不相瞒,下山之后,我因缘际会,得了一本画符功法。以前是没钱,买不到好的符纸,现在得了奖励,正好派上用场。” 赤阳生一听:果然如此,这就符合陈有鸟在对付云崖时能够表现突出的逻辑了。 至于具体的因缘际遇,诚如真人所言,乃个人私密,打探会触犯忌讳。 谁心底没有秘密?凭什么对人掏心掏肺,毫无保留? 很简单的道理。 赤阳生很高兴,陈有鸟能够用钱买材料,足以表明其并没有放弃修道的志愿。暂时不肯再回崂山,大概是贪心,又想修道,又想功名……少年人嘛,胃口总会大一些,想法不切实际。等在尘世间碰壁几回,受了挫折,自会幡然醒悟:所谓的万丈红尘,权势富贵,皆是浮云,到了那时,道心或许更为坚定…… 四大道场俊秀弟子此番下山,主要是执行任务,而今事件完成,他们得回山复命。张向阳与罗云走得最快,来去潇洒,颇有高人风范,没有半点拖泥带水。 然后是齐见霞,这位美丽的女剑侠临走前特地跟陈有鸟说了声“再见”。 赤阳生最后动身,找陈有鸟喝了顿酒,嘴里唠唠叨叨的,没想到这位面相粗狂的道者却有婆妈的一面,实在是人不可貌相。 “小师弟,有缘的话,我们江湖再见。” 说完这一句,他终于动身,迈着大步,飘然远去。 对于这位名义上的便宜师兄,陈有鸟甚为感激,几番交谈下来,受到了不少指点,获益良多。 修习真经,虽然等同于灌顶,但理论是理论,真正施行起来,依然存在着不少疑难。有人指点的话,可少走弯路,事半功倍。 自得了高阶材料,稍作准备,陈有鸟就开始真正画符,画高阶符箓,诸如定身符、隐身符、护身符、镇魂符等。 《崂山通真道经》的核心精髓,便是各种神妙的符箓,每一种符,都等于一件武器,掌握之,就掌握了一门技能。 这等时世,技多不压身,多多益善。 便说这次对付人魔,如果没有那枚五雷符,没有耗费精血写在掌上的定身符,结果如何,也许是另一回事了。 以血画符,伤身,损元气,逼不得已才用,绝不宜多用,最好的方式还是事先画好符,放在身边备用。 作为主攻伐最为霸道的五雷符,其实陈有鸟也是会画的,不过以他当前的修为,画这符成功率不高。赤阳生画五雷符都败多成少。何况陈有鸟? 每失败一次,就意味着法力和材料的浪费。 陈有鸟浪费不起,所以还是先画那些简单一点的。 画符耗材料,更亏法力精神。 在这段时间,陈有鸟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瘦削下来,加上眼圈发黑,精神萎靡不振,不知内情的,还以为他怎样了。 王伯与旺财担心不已。 本来陈有鸟可以通过服用惠元丹来恢复元气,提神,但此丹给画眉吃,效果不俗,他就全部给了少女。 如此一来,陈有鸟是一天天的萎靡,画眉则是日渐丰腴,形成了鲜明对比。 王伯看在眼里,十分焦急,忍不住来提醒:“少爷,俗话说得好,只有累死的牛,没有耕坏的田,你要节制啊!” 陈有鸟听到,哭笑不得,也懒得解释,只含糊回答:“知道了。”他自有分寸,不可能真为了画符伤了根子,等差不多时,立刻停笔。看着一道道符文各异的符箓,心满意足。 辛苦是辛苦,但回报也是喜人。 六种符箓,总数十三道。 当然,在此过程中,也失败了十多次,然而接近五成的成功率,已经远超别人,足以自傲。 之所以能有这个成功率,与《文心雕龙》分不开,正因为有文气辅助,才能达成。 高强度的画符之后,身子亏空得厉害,需要好生休养一阵。而吃过惠元丹的画眉看到陈有鸟形体枯瘦的模样,在某个寒夜,悄然摸进了房间,睡到了床上。 开始的时候,陈有鸟是拒绝的,只是当身子相拥,嗅闻到那渗人心扉的清香,陈有鸟只感到身心俱爽,无比的放松舒坦,安逸得很快睡着。 真得是熟睡,连梦都不做一个。 他与画眉之间,自然也没别的事情发生,清清白白。 就这样,每夜枕香而眠,心神愉悦,恢复的速度也大大增快。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心意,睡了一阵子后,食髓知味,居然养成了习惯,要是不来,反而怅然若空,很不舒服了。 好在画眉每夜都来。 这些情况,王伯他们住在偏房是无从知晓的,但看到陈有鸟慢慢恢复了精气神,这才放心,以为少爷听进了劝告。 自从长开之后,画眉美且内媚,用粗俗的市井言辞来说:那是祸国红颜,能让天下男人痴缠致死的……陈有鸟血气方刚,把持不住毫不奇怪。 新年,就这么过去。 在此期间,宗族方面送来一车礼,陈翰与宋天富登门来拜年,见陈有鸟憔悴的样子很是吃惊,连忙关心问候。 陈有鸟只说练功过度,休养即可。 修道中事,宋天富他们都不懂,也不好说什么,只送了些人参药材等。 上年份的药材,本身蕴含着一定的灵气,虽然不多,但聊胜于无,服用之后,也有些帮补的作用。 依照礼仪,陈有鸟本要去给孟夫子拜年的,但他样子不好见人,只得推迟,等养得差不多再上门赔礼。 年过后,阳春三月,万物生长。 这一日,苍松道人来到,让陈有鸟去道庭都督府去面见真人。 拜见真人时,通玄真人开口一句话,让陈有鸟大为吃惊:“啊,让我接管云山,当云山观观主?” 第一百零二章:观主不是那么好当的 接管云山观当上观主,这是陈有鸟从未想过的事。 一座道观,意味着丰厚的产业和收入,而一观之主,权力甚大,在观内说一不二,往往还是终生制的。换句话说,能当到老死为止——除非犯下极大的错误。 这么一个招惹无数觊觎的宝座,怎么轮得到陈有鸟? 他只是一介新人罢了。 通玄真人说道:“云山观遭遇大劫,如今已等于一座空观,百废待兴,需要大的改革和变动。在除魔事中,你立下大功,除了符钱奖励之外,理应获得更多。况且你年轻有为,颇具根骨,可胜任观主一职。另外,四大道场俊秀弟子,尤其是赤阳生强烈推荐你。” 陈有鸟听明白了,敢情最后那句才是真正的原因。道场俊秀弟子身份显赫,说话有分量。 “请问真人,我若为观主后,需要做什么?” “呵呵,天下道观,皆隶属道庭管辖,当上观主,便是一份真正的道职,会被授予相关的玉符敕命,在凡俗眼里,你就是那云山山神了。” 通玄真人慢慢说道。 敕命封神,是道庭最重要的职能。天下偌大,河有河神,山有山神,城有城隍……各种神位,实则都是道职,属于正统。正统之外,不得玉符赦命,不经登记册封,便是那野祀邪魔,要受剿灭打杀。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具体的义务和约束呢?” “事务当然是有的,要听从道庭调遣,又比如降妖除魔等……但平安年头,事情要少得多,等闲时候,不外乎发展道观,自在修炼而已。最主要的,是要守住道观的招牌和香火,得有所发展。道观每十年需要参加考核,如果败落,将会被除名,解散。说白了,跟凡俗的那种管治制度大同小异。” 陈有鸟点点头,问出最关心的话:“真人,我当了观主后,如果要去参加科举考试呢?可否冲突?” 通玄真人一怔,想了想:“依照道庭各项法规,倒没有明令禁止读书,考功名。可是,你确定做了观主,还要辛辛苦苦去读书考试?要知道当前的云山观等若荒废,道士都没了,你得拉拢人,起码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能够维持得住,否则便是空架子,肯定过不了考核的。” 有些话其实他没有完全说出来,遭逢魔劫后,云山观的根基受到了动摇,近乎崩塌的边缘,天地灵气被腐蚀,大为削弱;凡俗的产业也受到波及影响,整一个烂摊子。 在都督府许多老道的眼里,都不看好云山观能守得住,迟早会被除名,解散,届时所有的产业都将被回收,然后再重新瓜分。至于云山本身,要是灵气消耗殆尽,与普通的山峰无异,也就失去了修行的价值。 也正因为如此,所以才不介意让陈有鸟去当这么个观主,顺便还能卖赤阳生他们一个人情。 陈有鸟问道:“距离下次考核,还有多久?” “不久,三年而已。” “三年应该可以做很多事了。” 通玄真人呵呵一笑:“也罢,随你,反正不违反道规即可。” 修道天性,本就讲究豁达洒脱,可有为,可无为。而自古以来,先读书,再入道的人物不胜枚举。从某种角度上看,读书养性,对于修行是有一定帮助的。至于陈有鸟是否能考上,考上后做什么官,那是以后的事。毕竟修道云游,也是稀松平常的事,不是说当了观主,就得一直待在山上。 陈有鸟当即道:“好,我便恭敬不如从命了。” 通玄真人手抚长须:“善!那就定了,敕命玉符需要一定的制作时间,到时要开坛授命,举行仪式。你且退下吧。” 等陈有鸟离开后,有老者开口问:“真人,陈有鸟年纪轻轻便担当一观之主,是否不妥?” 通玄真人叹道:“天下道运苍茫,青黄不接,非常时期,要不拘一格,或有新的气机。此事已定,无需多议。前有贵人在郡城遇刺,又有蛟龙鼓自鸣,后面甚至出现道者入魔之事,真是多事之秋呀。吾坐镇此地,地方出事,担负着不可推卸的责任,按照章程,要前往龙虎山面见天师请罪。吾不在的这段时日,你们要多加小心注意,不要在弄出什么乱子。” “喏。” 一众道者应命。 却说陈有鸟出到外面,很快找着老熟人苍松道人,请他去喝酒。 让陈有鸟接任云山观观主,是都督府高层商议定夺的事,苍松这些只负责跑腿传讯,哪里知道?现在从陈有鸟口中得知,也是大吃一惊,惊诧之后,则是一片复杂的心情。 人比人,气死人。 曾几何时,陈有鸟只是一介弃童,虽然下山后考过了道士,可也只是个新晋的小道士,怎地一转身,就当上了云山观的观主? 在海岱郡统辖境内的十数间道观中,云山观称得上是首屈一指的。而今固然元气大伤,但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那也是一观之主呀。 更何况,陈有鸟还这么年轻。 说不妒忌,那是假的。 不过这些情绪很快被抛之脑后,苍松在都督府做了那么多年,心气棱角早消磨得七七八八。既然陈有鸟得势,那与之交好,自是顺理成章的事。一直以来,彼此关系都融洽得很。只是往后的态度需要改过来,不能再倚老卖老,摆那些指点后生的架势了。 数杯酒后,陈有鸟开口问:“苍松道友,你是道者前辈,见多识广,我请问你,该去哪儿找道士入伙,加入云山观?” 真是时过境迁,当初新山道人频频来拉拢,陈有鸟不屑一顾,而今轮到他去拉人了,两眼一睁黑,不知该如何着手。但没办法,现在云山观是个空架子,除开他自己,还有四名道士的名额必须尽快补全。否则不用等考核,不满足基本的人数要求,道观自动就失去资格了。 苍松干咳一声:“拉人不易呀,一来新人太少,没有新鲜血液补充;二来老人们基本都被拉拢完了。难!” 陈有鸟皱起眉头:“如此说来,得去挖人墙角?” 苍松哑然失笑:“墙角哪有那么容易挖的?不知要开出多优渥的条件才行。” 言下之意,云山观不具备开条件的能力。灵气稀薄不说,新任观主本身又是个毛头小子,没甚了得的修为手段,如何能让人信服? 陈有鸟不死心地问:“都督府里面,就没人可拉?” “呵,府内就是像我这种老道人,厮混日子罢了。” “你的意思是,如果你们愿意,也可以脱离都督府,到道观来?” 苍松道人回答:“我在都督府受聘任职,自然也能离职,只要上头批准即可,又不是签了卖身契。” 陈有鸟眼眸一亮:“要不,苍松道友,你来云山观吧。” “啊!” 苍松道人睁大了眼睛,心想这挖墙脚也挖得忒快了,而且挖得很天真啊。年轻人就是年轻人,做事太冲动,想当然,注定只会碰一鼻子灰。 观主,不是这么当的;也不是那么容易当的。 第一百零三章:决定了 苍松道人自不会因为陈有鸟轻飘飘一句话就从都督府离职,想当年,他可是用尽人脉人情,花费了一大笔符钱,这才能挤进都督府。 这份工作不知多少人眼红,可是养老的铁饭碗。要是出去了,再想回来,难比登天。 不过拒绝人是门学问,特别是拒绝陈有鸟这样的后生俊秀,若是措辞生硬,会伤了感情。 苍松道人沉吟片刻:“陈道友,不是我不想帮你,实在是年纪大了,心性消磨得半点不剩,只想安稳度过余生。” 陈有鸟微笑道:“苍松前辈,实不相瞒,我接任观主之位,只是为了一张身份,对于其他,没甚兴趣。你如果愿意入伙,直接便是副观主,各种事务,由你操持。你经验老道,绝对胜任,我很放心交给你打理。” 苍松道人闻言,有所心动,在道观做个挂单道士和当上副观主是两码事。尤其是陈有鸟只做个甩手掌柜,那这个副观主手上的权柄就更大了。 只是心动归心动,很多东西仍得仔细考虑。以云山观目前的状况,前景堪忧,能否继续开得下去,还是未知数。别丢了都督府的工作,道观又破产解散,那就是竹篮打水一场空。 陈有鸟继续道:“对于云山观,我有把握持续发展。” 苍松疑问:“什么把握?” 陈有鸟笑笑,拿出一物,放在桌上。 苍松道人定然看去,见是一道符箓,符文玄奥,法力隐隐波动。 这是一枚中高阶的符箓,隐身符。 但是,一道符箓又能代表什么? 陈有鸟动作不停,又是一枚定身符拿出来,然后是第三枚、第四枚…… 苍松道人看得眼睛都直了,他是有见识的人,自然明白这些符箓的价值如何。 看了半响,抬头死死盯着陈有鸟:“陈……陈观主,这些符箓从哪儿来的?” 陈有鸟一抄手,把符箓尽数收回,笑道:“你说呢?” “难道,难道是你自己画的?” 问出这句话时,苍松自己都不敢相信。 陈有鸟微微一笑:“苍松前辈果然眼力过人。” 苍松道人倒吸口冷气,此事已经远超他的认知,简直震撼性的。 能画出这些符箓,也就代表着陈有鸟获得了崂山道场真传,修为境界不言而喻。 只是,怎么可能? 陈有鸟淡然道:“此事还请你保密……其实也没甚可保密的,只不过我不愿出这风头,招惹太多的注意。” 苍松道人还在消化这个信息,他甚至怀疑陈有鸟是否在说谎,大放厥词,来骗自己入伙,但认真想想,这样的谎话经不起推敲,落不得好。 难怪陈有鸟的身上,气质有了变化…… 难怪在击杀人魔的过程中,其能立下大功劳,而今又被授予观主一职…… 这么一想,很多事情都得到了印证。 这样的话,云山观的前程可就不同了。 苍松道人心里飞快盘算着。 陈有鸟道:“苍松前辈,你且考虑考虑,不用急着答复。” “好。” 苍松应一声,起身告辞,返回都督府。他心有点乱,确实需要捋一捋。 踏入修道之路,哪个不是心怀逆天改命的梦想? 只不过四处碰壁,棱角磨损,致使心性收敛了,圆滑了,但当有机会出现,又会变得蠢蠢欲动。虽然由于年纪的缘故,修道之路已然到了尽头,可是还有儿女呢,若是能创立一份事业,自可福泽子孙后辈。 窝在都督府,身份卑微,跑腿传讯,领着固定的符钱,仅此而已。 出去的话,如果真能打开一番局面,则大有不同。 “苍松!苍松!” 接连的叫唤声。 “啊!” 苍松道人恍然回神,目光有点茫然地看着眼前的同事。 孤云道人看着他:“苍松,你怎么了?心神恍惚的样子,差点都要撞过来了,叫你都不应。” 苍松道人不好意思笑笑:“刚想些事情,走神了。” 孤云一耸肩,促狭地道:“怎地?有好事可别忘了我。” 苍松考虑片刻,说道:“刚才新上任的陈观主拉我去云山观入伙。” 见孤云一脸迷惑的样子,于是把前因后果说了,只是隐瞒了关于陈有鸟修为的事。 孤云听完,哂笑一声:“这样的事有甚好想的?让他哪里凉快哪里凉去。你也真是,想什么呢?有铁饭碗不捧,偏要去啃泥巴。” “陈观主说让我当副观主。” “哈哈,这你也信?就算真得又如何,一个副观主而已,正观主还差不多。而且这云山观正败落,哪能过得了道考?” 苍松道人默然,他原本也是这么想的,然而看到陈有鸟拿出一道道符箓后,其感到了莫名的信心。回想过往,历历在目,陈有鸟的变化肉眼可见。 唯一不确定的是,陈有鸟究竟是不是真得晋身道长了? 但不管如何,陈有鸟得真人赏识是毫无疑问的,否则怎会让他去云山观当观主?而且,那几位道场俊秀弟子也对陈有鸟青睐有加。 孤云道人压低声音:“苍松,你不会真得被他说动,要离职去入伙吧?你失心疯了吗?” 还要劝说,那边传来呼喝:“孤云,你又跑哪去了?交待你的事做了没?” 孤云忙应道:“我在这,这便来。” 赶紧跑过去,点头哈腰:“吴管事好……” 苍松站在庭院内,看着这一幕,心里一动,瞬间有了决定:呆在都督府做事数十年,跑前跑后,如奴如仆,日日如此,琐碎而枯燥无味,实在是有些厌倦了。既然如此,不如出去走走,看看。即使最后败了又如何?以自己的年纪,留在都督府内也做不了多少年的,当年迈不堪用,便会被扫地出门,领着微薄的退休金度日…… 那么,就决定了。 苍松道人转身出门,要在第一时间把自己的决定告知对方,免得陈有鸟又去找别人了。假如别人同样看好陈有鸟的潜力,很可能也会选择入伙,届时副观主的位置可就出现变数。 而且,如斯态度,能给陈观主留下好的印象。正所谓事不宜迟,早点到道观接管,开工,道观的复兴,也就多一份把握。 第一百零四章:因果 回到宅院,看见陈翰与陈婉两个站在门外,神态颇有些焦虑。 陈有鸟一看,便知有事。 请两人进屋入座,开门见山:“什么事,说吧。” 陈翰迟疑片刻:“还是上次的事。” 陈有鸟一怔:“上次的事?”瞥一眼陈婉,发现这位堂姐憔悴了不少。 陈翰叹了口气:“曹家登门提亲了,曹鹏要娶七妹。” 陈有鸟哦了声,不置可否。大族联姻,很正常的事。 陈婉叫道:“但我不愿意。” 陈有鸟说:“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年纪也相仿……” 陈婉一下子急了,霍然起身:“你知道什么,曹鹏,曹鹏他……”已经带着哭腔,转头道:“五哥,我早说了,他根本不敢与曹家作对,能帮得了什么?我们走。” 陈翰忙道:“七妹,你且冷静些。” “冷静?怎能冷静?” 陈婉指着陈有鸟,哭着说:“咱们占了他家的祖宅,他肯定怀恨在心,又怎么会帮我?咱们登门相求,正是自取其辱,你不走,我走。” 扭头狂奔出去。 陈翰呼之不及,追不是,走也不是,神态尴尬。 对于陈婉的大小姐性格,陈有鸟早有领略,并不喜欢,脸色始终淡淡的。 陈翰长叹口气,作揖道:“七妹暴躁,胡言乱语,还请有鸟堂弟海涵。” 陈有鸟淡然道:“不碍事的。” “曹家与我们陈家联姻,本该是一桩喜事,族长他们俱是赞同。七妹虽然任性,却也明白其中道理。曹鹏此人只是骄横,绝非纨绔子弟,甚有才干,亦有武功在身。” 陈翰慢慢说道。 陈有鸟一摊手:“既然如此,为何堂姐不愿意?” “唉,话说回来,又得说到你身上。” 陈有鸟眉头一挑,隐约猜到了些。 陈翰接着道:“有些事情我也不甚明白,但听说了,曹鹏把他师父的死归咎于你,耿耿于怀。” 陈有鸟点头道:“确有此事,上次他还率领兵甲来,打烂了我家的门,最后赔了银子。” 陈翰显然也知晓此事,摸了摸头:“在海岱郡,曹家真正称得上一方大族,稳压我们陈家一头,所以对于你与曹鹏之间的冲突,族长他们都希望能以和为贵。” 陈有鸟呵呵一笑:“此事怪不得我,乃是曹鹏欲加之罪。这一点,道庭都督府已经做了证明,曹鹏自知理亏,也不再来闹。” 陈翰苦笑道:“是啊,他是拿你没办法,所以就来拿七妹了。”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这桩联姻,乃是泄愤之举?” “正是,七妹如果嫁入曹家,只能当个妾罢了。” 陈有鸟立刻明白了,在王朝制度之下,妾室毫无地位可言,甚至不比奴仆高多少,稍有不慎,便会被活活打死,难怪陈婉不愿意:“你父母的意见?” 陈翰无奈地道:“族长,几位叔公都是点头同意了的,爹娘目前还有些犹豫,但我想,他们不会为了七妹而反对联姻。” 陈有鸟说:“家族里儿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 陈翰面皮发红,却说不出反驳的话,因为确实是这么回事:女儿,迟早都得嫁出去的,一旦嫁出去,便是泼出去的水。 既然如此,自然得选择泼得有价值些。 陈有鸟又问:“那你没有把其中利害关系跟他们说清楚?” “说了,但他们不信,又或者,认为七妹嫁过去后,只要温婉恭顺,小心伺候,会得到曹鹏的宠爱。” 陈翰叹道:“但以七妹的性格,怎么可能做得到?” 陈有鸟冷眼相看:“若是曹鹏娶亲只为泄愤,就算堂姐再卑微,也是无济于事。” “就是这样。” 陈翰附和道:“我们是真没办法,一旦父母点头同意,便木已成舟,无可挽回,只好再来求有鸟堂弟。” 陈有鸟沉声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又能做得什么?况且,现在族中对我的态度……我有自知之明,并没有那个分量。” 闻言,陈翰神色黯淡下去。对于这个结果,其实他来之前亦有心理准备,只是抱着一份侥幸。陈有鸟既是秀才,又是道士,身份颇有些超然,不过这些,对于整个氏族而言,远不能凌驾其上。再说了,陈有鸟与家族之间的关系并不融洽,去年没有参加祭祖大典,便是明证。族中的叔父们颇有怨言,说陈有鸟不给面子,枉为陈氏子弟。 再说了,在陈婉这件事上,陈有鸟又有什么理由毫无保留地出手相助呢? 凭亲情? 搞笑呢。 陈翰正要开口请辞,就听到陈有鸟说:“要不这样,我与你回族中,跟族长谈谈?” “啊!” 陈翰猝不及防,不知该说什么。 陈有鸟冷然道:“既然此事有我因果,我不能坐视不理。而且堂姐乃是陈氏嫡系,哪有给人做妾的道理?哪怕对方,是曹家。” 这话说得霸气外露,陈翰忍不住热血沸腾:“好,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走。” 出到外面,正见到苍松道人快步而来。 陈翰以为是道庭都督府方面有事来找陈有鸟,于是自觉退到一边,不敢旁听。 陈有鸟见苍松来得急,心中有几分了然,问道:“苍松前辈,可是有决定了?” 苍松道人既然做了决定,态度自然随之改变,忙道:“观主切莫客气,老道愧不敢当‘前辈’二字,直唤道号即可。” 陈有鸟一摆手:“苍松前辈客气了,以后还有许多事需要仰仗你呢。” 这话听得苍松道人如大热天饮了雪水,舒坦得不得了,不管陈有鸟是否只是表面的客套,以其年纪,能做到如此,足以表明很多了。 脱离都督府,选择加入云山观的决定,没错。 陈有鸟又道“现在我有些事要处理,你可先去云山,以副观主的身份便宜行事,我会尽快上山的。” “好。” 苍松道人答应得干脆,之前陈有鸟已经说得明白,云山观中的琐碎事务都会交给他这个副观主来办,正好能一展所长。打好前站,把道观办得有条有理,才能展现出能力来。若是倚老卖老,这个副观主的位置,恐怕是当不久的。 陈有鸟撤他,一句话的事。 苍松道人心里分得清楚,不再多说,转身匆匆离去。 第一百零五章:挑衅 陈氏大堂。 族长陈三公等一众叔父辈的老者俱在,他们组成了宗族的决策团,很多大事,都在此商议而定。 陈翰开始讲述,主要提出了曹鹏会迁怒于陈婉的事。 听完,八叔公呵呵一笑:“这些只是你的想象之词罢了,曹家可是名门大族,有书香教化,岂会做出这等龌龊之事?” 六叔公附和道:“所谓出嫁从夫,只要小婉恭顺谦卑,安分守己,曹家不会对她怎么的。” 陈有鸟问:“陈氏之女,嫁人为妾,真得有用?” 七叔公瞥他一眼,冷哼一声:“身为氏族子女,自幼受家族庇护,养育,当长大成人,自然要为宗族贡献一份力量。这个,可是写在族训上的。曹家登门求亲,虽然只是个妾室,却也置办大礼。你说,我们能拒人于门外?” 六叔公好整以暇地喝口茶:“此事说起来,与有鸟你脱不开关系,你和曹鹏有过冲突,结下过节。如今正好趁两家联姻,化除矛盾,一举两得。我们赞同小婉嫁过去,更是为了你好。” 陈有鸟晒然道:“正是因为我与曹鹏的事,不能连累陈婉堂姐。” 六叔公不愉地道:“谈何连累?这些事情根本没有发生……再说了,如果曹鹏真得无礼,乱来,到了那时,我们自会声讨,找曹郡守讨个说法。” 陈有鸟冷然道:“当名分既定,木已成舟,声讨又有什么用?” 六叔公一拍桌子:“此事涉及两家关系,错综复杂,吾等自有讲究。你什么都不懂,连祭祖大典都没来参加的后辈子弟,又来掺和什么?姻亲的事,自有父母长者做主。” “爹!娘!” 陈翰对着坐在旁边的父母叫唤了声。 陈翰的父亲年约四十余,板着脸:“翰儿,是不是小婉撺掇你来闹事的?哼,从小把她宠坏,都这么大了,还不懂事。翰儿,这件事你不要再管,有空多劝劝小婉。一个女儿家,天天舞刀弄枪,成何体统?” 陈翰脸色黯然,知道事情已无可挽回。陈婉任侠,喜欢拳脚功夫,偏偏又没有足够的天分,只得半桶水。近年来招惹了不少事,早让父母不满,现在有机会嫁出去,对方还是郡守独子,哪怕为妾,在长辈们看来,也是不错的选择。 正如陈有鸟之前说的话:“子女太多,也就不当回事了”,除非有过人的本事,表现突出。 对于陈婉嫁过去后可能会遭遇到的困难处境,长辈们真得没有预见吗? 只是想着忍一忍,便能捱过去。 陈翰与陈有鸟离开大堂,一脸郁郁:“真不知道爹娘是怎么想的,竟然会同意。” 陈有鸟道:“可能叔公们给了压力。” 陈翰叹口气:“我家虽然是嫡系,却不是长房,七妹又是刁蛮任性,不得欢喜。否则的话,断然没有给人当妾的道理。只无奈,对方是曹家呀。郡守独子,何等的身份。” 陈有鸟默然:这个世界,王朝制度之下,身份的压制是那么的理所当然,不容僭越。 “有鸟堂弟,走,我请你喝酒,多谢你今日肯仗义开口,帮七妹说话。” “我并没有帮上忙。” “不管如何,我欠你的人情。” 陈翰拉着他便走。 来到一间名叫“星斗楼”的酒楼上,进入雅间,点了满满一桌的酒菜。陈翰心情烦闷,今日要不醉不归。 陈有鸟自从修炼有成,以灵气为主食,对于寻常的饭菜已经没了太大的需求,吃一些,纯属于满足口舌之欲。不过人在郡城内,气息驳杂浑浊,难以进行修炼。 这一点,正是他愿意奔赴云山当观主的主要原因。 云山的灵气虽然稀薄了许多,但起码能给现在的陈有鸟提供一个合适的修炼环境。 当一个修行者长期得不到灵气补益,固然不会真得饿死,可会导致修为停滞不前,随之倒退,并对经脉造成永久性的损伤。 此是天下修行者要面对的一个无从逃避的困境,不是他们缺乏上进的天资根骨,而是这个天地不允许了。 喝了几杯酒入肚,陈翰的情绪开始爆发:“有鸟堂弟,有时候真得挺羡慕你,你既修道,又入世,行走天地间,何等洒脱?还有,慕道叔由头到尾都不怎么管束你,真是自在。” 陈有鸟哑然失笑:“五堂哥,去年的时候,我刚从崂山灰溜溜回来,你当其时一定不是这么想的。” 陈翰面皮一红,好在借着酒劲掩饰,看不出来,他语气复杂地叹道:“是呀,短短大半年就发生了那么多事,实在始料不及。七妹,她这辈子恐怕便是如此了。”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也许还有办法。” 陈翰一愣神,连忙问:“什么办法?” “就看七堂姐肯不肯去做了。” “你说来看看,七妹她性格果决,只要有机会,她一定会努力抓住。” 陈有鸟正待说话,忽然停住。 砰的,雅间门被踢开,一脸醉意的曹鹏闯了进来,手指点点:“哈哈,你们果然在此。” 陈翰吃一惊:“曹鹏,你要作甚?” 曹鹏傲然笑道:“没甚,我只是收到风声,说有人要破坏本公子的娶亲大事。嘿,就凭你们两个?怎地,无功而返,只能躲在这喝闷酒了?”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不与他做这口舌之争。 曹鹏凑近来,面露狞笑:“你们陈家的女儿,我娶定了,先好好玩一玩,再随便玩一玩,最后,你知道的。但放心,我不会玩死她的,生不如死,才是最好玩的事。” 陈有鸟眉头一挑:“曹公子,我说了,令师的事与我无关,更与旁人无关。” “有关无关,已经不再重要。我们曹家损失了一位供奉,我死了一个师父,这笔账,只能算在你头上。” 曹鹏说得咬牙切齿,哪里还有一分醉意? 陈有鸟忽然一笑:“原来如此,我明白了。” 见到他竟然还敢笑,曹鹏说不出的厌恨,恨不得能一拳打过去,但陈有鸟的武力摆在这,真动手,谁打谁可不一定了,最后一掌拍在桌上,震得碟子乱飞:“这,只是开始!” 霍然转身,脚步故作踉跄地走了出去。 “可恶。” 陈翰愤然说道,不过面对挑衅,他可不敢做什么,身份比不过,打更打不过。自从上一回的事,陈翰就明白自己所谓的武功,在真正的高手面前,实在不堪一击。 陈有鸟依然风淡云轻:“走吧,去找七堂姐。” 第一百零六章:支持 “竟有这种事?” 陈氏大堂,数位族老听闻消息后惊愕不已。 八叔公不敢置信地问:“陈婉去了云山,入观当道姑?” 陈翰的父亲点头道:“是的,我想阻止都来不及。” 六叔公疑问:“云山观何许地方,怎么会随便收人?” 陈翰父亲叹口气:“听说云山观换了新观主,正是陈有鸟。” 这个消息更具震撼性,老头子们一个个都不好了。如果说之前陈有鸟成功通过考核,获取道籍是个意外;那现在摇身一变,当上了一观之主,又该如何形容? 族长陈三公霍然起身:“你确定?” 陈翰父亲回答:“应该不假……翰儿便在外面,问他便知。” “还不快叫!” 陈翰进来后,神态带着一点小得意,先前来求情的时候,这些叔伯们的态度可不是这样的。 陈三公忙问:“陈翰,究竟是怎么回事,你快说说看。” 陈翰干咳一声:“其实我也不甚清楚,突然间有鸟堂弟便当了云山观观主,我们去找七妹,询问她的意见。嫁人,而或加入道观,七妹选择了道观。” 当了道姑,自然不用嫁人了,也意味着她接受了云山观的庇护。 八叔公有点气急败坏:“你们,你们真是胡闹,如此一来,岂不是彻底得罪曹家了吗?” 陈三公喝道:“老八,你闭嘴。” 八叔公一愣神,他倒不是老糊涂,猛地醒悟过来:陈有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不仅仅是个小道士了呀…… 在朝野上,道庭身份超然,隶属于道庭的众多道观势力不容小觑。而在海岱郡境内,云山观声名显赫,虽然风评有瑕疵,但并不妨碍它成为众多老百姓心目中的神仙之所,香火一向鼎盛。 除了香火,便是庞大的产业,从某种程度上讲,已经不亚于城中的一些大族了。 问题是,陈有鸟怎么当上的观主? 难道,他上面真得有人? 答案呼之欲出。 不管如何,已经不能再把陈有鸟视作平常的陈氏子弟来看待了。 所以陈三公才喝住八叔公,得罪曹家是对外的事,内部里,首先得评估陈有鸟的新地位,以及其所能给予宗族带来的影响力和实力加成。 八叔公脸皮有些挂不住,嘴里喃喃道:“此事必有蹊跷,一介年纪轻轻的道士,怎地就当了观主?莫非云山观出了大问题?” 陈翰呵呵笑道:“那我就不清楚了,不过道庭都督府的苍松道人已经上山投靠,当了副观主。” 陈翰父亲的态度转得快:“修道的事,咱们外人无从知晓。但话说回来,不管云山观出了什么事,山门依旧在不是?反正婉儿已经上山,管不了了,由她去吧,与曹家的亲事就此作罢。好在原本也没正式答应,面子上过得去。” 其实把女儿嫁过去给人当妾,他也是不愿意的,原本是屈于宗族的压力,如今陈有鸟既然出头,把压力揽过去了,正中下怀。况且,在这件事上看到了新的契机:陈有鸟前程无限,陈翰兄妹与他走得近,关系密切,再好不过了。 族长陈三公笑道:“不嫁便不嫁,咱们陈家的女儿也不是软柿子任人把捏。联姻的目的是让两家交好,要是陈婉真得不愿意,勉强过去,可能适得其反。” 五叔公道:“曹公子求之不得,势必生怨,我怕曹郡守会发怒。” 陈翰冷笑道:“堂堂郡守便能一手遮天,为所欲为吗?这跟强抢民女有何区别?这次要嫁女,下次是不是就得送田卖地?” 五叔公被呛得面皮发红:“你太年轻,懂得什么?明面上冠冕堂皇,暗地里大把手段来使绊子。” 陈翰不甘示弱:“大族之间的竞争从没断过,来便来罢。还是有鸟堂弟够担当,有气势,他说了,如果曹鹏要找事,尽管上云山。” 五叔公无言以对。 陈三公忙道:“陈婉,有鸟等皆陈氏子弟,若是曹家仗势欺人,我们陈氏怎会坐视不理?没有这样的道理。陈翰,你带话给有鸟,让他不必担心,宗族会全力支持他。” 原本陈有鸟已经与宗族有离心之意,在这件事上,如果宗族再没有表示,可就真会永远失去这位表现屡屡能让人惊喜的杰出子弟了。 与别的宗族子弟相比,陈有鸟的成长经历太特殊了,说起来,他还真没得过多少宗族的关怀和维护,反而受到不少刁难。其父陈慕道至今仍下落不明,杳无音信。 最关键的是,陈有鸟的成长速度实在太快,不是上面有人,便是修为有成,不管哪一个原因,足以表明他值得宗族鼎力培养。不,说“培养”不对,应该说“支持”。身为云山观新观主的陈有鸟,在名份上,已经能和陈氏平起平坐了。 云山观前一任观主云崖道长可是活神仙般的人物,陈三公想去见人,还不一定能见得上呢。 只是几位叔公对陈有鸟的印象还停留在过往,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这才有所忧虑。 陈有鸟敢于向曹鹏放话,确实有着底气。云山观背靠道庭,莫说曹鹏,便是曹元奇曹郡守本人都不敢贸然侵犯。 陈翰得了族长的话,笑嘻嘻说:“多谢族长支持,我这就去转告有鸟堂弟。” 说着做个礼,转身离开,奔赴云山。他已经做了决定,不说七妹陈婉会留在云山,他也要找机会到道观帮忙做事。他们这一房善于商贾之事,偏偏商人地位不高。因此之前常常与宗族的读书种子陈善本兄弟亲近,但现在一看,原来有鸟堂弟才是真正的大腿呀,能文能武还能修道,还很仗义。 没说的,跟着干吧。 对于云山观的情况,其实陈翰还是有所了解的,早不复之前的风光,但也正因为如此,才有效力的机会。换作以前,陈翰只能当个上山求神保佑的香客而已。 大堂内,一众族老也渐渐理解了其中的利害关系,很快统一了口径和态度:宗族中出了这么一位杰出子弟,只能捧,决不能拆,更不能踩。 而且也是踩不了的,人家陈有鸟上位,根本没有依靠宗族的力量。 第一百零七章:新的安排规划 春光明媚,林木郁葱,一片欣欣向荣。云山半山腰以上,云雾缭绕,虽然比往昔稀薄了些,但远看上去,仍显得出凡脱俗。 云山道观的原观主,以及诸多道士全军皆墨,消息已然走漏,掀起轩然,一时间人心惶惶。人们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更是胡思乱想。 苍松道人打头阵,进驻云山观外院,他并非孤身一人,而是带上了数名心腹仆从。施展雷霆手段,先收了各种账本,地契文书等,很快把外院接管。 原本的外院执事们很是不甘不愿,但他们只是凡俗人士,哪里争得过苍松道人? 苍松又是持了道庭都督府的赦命,名正言顺。 一番查账之下,查出不少贪墨之事,领头的管事当场被拿下,押送进衙门审讯。 这是杀鸡儆猴之举,意在震慑。 云山观家大业大,一时间把原先的人员全部换掉根本不现实,动荡太大,容易滋生乱子。 苍松深谙其中道理,所以分化分治,先稳定住局面,后续再从长打算。 当陈有鸟带陈婉等人上山时,山上的秩序已经恢复正常:“不错,做得很好。” 得到嘉赏,苍松微微一笑:“观主,这都是我的分内之事。” 他正式代入副观主的角色,在山上对陈有鸟的称呼半点不含糊。 道庭阶层森严,比官府品级有过之而无不及。 很多时候,阶层称谓更是维持威信的有效形式。 这就是名分的份量。 巡了一圈,陈有鸟带众人直上山顶。他并不满意原先的布局,云崖的草庐得拆掉,这厮由道入魔,修炼之地不干净;另外众道士的居所也要重新规划,该拆的拆,该修的修。 苍松跟着,听得仔细,都一一记下来。 新观主上任,除旧翻新,再正常不过。正好现在没别的挂单道士在,做起事来简单得多。 苍松道人是不准备住到山顶的,他在半山腰的外院坐镇,一来是要表现积极;二来也是年纪大了,没有了修道进取之心;最后一点,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他看懂了陈有鸟对山顶的规划,明显是要拿一个清净之地,不让旁人打扰。虽然山上地方甚阔,住在上面,相距也很远,彼此之间并不会造成纷扰,但苍松还是很识趣地选择了住在外院。 同样安排住在外院的还有陈婉,她选择上山当道姑,只是名义上的,并非真正出家。 外院颇大,房屋众多,随便都能住得下。随后陈翰赶上来,跟陈有鸟讨了个外院执事的职务来做。 原本陈翰在家族中有事务,做得还有声有色,颇得重任,但经历这些事后,他明白了许多,不愿再在族中了,直接抱有鸟堂弟的大腿。 对此陈翰父母当然不会反对,乐见其成。毕竟家里儿女不少,各有发展,才是最佳的规划。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炙手可热,能跟他亲近,再好不过。 听清楚了山顶的新规划,苍松道人赶紧找匠人开始大兴土木。 对于这些,陈有鸟无需费心,又返回城中的宅院。以他目前的身份,再住在这儿已经不合适。正好借个由头,把这处宅子退回给宗族。 族长陈三公闻讯,立刻带上陈翰父母等人请陈有鸟回到族中,好说歹说,把祖宅交还给陈有鸟。 其实这祖宅早便腾出来了的,以前陈翰这一房买下,并未住上多久,宅子布局,亦没有改变什么。 之前陈有鸟说过,要中举后再搬回祖宅,不过现在当了观主,提前搬也不错。 陈三公说了,陈有鸟能搬回宗族住,便是宗族门楣有光,胜过万贯钱财。以前陈慕道的欠债,还有抵押出去的,被别房低价买了去的田地产业等,统统送回来,重归第五房名下。 此举牵涉到的金钱数以万计,足见陈三公的魄力和手腕,其他各方虽有抱怨,但各房家长亦非短视无脑之人,一番协商,全部点头同意了。 宗族中有一位真正的道人坐镇,所带来的影响力和提升,绝非单纯的金钱所能衡量得了的。看曹家,以前有一位道士供奉,每年不知要花费多少。而今陈有鸟身为云山观观主,不比那普通的道士高贵得多? 远的不说,过年的时候请陈有鸟写上一副对联挂在门口,都面子有光,诸邪退避。 只可惜,今年过了。 看到一众族老慷慨激昂如果陈有鸟不接受他们便会一头撞死的模样,陈有鸟发现自己还是低估了云山观观主的份量。他答应当这个观主,最初的出发点是要找个清净的地方修炼,巩固道行,至于其他,并未想太多。但现在,父亲败落的家业竟是不费吹灰之力又弄回来了,甚至比以前更多。 这便是身份位置所带给人的诸多便利好处。 感触最深的还是王伯,恍若梦中:少爷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家业被老爷败坏一空、欠下巨债…… 老人家当其时都认命,觉得少爷一辈子都毁掉了。 哪曾想一年时间不到,就发生了如此翻天覆地的变化? “王伯,从此以后,你就留在祖宅管家吧。” 陈有鸟淡然说道。 王伯一怔:“少爷你呢?” “主要的时间,我都得留在山上。家里这么大一摊子,必须有个靠得住的人打理,非你莫属。” 王伯闻言,很是感动:“但我始终只是下人,很多事情做不得主。” 陈有鸟一摆手:“王伯,你跟我十数年,始终忠心耿耿,我信得过你。反正诸多事宜,你看着办,也可以找族长他们帮忙,真遇上无法解决的,再来问我即可。” 王伯心中一凛,明白少爷已是修行中人,不可能有那么多时间来打理琐碎俗务,当即道:“少爷吩咐,我必全心尽力打理好,然后寻老爷回来。” 陈有鸟又道:“还有旺财,也留下来帮你,至于以前的家生子,看你意思,能用则用。” 王伯忙道:“好的。” 陈有鸟看他严肃认真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王伯,你孑然一身,有合适的,应该娶亲生子,这才像样,有个真正的家。” 王伯老脸一红,却是心动,现在有了身份有了钱,娶亲成家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毕竟开枝散叶,多了家口,才能更好地为少爷效力。 想到开枝散叶,不知少爷那一阵子那么卖力耕耘,有没有播种成功,可看画眉的模样,不似怀上了。 老爷这一房人丁单薄,这可真是愁。 想归想,现在面对陈有鸟,王伯可不敢轻易劝说,唯有等找到陈慕道,让当爹的做思想工作更合适。 第一百零八章:成亲 宗族这边交接事务不少,虽然任命王伯为大管家,但这骨节眼上,王伯无论如何也要请陈有鸟留下,等清点好各种产业数目后再上山。 云山上正准备大兴土木,十来天不得清净,不宜居住,陈有鸟想了想,暂且就住在祖宅内。 王伯大喜,立刻张罗人手,忙里忙外。 祖宅被卖后,仆从们基本都留了下来,包括以前与王伯交好的几位“老人”,现在好了,又替五房做事,等于溜了一圈子,并没有变动什么。 变化最大的当然是王伯,晋身大管家,两人之下,上百人之上,受到许多人的羡慕,纷纷说“阿生熬出头了”…… 不过众人心中也明白,这是忠诚的丰厚回报。 想当初王伯陪伴年少的陈有鸟前往崂山道场,一路跋山涉水,辛苦劳累;等归来时,家已不家,落魄潦倒,但仍然坚持跟随少爷,不离不弃。 这般忠义,当上大管家,任谁都挑不出毛病来。 大管家自不同一般的仆从,很快便有七八家媒人登门给王伯说亲,就连跟班旺财都沾了光,好歹他也是有忠有义的。 王伯一时间适应不了如此待遇,跑去找陈有鸟商量,让少爷给拿主意。 陈有鸟说:“王伯,是你娶亲,不是我,你看中即可。” 王伯傻笑道:“我想着那些黄花闺女,我万万是不能去祸害人家的。有个三十多岁的寡妇,似乎不错。” 陈有鸟哑然失笑,没想到这老头觉悟还挺高的:“妇人懂事,会暖床,的确合适。” 王伯得了首肯,忙道:“那就定了,趁少爷在家,赶快办了亲事,免得少爷你跑来跑去。” 陈有鸟笑道:“不急,你看准了,莫要娶个泼辣回来,闹得家无宁日。放心,只要你娶亲,我一定会出席敬酒的。” 王伯忍不住热泪盈眶:“多谢少爷成全,我这条老命,还有,如果日后有子女的话,他们的命,都是你的。” 在尊卑分明的时代里,阶层仿若鸿沟,难以逾越。正常而论,一个管家成亲,对于主人家而言,真算不得什么,也就是陈有鸟亲切随和,没有那些讲究。 这对于王伯来说,能得到陈有鸟敬酒,可就是无上荣光了。 王伯办事的效率一如既往高,真就看中了那个寡妇,三十多岁,模样周正,能生养。她之所以成为寡妇,主要是丈夫意外丧命,死得早。 寡妇再嫁,没有什么好挑剔的,王伯虽然年纪大了点,但身子骨硬朗,更不用说大管家这个身份,只要他想,舍得花钱,年轻貌美的姑娘都能娶到。 在陈氏宗族中,第五房嫡系沉寂已久,若非陈有鸟崛起,恐怕早被除名。 趁着王伯成亲,陈有鸟有心要搞得热闹点,发了不少请柬。冲着陈有鸟的面子,包括族长陈三公等都有出席,使得这一场鳏夫寡妇的亲事十分有排场。一时间,惹得族内人议论纷纷。 宋天富也来了,带着两名族中子弟一同前来,先来见过陈有鸟,寒暄几句,便识趣地坐在边上喝茶。 其中一名宋家子弟低声问:“富哥,这排场,我还以为是陈观主成亲呢。一介管家搞得那么大,是否不合规矩?” 宋天富晒然道:“你懂什么?陈老弟这么安排,自有讲究。” “哦,什么讲究?” “陈老弟这一房积弱已久,在陈氏中向来饱受指责排斥,现在他当了观主,陈氏急着修复关系,自然百般示好,把房屋田地产业等送回来,这可是牵涉到各房的利益。那些家长们虽然都点头同意,可他们的子女呢?夫人们呢,难免会埋怨不平。” 两名宋家子弟听着,道理都听明白了,可与王伯成亲大办特办有何关系? “陈老弟当了云山观观主,乃修行中人,长期会住在山上。祖宅这边让王伯来打理各种事务,但王伯毕竟只是个下人呀,威信不足,容易受到阻滞,更难免族内有人使绊子,搞手脚。而通过操办这场亲事,让上下都看清楚了王伯的地位,如此一来,日后行事,众人就不敢对他不敬了。” 宋天富娓娓道来。 两名同族子弟这才明白,恍然大悟:“陈观主不但重情义,还擅于人心经营。” “那是当然。” 宋天富得意地道:“当初我便看出他非池中物,一力主张不要追债,否则今天咱们哪有机会来这吃席?” 随着陈有鸟修为精深,以及当了观主,宋天富心里越发敬服,第一时间就上云山捐献了大笔香火钱,表示对陈有鸟新上任的支持。 一番热闹不提。 数天后,苍松道人派人来信,说山顶的规划已经完成得差不多了,请陈有鸟回山验收。宗族这边的事务也已弄得七七八八,余下的无非是些琐碎的事务手尾。 在回云山观前,陈有鸟去拜访孟北流。近期太多事情,使得他这个时间管理者都有点忙不过来。 陈有鸟已经决定参加今年的乡试,在不少事情上得请教孟夫子。孟夫子的草堂已然关闭,不再授课,但他在士林的地位在那,虽然退休,依然访客不断。 “哎呀,稀客呀!还以为你当了观主,从此以后就留在山上修炼,不问世事了呢。” 略显清减的孟北流打趣说道。 陈有鸟问:“老师,你知道了?” 孟北流一摊手:“现在恐怕整个郡城的人,没有谁不知道的了。” 这是陈氏派人替陈有鸟宣扬造势的结果,宗族好不容易出了个厉害人物,当然得好好宣传一番。造势之余,顺便提升陈氏的影响力。 此事本没什么好隐瞒的,陈有鸟也不在意。 孟北流又问:“你真得还要来参加乡试?” 饶是夫子见多识广,也未曾遇过这般的事,总感觉不伦不类。 陈有鸟解释道:“我这观主之位并不稳当,还要考核,考核不过,就得让位下山。所以还是来科举,双管齐下,多条退路。” 孟北流嘴一撇,并不相信这个说法,不过也没有多问。得意的学生不肯为了修道放弃文道,终究不是坏事,以陈有鸟的才华,他定然能在文坛崭露头角,大放光芒。 从孟北流家里出来,已经是暮晚时分了,天色昏暗,四周人家点起了灯火。 陈有鸟是一个人来的,自是一个人回去,他走上宽阔的街道,猛地听得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抬头看去,正见到一匹脱缰的高头大马发疯般朝他冲来。 第一百零九章:试探 疯马冲得凶猛,转眼便到跟前,寻常人等根本避之不及,被它撞上的话不死也得重伤。 但陈有鸟不是常人,侧身一闪,扬手一掌不偏不倚地拍在疯马的颈脖之上。 “啪!” 一声脆响,分外清晰。 疯马悲鸣一声,四腿发软,在巨大的惯性作用下趔趄跪倒,然后打了个滚,翻腾起许多尘土。 街上有行人,他们这才反应过来,发出惊呼声。 陈有鸟一招制服了疯马,双眼眯了眯,瞧着街头出现的人群。 人群中簇拥着的曹鹏一脸阴鸷,眼神挑衅地瞪过来。 陈有鸟冷静地问:“郡守之子,当街纵马,好玩吗?” 曹鹏一摆手:“误会了,我也不知什么原因,这马见了你就突然发疯,脱缰狂奔,没有伤着你吧。但你放心,只要伤了,我曹公子一定会赔偿医药费。” 陈有鸟拍拍手:“我没事,倒是这匹产自塞外的千里良驹挨了我一掌,怕是伤着脏腑,以后不能再做曹公子的坐骑了。” 马匹价值不菲,良驹更贵,驯养不易。 曹鹏眼角跳了跳:“陈观主不但道行深厚,还武力惊人,难怪能入主云山。只是以你现在的表现,实在让人怀疑呀。” “怀疑什么?” “处心积虑,乘虚而入,否则你怎么当得上这观主?” 曹鹏一字字道。 陈有鸟笑笑:“看来你是认定我了。” “不错!” 曹鹏大声道:“莫说我师父,便是云崖道长他们的生死遭遇,跟你也脱不开关系。” 云崖入魔,大肆屠戮同道中人之事十分恶劣,对于道庭的形象造成巨大的影响,所以通玄真人下令封口,不让消息外泄,只推到邪祟身上。真人已前往龙虎山请罪,关于这些内情,外人,包括曹郡守在内都是不甚了解。 道庭与官府符本就是两个不同的体系。 陈有鸟懒得与曹鹏解释:“有没关系,你说了不算。” 曹鹏咬牙切齿:“陈婉躲到云山上我的确无奈何,但你们,总有下山入城的时候。” “多谢提醒。” 陈有鸟一甩手,转身离开。 “公子,这厮委实嚣张,要不要卑职派人暗地下手,把他做了?” 曹鹏身后一名侍卫低声说道:“我认识好些人手,做惯杀人越货的事,熟手得很。” 曹鹏没好气地道:“你觉得那些人能对付得了陈有鸟?” “明枪易躲,暗箭难防,可以刺杀,可以下毒。” 侍卫献策道。 曹鹏颇有些动心,但沉吟片刻,还是否定了:“不可,陈有鸟如今已是一观之主,身份不同往昔,出了事,道庭方面一定会追究到底。再说了,这厮现在的道行武功似乎更强,一般人物哪能下得了手?万一失手,被人擒获,审讯出来,便会连累到我。” 侍卫连忙拍马屁道:“还是公子深思熟虑,只是这般轻易放过他,岂不是太便宜了?” “放过他?” 曹鹏冷笑一声:“我说过了,他不可能永远躲在山上,迟早有下山办事的时候。走,回府。” 曹府内,灯火通明。 书房,曹鹏规规矩矩地站在曹元奇身前。 曹郡守穿着便服,好整以暇地喝了口茶,然后问:“街头纵马,影响不好。” 曹鹏回答:“父亲,我只是想试探一下。” “愚蠢,这能试探出什么?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那些小心思对付寻常人等可以,但这一次,用错地方了。” 曹鹏不甘不愿地道:“他陈有鸟又不是三头六臂。” 曹元奇叹口气:“此子横空出世,委实出乎意料呀。” 曹鹏疑问:“根据查询到的消息,他真是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的弃童,只不过走狗屎运,通过了考核,获得了道籍。” 曹元奇晒然道:“获得道籍是狗屎运;得到孟北流青睐,推荐为举秀才也是狗屎运?还有,这次担任云山观观主呢?” 顿一顿,语重心长地道:“当一个人接二连三地走运,就意味着情况不对了。运气,往往得有相匹配的实力伴随。况且,你也试探出了,人家的确身手不凡。” 曹鹏郁闷地道:“难道他得到了奇遇?” “目前的迹象表明,这个是最大的可能,而且这个奇遇是发生在从崂山返回海岱郡的路上。” “真是走了狗屎运。” 曹鹏悻悻然,自己怎地没碰得上呢:“父亲,那我们该怎么办?我实在咽不下这口气。” 曹元奇冷哼一声:“陈氏之女,不娶便不娶吧,一介妾室而已,你又不缺女人。” “不是女人的问题,此事关乎咱们曹家的脸面。现在外面都传开了,陈氏在替陈有鸟造势,他们是想压过咱们,要抢海岱郡第一家族的地位。” “家族实力,讲究底蕴传承,岂是一般暴发户所能比拟的?再说了,云山观的情况并不好,陈有鸟能否坐稳位置,还是未知之数。” 曹鹏说:“不管如何,决不能放任让他做大。他不是还要来考科举吗?正好在这方面做文章。” 曹元奇冷声道:“科举乃国之大事,岂能随便干涉的?你不用多说,为父自有主意。还有,这段时间你消停些,别到处惹事,更不能再去找陈有鸟了,免得招惹嫌疑。我虽然为郡守,但也不能一手遮天。” 王朝制度,天下三十六郡,郡守管政务民生;督军抓兵甲;再加上道庭都督府,正好三足鼎立。 在其中,郡守人选一般为本地人士,而督军则都是外调,且有个驻军年限,当年限够了便会换防;至于道庭都督府,则是超然于外,主要负责地方的特殊情况,以及祭祀法事等。 听到父亲的话,曹鹏明白过来,答应道:“好的。” 曹元奇站起身,拍拍他肩膀,叹道:“鹏儿,你自幼聪明,可惜读不成书;其实从军倒是不错,这般时势,军功晋身最好,可我又舍不得你离开,担心发生危险,我只得你一个儿子呀。所以一直留你在身边,也不知是好是坏。纨绔儿衣食无忧,但终究不是长久之计,有机会的话,我会让你担任某些职务,推你上去。” 曹鹏躬身道:“多谢父亲栽培,当下明心师父横死,那咱家的供奉位置?” 曹元奇摇摇头:“这事急不得,郡府境内出了大邪祟,很多道士都遇害了,一时间哪能寻得到合适人选?至于那些老迈之辈,请了也无用,白白浪费金钱罢了。” 曹鹏嘟嚷道:“究竟是甚邪祟?” “我也不清楚,真人说是除掉了的,但究竟如何,不得而知。道庭都督府方面向来喜欢装神弄鬼,神神叨叨。哼,圣上英明,主张人道中兴,那神道,迟早得没落下去。反正你这段时间安分些,更不要随便出城。” “是。” 曹鹏退了出去。 曹元奇坐在椅子上,目光闪烁:“陈家小儿进了神道,还想进人道,天下间,有这么两全其美的好事吗?” 神道超然,难以干涉,可人道官场,正是他操弄手段的主场呀。 第一百一十章:潜修 云山山顶,屋宇崭然,布局分明。大部分的房屋都是木石结构,风格简朴,十分契合修行者的身份。 这些石材木料都采自云山本地,质地上乘,能久经风霜,不同一般。 “做得很好。” 陈有鸟赞赏有加。 苍松谦虚道:“山上正好还储备着许多石材和木料,节省了采集的工夫,所以能做得快。” 顿一顿,问道:“观主,咱们何时开始招人?是否可以张贴道榜了?” 根据道庭的规定,一间道观最少得有五名在册道士才行,人数不足,条件不符合,考核不可能过关,会就地解散,名下产业等都将被收回,进行拍卖,或则重新瓜分。 陈有鸟回答:“距离下次大考还有三年,不急。” 苍松苦笑道:“三年真不算久的,现在的形势,找人不易。” 陈有鸟问:“不是说整个郡府管辖下有十多间道观吗?这般规模,道士的数量应该不少才对。云山观招人,宁缺毋滥。” 苍松忙道:“这些都是多年前的数目了,近年来,新增的道士人数屈指可数,少得可怜;而一部分道人随着年纪老迈,修为大幅度减退,不堪使用。再加上前一阵子的劫祸,不但云山观,别的道观同样遭殃,失踪者众,真是元气大伤了的。” 陈有鸟问:“你的意思是那些道观也遭遇了用人荒?” “可不是嘛,好几家道观都如此,正心急火燎地四处招人。我听说了,他们开出了很好的条件,纵然如此,仍是无人能用。” 道士不同寻常,每一位都得经过考核才能取得身份度牒。在考核过程中,纵然能通过花费大量金钱的方式,或者走后门关系通融,可通融是建立在考核者有一定修为法力的基础之上,不是说随便弄个神棍便能蒙混过关的。 这样的门槛,足以阻绝了很多人的晋升之路,与此同时,也导致道庭体系的青黄不接。相信随着形势加剧恶化,往后考核的难度可能会适当放低,那都是以后的事了。 陈有鸟笑笑,很光棍地道:“既然他们招不到人,那我们就算出榜,不也招不到吗?所以不急,先观望一番。” 他不急,苍松却很急,其脱离道庭都督府,跑来这儿当副观主,可是押上了后半辈子的前途:“观主,你道行深厚,又有年纪优势,只要有所展露,相信会吸引到人的。” 陈有鸟笑笑:“归根到底,修为才是根本,我准备潜修一段时日,山上的事,就交给你了。” 苍松急道:“观主,你可不能现在闭关。你忘了,道庭都督府还得来设坛封神,赐下玉符赦命,必须你亲自来接的。” 陈有鸟回答:“真人不是去龙虎山了吗?” 苍松解释道:“普通道观的设坛封神,真人不用亲身莅临的,自有别的道长代劳。” 陈有鸟明白了,这就是个仪式,仪式隆重的程度,在于级别。不同的级别,主持的人和嘉宾自是不同。涉及名分的事物,份量轻重一目了然。 当下道:“我只是潜修,又不是闭生死关,有事唤一声,我便会出来了的。” 苍松闻言,略略放心,也不再提招人的事了。此事确实急不得,等正式设坛封神,领了玉符赦令会更名正言顺。于是告罪一声,转身下外院。道观的秩序虽然恢复,但仍有一大堆事等着他去处理,忙得不行,甚至连早课晚课都耽搁了。好在他一把年纪,修行之路已断,平日里只是打坐修身,已经很久没系统地修炼了,也修炼不起来。 陈有鸟当个甩手掌柜,乐得逍遥,迈步前去,来到崖边,一道窈窕身影正站在那驻足眺望,白衣胜雪,正是画眉。 这段时日,画眉一直做男装打扮,她的身子绝对是个奥秘,拥有某种变幻属性。之前的年岁模糊,现在又是性别上的模糊,只是一张祸国红颜难以掩饰得住,除非特意乔装扮丑,陈有鸟干脆让她在外面时带上斗笠,作神秘感。 做这些,倒非陈有鸟特意金屋藏娇,只是为了规避某些麻烦,他还记得当初新山道人所提及的道女选秀之事,因此不愿让画眉暴露于人前。 其实画眉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宅在屋里的,标准的宅女。除了睡觉便是发呆,也没见怎么修炼过。 经历诸多后,陈有鸟已经确定她也是个修行者,修炼的还是某种秘法,修炼境界不详,应该与水密切相关,但不见施展过,不知威力如何。 陈有鸟也不好去刺探打听,免得有觊觎之嫌,虽然他们之间的关系已经相当密切了。 都经常睡在一块了,能不密切吗? 不过不要误会,相拥而眠罢了,并未突破最后的礼防。 陈有鸟也曾动心,可每次嗅闻着画眉身上的香气,心旷神怡,杂念皆去,睡得安稳。 “这地方,喜欢吗?” 站到画眉身边,陈有鸟轻声问道。 此处为山顶最为开阔的地方,身前数步远,便是悬崖峭壁,有云雾蒸腾,如真如幻。云雾之间,是葱郁的林木,又可见些红花黄花夹在其间,更添景致。 单论景光,其实也不算什么,陈有鸟毕竟在崂山道场生活过十年,哪怕只得外场,比这云山不知要优胜多少。不过景致美丑,往往与心情息息相关,时过境迁,所见皆不同。 画眉脆生生地道:“哥哥在的地方都喜欢。” 听到这般娇憨直率的言语,饶是陈有鸟经验老道,也不禁面皮一红,同时微微得意。 云山上的灵气本就不算浓郁,经历一劫后,里面裹杂的煞气是消除了,可灵气也被削薄了一层。 灵气乃山川根本,如果消失殆尽,那就跟平常的山峰没了区别,那样的话,道观也没了存在的根基。 是以关于灵气的吸取要斟酌地用,不可竭泽而渔。 好在整座云山上,就陈有鸟一个人需要灵气修炼,画眉则是不确定,看她样子,兴趣不大。而山川本身,暗含天道规则,有灵脉存在,也是能产出灵气的,关键在于产出与消耗之间的平衡如何,当产出跟不上消耗,自然会日渐衰落。 只要陈有鸟修炼没有巨大的突破,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云山的灵气仍能维持得住。 是夜,万籁俱静,陈有鸟第一次在有充足灵气的大环境内进行修炼。 第一百一十一章:什么事? 修炼之事,玄妙深奥,处处坑洼沟壑,弯弯曲曲,从来不是什么坦途。想要走得顺利,就需要指导。 陈有鸟没有师父,没有引路人。当初炼化《崂山通真道经》,便因为欠缺经验而差点功亏一篑。那次运气好,幸得画眉一吻,灌输精华,得以渡过难关。 但运气不可能一而再,再而三。 所以后来陈有鸟对于修炼的态度如履薄冰,谨慎对待。结识赤阳生后,一有机会便求教。赤阳生倒不藏私,给予不少指点,使得陈有鸟受益匪浅,对于修炼的本质感悟大大加深。 炼化真功与完全掌握真功是两码事,《崂山通真道经》博大精深,乃道场真传,没有多年浸淫,哪里吃得透? 之前陈有鸟闭关,耗费大量精力画符,那隶属术法范畴。 道与术,两个天地。 道乃根本,为源头;术是形式,是器具。 器具能够用来护身杀敌,但本身想要更加强大,就得进修道行。 今晚的修行,正是如此。 崂山传承,核心在于符咒,符和咒相辅相成,却分了深浅,当修炼大成,自有无穷威力。然而天地动荡,修行之路变得阻难重重,后面的路几乎断绝,如此一来,整个修炼体系都遭受到巨大的影响,甚至不得不进行修正,重新架构,从而规避崩塌。 这种影响席卷了整个修行界,不但道家,还包括释家,以及魔道外门等等,无一能幸免。 人道因此中兴。 各家各派,真功传承千百年,突然要重新架构谈何容易? 这是巨大的阵痛,但即使痛,也得进行。 在这个过程中,有很多神通道法由于丧失了施展的条件而不得不被舍弃,或束之高阁,埋进故纸堆,或彻底失传,湮灭在历史长河里;继续传承下来的,也发生了某些变化,乃至于与世俗武功进行融合,取长补短,最终成了现在的样子…… 在与赤阳生交谈中获悉的诸多秘闻,使得陈有鸟感慨良多,能够更加清晰地认识到这个世界的真实面貌。 回到修炼本身,《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咒,近身搏斗却是短板,这是没办法的事,不能十全十美。道经中包含的数种武功亦非等闲,放到江湖上属于一流,称得上高手。不过凡俗的江湖早已没落,在修行者看来,不值一提。 修行者的世界,追求的是超凡脱俗。 当初胡子宁遭受刺杀,不管是刺客,还是胡子宁方面,他们施展出的武功招式便是超凡的力量,仿若“非人”。 而今陈有鸟炼气化神,晋身道长,吞吐天地灵气为食,从某种意义上,也已经是“非人”了。 大门打开,登堂入室,门内门外,赫然两个世界。 陈有鸟渴望新的世界,想更进一步,这是人性本然。 当运转功法,进入冥想,很快便捕捉到四周的灵气流动,他化身入水的鱼,立刻吞噬起一缕缕的气息来。 之前画眉给予的液体精华早已消化殆尽,期间各种消耗,心底的饥饿感已是掩藏不住…… ………… 外院厅堂,苍松道人脸有忧色地坐在那儿。 这段时间,不出意料地门可罗雀,香客少得可怜。 前观主云崖道长以及一众道士出事的消息不可能包得住,或多或少泄露了出去。近日郡城内还风言风语,说云山观闹了大邪祟,穷凶极恶,连道士都能吃掉,云崖等人便都是这么没的。 如此一来,云山岂不是成为凶山? 谁还敢来? 虽然道庭都督府方面派人现身辟谣说邪祟已经被扑杀,由新观主接管,但对于邪祟,百姓人们向来畏之如虎,谁知道会不会还有残余?是以宁愿跑远点到别的道观上香,也不敢再上云山。 香火盛衰,乃是道庭考核的一项功课,没有香火,道观就难以为继。 由不得苍松不忧虑,但他没有什么好法子,关乎口碑,建立起来难,崩塌却容易。只得自我安慰,现在是特殊时期,捱过去,随着时间流逝,慢慢会变好。 一个好消息是,道庭都督府已经传来口谕,说玉符赦命已经制造完成,设坛封神的仪式定在本月十五进行。 屈指一算,正是三天后。 玉符赦命是道观的根本,等同于官府的旨令官印,非常重要。 虽然已经入驻云山,但一天没有拿到玉符赦命,苍松总觉得不踏实。 现在好了,定了日子。 只是观主在山顶内院潜修数天,一直没有什么动静,不知修炼得如何了。 设坛封神,法坛肯定得在山上建立,颇为讲究,材料齐备的情况下,也得耗费一天工夫去做好。 时间已不多,得上去告知观主了。 然而苍松不知陈有鸟在潜修什么功法,修炼的事,绝非儿戏,有很多的禁忌,万一受到惊扰,便会乱了心神,从而导致走火入魔,那可不得了。 苍松道人感到左右为难,下不定主意。 “哎,不管了。观主先前已说过,他并非闭生死关,有事上去说即可。” 苍松吐一口气,做了决定,起身迈步,拾阶而上。 “咦?山上似乎不同了。” 走出一段路后,苍松停步,举目四顾,神色有些茫然。他只是炼精化气的修为,但浸淫数十年,隐隐已触及炼气化神的门槛,感知不同常人,虽不能吞气为食,却也能感受到气息的差异。 用拟人的方式来说,苍松现在就感觉到云山的气息一下子萎靡了许多,仿佛被人抽走了一大股气息一样。 肯定是观主在修炼的缘故…… 第一时间,苍松便做出了判断,又惊又喜。他终于可以确认陈有鸟的修为了,绝对的道长级别,真是年轻有为,云山观前程可期。 惊喜之后,又感忧虑。 陈有鸟修为了得,鲸吞蚕食,要是云山的灵气支撑不住,被吞噬一空,又该如何? 古言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名;水不在深,有龙则灵。然而反过来说,山不高,仙会住?水不深,龙怎么活? 怀着忐忑复杂的心情,苍松上到山顶,但刚来到内院牌楼前,耳边突然响起声音:“什么事?” 第一百一十二章:化神 “什么事?” 声音淡漠,带着威严,是观主在说话。 苍松内心一凛,连忙垂手肃立。 “你且去大殿等候,我稍后便到。” 又听得陈有鸟说道。 四周风声细细,陈有鸟根本不在这儿。 苍松道人知道这是道行修炼到了化神境界的神通本领,越发敬畏,连忙去往大殿,没等多久,陈有鸟走了进来。 相隔才数天,陈有鸟身上的气质又发生了变化,飘逸脱尘,举手投足间,潇洒自若。 苍松赶紧把关于设坛封神的事说了。 陈有鸟淡然道:“你处理即可。” “观主,建造法坛需要动土,声音嘈杂,恐有打扰。” “无妨,尽管叫匠人来做。” “好的。” 苍松退出去,到了外面,忍不住一握拳头。之前陈有鸟说服他脱离道庭都督府加入云山观,靠的是摆出来的一张张符箓。但符箓毕竟是外物,可以是自画,也可以买的,而或从别处获得。那时候,陈有鸟并未明确承认。 但现在,陈有鸟展现出来的道行已是确凿无疑。难怪其态度淡定,不急着招人。 这等年纪,成功化神,便是最大的底气。 陈有鸟盘坐在大殿上,运转功法,神识放出,把小半个山顶覆盖在内,如亲眼所见,皆无纰漏。 这种感觉十分奇妙,宛若开了第三只眼,神眼。 修行第二境“炼气化神”,先练气,再化神;练气凝结丹种,等丹种成长起来,茁壮发芽,生长出来的,便是阴神。 阴神玄妙,百般功用,所以才谓之“神”。 能达到这一步,在凡俗人看来,十足十是神仙人物了。 像赤阳生这些道场俊秀弟子,他们也都是化神境界,只是化神的道行要深厚得多。 短短时日,陈有鸟能修炼到这一步,已经是万中无一。 首先他炼化的《崂山通真道经》为真传,这是最重要的前提条件,如果功法品质不行,而或存在残缺,那么上限就注定了; 其次,身怀《文心雕龙》,文气能定神安魂,摒弃杂念,起到了十分关键的辅助作用,使得修炼进度大大加快。要知道在修炼过程中,杂念心魔,层出不穷,稍不注意,便会胡思乱想,最终导致阻难重重,寸步难行。但至今为止,陈有鸟还未曾碰过,都是文气的功劳。前一阵子,所产出的文气都给予画眉疗伤养身,他自己无气可用。好在后来获赠一葫芦的惠元丹,该丹药疗效颇佳,画眉吃了丹药就不用文气了; 最后,还有一个巨大的推动因素,画眉赠予的那一口精华绝对是天地间神物,有夺天地造化的妙用,其甚至改变了陈有鸟的根骨,简直逆天。 其实陈有鸟这副身躯的资质用来修道委实不行,如果是好的话,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了。天地灵气动荡是外在原因,主观因素正是根骨差劲。 但消化了那一口精华后,陈有鸟的根骨发生了蜕变,并且还在进化当中。 也正因为那一口的相濡以沫,画眉大病一场,至今没有完全康复。 由此可见,那是关系到画眉身子骨的根本之物。 如此情义,值得终生相报。. 综合种种,再加上这几天在云山山顶刻苦修炼,吞噬灵气,陈有鸟在修炼道路上又迈出了坚实的一步,成功化神。 阴神有强弱之分,他当下只能做到这一步,范围扩大些便力有不逮,支持不住了。 阴神出窍同样存在禁忌,怕火惧雷,甚至鸡鸣狗吠等,都会有所影响。影响深了,会造成创伤。 如今是白天,不过云山山顶灵气缭绕,无其他不利于阴神的因素,因此陈有鸟才特意显摆一回,传音苍松。 让苍松了解到些底细,很有必要。等于给苍松吃了颗定心丸,以后做事,更死心塌地。 一会之后,陈有鸟收了阴神,神态顿时萎靡了下来。他化神不久,根基不够稳固,每一次出窍,都是巨大的负担。莫说他,便是赤阳生那等境界,也不能随便出窍。修行四大境界,起码要到第三境“炼神还虚”才算成就,如果能够炼神,那可就是真人级别的存在了。 陈有鸟不想太多,先把目前的境界稳扎稳打。化神之后,所需灵气倍增,如果放开了修炼,不出三年,云山上的灵气将被吞噬一空,消耗殆尽。 对比之下,四大道场中那么多人一同修炼,有道长、有真人,还有道君,他们所需的灵气规模会是何等庞大? 难怪支撑不住。 资源,永远是第一位的。 一旦没有了资源,什么都不是。 如此想着,心头莫名涌起一种无力回天的宿命感。因为悲观,而感到颓废,觉得不管再怎么努力都无济于事,结局早已注定。所以,干嘛还要那么拼命往前走…… 嗡! 泥丸宫中的古书震动,有字符飘荡。 陈有鸟猛地回过神,心有余悸。 就在刚刚,趁他阴神归窍魂魄疲惫之际,有心魔生成,侵蚀陈有鸟的意志。若被侵蚀进去,从此以后陈有鸟将意志消沉,不思进取,浑浑噩噩混日子…… 真是防不胜防。 心魔之存在,虚无缥缈,无处不在,一次遭遇,一个念头,都可能激发。 幸得泥丸宫中有《文心雕龙》坐镇,及时提醒,这才躲过一劫。 陈有鸟跳将起来,站在那儿,回想刚才的经过。其实就是一次正常的思考,但想着想着,就想歪了去。好比人生在世,草木一秋,短短数十载光阴,人都是会死的。如果天天想着死,那活着就没了意思,或自暴自弃,或铤而走险,或百无聊赖。 但这样是不对的。 至少陈有鸟觉得不对,人生的精彩不在于结果,而是过程,非假大空,非自我安慰。难道百年后要死,就干脆不活了吗? 荒谬! 换句话说,修炼不成仙,就不去修炼了吗? 不该是那样的,修炼的本质,一如那句名言: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 想明白这一层,陈有鸟心神坚定,意志成型,脸上焕发出光彩,随即笑出声来。 第一百一十三章:设坛封神 三天后,道庭都督府一名老道率领一众人员莅临云山观,瞧着孤零零的陈有鸟带着孤零零的苍松道人出来迎接,这名道号“玄清”的老道暗暗摇头:实在太寒酸了…… 这次的设坛封神,道庭都督府方面不甚重视,只当公事公办,一切按流程走。 陈有鸟也不甚在意,只请了寥寥数人前来观礼,族长陈三公、宋天富等。 弄到午间时分,事毕,吃了宴席,玄清道人便带着人员下山,打道回府了。 随行的孤云道人拖在后面,趁着空当,把送行的苍松拉到一边:“苍松道兄,我真是服了你。” 苍松问:“服什么?” “服你够魄力,都督府的饭碗说不要就不要,跑到这当劳什子副观主。一个观主,一个副观主,其他的人,没了。这样子,你们怎么过得了道考?” “呵呵,无妨,还有时间。” 自从明确观主的道行修为后,苍松也变得淡定了许多。 孤云哼一声:“两三年时间,你真以为很多?白驹过隙,转眼的事。我听说了,你们观主跟郡守的公子有过节,城里的舆论对云山观颇为不利。这还其次,如今管辖内的大小道观日子都不好过,他们私下已经开始洽谈合并的事。瞧云山观的样子,迟早得被兼并。兼并之后,你何去何从?你呀你,老来糊涂,被人晃点了。” 苍松不为所动:“真要兼并的话,为何是别人兼并云山,而不是云山兼并他们?” “就凭你们两个?” 孤云差点跳将起来,有种被逗笑的感觉,不知陈有鸟给苍松灌了什么迷魂药,使得苍松被洗脑,简直不可理喻。老江湖了,一向精明过人,怎么突地就晕头转向了呢? “道兄,你难道不清楚,陈有鸟之所以能当上云山观观主,根本不是靠实力,而是某种人情关系。年纪轻轻,毫无威望可言,更没钱。对了,刚才的人情符钱,还是你自掏腰包的吧。” 玄清率队前来设坛封神,一众人员,做完法事,绝非一顿饭能打发得了的。 人情交际,红包打点,必不可少。 一般人员给凡俗金银之物,有道行的,就得给符钱才行。 陈有鸟没有符钱,上次奖励的全部用来购买符钱材料了,因此符钱这一块,只能让苍松垫上。 孤云知道此事后很替苍松鸣不平,符钱多难赚?苍松这是傻呢,还是蠢。 苍松道人嘴一撇,手悄悄按了按腰间的囊袋,里面躺着两道护身符。 这符是陈有鸟给予的,论其价值,比送出去的符钱绰绰有余。 相比镇宅平安符那些低阶货色,中高阶符箓可遇不可求,非金钱所能衡量,简直可以用来当传家宝。 不过观主吩咐过了,要低调,不用声张,苍松也懒得解释,淡然道:“吾身为云山观副观主,分担事务,解决问题,乃是本分,没什么可计较的。” “你!” 孤云一甩衣袖,说不出话来。 苍松做个稽首:“我明白道兄的意思,在此致谢。但请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这云山观真得不错。观主本人更是豁达大方,放权任我施展。” 说到这,干咳一声:“孤云道友,如果你在都督府过得不顺心,亦可考虑来云山,云山观虚位以待。” 孤云闻言,终于笑了,觉得实在没法再继续交谈下去:“我言已至此,道兄好之为之吧。” 转身离去。 “道友好走。” 苍松吆喝一声,也掉头上山复命去了。 “观主,你没有亲自送玄清道长下山,会不会怠慢了?我看他们面有不愉之色。” 陈有鸟笑道:“送到外院,礼数已尽。人情面子的东西,一下子做得太过,反而显得卑微,低人一等,何必呢?” 苍松一想,深以为然。这次道庭都督府只派了个排名靠后的玄清来,摆明是敷衍了事。既然如此,就没必要太过于讨好对方,毕竟正常的人情礼数都做足了,没有失礼的地方。 陈有鸟手里正把持一张符箓,赫然是玉质的,长约尺余,宽三指,熠熠发光,上面符文流溢,说不出的玄妙。 此乃玉符赦命,镌刻着一个神奇的小型阵法,可收拢灵气,十分灵验。 除了阵法之外,玉符上还标明了云山观的诸多信息,包括观主陈有鸟和副观主苍松的。至于陈翰等人,他们虽然为管事,但隶属编外人员,没资格进入正式的赦命名单。 苍松盯着玉符看,腰杆子不禁挺直了些。 名分之实,必有凭证,无凭无证,便是无名无分。 把弄一阵,陈有鸟依照规矩把此枚玉符赦命供奉在大殿神像前面的供桌之上。 这是道观的玉符赦命,作为观主与副观主,他们个人还有单独的玉符赦命,带在身上,需要表明身份时才会亮出来。 陈有鸟沉吟道:“现在有了道观,赚取符钱会不会容易些了?” 苍松面露苦笑:“确实容易了点,不过花销也大了,不少地方都得用到符钱。依照目前的状况,得做好入不敷出的心理准备。”迟疑了一下:“观主急用钱的话,我这里还有点积蓄,只是不多。” 陈有鸟一摆手:“我不急用,就想着有备无患。” 苍松建议道:“观主擅于画符,据我所知,像护身符这些品质好的符箓行情很好,能卖高价。” 陈有鸟摇头道:“画符不易,留着自用,看看再说。” 苍松就不再吭声,画符绝非易事,耗费心神法力,甚至会伤身,真不知道陈有鸟那些符箓是用了多久才画成的。 封神事了,接下来一段时日平静无波,陈有鸟呆在山上,或修行,或读书,或写字,或作文,与画眉一起,无拘无束,好不逍遥自在。 进入五月,平静的时光被打破了。 这一日,一支由十数名道士组成的队伍浩浩荡荡开拔过来,奔赴云山。 苍松闻讯,赶紧来迎,三言两语弄清楚了对方来意,赶紧叫陈翰上山禀告给陈有鸟知晓,就说有人来踢观了。 第一百一十四章:来者不善 十数名道士来自五个道观,组合起来,可谓阵容浩荡。他们被安排在外院用茶,顿时面露不愉,就差指着苍松来骂了。留着一层面皮,并非看在苍松是副观主的面子上,而是过去苍松在道庭都督府做了数十年杂务,与在座各位道士略有些交情。 苍松心里焦急:观主怎地还没下来? 领首一个道士法号“元化”,面色阴沉:“苍松道兄,你家观主的架子端是了得,吾等远路而来,连上山的资格都没吗?” 苍松忙道:“山上兴建土木,尚未完工,不好请各位上去。” 的确还有些手尾没有做完,不过都是小修小补,用来当借口的。 一名胡子道士不耐烦地把手中杯盏往木桌上重重一砸:“苍松道兄,我且问你,你们究竟是个什么态度?” 苍松眨眨眼睛:“徐道友指的是诸观联合,合为一观?” 元化道:“就是此事,之前已经发了两次书信前来询问,你们只敷衍了事。跟你说,我上元观、还有徐道友的清阳观、张道友的明新观等已是谈妥,同意合并了。现在,只差云山观。” 海岱郡境内的诸多道观零零散散,实力一向凋零,出了劫祸后更是雪上加霜,难以为继,好几个山门日趋破败,支撑不下去了。于是道士们相互串门,谈着谈着,最终商定联合,而且把联合起来的新道观山门定在了云山,毕竟云山是本地有数的名山之一。最重要的还是云山观原来的云崖等人全军皆墨,接手的陈有鸟年少不更事,修为马虎,可取而代之。 苍松自是明白所谓“联合”的意思,本质上便是一种“吞并”,也跟陈有鸟分析过,陈有鸟没有丝毫兴趣,根本不参与,这才有今日对方联袂而来的场面。他开口问:“此事可上报道庭都督府了?” 元化道人昂然道:“依照章程,当道观山门破败,难以维持,可实施联合之举,成立新观后再申报玉符赦命。苍松道兄,你出身都督府,条文教例不比我更熟悉?” 苍松哦了声,脸色不变:“关键是我们观主说了,云山观不参与。” 胡子道士一拍桌子:“现在云山观上下只得两个道籍,根本不符合道考要求,为什么不同意联合?” 苍松一摊手:“道考不是还有两三年期限嘛,不急。” 又一名长须道士按耐不住了:“苍松道兄此言差矣,如今的海岱郡内,去哪寻得在籍道士来?莫说两三年,便是三五年,恐怕也找不出人了。就算有人,为何人家愿意加入云山观?你以为人人像你这般不挑的?” 元化道人道:“两三年后的事,以后再说,道观合并乃火烧眉头的事,缓不得。日后一旦都督府介入,就由不得我们做主了。” “对。” “可不是!” 一众道士鼓噪起来,他们自家知道自家事,真得很难撑下去,不如及早找好退路。以现在的困境,报团取暖没什么不好的,成立后的新道观要规模有规模,要人有人,资源肯定也多。至于利益方面,几位老资格的道士也已协商完毕,相当愉快。原本还留了个略略靠后的位置给陈有鸟的,如今看云山观的态度,真是不识抬举。 苍松面色为难地道:“合并之事,也得自愿吧。” 元化冷哼一声,一甩长袖:“如此说来,云山观是打定主意不配合,不顾及同道情面了?” 苍松一摊手:“云山观经历劫难,前不久才设坛封神,很多东西都没弄好,仓促间又要合并的话,实在困难。” 长须道士板着脸:“莫要说这说那找借口,此事关系到海岱郡广大同道的根基前程,咱们这些道者本就修行艰辛,苦苦挣扎。云山观还想着独善其身,自私自利?我们绝不同意。” “不同意。” 众人大声附和,惊得外院那些管事杂役面面相觑。云山观设坛封神的时候,诸多道观没有派遣代表来参加,如今联袂而至,分明是来者不善,看这阵势,处理不当的话,云山观是否能保住招牌都不好说了。 而且,都这时候了,为何观主陈有鸟没有露面? 难道是怕了? “五哥,观主怎么说的?” 陈婉穿着青色道袍,秀发高高梳起,挽个道髻,似模似样。她本是不愿嫁入曹家,这才选择上山。但住进道观后发现这里安宁清净,又没什么拘束,倒是喜欢上了。 上去禀告的陈翰搔搔头:“观主只说了两个字:不急。” 陈婉一吐舌头:“人家都打上来了,还不急?” 陈翰沉声道:“我相信观主有分寸,自有安排。” 陈婉却想不明白陈有鸟会如何应对,正常来说,人家那么多道观代表来到,身为观主却不出面接待,于情于理说不过去。 除非,陈有鸟故意如此。 但这样的话不是激怒了对方,更不好谈了吗?对方可是来了那么多人,占据着极大的人数优势。 堂内苍松依然稳如老狗,他见惯场面,这点吵闹算不得什么。摆摆手:“各位,各位稍安勿躁。关乎道观合并,事关重大,我家观主自然得慎重考虑。” 元化道人站起来:“之前发函,你们就说考虑,现在还是考虑。今日不管如何,都得给个说法。苍松道兄,我们不与你为难,你做不了主,便赶紧让我们上去,而或叫陈观主下来谈。” 陈有鸟至今不见人影,苍松心里约莫猜到了几分。没兴趣,不参与,是立场上的问题。再说了,来的只是些道观代表,一位道长都没,凭什么要让观主亲自接待? 这个场面,正是让苍松显露手腕的时候,他眼珠子一转,便问道:“各位道友,你们说合并之事已经谈得七七八八,那么,我问一句,合并之后的山门选址在哪?又是谁担任观主?” 元化道人回答:“山门拟在云山,云山地方好嘛,灵气缭绕,最为适合。” 苍松一听,得,果然不出所料,是打着这般主意来的。至于所谓的“抱团去暖”,好听而已。 元化道人又道:“至于新任观主的人选,第一,要德高望重,有名望;第二,修为不能差,所以目前的人选初步定了素成观主,大家都佩服他的。不过鉴于道观合并的特殊性,还会成立一个主事会,各个道观各自派任一人但当。” 苍松道人听得嘴角一撇,差点就喊出“我反对”,莫说陈有鸟不愿意道观合并,他苍松一样不愿意,真得合了的话,他的位置往哪里搁? 第一百一十五章:条件 群情汹涌,大有云山观不同意联合就不会罢休之意。 苍松内心焦急,但面对十数名道士的咄咄逼人却着实没有太多的应付办法。 简单地说,这场面,他镇不住了。 镇场子需要资历辈分、需要位置权柄、更需要足够的实力。以苍松现在一介云山观副观主的身份,力不从心。 他眉头一皱,摆摆手:“这样吧,我亲自上山面见观主禀告情况,一切请他定夺。” 说完,袖子甩动,心急火燎地上山去了。 “什么人呀!” “ 什么事呐!” 一众道士满嘴牢骚,他们人多势众,没想到这么多代表联袂而至,竟只被安排在外院,什么意思?他陈有鸟自以为捡个便宜当了观主,便能摆起架子,目中无人了吗? 好在这次没等多久,苍松道人便下来了。 “陈观主怎么个说法?” 元化道人直接问道。 苍松干咳一声:“我家观主说了,同意道观合并。” 闻言,众道士面面相觑,颇感意外:既然答应了,为何还藏着掖着? 转念一想,又觉得其中是不是苍松在搞鬼,其实陈有鸟只是个被架空的空架子。 这是很有可能的事,否则苍松有都督府的铁饭碗不捧,偏偏跑来云山任职? 他们才不相信苍松甘愿听从陈有鸟的调遣吩咐呢 。 苍松把众人的神态捕捉到眼底,又道:“但我家观主有个条件。” 元化道人问:“什么条件?” “众观联合,众口难调,新任观主必须道行出众,才能服众。” 胡须道人晒然一笑:“我们推荐的素成观主可是一位道长,想当年,与云崖观主齐名,最是合适的人选。” 苍松慢吞吞道:“可素成观主耄耋之年,早已深居简出。” 这是客气话,其实这位老道长已是时日无多,一不留神便会羽化升仙的那种,比当初的云崖更不如。 元化道人冷哼一声:“所以才会特别设立一个主事会,由原来各观的代表胜任,管理各种事务。你家陈观主,一样能进主事会的嘛。” 主事会的架构,正是平衡各方道观利益的名堂,怎么瓜分,早已商讨清楚。其实从一开始,他们就把云山观视为被瓜分的对象。如果陈有鸟识相,还能保留一点份额,如果不识抬举,那么众人联手,将其踢出局。 当然,这些属于底下的操作,不好摆在台面上说,反正懂得些人情世故的,自然明晓。 苍松呵呵一笑:“问题在于,我家观主说了,他认为素成道长年事已高,并不适合担任观主之位。” “狂妄!” 元化道人拍案而起。 “区区小子,侥幸考取道籍,就敢藐视前辈,实在太狂妄了!” 一众道士纷纷指责。 苍松早有预料,提高了声量:“各位同道稍安勿躁!既然各观联合,难道我云山观就不能提出意见吗?” 元化道人冷笑:“在海岱郡,各个道观中,符合德高望重又修行过人的,如今除了素成观主,还能有谁?” 所谓“推举”,实则便是内定,很多东西事先便订好了,各种要求的条件为内定者量身定制,外人想要竞选,只要有一条不符合便被刷下来,根本参与不进来。 苍松慢吞吞地道:“元化道兄,当今时势,道法式微,步履维艰,这一点无需多说,大家都知道的。” 元化道人点点头,不知对方为何突然提这一茬。 苍松接着道:“正因为如此,所以我们不能再抱残守旧,墨守成规,而是应当锐意进取。” “所以呢?” 元化道人忍住内心的不耐烦,谁不想逆天改命?想想而已。其实大多的底层道者早已认命,修道之路断了,可还得生活不是?是以特别注重凡俗的权力富贵。 “锐意进取,便应当不拘一格,所以这观主的位置,我觉得我家观主也有资格去竞选。” “啥?” “什么?” “莫不是开玩笑吗?” 诸多道士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元化道人眼勾勾地盯着苍松:“你是认真的?” 苍松道人很享受这种引导话题的满足感,一摊手:“这有什么?我家观主的意思是,各家同意联合的道观观主,都有资格竞选,这才显示公平。” 顿一顿:“如果你们都同意推选素成道长,那么就让我家观主与素成道长比一比,胜者当选。” 元化道人忍住暴跳如雷的冲突,绕了一大圈,他总算明白过来,敢情陈有鸟打的是这个主意,这是欺负素成道长年老体衰吗?用武者那一套来,企图弯道超车? 苍松仿佛猜出了他的心思,补充一句:“鉴于素成道长的年纪状况,我家观主说了,不用动手,只论道。” 元化道人一怔:“不动手,只论道?” 莫名想起释家的那一套,但随着释家衰败,论禅争锋之事已经很久不见。 苍松说:“坐而论道,既不伤和气,又能分出高下,是最合适的方式了。如果你们连这个要求都不肯答应,那就一点诚意没有,还谈什么联合合作?” 元化道人瓮声瓮气地道:“没说不答应,但事起突然,大伙总得商量商量,而且也得问过素成观主的意见。他老人家闭门清修已久,等闲不会指点后辈的。” 虽然被打了个突击,但口头上一点不肯相让,要占住辈分的制高点。 苍松懒得计较这些:“那就定了,你们先回去协商好,有结果了再告知一声。” 一众道士汹汹而来,下山时则显得闷闷,几个带头的凑在一块,说个不停: “可恨,连那厮的面都没见上,便被打发走了。” “这可能是个圈套,不要上当。” “圈套?怎么圈?怎么套?” “不用说那些没用的,关键在于我们如何应对。” “要我说,不如咱们之中推选个人出来,直接跟他比试道法。咱们修道数十年,还比不过一介后辈小子?” “不可,道法比试有着太多不确定性,万一失手,可就后悔莫及。” 大家的水平,彼此心照不宣,绝没有十足的把握。 元化道人沉着脸:“还是禀告给素成观主再做打算。” “好。” 众人答应,心里都觉得,无论见识,还是对于道法上的浸淫理解,素成道长没理由比不过陈有鸟的。 第一百一十六章:坐而论道 陈有鸟要与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的事很快得到了回复,素成观主同意了,时间定在五月二十五,傍晚时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的道门圈子中传扬开来,引起不少关注。 说实话,本地的道门很久没这么热闹过了。 先是陈有鸟出人意料地当了云山观观主,引发一波争议;现在倒好,这小年轻居然还想当联合道观的观主,胃口未免太大。 对于这场论道的结果,胜负如何,外界议论纷纷,甚至有人打赌,下了赌注。 云山观中,相关的讨论也不少。 像苍松他们,自然都站在陈有鸟这边,希望他能胜出。要知道如果输了,云山观就得被人兼并,山门会被抢夺。至于他们这些人,现在道观里的位置自然也保不住了。 想到这,众人心情难免忐忑。 只是陈有鸟依然安静地呆在山顶潜修,一切显得云淡风轻。 时间很快过去,今日已是二十五。 素成观主的辈分摆在那,论道的话,肯定得陈有鸟动身,前往对方的道观。 这样的话,便有了主客场上的优劣。 在路上时,苍松忍不住问:“观主,你觉得素成道长会说什么道?” 陈有鸟道:“我哪里知道,去到了再说。” “观主,那你总得有所准备吧,以免被问个措手不及。” “所谓坐而论道,不在于‘坐’,也不在于‘论’,而在于最后的那个‘道’字,你可明白?” 陈有鸟娓娓道来。 这些日子来,他在山上潜修,除了日常功课外,还大量阅读了各种道籍经书。 《文心雕龙》中,可不只是有诗词文章,还收录着不少相关的道释经典,比如说那本鼻祖级的 《道德经》。 然后云山观中,本也有着许多藏书的。 陈有鸟统统笑纳,收录进了《文心雕龙》中,慢慢研读。 书本是知识的重要来源,更是产生文气的不二途径。 越是修炼,陈有鸟越觉得文气的重要性,简直如同万金油般,用处实在太大了。 苍松听得有点迷糊,不过他看出来了,自家观主有信心。 说来也是,这个事情本来就是陈有鸟提议的,如果没有把握,为何会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 以苍松对陈有鸟的认识和了解,自家观主断然不会犯下那么低级的错误。 如果是观主故意去设的套,赢了之后,那么云山观将大出风头,一举将众道观兼并进来。 到了那时候,还需要担心三年后的道考吗? 难怪观主说不着急招人,原来都想到前面去了。 高! 真的高! 苍松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满是高深莫测的意味。 不过话说回来,陈有鸟化神成功后,已是凌驾于众多的道士之上,成为不折不扣的高人了。 一路再无话,抵达道观,抬头一看,见车马拥挤,热闹非凡。 道观联合,是那些难以支撑得下去的小道观的提议,在郡府管辖下,其实还有一两间规模较大的道观,他们架构稳定,本来置身事外。这番被请来,只是来当个见证的。 这些人比较早到,等在那儿,见到陈有鸟带着苍松来到,纷纷行使注目礼。 一是好奇,二来觉得不愉。 依照路程,原本陈有鸟该提前一天过来,既能免去舟车劳顿之累,又是对“坐而论道”的尊重。 但陈有鸟偏偏选择当天出发,堪堪赶来。 众多提前到场的道士们难免有一种干等的感觉。 然而站在陈有鸟的立场上,他并没有做错什么,距离正式开始,还有差不多半个时辰呢。 不迟到就行。 作为道庭都督府的“老人”,到场之后,苍松立刻发挥出了他交游广阔,长袖善舞的特点,各个打招呼,寒暄问候: “苍松道友,听说你脱离都督府,转而加入云山观,吾等听闻,都很吃惊呀!” “呵呵,在都督府呆得太久,所以想出来看看。” “我直话直说,此举委实不明智,莫非受到蛊惑,错信于人?” 这厮口中的“人”很明显意有所指,把矛头指向陈有鸟。 苍松笑呵呵:“非也,非也,就是我自己的决定。” 自从加入云山观,他不知听到多少人“语重心长”的劝说,早已习惯。 在云山观得到的收获,以及快乐,岂是这些外人所能知晓的? 苍松一面应酬,一面暗中得意。 至于陈有鸟,则本色出场,在留给他的地方位置上坐下,闭目养神。 走了那么长的路,接下来很快又得跟素成观主坐而论道,稍作休息,任谁都挑不出毛病。 一道道目光不断地落在他身上,看个不停。 修行圈子,人数本来就不多,近年来更是青黄不接,来来往往,都是些老面孔。 一个新人难免会招惹注意。 尤其是这般出风头的新人。 但不管他们怎么看,也看不出个什么名堂来。 修为的限制明摆着呢,更没学过 《望气术》之类的道法。至于观摩样貌气质等,他们可不肯承认陈有鸟如何如何,反而会在心里暗骂一句:“装!” 小小年纪,不但摆谱,还能装。 可高人是那么好装的? 特别是元化道人那一批,更是恨得牙痒痒。上一次他们阵容浩荡地奔赴云山观,不但只被安排在外院,还连陈有鸟都没见得上。 简直是侮辱人。 等下开始坐而论道,看你能说出个什么来。 对于素成道长,他们还是比较有信心的。素成道长算是很老牌的一位修者了,成名已久,阅历丰厚,称得上德高望重。 相比之下,陈有鸟就是个愣头青。以他的年纪,能读过几本道典? 崂山道场当然是天下闻名,藏书汗牛充栋,但以道童的身份,根本没机会接触那些道书,更遑论经典。 是以这些人几番商讨,来回考虑,觉得己方赢面足够,最终答应坐而论道。 只要赢下,当即开拔云山观。至于陈有鸟等,哪里凉快那里去。 又等了一阵后,有道人高声叫道:“素成观主到!” 陈有鸟睁眼看去,见到一名老道出场,颤颤巍巍的,须发全白,一脸的黑葛色斑点。 见这模样,陈有鸟莫名想到云崖,也是差不多的样子。 日暮之年,寿元将尽。 “当!” 有道人敲响铜锣,坐而论道,要开始了。 第一百一十七章:道可道,非常道! 道观院子,有树投荫,凉风习习。 四周一大圈道士,井然有序地围聚着观望。 里面一排,则摆开椅桌,坐的是见证人,以及各观的观主等。 最里面的,是今天的主角,素成观主和陈有鸟两个面对面地坐在蒲团上。 望着素成观主一脸的老人斑,陈有鸟突然叹了口气,说道:“观主年迈,何必再执著于此?” 这句话颇有托大的意思,顿时引得围观的道士们怒目而视。 素成观主笑道:“时日无多,总不能孑然离去,所思所想,皆是子弟后辈。” 陈有鸟听明白了,以对方的年纪和精力,他被推举为联合道观的观主,实则就是来做个样子,并不会真得掌权管事。 此事幕后,定然是与元化道人他们做好了协议,包括划分权益等。 那么,就什么可说的了。 陈有鸟做个稽首,微微弓腰,以表尊敬:“观主,请赐教!” 素成观主伸手慢慢地摸了摸稀疏的白胡须:“吾修行大半生,多读道家经典,又游历天下,有所悟,有所不悟,心中始终有一个问题悬而未决。幸得今日有机会与陈观主坐而论道,正所谓后生可畏,正好趁机求问。” 陈有鸟耐着性子听着。 对方这一番话说得文绉绉的,其实都是虚头巴脑的玩意。 当下道:“有问题,尽管说。” 如此作态,自然又引得围观者的一片不满。 素成观主也有点生气了,他那一番开场白,纯属于场面上的话,没想到陈有鸟还当了真,摆出赐教的架子来。 实在是没大没小。 于是冷哼一声:“既然如此,那本道就直说了。陈观主,你说,何以为道?” 听到这个问题,在场的人先是一愣,然后大都露出欣喜的神色来,暗赞一声:问得好。 估计也只有苍松感到不妙了,心想果然姜还是老的辣,问出这样的问题。 “何以为道?” 这个问题实在太大,大得无边无际,以至于空泛,甚至空洞得很。 扯淡的话,能扯个几天几夜也谈不出个结果。 至于谈论的内容,对错与否,更没有什么标准。便是请真人级别的人物来说,可能也只能说些老生常谈的观点。 这样的话,素成观主几乎立于不败之地了。 一道道目光戏谑地望向陈有鸟,看他能如何回答。 陈有鸟坐在那儿,闭着眼睛,神色平静无波,似在思考,又像在犹豫,如同碰上了无法解决的疑难,而不得不长考一样。 素成观主没有催促,根本不急,他不相信陈有鸟能答出个什么来。 过了一会,就在众人渐渐不耐的时候,陈有鸟霍然睁眼,一字字道:“道可道!非常道!” 素成观主定眼看去,见到一道阴神笼罩在陈有鸟的身上。 这阴神形象非常凝实,平和安详,白天日里,周围那么多人围观之下,根本没有对它造成任何影响。 见此形态,又听闻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的话语,素成观主如遭雷击,一下子呆在那儿,手指陈有鸟:“你!你!” 震惊不已。 陈有鸟根本不是道士,而是一名化神道长。 如此修为,担任道观观主绰绰有余。对上元化道人他们,更不用说,简直是碾压性的。 偌大海岱郡,除开道庭都督府内的道者,外面游散的道观中,只得三名道长而已。 其中云崖是一个,死了; 他素成观主算一个,快死了; 还有一个,也是差不多的境况,一直躲在山中潜修静养,今日没有出席。 场上变化,让众多观望者吃惊,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素成观主问:“何以为道?” 陈有鸟回答:“道可道, 非常道。” 从某种意义上讲,这个回答颇为玄妙,有一种妙不可言之意。 但往大方面说,同样有故弄玄虚的嫌疑。 不管怎么看,素成观主也不至于如此大反应。 但更让众人震惊的还在后头。 手指陈有鸟说出两个“你”字后,素成观主往后便倒,倒在了地上,浑身微微颤抖,犹如一片飘落的枯叶。 “哗!” 众人再也站不住了,纷纷抢上前来,口中叫道:“观主!” “观主怎么啦!” “快救人!” 场面一度混乱,呼喝声,惊叫声,乱成一团。 又有元化道人几个,划拉一下把陈有鸟围住:“你这卑鄙之徒,你对观主做了什么?” 陈有鸟眉头一皱:“众目睽睽,我会做什么?又能做什么?坐而论道而已。” 元化道人怒斥道:“那素成观主为何突然倒地?” 陈有鸟有些怜悯地扫了那边一眼:“我一开始就劝他了,既已年迈,何苦再执着于此。” 元化道人无言以对,但发生了这样的事,无论如何他都不肯承认己方论道失败。承认的话,就等于将好不容易拉拢起来的联合道观观主的宝座拱手相让。 苍松快步介入,挡在陈有鸟面前:“元化道友,当下最重要的是先救治素成观主,尔等却来围着我家观主作甚?” 元化道人等狠狠瞪了陈有鸟一眼,只得散去。转身跑去素成观主那边,看什么情况了。 素成观主面色灰白,但人还是清醒的,他黯然叹息一声:“我输了,此事不可争,也不必再争。” 元化道人听得心里烦躁,口中大叫:“观主,你只是体力不支,现在不用说话,先回观休养。” 几个道人七手八脚把素成观主抬起就走。 苍松一撇嘴:“我就知道,这些家伙出尔反尔,言而无信,枉作修行者。”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我们回去吧。” “就这么走了?” 苍松不甘心,要是云山观把这些小道观兼并,那可是壮大势力的天好机会。 陈有鸟不屑地道:“收他们进来,有甚用处?” 苍松一听,想了想,觉得大有道理。这些道士,修为马虎,只会钻营名利,如果进了云山观,尔虞我诈,勾心斗角,那不是把好好的道观弄得乌烟瘴气了吗? 所以说,这些人,不要也罢。 第一百一十八章:回城备考 坐而论道的事就这么落下帷幕,道观联合的事也不了了之。 过得几天,苍松打探到消息,气呼呼跑来告诉陈有鸟,说以元化道人他们为代表的几个小道观私底下联合起来了…… 这个做法,就是拒不承认论道的胜负结果,也不再找上云山观。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不正好?让他们自个玩去吧。” 只是苍松仍觉得耿耿于怀。 又过了几天,却有三名青年道士上山投奔,要在云山观挂单。 这三名道士,都是素成观主的弟子。他们来时,还带了一封素成观主的亲笔书信。 素成观主已羽化登仙,驾鹤西去。 看过书信,陈有鸟表示了解,让苍松把人收下。 三名青年道士,修为一般,胜在年轻,而且品性端正,没有沾染到什么老条子的风气。 对此苍松喜出望外,有他们加入,那么道观里的在籍道士人数正好达到五人,在人数上,已经符合道考的标准,根本不用再去招人了。 苍松不清楚论道当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显然,素成观主已经被陈有鸟折服,所以才会有这番“托孤”之举,把门人弟子送来云山观挂靠。 毫无疑问,在其中,应该是素成观主看到了陈有鸟的真实修为。 所谓“论道”,绝非单纯动动嘴皮子,就能说得人心悦神服,甘拜下风的。 不过陈有鸟回答的那句“道可道,非常道”确实奥妙,越是咀嚼,越感到妙不可言。 只是以苍松的年纪,以及道行,他根本理解不到更深层次的东西 ,雾里看花,糊里糊涂。 很快,五月过去了。 然后六月又过去了。 当进入七月下旬,距离乡试的时间已是不多。 陈有鸟要回城准备参加考试了。 回城考试,诸多不便,思虑一番后,他决定让画眉留在山上。 山上清净,身为超级宅女的画眉在此住得舒服,她对于凡俗饮食并无多少需求,近乎辟谷,也无需别人照料。再加上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休息生养后,其身子已经慢慢恢复过来了,恢复了精神,气质越发空灵神秀,恍若神仙人物。 光这份气质,就连陈有鸟都自愧不如。 因为人家是天生的,后天怎么练,总感觉差了点意思。毕竟现在的环境,修炼艰难,境界的天花板卡在那儿,难以突破得上去。 苍松那边,也得交待一番言语。 作为“老道”,在人情世故方面,苍松的表现无懈可击,接管外院后,诸多事宜操办得井井有条。他深谙自家观主的喜恶,对于后来挂靠的三名青年道士,也统统安排在外院住下了,不得允许,不许登顶。 并且对他们说,这是云山观的规矩: 新上山者,需得经过考察,品性过关的,才算真正入门。 这样的规矩在修行界中很正常,所谓“法不传六耳”,真传本事,从来都不会轻易教人。 这一点,对于挂靠道士同样适用。 谁知道你们跑来,会不会抱着某些不良的目的? 山顶乃道观重地,本就不会让人随便踏足的。 对此安排,那三名道士毫无意见,安安分分在外院住下,听从调遣。 他们来之前,已经被素成观主说教了一通了。 关于陈有鸟要去参加乡试的事,陈翰倒有些微词。在他看来,云山观正处在走上正轨的紧要关头上,所有的心思应该放在道观上才对,稳步发展,然后逐步增扩势力,比什么都强。 只要守住了道观的盘子,莫说这一代,便是下一代,再下下一代……基本都荣华富贵,安享无忧了。 既然如此,为何还跑去参加什么科举? 陈翰对于陈有鸟的官文水平,有所怀疑。 修道与官文,本就是两回事。 一个讲究出家脱俗,一个是入世为官,背道而驰,怎么糅合到一起? 考不上,岂不是白折腾了? 就算陈有鸟真得考中了举人,后面还有会试殿试呢。 再说了,迈入官场,无数的管制约束,哪里有修道来得自在逍遥? 反正在山上住了这一阵,陈翰是喜欢上了,只可惜以他的年纪,以及根骨,这辈子已经与修道无缘,倒是武功方面,潜心练习,提高了一截。 武功高了,脾性也更为成熟。 虽然对陈有鸟回城考试的决定有意见,但意见不可能真得当面提出,默默留在心里便好。 陈有鸟也没有任何解释的意思。 很多事情,自己知道该怎么做,然后就去做,这样就好了。 真没什么好解释的。 安排完毕,即时启程,返回海岱郡。 进城后,先回祖宅一趟。 王伯喜出望外,赶紧叫齐人来迎接。他现在掌管府上大小事务,出纳收入等,账目都做得清清楚楚的,每隔一段时间,就亲自送上云山,给陈有鸟过目。 但陈有鸟从来都是走马观花,翻过就算。 一来对王伯放心;二来,他对于这些凡俗钱财地产之类,本就没有太大的需求了。 “少爷,你不在家里住?” 陈有鸟回答:“考试临近,我得好好温书,所以决定去孟夫子的草堂上借住。” 王伯深以为然,以少爷的情况,要想考中,的确得多加努力才行。 孟夫子为大儒,草堂内藏书颇多,而且有什么问题,也能面对面请教。 听闻陈有鸟下山入城,族长陈三公等纷纷过来登门拜访。 今时不同往日,以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在陈氏宗族中,陈有鸟已经称得上举足轻重。 一番客套应酬不提。 陈有鸟略作收拾,举步前往草堂。 原本旺财是要重当车夫,赶车送他去的,但被陈有鸟拒绝了,很多时候,他更喜欢步行。 穿过市井,走过街区,更接地气。 自从化神成功,陈有鸟总觉得自己的状态有点不太对劲,有点飘了。 这并非好事。 无论修行,还是做人,都得稳一稳。 这段时间整个海岱郡都颇为平稳,没甚大的事故发生,更不再闹过邪祟了。 上次四大道场俊秀过来,在各大区域巡察了一遍,以他们的修为道行,对于那些不成气候的邪祟而言,简直是碾压级的,但有发现,即除之后快。 秩序平稳,百姓自然安居乐业。 来到草堂,面见孟北流,表明来意。 孟夫子很高兴,立刻答应下来,吩咐仆从收拾好一间房间,让陈有鸟住了下来。 第一百一十九章:不利 陈有鸟就在草堂里住下了。 孟北流藏书甚丰,经义注释这些不用说,主要是往年科举的官文范本,才是最具参考价值的文本。 另外,有孟北流当面指教,开小灶,传授经验,受益匪浅。 这些经验,就算把经义读得滚瓜烂熟,也是读不出来的。 “文章合为时而著,要想考中,不但需要揣摩主考官的口味偏好,还得迎合时事……” 孟北流娓娓而谈。 陈有鸟在座下听得十分认真,这些道理,他都懂,很容易就接受 了。 提及时事,猛地想起一事,问:“记得去年,有传讯说迅猛国与中山国联手,灭了青丘国,这算是一桩极大的时事了吧。不知今年乡试,会不会加入此题?” 孟北流面色却是一变,凝重起来:“有鸟,国家层面的事,轮不到你我来说,不可妄加议论,也不能写成文章。” 陈有鸟默然了。 其实这件事距离万里迢迢,也过去那么久了,消息早已沉寂,对于海岱郡这边,对于陈有鸟本身可以说毫无影响。他提起来,只是从考试的角度出发,猜测会不会出题而已。 没想到,孟北流的反应那么大。 不过也不奇怪,在这个时代,虽然并没有文字狱,但相关的忌讳数不胜数,根本没有言路自由的说法。 每天读书,听课,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陈有鸟惊喜地发现,《文心雕龙》里文气的产出,效率有所提升了。 这是他勤读诗书,文化涵养提升所带来的积极作用。 果然如此。 他十分高兴。 随着道行精深,对于文气的需求也随之增加,这些时日来,一直处在“供不应求”的状况。想积攒点文气以备不时之需,都难以存得住。 陈有鸟之所以执著于来参加科举,谋取一个晋身的路径,一方面是想着两条腿走路,不会轻易摔跤;另一方面,也是为了浸淫《文心雕龙》,更好地利用这个金手指。 很快进入七月,天气热了起来,距离举子试的时间已经不多。 这一日,孟北流把陈有鸟叫来,沉声道:“这次考试,恐怕对你不利。” 陈有鸟问:“老师可是听到了什么消息?” “你与曹公子结怨的事早已传开,在你们背后,则是陈氏与曹家之间的矛盾冲突,牵涉不小。” 孟北流慢慢说道:“郡府之内,宗族纷争,自古皆然。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无可动摇。其余大族,诸如你们陈氏、还有杨氏、宋氏等,都差了一等。这么多年来,各大宗族有合作,有争夺,基本都掀不起什么水花。但这种平衡,因为你当上了云山观观主,而一举打破了。” 他是从大势上来分析问题。 陈有鸟坐得端正,仔细听着。 “正常的情况下,宗族之争,都集中在功名官场上。看哪家有了新晋进士,能否得宠,能做到什么样的官。比如曹家,曹元奇当上了海岱郡的郡守,他就是一家之主,代表着整个家族的地位。你陈家读书人不少,也有进士出身,但功名是功名,不得实职权柄,就难以真正崛起。” 孟北流继续说:“宗族底蕴,绝非一朝一夕的事,必须有所积累。然而不少宗族,在积累的过程中,非但不能起势,反而衰败下去,这种事屡见不鲜。只因陈氏出了一个你,我也不清楚你究竟怎么当上的观主 ,可当上了,就是当上了。如此一来,自然使得曹家十分忌惮,并会想方设法把你压下去。原本呢,你身在道庭,官场衙门无法干涉,可你现在来考科举,就等于给了曹家机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可是老师,不管我当观主,还是来考科举,其实都是自己的决定,与宗族没甚关系。对于那些纷争,我真得没有兴趣。” 孟北流呵呵一笑:“你说没关系便没关系?你说没兴趣就没兴趣?一个人的姓氏,一个人的出身,早已注定。” 陈有鸟没话说了,如果用上一世的逻辑来套,肯定是套不上来的,但在大胤王朝,这一切都是那么的天公地道,理所当然。 如此想来,曹鹏针对自己,三番几次来找茬,表面上是由明心道人横死引发的,但实则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从一开始,曹鹏就是代表着曹家,冲着他来的。 先是伸出橄榄枝,想要收为己用,陈有鸟不从,他们就要下手打压…… 只不过时势变化,谁都想不到云崖入魔的事,明心道人上云山来,糊里糊涂断送了性命,使得曹家颇受打击,实力受损,很多事情就不好办了。 再后来,则是陈有鸟被任命为云山观观主,更是一下子超出了曹家的掌控范围。 也是因为这样,使得陈氏宗族上下看到了与曹家平起平坐的机会,于是 发动人手,大肆替陈有鸟造势。 至于陈有鸟本身,他真得是懒得卷入这些勾心斗角的龌龊事中,更无意于此。 自从晋身道长,化神成功,他看待事物的层面已经不同了。 然而正如孟北流所说的,他是他,别人是别人,别人才不会相信他的立场呢。 陈有鸟问:“老师的意思,是曹郡守要用某些腌臜手段来做坏,不让我考中?” 孟北流点了点头:“这是肯定的事,不过究竟会出什么手段,我却想不出来。正常而言,纵然他身为郡守,也难以插手科举中来。不管是舞弊,还是别的,一旦查出,不但会丢了乌纱帽,全族都会受到牵连,风险太大,量他也不敢这么做。我跟你说这些,就是要让你多加小心,以免遭受暗算,落入彀中。” 陈有鸟想了想,拱手道:“多谢老师提醒,我明白了。” 孟北流看着他:“我桃李满天下,但像你这般的学生绝无仅有,我也很想看看,你究竟能走出个什么样的路子。王朝之中,看似四海升平,实则暗潮汹涌,尤其在庙堂之上,更是风波诡谲。我看不到,也没机会去看了,我希望你可以,并能做出些为天下苍生的实事,好事。” 第一百二十章:出师矣 与孟夫子一席话,让陈有鸟重新思考起己身与宗族之间的关系。 以前他从道场归来,偏居一隅,走的是自力更生的路子。后又因缘际遇,使得修行突飞猛进,并最终坐到了云山观观主的位置上,达到了一个小顶峰。 修行等于出家,加上原本与族里的关系就不甚好,相互之间,一向淡薄,倒也没什么。 然而如今陈有鸟下山,要入世科举,顿时牵动无数神经,引起了众多注意。 人活在世上,哪怕修行到了真人,甚至更高的道君,却也无法真正做到遗世独立。 陈有鸟很清楚地记得,在道场那边,那些道长,以及真人等,身后都有着宗族的影子。 毕竟现在,没人能真正成仙的了。 也许,只有传说中的那些仙人才能彻底斩断尘缘,抛却一切,得道飞升吧。 当前大世,没有仙人,只有非人。 所谓“非人”,只是指存在的形式,最主要是指力量上的呈现,超越了凡俗的范畴。 但归根到底,还是活在尘世的人儿,依然受各种规章制度制约,被道德准则所影响着。 陈有鸟躺在床上想了一夜,往事前尘,种种因果,尽皆浮上心头: 童年无邪,登山求道; 求道不成,狼狈而归; 魂穿时空,因缘际遇; 再度叩关,登堂入室…… 当破晓时分,有公鸡长啼,日出东方。 他霍然而醒,很多事情如同水到渠成般贯通开来,只感到精神奕奕。 于是阴神出窍,洞察己身,发现阴神上清光崭然,道行竟又精深了一层,心境越发稳固了。 不知不觉间,陈有鸟已经完成了从出家到入世之间的心境转换,并没有产生任何的心魔。 这样的情形,在修行路上,十分罕见。 人修行,修的不单是道法,更是心境。 在某种程度上讲,心境甚至比道法还显得重要。 出家入世,入道出门。 看着玄乎,说白了,就是一个人的身份位置上的变化。 有诗云:在山泉水清,出山泉水浊。 清浊之间,便代表着心境心态上的变化。 心间,最难测地也。其中的翻转变动,最难把握得住。 天下间,起起落落,又有几个真正能做到笑看风云? 在低谷的时候,人是一种心态;历经艰辛,往上爬的时候,又是一种心态;最终攀登上高峰,居高临下,心态焕然一新。 然而一不留神,翻滚落下了呢? 重坠低谷的心态,不可能跟最初置身低谷时的心态一致了。 于是心态失衡,各种心魔滋生,或心灰意冷,或自怨自艾,或怨天尤人…… 最终走向毁灭。 陈有鸟从修行到入世科举,并非由高向低,不过从一个位置,换到另一个陌生的位置,亦非易事。 环境不同了,规则也不同了,很多事情都得学习适应。 在这个过程中,心魔无处不在,一不小心,便会在心坎滋生。 自从上次化神,陈有鸟第一次感受到了心魔的影响,从此以后,他便各种小心。 但心魔形态,本就千变万化,防不胜防。 所以陈有鸟根本不知道下一次心魔会何时出现,又会以什么样的形态出现。 他这次选择到草堂借住,读书明志,求学定心,也是抱着一份压制心魔的出发点。 一夜思索。 而今豁然贯通,精神奕奕,这是道心清明的表现,自然心魔莫能入侵了。 往俗里说,就叫做“想开了”! 起身洗漱后,与孟夫子同进早饭。 草堂规矩:食不语。 吃过之后,孟北流看着他,道:“观你颜色,比前些时日可开朗得多了。” 陈有鸟问:“老师还会给人看相?” 孟北流哈哈一笑:“修行者谓之‘望气’,占卜者谓之‘看相’,而吾辈读书人,一言以蔽之,‘识人’而已。” 陈有鸟闻言,顿生受教之感。 望气、看相、识人,这三者在本质上,不就是一样的吗? 果然是异途同归。 当下道:“昨日受老师教诲,夜不能寐,反复思索,幸得些领悟,想明白了些事。” “那就好。” 孟北流微微颔首,然后又问:“可否一说?” 陈有鸟就道:“在外,天时人力,皆需争取;在内,只求得一个秉持本心,知行合一罢了。” 孟北流定定看着他,久久不语,反复咀嚼着这句话,许久才叹道:“好一句‘知行合一’,你出师矣。” 其年少得志,科举路上称得上一路青云,很顺利就高中进士,然而到了官场上却处处受制,郁郁不得志,然后弃官归田,弄了这间不同流草堂。 望名知义,不同流,自去流。 但实质上,却是放弃了的,躲在草堂里,等于是退隐。 到底心有不甘,随后开堂教书,想教育出得意门生,好延续理念,代替行事。 只是世界变动,早不同过往。 学生们来草堂读书,进修,主要都是奔着功名而来,为的是考上科举而已。 这一点无需忌讳,也不是什么大逆不道,只不过功名熏心之下,本心早不复存在。 直到另类的陈有鸟来到草堂。 最开始,孟北流收人,看中的是陈有鸟的诗才,写得实在是好。下意识地以为是陈有鸟曾在山上修行的缘故,虽然修道不成,却自然而然带着了一种脱俗的格局与才气。 到了后来,很多事情的发展都渐渐变化,并脱离了预想的轨道。 孟北流虽然退居草堂,但经常跟士林上的友朋通讯,知道不少时事变化,对于天下大势的了解亦非常人所能想象得到的。 有时势,有秘辛,有人情。 这些,都是历练,陈有鸟都未曾接触得到,这次前来科举,才算是蹒跚学步,刚刚开始。 至于后面怎么走,能走到哪一步,就看陈有鸟的了。 因此昨天交谈的时候,孟北流说很期待。 却没想到,一夜之间,陈有鸟想通了事,直接说出“知行合一”这种话来,令得孟北流大感触动。 果然不愧是修道有成的人。 虽然对修道之事不甚了解,但修道与做人,不就是一回事吗? 第一百二十一章:取死之道 八月,吹来的风已经带上了萧瑟的意味。 大胤王朝三年一度的举子试将要举行。 这个考试会同时在二十五郡内进行。 天下三十六郡,但有九郡隶属于伏猛国、中山国、青丘国等。 三大藩国,他们的内政经济基本都是独立的,只是在名义上,归王朝管辖而已。 去年青丘被灭国,闹了大乱子,现在是个什么情况,不得讯息,谁也不清楚,也懒得去关心。 毕竟相距太远,又事不关己。 负责主持考试的主考官已提前抵达海岱郡,进城后立刻住进了考院内,封闭起来,不得与外界有任何的人情接触。 这些,都是考试上的规矩,管理严格。 一切按程序走,只等十二日开院门,然后数以百计的考子接受检查,依次入院开考。 …… 自从上次听了父亲的话后,曹鹏就变得安分了许多,不再老往外面跑了,呆在宅子里,甚至看起了书。 只是随着举子试日期临近,他越发的感到焦躁。 这一日,终于忍不住了,跑去书房拜见父亲。 曹元奇看着儿子,沉声道:“我就知道你坐不住,始终少了一份静气呀。” 曹鹏讪笑道:“父亲大人,根据眼线禀告,那陈家小子上个月便下山进城,然后一直住在不同流草堂内专心读书,看这态势,仿佛是认真的。” 曹元奇淡然道:“这种事,岂有不认真的道理?举子试可不同童子试,谁不想更进一步?” “可他只是个举秀才,根本不曾正式进读过。” “呵呵,既然你认为他考不中,又何必坐立不安?” 曹鹏不忿地道:“他考不中,又能回头继续当观主,我就是觉得不服气。” 曹元奇叹一口气:“鹏儿,那你有没有想过,既然他有云山观观主这么一个逍遥职位,为何还不惜辛苦地来读书,考科举?” 曹鹏想了想:“贪心?既想逍遥自在,又要荣华富贵。” 人性本贪,并不奇怪。 曹元奇皱着眉头:“其实此事,我也看不太懂。原本我以为云山观局面不稳,难以为继,但如今似乎又搞得有声有色起来了;既然拥有了这么一份长久基业,却又一头扎进来读书,考科举……说贪不为过,也可能是为了历练道心……反正不管怎么看,此子身上都透着古怪,不可不防。” 曹鹏立刻道:“我正是这么想的,如果任其做大,日后更难对付。他起来了,陈氏就起来,很可能会影响到父亲大人的权位。” 郡守的位置,除了曹元奇本身的功名之外,宗族也给予了莫大的支持,这才能坐得上去,并且坐稳。 如果陈氏宗族得以崛起,把曹家压了下去,那么曹元奇的官位也会随之发生动摇。 在王朝体制内,个人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休戚相关,一向如此。 曹元奇脸色一寒,对于这个,他当然看得更为清楚。 曹鹏又道:“父亲,我们不能眼睁睁看着陈家小子顺顺利利进入考场,并完成考试。他的官文水平如何,不得而知,但毕竟得到了孟北流这个老匹夫的赏识,不但收为学生,还让他住在草堂内,如果不是表现出色,岂能获得如此待遇?” 曹元奇撸撸长须:“鹏儿,你能想到这一步,确实大有进步。孟北流固然自命清高,但水平是有的,当年进士出身,名列前茅。不过你也不用太过于担心,主动权始终掌握在咱们手中。” 曹鹏问:“请父亲赐教。” “首先,最好的结果,当然是陈家小子名落孙山,想要再考,就得再等三年。三年时间,可以发生很多事了。” 曹元奇好整以暇地说道。 曹鹏听得连连点头,他很不希望陈有鸟考中,而且本心觉得,陈有鸟应该也考不中。 那可是科举。 一个只学过一点蒙学的人,上山十年,然后回来,临时抱佛脚,读几本书,就想着金榜题名? 这么容易的话,曹鹏都想去考了,他起码进读过好几年的官学。 曹元奇接着道:“当然,我们也得做好另一种准备,就是被这小子考上了,运气也好,天赋也罢,总存在这么一种可能性。” 曹鹏忍不住问:“他若考上,便是举人功名,名正言顺的老爷了。” 依照王朝制度,秀才与举人是完全不同的两个概念。秀才属于士大夫的基层,举人却等于一份正式的官身了。只要有人脉,而或哪里出现了官缺,便可走马上任。 曹元奇冷笑道:“那又如何?他中举后,肯定会启程动身,前往寿安参加会试。此去寿安,万里迢迢,哪里会那么容易去到的?” 听到这里,曹鹏心头明朗,霍然明白过来:原来父亲的计划是这样,并不在这海岱郡内,而是放在了外面。 本来也是,在城里,耳目众多,顾忌重重,束手束脚的,很多事情很难放开来做,也做不了。 既有道庭都督府,又有督军衙门,曹家这边如果做得出格了,那两边不可能坐视不理。 如果陈有鸟只是个文弱书生,那就好办,直接派个人去便解决了,可对方已经成长起来了,那就棘手得多。 话说回来,陈有鸟若只是个书生,也根本构不成什么威胁,没资格成为对手。 曹元奇淡然道:“当人出到了外面,不见了,失踪了,无论如何,都与咱们曹家没有关系。” 曹鹏恍然道:“难怪父亲大人前一阵子让我忍耐。” “你屡屡找事,与他不对付,很容易招惹嫌疑,也会打草惊蛇。鹏儿,你要记住,若无把握,切莫下手。好比上次纵马,就毫无意义,跟那些小孩子发脾气一般,小打小闹,伤不到人,反让对方有了提防之心。” 曹鹏连忙做出一副受教的样子:“多谢父亲教诲。” 顿一顿,又问:“只是这厮身怀道法,武功也高,等闲人怕是近不得身去。” 曹元奇瞥他一眼:“一人而已,何足道哉?为父自有安排。就算最后失败,也是无妨,放他去考会试。寿安何许地方?圣上何许人也?陈家小儿以道法之身去科举,博取功名,在我看来,此乃取死之道。” 曹鹏听得一惊,却不甚明白,见着父亲讳莫如深的样子,一些话当即堵在喉咙处,问不出来了。 第一百二十二章:开考 秋风起了,秋雨紧随而至。 萧瑟而清冷,人们穿上了厚实的棉衣。 这一日,正是举子试的开考之日。 数以百计的考子早早起身,奔赴考院,聚集在门外,等候检查入院。 除了考子之外,还有为数众多的家人亲属送考,场面十分熙攘。 陈有鸟被王伯旺财等人簇拥着,另外族长陈三公等大群族老也都来了。 宋天富挤进来时身上衣衫都湿了一层。 陈有鸟瞄他一眼:“宋兄,你这身子,怕不是有七、八个月了?” 听到这打趣,宋天富感受到一种久违的亲切,顿时眉开眼笑:“愚兄到此,别的话不多说,只祝你马到功成,金榜题名。” “谢了。” 陈有鸟一拱手,见时候差不多了,再朝陈三公等人做个礼,然后过去排队。 宋天富目送其背影,心里莫名觉得前来参加考试的陈有鸟似乎又有些变化。 怎么说呢? 一直以来,随着陈有鸟的修为精深,又上山当了观主,气质越发出尘。 所谓“出尘”,便是一种“非人”的体现:高高在上,难以接近,少了喜怒哀乐的情感变化! 其实并非那些修道者,便是凡俗的高官达人们,他们位高权重,久而久之,同样会养出某种“非人”的气息来,喜怒不形于色。 近来宋天富已经很少跟陈有鸟碰面、说话。 各有各忙,并且彼此已不同世界。 但就在刚才,陈有鸟拿宋天富肥胖的肚腩打趣,这让宋天富感到,当初那个刚从道场下山的少年,似乎又回来了…… 陈有鸟去排队,等了一阵,轮到他了,很顺利检查完毕,进入了考院。 …… 秋雨飘落,淅淅沥沥,带来了寒气。 今年的冬,应该会很冷。 曹元奇穿上了皮袄,书房内摆上了上等的炭火,显得温暖。 笃笃笃! 敲门过后,曹鹏走了进来:“父亲,我都安排好了。” 曹元奇微微颔首:“不错……鹏儿,你年纪也不小了,为父会安排你慢慢接手家族里的事。但首要一点,你必须改掉以前毛躁的性子,得稳重,要看得远。” 曹鹏听出了这是要让他开始接班的意思,内心激动:“父亲,我会的。” “好了,你先下去。记住,这段时间莫要乱跑,在家里待命,多看看书。书是好东西,知书识礼,更能懂道理。” “是。” 曹鹏恭谨答应,可出去后,嘴角一撇,并没有把父亲的话放在心上。 他哪里看得进去书? 留在家无事干,跟几位娇妻美妾饮酒作乐,岂不快哉? 房间内,曹元奇幽幽一叹。知子莫若父,他当然清楚曹鹏的脾性,自幼惯坏了的,读书不成,练武无天赋,就学得些心机谋算,不至于完全纨绔。 但这样子,日后想要接班,根本不可能。 曹元奇虽然贵为郡守,但幕后的宗族,才是决定性的力量。当他到了年纪,要从位置上退下来了,宗族便会推另一个合适的人上来,执掌郡守之位。 上一次,再上一次,都是如此。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确保曹家在海岱郡屹立不倒,利益达到最大化。 只没想到,在曹元奇掌权的这一任内,陈氏突然冒出个不走寻常路的陈有鸟来。 宗族兴衰,人事更迭,在所难免,但谁愿意从高落低? 为了维持身位,必须施展各种手段,核心便是“抬高己身,踩低对手”。 曹元奇出身曹氏,但宗族内各种谱系,他自有私心,未雨绸缪,要给独子铺好未来的路子,积累功业声望。 否则的话,当曹元奇真退下来了,曹鹏在族内的地位肯定一落千丈,上不得台面。 到了那般时候,他这一脉,将风光不再。 这是曹元奇所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原本多有几个儿子的话,各有安排,从中还有一个选拔的过程,培养出好的接班人几率会高一些。 但无奈,他膝下只得那么一根独苗儿,就算长歪了,也得扶下去。 想了一会,曹元奇起身,站到窗前,观望着下个不停的秋雨,怔然出神。 今天,是举子试开考的第一天,数以百计的考子悉数进入考院,然后进行为期三天的封闭式考试。 三天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得看在什么样的环境之下。 曹元奇是经历过举子试的人,深有体会,回想起那窄小短狭的考舍,现在还感觉有阴影。 那考舍,说难听点,便是稍大些没有封盖的棺材。 吃喝拉撒,加上睡觉,全部得在里面进行,简直不是人过的日子。 活动空间的逼仄,加上考试面临的压力,往往会使得一个人精神状态如绷紧了的弦,撑不住的,一不小心便会折断,人变得疯魔而或呆怔了。 曹元奇倒希望看到进去考试的陈有鸟会变成这样。 不过这种可能性微乎其微。 陈有鸟可不是那些文弱书生,有武功道法在身的,身子骨硬朗得很。 武功道法…… 曹元奇不是不想在这一块上做文章,比如说指摘陈有鸟会利用道法来作弊。 作弊,可是会掉人头的大罪。 只是考院之中,敬奉圣人文贤,道法不侵。 此为共识。 所以这种简单直接的陷害法子行不通,只能另想他法。 “呵呵!” 曹元奇冷笑一声,他早就说过,如果陈有鸟呆在云山观,隶属道庭体系。就算身为郡守,曹元奇也奈他不何。但只要陈有鸟下山,想通过科举考试,获取功名,到了城里,就属于曹元奇的主场了。 官场杀人,见不到刀光剑影,见不到腥风血雨,却更为诡谲莫测。 很多时候,连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官场上的规则规矩,人际关系,犹如密网,无处不在,无时不显。 …… 考院内,一片静悄悄。 主考官坐在主位上,面目威严。 数位监察官员背负双手,四下巡视,走过一间间的考舍。 其中一间考舍,陈有鸟端正地坐在里面,正运笔如飞地写文章。 这次举子试的考题不久前已经发布出来,一众考子赶紧冥思苦想,然后破题,开始打草稿…… 虽然说考试的时间足足有三天,但对于大部分的考子而言,时间都是很紧的。 这就显示出陈有鸟的优势来,他的身体素质,精神状态,都远超他人。坐在考舍内,毫无影响,就当是平时打坐运功了。 虽然阴神被压制,无法在考院内显露,但其实他也根本不需要。只凭着扎实的官文功底,以及出色的考试状态,便能做出锦绣文章…… 第一百二十三章:考毕 三天时间忽忽而过,这一日,是举子试结束的日子。差不多时辰,考院外人群拥挤,都是考子的亲朋好友们,前来接人的。 雨仍未停,细密地下着,裹挟着飕飕的寒意。 咿呀一声沉响,厚重的大门缓缓打开,随后考子们鱼贯而出。 开始的时候,还井然有序,可当出到外面,噼里啪啦,就地倒了好几个,直接扑在泥水里…… 这些,都是晕厥的。 其实他们能坚持考完,出来再晕,已经算不错。在整个考试过程中,前后总共有十数名考子直接晕在考舍,难以为继,然后被抬出去的。 功名利禄,毕生心血,全部倾注在这样的考试之上。当遭遇阻难,写不出文章,很容易便气急攻心。 陈有鸟信步走出,显得游刃有余。 三天的考试,环境条件对他而言,几乎没有什么考验的力度。感觉坐一坐,写一写,然后就过去了,饮食吃喝,都无需理会。 当走出考院,驻足转身,观望着这座森然的建筑。很快,便感受到了一股沛然的不同一般的气息。 天地变动,人道大兴,绝非说说而已。 一方面道法神通的前方路子开始断了;另一方面,则是龙脉皇权的强势崛起,随之带来制度和规矩上的强大压制。 像陈有鸟这种修道算是有所成的人,可进入考院后,阴神顿时沉寂,动弹不得。 诸如考院、各种衙门等代表着朝廷权柄威信之地,这种龙脉皇权的力量最为突出。 别的一般地方,倒不明显。 但话说回来,如今连道庭天师都是圣上册封的了,各地的道庭都督府早已隶属朝廷部门,只是职能分工不同罢了。 陈有鸟当了云山观观主,被授予正式的玉符赦命,算是公门中人,与皇权龙气并不冲突。阴神道法在考院内被压制,只是体系上的问题,并非针对他个人。 反而是那些邪魅鬼怪,它们天生被皇权龙气克制着,盛世难出,唯有乱世才敢肆虐。 正所谓“国之将亡,必有妖孽”。 陈有鸟回到海岱郡后,却也遭遇过两三回的邪魔事件。由此可知,现在的皇权龙气并非铁板一块,存在着不少破绽漏洞。 不奇怪。 哪怕是那些能够载入史册的王朝盛世,四海升平,也有着怪异祸事。 皇权龙气并非万能,也不是无处不在,能把整个天下覆盖住。 况且,既然是权柄与气息,便会转换变流。 故而有道之士,能通过堪舆观察,洞悉风水气机,从而计算天下大势…… “少爷,下着雨呢,你怎么站在这?衣服都淋湿了。” 王伯打着伞疾步赶来,赶紧把伞举到陈有鸟的头上。旺财也跟着,不过特意慢了一步,落在后面,却是举伞帮王伯遮住了。 瞥见这一幕,陈有鸟哑然失笑。 人情世故,果然无处不在。 以前在外面宅院的时候,主仆住在一块,为了争宠,旺财处处卖力表现,有时候甚至“不小心”抢了资深王伯的风头。 而今陈有鸟长期住在云山,祖宅那边全权交给王伯主持打理,地位无可撼动。于是旺财就学精了,很有眼色地主抱王伯的大腿。常言道“县官不如现管”,虽然陈有鸟才是真正的主人,可他不管事呀,管事的是王伯。 少爷的马屁,旺财当然也想拍,但这样的机会,绝不能抢,得优先留给王伯,然后才轮到他。 如果连这点门道都搞不清楚,旺财也就不用混了。 “少爷,马车就停在那边,族里已经设好宴席了。” 陈有鸟笑笑“又不是正式放榜,榜上有名了,只是刚考完试而已。” 王伯立刻说道“以少爷的本事,定能金榜题名。” 旺财重操旧业,负责赶车,陈有鸟与王伯都坐在车里,正好谈些家里的事。 “少爷,我请了好些人手,四下打探消息,寻找老爷的下落。” 王伯禀告道。 自从陈有鸟修道有成,重回宗族,一切安稳下来,这老仆人念念不忘的便是那位不靠谱的老爷了。一直念叨着,如果老爷能回来,该是多好。 之前宗族方面,也派遣耳目,到处打听陈慕道的行踪,可一直渺无音讯。 陈有鸟面露苦笑自己的这位父亲,真能作的…… 按理说已经一把年纪了,为何还如此沉迷修行之事?不但把儿子送上山,自己也跑了出去。道家不收,直接跟和尚跑掉,难不成真得剃度出家,躲在哪个深山老庙修炼去了? 这样的话,怎么找得着? 其实这样都还好,只怕江湖风波恶,出了什么事。 担心也无用,陈有鸟换个话题,问“王伯,你现在怎么样了?既已成亲,可得努力,早日生个大胖儿子。” 王伯嘿嘿一笑,满脸红光,有些忸怩地回答“少爷,家里那口子,已经怀上了。” 陈有鸟一愣“真得?” 王伯点点头“我是想等生出来后,才跟少爷说。” 陈有鸟哈哈一笑“不错,真不错。” 其实论起感情来,他与王伯还要亲近些,毕竟那么多年的陪伴,不离不弃。 在心底里,陈有鸟真心希望看到王伯能有个美满的归宿,不但能娶上媳妇,还能生儿育女。 王伯虽然不再年轻,但身子骨一向硬朗,加上如今生活好了,饮食跟上,等于换发第二春。 王伯忽而俯身,跪倒下来“多谢少爷的恩慈……” 陈有鸟伸手把他扶起“这一切,都是你该得的。王伯,我金榜题名后,会早些动身,奔赴京城。” 王伯一听,忙道“我随少爷去,好有个照顾。” “呵呵,不必了,我只带上画眉一起走。再说了,你如果北上,家里的产业,又有谁打理?还有,要是哪天父亲归家,又该怎么办?” “那倒是。” 王伯就不再言语。 奔赴京城,万里迢迢,路途奔波劳碌,也存在各种凶险。但自家少爷可不是那些文弱书生,身怀武功道法,带不带随从护卫,根本不在乎。 只是听少爷的语气,对于金榜题名,似乎很有信心的样子,举子试就那么好考的? 不过现在的情形,王伯断然不会大煞风景,说些不吉利的晦气话,反正少爷说能考上,那就能考上! 。 第一百二十四章:交代 陈有鸟没有在宗族停留多久,只应酬了些事,第二天,启程返回云山观。 道观如今秩序井然,步上了正轨。在籍道士的人数已经达标,再无后顾之忧;至于口碑名声方面,在苍松他们的努力之下,也渐渐恢复了过来。 坐而论道之事,虽然元化道人方面不承认结果,另外拉人成立了联合道观。但他们上不得云山,少了一处得力的山门根基,声势大减,砸不起多少水花,更遑论影响力了。 修行中人,甚至比俗世百姓还要务实。 素成观主羽化升仙,座下弟子却投奔去了云山观,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云山观的崛起,已不可阻挡。 陈有鸟回山后,当即召集苍松等人,在外院说话。主要的意思是说:他不日将北上,前往京城寿安…… 众人听着,难免心中有疑虑,觉得观主大人是不是太自信过头了,这刚考完,还没放榜呢,即使才华横溢,也未必一定能金榜题名。 这些年来,随着皇权兴盛,四海升平,想通过科举博取功名的读书人越来越多,与此同时,竞争自然也越来越大。 内卷得厉害。 每届举子试,每个郡府 ,录取的人数有定额。而录取标准,也各具主观性。 如此一来,考取的难度,真不是说说而已。 具体的情况,陈有鸟并未细说,即使他名落孙山,也是要携画眉北上的。 因为早就答应,要带画眉回家。 画眉流落异乡,记忆出现了问题,只记得家在云梦大泽那边,没有确切的地点位置…… 近期来,随着她修为有所恢复,记起了多些情形,但整体的记忆,仍模糊不清。 不管如何,陈有鸟必须带画眉回家,也许,能让她与爷爷团聚。 而到了云梦,再去寿安,也就是顺其自然的事。 记得当初,胡子宁还与陈有鸟相约,要在京城重聚。 想到这个神秘而俊美无俦的少年,陈有鸟内心泛起波澜。不管怎么说,正是对方赠予了那卷《崂山通真道经》,从而彻底改变了他的命运前途。 说完了话,众人散去。 苍松留下 ,问道:“观主,听你的意思,这一去,恐怕要好久才能归来?” 陈有鸟笑道:“此趟北上,万里迢迢,归期何时,真说不好。我早跟你说了,让你当副观主,便是主持内外事务。道观有你,我在或不在,都无所谓。” “话虽如此,但观主长期不在,难免有所影响。” 陈有鸟一摆手:“当今道观事务,俗事为主,有你们在,毫无问题。” 顿一顿,沉声道:“不过苍松前辈,你身为老道中人,需谨记一点,道观的根基何在?” 苍松内心一凛,听出了敲打的意思,忙道:“观主但请放心,老道我能当上副观主,已经心满意足,别无他求,更有自知之明,求不得来。” 在修行的圈子里,道行境界才是实打实的权柄。 以陈有鸟的修为,以及无与伦比的年龄优势,苍松脑子被驴踢了,才会起非分之想 。 对于云山观,陈有鸟自有分寸。最开始,是想谋求一个合适修炼的地方;然后取得一张能够安身立命的名分。 “云山观观主”,这样的身份,相当好用。 最起码,在海岱郡,这身份足以跻身上层。不但对他自己,对于他身边的人,以及整个宗族,都能带来许多的好处和影响力。 跟苍松谈完,陈有鸟又叫堂哥陈翰进来,说了一番。 离开的时候,陈翰掩饰不住的激动之色,妹妹陈婉见着,忍不住问:“五哥,有鸟堂弟跟你说了什么,你如此高兴 ?” 陈翰脸一板:“七妹,跟你说过多少次了?得有规矩,要称呼‘观主大人’。” 陈婉一吐舌头:“又没有外人在。” 陈翰叹口气:“你这跳脱的性子,何时才能改掉?差点遭遇大祸的人,还不记得教训?” 陈婉道:“江山易改,本性难移。再说了,有鸟堂弟不是那种刻板讲究的人。” “呵呵,以前不知是谁说他如何如何的。” 陈婉脸皮一红:“那时候我没跟他相处过多久,不甚了解而已。” 陈翰嘿然道:“说得好像现在你跟他很能相处似的。” 平常时候,两人住在外院,而陈有鸟住在山上,连见面的机会都少。 陈婉说:“起码我知道有鸟堂弟文武双全,修行有成,有勇有谋。” 陈翰一拍手,想起一事:“对了,父亲让我问你,什么时候下山回家去?” “我干嘛要下山回家?” “七妹,别忘了,你当其时只是为了避开曹鹏,才躲到山上来的,你又不是真得出家当道姑,总得下去许配人家,嫁人。” 陈婉哼一声:“我不回家,在这山上吃得好,住得好,又有事做,还能练武。” “但你不可能一辈子呆在山上。” “反正现在我不想下去,以后的事以后再说。” 陈翰拗不过她,无可奈何。 陈婉问:“五哥,有鸟堂弟到底跟你说了什么?” 陈翰回答:“就是些关于宗族方面的事,让我留意点。” 陈婉顿时失去了兴趣:“原来这个,没意思。” 陈翰不理她,以这个妹妹的粗心,怎能理解到其中意味? 交代完毕,陈有鸟登上山顶,原本正在崖边独坐的画眉如小鸟投林般扑来。 盈盈一抱,暗香提神。 两人之间的关系已是十分亲密,不过始终没有跨过男女之防。 画眉的形体,似乎又成熟了些。 她的年龄身子,似乎是一个被封印住的秘密,随着不断解封,从而渐渐成长。 挺好的。 手感明显不同了…… 当下他们都这般关系了,更应该带画眉回家寻找爷爷的下落。 有些事情,往往需要见过长辈后才能定下名分。 而且,去到云梦,能帮助画眉找回完全的记忆。 云梦大泽,那可是流传着无数瑰丽仙道传说的神秘之地,比四大道场有过之而无不及,有机会去探索一番,也许还能对修为产生裨益。 目前的云山之上,蕴含的灵气已稀薄到了一定程度,如果陈有鸟不加节制地进行修炼,吞食灵气,那就是竭泽而渔了。 那么,就离开吧! 第一百二十五章:金榜题名 光阴似箭,过得很快。 这一天,便到了举子试放榜的日子。 一大早,考院之外便人头涌涌,挤满了人。 金榜题名,自有专人骑马报喜,但人手有限,会报得迟些。想第一时间获悉是否考中,最好的办法,还是直接来看榜。 有些是考子亲自来看,有些则是派遣仆从来看,又有不少人家,特意跑来看谁人能考中,然后准备联姻的…… 举人,可就是老爷级别的人物了。有身份有地位,更有富贵。 多少读书人寒窗苦读,便是为了这一份功名。 功名制度所带来的权力和影响力,正代表着俗世皇权的统治力,代表着人道兴盛,渐渐已压过了武力和道法神通,形成主流。 这也是当今掌权者所希望看到的局面。 正所谓“侠以武犯禁”,而道法神通牵涉到鬼神,两者都属于容易滋生乱子的不稳定因素,不利于统治太平。 不过武者与修行者由来已久,根深蒂固,不可能一下子连根拔掉,只能不断归化,以及分化。 一方面收缴各种高阶的武功秘籍,合并到军伍之中;另一方面则是成立道庭,将道法体系,直接归纳到皇权麾下。 与此同时,重视科举,重用文官,慢慢培养起相关的士族阶层。 三管齐下,步步为营,才有这番太平盛世。 普通人家,他们不可能看得懂这些,也无需看懂,只知道趋利避害,跟着形势走便好。 于是乎,练武的人少了,求道的人少了,读书的人多了。 这就是大势! 当功名利禄成为人间追求,喜怒哀乐的戏码也随之上演 “中了,我中了!” 有人拍手大叫,激动得浑身抽搐,倒地便晕了过去。 “没有我的名字,怎么可能?搞错了,一定是搞错了……” 又有人状若疯癫,失控地冲过去,想要把榜单撕掉。但立刻被守在那儿的兵丁拿下,押走。 考院之外,不远处的一间酒楼雅间,曹鹏站在窗前,脸色阴沉。 他不是考子,今日来此,只为了确认一件事看陈有鸟是否考中了。 当然,以他的身份,自不用去下面挤着看榜,有随从效劳。 约摸等了一炷香时间,咚咚咚,负责去看榜的长随跑回来了,气喘吁吁“公子,那厮考中了。” 曹鹏沉声问“第几名?” “第六名。” 这个名次不算低。 不过举子试不同进士,排列名次,并没有实际的意义,哪怕第一名的“解元”,也就是名头响亮点而已。 “好贼子,竟真能考中!” 曹鹏咬牙切齿,一巴掌把木桌拍烂,拂袖出门,要赶回家向父亲禀告。 之前父子俩谈事,虽然口头上猜测到陈有鸟考中的可能性,曹元奇也轻描淡写地说就算陈有鸟考中,也没什么。 但真没什么吗? 考中就是考中,有功名在身,无论如何,都比白丁更难对付。 云山观观主的身份,已经让人有所忌惮,再加上一个举人功名,怎一个锦上添花了得? 最让曹鹏难以接受的是,为什么好处都给陈有鸟得了? 嫉妒,最容易让人疯狂! …… 陈氏宗族那边获知消息的速度也不慢,喜讯传来,举族欢腾。 其实族中子弟考中一个举人,对于出过进士的氏族而言,也不算太大的惊喜。 关键在于,考中的人是谁。 今年举子试,陈氏除了陈有鸟外,参考的还有陈善本两兄弟。 他们两个,原本可是宗族的读书种子,备受瞩目关注。 但自从陈有鸟崭露头角,便抢夺走了所有的风头,使得两兄弟黯然失色,泯然众人。 陈善本兄弟俩心里都憋着一股气,想要在举子试中金榜题名,把原本属于他们的荣光悉数抢回来。 然而现实很残酷,陈有鸟考中了,他们两兄弟却都名落孙山。 兄弟俩黯然神伤,懊恼、不解、痛苦…… 却都无济于事,也无人在意。 只能自我安慰,他们年纪还小,三年后卷土重来了。 倒是他们的爷爷愤愤不平,嘟囔着说肯定是陈有鸟施展了邪法,夺了自家孙子的气运。 不过这般言语,也只能发发牢骚,决不能跟别人说的。 少爷高中,王伯等人最是兴奋,第一时间赶往云山观,要请少爷下山。 这个时候,再留在山上,可就不合适了。 当喜讯到了山上,苍松他们欣喜之余,又觉匪夷所思,纷纷想起陈有鸟考完试后所提前说的“交代”。 要不是知道考院内道法受到压制,不得施展,苍松都要怀疑陈有鸟是不是作弊了。 但这个念头,也就一闪而过,赶紧沉了下去。 在科举考试中,作弊属于最大的罪过。 很多时候,人言可畏,只要传出些言语,便会闹得满城风雨。 陈有鸟考中了,要下山了,而且很快将要远行北上。 下次回来,不知要多久后的事了。 苍松颇为不舍。 虽然如今云山观步上正轨,发展稳定,但没了这么一位道行深厚的正牌观主坐镇,总觉得虚。 苍松的年纪,早过了热衷权柄的时候,而且他也深知,不可能抢得了陈有鸟的位置,反而是大树底下好乘凉,跟着陈有鸟走,才是最好的选择。 其实不管陈有鸟在不在山上,那些凡俗事务,也都是苍松在执掌管理。 而今陈有鸟要北上考试了,道观上下当有表示。 钱帛山产,丹药灵食,装了满满一大马车,给陈有鸟践行。 回到宗族后,又是一番热闹。城中各大家族都有礼送,收礼收到手软。 这些都是人情打点。 就连曹家,都派人送了一份礼来。 表面的客套礼仪,总是要做的。 只是没过几天,城内就传出了风言风语,说陈有鸟中举,是因为他本身修道,有舞弊之嫌。 流言不但伤人,也能恶心人。 考院这边反应迅速,先出了公告,又派遣兵甲缉捕散布谣言者,还把陈有鸟的文章张贴了出去,以表公正。 这才平息了下来。 但经此一事,往后朝廷是否会出台限制修道者参与科举的条文,就不好说了。 作为当事者,陈有鸟始终表现沉静,忙完了些必要的应酬后,他便销声匿迹,从海岱郡消失了。 。 第一百二十六章:远行 深秋,山上枫叶红遍;天空云层低垂,一副随时会下雨的样子。 这般时节出门,对于大部分人来说,都是一种受罪。 山高路远,阻难重重,不但天时变化,有风霜雨雪,更有贼寇猛兽出没,在诸多传闻中,还有邪祟为祸,精怪潜行…… 但凡遭遇一种,便大祸临头了。 在这片大地上,城镇是一种面貌,野外却是另一番面貌。 哪怕只沿着官道走,也会充斥着各种各样的意外事端。 所以这年头,要出门远行的,基本都会成群结队,跟着商队走,而或请人护行。 单人上路的少之又少。 风烟津渡头,一如既往般繁华热闹,空气飘荡着鱼腥的味道。 陈有鸟带着画眉从马车里下来,举目四顾,心有感慨一年之前,他从崂山归来,便是在这儿上的岸,然后回到海岱郡。 时过境迁,又得离开了。 王朝疆域,水系发达,走水道,比旱道要便利得多。不过很多大江大河,水势汹涌,等闲船只根本不敢行使通过。 上次包的崂山道场附近村民的船,那不同一般,在风烟津,根本找不到。 为了这趟北上之旅,为了去云梦大泽,近段时间,陈有鸟翻查了大量地图志,最后定了一个最好的路线。 在这个路线中,可没有“直达”一说,兜兜转转,起码要换七、八趟船。 这还是地头上有船的情况之下,如果没船…… 只得随机应变,因地制宜了。 估算时间,这将是数个月的漫长旅程,顺风顺水的话,抵达京城寿安,怕是要到明年三月份左右了,恰好能赶上会试。 其实从海岱郡去寿安,正常的路程就一个月左右。 问题是陈有鸟要带着画眉拐个弯,去往云梦大泽,这就耽误时间了。 所以他们要抓紧时间,赶紧启程。 有时候陈有鸟在想,为什么这不是个高魔世界呢,修个仙,能飞天遁地那种。 “少爷,保重!” 王伯眼圈已经红了,忍住眼泪。 送行的人就他和旺财两个而已。 “王伯,你也保重。” 陈有鸟回了句,挥挥手,就拉着画眉的手,踏上了停在那儿的船。 这是一艘商船。 原本陈有鸟计划直接买下一艘船,然后招募各种船工水手等,这样的话,最为方便。 买船招人,需要花费巨资,但也不是说买不起。 只是那样的话,就得云山观和祖宅这边鼎力支持了。 并无必要。 再说了,当抵达那些苍莽水域,谁都不知道会遭遇什么样的境况。到了那时,带着的船和人,反会成为累赘。 既然如此,不如轻装上阵,更为轻松。 所谓“轻装”,就是一个包袱罢了,里面装着许多金银财物,以及一些丹药灵食。 至于换洗衣裳之类,根本不需要。 修行中人,就是这般潇洒。 画眉做了男装打扮,也不知用了什么手段,浑身看不到半点女性特征,只是一张容颜,明眸皓齿,着实惹人注意,于是干脆戴上了斗笠。 陈有鸟青衫磊落,同样戴上了斗笠,腰间还配了一柄剑。看上去,像是行走江湖的侠客。 江湖人的身份,适合远行。 商船颇大,既带货,也载人。 既然是坐船,自不能省那点钱委屈了自己,两人住下的是一个位置很好的舱房。入住后,便吩咐船家,他们要静修,没什么事,勿来打扰。 船家自无不可,反正客人要怎地就怎地,不招惹麻烦就好。 在船上,再高档的舱房,也比不过陆地上的好地儿,环境布置就那样。 不过陈有鸟对于这些毫不在意,有个地方安静地坐着,读书练功即可。 他虽然没有带着任何一本书,可泥丸宫中,《文心雕龙》内,全是书。 而资深宅女画眉更不用说,不是发呆,就是睡觉,要不就腻歪在陈有鸟身旁,也不说话,静静依偎。 在商船开动,离开渡头的时候,陈有鸟来到甲板上,见王伯和旺财还守在那儿,迟迟不肯归去。 陈有鸟冲他们一笑,又挥了挥手。 王伯两个,翻身在地,怦然磕头。 商船开出去后,顺风顺水,很快把渡头抛在了后面。 陈有鸟暗暗运转真功,感受水面上的天地灵气,果不其然,也就比城里好一点点,几乎没有多少区别。在其中,那股皇权龙气也颇为稀薄,可忽略不计。 这在提示着,船只已经到了野外之地。 这才离开多远? 陈有鸟皱了皱眉头,看来王朝统治,陆地上要远强于水路。 想来也是,天下水系,实在太过于复杂,且浩荡。 想了一阵,陈有鸟返回舱房,预备接下来两三天,都懒得出门了。 这第一段的旅程,大约要航行三天左右,下一站到一个名叫“排云渡”的地方。 在那下船,然后换另一条船,走另外的航路。 从排云渡开始,往后的水路就开始变得凶险了。 大江大水,惊涛拍岸。 在这般的水域上开船讨生活,无疑是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了。 第一天很平淡地过去了,然后是第二天。 看来,会如第一天那样,平淡地过去。 入夜,商船在一处水湾停泊了下来。 夜间不行船,是行规。 这也使得航程时间大大增加。 但很多时候,宁愿多花点时间,也不能冒险。 舱房内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画眉已经睡着,平和的呼吸声,带着丝丝缕缕的幽香,让人闻着,肺腑舒坦。 真是个谜一样的少女! 陈有鸟在闭目养神,兼且读书,赚取文气。 这一段时间以来,他已经积攒了不少文气,以备不时之需。毕竟此去云梦大泽,凶吉难料,不知会遭遇到什么。准备得越充分,便越有应付的把握。 夜已深,万籁俱寂。 黑暗中,陈有鸟猛地睁开眼睛,一双眸子迸发出异样的亮芒,轻轻站起,右手一伸,握住了摆放在一边的剑柄。 与此同时,画眉也是有所察觉,醒了过来。 陈有鸟柔声道“你睡便好,哥哥去去便回。” 说着,持剑蹑步,慢慢打开舱门,闪了出去。 。 第一百二十七章:团灭 舱房外面,走廊狭长而逼仄,昏暗的灯火照着。 此时,一排溜十多间舱房一个个黑衣人正鱼贯而出,手中兵刃寒光闪烁。 他们走出藏身之所,手持兵器,奔着陈有鸟所在的舱房而来。 但陈有鸟已经自动走出来了。 两边突然照面,没有愕然,没有意外,没有迟疑。 只有刀光剑影! 只有杀戮! 一直以来,陈有鸟修道,练武,仿佛就是为了今晚。 为了这一刻! 他身法鬼魅,剑招狠辣,每一挥剑,就掠走一条性命。 潜伏在船上的黑衣人,个个训练有素,不但身手了得,而且悍不畏死。 是被精心培养起来的精锐死士。 只可惜,他们面对的是陈有鸟。 《崂山通真道经》擅于符箓,不擅于近身杀伐,但陈有鸟有见及此,早针对性地进行了特训,以及补短。 他的武功,早非吴下阿蒙。 不得不说,当道行突破境界,化神成功,所带来的提升和影响是全方位的。 也就是当自己修炼到了一定的境界,陈有鸟才真正认识到,所谓“非人”,究竟是怎么回事。 他更清楚地发现,当初与胡子宁泛舟湖上,所遭遇的强敌,对方到底有多可怕。 当然,胡子宁这边,还有那个老仆,似乎也不弱。 世界真得很大! 那么,就从这一艘远行的商船开始。 激烈而凶险的搏杀,遭受重创不断倒下的黑衣人,他们意志坚韧,没有发出任何的惨叫。 “用弩!” “快用弩!” 呼喝声中,好些黑衣人掏出精巧的手弩。 嗤嗤嗤! 强劲的破风声中,一支支弩箭激发。 在这般的近身厮杀中,弩箭无与伦比的速度,超强的穿透力,再加上防不胜防的角度,绝对是一大杀器。 这些,本是民间禁止拥有的利器,却出现在黑衣人的手里,足以证明他们来头不小。 陈有鸟持剑,一边疾冲,一边快速闪避。 砰! 当最后一个出现的黑衣人仰天倒下,鲜血已经把整条走廊濡染湿透了。 浓郁的血腥味弥漫开来。 陈有鸟身上赫然也负了伤,一支弩箭钉在他右边肋下,除了疼痛之外,还传来阵阵的麻痹之意。 箭上,抹了毒。 这些杀手,真是有备而来。 唰! 人影一闪,还有活人,想趁机逃出去。 陈有鸟早有防备地冲去,一把将他拿出,狠狠往地上一砸。 “砰!” 沉闷的撞击声。 那人吓得惊叫“别杀我,不要杀我!” 正是曹鹏! 他没有穿黑衣,一身青色劲装,打扮得挺威风,但人已经被吓得屁滚尿流了。 曹鹏真是被吓到了。 他出身官宦之家,虽然性子纨绔,霸道,但绝非没有见识的人。家中更曾有道士供奉,拜明心道人为师。虽然并没有学到修道之术,只是个名分,可耳濡目染之下,眼界是有了的。 曹鹏本以为,陈有鸟可能会比明心道人强,却也不会强太多。 但现在他发现,自己错得有多离谱。 为了这一趟的刺杀行动,曹元奇派遣出了家族里蓄养的死士,足有十五人之多,几乎倾巢而出了。 不要觉得十几个人不多,个个都是精锐高手,悍不畏死,又带着精巧的手弩,杀伤力惊人。 曹氏父子信心满满,有这一队人马出动,击杀陈有鸟不在话下。 所以曹鹏选择亲自带队。 依照计划,他就是来拿功劳的。 一众黑衣死士出手的时候,曹鹏就在后面看着,只待把陈有鸟杀掉,就割了他的头颅,回去邀功。 然而搏杀之际,场面几乎一边倒,陈有鸟表现出来的实力,强大得近乎恐怖。 简直不是人。 非人! 世间怎么有这样的人? 而且这人还是年纪轻轻的陈有鸟? 曹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初他让贴身侍卫出手,跟陈有鸟交手,试探深浅,明明打得有来有回的,可眼下…… 要知道这些黑衣死士,每一个的实力,都不亚于贴身侍卫的。 陈有鸟,你还敢说不是你杀了我师父明心道人? 在这会儿,曹鹏脑海里居然还在纠结那事。 但不重要了…… 他只想逃走,离得陈有鸟越远越好,什么嫉妒,什么争夺,什么报复,统统不敢想了。 再也不招惹这个人! 只是他却走不掉了。 近距离面对那张英俊的脸庞,曹鹏却仿若面对恶魔“陈,陈观主,你放过我,从此以后,我见你就掉头走……” “有那么便宜的事吗&nbp;?” 陈有鸟语气平静,五指一收,咔嚓一响。 曹鹏还想说话,或求饶,或哀嚎,或呼救……但什么都说不出来了。 陈有鸟吐一口气,望着满地的尸首和鲜血,眩晕感阵阵,这是毒伤开始发作的兆头。 这一番搏杀,四下却静悄悄的。 估计是曹鹏事先做了安排,不知用了什么手段,让船家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又或者,整艘商船的背后,都有曹家的影子。 毫无疑问,以曹氏的实力,他们做得到。 只是曹元奇想不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舱房门打开,画眉走了出来,来到陈有鸟身边,嗅了嗅,扶着他回去。 陈有鸟顿时放松下来,任她摆弄。 画眉撕开他中箭部位的衣服,猛地出手,将弩箭拔了出来,当即血涌。 她俯首下去,竟用小嘴含住了伤口处。 闻着她身上的幽香,创口处酥麻酥麻的,渐渐变得享受。 陈有鸟伸手抚着画眉睡觉时散开的长发。 她的长发又黑又密又滑,已及腰! 第二天,商船抵达排云渡,停了下来。 戴着斗笠的陈有鸟牵着画眉下船,船家水手等人一排溜站在甲板上相送,一个个面色如土,双股战战。 等到两人终于下船,渐渐远去。 船家顿时哭嚎出声,嚷道“祸害了!这可如何是好?” 曹郡守的独子死了,带来的一众死士死了,他们的尸首在夜里全部被扔进了江河,变成了鱼虾的口粮。 这艘商船,倒不是曹家的,只是得了指示,昨夜选择做了聋子和哑巴。 结果却不是预想中的那样。 那么,他们该如何向曹元奇交代? 。 第一百二十八章:吐血
排云渡也是个热闹繁华的码头,南来北往,不少商船在此中转。 下了船后,陈有鸟带着画眉没有在码头上停留,直接找了另外的船,交钱上船,开始新一段的旅程。 两人作江湖侠客的打扮,带着剑,有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可震慑宵小之辈,让他们心生忌惮,不敢乱来。 陈有鸟不怕麻烦,但嫌麻烦,能少一事是一事。 不过走的路多了,遇的人多了,总有些不开眼的黑心贼寇,想要杀人越货。 对于这些人,陈有鸟出手毫不留情,该杀当杀,也算是为民除害了。 …… 海岱郡。 曹家。 书房内。 曹元奇拿着急送过来的信件,打开来看,看完,怒喝一声“贼子敢尔!” 气怒攻心之下,张口喷出一道鲜血,人就倒了下去。 他本就不年轻了,快要到退休的年龄,所以才会不断提携曹鹏,给他建功立业的机会,以闯荡出名堂,以后在家族里能占据一席之地。 曹鹏没有功名在身,武艺也一般,不管如何发展,都不可能真正接父亲的班。 正因为如此,曹元奇才不得不未雨绸缪,给儿子铺路。 哪里想得到,这一铺路,竟铺了一条黄泉路。 老年丧子,悲怒交加,吐血之后,人便晕死过去。 “来人呀!快来人!” 有丫鬟发现,赶紧呼救起来。 …… 陈氏宗族,议事厅。 一众族老云集在此,济济一堂。 族长陈三公开口道“我刚收到消息,说曹元奇在家里突然晕倒,中风了。虽然救得性命,却半身不遂,连说话都不利索了。” “竟有这样的事?” “他是怎么啦?” “这是受到了什么打击?” 陈三公微微一笑“有传言说,是其独子曹鹏遇害,死于非命,所以曹郡守才会受到刺激,中了风!” 这又是一个惊人的消息。 曹鹏身为郡守独子,在海岱郡内,那是横着走的纨绔二代,在公子圈内,也是极为霸道的,等闲没人敢招惹。 那么,谁敢杀他? 猛地间,一众族老脑海中想到一个名字,不约而同地眼神亮起来了。 但是,陈有鸟不是启程北上了吗? 怎么又跟曹鹏闹上了? 是陈有鸟主动出的手,还是被曹鹏相逼,不得已自卫? 不过这些,已经不再重要。 重要的是,曹郡守倒下了。他目前的状况,除了致仕引退之外,别无选择。 这一退,海岱郡的郡守之位便出现了空缺。 原本呢,按部就班的话,还有两三年交接的功夫,曹家方面,能够从容应对。 但闹这一出,曹家方寸已乱。 于是,陈氏的机会来了。 陈氏宗族中有进士出身,而且正值壮年,如今在寿安为官,挂着闲职。 但要运作得当的话,外放回乡,担任郡守之位,却是有机会的。 一直以来,在海岱郡,曹家一家独大,稳压众多家族一头。郡守的职位,也是曹家的囊中之物,外人难以觊觎染指。 然而事情的变化,却是近年开始的。 随着陈有鸟的横空出世,陈氏宗族跟着起势,大出风头。 这些东西,由始至终陈有鸟都未曾主动引领过,但正如孟夫子所分析的,宗族身份,附带影响,无可避免。 在这个时世里,个人与宗族之间的关系极为密切。 陈有鸟,算是个例。 但个例,也不可能完全割裂,不相往来。 陈有鸟的实力,给宗族增添了底蕴;与此同时,宗族也在给他造势,相得益彰。 当陈氏的实力起来了,而曹家遭到了打击,此消彼长,整个形势就变得不同。 如果能夺得郡守宝座,那么在海岱郡,陈氏,将成为第一家族。 想到这点,所有的族老都眼神放光。 这可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惠及所有的宗族成员。 陈三公当机立断,叫道“派人立刻上云山观,请陈翰下山。” 相比陈有鸟个人的力量,他担任的云山观观主,才是宗族更为看重的位置。 一座道观,就是一股势力,影响非凡。 虽然陈有鸟离开了海岱郡,可道观却是在的。 陈氏想要竞争郡守之位,离不开云山观的支持。 对于道观的情况,宗族方面不甚了解,但有陈翰兄妹在,他们作为纽带,正好发挥作用。 提及陈翰,又想到远行的陈有鸟,陈三公不禁颇有感慨谁能想到,一年前被崂山道场扫地出门、落魄归家的少年人,今时今日,能成长到这等地步? 幸好当初拉下老脸,弥补了关系。 如果真闹得不可开交,可有得后悔了。 陈三公忽又想到,城中还有一个和陈有鸟关系密切,而且位置重要的人。 孟夫子! 这可是儒家名流,德高望重,必须拉拢住。 但对于这样的人物,就不能派人去请了。得自个儿备好厚礼,主动登门拜访,才能显示出诚心来。 …… 云山,云山观。 一切如常。 山顶云雾缭绕,如仙如幻。 陈有鸟离开道观已经好几天了,可山顶内院的地方依然封着,不让人上去。 这是代理观主苍松的命令,观内众人,无不服从。 一直以来,陈有鸟都只当个甩手掌柜,所以他离开了,但道观的事务并不受什么影响,井井有条。 陈翰接到了族长陈三公的信,仔细看完,忍不住放声大笑。 他是个热血青年,练武习文,也曾大有抱负,想闯荡出一番事业来。 虽然在家族中表现不俗,但年轻人想要在一群族老的管理之下出头,并不容易。 直到,陈有鸟归来。 陈翰早已认定,与这位堂弟交好,是这辈子最正确的决定了。 陈婉见他大笑,疑问“怎么啦?” 陈翰道“还记得有鸟堂弟下山时,曾单独找我谈话吗?” “是呀,我还问说了什么,可你没有理我。” “呵呵,男人之间的秘密,怎能轻易外泄?不过现在,告诉你也无妨。” 陈婉忙问“到底什么事?” 陈翰意气风发“当日有鸟堂弟告诉我,很快能回去宗族管事,今天,机会就到了!” 陈婉听得糊里糊涂,却也懒得多问,反正知道是好事便对了。 她眺望远方,怔然出神,想着的,却是陈有鸟的行踪,不知去到哪里了……
第一百二十九章:天地之威 月黑风高,四周群山苍莽,山势起伏,犹如沉睡的凶兽。 群山之间,有大江奔流,即使在夜里,也发出澎湃汹涌的声响。 似有呼应,夜空雷鸣轰隆,一场大雨一触即发。 山不知是何山,江也不知其名,但见一片浩荡罢了。方圆千里,找不到任何人家灯火。 面对如斯景观,让人不禁心生“天地一蜉蝣”的感慨! 在江边处,一艘不大的乌篷船停在那儿,小儿手臂粗的缆绳绑在岸边一棵大柳树上。 这艘船,是陈有鸟花高价买来的。 只因此段水路,找不到任何愿意过来的船家,陈有鸟干脆买了一艘船,自己当了船工。 也算是实践生活了。 陈有鸟以前从没有划过船,但武力非凡,当摸索掌握到了相关技巧,划船也就那么回事。 计算行程,这一片水域距离云梦大泽已经很近,只要穿过群山,抵达另一边,就将是广袤无边的云梦大泽了。 快要接近目的地,陈有鸟很关注画眉的情况,问她是否想起什么。 画眉的确变得活泼了些,不再死宅,经常性地走出船舱,举目四顾,有时候看着周围的山峰出神;有时候望着滔滔的江水发呆…… 她说,她来过这些地方,可记忆里仍是迷迷糊糊的,无法具体地回想起来。 陈有鸟就不再追问。 人的脑子构造复杂,当记忆出现了问题,想要完全恢复,得讲究方法。 却又想到,当初画眉是如何从云梦大泽流落到海岱郡的? 简直不可想象。 电闪雷鸣,风大起来,转眼间倾盆大雨下来了。 风雨席卷起江水,一下子变得凶猛,惊涛骇浪,连陈有鸟精心找到的避风水湾处都受到了波及,小小的乌篷船被掀动而起,晃荡得厉害。 端坐在船舱里的陈有鸟面色一变,连忙披了斗笠蓑衣,来到外面观望。 见乌云滚滚,电蛇狰狞,雷鸣震耳欲聋,无比的可怖。 这般天地之威,对于修道者绝对是致命的震慑。 哪怕陈有鸟化神成功,如此时刻,那元神瑟缩在泥丸宫内,半点不敢动弹。 要是胆敢冒头出来,只怕顷刻间便会被雷电打得灰飞烟灭。 他前所未有地感到自己的渺小与无助。 如果说元神躲在躯壳内,可苟且偷安,那么被风雨席卷,而导致的江水暴涨,却是无论如何都躲不过去了。 但见一的浪涛,一波比一波高,翻腾而至。乌篷船被波及到,剧烈地颠簸着,绑在岸边树身上的缆绳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真怕它会随时断裂。 一旦断裂,乌篷船将会被卷入大江之中,倾覆只是瞬间之事。 更可怕的是,在那些如山峦起伏的浪涛之中,陈有鸟似乎看到了巨大的狰狞的身影,似乎有大妖潜藏在水里,兴风作浪。 云梦大泽,是这方世界最为神秘的地域。古往今来,不知流传着多少瑰丽而神奇的故事,在这些传闻故事中,甚至存在着“龙”这种传说中的大妖生物…… 陈有鸟今晚选择过夜的地方,虽然并非真正的云梦大泽,还有一段距离。可身处外围地带,就算出现大妖,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说起来,他打杀过邪祟,却未曾遇到过妖物。 也不对,当日从崂山归来,路途中曾有一只巨大的螃蟹精怪半夜前来拜访。 只不过当其时陈有鸟正酣睡入梦,所以毫无察觉,也就等于没见过了。 这趟北上之旅,要来到云梦大泽这等地方,他已经做好与妖物遭遇的准备。 但至今为止,也就是碰到些蟊贼大盗而已。总体而言,算是顺风顺水。 当然,所谓“顺利”,也就是建立在他修行者的身份和实力之上。换做普通人,不知已经死过多少次了。 但整个行程,不可能一直这么“顺利”的。 现在,就遭遇到了大麻烦。 看着越来越汹涌的波浪,陈有鸟就知道,不能继续呆在船上了,应该弃船上岸。 虽然两岸山峰险峻,但脚踏实地,总比被卷入江水中好。 他正待去叫画眉,却见画眉已经走了出来。 她没有戴斗笠,也没有穿蓑衣,白衣赤足,长发披肩。 真是个迷糊的女孩呀…… 陈有鸟赶紧过去,想要给她披上蓑衣,但脚步猛地停住,双眼睁得大大。 画眉走来,风雨不侵,那瓢泼大雨宛若有灵性,落到她头顶上数尺处,然后就自动转弯,落到周围去了。 看上去,好像画眉顶上,有一把无形的伞。 极为神奇。 对于画眉的出身,陈有鸟早有猜测,那一次去看海,在山顶上,也当面见过画眉摆弄练功的姿势,很怪异,不知修炼什么法门。 但画眉修行者的身份,是毋庸置疑的。 也只有修行者,才能这么宅,近乎不食人间烟火,兼且不用换衣服。 画眉的体质,更是天生神异,绝非常人。 喂食给陈有鸟疗伤的那口精华;那让人嗅闻着,顿时心旷神怡的体香…… 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不过修行者是分层次的,像那些普通道士,就是比一般人强一点罢了。 厉害的修行者,陈有鸟也有接触,比如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又比如,化神成功的他自己! 但陈有鸟,却没想到画眉能做到这一步。 是跟她修炼的真功法门有关吗? 还是与生俱来的某种特殊天赋…… 画眉来到船头上,站在那儿,然后口中念念有词,带着一种晦涩而古老的腔调音节,听不清楚到底在念着什么。 随着这些音节吐出,乌篷船渐渐平稳,安静了下来。 陈有鸟立刻注意到,是波浪的问题。 原本咆哮着一阵接着一阵冲过来的波浪,竟如同得到了某些指示号令,飞快地退去。 方圆数丈,水平如镜。 而在这范围之外,依然惊涛骇浪,水花飞溅。 陈有鸟看得目瞪口呆,这等逆改天地之威的能力,竟出自画眉之手,她到底是谁? 在许多典籍和传闻中,有大神通者,修炼到了一定境界,能呼风唤雨,能翻江倒海,十分厉害。 但自从天地动荡,人道大兴,道法式微,很多神通都已断了传承,成为了传说。 许多大场面,很难再看得到了。 除非能亲眼目睹到道君级别以上的大能出手,可他们常年避居道场,修身养性,等于是“养老”,轻易不会施展手段的了,因为每一次施法,都会造成不可逆的损害,导致寿元衰减。 当修炼到了那等境界,再没有什么东西比寿命更重要的了。 那些大能们都是修炼了漫长的岁月才拥有的威能,可画眉呢? 风平浪静了,画眉转身,拉着陈有鸟的手“哥哥,睡觉了!” 。 第一百三十章:云梦大泽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陈有鸟走出船舱,望着青山连绵,江水涌流,很难想象昨夜的暴风雨,就这么平静地过去了。 雨过天晴。 天气很好的样子,适合赶路。 于是赶路。 乌篷船开动,驶入奔流的江河之中,速度颇快地朝着前方进发。 大江泛舟,有一种轻盈的快感。 陈有鸟不禁想起诗句:两岸猿声啼不住,轻舟已过万重山。 现在的他,便有这番感慨。 掌舵之余,陈有鸟运转功法,感受四周气息。 天地灵气,显微知著,最为灵妙。 但让他惊诧莫名的是,哪怕此地已经很接近云梦大泽,那灵气依然稀薄,且带着浑浊之意。 作为举世闻名的神秘之地,云梦大泽不单是妖物的圣地,也吸引了许多修道者前来探幽,寻找洞天福地。 之前陈有鸟便听赤阳生说过,多年以来,四大道场联手,四处寻求仙山仙岛,世外桃源,以求一个适合避世静修的好地方。 在其中,云梦大泽便是一个重要的探索方向。 但现在看来,云梦大泽这边基本没戏了。 按道理说,远离城镇,人烟稀少的地方,天地灵气会保持得比较好才对,所谓“空气清新”是也。 可到了这边,才发现不是那么回事。不知是不是妖物过多,盘踞于此导致的,还是别的原因。 要真正抵达云梦大泽,才能解开谜底。 这一段行程出奇的顺风顺水,连大点的波浪都未曾遇到。陈有鸟甚至怀疑,背后是不是画眉又出手了…… 否则的话,很难解释。 毕竟大江大河,咆哮汹涌,说变脸就变脸的。 画眉就坐在船头处,沉默得像一座雕像,她举目眺望,一直在看着远方,似乎在想着事情。 这是个好兆头。 让画眉恢复所有的记忆,找到她的家,找到她的爷爷,是本次旅程的主要目标。 触景生情,才能回想更多。 如果画眉能想起所有,她就能当向导了。 时间如水流,忽忽而过,已经到了傍晚时分,满天红霞,煞是美丽。 但在这片艳丽的景致中,陈有鸟却感受到了一股浓烈的深秋萧杀气色,不同寻常。 “到了!” 画眉忽然开口说道,语调竟带着些许的颤抖,有点激动的样子。 前头江流水势,一个曲转,当乌篷船行使过去,眼前豁然开朗。 好大一片天地! 陈有鸟难以找到合适的词汇来形容这片天地,只能说个“大”字。 大而苍茫,仿佛无边无际。 如海。 云梦大泽,核心处便是一口巨大的湖泊,四周沼泽遍布,一眼看不到尽头。 这片区域也有不少山峰,可原本巨大的山峰落在云梦大泽内,便变成了一座座精致的岛屿…… 站在船上,即使极目远眺,陈有鸟也无法看望到多少地方,映入眼帘的,是大片大片的枯萎了的芦苇,枯黄的色泽绵延千里,如同丰收季节的广袤田野。 一直看到很远很远的地方,才有些绿色摇曳。 那是还没有枯萎的芦苇。 面对这番景象,画眉呆站在船上,没有丝毫激动兴奋,反而一脸的惊诧,以及一种难言的哀伤。 “云梦的芦苇竟然枯了!” “怎么会这样?” “为什么……” 她嘴里喃喃说着,漂亮的眼里猛地流淌出了泪水,如两串晶莹的珍珠。 陈有鸟忽然意识到了不对,在他的认知里,一叶落而知天下秋,到了这般季节,很多植被都会枯萎凋零,所以看到遍野的枯萎芦苇时,觉得很正常。 但此地是云梦大泽! 如果说四大道场,四季如春,万物生长,那么云梦大泽里,芦苇不会枯萎,也是正常的事。 要是过往长青,而现在枯萎,那就不正常了。 陈有鸟问:“画眉,你记得的芦苇,是不会枯萎的吗?” “云梦的芦苇,怎么会枯萎?一年到头,它们都是碧绿碧绿的,比山上的松树,还要长青……” 画眉喃喃道,还处于一种惊诧失神的状态之中。 相处那么久,陈有鸟没见过她这种样子。于是赶紧来感受这方天地的气息,浓郁了些,可也就那样,甚至比不过云山。 这就让人难以置信了。 难怪那些芦苇会遇秋枯萎,没有灵气护持,根本抵御不了时节气候的侵蚀。 问题是,怎么会这样? 哪怕陈有鸟第一次来到云梦大泽,也认为此地不该如此。 之前一直说天地异变,导致修道环境恶劣,难以为继,可生活在海岱郡,对于这般变化,并没有多深刻的认识体会。 直到现在,面对这一片如海洋般枯败的芦苇…… 一种生命无可挽回的衰落枯败感,油然而生。 如果连云梦大泽都变成这样,其他地方还用说吗? 不该如此! 陈有鸟忽又想到,可能是这方天地发生了某些剧烈的动荡变化,才导致这样的。 “画眉,走吧,去那边看看。” 陈有鸟不想看她触景伤情。 画眉伸手一指:“我以前就住在那边。” 陈有鸟又惊又喜:“你想起来了?” 画眉点点头:“想起了些。” “好,我们这就走。” 乌篷船又往前走了一小段,靠到岸边,两人下船上岸。 陈有鸟看去,发现这儿有路径的样子,绝非荒芜之地。 画眉左顾右盼,眼眸疑惑之色渐浓。重返故地,却发现变化甚大,都变得已经陌生。 陈有鸟不清楚她到底离开了多久,也不清楚原来的情况如何,只按照画眉的指向,往前方走。 约摸走了数里地,路径越发开阔,跟外面的官道有得一比了。 这时候不说画眉疑惑,就连陈有鸟都疑云大起。 依照过来的水路情形,根本没有商船通行,所以这边是怎么回事? 难道水路不通,却开辟出了陆路? 仿佛印证他的猜想,再走三四里路后,前头一片建筑物出现,蔚然成群,坐落有致,竟似是一座村镇的规模。 陈有鸟看见,不禁目瞪口呆。 西边的夕阳落入了群山之后,夜色开始席卷上来,天地变得晦暗。 在这样晦暗的暮色之中,前方村镇里头亮起来的昏黄灯火,说不出的诡异。 第一百三十一章:仙遗镇
入夜时分; 当来到充满神异的方外之地,却突然见到一片人间灯火,怎能不让人感到荒诞,且诡异? 一下子就联想到那些志异故事里描写的场景了。 陈有鸟握紧了腰间的剑柄,功法运转,感受气息。 没有妖气; 也没有阴煞之气…… 就是一座正常的村镇。 化神成功后,感官通灵,虽然覆盖的范围有限,但只要感受到了,基本不会出错。 除非有手段通天的大妖,故意弄这么一座村镇出来…… 陈有鸟询问般看向画眉。 画眉轻轻摇头,一只白生生的手抓住陈有鸟的左手,她感到紧张。 不是“近乡情更怯”的那种紧张,更像是面对某种未知变化时的紧张。 由此可知,这座村镇,以前是绝对不存在的。 “没事,有我呢。” 陈有鸟柔声说道,拉着画眉的手,迈步前行。 当来到村镇入口处,迎面见到一座牌坊,古朴厚实,牌坊檐下,挂着三盏大灯笼,光线明亮。 牌坊左侧,立一方石碑,碑上龙飞凤舞写着三个大字“仙遗镇”! 石碑并没有直接插在地下,底座赫然是一只大石龟。 石龟驮碑,典型的大胤王朝风格,没什么可说的。只是这石龟雕刻得颇为粗糙,并不讲究,只勾勒出了龟壳,四肢,还有一个匍匐着的头颅。 陈有鸟的注意力放在那石碑的字上,写得遒劲有力。 绕到后面,发现背面还有字符,但不是常见的那种碑文,笔画勾勒,缭绕复杂,竟是一道符文。 陈有鸟是擅于符箓的修行者,很快认出来了,此符,是很有名的《镇山符》,主“镇压”、“震慑”、“奠基”等。 画在这儿,也算合适。 这般符箓,只会出自崂山修道者之手,而且道行不低,真人以上。 那可真是大能级别的人物了。 可惜没有留下名讳。 瞧着这块铭刻着镇山符的石碑,陈有鸟隐约间想通了些事这仙遗镇的由来,背后肯定离不开四大道场的影子。 穿过牌坊,踏上正街,见行人往来,街边两侧,一间间挂着招牌的店铺…… 人声嘈杂,显得热闹且繁华。 镇上的人对于陈有鸟两人的到来也毫不在意,司空见惯了似的。 在平日里,想必也有不少类似的江湖人前来。 云梦大泽边上,居然建立起了一座人气旺盛的村镇,这是陈有鸟来之前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 他曾想过,此地会有妖物出没,会有高人隐士,还可能会有些土著乡民,但真没想到会有这么一座人群熙攘的村镇。 错愕感突如其来,像是回到了海岱郡。 陈有鸟觉得,应当先找个地方落脚,然后好好打听一下消息。 很快,就看到了一间客栈,足有三层高,进去一问,立刻有店小二热情地招呼。 这客栈货币流通,与外面并无差异,就是贵了数倍。 陈有鸟带着足够多的金银财物,一路上虽然花销不少,但遭遇到贼寇劫道,将对方反杀后,收缴到不少战利品,所以身上的钱不见减少,反而多了几千两。 花费这些钱,他几无感觉。 作为修行中人,对于凡俗金银的观念颇为淡漠,可经常在外面行走,这些金钱又必不可少;要是拿出符钱来,人家百姓还不认呢。 很快要了一间最高层的上房,陈有鸟让画眉先上去,呆在房间里,自己则留在一楼,点了几样招牌菜。 真正的大鱼大肉。 尤其那一尾红烧鱼,足有两尺长,乃是云梦特产,在外面都吃不到的。 陈有鸟又甩了一锭银子,问店小二话。 得了银子,店小二眉开眼笑,他对于这些咨询问话业务熟悉得很,知无不言,侃侃而谈。 一顿饭后,陈有鸟就了解到了不少关于仙遗镇的资讯。 这座镇子,是十年前才建立起来的,逐年发展,最终有现在的规模。 镇上各种做营生的人,却都是从外面迁徙过来的,果不其然,多多少少,与四大道场有着关系。 道场经营,本就分了层次,有内外之分,势力拓展,十分庞大。迁徙些人手过来这边,只是一句话的事。 作为天下闻名的神异之地,一年到头,不知有多少修行者,而或武者,过来云梦大泽这边寻幽探险,搜找天材地宝,珍贵草药等。来往的人多了,仙遗镇自然一年比一年热闹。 村镇有四大道场作为靠山,秩序稳当,无人胆敢在此闹事。 期间陈有鸟好奇问“云梦大泽,乃妖物圣地,它们怎会允许人族在这里建立村镇?” 店小二呵呵一笑“客官有所不知,十年前,四大道场联手,出动诸多高手,在此打开局面,那些妖物,不是被杀死,便是逃遁而去,不见影踪。反正这么多年来,在这一片,从没有妖物出现过,太平得很。不过这只是云梦的边缘地带,如果深入其中,那就不好说了。” 陈有鸟道了声谢,起身上楼,进入房间,见画眉凭窗而坐,眺望远方。 那是一片漆黑的云梦大泽,幽远而深邃。 陈有鸟问“你还想起了什么?” 画眉喃喃道“我的家,原本就在这的,但现在,没有了……” 陈有鸟理解她的感受,想了想,又多问了几个问题,再结合在店小二那里打听到的资讯,一些事情的脉络渐渐浮上水面。 但具体的情况,仍有待进一步的挖掘了解。 问题是,画眉原来的家已经毁于一旦,取而代之的是一座热闹的村镇,她爷爷下落不明,凶多吉少,一些事情的真相已难以考证,恐怕会成为永远的谜团。 当年画眉在爷爷的掩护下逃走,一路颠沛流离,抵达海岱郡已经是多年后的事。 在这些年间,画眉能支撑过来,跟她的出身,以及修炼的功法密不可分,换了一般人儿,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那都是过去的事了。 现在带着她返回云梦大泽,主要是找回记忆,以及寻亲。 光阴流逝,同时会冲刷掉曾经生活的足迹印记。只能明天带画眉四处走走,看是否有所发现了。
第一百三十二章:跟踪观察 夜深的镇子,开始沉静下来,只是灯火仍然明亮;街头巷尾,一根根高高的杆子上挑起灯笼,烛光通宵不熄,颇有现代都市的路灯光景。 在一片建筑之中,一座不大的道观显得并不显眼。 观中灯火长明,数个身穿道袍的道士正在忙碌着。 “今晚有两名新人入镇,面目年轻,作江湖人打扮,他们入住在福来客栈。” 有道士对一位长须道长禀告道。 长须道长总是一副眯着眼睡不醒的模样:“石龟可有动静?” “无。” “多观察。” “是。” 道士应了声,退了下去。 长须道长睁开眼,凝眸望着身后墙壁上悬挂着的一面古朴大鼓。 这赫然是一面蛟龙鼓! 看上去,鼓面符文勾勒,隐隐有光华流转。 此鼓比起安置在海岱郡道庭都督府的那面,可要保养得好得多。 想当初,在海岱郡,蛟龙鼓自鸣,惊得通玄真人与督军周仲达等鸡飞狗跳,以为有龙族上岸来,立刻调动大兵,严阵以待。 不料最后等待了个寂寞,连一场稍大的风雨都没见着。 再看那蛟龙鼓,发现其中有裂痕,所以认定是一场乌龙。 蛟龙鼓是古老的法器,主要的作用性便是针对龙族,一旦有龙族成员出现在范围内,该鼓便会鸣动示警。 但众所周知,当年龙族出海,已经绝迹数百年,留下的,只是各种传说见闻。 根据典籍说法,是因为天地动荡,灵气衰减,真正的大妖级存在,牠们已无法在中原大地生存,被迫离开,前往深山大泽,而或海外之地。 可以说,这么多年下来,在大胤王朝境内,已经很难见到大妖了,更遑论龙族。 蛟龙鼓,渐渐成为了挂在墙上的装饰品。不过道庭布置,但凡近海临水的州郡,必会安排挂上一面蛟龙鼓。 这些大鼓历史悠久,无奈材料失传,难以保养,慢慢变得陈旧,甚至破落了。 这座位于云梦大泽岸边小镇上的道观,正是道庭的一处据点,装备有蛟龙鼓。 但这鼓,也多年不曾响过。 “也许,早已潜龙入海,再也不会回来了……” 长须道长低声呢喃道,收回目光,重新入定。 …… 第二天起床,陈有鸟与画眉装扮整齐,戴上斗笠,出门上街,要好好了解一下仙遗镇。 这镇子真不大,就一条笔直的街道,两边店铺林立,做着各种各样的生意,除了日常的饮食衣住之外,其他大部分都是材料药店之类。 形形色色的人员来去匆匆,他们都身带器械,刀枪剑棒等;也有不少穿着道袍的修道者,甚至还能见到剃度戒疤的释家和尚。 陈有鸟不禁想起自家那位跟着和尚跑掉,说要出家修行的奇葩爹爹。 而今王朝,释家固然早已没落,但一些地方,还有着庙宇,不过里面的和尚,基本只是吃斋念佛的角色,没有几个真正有修为的了。 江湖武人、修道士、杂家人员等,汇聚在一块地方,很容易造成矛盾冲突,从而大打出手。 可在仙遗镇,却呈现出一派井井有条的安详景象,连说话大声的都少见。 由此可知,四大道场在这里的统治力,威望震慑,无人不服。 陈有鸟猜想,此地必有高人坐镇,就不知道住在哪里。 他深知画眉的身份敏感,不但要隐藏身份,更不能四处招摇,以免引起怀疑。 所以不可四下打探,只当是新近入镇的探险者。 云梦大泽乃天下有数的洞天福地,源远流长,有天材地宝,也有仙家余泽,还有大妖遗蜕……只要找到一样,便可飞黄腾达。 是以一年到头,有众多的探险者前赴后继而至,到此探索,寻找。 像陈有鸟与画眉这样装扮的,街上随处可见,并不出奇。主要是戴着斗笠,遮掩住了容颜。 逛了一遍街,最后回到镇口处,打量那头驮碑石龟。 白天,能看得更仔细。 陈有鸟觉得有些地方怪异,不合常理。 不是石龟造型,而是细节上值得商榷。 既然仙遗镇背后靠着四大道场,而且地理位置紧要,肯定下了心血来经营,那么这一块位于入口处,无比显眼的驮碑石龟,为何弄得如此粗糙? 只雕刻出一个大致的轮廓,头颅背壳四肢等,其他细节,几等于无。 陈有鸟还发现这石龟形体匍匐,似乎被背上的石碑镇压住,很不甘心,仍在挣扎着要爬走…… 画眉走近处,蹲下来,伸手去抚摸石龟的颈脖处。 陈有鸟见左右无人,低声问:“画眉,你可是有发现了?” 画眉却又站起,想了想后,摇了摇头,她似乎感到疑惑。 “我们走吧。” 陈有鸟忽然伸手拉起画眉,往另一边走去。 走出一段路后,这才悄然回头,正见到一名身穿道袍的道士现身,站在那儿。 “这道人,像是在跟踪……” 想到这个,陈有鸟暗生警惕。他认出对方道袍上的标识,果然是道庭的制服。 “对方是专门来跟踪自己的吗?而或,对于每一个新来的人,都会进行跟踪观察?” 陈有鸟更偏向后者。 这样的话,仙遗镇就绝非一处单单进行交易落脚的聚点了。毕竟以道庭四大道场的实力,根本不需要对新来者如此警戒,尽管来便是。 仙遗镇的定位,本就来者不拒,不管来多少探险者,其实对于偌大的云梦大泽,都只是微不足道。 而人多了,人气才会旺,探寻宝物的几率才会高。好东西被发掘出来,十有八九,最后还是流向四大道场。 这就跟淘金是一样的道理。 陈有鸟行事一向谨慎,起了疑心后,带着画眉很快返回客栈,找小二打听外出探险的章程。 到了仙遗镇,不去探险,不去寻索宝物,那就形迹可疑了。 小二收了一锭银子的好处费,态度十分热情:“少侠去探索,是想要单独行动呢?还是组团而去?组团更安稳,且能去得更远的地方。” 陈有鸟回答:“我们初来乍到,想着要单独去看看。” 小二司空见惯,对于寻宝,大部分的人都有独行的心理,一来不信任别人;二来,都觉得自己会鸿运当头,有所收获,人多的话,可就不好分割了,甚至会出现内讧,互相厮杀争抢。 “两位少侠,既然你们初来,我建议你们不用急着坐船进入大泽,最好先到蛇山走走,熟悉熟悉四周环境。” 他所说的“蛇山”,便是位于仙遗镇东南方向的一座孤山。 此山孤零零一座,拔地而起,半山腰向上,形体蓦然一个折弯,往外探出去。看着,宛如一条盘旋探首的巨蟒,所以名为“蛇山”。 关于这座怪山,有个传说,说原本有一条修行千年的巨蛇,盘踞在岸边,日夜对着云梦大泽探首吐信,吸收大泽的无穷灵气,一旦得道,便会蜕皮,生出麟角四肢,化龙成功。 但不知什么原因,这巨蛇始终无法化龙,盘桓不动,最终化作山峰,屹立在此。 传说年久,不辨真假,却给云梦大泽又增添一份神异色彩。 陈有鸟接受意见,当即带着画眉,前往蛇山。 第一百三十三章:蛇山风波 蛇山多林木,特产一种边缘如锯齿般的坚韧茅草,在这时节,这些茂盛的茅草都枯萎了,大片大片的枯黄。 由于仙遗镇的建立,来往热闹,作为附近有名的地方,蛇山修筑出了一条半丈余宽的石板路,从山脚直通山顶;途中还建有草顶凉亭等,宛若一处旅游胜地。 陈有鸟带画眉登山,一路留意,果然又发现了那名道士的影踪。 这家伙,阴魂不散,肯定不会是偶然了。 跟踪观察,而或直接的监视? 那道士其实隐蔽得蛮好,但陈有鸟感觉敏锐,留了心眼。 虽然不知对方目的,但被人盯上了,自然得演一出好戏。 一路顺利,抵达山顶,见上面建筑着数座观景亭,栏杆横陈,把蛇山原来的风貌弄得面目全非,就差围门售票了。 山顶地方甚阔,人影绰绰,可不少人呢。 在其中,居然发现有人盘坐在山顶边缘处,运功纳气,苦修不已。 见状,陈有鸟暗暗运转真功,发现居高位置,灵气果然充沛了不少。 再举目远眺,可见壮阔的云梦大泽,当真是浩瀚波澜,无边无际…… 陈有鸟视力极佳,越过枯萎的芦苇区域,再越过苍翠的芦苇地带,隐约能见浪涛翻涌,又有一些黑点点,那些,却是大泽中的岛屿了。 仔细侧耳倾听,能听到水声阵阵。 真是浩荡之地! 陈有鸟由衷地赞叹一声。 只是这等神异之地,如今周边也建起了城镇、弄成了景观、灵气衰减,草植枯萎…… 天地之道,动荡变化,仿若刹那。 陈有鸟并非多愁善感,但入道以来,确实有着太多的感悟和感叹。 反过来说,一些感悟,有助于提升修为道行。 不少修行中人,都向往深山大泽,闭关修炼,便是这般道理。 所以从各地奔赴来云梦大泽的人,除了寻幽探宝,还有不少人是为了来汲取灵气,增益修炼。 不过云梦周边,灵气已经大幅度衰竭,难以为继。想要达到修炼的目的,需要乘舟进入真正的大泽里去。 但越往里去,伴随而来的风险就越大。 谁也不知道云梦大泽到底有多深,有多阔,但在未知的深阔处,定然存在着传说中的大妖。 大妖的可怖,非人力所能抵御,就算道君那个等级,遇见大妖,也不会轻率动手,交锋。 因为一旦相争,便是不死不休的局面。 修炼求道,主要是为了长生,而非恶斗厮杀。 大妖退避蛮荒,高人隐居道场,秉持的便是一种追求大道的态度。 只是大道,已经渐行渐远了。 陈有鸟从没有想得那么远,带画眉上山,既是反观察盯梢的道士,更是让画眉重游旧地,从而能激发潜意识里的记忆。 画眉的家以前在这里,她应该来过蛇山才对。 只是从山脚到山顶,画眉的表现都很平静,一点异样都没。 陈有鸟低声问:“你以前没来过这里?” 画眉摇摇头:“不记得了,也许来过,也许没有。” 陈有鸟:“……” 难道是因为当其时画眉年纪还小,所以她爷爷没带她来登山? 很有可能,毕竟那时候的蛇山可不像如今这么开发,有路有凉亭。说不定山上,还有着妖物之类,属于危险之地。 没能触发画眉的记忆,就当蛇山一日游了。 “你们可是灵剑派的弟子?” 突地一人走来,大声问道。 是个身板彪悍的汉子,腰间佩刀,不用刀鞘,寒锋熠熠地显露出来。 陈有鸟回答:“不是。” “那就是风山谷的弟子了?” 汉子纠缠不休,又来问道。 陈有鸟根本没有听说过什么灵剑派风山谷,眉头一皱:“不是。” 汉子却跳将起来:“别装蒜了!以你们的衣着装扮,肯定是风山谷的弟子,藏头露尾的,给我摘下斗笠,让本大爷瞧瞧。” 陈有鸟顿起疑心,对方这一番诘问,分明是无理取闹。 汉子又喝道:“给我取下。” 左手一探,来摘画眉的斗笠。 陈有鸟冷哼一声,伸手格挡,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与汉子对了一掌。 对掌之际,一道火辣辣的气息从掌心贯通而入,要冲进陈有鸟的经脉之中。 这位汉子,显然是练武的高手。 陈有鸟先修道,再练武,曾与不少人交手打斗过,但对于真正的武道高手,并没有多少接触了解。 像曹氏的那些侍卫死士们,他们隶属军伍,虽然杀招凶猛,但都是行军搏杀的路子,除了个体的实力外,更依靠团体阵势的配合,以及各种杀伤力惊人的器械,比如弓弩之类。 他们与江湖上的武林高手,是两个很不同的概念。 以前陈有鸟在陈翰与霍师傅那儿听到不少江湖逸闻,尤其是陈翰,每次说起,都眉飞色舞的,俨然把自己代入进刀光剑影的武林世界里去了。 但陈翰的真实水平,其实花拳绣腿,所谓见识,只是各种传闻罢了,完全当不得真。 武功式微已久,处境比修道还不如。毕竟修道者往往长寿,能撑得久,练武可没有这般好处,恩怨仇杀,死得快。 在王朝统治之下,高深厉害的武功秘籍,大都被收缴上交进大内去了;还有一部分,也被各大道统收为己用,与道法结合,形成另外的功法,从而超越了武功的范畴,变得“超凡”。 超凡,则非人。 陈有鸟学得真功,没有师父指导,就自己摸索,慢慢糅合,弄出一套剑法来,杀伐狠厉。 虽然比不过那些真正的非人真功,可在曹鹏这样的凡俗人看来,已经很“非人”了。 一般的武功招数,陈有鸟早看不上,可眼前汉子施展出来的,俨然是内功真气,放在江湖上,就属于陈翰口中羡慕不已的“内家高手”了。 借此机会,见识一下也无妨,说不定还能学到点东西呢。 对于这个突然冒出来,显得莫名其妙的汉子,陈有鸟怀疑他别有用心,也不管了,正好借对方做一场戏,看看幕后的人,到底想要做什么。 蛇山不是仙遗镇,属于野外,动手打架,没有人管,也不会触犯四大道场定下的规矩。 汉子不出刀,陈有鸟不拔剑,两人空手搏杀,动静不小,很快引起山顶上众人的注意,兴趣盎然地围观起来。 第一百三十四章:白发真人 陈有鸟与汉子打斗,精彩有余,凶猛不足。相互留了力,有试探之意。 拳来脚往,打了一阵。 汉子猛地跳开,抱拳道:“兄台,不好意思,是我弄错了,你的武功并非风山谷与灵剑派。” 说罢,转身便走,下山而去。 陈有鸟抬头看见那跟梢的道士站在边上当观众,此时也甩开衣袖,离开了山顶。 “难道是他授意那汉子来试探我的?” 陈有鸟心里暗道。 带着画眉,不急着下山,找处清净之地,跟那些苦修的人一般,运功吸气。 这一路来,灵气稀薄,着实有一种“饿得慌”的感觉。 当修炼入道,境界不同,与俗世渐行渐远,不仅是心境上的不同,更多是身不由己。除非肯散功破道,回归凡俗。 但人爬上了一个高度,见了那等迤逦风光,如何还愿意跌落下去?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向来如此。 约摸一个时辰后,两人飘然下山,陈有鸟发现,那名跟梢的道人不见了。 回到客栈,再度找上店小二。 这小二,不但消息灵通,还兼任掮客中介,只要给足了钱,能买到许多东西。 陈有鸟要买一条船,之前那艘乌篷船船体多有磨损,不要了,另买新的。 进入云梦大泽主要有两种方式,一种是请人撑舟,一种则是直接买船,自驾游。 陈有鸟惯了独行,不愿坐别人的船。 对于这些业务,店小二轻车熟路,跑前跑后,很快办妥。 这是一艘新船,造型与乌篷船很像,只是要细窄一些,两头尖尖,宛如梭形。 陈有鸟仔细检查验货,没有问题了,叫画眉上船,手持船桨,轻轻一拨,船便离岸,朝着云梦大泽划去。 大泽浩瀚,分成数层区域,最靠近岸边的一大圈,芦苇皆已枯萎。 陈有鸟划船的速度不快,缓缓而行,画眉伸手采择了一把芦苇,拿在手里,怔然出神。 见她这副样子,陈有鸟不去打扰。回到云梦大泽,最主要的目的正是为了让画眉恢复记忆,现在看来,任重道远。 …… 时间忽忽,夜幕降临。 道观中,道士将白天获取的情报向长须道长禀告:“经过观察,试探,那两人,应该只是普通的探险者,并无嫌疑。他们已经买了一艘船,前往云梦大泽了。” 道长微微颔首:“好。” 类似的情况,几乎每天都有发生,早形成一套程序,排查过后,便不再理会,继续把目光放在新进入仙遗镇的人身上。 其实这些事情,他们乃听命行事,到底在查什么,并不是很清楚。 咿呀一响,道观后院的木门突然打开,走出一名头发雪白的老道者来。 长须道长心一惊,连忙过来稽首行礼,恭敬地道:“真人,你怎地出关了?” 那真人扫他一眼:“我这两天心血来潮,情绪波动,似有感召。” 长须道长道:“但镇上,并无事端发生。” 真人抬眼去看悬挂着的蛟龙鼓。 “蛟龙鼓纹丝不动。” 真人又问:“驮碑石龟,可看仔细了?” “每日一查,从无纰漏。” 闻言,真人举首,目光似乎能穿透墙壁,眺望到外面的天空,喃喃道:“好生没道理……” 说着,身形渐渐模糊,凭空不见。 长须道长看到,掩饰不住的羡慕:这就是真人的道行,遁空无影,不可捉摸。 道长与真人之间,相距如同天堑,遥不可及。现在的环境,已经很难再有新的真人诞生了。 晚风徐徐,白发真人凭空出现在镇口处,站到驮碑石龟之前。 此际正有两三江湖豪客在镇口徘徊,但他们完全看不到白发真人的存在,正对石龟评头论足,高谈阔论。 绕着驮碑石龟看了一圈,白发真人的身形再度模糊。 下一刻,他出现在蛇山之顶,直接站在一座观景亭的顶部,临风而立,说不出的潇洒飘逸。 夜幕下的云梦大泽,黑沉沉的,如渊似海。但在真人的眼眸中,自有景象呈现:在遥远的水边,似有雷霆闪动,仿佛正有一场大风暴在酝酿生成着。 “此方天地灵气,又衰减了许多……” 真人呢喃道,语气萧索,甚至带着焦虑。 食气者,神明而寿。 对于修道士而言,灵气,是至关重要的资源,等同于食物。如果灵气衰减,消亡殆尽,他们就得绝食了。修为道行,不但无法进步,更难以维持现状,不进则退。 一旦退步,道心失守,寿元骤损,甚至一夜垂垂老矣。 要命的。 “前段时间接到书信,说驻守海岱郡的通玄道友前往龙虎山觐见天师请罪,他的道行衰退了不少……” 白发真人眉宇间,有一种狐死兔悲的哀伤。 道庭敕命,以天师为尊,下有九大道君,又有三十六真人。其中天师道君,长年在世外道场闭关修身,极少露面。驻守各大郡府的,由真人负责。 真人们置身凡俗红尘,虽然日常有灵食药酒进补,却也抵不住自身的消耗,当缺乏充足的灵气来进行修炼,久而久之,入不敷出,便导致道行衰退。 白发真人受命镇守云梦大泽,头几年还没感觉什么,当是一件美差,可近年来,越发察觉到不对。 云梦大泽的灵气衰减,速度快得惊人。 白发真人心里明白,这是当年那场大战所酿成的恶果影响。 那是一场争夺道蕴的恶战,影响深远,至今仍未平息。 云梦周边,越来越不适合修行,这让白发真人感受到了焦虑,就像是百姓人家看着屋中存粮日渐减少一般,偏偏又无计可施。职责在身,他不能远离仙遗镇,前往大泽深处。 这两天,真人心血来潮,有所触动,于是出关来问询观察,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到了他这般修为,道行高深,心神念头不同寻常,不会无的放矢。 但巡查一遍后,并无异常发现,这更增添了疑虑。 总觉得有什么事情会发生,可偏偏不知道是什么事,又会在何时发生…… 眺望一阵,白发真人叹了口气,移形换位,回到灯火通明的道观之内,继续闭关。 第一百三十五章:画眉垂钓,灵鱼上钩 划船入湖,又是一番不同的观感。 陈有鸟注意到,笼罩着云梦大泽的天空,好像总是云层遍布,白天不见日头,夜间难望星斗。 暮晚时分,慢悠悠的船只穿过了枯萎的芦苇区域,眼前仍是大片的芦苇丛,所不同的是,这些茂盛的草本是绿色的。 这也意味着,该区域的灵气开始浓郁起来了。 果不其然,陈有鸟运转功法,立刻感受到了充沛的气息,直如大暑天喝了杯冰水一般,通体感到凉爽。 好! 他差点击掌叫出声。 说起来,自从入道,曾去看过海,也当上了云山观观主,可海边山上,那些地方的灵气浓度,与现在相比,简直小巫见大巫。 陈有鸟当即放下船桨,盘膝坐在船头,贪婪地汲取着天地灵气。 约摸一刻钟后,他睁开了眼睛,神态有思索之意。 最开始的感受,灵气确实显得很充沛,可当仔细探索,就能发现,这些气息流动得极快,显得飘忽不定。 按照这般流逝的趋势,不出一年半载,这一大片绿色的芦苇,恐怕也得枯萎了。 陈有鸟莫名想起一句话: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 画眉坐在他身边,脱去了鞋袜,白生生一双小腿,就这样浸在水里,显得惬意。 她的小腿细长而美,泛着如玉的光泽。 时候已不早,陈有鸟打定主意在芦苇丛中过夜了,那些芦苇高大而茂密,一簇簇,真不知是怎么生长形成的,看其品种,亦非外面常见的芦苇。 如同小树林一般。 无数的芦苇丛间,仿若天然的避风港。 很快,陈有鸟选定了个地方,抛出缆绳,一头系船,一头捆住一大束芦苇。 陈有鸟问画眉道:“听说云梦大泽物产丰饶,尤其水产方面,鱼虾极为鲜美,画眉,你想不想吃鱼?” 画眉反问:“哥哥要吃鱼吗?” 陈有鸟笑道:“万里迢迢来到,当然得好好品尝一下云梦水产美食。” 钻进船舱,很快拿出一杆鱼钓来。 船舱备有不少日常用品,油盐米酱,一应俱全,都是特意吩咐店小二买来的。 虽然入道之后,对于烟火饮食已经没有多少需求,但口舌之欲,人之常情。况且云梦水产,据说蕴含灵气,等同于灵食了,对修炼颇有补益。 事实上很多人来云梦,除了探幽寻宝,日常做得最多的,却是出来渔猎,不但满足个人所需,多出来的收获,还能通过出售,而或交换别的好东西。 陈有鸟有备而来,当即上饵,垂钓。 钓鱼本身,就是一种静心养气的方式。 但陈有鸟这心还没开始静呢,浮标一沉,有了动静,他当即甩杆,钩出一尾大鱼来。 大鱼落在船板上,犹跳跃不已,看样子,足有七八斤大小。 这鱼,也太容易钓了吧? 或者,是水里鱼太多,以至于随便下钓,便有收获? 画眉扫了眼:“哥哥,这鱼不好吃。” 陈有鸟抓起鱼,看了看,就是一条普通的草鱼,除了体型大之外,别无出奇之处,口中说道:“灵鱼善游,可不会轻易上钩。” 他把草鱼脱了钩,随手扔回水里,继续垂钓。 诚如画眉说的,不好吃的鱼,没必要浪费工夫来弄,不如钓另外的上来。 水里果然鱼虾丰富,短短一刻钟时间,陈有鸟就钓到了十多条鱼,其中一条,竟有三十多斤重,放到外面去,绝对称得上是“大鱼”了。 钓到之际,他还动用了手段,这才把它给捞上来。 只可惜,这些鱼都是凡类,肉食价值不大。 陈有鸟叹口气,看来想通过普通的鱼竿来钓到灵鱼,是难的了。 画眉忽道:“哥哥,让我来钓一次。” 陈有鸟当即把鱼竿递过去,说道:“我帮你上饵。” “不用了。” 画眉拿过鱼钩,张口吐了一口口水上去,随即甩钓入水。 陈有鸟看见,不禁一愣,下意识想:“这也行?” 但很快,他反应过来,画眉的唾液,可不同一般…… 想当初,陈有鸟练功到紧要处,正是被画眉一口挽救了回来。后来他琢磨明白,那一口,并非唾液口水,而是画眉蕴养在丹田的宝物,形同于津液而已。 但不管怎么说,都是经过画眉小嘴内输出的。 唾液也一样。 陈有鸟就安静观察,看画眉能钓到什么。 这一看,就看了半刻钟,浮标毫无动静,与先前陈有鸟垂钓的情形很不相同。他用这时间,起码能钓起五、六条鱼了。 画眉不急,安安静静地盘坐在那儿,眉目如画。 陈有鸟也不急,如果连这点养气功夫都没,还修什么道? 又过了一会儿,远处突然有激烈的水声掀动,好像有凶猛之物,正快速地游了过来。 陈有鸟睁眼看去,很快看到那边有水花激荡,仿若刀锋掠过,速度甚快。 来了! 近了! 到了! 浮标一沉。 画眉顺手提竿,把一尾银光闪闪的鱼儿钩到了船板上。 此鱼不大,长约半尺,巴掌宽厚,最多就两斤,但通体鱼鳞,闪闪发亮,好像是白银铸就,相当不凡。一双眼睛圆边,却血一般赤红耀目。 灵鱼! 这肯定便是灵鱼了! 陈有鸟大喜,当即抓鱼在手,用了几分力气,这才把它给控制住。 画眉看了眼,说:“小了。” 似乎感到不满意。 陈有鸟笑道:“一斤多重,可不小了。” 灵食药酒,用符钱来买,价格不菲。那时候他吃胡子宁的那些灵食,点心之类,都是小份量,一碟一口。 现在这鱼,不管用来红烧还是清蒸,都够一盘装了。 于是开始杀鱼。 不愧是灵鱼,鳞硬皮韧,不用上一番力气,都杀不成。 最后陈有鸟对鱼的做法,既不是清蒸,也不是红烧,而是熬成了一锅汤。 当熬到了火候,浓香弥漫,满船皆闻。 这是一种能渗透进心肺的香味! 陈有鸟食指大动,赶快弄了碗筷来吃肉喝汤。 一锅鱼汤,画眉只吃了一截鱼尾巴儿和一碗汤,其他的鱼肉和汤,全部给陈有鸟吃光。 最后他咂咂嘴,意犹未尽,还是画眉说得对:鱼小了…… 第一百三十六章:上岛 鱼小了…… 归根到底,还是云梦大泽外围圈的灵气出了问题,导致灵鱼稀少,并且个头缩水。 灵鱼,等同于天材地宝,对于生长的环境要求甚高,成千上万的鱼群之中,未必能产出一条来。 如果有更好的成长环境,它活足了年头,能够进一步突破的话,那就不再是灵鱼,而是鱼妖了…… 但正如修道士所遭遇的困境,妖精之类,同样难以形成气候了。反是邪祟鬼魔,得益于煞气怨气的滋生,蠢蠢欲动,不断冒了出来。 陈有鸟第一次尝食灵鱼,食髓知味,但不用他开口,接下来的日子,每一天入夜之时,画眉都会以唾液为饵,钓起一尾灵鱼,以此为食。 她也喜欢吃呢。 这些灵鱼最大的,不过三斤,或做汤、或清蒸、或红烧、甚至直接切片鱼生,各种做法换着来。 对于吃的,陈有鸟一向不含糊。 更何况是灵鱼? 不能糟蹋了这么好的食材。 自从划船入湖,画眉的情绪明显变得轻快愉悦了。她的性情,向来清冷少语,难见笑容。可如今坐在船上,犹如鱼儿入水,自由自在的感觉。 心情开朗了。 挺好的,有助于记忆恢复。 划舟而行,只当游湖,陈有鸟不急不躁,相当放松。数天后,这才划出了芦苇圈,面对真正的云梦大泽。 这,哪里像是一面湖?简直是汪洋大海! 纵然早有心理准备,但当置身于此,仍是觉得震撼。 烟波浩荡,似无边际,时不时狂风掠过,立刻掀起惊涛骇浪。在远方,水天相接之地,乌云低垂,闪电纵横,远远看见,心头忍不住涌现惊悚之意。 洪荒苍莽、自然凶猛! 这样的地方,绝非一般人能够涉足生存的。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 陈有鸟来感受其中的天地灵气,很快,他像是触电般霍然站立,惊疑不定。 这里的灵气确实要比外面浓郁得多,可也太浓郁了。如果说外边的气息犹如涓涓滴流,这边的直接成瀑布飞流了。 完全不同的概念范畴。 瀑布冲击,有个“势”在里头,势大力猛,狂暴肆虐…… 如此灵气状态,不再平缓温和。根本不能直接汲取,用来修行,贸然引气进入体内,怕不得把丹田经脉给冲坏了。 陈有鸟眉头皱起,对于“修行”,又有了新的领悟理解。 转念一想,此方天地的气息能用“磅礴”来形容,道庭方面,定然觊觎,所以才有了仙遗镇的开发。至于能否继续扩张,到此开辟道场,恐怕也不容易。毕竟云梦大泽,可有大妖存在,牠们不可能坐视不理,任由人族修者侵入蚕食。 不过这些大局走势,轮不到陈有鸟来操心,他也没有那个分量。 观望一阵,陈有鸟目光放在距离最近的一座岛屿之上。 岛屿林木郁葱,间或有鸟群掠飞而起,显得生机勃勃的样子。 “画眉,我们去岛上走一遭,合适的话,住几天。” 难得来一趟,总不能就此掉头上岸。 云梦大泽的深处,是去不了的,小船经不起风浪冲击,万一翻船,岂不是死无葬身之地? 画眉虽然掌握着奇妙的神通本事,能御水破浪,但这儿可是云梦大泽,不同于泊舟江边,真出了事,无路可逃。 陈有鸟不愿冒那么大的风险,毫无必要。 不过此处灵气浓厚,就近寻个适宜的地方,修炼运功,对他,对画眉,都颇有补益。 对于上岛的提议,画眉自无不允,没有任何反对的意思。 陈有鸟手持船桨,划水前行。 刚离开芦苇区域不远,他便感受到了水势的不同。之前数天在芦苇圈内穿行,轻轻松松的;可而今,明明也没有多少风浪,但水波旋动,暗流汹涌,稍不留神,船只便会被推到别处了。 想要掌握住正确的方向,稳住船只,就要用力。 画眉看到陈有鸟吃力的样子,微微一笑,说道:“哥哥,我帮你划。” 陈有鸟道:“那你去拿另一根船桨。” “不用了,用手即可。” 画眉说着,在船头微微俯身下去,伸出一双白生生的手,到水里拨动起来。 她的动作柔和而美,不像是在帮忙划船,更像是少女玩水。 但下一刻,陈有鸟顿时有一种如释重负的感觉,水流的压力凭空消失,船只速度飞快,箭一般朝着岛屿方向划去。 这,又是画眉掌握的一门神通? 真是深藏不露呀! 陈有鸟叹了口气,早知如此,自己何必那么费劲来划船? 这般速度,很快来到岛屿边上,堪堪停住。 要上岛,还可能会住几天,那么船只就不能停在岸边了,得拖拽上去,藏好。以免船只留在水里被风浪席卷,扯断缆绳,倾覆不见,可就惨了。 陈有鸟划船,绕着岛屿转了转,然后找到个不错的地方,先和画眉下船登岸,他一手抓着船头,生生把船拉了上去。 很快把船藏好,拍拍手,陈有鸟带着画眉往高处走去 岛上林木茂盛,地势平坦,等于一座小山。鸟雀叫声此起彼伏,煞是热闹。 美中不足的是少了阳光映照,显得有些晦暗。 走在山上,两人如履平地,一个多时辰后,几乎把整座岛屿走遍了,确认这就是个无人荒岛。顶峰高处,岩石之间,形成了好几个天然的洞穴,不深,正好能用来居住。 他们虽然不讲究饮食居住的条件,但有地方栖身,总比露天的好。 选了个稍大的岩洞,陈有鸟当即忙活起来,用树叶扎成扫把,打扫干净,又捡拾木柴枯枝等,堆积起来,生火烤鱼。 今天的灵鱼,画眉却是早早就钓起来了,养在一口木桶内,现在整桶带了上来,连带各种酱料。 白天过去,夜幕降临,乌黑乌黑的。 篝火燃起,照出光亮。 陈有鸟正在专心致志地烤着灵鱼。 猛地夜空一声霹雳,惊天动地,震得人耳朵嗡嗡作响。 惊雷过后,不一会儿功夫,大雨倾盆而下,风雨之间,引动了浪涛,从高处看下,犹如山峦奔腾,极为骇人。 那么多天来,陈有鸟还是头次碰上如此恶劣的天气变化。 不知是不是因为进入了云梦大泽中心区域的缘故。 好在有先见之明,把船只拖上岸藏好了,否则的话,想要回去,只能伐木为舟了。 第一百三十七章:手中无剑 狂风暴雨之下,云梦大泽在沸腾,在咆哮,无穷的黑暗中好像隐藏着可怖的怪物,它们正在呼啸狂欢。 端坐在岩洞内,陈有鸟感受着天地威能,他的道心正在摇曳不定。 一种源自魂魄的战栗感挥之不去,战战兢兢。 他赶紧运起功法,观想泥丸宫的《文心雕龙》,一簇簇的文气竖立起来,形成抵御,这才稍稍心安。 第二次遭受到如此凶猛的天地威能,依然心悸不已。 上一次,就是进入云梦地域的前夕,在江流之上。 当受到行雷闪电的震慑,元神龟缩在泥丸宫内不敢动弹,老老实实的; 而今晚,元神躲起来都没用,一阵阵的冲击如浪涛翻卷。如果什么都不做,抵御不住的话,恐怕会直接被震得魂飞魄散,死于非命。 难怪那些有道之士不敢贸然乱闯,除了凶兽妖物,恶劣的环境气候更为凶险。 修行之路,与人斗,与天地斗。 画眉忽而伸手过来,握住了陈有鸟的左手。少女的手冰凉无汗,一抹清芬的香气,渗人肺腑…… 陈有鸟心神顿时安定住了,真功运转,开始入定,汲取天地灵气,进行修炼。 他已经化神成功,阴神出窍,不过这阴神颇为脆弱,诸多限制,不是说想出就出的。 好比现在,如果把阴神放出来,等于是找死。 对于《崂山通真道经》而言,成功化神,已达到了上限,再想突破,需要学习下一境界的真功秘籍。 在此之前,洗练阴神,使之不断凝固壮实,往往得用上数十年的功夫。 期间,灵气不能断。 大道真功难得,灵气难得,元神修炼漫漫无期。于是乎很多人的修炼方向随之发生改变,重点放在打造肉身,以气化力,以力驭技等方面上来。 生命总会找到出路。 原来的长生大道体系遭遇困境,受到不可抗力的影响,只能修正改变了。 常言道:技近乎道! 当“道”遥不可及,唯有退而求次,在“技”这里做起文章。 技,代表着很多重的含义:气血、劲道、速度、招式…… 综合起来,超越凡俗范畴,名为“非人”; 相对于以前的“仙人境界”,“非人”有所不如,逊色一筹。但对于绝大部分的凡俗百姓来说,非人存在,高高在上,不可冒犯。 自从斩杀人魔云崖,陈有鸟就已经走在“非人”的道路上来了,掌握剑法,以技艺御敌,比画符要简单粗暴得多,也更为有效。 日常法力储备,道术施展,属于压箱子的本事;更多的场景之下,非人武功,作用性要广泛得多。 有见及此,陈有鸟很早的时候便开始习武了。 只不过他没有获取到高深的武功秘籍,主要以《崂山通真道经》为基础,结合其他套路,一点点糅合起来。 前时在蛇山与汉子交手,也是为了揣摩偷学。 这条路能够趟出来的话,便是自创。 陈有鸟有这个底气与信心,又有文气加持,悟性、心境等具备了相关条件。 欠缺的,只是更多的实战火候罢了。 当汲取到了足够的灵气,丹田充盈,陈有鸟双目一睁,拔剑出鞘,掠出山洞,在风雨之间舞剑。 嗤嗤嗤! 剑尖缭绕,越舞越快,形成一片片的剑光。 这剑光恍若屏幕,生生把风雨给格挡住了,渗透不进来。 天上电闪雷鸣,乌云压顶,狂风骤雨,林木呼啸。 在这般环境之下练剑,若被旁人见着,恐怕会惊叫一声“疯子!” 刚才陈有鸟的道心在恐怖的天地威能震慑之下,惊惧畏缩,不敢动弹。 惊怖,是一种严重的负面情绪,如果不能及时化解,会留下阴影,并滋生出心魔的种子,埋下祸患。 躲在岩洞时,陈有鸟靠文气加持,还有画眉的帮助,从而定心静神。 这是一种化解方式,属于被动式的。 而今他仗剑出洞,迎着雷电风雨,主动练剑,显得锐气十足,正符合剑道一往无前的精神。 君子当佩剑,荡然天地间! 刹那间,陈有鸟心头有明悟,手中的剑猛地慢了下来。 从快到慢,剑光停顿,消失不见。然而无形之间,仿佛有力场生成,把他给笼罩在里头,无论风有多大,雨有多猛,始终侵蚀不进。 剑器越来越慢,最后停止不动。 陈有鸟双手握剑,举在胸前,剑尖直指朝天。 这一柄剑钢铁所铸,着实称不上神兵利器,经过商船上的杀戮,剑刃已经磨损,甚至砍出了一些小小的豁口…… 一道闪电划过长空,有光芒闪耀,映照出陈有鸟俊秀而坚毅的脸庞,他忽然一笑:“原来如此。” 咔嚓咔嚓! 剑刃断成十数节,掉落在地上。 陈有鸟把剩在手里的剑柄随手一扔,转身返回岩洞。他刚入内,外面的力场化为乌有,风雨无间,顷刻间把落在地面的断碎剑刃剑柄等冲走了。 岩洞内篝火跳动,光明且温暖。 画眉伸手拍了拍陈有鸟的肩膀,那儿落了些雨水,有点濡湿了。 这是陈有鸟刚冲出岩洞时被打湿的。 “可惜无酒。” 练剑有明悟,突破到了“手中无剑”的境界,当浮一大白。 画眉指了指包袱里的葫芦:“哥哥,你可以用它来装酒。” 这葫芦不是凡品,青城山上的特产不老藤结出来的,青城道场俊秀弟子罗云原本用来装纳惠元丹,后来一整葫芦送给了陈有鸟。 其中的丹药给画眉补身子,吃光了,剩下个葫芦空着。 葫芦不大,不过确实可以用来装酒。 但陈有鸟并不嗜酒,一般的酒水也没甚滋味,药酒又太贵,是以葫芦没能派上用场。 而今想着,就算普通的酒,平时储备到葫芦里,间或喝上一口,也是一种享受。 嗯,等回到仙遗镇,即可备上。 一夜过去,第二天,风雨停歇,出来一看,见到岛上诸多林木都被摧折断了,一片狼藉。 接下来,陈有鸟与画眉就住在岛上,生活自在,练剑,运功,吃灵鱼。 第五天,清静怡然的日子被打破了,有三艘船只来到,十多人登陆上岛。 第一百三十八章:加入 《极道人神》第一百三十八章:加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三十九章:云梦之女 “剑意?” 同伴失声叫唤一声:“怎么可能?” 萧成问:“有什么不可能?” “他看起来才多大?也许才刚及冠而已。” “呵呵,修行有成者,驻颜有术,看不出来真实的年龄。” 同伴双眸一缩:“你的意思是说,他看似年轻,但实则是个老怪物?” 萧成忍不住翻个白眼:“什么老怪物?说得忒难听,若被人听到,招惹不快。” 同伴不好意思笑笑。 萧成接着道:“具体如何,我也不清楚,但此人身上的剑意做不得假,即使他似未带剑。” 其出身青城剑派,在派中也算是个俊杰人物,感知不凡。 同伴还有疑问:“如果他真凝练出了剑意,为何答应加入我们?” 萧成没好气地道:“我说吴志,你莫不是糊涂了?在云梦大泽,剑意又如何?他们初来乍到,与人结伴同行,才是最好的选择,而且能规避许多凶险。” 吴志搔了搔头:“我只是觉得有点古怪……还有他身边的那个,看身形应该是位女子,斗笠一直不肯脱下来,不肯真面目示人。” 萧成回答:“女子出门在外,不是披面纱便是戴斗笠,很正常的事。总而言之,你们莫要怠慢了,更不许唐突,以免产生矛盾。” …… 陈有鸟并没有伐木为营,乌篷船就藏在附近,正好住在船上,简单省事,又能与对方保持一定的距离。 坐进船篷内,对画眉道:“画眉,你可有乔装易容的方法?” 俗话说“红颜祸水”,倒不是说画眉是“祸水”,但她重归故里,显露真容的话指不定会出什么问题,毕竟当初她家里遭逢变故,仇家环顾,谁知道对方是否还埋伏在仙遗镇内,守株待兔? 戴斗笠只是权宜之计。 画眉眨了眨眼睛,忽地伸手往脸上抹了抹,然后问:“是这样吗?” 陈有鸟一怔,看着眼前这张平平无奇,还有些小麻子的面容,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不对吗?那这样呢?” 画眉说着,又伸手往脸上抹了抹,随之表现出来的样子更为普通,面皮发黄,连一对眸子,都变得无神。 陈有鸟失声道:“你是怎么做到的?” 画眉回答:“小术耳,我一直都会变。” “那你以前怎么不变?” 画眉微微歪着头:“为什么要变丑?” 陈有鸟无语以对,不管男女,天生都爱美,无缘无故的,自然不会去弄这个。 画眉涉世未深,对于很多事情的观念看法不同,陈有鸟又未曾提过此事。一直以来,只金屋藏娇,把她藏得严实,如果知道她会“变脸”,何以至此? 陈有鸟很感兴趣地凑近来,仔细端详,越看越觉玄妙。在他的见识里,乔装易容,都需要外物材料的打扮,而或套上人皮面具什么的,哪像画眉这般,直接往脸上抹一抹,即可完成,于是问:“画眉,你能变成多少个样子?” 画眉回答:“不多,就这两三副。” 陈有鸟忍不住伸手去捏一捏,又揉了揉,但随即画眉的面容恢复原样:“啊!怎么就恢复了?” 画眉嘟起小嘴:“都说是小术变化。” 陈有鸟哈哈一笑,虽然这种变化不能被人揉捏,但已经够用了,毕竟外人只能看着,上不了手。 可以明显感受得出,自从回到云梦大泽,画眉的性情颇有改观,活泼了许多。有时候跟她开玩笑,间或便流露出俏皮可爱的一面。 于是道:“画眉,在人前时,你就用刚才的样子,不要露了破绽。” “好。” 画眉答应得干脆,也不问为什么。 陈有鸟解释道:“仙遗镇的建立,背后是四大道场,他们很可能与围攻你爷爷的事有关。” 画眉一听,秀气的眉毛立刻扬了起来:“哥哥,我要报仇。” 陈有鸟叹道:“具体的情况,在你恢复记忆之前,都不确定对方是谁。” “如果再见到他们,我能认得出来。” 画眉的神态很坚定。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就算能认出人,可打不打得过,又是一回事。” 画眉默然了,实力上的差距十分残酷,哪怕她现在已经渐渐成长起来了,但想要报仇,依然遥遥无期。 陈有鸟安慰道:“你也不必灰心,也许,你爷爷还活着呢。” 画眉摇了摇头:“但回到这里那么多天,我感受不到任何爷爷的气息。” “还有个可能,他离开了云梦,去找你了。” “不会的,爷爷曾与我约定,不会去找我,只是有朝一日,让我自己回来……” 画眉说道,突然感到阵阵的头痛,露出了痛苦的神色。 见状,陈有鸟立刻紧张地问:“画眉,你怎么啦?” 好一阵子,画眉才慢慢平静下来:“刚才我脑海突然回想起许多的画面,围攻我爷爷的,是四个老道人,其他还有很多人,但他们都围在外圈。” 陈有鸟心中一凛,此事果然与四大道场有关,问道:“那你可想起来,你究竟是谁?” 画眉神态略显茫然:“我自幼就跟爷爷在云梦生活,结庐而居,我不知道我爹娘是谁,爷爷也从未说起,他说我自水而生,是云梦的女儿。” 陈有鸟听得迷糊,如此口吻,不大像是爷爷对孙女的言辞。以前的时候,他便怀疑画眉的身份,很可能是妖族,可朝夕相对后,不管怎么摸索观察,都寻不到画眉身上有妖族的气息特征,从头到脚,她便是活生生的人儿。 只是画眉掌握着好些超乎想象的神通本事,可归功于她爷爷的教导。 陈有鸟已经认定画眉爷爷是世外高人了。 天下之大,除开四大道场,着实还有不少高人隐士,又有世家传承,据说王朝内的三大藩国,伏猛国中山国青丘国它们,便是建立在世家的基础之上。 百年王朝,千年世家,绝非说说而已。 陈有鸟甚至觉得,画眉便是出身于某个声名不显、人丁单薄的世家,否则哪里有那么厉害的真功神通? 不过目前为止,这些都是猜测,可惜画眉年幼失散,她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登登登! 外面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萧成的声音传来:“陈凡兄弟,请出来说事!有大事!更是好事!” 第一百四十章:大妖洞藏 人多确实好办事,萧成队伍中有消息灵通者,他获悉了一个关于“大妖洞藏”的消息,于是赶紧前来禀告。 萧成闻讯,大喜过望,当即聚集人手商议。 在商议过程中,有成员反对带上陈有鸟与画眉,说他们新加入,底细未知,恐生变数。 但萧成主张,探索获取大妖洞藏的难度颇大,多一个人,便能多一份把握…… 一番争辩后,最后还是萧成的主张获得同意,所以他跑来找陈有鸟。 这是大事,也是喜事。 无数的探险者前赴后继,汇聚到云梦大泽,也不知多少人葬身于此,他们孜孜追求的,便是各种修行资源。 这些东西,大妖洞藏里全部都有。 陈有鸟问:“该消息是真的?” 萧成摇头:“暂时不辨真假,过往时候,偶尔亦有类似的消息流传出来,最后却是假的。但空穴来风,不管真假,都值得一探究竟。毕竟我们到这里,干的就是这样的事。如今灵气衰减得厉害,天材地宝越发稀少,灵鱼也难以渔猎得到,想要有所收获,必须越走越深。” 陈有鸟点点头,想了一下:“好,那就走一趟。” 萧成喜道:“那你先做准备,午间动身,一同坐船出发。” 关于那个大妖洞藏,在百里开外的一座大岛上。 那里,已经隶属大泽的中心地带了。 陈有鸟说:“我们自己有船。” 萧成瞄了一眼,呵呵笑道:“乌蓬小船,在外围尚可,可开进去就不同了,大泽深处风浪不定,说来便来,小船驾驭困难,稍不注意就会被风浪打翻。” 由于画眉的缘故,陈有鸟倒不怕风浪,不过画眉的神通本事没必要暴露出来,便道:“那好。” 到了中午,众人准备妥当,纷纷上船。 三艘大船,其中一艘装载的是补给,对于江湖武者,他们可不能吞吐灵气,而是要吃肉喝酒,消耗甚大,好在大泽里水产丰富,不愁没吃的。至于米面油盐之类,需要自带。 陈有鸟与画眉分在萧成所在的第一艘船,升起风帆,很快出发。 萧成有意与陈有鸟打好关系,午饭期间,坐在一起,菜肴丰富,又有数坛好酒。 悟剑之际,陈有鸟想喝酒而不得,现在正好补上了。至于画眉,她不喜应酬,自个去分配的舱房内当宅女。 虽然很想弄清楚陈有鸟的出身,以及学的什么剑法,不过江湖交际,刺探师承功法,乃是一大忌讳——除非人家自报家门,主动说出来。 现在陈有鸟闪烁其词,明显不愿意。 萧成只好作罢,转而谈起在大泽的闯荡经验来。他到云梦历练已然八年之久,称得上“老资格”,见识丰富,并且在仙遗镇上拥有一座宅子。 当年仙遗镇建立,招募的第一批人员便从四大道场管辖下的外院,以及派系中挑选,当是对他们的历练。 等于是开荒。 开荒自是充满了凶险,但也有着许多机遇。 有些弟子因为表现优秀,获得奇遇,从而得到晋升,踏入了道场的内门,从而成为真正的大道修行者。 他们的晋升路径,与当初陈有鸟上山当道童却是不同。 道童是自幼上山操持,出身清白;而外院,别院门派那些则复杂得多。 其实陈有鸟考核失败,也有机会下放到外面别院去做事,但需要给一大笔钱。 他给不起。 父亲陈慕道失联已久,好久没有寄钱来了。 故而王伯决定带少爷回海岱郡,不想再耽误青春光阴。 话说回来,萧成到云梦大泽,已经是第二批的了。局面平稳得多,妖物都不曾碰过几回,纵然如此,他也经历过不少凶险,死里逃生几回。 这些经历,现在都成了故事,侃侃而谈。 陈有鸟听得兴趣盎然,时不时发问,引导对方话题,许多关于云梦,关于仙遗镇的风土人情,俱化为见识资料,一一被记住了。 说了一大通,萧成抬头见到天边飘来大片乌云,脸色顿时变了:“糟糕,有暴风雨来!” 急忙传讯下去,让各船人员打醒精神,全神戒备。 陈有鸟故意问:“吹风下雨很可怕?” 萧成苦笑道:“若在陆地,吹风下雨不足为惧,可现在是在船上,是在大泽里,风雨反复无常,而且极为凶猛。坦白说,我宁愿遭遇妖物,也不愿碰上暴风雨,我们的船万一扛不住,便会破裂倾覆,到时候,大家死无葬身之地矣!” 说到这,他忧心忡忡地盯着远方,观测水面变化。又四下张望,看附近有无岛屿可以停泊。 无奈这一片水域,碧水茫茫,竟看不到岛屿山峰的影踪。远处倒是有,可已是赶去不及。 只能祈求老天爷开眼,不要吹那么大风,下那么大雨。 起风了,乌云密布,浪涛起伏的幅度开始增大,船只摇晃不定。 萧成等人俱是一脸紧张,一些人甚至口中念念有词,似在做法念咒。 队伍之中,有两名道士,他们懂得法术,据说有驱云定水之能。 关于这个,陈有鸟倒是信的,他学得崂山道经,擅于符箓,可别的道场功法,确实有很多类型,比如龙虎山,晴天霹雳,呼风唤雨,都是神通。 不过一般道士,道行能厉害到哪里去?让他们来定住云梦大泽的风雨波浪,怎么可能? 然而不知是不是真得做法起了作用,浪涛起伏,就那么一阵子,过去之后,随即波光粼粼,天空倒下起了雨,噼里啪啦的。 有风有雨但不起浪,众人如释重负,又暗觉蹊跷,就连作法的道士都是面面相觑,想不出个所以然,不禁暗暗在想:莫不是自家道行法力精深了,所以定住了浪涛? 不过大泽中事,向来光怪陆离,多有怪异,难以解释,也不差这一宗。 为了避雨,众人都躲回船舱,陈有鸟回到舱房,见画眉端坐在那儿,摆出一个古怪的修炼姿势来,神态恬静。 陈有鸟忽然明白吹风下雨不起浪的原因了,敢情在画眉身上,一如当夜的情景。 第一百四十一章:到了 船只波澜不惊地行驶着,在风雨的加持之下,速度反而快了几分。 船舱大厅,众人汇聚于此,又命仆人搬来好肉美酒,幺五幺六地吃喝起来。 江湖豪客,总离不开这样的场面。不单只是嗜好,更是必要的补充。 练武者需要大量精细的饮食。 所谓“精细”,就表示普通市井上售卖的猪羊肉类,营养已经跟不上了,得进食猛禽凶兽的血肉。 这样的处境状况,与修道有成者必须汲取灵气是一样的道理。 如果吃得不够,吃得不好,那修为很难得到进步,反会跌落下去。 有人问萧成:“萧哥,你说这个大妖洞藏的消息是真是假?” 听到“大妖洞藏”的字眼,众人顿时安静下来,目光齐刷刷落在萧成脸上。 萧成呵呵一笑:“这个问题,你该问周远。” 周远,就是带来消息的成员,身形高瘦,恍若一根竹竿似的。其出身复杂,擅于轻功,疾跑起来,像一阵风似的,所以人送外号“周一风”: “不用都看着我,我如果能确定真假,早就一个人偷偷跑去,占尽好处了。” 众人闻言,顿时轰然起来。 那吴志笑骂道:“周一风,就你这个竹竿身板,你一个人跑去,岂不是自寻死路?” 周远嘿嘿一笑:“所以嘛,真也好,假也罢,不到地头走一遭,哪里能说得明白?” 关于这点,其实众人都心知肚明,那么多年来,各种传闻消息满天飞,假的居多,却也有真的。终归到底,只是赌那一线机会而已。 萧成面色一正:“根据地图线路显示,那座岛屿已经相当接近大泽深处了,大伙儿可得做好准备,小心点儿。” 众人为之肃然,个别人脸上甚至露出了紧张的神态。 近十年来,随着仙遗镇的发展扩张,各路探险者源源不断进入,人多了,他们涉足探索的地方也就多了。 至今为止,神秘广袤的云梦大泽已经被掀起了一角面纱。 但这些区域,也就局限于外围一带,真正的核心地带,依然充满了未知与可怖。 据说多年前,四大道场联手,四位道君率领十多位真人闯入大泽深处,与其中的大妖存在激战,做了一大场。 个中细节并没有流传出来,只知道有两位道君受了重伤,五位真人直接陨落…… 这一战的影响极为深远,道庭元气大伤,从此以后,道君以上的大能人物越发深居简出,不再离开道场半步;而三十六真人的位置出现了空缺,递补上来的人选水平差强人意,从而造成了一连串的后果。 不过妖族方面也好不到哪里去,根据道庭那边放出来的消息,说大妖们已经所剩无几。牠们龟缩在大泽深处,对于外面的事已经力不从心。 所以建立在云梦岸边的仙遗镇才能发展得蒸蒸日上。 那等层面的存在,以及争斗,根本不是萧成这一伙人所能企及的。 虽然说大妖已经难得一见,但没有大妖,还有中妖小妖们,牠们的实力也不容小视。 按照区域的划分,越接近核心地带,妖物出现的概率就越高。 众人组队而来,集合力量,正是为了应对这些意外的因素。 他们之前,极少进入这么深的。 偶尔有些自持实力胆子大的冒险者曾经来此闯荡,但这些人无一例外,都是一去不复返…… 若非灵气衰竭,外围资源削减得厉害,萧成等人也不愿意为了一个消息而涉足于此。 风险实在太大了。 …… 舱房内,陈有鸟在静坐,他没有出来跟众人胡侃。 一是刚加入这个群体,彼此间根本不熟,没有什么话题可聊;二来很多资讯,之前他已经跟萧成咨询过,了解到不少。 至于某些关乎到核心利益的信息,萧成也不会轻易泄露。 既然如此,还不如回房间多陪陪画眉呢。 对于那大妖洞藏,他本就没多少野望,只当来见识一番。 带画眉返回云梦,却已物是人非,使得画眉对故乡甚至产生了某种陌生感,虽然触景生情,想起了不少记忆画面,但仍是模糊不清。 根据已知的一些重要情况,陈有鸟可以推测,画眉的爷爷并非真的“爷爷”,其说画眉为“云梦之女”,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含义? 反而觉得越来越扑朔迷离了。 既然画眉为云梦之女,那么带她出来泛舟水上,是一种回归的行为,能有效帮助她恢复记忆。 加入萧成的团队,只是个插曲罢了。 在陈有鸟的心目中,画眉才是真正的“宝藏”,任何大妖洞藏都比不上。 画眉的各种神异表现,也证明了这一点。 本来也在闭目养神的少女突然睁开了眼睛,似有激动之意。 这样的情况并不多见,陈有鸟忙问:“怎么啦?” 画眉回答:“我突然觉得心跳得好快,有一种奇怪的感觉,就像……就像是前方有什么东西在呼唤我。” 陈有鸟霍然起身:“怎么呼唤的?” 画眉摇摇头,脸色茫然:“不清楚,时断时续的。” 陈有鸟吐口气:不管如何,这趟加入冒险,大方向明显是对了。只要画眉在此过程中寻找到与她有关系的人或物,那么很多事情将水落石出。 想了想,他开始运功来感受,但真功刚运转,神念才冒头出去却立刻感受到了一股暴虐凶猛的庞大力量,他连忙掐断了去。 好险! 晚上一步,神念便会被裹挟出去。 以陈有鸟目前的修为境界,根本抵抗不住,也挡不住。 如果神念被席卷,那么他的阴神将受到创伤,不知要养多久才能康复回来。 毫无疑问,随着深入,这片区域的气息越发的狂乱残暴了,根本不是能够汲取,用来修炼的。 又或者说,是陈有鸟的境界太低,驾驭不了,换了道君级别的大能来,可能是另一种情况。 他也懒得做那般假设事件,先做好自己。 无法练功,就来读书,蓄养文气。 不知过了多久,行使的船只突然停了下来,有人来到舱房外喊道:“到了!准备下船了!” 第一百四十二章:大妖遗迹 陈有鸟与画眉戴上斗笠走出舱房,来到甲板上,抬头一看,见前面不远是一座岛屿山峰。 这山峰有点怪,灰雾笼罩,一片迷蒙,其中轮廓隐约,看上去,好像趴着一头巨大的海兽,正在那俯首饮水。 再去张望天空,风雨倒是停了,但云层弥漫,显得愈发阴沉。 “你们注意到了没?到了此地,很静。” 萧成忽然脸色凝重地说道。 四周确实很是安静,就连波浪的声音都似乎沉寂了下去,静寂无波。 陈有鸟心头一动,运起真功感受,顿时发现这里的气息怪异,不再是那种狂暴肆虐的躁乱,而是一种近乎固定的状态。 说“固定”其实不准确,应该用“禁锢”来形容。 禁锢灵气,要什么样的本事才能做到? 而或,设置有某些阵法? 不管怎么说,单凭这一点,便足以表明此地不凡。 “大家小心,这地方有阵法存在,气息都被定住了。” 一个短须道士大声开口提醒道。 他叫“潘道人”,擅于阵法,虽然尚未化神成功,但触感敏锐,很快感觉到了不对劲。 闻言,诸人不惊反喜。他们冒着巨大的风险来此,如果见到的只是一座荒芜的普通废岛,反会感到失望。 有怪异,才有机会。 至于可能存在的凶险,这些都是早有心理预备的。 贪生怕死,也就不会来当冒险者了。 至于灵气禁锢,对于武者而言,并未造成多少影响,他们可不需要灵气来施展武功;诸如潘道人等修行者的境界未化神,其实也不怎么依赖灵气。 反倒是陈有鸟感到了些阻滞,好在他悟剑有成,就算不用道法符咒,也能用剑。 众人一个个摩拳擦掌,只等停泊好船,就登岸探索。 萧成叫道:“大家不要乱跑,集中一起走,互相有个照应。” “知道。” “快点吧,要天黑了。” 众人嘴里应付道,态度不以为然,各自都打起了小算盘。 宝物动人心,况且这很可能是一处真的大妖洞藏! 松散的组合团队,本就没有严格的纪律章法,也没有哪个人拥有绝对的权威。 不用多久,船只停好了,诸人纷纷跳下船去,手持兵器,蜂拥着向山上走。 岛屿山峰可不小,谁也无法确定洞藏会存在于哪个位置,但根据探险的经验阅历,处于高处的几率会高一点。 走着走着,有组成小团伙的,三三两两,径直选择别的路径上山去了。 萧成见状,张口想要叫住,然后想到了什么,只得一声叹息。 大妖洞藏的诱惑力实在太大,根本挡不住别人的野心欲望。阻止的话,反可能激起矛盾。 虽然团结一起走,人多力量大,能降低可能遭遇的凶险,但与此同时,也会分薄收益。 再说了,如果真得探索到洞藏,谁能信得过谁? 潘道人脸色微微一沉:“哼,果然是一群乌合之众,成不了事。” 萧成笑了笑:“人各有想法,没有什么奇怪的,我们不急,正面上山。” 他们自也成了一个圈子,人数最多,实力也最强。 陈有鸟与画眉两人跟着走,一路观望。 当上到半山腰处,突然传来一声惨叫声:“啊!” 四周本就寂静异常,使得这惨叫分外刺耳,让人听着,浑身不禁打个冷颤。 “是谁?” “哪里传来的?” 诸人面色一变,连忙握紧了手中的兵刃武器,站成阵势,凝神以对。 “救命……啊!” 却又是一声惊悚的呼喊,是从左侧山林间传出的。但叫声嘶哑,根本听不出是谁。 萧成低声骂了句:“该死!叫一起走偏不听,大妖洞藏是那么好得的……” 瘆人的惨叫声造成了惊慌的情绪,在众人心头发憷。 “潘道人,可瞧出什么端倪来?” 潘道人摇摇头:“距离太远了,山林又茂密,哪里看得见?” 吴志疑问:“难不成山林间隐藏着妖兽之类?” 萧成沉声道:“很有可能,大家小心点,跟紧了,相互提防点。” 没有人打退堂鼓,对于他们来说,每次冒险,都会有人遭遇不测,早司空见惯,不会轻易被吓退。 富贵险中求! 画眉忽地抓紧了陈有鸟的手,她感到了紧张。 自从回到大泽,她的情绪都是惬意的,愈发放松,变得活泼多了。 在船上时候,画眉说此地有事物在“呼唤”着她…… 陈有鸟低声问:“你察觉到了什么?” 此地灵气禁锢,他可不敢再随便运转阴神,万一阴神也被禁锢住可就麻烦了。 画眉不同,她可是云梦之女,诸种神异表现,如鱼得水。 画眉回答:“我不大清楚,只是内心有些不安。” 陈有鸟沉吟片刻:“要不,我们下去,回到船上等待?” 画眉轻轻摇了摇头:“既然来了,总得看个究竟。” “好。” 陈有鸟自无不可。 队伍上山的速度不慢,而自从那两声惨叫后,也再无异样发生。 当抵达山顶之际,但见一片开阔地,竟被开辟开来,形成一个十多丈方圆的广场,地面青石打磨,一根根造型粗犷的石柱竖立在那儿。其中不少都断折了,断落在地,显露出破败的气象。 “遗迹!这是大妖遗迹!” 萧成都激动起来了。 整个云梦大泽等同于一处洞天福地,里面充满奥秘,在上古时期,这里更是龙族祖庭,诞生过无数大妖。 那是一个神话时代! 只是如今,神话的时代早已落幕,成为了传说。于是人族中兴,迈入了新的时代。 探索追寻这些上古遗迹,以及大妖洞藏,是每一个探险者的梦想。 今日,众人亲眼见着了,如何能不兴奋激动? 陈有鸟却注意到广场地面上白光闪烁,那是骨骸的光泽。 人的骨骸! 数量不少,这一堆,那一副的,散落得到处都是。 看起来,起码有上百人先后丧生于此。 森然白骨,一下子把众人的兴奋之意给打击下去了。 显而易见,曾经有多批次的探险者来到这儿,但他们都死了! 第一百四十三章:凶兽 望见众多散落的骨骸,萧成等人不禁脸色凝重:看样子,以前不是没有人发现此处遗迹,而是闻讯而来的多批探险者都葬身于此了。 又想到刚才登山时听到的“伙伴们”的惨叫,那几个家伙脱离队伍,自行探索,现在不见影踪,不知是死是活。 说起来,这事有点古怪。 如果岛上充斥着凶险,可为何别人遇到了,萧成一行反而顺顺利利,半点事没有? 同是上山,不该是路径选择的问题。 整座岛屿说小不小,说大也不算大,那隐藏在山林的可怖未知怎么可能只蹲守在某处? 并不符合逻辑。 或者只是运气好…… 吴志舔了舔嘴唇:“萧哥,你说进不进?我们都听你的。” 萧成沉声道:“ 且在这休息一下,等一等,清点人数。” 人数算起来很简单,就剩这么点人。 吴志又问:“张合几个,会不会先行抵达,已经闯进去了?” 确实存在这种可能性,毕竟路上听到的惨叫就那么一两声。 萧成看着他:“你的意思是让我们赶紧动起来,以免被别人捷足先登,拿完了好处?” 吴志也不否认,呵呵一笑:“遗迹便在眼前,瞧着心痒。” 萧成叹了口气:“我闯荡多年,认识过很多人,也曾经与很多人结伴而行。一年年的,人事变迁,新人换旧人,那些人不是离开了大泽,而是都死了。我能活到现在,只因学到了一个很重要的经验教训:凡事当小心。” 吴志一副很受教的样子:“萧哥说得对,那我们就在这观望观望,反正不急在一时,偌大遗迹,总不可能飞了去。” 说话间,天色渐渐晦暗下来,灰雾腾升,弥漫四周。 这座岛屿原本就被雾气笼罩着,显得虚无缥缈,只是现在,雾气变得浓郁起来,使得视线大为受阻。 前面广场渐渐模糊,一根根石头柱子竖立其中,看上去,隐现狰狞之意,却是柱子顶端上的浮雕造型。 这些浮雕造型形态各异,有飞禽,有走兽,还有不少鬼神之态,显得诡异。 潘道人惊诧地道:“你们发现了没?我们先前可没有看到这么多的浮雕!” 众人一听,心头一惊。 确实如此,刚才大家站在这里,观察广场环境,见到的是散落的骨骸,以及造型粗犷的石柱子,可并未注意到柱子顶端上有雕刻得活灵活现的浮雕。 是大意忽略了呢? 而或,这些浮雕原本并未出现…… 随着浓雾笼罩,一座座浮雕反而越发清晰,它们散发出耀眼的光华。 “看,那只石猴子,它好像是活的,刚才冲我眨了眨眼睛!” 吴志尖叫道。 潘道人叫得更大声:“小心,这些浮雕都是活的……” 似乎印证他的话,各种各样的兽吼声传来,全是那些浮雕发出来的。 紧接着,诸多异兽在柱子上伸展躯体,一双双眼睛全部盯着萧成一行,犹如盯着可口的肉食。 “戒备,结阵,它们来了!” 萧成喝道,手中长剑摆出个防御剑诀。 众人立刻紧张地围成一圈,紧握住手中兵器。 陈有鸟的剑在修炼的时候碎了,现在两手空空,不过他已淬炼出了剑意,只要意念所致,万物可为剑。 无奈此地古怪,有着大阵封锁,不但压得阴神死死的,动弹不得,就连意念都受到了严重的阻滞,难以灵活运转起来。 相比之下,萧成等人修为不高,纯靠身体技能,施展出来的武功招数,反而没受多少影响。 “吼!” 一头独角凶兽蓦然冲来,首当其冲的是一名身材高大的武者,他用的也是重型武器,一把九环大刀。 吐气开声,手起刀落! 刀锋斩在兽头上,铿然有声,竟砍不进去。 该武者被巨大的冲力反噬,站立不稳,往后退了两三步。好在站在他左右两边的两人及时出招,纷纷往凶兽的眼睛、面门处招呼,迫使它退走了。 但第二头凶兽又从另一侧袭击而来,此兽四足有爪,短身长尾,似鳄非鳄,一张巨嘴,利齿森然。其一口咬住了一位武者的长枪,咔嚓一下,便把精铁枪头给咬断了去。 众人虽然配合熟练,但谁也不知道这些凶兽究竟有多少头,若是三五头,尚能顶得住。可看那些浮雕,起码数十之多,这还能怎么打? 难怪广场上尸骸遍野,敢情都是被这些隐藏在柱子里的凶兽给吃掉的。 凶兽并非妖物,而是有着妖族血脉的野兽,从而具备非凡的速度与力量。 从兽到妖,有一个晋升突破的过程。 当神话时代落幕,不但道法式微,妖魔也一样,受到的影响甚至更大,成妖成怪越发艰难。反而是邪祟鬼魅之流要容易成型得多,毕竟它们不靠灵气,靠的是凶煞怨气。 凶煞怨气,民间俗世随处可见。 是以现在的王朝大地上少妖魔,而多邪祟。 莫说妖魔,便是凶兽都难得一见了。 萧成在云梦闯荡多年,也就遭遇过三五回凶兽而已。但现在,一下子冲出十多头来,仿佛此地是凶兽巢穴一般。而且这些凶兽可比外面那些要凶悍得多,形体怪异,根本认不出是什么种类。 萧成猛地意识到,此地既为大妖洞藏,那么安排有凶兽看守,是十分合理的事。 在传闻中,大妖座下往往会豢养着许多的凶兽。这和人族权贵蓄养奴仆打手是一个道理。 只是那大妖都死去了,为何凶兽还能存活着? 这很可能与此地的阵法有关,凶兽们平时藏身在石柱子里休眠,当察觉到有外人闯入时,它们才会醒来。 想通这一层,萧成顿时萌生退意,明白单凭他们这些人想要获取大妖洞藏根本不可能,不如尽早退走,逃下山去。返回仙遗镇将此事禀告给道观知晓,道观有真人坐镇,组织大队伍来。 如此一来,虽然再无法染指洞藏之宝,但起码能得到相关的奖赏,而且能保住性命。 萧成向来谨慎而冷静,当即喊道 :“各位,事不可为,趁还没有被凶兽包围住,我们尽快撤退,下山。” 然而还没有等人回应,呼的一声,一道巨影从天而降,高约两丈余,浑体黑毛,双目如灯,竟是一头异种巨猿。 它落在众人的圈中,咆哮一声,一拳便将一人打飞出去。 这一下,众人结成的阵势立刻被破了,根本不需要多说,立刻拔腿就往山下跑。 可此时,浓雾弥漫,来时的路径被掩盖住了,不辩东南西北。两三个人冲进了浓雾,但很快里头就传出来他们的惨叫声。 萧成心头惊悚,猛地想到,到了此地,哪里还能轻易脱身? 广场上的累累骨骸,便都是明证。 抬头张望间,正见到陈有鸟与画眉两人居然还站在那儿,并没有逃窜之意。 萧成一咬牙,迈步朝两人靠拢而去。跟随他的,还有潘道人与吴志。 就这会儿功夫,只剩下他们几个了。 第一百四十四章:山崩 先前众多凶兽肆虐,四处攻击,但说也奇怪,它们并没有对陈有鸟和画眉发难。其中有两三头凶兽本来朝着这边冲来,可当靠近来时,似乎嗅闻到了什么,随后扭头走掉,另寻目标了。 这一幕极为神奇,不过四周雾气笼罩,视线受阻,是以萧成等人并未注意到。 他们逃窜无门,离开不得,这才发现陈有鸟两人安然无恙地站立在那儿。 在抱团的心理作用下,萧成等人自然向两人靠拢。 “陈兄,一起走?” 陈有鸟回答:“如今情形,哪里走得掉?” 萧成道:“总也不能坐以待毙。” 说话间,四周凶兽聚拢,隐约形成了一个包围圈。但见一头头狰狞无比,目露凶光,不住地发出各样的低吼声。 面对如此凶险场景,萧成握剑的手都忍不住微微颤抖。 吴志更不堪,两条腿都有点站立不稳了,口干舌燥:“萧哥,怎么办?” 潘道人好一点,观察一番,突然道:“它们好像没有攻击的意思。” 萧成也发现了,暗觉奇怪:刚才这些凶兽可不是如此,一头比一头凶猛,而今怎地变得“客气”起来了? 但见画眉盘膝坐下,双手捏成一个古怪的法诀,口中念念有词。 她所诵念的言辞古拙而生僻,似乎是某种失传已久的古语。 萧成等人仔细倾听,却一个字都听不清楚,不禁露出惊疑不定的神色。 吴志低声问:“萧哥,她在作甚?” 萧成道:“我哪里知道,听着古怪得很。道人,你可曾听出什么门道来?” 潘道人回答道:“不是法咒,亦非卜辞,倒像是在用方言唱歌。” “唱歌?” 萧成惊诧不已,认真听来,可不就听出了曲调的韵律? 画眉的声音空灵而婉转,虽然听不懂在唱着什么,但光是那种优美的旋律,便足以让人心旷神怡。积压在心头的畏惧忧虑之意渐渐消散,从而得到了安详宁静。 萧成猛地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四周凶兽环视,虎视眈眈,他怎地像被催眠了似的,一点斗志都没,反而想躺下来听画眉哼歌呢? 魔力! 画眉的歌声中蕴含着某种神异的魔力! 诸多凶兽也仿佛被这歌声所感染到,从而乖乖停了下来,没有丝毫攻击的意思。 然后浓郁的雾气开始消散,凶兽们本来随着雾气而涌现,眼下又跟着雾气而离去。 毫无疑问,这与此地的阵法机关息息相关。 在刹那间,萧成甚至怀疑凶兽们并非实体,而是兽魂的幻化呈现。只是被雾气笼罩,众人难以分辨出来。 但这些已经不重要,确认凶兽离开,渡过难关,才是最关键的事。 那么,是画眉的歌声驱散了浓雾,破解了阵法吗? 种种情形联系起来,答案呼之欲出。 她究竟是什么人? 岛上偶遇,萧成感受到陈有鸟身上剑意闪烁,这才贸然开口相邀,组团冒险。 可至今为止,陈有鸟并未展现出任何的剑道手段,反而是他身边的神秘女子一曲古风退凶兽,挽救了诸人的性命。 浓雾散得很快,不用半刻钟时间,周围一片清明,比刚上来时还要分明得多。 所有的凶兽都遁走消失,又回到了石柱子上,化身为各种各样的浮雕,与柱子结成一体,不仔细看,都看不出来了。 危机解除。 吴志伸手擦了把汗,长长松口气,很识趣地站到一边,没有多问。 世上多奇人异士,各有神通手段,而这些隐私,都不是外人所应该探询过问的。 轰隆隆! 广场的尽头处猛地传出一阵异响,似有巨石滚动,又像是有巨大的门户在缓缓打开。 大妖洞藏! 几人的眼光顿时变得炽热起来,纷纷举目看去。 只可惜相距甚远,又有事物阻隔,以至于看不清楚。 画眉站起来,平静地道:“哥哥,那儿有个声音在呼唤着我,我要过去。只能我一个人过去。” 陈有鸟略一沉吟,点头道:“好,你小心点。” 画眉迈步而行。 吴志脸上现出跃跃欲试的神情,但看萧成没动,他也就不敢轻举妄动。 陈有鸟霍然转身,对着三人道:“各位,现在可以下山离开了。” 吴志忍不住了:“陈兄莫非要吃独食?” 陈有鸟淡然道:“我如果想吃独食,你们已经死于凶兽之口。” 吴志嘟囔道:“那也未必,浓雾散去,凶兽遁退,可能是此地阵法机关耗尽。” 陈有鸟懒得与他争辩,去问萧成:“萧兄,你意下如何?” 萧成目光闪动,一抱拳:“陈兄,我先下山,在船上等你们回来。” 说罢,扭头便走。 潘道人跟随其后,吴志虽然不大愿意,但剩下他一个也做不了什么,只得一咬牙,跟着下去了。 下山很顺利,很快踏上停泊在岸边的船只。 吴志不甘心地道:“萧哥,我们三人,他才一个人,为何要退让?大家一起发现的洞藏,岂有给他吃独食的道理?就算不均分,起码也得分一分。” 萧成瞥他一眼:“再多的宝物,也抵不过救命之恩。况且,你真以为我们三个,能打得过人家一个?” 吴志不服气地道:“不斗一斗,如何知道?” 他是真不死心,眼看广场上的阵法机关已被破解,洞藏门户近在咫尺,却只因为别人一句话,就得灰溜溜跑下来。 宝山空回,如何情愿? 萧成叹息一声:“吴志呀吴志,你这是利欲熏心了。如果那真的是大妖洞藏,又怎么会只得广场上一处阵法机关?里头说不定更为凶险,咱们硬要闯进去,可就没人再会来救了。” “她一个女的都敢孤身冒险。” 吴志说道。 旁边潘道人突然插口:“我很怀疑,此女与妖族有着某种特殊关系,又或者掌握着妖族神通。” 此言一出,不管是萧成还是吴志都惊到了,眼勾勾地看过来:“道人,此言当真?” 潘道人摸了摸胡须:“我也是猜测。” 萧成一摆手:“胡乱猜测的话,请慎言。” 吴志则眼珠子乱转,不知在想着什么。 三人在船头甲板等了好一阵,时辰流逝,已是傍晚。 轰! 惊天一霹雳,正是从岛上传来的。 吴志眼尖,惊叫道:“看,山塌了!” 但见山顶惊变,一大片地方崩塌了下来,尘土飞扬,无数的岩石翻滚。 “发生了甚事?” 萧成大吃一惊。 汩汩汩汩…… 像是与山崩呼应,四下水声大作,犹如被煮开了似的,随即一堆堆的浪头凸起,船只受到冲击,颠簸摇晃起来。 潘道人脸色大变:“这是要起浪了,而且是罕见的大浪!走,快叫船家开船离开!” 第一百四十五章:快逃 惊涛骇浪,一触即发,在云梦大泽,这可是比遭遇凶兽还要可怖几分的事。 一路前来,算是顺风顺水,但绝不意味着大泽波澜不惊,只能说他们运气好而已。 然而再好的运气,也有用尽的一刻。 现在,这一刻已然来临。 萧成举目顾盼,大声说道:“我答应要等陈兄二人下来的,弃之不义。” 吴志急道:“都什么时候了,还讲仁义?况且,是他们想吃独食,留在了山上,不义在先,怪不得我们。” 潘道人也道:“山上全塌了,纵然有通天的本事也插翅难逃,他们很可能已经被活埋,我们快走吧。” 萧成面露苦笑,伸手一指:“你们且看,浪涛皆起,不辩远近,此刻开船,恐怕随时会遭受倾覆之祸。” 吴志与潘道人不是瞎子,自然看到了水面上的变化状况,四周之外,波浪已生,有轰隆的巨响传来。 如此大阵仗,以他们所乘坐的船只绝对顶不住。 吴志有点手足无措了:“要不,咱们退到岛上去?” 在这般时候,能够脚踏实地,总比在变化莫测的水上好。 潘道人忧心忡忡:“可岛屿山峰仍在不断崩塌,又有诸多岩石坠落,亦非安然之地。” 吴志一跺脚:“走不得,退不得,这不是要我们死吗?” 萧成忽然惊叫起来:“看,是陈兄,他们下来了。” 尘土飞扬间,但见陈有鸟抱着画眉,犹如一头矫健的猿猴,跳跃呼啸而至。 啪的! 人就落在了甲板上,直接把两块木板给踩烂了。 这是消耗巨大之下,力道失控所致。 陈有鸟身形不稳,浑身沾染到尘土,显得有些狼狈,在他怀中的画眉一动不动,仿佛晕死过去。 萧成脱口问道:“陈兄,发生了什么事?” 好端端一座岛屿,说塌便塌了,肯定发生了某些事,从而导致这巨大的变故。 陈有鸟喘着粗气:“我也不清楚……咱们快走吧,这岛快要沉没了。” 吴志打量着他,语气不善:“你不知道什么事?定然是你们触发了机关。” 说话间,岛上巨响不断,一座座高耸的峰峦好像断折了似的,轰然倒下,宛若地龙翻身。又有巨大的岩石飞溅而来,重重地砸在水里,激起水花。 这要是砸到船上,不用波浪扑打,这船便得沉了。 萧成脸色都变了,现在的情况,不开船也得开,赶紧砍断缆绳,吩咐船家开船离开。 陈有鸟抱着画眉,说道:“萧兄,我要带妹妹进去疗伤。” 说着,闪身进入船舱。 萧成沉声道:“好。” 船只刚驶出一段距离,那边的岛屿已然被夷为平地,并形成了一口诡异的巨大旋涡,有让人牙酸的异响传来。 萧成三人面面相觑,骇然失色。 好端端一座大岛,就这么消失不见,实在匪夷所思。 吴志面色变幻,忽道:“一定是岛上的阵法机关被破坏掉,所以才会发生这般巨变。我很怀疑,他们从岛上拿走了极为重要的宝物。” 所说的“他们”,自然指陈有鸟与画眉。 萧成明白吴志的意思,不无道理。 但凡大型的阵法机关,必须有高阶宝物坐镇,成为阵眼。当失去阵眼加持,整座大阵便会崩塌。 这和某些墓穴的构造原理一样。 其实整个大妖洞藏,本就是一处墓室,只是规模庞大,埋着的是大妖尸身罢了。 吴志舔了舔嘴唇:“萧哥,我觉得该找陈兄谈一谈,最好是现在。” 言下之意,是指画眉昏迷,陈有鸟又消耗巨大,正是空虚的时机。 错过这样的时机,就不好谈了。 萧成面色一正:“吴志,我说过了,救命之恩大于天,你不要利欲熏心,做这等趁人之危的事。” 吴志被说得哑口无言,悻悻然。萧成不肯做小人,潘道人又是站萧成那边的,剩得吴志一个,独木难支,他可没有面对陈有鸟的底气。 潘道人做个稽首,劝道:“吴志,你也不看看四周什么环境?风暴将至,浪涛已来,咱们能否逃出生天还是未知之数。此时勾心斗角,起了内讧,岂不是找死?” 吴志脸色一紧,讪笑道:“我不是那个意思,就是要弄清楚究竟岛上出了甚事,或许能找出条生路来。” 萧成没好气地道:“此时此地,想要找出生路,只能祈求上苍保佑了。” 天已黑,无月无星,黑幕笼罩,层层叠叠的乌云低垂,已经压到了头顶之上,仿佛一伸手,便能触碰到。 狂风刮来,吹动了万顷碧涛,掀翻而至,犹如一座座起伏不定的山峦。 潘道人又开始念诵经文,求神拜佛了…… 船舱内,陈有鸟面色凝重,画眉躺在那儿,本来如玉的面容泛起一种病态的嫣红,好像被抹了鲜血一样。 陈有鸟并没有欺瞒吴志他们,他是真得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画眉一个人进去,陈有鸟则在外面等候。 因为画眉说过,只能她一个人进去。 这句话有着多层含义,但绝非吴志所想的“吃独食”。 来的途中,在船上时,画眉就有感觉,说这边有个声音在呼唤着她…… 当登上岛后,那感觉更为强烈。 陈有鸟虽然与画眉朝夕相对,甚至同床共枕,但画眉本身,就是一个谜团。一些机密,她自己都未曾想起,又如何与陈有鸟分享? 那种感觉极为玄妙,仿佛源自血脉本能,很难说得明白,只能画眉自己去面对,去解密。如果带着别人进去,便会遭受到洞藏里强大可怕的意志所不认可,从而出手抹杀。 此处岛屿存在多年,期间不知有多少批次的冒险者曾登上岸来,但他们都葬身于此。 这一次,如果没有画眉,萧成一行也会死于非命,甚至陈有鸟都难逃一死。 陈有鸟明白画眉的意思,所以一直等在广场边上,没有踏足里面半步。 一直等到画眉出来, 她的状态很不对劲,出来后只说了一句:“快逃!” 然后便昏迷过去。 陈有鸟抱着她快速逃下来,岛屿随后发生了崩塌。 岛屿沉没,入夜时分,大泽开始咆哮,船只在猛烈颠簸,怕是顶不住多久。 陈有鸟满怀忧虑,只希望画眉能尽快醒来。 突然间,怀中的画眉身子一个颤抖,她嘤咛一声,终于醒转过来:“哥哥,快逃,我怕……” 第一百四十六章:惊涛骇浪 陈有鸟未曾见过画眉这般紧张而畏惧,她一定是受到了某些巨大的刺激,超出了承受能力。 “画眉,不用怕,我在这儿。” 温声安慰道,随即拿出文房四宝,奋笔疾书,一连写了三个大大的“静”字,或楷书,或草书,或行书,各有不同。共同的是每一字的笔墨中都蕴含着浓郁的文气,气随形走,浑然一体。 文气功用,最能安抚神魂,让人平心静气。 经过这一段时日的积累,《文心雕龙》中存储的气息已经颇为丰盈,当下画眉受惊,正好派上用场。 而陈有鸟对于文气的运用,也是得心应手了,要多则多,要少则少。 画眉感受到了舒服的气息,拿过字来端详,吸收上面的文气。 失去气息加持后,纸上的字体笔墨顿时枯干龟裂,化作粉末掉落。 “好点了吗?” “嗯。” 画眉微微点了点头。 陈有鸟问:“你遇到了什么事?” 画眉有些纠结的样子,想了想,摇摇头:“我说不上来。” 陈有鸟一怔,啥叫“说不上来”? 画眉的思维方式,以及说话习惯,本就不同常人。最初之际惜字如金,基本的交流都难以做到;随着熟悉后,这才说话多了些。但也只是对于陈有鸟而言,换了旁人,依然清冷,寡言少语。 陈有鸟知道她受了刺激,急不得:“那就不说了。” 轰轰! 凶猛的浪涛席卷,使得船只猛烈摇晃,发出“咿咿呀呀”的令人牙酸的声响。 陈有鸟脸色一变,看向画眉,忍不住问道:“浪太大了,你有没有办法?” 画眉回答:“要等一会。” 她身子不适,需要调养,陈有鸟也不催促:“那你先休息一下,我出去看看。” 迈步离开船舱,来到厅中,见萧成三个都坐在这儿,一个个脸色发白。 “陈兄,这次我们恐怕在劫难逃了。” 萧成惨然道。 陈有鸟知晓画眉的本事,却是不慌:“情况怎么样了?” 吴志嘟囔道:“你自己不会往外看?” 陈有鸟来到侧边,举目张望,但见惊涛骇浪,一片苍茫。时不时有浪头拍打在船身上,发出“嘭嘭嘭”的声响: “不好,那一艘船要被打翻了!” 他们一行,共有三艘船来,其中一艘装载各种生活补给,另一艘则是备用船。 众人乘坐的第一艘船体型最大,也最为稳固结实。 自从岛屿沉没,三艘船都赶紧开拔离开,往仙遗镇这边赶。 只是天色昏暗,大风大浪的,众人根本不敢指望能一路平安地回到岸边,只祈求途中能尽快寻到某处岛屿,从而停靠过去,躲过这一场灾祸。 浪潮汹涌,三艘船很难掌舵方向,开着开着,那艘备用船就不知跑哪去了;剩下补给船跟着。 但现在,这艘补给船在风浪中摇摇欲坠,呈现出一个危险的弧度,仿佛下一刻便会倾覆。 萧成等人也跑来看。 潘道人叫道:“翻了,翻了!” 一个巨浪拍来,那船终于支撑不住,直接被打翻过去。 “救人!” 陈有鸟下意识喊了声。 萧成苦笑道:“这等情况,怎么救?” 陈有鸟无言以对,两船的距离约有十多丈远,哪怕武功盖世,也无法在狂风巨浪中把人给救上来。 事实上,补给船被打翻后,不过一会儿功夫便被浪涛席卷,沉没了去,根本见不到有人能冒头出来。 在如此浩荡凶猛的自然威能之下,人若蝼蚁一般微不足道。 吴志戚然道:“与其想着去救人,还不如多想想咱们如何自救吧。” 这一艘主船虽然更大更稳固,可明眼人都看得出来,也顶不住多久了。 更要命的是,哪怕经验丰富的船家,可在恶劣的环境之下,也失去了方向感。 萧成叫道:“大家快帮忙四处看看有没有岛屿。” 大泽中有着为数众多的岛屿,此时此刻,只要碰到一处,便能救命。 但天已经黑了,岛屿山峰又不是灯塔,在没有光线照明的情况下,是很难发现陆地的。 陈有鸟练就阴神,视线通达,倒能看得很远,然而四周都是如山的浪涛,哪里看得到有岛屿山峰? “咔嚓!” 一声巨响,然后船只猛烈晃荡了一下。 萧成脸色大变:“不好,主桅杆!是桅杆断了!” 几人面面相觑,却又无计可施。 这一下,没了风帆,船只几乎等于失控,只能随波飘荡,不知会驶向何处了。 潘道人叹道:“大家听天由命吧。” 盘膝坐下,继续念诵经文。 吴志跳起来,一脸不甘心,他忽然冲着陈有鸟叫道:“陈兄,你妹妹在洞藏中是否拿到了什么宝物?有用的话,快拿出来用呀。” 众所周知,大泽中的大妖存在,多多少少都与水有着密切的关系,所拥有的天赋神通,以及法宝器物等,往往具备水性功能,比如传说中的“避水珠”等。 闻言,萧成与潘道人都一脸期盼地看过来。 陈有鸟断然道:“我妹妹并没有取到宝物,有的话,早拿出来了。毕竟大家同坐一艘船,休戚与共。船沉了的话,你我都会死的。” 萧成深以为然,这是很显然的道理。到了如此危急之际,陈有鸟不可能还藏着掖着。 吴志颓然,嘴里喃喃道:“难道就只能等死……我不想死……” 巨大的压力之下,他已经有所失态了。 没有人吭声,也不知该说什么了,只能等待命运的降临。 这一等,就是一刻多钟。 萧成忽道:“你们可否感觉到,船只没有那么颠簸了?” “咦,可不是?” “难道风浪小了?” 吴志惊喜地叫道,扑到船窗边来看。外面已经是一片漆黑,风呼呼吹过,隐约可见浪涛翻卷的形状,依然如山如峰,还是那么汹涌澎湃。 问题是,船只航行的确平稳了许多。 怎么回事? “我去问问船家。” 萧成说道,闪身下去。过了一阵,他跑了上来,一脸茫然:“船家说,他们也不知道是什么情况,船头前方,仿佛开辟了路途,可以安然通过。” 陈有鸟听着,心中了然:这是画眉发功了…… 第一百四十七章:人心与立威 绝处逢生,诸人喜出望外,当即让仆从端上大盘肉食和美酒,开怀吃喝起来。 经过这一番折腾,消耗不小,都是饿了。 陈有鸟也坐下来,享用酒肉。 吴志疑问道:“萧哥,道人,你说这究竟是怎么回事?太不合常理了。” 萧成一摊手:“我哪里知道?” 潘道人说:“也许这是苍天保佑。” 吴志却不信这个:“常言道‘事有反常必有妖’,我这心里总不觉安稳。” 陈有鸟晒然道:“当灾祸临头时,心惊胆战;可安然渡过后又心神不宁,这是怎么都不合心意。” 吴志道:“凡事总有因果,不弄清楚,如何心安?” 陈有鸟道:“也许是水势所然,也许是天时变化,又或者,只是暂时安稳这一阵?” 听到这话,萧成面色微变:是呀,会不会高兴得太早了?大泽如海,情况瞬间多变。 陈有鸟用碟子装了些吃食,说要拿给画眉吃,然后返回船舱。 画眉当然不会吃这些,但陈有鸟得做个样子,让画眉看起来“正常点”。 人多口杂,不食人间烟火,容易招惹猜疑。 事实上,现在就让吴志起了疑心。 等他走后,吴志低声道:“萧哥,你说会不会是他们拿到了某种可以定风镇浪的宝物,从而稳住了船?” 萧成明白他的意思,对着大妖洞藏念念不忘,始终不肯死心:“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是的话,不该拿出来分一分吗?是咱们得到的线索消息,并带他们来的,还死伤多人。” 吴志嚷道。 潘道人听着,都有些动心。 定风镇浪的宝物,比如传说中的“定风珠”“避水珠”等,那可是一等一的宝贝,价值连城,即使自己用不着,拿到四大道场去,随便都能换得一份晋身内门的修炼资格。 宝物换仙缘,就是这么个意思。 萧成沉吟道:“可若不是呢?岂非徒然招惹不快?刚才陈兄已经说了,没有拿到什么宝物。” 吴志嘟囔道:“他肯定这么说,如果换我得了好处,我也会装着,不肯泄露口风。” 萧成笑骂道:“你是你,人家是人家。” 吴志哼一声:“人心隔肚皮,这兄妹俩神神秘秘的,一看便觉诡异。再说了,咱们与他才认识多久?” 萧成叹口气:“我始终那句话,咱们这次能逃得性命,是得了人家的恩惠。做人,不该恩将仇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见他始终油盐不进,吴志没法了,闷闷不乐。 就在此时,原本已经平稳的船只猛地一个颠簸,像是被抛了起来,然后再重重落下。 噼里啪啦! 桌子上的碗碟纷纷摔落,好些被砸烂。 萧成大惊道:“果然被陈兄说对了,刚才的平稳只是运气好,暂时的,现在又来了,可如何是好?” 吴志急道:“该死的,没完没了。” 萧成叱喝道:“你还说人得了定风镇浪的宝物,真当那些宝物是随便能拿到的?就算真有那等至宝,也早被妖族带走远遁入海,哪会轻易留下来?” 吴志讪然道:“萧哥说得在理。” …… 船舱内,画眉在陈有鸟的叮嘱下,已经停止了发功。她的精神状况本就不好,但形势危急,眼看船只要被颠覆,这才不得不强打起精神施展神通,定住了风浪,好让船只顺利通过。 这一番施展之下,消耗起来,人更显疲倦。 陈有鸟见着,心疼不已。 除了心疼之外,便是激愤。 厅上吴志的话,他可听得一清二楚。 萧成他们以为陈有鸟离开,隔得远了,听不见这边的交谈。哪里知道陈有鸟化神后不但视力超凡,听力也是无比敏锐,只要用心去倾听,十多丈方圆的范围,半点不漏。 这还是在阴神无法出窍的情况之下,若是能出窍来行走,范围更广。 吴志是小人无疑;倒是萧成,为人坦荡,恩怨分明,是个不错的。 两世为人,经历颇多,对于人心,陈有鸟从不会刻意去试探。 该怎么做就怎么做。 一来他不愿意再让画眉这么消耗心神精力了;二来也是一种掩饰。 被打断桅杆风帆的船只在风高浪急的黑夜里行使,居然畅行无阻,确实事有反常,招惹猜疑。 如果船上只得陈有鸟与画眉两个,自然无所谓,但有那么多外人在,问题就不同了。 陈有鸟并不是怕萧成几个会做什么,而是担心画眉的身份真相,以及仙遗镇上的强大存在。 画眉收了功法,船只重新变得颠簸,陈有鸟奔出船舱,来到厅上,见满地狼藉,悬挂着的风灯晃荡得厉害。船身多处木板发出牙酸的异响,好像随时要散架一般。 陈有鸟忽而一扬手,众多的碎片如若得到了号令,霍然而立。 就在这一瞬间,萧成三人顿时有一种如芒刺背,脊骨发汗的感觉。 剑意! 这就是剑意! 萧成震惊地看过来,不知陈有鸟是什么意思。 却见陈有鸟一挥手,众多的物体碎片“嗖嗖嗖”地朝着敞开的门户激飞出去,落在了水里。 他拍拍手:“这里太乱了,我收拾一下。” 萧成“哦”了声,心里却不禁犯起嘀咕:在岛上遭遇凶兽时剑意不出,现在船上,居然用剑意来清理垃圾…… 说出去,谁信? 莫不是想立威? 可无缘无故的…… 突然一个激灵,似乎明白了。 吴志已是浑身冷汗,刚才刹那间,他好像被数十柄利剑指着,仿佛下一刻,就将被利剑穿心。 好在陈有鸟挥手间把诸多碎片射出去了外面,吴志如释重负,后怕不已。 他这才明白眼前这位看着长相俊俏,文儒如玉的年轻男人究竟有多可怕。 如果没有萧成压着,与对方起了冲突,撕破脸皮的的话…… 那绝对是寿星公上吊——嫌命长了。 想到这,吴志竟压抑不住地浑身颤抖起来。 另一侧的潘道人也是冷汗暗流,其实他被吴志三番几次撺掇下,已经有所意动,想着以多压少,找陈有鸟问个明白。可现在一看,双方的差距完全不是那么回事。 正惊惧间,听得船家跑来,口中大喊道:“有救了!有救了!前面有一座岛!” 第一百四十八章:真实的身份 大泽茫茫,黑灯瞎火,想要那么好运气碰上一座岛屿并不容易。 这是先前画眉“掌舵”船只时所驾驭的方向,在航线前方,正好有一座岛屿。 岛屿不大,但用来避风过夜绰绰有余。 停泊之际废了好一番功夫,萧成等人纷纷出手帮忙,这才把缆绳绑好。 当脚踏实地,一个个生出劫后余生的感慨来。 搭建营地,拾柴生火,给荒岛带来了人气。 陈有鸟与画眉选择住在船上,没有下船。 对此,没有人发出异议。 一夜很快过去,第二天准备修船。 在此之前,萧成先来请示陈有鸟的意见,得到首肯后,这才吩咐船家水手们开工。 “陈兄,吴志生病了。昨夜发了高烧,说着胡话。” 陈有鸟淡然道:“也许是受了风寒。” “看着像。” 萧成附和道。 其实武者并不容易生病,他们身强力壮,气血旺盛,等闲风寒难以浸渗。 然而吴志确实病倒了,还挺严重的。 萧成隐约觉得这厮的病与陈有鸟昨夜激发的剑意脱不开关系,比起风寒,锋锐的剑意更能让人生病。 不过这种事想想就好,不宜诉诸于口。 萧成可不愿意像吴志那样生病。 各种材料具备,加上众人齐心合力,一天下来,船只便修葺好了。 夜间不行船,要多休息一晚,明早再启航。 当落日余晖,岸上营地便生起了篝火,开始烤肉,有诱人的香气飘荡。 原来是萧成与潘道人联手,在岛上捕猎到了一头异兽,可以称之为“灵兽”了。一身皮骨,价值不菲,算是意外收获。至于血肉,则直接下了锅,打牙祭。 肉烤好了,萧成挑了两块精细的送上船来。 “多谢萧兄。” 陈有鸟也不客套,把肉接了。灵兽之肉,功效与灵鱼差不多,能滋补身子。画眉当下正虚弱,需要进补。 萧成拱手道:“陈兄太客气了,在岛上时,若没你们,吾等恐怕已死无葬身之地。” 陈有鸟笑笑:人情恩义,本就无法计较,也不必计较,相处得舒服即可。 两块肉,他一块,画眉一块,吃得很香。 是夜,难得地可见星月,光辉熠熠。 陈有鸟带画眉出来,靠船舷坐着,观望星空天地。 萧成识趣,早把闲杂人等全部撤下,住到岸边营地。所以事实上,船上就剩下陈有鸟两人。 经过文气滋养,休息过后,画眉的精神状况稳定了许多,忽而手指苍穹,问道:“哥哥,你说天上都有着什么?” 陈有鸟回答:“宇宙星辰,无穷无尽,非人力所能企及。” 画眉又指大泽远方:“哪里呢?” “大概是水流尽处,别有洞天吧。又或者,只是个传说。” 陈有鸟感叹说道,对于难以印证的事,很多事情只得猜测。 画眉目光扑闪:“哥哥,我就是从那儿出来的。” 陈有鸟一怔,心头一阵震撼,脱口问:“你都想起来了?” 就听画眉摇摇头:“不是想起来的,是有人告诉我的。我觉得,那就是真相。” 陈有鸟疑问:“那么说,你进去岛上门户,里头有人存在?” 暗觉纳闷,因为直至岛屿沉没,除了画眉外,不见别人现身。 画眉迟疑了下:“我说的‘人’,其实不是人,只得一副骨骸,怎么说呢?” 她皱起很好看的秀眉,在绞尽脑汁地组织言辞。 陈有鸟知道她不善描述,于是出言帮忙,好一番沟通,终于大概了解了整个过程。 那座岛屿,曾是某大妖的洞府所在,大妖死后,留下阵法运营,守护着岛屿的安全。 多年以来,有不少冒险者探索至此,但进入广场的时候遭受凶兽袭击,无一幸免。 然后陈有鸟他们来了,同样触动了阵法机关。 好在有画眉,她的天赋神通竟能掌控岛上的阵法,化险为夷。紧接着洞藏的门户被打开,但只能容许画眉进入。 换句话说,当其时如果吴志他们执意要闯进去的话,必死无疑。 进去后,画眉就见到了大妖那庞大的尸骸。牠已死去多年,却留下了一道神念。 此神念并非专门留给画眉的,只要具备相关血脉的族裔,便都能获取。 画眉正是因为获取了这道神念,然后觉醒了很多被封印住的信息,一时间难以接受。 她原来真得不是人。 准确地说,不是凡俗中的那种“人”。 这个身份的变化使得画眉方寸大乱,她跟随陈有鸟一起生活多时,其实已经习惯于人间的种种,突然发觉自己是“异类”,不知该如何与陈有鸟分说。 所以她才会很害怕地叫陈有鸟快逃。 精神层面上的逃避心理而已。 弄清楚这一层后,陈有鸟算是松了口气,他还以为画眉在门户里遇见了什么可怕的存在,遭受到了伤害呢。 关于画眉的身份,他早有怀疑。 能不怀疑吗? 神秘的来历、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技能、以及身体上的神异不凡…… 这要是普通人,那才见了鬼。 陈有鸟多次怀疑画眉的身份,很可能是妖族后裔,只是画眉身上察觉不到任何的妖气,以及特征,从身体构造上,她便是活生生的一个人儿呀。 那么话说回来,“人”的定义有狭义和广义之分。 从狭义的范畴里讲,化神后的陈有鸟自己,都算不上“人”了,故而有“非人”的说法。 什么人不人的,又不是当哲学家…… 陈有鸟哑然失笑,赶紧抛开这些胡思乱想。 大妖的神念被获取,随即尸骸瓦解,阵法破碎,使得岛屿崩塌沉没。 这是一种保护机制。 大妖的尊严,哪里会让自己的葬身之所被人族修士挖取?只要完成最后的使命,便全部沉入大泽。 那里是牠最好的归宿。 听完之后,陈有鸟仍有疑问:“可你之前说你有爷爷,本来是生活在大泽岸上的?” 岸上与这边的水域,相距甚远,两者可以说是风马牛不相及的事。 说出了心里的话,画眉也觉得舒畅多了,一字字道:“我的爷爷,就在镇上。” 第一百四十九章:拜访道观 当望见枯萎发黄的芦苇丛,众人欢呼起来。不用多久,岸上仙遗镇的建筑物出现在视野中。 出来三艘船,回来时只剩下一艘,死伤惨重。萧成颇为感怀,甚至一度萌生了退意,想要离开此地,返回剑派了。 近年来,大泽的资源日渐式微,探索的范围越来越深,结果是死伤的风险倍增,稍有不慎,便死无葬身之地。 那些地方,已经超出了他们的能力范围。 船只抵岸,停好,陈有鸟与画眉戴着斗笠出来,他一拱手:“萧兄,江湖路远,有缘再见。” 萧成回了句:“陈兄好走。” 目送两人离开,走进了镇子里,消失不见。 萧成神态颇有些复杂,他有心想与陈有鸟结交,但对方态度超然。倒不是倨傲,而是骨子里透出一种淡泊出尘之意。 这样的人物,就像天上的云彩,是很难成为朋友的。 因为相处的层面不同,根本寻不到攀交的话题。 不过经历一场,也算得上共了患难。 吴志一直病着,整个人瘦了一圈。但说也奇怪,自从陈有鸟下船,吴志猛地发了一身汗,身子好了许多,能自己走路了:“萧哥,你说陈兄到底是什么人?” 萧成一摊手:“我哪里知道?还有,别总是那么贪心,会死人的。” 这是一句劝诫。 吴志浑身打了个冷战:“我记着了。” 面对大妖洞藏,他的确利欲熏心,想要分一杯羹。于是撺掇萧成他们联手,一起对付陈有鸟兄妹。可见识过陈有鸟的剑意后,他才发觉,自己错得离谱。 萧成意兴萧索,一挥手:“搬东西吧,自此之后,恐怕很久都组不成队出行了。” …… 陈有鸟与画眉返回客栈,重新拿房间。 那店小二认出他来,笑着问:“贵客此行,定然满载而归了吧。” 陈有鸟笑笑:“只钓到些鱼。” “那也不错,云梦的鱼可都是好东西。” 只寒暄几句,上楼入房。 这个房间位于顶楼,视野开阔。 当入了夜,随便吃过晚饭,陈有鸟便坐在窗前,举目鸟瞰。 但见一片灯火,人群熙攘,各种各样的声音嘈杂,这份热闹程度与海岱郡的夜市有得一比。 热闹之外,巷陌延伸,这些地方则显得安静许多。 仙遗镇不大,只得一条主街,不过大街边上,分布着数条巷陌,蜿蜒弯曲,共同构成了街区。 巷陌中同样开着各种各样的店铺,只是在夜间,相比主街,这里头的买卖较为冷清。 陈有鸟的目光掠过,最后落在那座显眼的牌楼上,叹息一声。 从画眉口中获悉的情况,让他颇受震撼,一时间也不知该如何处理。 一会之后,开口问:“画眉,你感应到你爷爷的气息了吗?” 画眉盘膝坐在那儿,白衫如雪,长发如瀑,美得不可方物。 她又长高了,这一看上去,山恋起伏,完全的女子形态。 消化了大妖留下的神念,体内封印被解开,画眉的成长肉眼可见。 这样的成长方式闻所未闻,果然很“妖”。 画眉眉目如画,清纯的面容神态茫然:“奇怪,我竟感应不到。” 陈有鸟疑问:“那你又说爷爷在镇上?” 画眉微微低头:“那是一种血脉里的感应,但并不确切……本不该如此的,可是我的感受能力差了许多。” 陈有鸟眉头一皱,想了想:“是否与你当初救我的事有关?” 画眉却不做声。 陈有鸟不是笨人,很快想明白了,肯定与那事有关。 想当初画眉渡给他一口精华,使得陈有鸟顺利学会真功,奠定了道基。不但如此,往后他的身体还发生了脱胎换骨般的变化,资质获得了巨大的提升。 由此可知,那口精华非同小可,甚至可以说是画眉的灵蕴所在。就跟陈有鸟丹田里的道种一般,属于身子的根基。 她却毫不犹豫就送给了他,并因此大病一场,元气大伤。 身子虽然慢慢养了回来,但这般的根基损伤几乎是永久性的,使得画眉的天赋神通大受影响。换句话说,如果原本画眉的成长高度能达到九层楼,当失去灵蕴后,便只能去到第五楼,甚至更低了。 这样的恩义,陈有鸟除了“以身相许”,也没有别的办法。 但在此之前,最好先让画眉与她爷爷重聚,见过长辈,否则的话,总有一种“拐带”的感觉。 陈有鸟做不来这种事。 只是现在从获悉的情况来看,那位“爷爷”,多半不是正常意义上的“爷爷”,不过总归是长辈。 解开了血脉封印后,画眉感觉到爷爷就在镇上,可不知具体位置,那么接下来,就得开启寻人模式。 小镇不大,按理说找人不难,但此事不仅仅是找个人那么简单。 陈有鸟有新的担心,画眉血脉封印解开后,是否会惊动镇上道庭的高人? 这种事绝非儿戏,太多不可控的因素了。 为此在坐船回来的途中,他还特意叮嘱过,让画眉注意收敛气息。 画眉表示没有问题,她能易容换貌,也能收敛气息。 一夜无事。 第二天,陈有鸟换上一身道装,独自出门,信步而行,再度把镇上主街和数条巷陌走了一圈。时不时还走进街边的店铺,看着各种各样的货物,顺便挑选了几件。 价格着实是贵了点,但真是不错的东西。 陈有鸟没有符钱支付,全用的金银,也不心疼。 逛完之后,他拐进一条幽静的巷陌,不多久,在一座道观门前停住了。 道观不大,平平无奇的样子,并不起眼。 很快有道童注意到了他,跑出来,打个稽首问:“阁下为何在此徘徊不去?” 陈有鸟回个礼:“贫道姓陈,来自海岱郡,乃是云山观观主,此次路过仙遗镇,特来拜访此地道府门庭。” 道童一愣神,他看到陈有鸟身穿道袍,似是同道中人,却没想到居然还是个观主。 看着太年轻了。 不过天下偌大,道观数不胜数,一个观主倒也不值得大惊小怪。 道童转身去禀告,不用多久,再出来请陈有鸟进去,到厅上喝茶。 接待他的,是一位中年长须道士,双目蕴华,周身气息缭绕,赫然已是化神的道长。 第一百五十章:气势如山 勘验过玉符赦令,确认了身份,长须道长笑道:“陈观主果然年轻有为,只是贫道还有个疑问,你的道号?” 入道者,当有道号。大部分的道者出家修行,俗家的姓名都不用了的。 陈有鸟截然不同。 他回答道:“我的情况是这样的……” 当即简要地说了些。 听说其居然是要上京,参加明年的会试,饶是心境阔达,经历丰富,长须道长也不禁呆了半响。 这等事,委实难得一见。 倒不是说修道与读书势不两立,但正常的情形,基本是先读书,然后因缘际遇,再出家修行。 陈有鸟这种算什么? 鱼与熊掌兼得吗? 天下间有这么好的事? 话说回来,当今王朝对于户籍阶层的管理颇为宽松,大兴科举之道,不拘一格天下取士,就连女子也能读书做官,大有“英雄莫问出处”的盛世风范。 也许,这正是人道大兴的根基所在。 但如此局面,往往伴随着诸多争议。特别道庭建立后,自成体系,据说要组织更为严谨全面的“道考”,用来取代现行的单一的道法考核。 所谓“道考 ”,不但考道术法力,还要考道书理论等,从某种程度上讲,和凡俗的科举异曲同工。 这将是一次巨大的改革措施,背后则是修道前景黯淡的无奈选择。 青黄不接,能炼精化气的道童越来越少,他们的法力道术无法达标,只能通过道书理论来弥补了。 总而言之,道考与科举,会是两个体系的东西,难以兼容。到时候,朝廷也会出台相关政令,用来限制特殊的群体,比如说道僧等,不可参与科举…… 只是现在,还不曾明文规定。 陈有鸟正是钻了这么一个空子。 其实也算不得空子,毕竟僧道本身通过童子试的几率低得可怜,几乎忽略不计,更不用说后面的举子试了。 陈有鸟是举秀才出身,然后顺利考上举人,堪称万中无一。 长须道长像看什么似的,好不稀罕。其道号“清云”,出身于武当山道场,擅雷霆正法。 说到出身,陈有鸟立刻说起了“张向阳”。 清云道长欣喜道:“你与向阳师侄结识?张师侄乃本门后起之秀,天资卓越,多在凡俗行走,降妖除魔,据说已经闯荡下一番响当当的名头。” 当初四大道场俊秀奔赴海岱郡,剿杀云崖人魔,其中就崂山的“赤阳生”起了道号,而其他三人,不管是张向阳,还是罗云、齐见霞,用的却还都是俗家名字。 之所以如此,皆因他们的师门长辈另有安排,要几人多在凡俗历练,然后才正式赐予道号。 那一次的事,其实陈有鸟只和崂山的赤阳生相熟,其余三人并没有多少交往。 毫不客气地说,张向阳他们看待陈有鸟,只当个小厮跑腿的而已。 陈有鸟那会儿的角色,的确如此。只是表现出色,抓住了机会,夺了斩杀人魔的功劳。 当然,这事的内情各方面都选择避而不谈。毕竟对于四大俊秀而言,面目无光。几人偌大的名头,万里奔赴而来,满腔豪情壮志,结果却被名不经传的陈有鸟拿了头功,这算什么事? 通玄真人破格让陈有鸟当上云山观观主,除了赤阳生力荐之外,还有堵嘴的意味。 里头的弯弯道道,陈有鸟自个门清,绝不居功自傲,不该说的,一字不提。而今跟清云道长提到“张向阳”,也不乱攀交情,只当顺口说起。 清云道长何许人也,一听便知其中有无水分,如果陈有鸟说与张向阳是生死之交云云,清云道长肯定会嗤之以鼻。自家师侄高傲的性子,哪里会随便与人深交的? 陈有鸟如实道来,反而让清云道长产生了几分好感,觉得此子诚实,非油腔滑调之辈。 没办法,下面那些道观里的道士,特别是上了一定年纪的,大都无心问道,也是无力问道,进而沾染了一大堆俗人恶习,贪图享受。 清云道长命人奉上香茶,算是高规格的招待了:“陈观主,你北上寿安,怎地转到云梦大泽来了?” 陈有鸟回答:“云梦天下名,素有‘不见云梦,不知天下之大’的说法,我怎能错过?” 清云道长呵呵一笑:“大善,确实如此,那陈观主入泽可有收获?” 陈有鸟摇摇头:“只钓到了些鱼,肉质虽然鲜美可口,但总感觉差了点意思。” “特产之鱼,对于凡俗人家来说,可能是一等美食,但对于你我,却不过尔尔。你若是能钓到灵鱼,那就不同了,只可惜近年来灵鱼灵兽出产越发减少,每年上贡的任务都难以完成,苦也。” “上贡?” “各地道庭分支,每年都得上贡一定的产出,陈观主不知?按理说,你道观也会收到缴纳的额度任务。” 陈有鸟恍然道:“确实如此,只是我云山观缴纳的是山药矿产之类。” 清云道长道:“地方不同,情况不同。” 陈有鸟趁机问:“我来云梦,发现此地灵气稀薄,与想象中大不同,原本还想着盘桓一段时日,潜修一番,现在一看,却是不成了。” 清云道长叹道:“天下剧变,云梦亦不能豁免。而今在外围,灵气少得可怜,导致芦苇枯萎。至于大泽深处,气息倒还可观,然而肆虐暴乱,切不可贸然去那儿吐纳气息,稍有不慎,便会走火入魔。” 陈有鸟是亲身经历过的,自然知道他所言不虚,唏嘘道:“可惜了。” 正说着,一名白发道者忽然出现。他就像是凭空出来的,刹那间站在了那儿。 陈有鸟心头一跳,莫名感受到了一股悚然的气息。 清云道长连忙起身,做个稽首:“见过真人。” 真人,果然是一位真人! 陈有鸟也赶紧见礼,他早有预感,仙遗镇中定然有高人坐镇,否则秩序不会井井有条,以清云道长的修为,万万不够看。 必须得有真人在此。 往上的九大道君,他们却是在道场中避世不出,几乎不问世事了。 白发真人现身,站在陈有鸟面前,双目炯炯,开口问:“你从海岱郡来,可见过通玄真人?” 在这瞬间,陈有鸟感受到身前站着的不是人,而是一座山。 高山! 高山压顶,气势重若万钧,陈有鸟顿时产生出一种自己随时会被镇压得化为齑粉,灰飞烟灭的惊惧感…… 第一百五十一章:此子,古怪 陈有鸟不是第一次面对真人。 通玄督主便是一位货真价实的真人。 当初在海岱郡道庭都督府,陈有鸟与之交谈,对方和颜悦色,十分平和。 陈有鸟知道通玄真人道行高深,如渊如海,可到底怎么个高深法,并无了解。 不过现在,他切身体会到了。 同样是真人级别的白发道者,只是偶露峥嵘,陈有鸟就被压迫得一点脾气没有。 换了别个,恐怕早趴伏在地,战战兢兢,动弹不得了。 “嗯?” 白发道者轻唤出声,长袖一拂:“你身上的皇权龙气,倒是不俗。” 泰山压顶般的镇压感消失了,陈有鸟如释重负,额头已见汗。他心里却明白,并不是皇权龙气的缘故,而是泥丸宫中的《文心雕龙》发挥出了关键的作用。 文气! 每逢大事有静气,文气最能安心定神,消除负面情绪。 白发道者坐下来,好整以暇地喝起了茶。 陈有鸟这才回答他的问题:“正是通玄督主任命我为云山观观主。” 白发道者“哦”了声:“听说你们海岱郡出了些事,以至于通玄要前往龙虎山向天师请罪。” “原云山观观主云崖道长偷练魔功,化身人魔,吞噬道人气血精魂……” 陈有鸟老老实实地说道。 白发道者神态不见任何变化,这样的事在他看来,确实算不得什么。 其实还有另一件影响更大的事:有贵人在海岱郡遇刺。 此事具体如何,白发道者并不知晓,他下意识地认为陈有鸟也不会知情。 区区一个地方上的小道观观主,还没有那个资格与贵人产生交集。况且此事隐晦复杂,涉及的方方面面太多,即使身为真人,也不愿被牵涉其中。 白发道者现身来问话,主要是因为心血来潮,似有感应。这种神魂上的感应颇为模糊,若有若无。 这已经是第二次了。 不过他不擅于占卜之术,否则算上一卦,会获得更多的情况。 “你年纪轻轻,已经化神,足以证明天资卓越,为何还要沾染红尘,去考那凡俗功名?” 真人独具慧眼,一眼便看破陈有鸟的修为道行。 陈有鸟早打好了腹稿措辞:“我在崂山操持多年,并无成就,下山后因缘际会,这才侥幸突破。后来又得赤阳师兄指点,赐予丹药等,才能化神成功。我深感道基肤浅,心境不稳,难以再返崂山,于是选择去读书,好多一条路子。” 听到他最后一句,白发真人微微一笑:“你这小子,倒也诚恳。” 功利之心,人皆有之,纵然面子上做得再冠冕堂皇,也不过是熙熙攘攘,为名利往来罢了。 陈有鸟道:“在真人面前,不敢妄言。” 白发真人淡然说:“你的际遇,本真人无意刺探,那是你的福缘;你要走的路,也是自己的选择。但世间之事,向来难两全,想左右逢源,反而左右为难,你好自为之。” 陈有鸟肃然道:“小子受教了。” 下一刻,椅子上的身形蓦然消失,凭空不见。 陈有鸟心一凛:此等神通手段,神龙见首不见尾,实在高深莫测。 他今日选择到道观来,正是凭借云山观观主的身份来拜访,好探个虚实。 这一探,居然探出个真人来。 如果说四大道场与画眉爷孙是死对头,那要是被白发真人发现了画眉,会发生什么事不言而喻。 而实力上的差距,让陈有鸟深感无力,他根本做不了什么。 那么,尽快带画眉走,离开仙遗镇? 但是画眉却要找到她的爷爷…… “陈观主,看来真人对你青眼有加。” 清云道长不无羡慕地道。 他们镇守于此,将近十年光阴,期间真人一直深居简出,往往一年见不到一面,更不用说面对面谈话了。但刚才真人现身出来,与陈有鸟可说了好一会,甚至还罕见地露出了笑容。 陈有鸟面露苦笑:“道兄,实不相瞒,刚才真人气势如山,我已经被惊呆了,也不知说错话了没。” 清云道长道:“你有此表现,已经足够出色。我第一次见真人,被他看了一眼,立刻便跪拜在地了。” 他这话并无夸张,而是事实。 陈有鸟顺着话头叹道:“真人之境,不知要如何修炼才能达到。” 清云道长瞥他一眼,摇了摇头:“当今时世,哪里还能成就真人?能成功化神,已经心满意足。” 陈有鸟问:“道兄长年在大泽这边生活,修行,理当大有进步才是。” 清云道长苦笑道:“我刚才便说了,大泽灵气日渐式微,莫说我等,便是真人也受到影响。再说了,我任职做事,俗务缠身,哪能静心修行?” 陈有鸟深以为然:“确实如此,我这些天划船游逛,也感到意外和失望。” 清云道长笑道:“陈观主年纪尚轻,内心有期望。不过等再过些年头,也就会习惯了。” 两人又谈了一会,陈有鸟起身告辞离去。 清云道长很客气地送出门外,目送那道修长而飘逸的背影远去,不禁泛起了嘀咕:这位陈观主的经历着实匪夷所思,以弃童之身,如果说考取道士身份,可以用运气来解释,但化神成功,晋身道长,就绝对是逆天了。 其中存在着太多的矛盾疑点,难以理解。 首先是根骨资质的问题,如果陈有鸟资质上佳,就不会被崂山道场放弃;要是根骨差劲,其也不可能取得现在的成就。 其次,炼气化神,需要相关的真功秘籍。陈有鸟已经脱离了崂山道场,他去哪里获得真功秘籍? 最大的可能性,便是其得到了一个足以让人脱胎换骨的天大机缘。 甚至可以称之为“仙缘”! 想到这个字眼,清云道长忍不住心跳加速,但随即长长叹息一声。 诚如真人所言,因缘际遇,各有缘法,不可刺探,更难以抢夺。 道庭内部,自有道规约束。 就算抛开道规不提,也得有对应的实力手段,才能拿捏得住。 陈有鸟不但是化神道长,人家还有举子功名,那可是官身的了,故而身上有皇权龙气,连真人都有些忌讳。 清云道长摇了摇头,把突如其来的一缕贪念给摇散掉,转身进入道观。 他却不知道,道观顶上,白发真人站在那儿,同样目送着陈有鸟离去的背影,嘴里说了句:“此子,古怪……” 第一百五十二章:买剑 “此子古怪!” 白发真人沉吟道,他觉得奇怪的并非是陈有鸟儒道双修,而是跟陈有鸟对话时,竟有一种“如沐春风”的感觉。 怎么说呢? 像白发真人这般大神通者,当面对年轻后辈,态度自然居于上位。 提点训话,批评教化,这样才对。 然而刚才在厅上,听陈有鸟说话,白发真人原本的心绪不宁,竟仿佛得到了安抚,开始变得平静。 这是好事。 问题在于,从另一个角度上看,表明他的情绪受到了别人的影响。 不管是好是坏,这种影响都不应该,会波及心境。 如果面对的是别的真人,而或向道君天师请教,倒无可厚非,但现在只是问后辈些话而已。 难道是个错觉,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真人境界,心境颇为坚固,能斩心猿意马,自我镇压情绪。 白发真人不是很确定,视线中,陈有鸟转过街角,失去了影踪。 …… 转过街角,顺路拐进旁边一间店铺后,那种被人注视、如芒刺背的不舒服感终于消失了。 陈有鸟松了口气。 他可以肯定,凝视自己的,就是那位白发真人。 陈有鸟进入道观,只是为了刺探情报,可不愿成为焦点,招惹注意。 “这位少侠,可要什么兵器?” 店小二满脸笑容地招呼道。 陈有鸟抬头一看,原来自己进入的是一间兵器铺。 铺子不小,刀剑枪锤,各种各样的兵器摆放得琳琅满目。 看到这些兵器,他就想到自己的确缺了一柄好剑。 修炼出剑意,可飞花摘叶,甚至化雨为剑,但绝非说就不需要真剑在手了。 真剑杀伤,与剑意驭物,不是一回事。拥有一柄上等好剑,十分有必要。 陈有鸟看了看,问:“你这铺子,可有好剑?” “好剑”二字,加重了语气。 “那是当然,咱家精金铺子在这仙遗镇上,可是远近闻名,有口皆碑的。” 店小二滔滔不绝地介绍起来。 陈有鸟接连看了好几把剑,却都不满意。 这些剑器固然锋锐,属于百炼精兵,但不符合他的要求。 店小二是个伶俐的,见陈有鸟的衣着打扮虽不名贵,可气质出尘,不是常人,当即道:“少侠莫非是要买法剑?” 法剑,便是法器,与寻常的钢铁之剑有着本质的差别。通俗意义上的飞剑,就指这一类。 陈有鸟点头道:“正是,贵店可有?” 店小二道:“有是有,不过这般生意,得请我家掌柜来谈。” 一会之后,一位中年掌柜走了出来,先打量陈有鸟一眼,然后才说:“法剑不同寻常,买卖的话,不收金银,只收符钱。” 陈有鸟听到,倒不意外,问道:“大概市值几何?” 中年掌柜笑道:“价钱因剑而异,少侠,请进内厅看货。” 内厅别有天地,素净清明,布置得十分典雅。 刚坐下,便有清秀的丫鬟奉上香茶。 没等多久,中年掌柜便捧出三口长条剑匣,法剑与常剑不同,日常收纳,一般皮鞘难以收得住,要用上特制的剑匣。 “少侠,本铺共有三口法剑,都在这里,你且看看。” 陈有鸟不曾做过这般生意,脸色微微一紧,随即拿过第一口剑,刚开匣子,一股寒意顿时扑面而来。 此剑的尺寸稍短,却不是新剑,上面有斑驳的痕迹,似乎被人用过一段时日了的。 “这剑是旧剑?” 陈有鸟忍不住问道。 中年掌柜早有预料地回答道:“法剑铸造不易,获得更难,市面上哪会随便流通的?这三柄剑,也是好不容易才回收到的。” 陈有鸟一想,确实如此。 在这时世,法剑法宝等如真功传承一样,罕见而珍贵。如果真有了不得的器物,怎会在一间兵器铺内出售,早被人得了去。 但其实,即使是低阶的法器,在外面民间也是足以镇宅安家的宝物。 权贵富族,家家户户基本都供奉有法器,用来镇宅辟邪,诸如破煞剑、照妖镜、桃符…… 不过这些法器上面的法力,会随着使用时间而慢慢流逝,最终破裂报废。 到了那时,便会失去功效作用,得换上新的来。否则的话,会被邪祟有机可乘。 想当初宋天富家的庄园,就是因为镇宅的法器破旧了,没有及时更换,以至于邪祟为祸。 也是因为法器昂贵而难得,宋家想着将就来用,舍不得换。 比起那些民间器物,眼前这三柄法剑即使品相不佳,但品质无疑要优胜得多。 身为化神道者,如果器物造假,根本瞒不过陈有鸟的眼睛,东西一上手,便知好不好。 看过第一柄,接着第二柄…… 全部看完后,沉吟起来。 三柄法剑,有的斑驳显旧,有的锋刃开了豁口,最后一把更差,直接断了一小截。 一会之后,陈有鸟问:“此三剑,价钱分别多少?” 中年掌柜道:“第一柄,三千八百钱;第二柄,两千六百钱;断了的那把,一千五百钱。” 陈有鸟听着,心中稍一盘算,明白这价钱不是狮子开大口。而且法器买卖,本就没标准的行情。有市无价,有价无市,常有发生。 问题是就算价格能谈低一两成,他都掏不出足够的符钱来。 陈有鸟身上,一直没有多少符钱,现有的,还是下山时从道观带来的,总数只得三百多钱左右,即使买最便宜的那把,都还不够零头呢。 中年掌柜似乎看出了他的窘迫,微笑道:“少侠若是手头不太方便,本店还可以以物折价。对于客人提供的器物,本店有专家评估,绝不会低于行情,童叟无欺。” 陈有鸟本来已经打算离开了,一听之下,心中一动:“我身上倒带着些符箓。” 中年掌柜并没有抱太大的期望,只是出于商人的本能做买卖:“符箓可是市面上的热门货,特别是崂山符箓,品质上佳的话,价格不菲。当然了,别家的符箓,若是画得好,也是值钱的。” 陈有鸟就探手入囊中,拿出一枚符来:“我这儿有一张隐身符,请掌柜看看,能值多少钱。” 接过符箓,只看一眼,中年掌柜顿时神色一正:“此符,不错呀……” 第一百五十三章:符箓换剑 陈有鸟曾闭关苦修,画了好些符箓,有隐身符、定身符、破妄符等。 这些符箓在崂山道场现行的修行体系里,隶属中高阶,相当不错的了。 至于更高阶的五雷符那些极为稀有,以赤阳生为例,一张五雷符,已经是压箱子的东西,根本没有富余。 画符是十分损耗法力意念的事,为此,陈有鸟形销骨立,憔悴得不成样子,还让王伯误会了,以为少爷躲在房里与画眉做不可描述之事,日夜贪欢,放纵过度…… 幸得陈有鸟的底子已脱胎换骨,又有文气养神,好生休养一段时日,这才养了回来。 换了别人这般透支损耗,可是会折损道基本源,得不偿失。 也是经过这一番后,陈有鸟就很少画符了。画出来的,一道送给了苍松、一道留在出云观;而祖宅那边,自然也有,当做镇宅之宝,鬼神辟易。 其余的,尽数带在身上,以备不时之需。 而今想要购买法剑,钱不够用,便拿出一枚符箓来,看价值多少。合适的话,用符箓来换购法剑。毕竟符箓可以自产,法剑则可遇不可求。 在仙遗镇上开铺子,中年掌柜自是有眼力的,东西一拿上手,便感受到符文上的法力荡漾,他懂得行业规矩,不打探符箓的出处,而是道:“少侠,此符不俗,且容我请人仔细看一看,才能定价。” 陈有鸟自无不可。 中年掌柜放下符箓,返身入内堂,很快请出一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 陈有鸟打量老道士一眼,若有所思。 此老显然是有道行的,很可能曾经化神,只是上了年纪后,道行衰减,境界维持不住了,于是跌落下来。 “这位是本店的供奉专家,白道长。” 中年掌柜介绍道。 略作寒暄,白道长拿起符箓端详,然后惊讶地道:“此乃崂山道场正宗手笔,法念充盈,品质上等。” 说到这,看往陈有鸟的眼神都有所不同了。 修行拼的主要是资源,至于仙缘,太过虚无缥缈,万中无一,几可忽略不计。是以陈有鸟拿着这般符箓来折现,其肯定与崂山道场有着莫大的关系,一般的外门弟子,手头哪能有如此好东西? 可奇怪的是,陈有鸟并未穿道袍,看着不像道士,更像书生。 陈有鸟微微一笑,没有正面回应:“白道长果然识货,那此符能抵多少钱?” 白道长与中年掌柜对视一眼,掌柜直截了当地说:“三百钱。” 三百符钱,并没有想象中高,至于低不低,行情本就没有统一标准。 毕竟符箓是一次性的消耗品,用过便没了的。 陈有鸟沉吟片刻,又拿出了四道不同的符箓。 这一下,不管是中年掌柜,还是白道长,眼神都看直了。 瞧着这位年轻人不显山不露水的,没想到居然身怀一叠崂山符箓…… 这是什么概念? 这起码得是道场俊秀级别的人物才有如此手笔。 问题在于,那等人物会掏不出一千多符钱?而且更不会看得上破旧的法剑。 在一刹那间,中年掌柜甚至怀疑自家的三柄法剑会不会看走眼了,里头藏着一柄神兵? 但这是没道理的事,每一件物品回收时都经过了仔细的勘验检查。 陈有鸟淡然道:“我五张符箓,换一把价值相当的法剑,可否?” 中年掌柜干咳一声:“论价值的话,只得这把断了的。” 那法剑,就是剑尖断了小截,可整柄剑的造型、材质铸工,反而是三把中最好的。 陈有鸟伸手拿起,耍了个剑花:“好,就换此剑。” 买卖谈成,中年掌柜很是开心,想了想,又道:“少侠爽快,本店也不能太过小气,我另送一副真木剑匣给你。” 说着,去取了一副方正崭然的剑匣过来。 其实三把法剑,所用剑匣都不是原配,而是店铺里收到剑后,另外配上的,材质只能说马虎,凑合着用。 中年掌柜赠送的真木剑匣,是铺子的精品,单独出售,售价数百钱。 他有心卖个人情,况且,真要计较的话,陈有鸟五张符箓,总价值本就超出了法剑的售价。 相比品相破旧的法剑,崂山道场出品的符箓要热门抢手得多,符箓的激发使用,更为简单。 “那就多谢了。” 陈有鸟接过剑匣,把法剑装了进去,一拱手,转身离开。他担心画眉在客栈里等久了,会着急。 中年掌柜送他出门,这才返回,问白道长:“道长,可看出此子的出身来路?” 白道长摇了摇头:“看不透,其身躯清光浮现,定然是修道有成者。只是如此人物,怎地没一把趁手的法剑?” “是呀,我也觉奇怪,出身道场的得意弟子,师门怎能不给予照拂?” 白道长抚了抚胡须:“仙遗镇迎南送北,多奇人异士,倒没什么可探究的。一把剑换五张符,稳赚不赔。” 中年掌柜笑了笑:“赔赚不说,我只是感觉奇怪……” 他心底其实有些担忧,万一对方真得大有来头,师门长辈强势,会不会以为精金铺做黑心买卖,从而上门问罪? 但转念一想,买卖自愿,自家又送了一方上好剑匣,很是公道了,不管谁来,都有道理可讲。 陈有鸟哪里知道中年掌柜心里这么多戏?大步而行,注意到四周没有异样后,这才进入客栈,登登登上楼,进入房间。 画眉本在睡觉,但十分警醒,听闻声响,一骨碌坐了起来。 自从解开体内的血脉封印,她身上发生的变化肉眼可见,除了形体外貌,更关键的是精神上的变化,比以前灵动得多了。 “吵到你了?” 陈有鸟放下剑匣,开口问道。 画眉回答:“没有,只是我觉得饿了。” “饿了?” 陈有鸟一愣神,随即反应过来:“我这便去写字。” 画眉却道:“我想吃鱼。” 她所说的鱼,自然是灵鱼。 难得她主动提出要求,陈有鸟道:“那我下去买船,再入大泽。” 画眉站起来:“不用买船了,我去去便回。” “你自己去?” 陈有鸟一愣神,情感有些复杂:一直以来,画眉与他几乎形影不离,画眉极少表达出自己的主张,但现在…… 当初那个站在街上茫然四顾的女孩,已经长大了。 第一百五十四章:登门拜访 画眉戴上斗笠,下楼上街,朝着大泽的方向走去。 陈有鸟站在楼上目送,倒没有多少担忧之情——自从回到云梦,画眉表现出来的种种,已经足以证明这儿属于她的主场,碰到事儿,她能够应付得来。 好几次,陈有鸟反而属于被保护的那一个。 他只是有些不习惯女孩的离开。 不过很快,陈有鸟便自我调整回来,开始研究换购到手的法剑。 因为断折了一小截,导致此剑只得二尺余长,三指宽,两面锋刃,剑脊微微隆起,剑身上铭刻着繁杂的纹路,像无数的水波荡漾…… 伸手一弹,顿时发出清越的剑鸣,余音袅袅。 光听声音,便知与常剑不同。 自从入道,陈有鸟手头上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毕竟崂山道法,主擅符箓之道,从某种意义上讲,符箓,便是武器。 然而高阶符箓难画,作用效果也有较大的局限性,哪有手中宝剑来得潇洒自如? 特别是他的剑法融合,领悟到剑意之后,对于一柄好剑更为渴望。 而今算是得愿以偿了。 法剑,由于铸造材料和工艺上的特殊性,其比常剑要坚固锋锐得多,而且当注入法力后,便能施展出种种不可思议的神通手段。 最典型的,便是飞剑之术。 在道法鼎盛的以前,飞剑的表现形式为“剑丸”,乃是养在丹田内的庚金之气,张口一吐,剑丸飞出,千里取人首级。 那已经是神仙手段。 现在近乎绝迹,大概只有主修剑道的道君们才能掌握。 目前所说的飞剑已经不同,更类似于“驭剑”。 这个陈有鸟可没学过。 在没有秘籍剑诀的情况下,单凭悟性来学剑,相当有难度。 可没办法,没有师门传承,就这条件。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就是个半路子的散修,因缘际遇,救了“贵人”一命,这才获得真功,走到了现在。 所以当初赤阳生相邀,叫他回崂山,陈有鸟有所动心。只是再三考虑后,他还是拒绝了。 无他,皆因那条路,也是看不到前景的路。 有道行基础,加上赤阳生引荐,重回门墙不难,可回去后,想要拿到好一点的待遇,那就难了,几无可能。 四大道场的资源分配,头部自然都是道君那个级别的,然后才轮下来,当分到赤阳生这个层次,就已经不够看了。 等陈有鸟回去崂山,他不是哪位真人的亲传弟子,属于外来户,比起赤阳生,起码差上两个层次,能得到啥? 现实就是如此,尤其等级森然的道场内部。 近十年的道童生涯,陈有鸟识尽其中滋味。考核时撞得头破血流,道场都不让他留下养伤,直接扫地出门,可见仙家无情,从不讲那些。 那么,回去干甚? 留在民间凡俗,进可考取功名,退可仗剑逍遥,那才叫不枉此生。 想仗剑,先学剑,虽然难,但有《文心雕龙》加持,心神清明,再加上元神道基,总能琢磨出东西来…… 对了,可以去找萧成聊聊。 萧成出身的青城剑派,论剑道造诣,固然比不过武当与齐云山,但也算剑门之一,相关的见识自然不差。 前时分别,萧成曾告知地方住址。 说走就走,陈有鸟略作收拾,背上剑匣,离开客栈,来到大街后段,辨认路径,一个拐弯,走了旁边的巷道里。 仙遗镇是个方外之地,但随着各路人马不断涌入,地价水涨船高,不管买房还是租房,价格都令人咂舌。 当然,也可以在野外山上结庐而居,当隐士。只不过那些地方不隶属小镇,也就不会受到道场的庇护,安全堪忧。 来大泽探险的家伙,可没有善茬,凶狠好斗,甚至杀人越货,都是做惯了的事。 当没有规矩和秩序,便会原形毕露。 萧成算是道场外门的人,又是老资格了,所以买了房子。不是街面房,而是在巷道里。 就这一条主街,寸土寸金,相比之下,开发出的巷道里要便宜得多。陆陆续续起了房子,咋一看,都成住宅区了。 每一座房子门口都钉了木牌号,容易找。 “七号,是这里了。” 陈有鸟在一座房子门前停住,打量四周,见房子结构简单,一层,前头带个小院子。 他顿时想起自家在海岱郡住的那个宅院,但要大得多。 上前敲门,很快门打开,站在里头的萧成惊喜地地道:“陈兄,你来了!” 陈有鸟说:“我可否进去?” “当然,那是当然。” 萧成忙不迭道,赶紧侧身请陈有鸟进门。 陈有鸟迈步入内,见小院子搭建着些棚杆,正晾晒着不少东西。 有些是干货,有些是皮料,还有不少药材,能嗅闻到浓郁的气味。 这些气味,他在门外时便闻到了的。 萧成道:“院子杂物多,有点乱,陈兄见笑了,请入厅坐。” 陈有鸟道:“你说的杂物,可都是值钱货,收获不小呀。” 正说着,里屋又走出个人来,是个女子,身子高挑,容貌清秀,只是脸色显得苍白了些。 陈有鸟立刻注意到,她右臂的袖子随风飘荡,里头是空的。 女子好奇地看了陈有鸟一眼,但没有冒昧询问,而是站到一边。 萧成介绍道:“陈兄,她是我内子,也是我的师妹,苏婉。婉儿,这位就是我跟你说过的陈兄。” 苏婉施个礼,然后道:“我去沏茶。” 萧成叫道:“用好茶。” 苏婉回头嗔道:“晓得嘞。” 不自觉间,带上了浓浓的方言口吻。 陈有鸟道:“”我没想到,萧兄你已成家。 萧成叹息:“我与师妹自少在剑派结识,一同闯荡江湖,经历良多。一次恶战,她被人斩了手臂,致使残疾,我便娶了她,带着她来仙遗镇。我出去探险采集,她则留在家里打理。” 陈有鸟点头道:“娶妻当娶贤,不错。” 两人进入布置简洁的客厅,分宾主落座,不多久,苏婉就沏好茶端上来,又奉上些果子糕点之类的吃食。 萧成道:“不知陈兄要来,家里没什么准备,就这茶叶尚可。” “客气了,是我冒昧打扰才对。” 陈有鸟端起茶,慢慢喝起来。 那边萧成坐着,眼角余光不住地瞄着陈有鸟背上的剑,心里忍不住犯起嘀咕:他知道陈有鸟凝练出了剑意,修为高深莫测,是名大剑客。可先前不曾见过陈有鸟持剑,今日突然带剑上门,什么意思? 第一百五十五章:真的是高人 萧成猜不到陈有鸟登门拜访的目的,内心戏有点多。 不能不多,其一向是谨慎小心的性子,又不知道陈有鸟真正的身份…… 陈有鸟喝着茶,赞道:“果然是好茶,我上午去了一趟道观,喝的茶与这味道很近。” “道观?” 萧成疑问。 “便是前头巷子里那间,道庭的道观。” 陈有鸟解释了一句。 听闻此事,萧成顿时肃然起敬了。他当然知道那间道观,实则便是负责云梦大泽这一块的道庭据点。 天下三十六郡,每一地都会设置有道庭都督府,等于是地方衙门。 除此之外,一些特殊的山川河湖处,也会有相关设置。 论起特殊,云梦自是第一等,任何地方都比不过。 仙遗镇上的道观神秘而强大,闲人莫近——也就是说靠近都不能,更别说进入了。 陈有鸟竟然进去了,还受到了香茶待遇,那其身份? 难道他是四大道场的俊秀弟子? 武当,而或齐云山? 如果出身如此显赫,为何不直接表明身份? 不对,有些人性情内敛,不欲张扬,习惯了低调行事…… 想明白这一层,萧成笑容可掬地介绍道:“此为山岛茶,乃云梦特产之一,产自大泽里的岛屿之上。它吸收天地灵气而长,可以算得上是灵茶了。不过品质不一,分了等次,咱家喝不起上等灵茶,只能喝些差一点的,充充门面,招呼客人。” 陈有鸟道:“原来如此。” 继续喝茶。 自以为猜中了对方身份,萧成也没那么局促了,他出身的青城剑派可与四大道场沾亲带故,往大方面说,算是“一家人”,于是直接问道:“不知陈兄此来?” 陈有鸟解下剑匣,摆上桌子:“此剑是我在精金铺子所购,想请萧兄看看。” “呃……” 萧成又迷糊了。 以陈有鸟道场俊彦的身份,为何拿把剑来让自己过目? 而且此剑是在镇上买来的…… 仙遗镇店铺众多,出售的品类数不胜数,其中兵器类属于热门之一。 难不成说陈有鸟被店家坑了,买了把烂剑,所以来他这儿询问意见? 应该如此。 萧成干咳一声,也不想那么多了,小心翼翼地打开剑匣,端详里面的剑。 果不其然,是把断剑,都断了一小截。 问题是,这么大的一个问题,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见,陈有鸟会上这样的当? 然后萧成辨认出来了,脱口而出:“这是一柄法剑。” 陈有鸟道:“是的,售价一千五百钱,还送全新剑匣。” 萧成脑子里快速运转计算,以自己对物价的了解,这个价格是高了一些,但属于正常范围。毕竟在镇上,不管什么东西,行情都会比外面高一筹。 如此说来,店家并没有坑陈有鸟,精金铺子算得上是镇子的老店了。 萧成沉吟道:“陈兄,我看此剑,虽然品相残了,但整体尚可,值得这个价钱。” 陈有鸟往嘴里塞了个果子,清甜可口:“当然值得,不值的话,我也不会买来。” 萧成:“……” 那你还叫我看剑?看什么?莫非专门跑来炫耀的? 法器法剑,在民间属于高档物件,有时候有钱都买不到,特别是精品佳品,更为难得。以萧成的出身,又闯荡江湖多年,身上也带着一两件法器,不过是小件,主要是用来辟邪驱鬼的。他主修剑道,却不用法剑。 一则法剑昂贵,保养不菲,难以维持;二则他的修为主要在武功剑法上,拿法剑对敌,发挥不出真正的威力,纯属浪费。 但对于能施展神通的法剑,他着实有过一番梦想。年少时曾雄心壮志,想一朝突破,跻身青城道场内门。不过随着年岁渐长,历经沧桑后,这心便淡了下来。现在打拼,只为了积攒家私,以后传给子女,并把未曾实现的梦想,寄托在还没有出生的子女身上。 所以说如果陈有鸟是来炫耀的,萧成打心底承认,被炫到了…… 但萧成认为陈有鸟不是这样的人,也毫无必要,更何况拿来的只是一把买来的断剑。 有这必要? 猜不透,萧成干脆闭口不言,等对方说话。 又吃掉一块点心后,陈有鸟才道:“萧兄,我来找你,其实有事相求。” “有事相求?” 萧成更糊涂了,猛地一个激灵,想到了某些不好的事,他斟酌着言辞问:“什么事呢?” 陈有鸟指了指断剑:“萧兄出身青城剑派,想必对剑道多有了解,我第一次买法剑,亦是第一次用。故而来找你问问,关于法剑的事情。” “关于法剑的事?” 这一下,萧成是彻底呆住了。 这算哪门子的事? 等等,第一次买法剑?第一次用法剑? 他感觉有点风中凌乱,先前对于陈有鸟身份的猜想统统被打翻掉。 若是道场俊彦,法剑只等闲,基本属于标配。 而今陈有鸟一副虚心求教的模样,可不是作伪。更关键的是,其在船上施展出来的剑意,更做不得假。 这就形成了一个巨大的矛盾。 陈有鸟观察着他的神色,突然想到个事:法剑祭练锻养固然比不过真功传承,可也是重要的修行经验,哪里有随便与人述说的道理? 他就说道:“萧兄,倒是我冒昧了,不该问你这般事宜。” 萧成回过神来,忙道:“陈兄,我只是感到奇怪,以你的修为,怎会第一次用法剑?” 陈有鸟回答:“以前没机会接触,也没钱买得起,这柄断剑,还是用东西换的。” 听到这,萧成总算有点明白过来,看来是自己想岔了去:陈有鸟并非出身四大道场,而是别的身份。至于剑意,那只能说是天资卓越。 陈有鸟很干脆地再度亮出玉符敕令。 “出云观观主?” 萧成终于搞清楚了陈有鸟的身份,一时间感到无语。他没有听说过出云观,但在道庭体系之下,能成为一观之主,本身就证明了道行实力,何况陈有鸟还如此年轻,绝对的年轻有为。 于是乎,心目中关于陈有鸟的高人形象有所淡化,却拉近了几分距离。 陈有鸟微笑道:“说起来,我与你们青城还有些渊源。” 萧成一怔,问:“请陈兄赐教。” 陈有鸟没有正面回答,而是亮出了佩戴的葫芦:“此物萧兄可曾认识?” 萧成一看,叫道:“这是青城山不老藤结出的宝物葫芦!” “不错,此乃罗云道长所赠,一同赠送的还有满葫芦的惠元丹,但丹药都被我吃光了。” “惠元丹?吃光了?” 萧成眼神呆滞,一时间,在心目中,陈有鸟的高人形象立刻又竖立了起来。 作为出身青城剑派的弟子,他当然知道罗云,那可是道场赫赫有名的青年俊秀,最有可能成为真人的后起之秀。萧成还曾远远见过罗云一面,至今记忆深刻,并视作可用来吹嘘的傲人资本。 但现在呢? 对面坐着的人说罗云送给他一葫芦惠元丹,葫芦带丹药啊。 这得是什么样的交情? 果然是深藏不露的高人呐! 不对,他露过了…… 第一百五十六章:残卷 萧成早就想找机会与陈有鸟结交,虽然不清楚对方为何来请教关于法剑的事,但他觉得,这个“请教”,必须打上引号。 用“垂询”来形容,这还差不多。 在修为道行上,萧成突破无望,可耳濡目染,做过不少关于剑道的功课,现在,正好派上用场。 “陈兄,关于法剑祭炼锻养的经验方法,没甚可隐瞒的。此法门,各门各派,各有不同,民间流传的更多,又有优劣之分。我所在的是道场外门,学到的法门粗浅,如果说得不好,敬请原谅。” 一听有戏,陈有鸟笑道:“萧兄过谦了,圣贤曰:三人行,必有我师。但说无妨。” 萧成:“……” 他可没听过这般言语,隐约感觉,这应该是儒家经义。 这位观主,还是个读书人? 当下萧成不好多问,开始侃侃而谈,述说自己对法剑的见识。 这些见识,也都是从典籍上看来的,未曾实践过。 自我感觉虚得很,哪里真会把自己当“老师”了? 然而对于陈有鸟,感觉大不同,他是真得缺乏相关的知识点,基础欠缺。 一路来,他已经在很努力地学习填补,但在这方世界,修行资源基本是垄断式的,门外汉根本寻不到门进去,连趴门缝偷看的机会都没得。 陈有鸟选择去当出云观观主,除了想获得一处有灵气修炼的地方外,还想饱览道观里的典籍藏书,长长见识。无奈的是,道观藏书,多为道经理论,泛泛之谈,实用性的乏善可陈。 想来也是,一间地方道观,怎么可能有绝世秘籍? 至今为止,让陈有鸟受益最大的还是向赤阳生请教,不过时间短暂,问得主要是符箓上的问题。 剑道奥义,则是另一个体系了,赤阳生本身也不擅长。 萧成实力一般,基础见识却十分扎实,这也正是陈有鸟需要的东西。 这一说,便是近一个时辰。 萧成肚子里的藏货基本掏空了,于是停住,找个由头,跑了出去,回到房间。 妻子苏婉正在里头,显得坐立不安。 关于陈有鸟的事,萧成回家的时候跟她说了,印象为一个来历不明的神秘高人。 今日,这位高人突如其来,一下子带来了某种难以言喻的压迫感。 在江湖上,陌生人往往代表着危险。 仙遗镇上的秩序与安定,也只是相对而言,并非说万无一失。 见丈夫回来,苏婉松了口气,问道:“他登门拜访,究竟为了什么事?” 萧成长话短说,简要地说了。 苏婉听完,一时间也不禁呆住,觉得这样的事有违常理,很不正常。 事有反常必有妖! 萧成沉吟道:“玉符敕令是真的,做不得假,而且他还去过镇上的道观。另外,他与罗云道长结识,葫芦宝物这些,都真真切切。人家根本没有必要弄这些来糊弄我,图什么?咱们有什么值得他图谋的?” 苏婉点点头:“师哥,依你所看,他为人如何?” 萧成想了想,回答:“是个沉稳的,且讲信义,值得结交。” 苏婉眨了眨眼睛:“既然如此,那你何不把家里的残卷拿出来,送给他看?” 萧成一怔:“你认真的?” 苏婉慢慢道:“那东西咱们看不懂,用不上,藏在家里,也就当个摆设。给了他,或许能结下善缘。这,是个机会。” 萧成听完,目光亮起来:“不错,陈兄对我,有救命之恩。即使为了报恩,也该如此。那我就拿去了,婉儿,你去煮饭备餐,煮上灵鱼干和兽肉,我要与陈兄好好喝一杯。” 叮嘱完妻子,他在房间暗格处取出一物,拿着来到厅上。 陈有鸟坐在那儿,一边喝茶,一边消化着萧成讲述的经验见识,觉得学到了不少东西。 这一趟登门拜访,值了。 萧成把手中方匣放在桌上:“陈兄且看此物。” “这是?” 陈有鸟略一迟疑,打开来看,见匣内装着一副卷轴,似乎上了年头的,显得古拙。 萧成解释道:“八年前,我来云梦不久,在一次探险中获得此物,是一门剑诀,关于法剑神通的,名为《此心剑》,只可惜,只得一幅残卷。” 陈有鸟看着他:“此物不俗,定然是宝物,我如何看得?” 萧成苦笑道:“法剑神通,我根本看不懂,也学不会,拿着它又有甚用?恰巧陈兄来访,便做个顺水人情。再说了,只得残卷,能否有用,都不好说,你先看看。” 陈有鸟目光闪动,于是伸手展开,慢慢看起来。 萧成不敢打扰,干脆轻轻起身,退了出去,帮妻子忙活午饭。 厨房就在院子的一角,不大,但灶台锅盆等一应俱全。 为了招待陈有鸟,两人把家里最好的食材都取出来了,两尾晒干的灵鱼,还有一块半斤多重的灵兽肉。 对于他们来说,这可都是很好的东西,平时自己舍不得吃,更多的是拿出去卖。逢年过节,才会吃上一两回。 苏婉低声问:“师哥,你说他能否参详残卷?” 萧成回答:“应该可以吧,能驭使法剑,也就是说已经化神。你也明白,一旦化神,就是另一个天地。” 苏婉也是出身青城剑派的,自然清楚化神的概念。第一境“炼精化气”,人还是人;可当晋身第二境“炼气化神”,那就代表着“非人”了。 食气者,神明而寿也。 她不无羡慕地道:“可他看起来那么年轻,似乎才二十出头……” 萧成一耸肩:“当上了境界,年龄就会变得模糊。我听说那活了几百岁的道君,看起来也就是个翩翩少年郎呢。” 苏婉忍不住一吐舌头,显露出几分调皮性格来。 随即想到了什么,神情黯然下来:“师哥,是我连累你了。若非你一直分心分神地来照顾我,你可能也有化神的机会。” 萧成道:“婉儿,你又说这些话。你的手是因为我而残,我若是弃之不顾,岂不成了狼心狗肺之辈?再说了,我有自知之明,哪里迈得过去那道门槛?倒是咱们的儿子,集合你我的优点,日后定有一番成就。” 说着,伸手去抚摸苏婉的肚子。 苏婉已怀有身孕,不过才两个多月,尚不明显。 她不禁嗔道:“都还没生出来,怎知就是儿子了?” 萧成呵呵笑道:“这就是感觉……” 正说着,两人猛地感受到了一股冷冽的气息,身子下意识僵住,在这瞬间,他们像是看到了无数的利剑。 这无数利剑把整座宅院都笼罩住了。 萧成脸色大变:“陈兄,是陈兄的剑意。” 下一刻,锋锐逼人的冷冽气息被收敛,化作无形。 萧成一把丢下手上的灵鱼干,冲了出去。 第一百五十七章:《此心剑》 萧成跑得急,身形跌跌撞撞地冲进厅堂,正见到陈有鸟坐在那儿,似乎没有动过。断剑飞腾而起,绕在他身边,寒芒闪烁,吞吐不定。 见状,萧成赶紧停住,生怕挨得近了,会被刺上一剑,那就成了枉死鬼。 陈有鸟伸手握剑,把剑放回剑匣,锋芒悉数收敛不见。 萧成忙道:“陈兄,是我冒失了,打断了你的修行。” 陈有鸟笑道:“是我的错,刚才法念外溢,一下子收不住,惊了你们。” 萧成试问:“你修成了《此心剑》?” 陈有鸟指了指变得更为残旧的卷轴,说道:“这是一份真功秘籍,真正的东西隐藏在字里行间,而非字面之上。” 萧成恍然道:“原来如此……难怪我每次参详,看久了会,便觉得头晕脑胀,双目吃痛,赶紧收了起来。” 其实他早有怀疑,可找不到人请教,更不愿意轻易给人看,以免招惹麻烦。 而今是想与陈有鸟结交,这才拿了出来。 陈有鸟正色道:“你的做法很对,如果强求来看,触发其中的真意剑韵,承受不住的话,你很可能会被直接刺死。” 萧成内心一凛,知道陈有鸟并非危言耸听,而是实话实说。没吃过猪肉,也见过猪跑,对于真功秘籍的特性,他有所耳闻。不是单纯学不学得来的事,如果修习方式不当,会走火入魔,甚至形神皆灭。 要知道剑道真功,主杀伐攻击,最为凶烈不过。 萧成不禁暗自庆幸起来。 他以前在剑派学剑,都是学剑招剑谱,与真功秘籍不是一个层面的东西。 陈有鸟又道:“此卷的真意剑韵被我吸收,已成废品。萧兄,你送了我一场剑道机缘,多谢了。” 萧成忙道:“陈兄客气了,说起来,还得我多谢你。我若留此卷,必不甘心地勉强进行修炼,说不定就走火入魔了。” 顿一顿,又道:“陈兄,你刚有所领悟,定要一番清净,我先出去了。内子已经在炖肉,一会咱们好好喝一杯。” “好。” 陈有鸟也不矫情客套,他的确需要冥思一阵,消化刚获得的剑道真韵。 萧成离开,顺便关上了门,蹑手蹑脚回到厨房,脸色复杂,叹道:“果然是天纵其资!” 苏婉问:“他学会了残卷?这才多久?还不够一刻钟呢。” 萧成当即把事情说了。 苏婉听完,作声不得。 说实话,她心底颇有些懊悔:那可是一份真功秘籍,即使是一份残卷,也颇具价值。 懊悔之余,和丈夫一般,又觉得庆幸起来。诚如萧成所言,强求修炼的可能性很高,到时后果不堪设想。 当想开了,心情也就开朗起来:能与高人结识,并送出人情,本身就是一桩天大的机缘。 别再想那些有的没的了,好好做饭炖肉,招待好客人。 …… 厅堂安静,陈有鸟神色如水。 他这次的确获得了一份不错的机缘,绝对的意外之喜。 有些话,他并没有跟萧成说清楚,倒不是刻意隐瞒,而是觉得没有那个必要。 《此心剑》是真功秘籍,更是残卷。 残缺的真功秘籍,其中蕴含的凶险因素要比完整版本高上多倍。萧成多次参详,而没有出事,算得上福大命大。也是他小心谨慎的性子立功,一看情况不对,立刻停止,等于救了自己。 也正因为残缺,陈有鸟吸纳其中的剑道神韵时,一个控制不住,导致法念外溢,差点伤及无辜。 好在他元神精纯,及时收敛,压住了气息。 众所周知,真功秘籍的本质,就是把传承功法压缩在某件载体之内。继承者只要正确打开,并具备接受的条件,即可完成,等同于被醍醐灌顶。 在这个过程中,前提条件十分重要。 想当初陈有鸟获赠《崂山通真道经》,因为缺乏经验,贸然来学,差点功亏一篑。 那份《崂山通真道经》的特性还算温和的,即使条件不够,学不全,也能学到部分。 可眼前这份《此心剑》就不同了,如果满足不了要求,会被蕴藏其中的剑道神韵直接刺死。 陈有鸟很怀疑,此卷本身就是一件失败的残缺品。又或者说,留下传承的人道行不够,以至于完成不了相关制作。 这不是什么新鲜事。 不过卷上并未记载那些信息,无从考究了,也没什么好想的,学到即可。 《此心剑》,核心在于一个“心”字。 心之所向,剑之所指,一念之间。 纵然只得残篇,但该剑诀本身的关键要素都是齐全的,其他缺失的,细枝末节而已。空出来的留白,大可自主领悟补充。 残卷配上断剑,出奇合拍。 陈有鸟已经决定,将那剑命名为“断水剑”。 用心做事事皆休,抽剑断水水更流…… 片刻之后,他心神俱定,完全沉浸在新学到的剑法之中。 …… 饭煮熟了,肉炖好了,酒也备好,满满一桌。 望着关闭的门户,萧成有些发愁,不知道陈有鸟会在里面参详多久。 这种事可说不准。 有些人闭关悟剑,三五天,都是常事;更久的,以月为单位。 要是那样的话,这满桌子的好菜好肉好酒,就只能自家两口子享受了。 酒肉倒没什么,问题是时间久了,他们进不了屋,怎么生活? 难道让怀孕的妻子睡厨房? 这儿是他家! 萧成寻思着,得想个法子。 咿呀一响,大门打开,满脸春风的陈有鸟走出来,笑道:“我闻到香味,顿时觉得饿了。” 萧成喜道:“陈兄出来得正是时候,快来喝酒。” 陈有鸟确实有点饿了,而苏婉的厨艺不俗,最重要的还是食材丰富,喝的酒,也是用多种药材浸泡而成,蕴含灵气,与道庭都督府出售的药酒有得一比。 吃过饭后,又回到厅堂用茶。 陈有鸟道:“萧兄,我欠你一个人情。” 萧成忙道:“陈兄何必客气?还是那句话,没有你们兄妹,我早死在大泽里了。” 陈有鸟笑笑:“今日冒昧拜访,已经多有叨扰,又拿又吃的,委实过意不去。我有两道符,自己画的,且送给贤妔俪,聊表谢意。” 萧成本要客套推却一下,眼神立刻被陈有鸟拿出来的符箓给吸引住了:“这,这是替身符?” “还有,护身符!” 第一百五十八章:鱼都没了,咄咄怪事 送走陈有鸟后,萧成回到房间,与苏婉紧紧抱在了一起,颇为激动。 陈有鸟相赠的两道符,替身符等于是保命符,多了一条命;更重要的还是护身符。 苏婉曾经受过严重的创伤,导致身子一直虚弱,以前曾两度怀孕,可都保不住,现在是第三次怀上。 夫妻俩忧心忡忡,害怕又会流产。 为此,苏婉不知看过多少郎中大夫,吃过多少好药。但她伤的是体质根本,一般医药,无济于事。 萧成不忍见妻子受苦,说不要孩子了,但苏婉不愿意,她一定要为师兄诞生子嗣,留下香火。 就在这骨节眼上,陈有鸟赠送的护身符,等于帮他们保住了这一胎。 护身符,顾名思义,可解厄难,水火之祸,以及安产等,是一道名副其实的灵符。 萧成早就想求这灵符给妻子佩戴,无奈护身符不但价格昂贵,而且可遇不可求。市面上偶尔有卖的,品质一言难尽,并不能真正起到“护身”的作用。 陈有鸟所赠的符箓,萧成一摸上手,便知不凡。 听其所言,符箓为自画的,那么关于陈有鸟的身份,答案呼之欲出: 原来他是崂山道场的俊秀弟子! 那么很多事情都能得到解释了,难怪他要询问关于法剑方面的事情。 崂山传承,主修符咒,并不擅于剑道。 认认真真地把护身符叠成个三角形,再系上红绳,萧成给苏婉戴上,贴身藏好。 两人对视,微微一笑,尽在不言中。 …… 陈有鸟回到客栈房间,画眉还没有回来。他站在窗前,往外观望,看着街道的尽头。 再过去,便是大片枯萎的芦苇丛了。 有人三五成群,正往大泽处赶;也有人乘船归来,靠边登岸…… 来来去去,忙忙碌碌。 陈有鸟心头涌起几分焦虑:女孩说过,“去去便回”的,可现在,已经过了大半天时间。 他总觉得,画眉自从进入岛上的大妖洞藏门户,出来后,身上发生了诸多变化。 虽然画眉对他述说了发生的事,可陈有鸟隐约不安,感觉不会那么简单。 朝夕相处下来,这个灵秀的女孩已经成为他在这个世界上最为重要的人。 没有之一。 因为重要,所以紧张,不容许她受到任何的伤害。 凝视良久,最后化作一声叹息。 陈有鸟压下繁杂的思绪,盘坐着,再度祭练断水剑。 他必须要抓紧时间来提升自己的实力,以应付未知的变故和敌人。 为了画眉,也为了己身! 得了《此心剑》的真功神通后,与断水剑搭配,陈有鸟就拥有了完整的攻伐手段,弥补上了最后一块的欠缺。 对他而言,这绝对是一份偌大的机缘。 故而把替身符和护身符回赠给了萧成夫妻,他身上的符箓已经所剩无几,看来又得采购一批高阶符纸朱砂等材料,再画符箓了。就不知道仙遗镇上,有没有好的材料出售。 修行的时间过得飞快,当把剑收起,外面天已经黑了。 入夜。 画眉还没回来。 陈有鸟下楼去。 这般时候,客栈一楼最是热闹,足有十数名江湖豪客汇聚一堂,大口吃肉,大碗喝酒,高谈阔论不已。 陈有鸟本准备到岸边走走,忽然听到一名江湖客说道:“今天真是见了鬼,芦苇圈的鱼儿好像全部失踪了似的,莫说灵鱼,便是普通的鱼也一尾不见。” 有人打趣道:“莫老三,是你出门没查黄历,以至于捕捞不到吧?” 那莫老三叫道:“不但我,李老二他们,还有王发等人,六七支队伍,全都空手而归。” 众多的探险者蜂拥而来,到了云梦大泽后,因为实力上的差异,很快便产生了自然分工。实力高的,组队探索的范围较深;实力差的,就只能在外围渔猎,采集草药等。 其中捕鱼的人数最多,光是成行的队伍,便足有数十支之多,浩浩荡荡。 捕鱼有很多种方式,或垂钓、或下篓、或拖网…… 对于他们来说,如果能捕获到灵鱼,便是大赚一笔。即使没有灵鱼,一般的特产鱼类,也能自食,以及卖掉换钱,足以维持生活了。 大泽如海,出产丰饶,那鱼类仿佛无穷无尽,只要出去,总能满载而归。 但今天,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发生了。 数支队伍,十多号人,上午出发捕鱼,然后一直折腾到暮晚,居然一条鱼都没抓到,空手而归。 简直咄咄怪事! 如果说一两个人倒霉,捕获不到,还没什么。问题是这么多人,分布的范围各有不同,结果完全一样,那就不同寻常了。 听莫老三这一说,众人顿时议论纷纷起来。 其中有人道:“不对,我可是钓到了一条大鱼,青眼鲤,足有八斤三两重。” 莫老三问:“你什么时候出去的?” “清晨,我回到就直接回来了。青眼鲤得及时处理,那样才能保持新鲜,卖得上价。” “清晨是清晨,上午是上午,具体时辰我也说不上,反正差不多那个时候出去的人,都捕不到鱼。” 事关生计,诸人顿时有些紧张起来,七嘴八舌: “这是什么缘故?” “听人说此间灵气什么的,衰减得厉害,所以灵鱼越来越少。” “那说的是灵鱼,又不是普通的鱼。” “你懂啥?灵鱼都跑完了,普通的鱼不也会受到影响?近年来,咱们捕获到的鱼类品质,可都有所下降,价格都跌了。” 灵气衰减,芦苇枯萎,水质等都会产生变化,那生活在水域的鱼类,自然也受到波及。 那些江湖豪客虽然不懂得“生态环境”的大道理,可具体的影响变化都有眼看得到的。 “这可怎么办?如果外围的鱼都没了,咱们只能往里走,里头的水域可不安生,有吃人的水怪。” “大家不必太过惊慌,也许今天只是个偶然的意外……” 陈有鸟在旁边听着,心头一动:此事多半与画眉脱不开关系,难不成她把鱼都吃掉了…… 怎么可能? 这一圈下来,是何等庞大的鱼类族群? 再说了,画眉也不吃普通的鱼,她饿了的话,只会吃灵鱼。别人费煞心思捕捞不到的灵鱼,对她而言,却是唾手可得。甚至不用鱼钓,折根芦苇杆子,醮点唾液,那灵鱼便奋不顾身地送上门来了。 陈有鸟晒然一笑,迈步走出了客栈,朝着岸边走去。 第一百五十九章:灵鱼吐泡 挨近小镇边上,入夜的大泽湖畔,挑起好些灯笼。 每一盏灯笼之下,几乎都坐着一位垂钓之人。 夜钓,是件有趣的事。 在云梦出产的众多鱼类中,有几种鱼只会在夜间出没,白天难以捕捞得到。 而这些鱼都能卖得上价。 除了在岸边垂钓之外,也有些胆气壮的,划船出去,到芦苇圈里头下钓,落网。 不过入夜后的大泽,即使外圈水域,也存在诸多凶险。 例如水怪吃人,水妖迷魂…… 这些并非传闻,而是真真切切发生过的事。 镇上街头便张贴着告示,让冒险者不要夜间行船,否则后果自负。 但为了赚钱,总有自恃本事,胆大的人。 伍德章等人,就是这么一群人。他们去年才来到仙遗镇,来之前,立下壮志,要在三年之内,赚够十万贯钱,然后回家置业,建立庄园。 他们来自同一个地方,同一宗族,同气连枝,很是团结。虽然武道修行不算多好,但胜在人多,很快在镇上闯荡出了一番名堂,几乎占据了半壁的渔猎行当,还在街上开了间店铺,名为“伍氏鱼行”。 伍氏鱼行的人分工明确,分成早晚班,每班三条特制乌篷船,十多人,相当有章法。 他们之前,干的便是水上的营生。 今夜,伍德章率领晚班的手足撑船出来打鱼。 但不知怎地,他们今晚的运气很不好,跑了一圈下来,竟只捕获到三只虾,还是那种只得小指头大小的玩意。 这样的虾,平常时候根本不要的,打到也会扔回水里。 身材魁梧、皮肤黝黑的伍德章站在船头上,眼睛瞪得有了红丝,嘴里嘟嚷道:“真是见了鬼,那么多鱼都跑哪去了?” 换作平时,远的不说,就说昨天晚上,他们跑这么一圈,起码已经打到上百斤的好鱼了。 同船的伙伴抬头看了看天,道:“德章哥,到子时了,我们是不是回去?” “回去?” 伍德章眼若铜铃:“就抓着三只虾回去?我丢不起这人。” 伙伴道:“见不到鱼,这是没办法的事。” 伍德章看着远方,忽道:“我们到长蛇岛那边去看看。” 伙伴吓一跳:“这么晚了去长蛇岛?” “怕什么?又不是没去过。” “可那几次都是白天去的。” 伍德章喝道:“不管白天夜里,长蛇岛不还是长蛇岛?少啰嗦,赶紧划船。我感觉到,鱼儿都跑那里去了。咱们去大捞几网,说不定能捕获到灵鱼。” 说到灵鱼,他不禁伸出舌头舔了舔嘴唇。 拗不过他,诸人没法,只好划船出发。再说了,空网而归,他们也不甘心。 三艘乌篷船向东行驶,穿过枯萎的芦苇丛,沿途发出阵阵的船桨划水声。 夜间大泽,一如既往的雾气缥缈,晦暗不定,天上星月稀疏,洒下清冷的光晖。 为了照明,乌篷船上都挑起了灯笼。 灯火明亮,给人带来了胆量和勇气。众人坐在船上,开始吃起带来的肉食和酒水,补充体力,准备大干一场。 “哗啦哗啦!” 突然一阵急速而干脆的破水声响起。 船上的人赶紧看去,一个个都瞪大了眼睛。 伍德章猛地跳起,叫道:“我看见了什么?灵鱼,是灵鱼呀!他奶奶的,这灵鱼不得有七八斤重?” “快下钩!鱼箭呢?你们在干什么!” 他又喜又急,差点要把腰间的佩刀拔出,然后当飞刀扔出去打鱼了。 然而那灵鱼速度极快,露出的鱼脊背宛如上佳的美玉,转眼功夫,就消失在了前方。 伍德章叫道:“它朝着长蛇岛游去的,快,快追上去!” 众人从没有见过这么大的灵鱼,这哪里是灵鱼,分明是会游水的黄金! 一个个顿时像打了鸡血,奋力划桨。 “看,那儿又有一条灵鱼!” “这,这边也有……” 途中,不断发现灵鱼的踪迹,而且越来越多的样子。 这些灵鱼,它们都是朝着一个方向游去的。 如果只得一条两条,倒没什么,可以视作偶然,但这么多的灵鱼出水,方向一致,顿时显得不同寻常。 伍德章擦了擦额头的汗,忽而一举手:“大家且缓缓。” 三艘乌篷船顿时慢了下来,呈品字形靠拢,彼此间相距丈余,随时可进行互相支援。 伍德章脸色古怪地道:“见鬼了,这么多灵鱼,我这心里觉得不踏实。” 一个伙伴问:“灵鱼多还是坏事?” 另一个瓮声瓮气道:“可不是?抓不到灵鱼,大伙儿唉声叹气,现在这么多灵鱼在水里,却又担惊受怕,这算得什么道理?” 伍德章哼一声:“就因为太多了,咱们渔猎这么久,可曾见过这般景象?事有反常必有妖。” 伙伴不服气:“这些灵鱼,很可能是跟随灵潮而来,从而汇聚在一起。反正灵鱼再多,又有什么可怕的?依我看,越多越好,撒网下去,如果每一网都能抓到,咱们就发了。” 灵潮,又名为“灵气潮汐”,是云梦大泽的独特现象。只不过近年来,随着灵气不断式微,灵潮已经十分罕见。 伍德章被说得心动,可转念一想:“如果真是灵潮,也会吸引到水族妖物,一旦遭遇?” “外围的水族妖物弱得很,咱们这么多人,怕什么?快追吧,灵鱼群可遇不可求,要是抓不到,一辈子都后悔。” “好,富贵险中求,拼了!” 船只继续前行,半刻钟后,前头隐约可见到长蛇岛的轮廓了。 长蛇岛,名副其实,就是一个长条形的岛屿,看上去,连绵起伏,如同一条卧在水中的大蛇。 此岛在大泽外圈水域颇为出名,越过此处,再往里走,便开始进入大泽的内圈了。 四周雾气缥缈,竟呈现出一种乳白色。 白色的雾! 这属于典型的灵气表现形式,果然是灵潮。 众人立刻激动不已。 船只速度减慢,他们纷纷做好下手渔猎的准备,拿鱼叉的、端弓弩的、提长钩的、拉大网的…… 轻车熟路,跃跃欲试。 随着船只接近岛屿,但见前头一大片光辉闪烁,白的、黄的、红的、蓝的,璀璨闪眼,全是灵鱼身躯表皮上的异样色泽映照。 这么多,数以千计…… 伍德章等人激动得身子都开始哆嗦:发了,大发了! “咦,这些灵鱼在干什么?它们在吐泡!” 无数的灵鱼全部浮在水面,围拢成圈,一只只鱼首朝上,嘴巴一张一合,不断地吐出一个个气泡。 气泡有形有色,一如灵鱼本身。 成千上万的气泡飘荡而起,场面极为壮观瑰丽。 “看,那里有个人!” 第一百六十章:龙女 在长蛇岛一处凹形岸边,大大小小的无数灵鱼汇聚于此,张口吐泡。 场面极其壮观而奇特。 更让人感到匪夷所思的是,岸边空地上,一人盘膝坐在那,身形窈窕,白衣胜雪,黑发如瀑。 只是被成千上万的气泡所遮掩,一时间看不清她究竟长得什么模样。 但可以肯定,那是个年轻女子。 原本看见那么多灵鱼聚集,仿佛伸手可抓,伍德章一行都是欣喜若狂,然而看到这一幕后,一个个心里犯起嘀咕,不敢轻举妄动。 最后所有的目光都放在伍德章身上,要他这个带队的拿主意。 伍德章却也不知该怎么办。 一个伙伴忍不住了,低声问:“德章哥,你说那是人还是妖?” 伍德章舔了舔嘴唇:“不管是人是妖,都不是吾等所能招惹得起的。” 云梦大泽藏龙卧虎,仙遗镇中高手如云,这是共识。 伍氏鱼行的人抱团渔猎,闯出了名头,赚到了钱,但只局限于这个行当之内。 而在本地,靠打鱼为生,其实属于低级阶层。真正有本事的人,大都出发去探险寻宝,猎杀灵兽,甚至妖物等。 所以伍德章有自知之明,他们虽然人多,对付低阶妖物没问题,可要是对上大妖,除了逃命,别无办法。 在眼下的环境中,岸上的人,能驭使无数灵鱼,怎么可能是善茬子? “德章哥,你看,那些灵鱼!” 一人似乎发现了不得了的事,惊叫起来。 伍德章几乎要抽他一巴掌,叫得这么大声,惊扰了对方,可如何是好? 场景正在发生变化。 那些灵鱼争先恐后地拼命吐泡,当吐无可吐,这灵鱼身上的色泽便渐渐褪去,一会之后,灵性顿失,竟变回了普通鱼类的样子。尾巴摆了摆,像是完成了某个神圣而庄严的使命,随即咕噜咕噜地游走离开了。 见状,伍德章目瞪口呆,难以理解。 云梦灵气笼罩,故而能产灵鱼。其介于鱼类与妖物之间,有了灵性,性情迅猛且狡猾,很难捕获得到。 可现在呢? 数不胜数的灵鱼像听到了召唤,不但蜂拥而至,还将体内的灵性吐成气泡,自愿贡献出来,献给那女子。甚至退化成普通鱼类,也在所不惜。 可想而知,那女子的神通本领,是何等逆天? 那根本不是凡人所能做得到的。 难道,她是传说中的…… “龙女”! 伍德章浑身一个激灵,犹如大暑天被一桶冰水从头浇到脚底,赶紧低声喝道:“走,快走,回镇子!” 趁对方正在吸汲鱼泡灵性修炼,无暇顾及,还能逃走,若错过时机,谁知道“龙女”会不会出手,直接将他们给灭杀了? 众人听出了他言语中蕴含的紧张,以及畏惧,当下顾不得捕捞灵鱼了,立刻划船掉头走人。 其实也没灵鱼可抓了。 按照这般势头,众多的灵鱼吐完气泡后,就将变成普通鱼类。 三艘乌篷船快速划动,离开这片水域,穿过芦苇丛,终于靠了岸。 这夜,关于龙女的消息传遍仙遗镇,引起轰动。 …… 街尾一间鱼汤面摊处,陈有鸟正坐在那儿吃面,他在等画眉回来,却听到了关于“龙女”的消息。 他心里明白,对方所说的“龙女”,就是画眉。 从上午开始,大泽外圈无鱼,已经闹得议论纷纷;晚上再来这么一出,定然沸沸扬扬,不可收拾。 整个镇子都会被惊动。 陈有鸟不知道画眉此举是有心还是无意,但可以肯定的是,这是迟早都会发生的事。 除非画眉放弃寻找爷爷,跟随陈有鸟悄然离开仙遗镇。 那样的话,这趟云梦之旅,也就失去了意义。 带她回来的目的,不但是为了让画眉与爷爷团聚,更是要让她找回真正的自己。 这是陈有鸟承诺过的事。 当画眉恢复所有,解开血脉封印,她将发生巨大的变化,甚至有可能会变成另一个“人”。 对此,陈有鸟早有心理准备,不会因为这样,而不让画眉去做。 那不但自私,而且无用。 有些人,是不可能关得住的…… 目前为止,综合所有获悉的信息,基本确定站在画眉对面的,正是强大的四大道场。虽然还不清楚双方之间的仇怨如何,可身份上的对立,已构成不可开交的矛盾。 在这世上,很多的矛盾,只能用拳头,或者锋刃来劈开。 “如果画眉的身份暴露,那道观会如何反应?” 陈有鸟站起来,目光远眺,越过层层的房屋,想要捕捉到道观那边的动静。 道观内,烛火明亮,有道士不停地进进出出,传递着各种信息。 “龙女现世?” 长须道长清云沉吟道。 云梦大泽,上古时期曾有真龙盘踞,真龙乃万妖之主,并繁衍出龙之一族,独步天下,冠绝一时。 自古以来,关于龙女的传说便层出不穷,而且流传着许多的版本。 这些版本中对龙女的描述却都出奇一致,说她容颜出尘,心善温柔,更是身怀龙脉,气运在身。不管是谁,只要能娶到龙女,立刻便能化身为乘龙快婿,飞黄腾达,扶摇直上青云九霄中。 由此可知,诸多传说都寄托着男人们美好的愿望向往。 只是随着天地动荡,龙族也渐渐销声匿迹,消失于人间,数百年没有出现过了。 反而是龙女的消息,每隔几年,便会闹出一波动静来。不只在云梦大泽,在外面别的大江大湖里,也有类似的情况。 不过最后查证,大都是以讹传讹,胡诌罢了。 那么今晚这次呢? 清云道长抬头去看挂在墙上的蛟龙鼓,此鼓安然,了无动静。 正常来说,如果真得有龙女出世,蛟龙鼓受到感应,便会自鸣示警。 不过也有可能距离太远,感应不到;又或者别的原因,例如现身人间的龙族后裔能够自我封印,屏蔽住了血脉气息。 那就表明,对方极为强大,绝对的大妖级别。 事关重大,清云道长不敢怠慢,沉声喝道:“人带来了没有?” “来了。” 有道士应道,过不多久,把伍德章等十余人全部带上厅堂。 清云道长微微一笑:“尔等不必惊慌,只要如实叙说即可。” 伍德章哪敢隐瞒,一五一十把事情经过说了,特别强调灵鱼吐泡那一幕。 清云道长目光灼灼,神魂激发,笼罩住伍德章,即刻判定:他没有胡说…… 这可是一个重大的发现,即使那女子不是龙女,也是一员化形大妖。 此事,得立刻禀告给真人知晓。 耳边就听到了真人的吩咐:“你们守住镇上,我去长蛇岛看看。” 第一百六十一章:调虎离山 真人出行,神鬼莫测,无须一苇渡江,已然缩地成寸。 长蛇岛处,无数的灵鱼却已离去,只得水流轻拍,发出声响。 白发真人霍然现身,脚踏实地,举目四顾,看了一会,然后闭上双眼,感受四周气机。 许久,眉头微皱,喃喃道:“好生奇怪,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突然,他猛地抬头,看向东面的远方。在其视野中,可见一庞然大物正在乘风破浪,呼啸远遁。 那好像是一头巨大的龟鼋。 “咦,想走?” 白发真人一抬手:“剑来!” 一道剑光迸射,如雷电缠绕,将他身形裹挟住,人剑合一,追赶而去。 …… 仙遗镇上,陈有鸟正要离开面摊,忽有所觉,转身就见一道窈窕的身影出现在大泽之畔。 “画眉,你?” 他很是吃惊,下意识地认为画眉此时现身不妥,若被人发现,闹将起来,不可收拾。 好在夜渐深,镇上的人们大都汇聚在茶楼酒馆里,高谈阔论着“龙女”之事,外面少见人影。 画眉戴着斗笠,她的身量似乎又高了,几乎到了陈有鸟的下巴处。 她仰起头,眉目如画,忽道:“哥哥,我要走了。” “去哪里?” “去我该去的地方,做我该做的事情。” 陈有鸟内心一颤:“你想起所有的事了?” 画眉“嗯”了声。 陈有鸟又问:“你知道你爷爷在哪儿?” “是的,我要去救他。” 陈有鸟忙道:“可是镇上,有道庭真人坐镇,他很厉害的。” 自从在道观见过白发真人,整个局面棘手,几乎等于死局。 他绞尽脑汁,也想不到有破局的法子。 双方实力相差太悬殊了,根本不是一个级别的。 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任何的计谋都无济于事。 也许只能等待,等待对方露出破绽。 但时间并没有站在他们这边,虽然他们都还很年轻,可对于长寿的真人而言,几年,甚至几十年,也不过弹指一挥间。 陈有鸟等不起。 显然,画眉也不想等。 她说:“那个人,已经不在镇上了。” 陈有鸟一愣,随即大喜,虽然不知道白发真人为何会离开仙遗镇,但明显是画眉的计划之一。 调虎离山? 那么关于龙女出世的情况,也是她故意泄露出去的。 “哥哥,有些事我没有和你说,是不想你参与进来。” 画眉补充了句。 陈有鸟笑了笑:“我明白。可是当我带着你回来云梦,又或者说,在海岱郡,我牵着你的手回家,从那时候起,我已经参与进来了。” 画眉目光明亮:“所以,你不会离开?” 陈有鸟重重点了点头:“我不会离开,我刚买到一柄好剑,又学到一门剑法,想试一试,这剑是否锋锐。” 画眉嫣然一笑,仿佛满天星辰绽放光芒:“我先去救爷爷出来。” 说着,朝着街上走去。 陈有鸟原本担心她一身标志性的白衣会招惹注意,不过街上的人,却仿佛看不到她一样,视若无睹。 这又是一门独特的神通,隐身法。 陈有鸟放下心来,他没有跟画眉一起走,而是走去另一个方向,那是道观所在地。 却说画眉走在大街上,看似袅袅而行,实则甚快,不用多久,就来到街头,小镇的入口处。 牌楼灯笼长明,石龟驮碑,屹立如山。 随着画眉来到,哗啦啦的,那些悬挂着的灯笼晃动起来,发出异样的声响。 画眉站在那儿,忽然伸手脱掉头上斗笠,刹那间,她整个人的气质为之一变,仿佛解开了封印,褪去了伪装,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汹涌而出。 在牌楼附近的一间隐蔽的阁楼处,两名道士正在那围着炭火,搞烤肉吃。 秋去入冬,今年的云梦竟有些寒冷。 这般时季,烤火吃肉,最为惬意不过。 就在此时,两名道士感应到了什么,将手中烤肉一扔,拔出长剑,破窗而出。 他们看到了画眉。 画眉转头看去。 “你!” “你是……” 两名道士失声惊呼,他们看到画眉双瞳,竟呈现出一种赤金之色,极为神异。 一看之下,心神俱震,好像看到的不是身形窈窕的美少女,而是一尊威严无比的真龙。 龙威如山,两人根本承受不住,扑通的跪拜在地,浑身战战兢兢,头都不敢再抬起来了。 几乎同时,感应到了那股苍莽远古的气息,看似平平无奇的牌楼,通体光华大作。 那些上面的浮雕被激发,一道道狰狞威武的形象浮现,有麒麟、有辟邪、有狻猊…… 都是传说中的远古神兽,活灵活现。 此地,本就设置着一个大阵。只是平常时候不显山露水,进进出出的人那么多,却无一人能够发现。 只有在独特的条件之下,才能触发。 阵法激发,立刻牵动一连串的反应。 …… 道观中,清云道长在喝着茶,伍德章一行人说完了事,但还没有得到离开的允许,一个个如坐针毡,颇为不安。 伍德章暗觉懊悔,悔不该那么大嘴巴,一上岸就说漏了嘴,以至于招惹到这般麻烦。 看样子,绝不会是小事。 万一惹祸上身,可如何是好? 清云道长看似平静,实则也感不安。真人离开了道观,前往长蛇岛一探究竟。按理说,以其实力,此行断无问题。 那么,不安的源头在哪里? 清云可没有白发真人那般神通感应,他只是隐约觉得会有什么事故将要发生。 正因为如此,问完了话,也不放伍德章等人离开。把人留在道观,到时真人回来,如要问话,也不用再去找人。 “咚咚咚!” 突如其来的鼓声惊得清云道长手中杯盏掉落,摔在地上,四分五裂。 伍德章几个同样吃惊,他们纷纷抬头,看着墙壁上悬挂着的那面皮鼓。 他们不知道这是什么鼓,也不知道为何这鼓会自己敲响,自鸣起来。 清云道长飞快跑到蛟龙鼓下面。 “咚咚咚咚咚……” 蛟龙鼓没有丝毫停顿的意思,敲得越发急促了。一声声,仿若敲打在心坎之上。 清云大叫:“快,蛟龙鼓自鸣!快!快请真人!” 说话间,这才醒悟过来:真人已离开,不在镇上了。 wap. 第一百六十二章:心有灵犀 真人不在,一时间可能也赶不回来。 清云道长略一思索,有了定夺,当即召集多名道士,离开道观,赶往街头牌楼处。 刚到街上,立刻有一种如芒在背的感觉。 清云道长心头一凛:剑意,这是剑意! “什么人?” 他大喝一声,借着喝声,腰间法剑锵然出鞘。 紧接着,“叮叮叮”数声脆响,是剑器撞击的声音。 清云道长脚步踉跄,心神惊骇。他的阴神,已经被对方剑意所伤,更窝囊的是,连对方是谁都不知道。 “走,回道观!” 事不可为,当机立断改变主意,道观中有大阵盘踞,可抵御强敌。 清云道长不清楚对方来了多少人,四周又埋伏着多少人。别的不说,光是眼前这一个神秘剑客,已难以匹敌。 一行人灰溜溜地又退回道观,所幸的是,隐藏在暗处的敌人并未追击。 清云道长松了口气,一巴掌拍在木桌上:“可恨!” 驻守仙遗镇的化神道者并不止他一个,还有两位,只是年关将近,其中一位离开了仙遗镇,前往龙虎山述职了。 这都是正常的程序,每年一回。述职的人员也是轮转的,去年正是清云本人。 另一位化神道者则负责在大泽巡视,一般情况下不会回来。 于是现在,观里只剩下清云一名道长,带领着十数道士,力量有些单薄。 正常情况下,有真人坐镇,万无一失,谁知道真人会中了调虎离山计? “阴谋,一定有阴谋!” 清云大叫道,伸手指着还留在厅上的伍德章等人:“把他们关起来,听候发落。” 伍德章欲哭无泪,却不敢反抗,乖乖束手就擒。 街上,戴着斗笠的陈有鸟现出身形。他守在此地,就是为了阻击道观出来的人。 果不其然,只等一会,便见到清云道长带着人奔出来了。 陈有鸟当即出剑,用的正是刚学不久的《此心剑》。 此心去处皆剑意,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一剑建功,击退了对方。 他颇感到雀跃,此门剑诀神通,实在太好用了。先前所领悟的剑意虽然不错,但缺乏章法,显得过于笼统。 笼统,本质上就是模糊不清。看着唬人,终究缺乏真正的杀伤力。 而今掌握的《此心剑》,正好完美填补上了这一块短板。与剑意融合后,化作一体,更为凌厉。 陈有鸟运转真功,阴神感应,很快感受到了一股苍莽远古的气息。 正源自街头方向。 说也奇怪,与那气息接触,他体内竟有共鸣之意,全身毛孔开张,仿佛在欢欣呼叫。 “那,是画眉的气息……” 其实自从消化掉画眉所赠予的灵蕴精华,陈有鸟与她,两人之间,便有了一种莫名的联系。 不过之前,这种联系很少体会到,皆因他们几乎天天腻歪在一起,抬头可见,伸手能抱,根本不需要另外的联系方式。 白天的时候,画眉离去,说要去捕鱼吃,迟迟不归。陈有鸟曾想通过感应来寻找她的踪迹,但可能是距离太远,以至于不成功。 这一刻,陈有鸟觉得彼此间的感应联系分外清晰起来。 如果说之前像是一面模糊的蒙尘镜子,现如今则是镜子被拭擦得干干净净了,十分的分明起来。 他甚至能感受到她目前的状态如何,心情好不好…… “难道是传说中的心有灵犀一点通?” 陈有鸟大感惊奇,从没想过还能这样。 这般的话,都称得上是一门神通本事了。只不过只适用于他与画眉之间,第三者无法应用。 微一思索,想明白了其中缘故,肯定又是那一口灵蕴精华的作用。那本是画眉之物,给了陈有鸟服用,两人之间,便建立起了这种神奇的心灵感应。 难怪一直以来,陈有鸟一旦有什么需求,画眉总能乖巧体贴地帮他解决。 因为感应是相互的关系,她懂他的心思。 相比之下,反而是陈有鸟显得粗心了,并没有往这方面想。 也可能,他对画眉的感应受到了某些阻碍,以至于模糊不清。 直到画眉血脉解开封印,体内气息激发,那些阻碍才一扫而空,感应清晰起来。 “她的气息,是真强呀!” 陈有鸟不禁感叹道。 虽然从不觉得画眉是个弱女子,而是一名奇女子,也曾见过她三番几次施展神通,定风止浪。 但这些手段,呈现出来的更多是“神异”,而非“强大”。 直到此时,陈有鸟才确认画眉的强大,真的不需要替她担心。 所以一些事情,她选择一个人去做,而没有叫上陈有鸟。 关乎敏感的身世,关乎强大的敌人,把陈有鸟牵涉进来的话,会处于危险的境地。 “但我不怕呀!” 陈有鸟吐一口气,对着那边轻声说道,他相信,她能听得到。 …… 画眉真得听到了,微微一笑,信步而行。 “吼吼吼!” 阵法激发之下,浮现出来的各种神兽形态,狻猊、麒麟、辟邪等,一头头,凶猛无比,宛如实体,朝着她扑来,张口撕咬。 真龙为万妖之主,画眉身上的气息固然不及真龙的百分之一,可刻在骨子里的血脉克制力量依然存在,使得众多神兽受到压制,根本近不得身来。 画眉闲庭信步,来到驮碑石龟之前。 石碑背后,那道镌刻碑文,一字字,一笔笔,如同活了过来,缭绕勾勒,很快形成一道足足有丈余长的符箓光影,浑然如同有实质。 正是那《镇山符》,主“镇压”、“震慑”、“奠基”等。 顾名思义,一座山都能镇压得住,何况一头石龟? 当初入镇时,陈有鸟观摩这道碑文,曾感叹“大材小用”,一位崂山巨头人物的手笔,居然用在此处。随后想到这里是云梦大泽,仙遗镇是建立在大泽边上的人族镇子,用到神符镇压,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然而此符,却另有作用。当大阵激发,神符也随之激发,以雷霆万钧之势,狠狠地压向画眉头顶。 名为“镇山”,但更能镇人,镇妖。 神符呼啸,伴随着雷电的威猛,平地霹雳炸响,整个小镇都晃了一晃。 躲在道观里的清云道长喜上眉梢,叫道:“神符发威了,不管是何方妖孽,定叫你形神皆灭!” 大泽远处,长蛇岛往里的水域,剑光倏然停止,白发真人似有所觉,猛地回头:“调虎离山?” 第一百六十三章:破阵 面对重若万钧的镇山神符,画眉脸上表现出了凝重的神态,双手合抱,比划一个圆形的手势,口中念念有词。 言辞拗口古拙,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似在吟诵某篇祭文,又像是在歌唱。 平地浓雾大作,随后汩汩声响,却是雾气化作水流,数以千计的涓涓细流,最后汇聚成一片湖泊。 湖泊迎上了神符。 轰的一下,砸起无数波澜。 神符落下的势头为之一滞,停在了半空中。 水性为柔,以柔克刚。 抵御住了镇山神符,画眉大踏步上前,双手一搓,搓出一片殷红。 却是鲜血! 鲜血如同雨点般溅落在驮碑石龟的身上。 这石龟雕刻得颇为粗糙,并不讲究,只勾勒出了龟壳,四肢,还有一个匍匐着的头颅。 看上去,它似乎想要爬走,却被石碑重重地压在了此地,动弹不得。 当被鲜血洒淋,咔嚓咔嚓的声响,石龟竟在动弹。它每动一下,便有一股苍莽而凶悍的气息汹涌而出。 这气息不同画眉刚才所展现的,只局限于街头牌楼处。 石龟爆发出来的气息恍若狂流,迅速地席卷开来,将整个仙遗镇都覆盖住了。 道观首当其冲。 “咚咚咚咚咚咚咚!” 墙壁上的蛟龙鼓发疯般狂响,当达到极限,“噗”的一下,鼓面直接破裂开来。 这鼓,废了。 设置在道观的大阵应激而发,十八股光柱冲天而起,结合起来,与那狂流对抗,场面甚为壮观。 清云道长脸色苍白,一屁股坐在椅子上:“大妖,有绝世大妖出世,完了!” 虽然在此据守任职,但他们这些人大都奉命行事,并不了解多少情况。 清云道长知道四大道场对云梦大泽有想法,要在此开辟出一方天地。 仙遗镇,从某种程度上讲,只是个前哨站罢了。 此镇能否站得住,取决于实力如何,所以才有白发真人的坐镇。 没有真人在此,仙遗镇早被妖族拔掉了。 最初那两、三年间,哪有现在的秩序平静?几乎每天都有厮杀搏斗,每天都有死伤。 随着大妖远遁,剩下的妖物掀不起风浪,仙遗镇这才站稳了脚跟,开始欣欣向荣起来。 多年的安稳生活,让人们忘记了很多。 清云道长也习惯于此,每天按部就班地做事,等任期时间圆满,即可返回武当山,入内门静修。 等待他的,必是一番锦绣前程。 却没想到,今夜突生变故。 道观上下足有数十道士,分工合作,每天镇里镇外,包括大泽外圈,基本都安排了人手眼线。虽然做不到万无一失,但只要有大的动静,都能提前发现。 可现如今…… 那大妖,是被镇压在镇子里的,这就是最大的秘密。 真人不在,镇上出了这么大的乱子,可如何是好? …… 镇上已经乱了。 画眉的真龙气息,受影响的范围有限,波澜不惊;可石龟释放出来的大妖动静,如同一场地震般,所有人都被惊动了。 “那是什么?” “发生了什么事?” “有大妖冲进镇子了吗?” 人们惊疑不定,恐惧不已,好些人纷纷收拾细软,跑到街上,四散逃跑。 那可是大妖! 大妖出手的话,这么个镇子,举手投足间,便会被夷为平地。 这不是开玩笑的事。 即使有真人与之对抗,当战火波及开来,留在此地,很容易遭受池鱼之祸。 聪明机灵者,都会第一时间选择逃离,等事态平静后再回来。 街上全是人,乱糟糟的,呼喊声惊叫声此起彼伏。 好在大都是有武力在身的人,身手敏捷,而且懂得趋利避害。在确定了问题出在街头后,全部往街尾逃,躲得远远的,不少人还往蛇山上跑。 可跑着跑着,蛇山却发生了巨大的动静。 嘎咋嘎扎! 犹如机关在启动,随后山体晃荡,无数的岩石泥土滚落。 这番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得山上的隐士修者们鸡飞狗跳,几乎是连滚带爬地冲下了山,倒保住了性命。 “蛇山上有什么东西,正与街头的大妖相互呼应!” “老天爷!到底怎么啦?” 众人的情绪都有些崩溃了,他们在镇上生活多年,不管对于街头牌楼,驮碑石龟,还是蛇山上的景物,都相当熟悉,来往走动不知几回。 谁能想得到其中竟潜藏着可怖的未知存在? 陈有鸟站在一间店铺檐下,冷静地观望着街上的骚乱,他看到了萧成夫妇,背着一个大包袱往外走。 他并没有出声呼喊。 此时此地,逃到外面,才是最安全的。 混乱之际,总会有浑水摸鱼,甚至趁火打劫的家伙,并引起争斗,火拼起来。 原本井井有条的秩序,在这个时候已经遭受到了严重的破坏。 陈有鸟只冷眼相看,他心里却在担心画眉。 事态局面已经渐渐分明,面对白发真人这一位无解存在,画眉的办法就是先解救出“爷爷”,再由“爷爷”去对付白发真人。 所以,她的“爷爷”,就是一尊大妖? 真是出身显赫! 好吧,那些都已经不重要,当前重要的是,白发真人虽然中了调虎离山计,离开了镇子,但以他的神通手段,一旦察觉,将会极快地赶回来。 时间很紧。 如果画眉不抓紧救人出来,等白发真人回来了,将会功亏一篑。 面对真人级别,陈有鸟即使有出剑的勇气,也没有阻挡得住的实力。 螳臂当车而已。 他紧张地眺望前头,就听得蛇山方向传出一声巨响,然后一道虹光飞起,破空而来。 这虹光数丈长短,蜿蜒细长,看上去,像是一条蛇。 但并非真得蛇,虹光包裹着的,更接近于法器法宝之类的事物。 很多人在下面都看到了,齐声发出惊叹声。 多年以来,蛇山藏宝的消息就传得玄乎,许多人都曾上山摸索过,但基本一无所获。 不曾想,山上真藏着宝贝。 这宝贝还不小,可惜没有人能够找到。而今出土,看样子,已是有主之物了。 “想合体?给我留下来!” 一声巨喝,剑光西来,不偏不倚地斩中蛇山飞出的虹光。 虹光竟发出一声哀鸣,然后坠落了下去。 半空中,剑光散开,现出白发真人的身形,夜风吹拂,他白发飘扬,如天仙降临。 下面人群齐声发出欢呼,激动不已。 第一百六十四章:使诈 欢呼声中,却有不少身影悄然动身,朝着虹光坠落的方位扑去。 虽然不知道那是一件什么样的宝物,但只要跟个“宝”字沾边的,都会是好东西,价值惊人。如果能拿到手,一辈子不用愁了。 那么多双眼睛盯着,虹光掉落的地方并不算秘密。 很快,便有三、四队人不约而同地赶到,相互看了一眼,没有多余的言语,拔刀的拔刀,出剑的出剑,恶狠狠地斗在一起。 无情的杀戮染红了这片坡地,一位武功高强的壮汉刀客最后抢到了虹光。 他抓到手里,一脸激动,以及惊奇。 这是一件平生未曾见过的宝物,甚至不知该如何形容。 其宛如一块上佳的美玉,但又是软的,内中裹着一道蜿蜒的身影,像是被封印住的蛇。 蛇身通体,竟是火红色,仿佛燃烧的火焰。 一看便知不是凡物,壮汉刀客满心欢喜,急忙把东西藏进怀中,便准备远遁离去。 但下一刻,他像是被什么咬了一口,痛苦地嚎叫起来。随即浑身起火,焚烧起来。 唰! 虹光飞起,只是势头不足,根本飞不起来。 它挨了白发真人一剑,遭受到重创。随即一个转弯,朝着刚出现的陈有鸟冲来。 陈有鸟吃一惊,他赶来,是看能做什么,最好把这虹光拿到手,然后给画眉那边送过去。不料刚冒头,虹光就疾冲而至。 在刹那间,危险的感觉笼罩心头,下意识地出剑格挡。 然而虹光鬼魅,防不胜防,已经扑到陈有鸟的胸口处,眼看要钻进去,猛地停住,似乎嗅闻到了什么,围绕着他打转。 陈有鸟大感惊奇,心想此物莫非是活物?竟有灵智? 下一刻,虹光扑到他所持的断流剑上,光华裂开,里面一道蜿蜒的身影与剑刃融合,滋滋声响,青烟袅袅。 这又是什么操作? 陈有鸟被搞得糊涂了,赶快去看剑,见到上面被烙印上了一道印记,蜿蜒狰狞,四肢有角。 这不是蛇,而是龙的形象。 与此同时,他感觉到这把断剑发生了某种意义上的质变,完全不同了。 此剑原本,其实就是一把品质下阶的法剑,无论材质,还是铸工,只能说一般 ,还断了一截去。也正因为如此,才会沦落到铺子里出售。 可是现在…… 陈有鸟说不清楚究竟变成了什么样子,听到脚步声,又有不少人赶来。 他霍然转身,很快消失在夜幕之中。 …… 白发真人一剑劈落虹光,并没有就势冲下来抢宝。他知道虹光是什么,对于大部分的人来说,那绝非宝物,而是要命的邪物。 这邪物若被擒获降服,倒有大用,不过难度极高。 当前他有更重要的事做,根本没有时间去寻找虹光。 街头牌楼处,苍莽凶狠的气息已经完全爆发,冲霄而起,凝结成形。 竟是一头庞大如山的巨龟。 巨龟昂首长嘶,嘶叫声中,充满了愤怒。它张口一吐,气息席卷而下,镇子上一大片建筑立刻化为废墟。 这一幕被逃到外面的人们看到,无不惊骇:好在他们逃得快,镇上只得空房子,否则的话,多少人都不够死的。 白发真人御风而立,仗剑站在巨龟身前:“乌玄,休得猖狂,伤及无辜。” “无辜?” 巨龟口吐人言,怒极而笑道:“尔等背信弃义之辈,也有脸说无辜?” 白发真人昂然道:“各为其道,各为其族而已。” 巨龟乌玄口中冷笑不止:“天地动荡,灵气衰竭,人族妖族都苦苦挣扎,求那一线天机。你我两族,本已歃血为盟,共商大计。哪想你们根本就是要图谋侵占云梦大泽,设下圈套,使得吾族大妖死的死,逃的逃。” 白发真人凛然道:“成王败寇,向来如此。乌玄,你被镇压这些年,难道还没想明白?” “我只想明白一个道理:人心卑鄙,一概不可信!” “呵呵,莫做口舌之争了,本座知道,是龙女回来了,是她救的你,她在哪里?” 白发真人一边说着,一边元神飞腾,四处搜索。 突然间,他想到了什么,猛地喝道:“好个乌玄,你在使诈!” 乌玄长笑道:“你这牛鼻子,现在才明白过来,太迟了。” 庞大的身躯呼啸冲来。 白发真人仙剑纵横,结结实实地对了一记。 砰的! 巨龟形象化作齑粉,漱漱而落,如同落下一场大雨。 白发真人也不好受,面皮异样潮红,他驭剑落地,站在街头之上。 此地一片狼藉,耸立的牌楼倒塌,那块采自天山的石碑四分五裂。 不远处的地上倒了两个道士,早已死掉。 除此之外,再无人影。 “想逃?没那么容易!” 白发真人咬牙切齿,御剑冲天而去,绕了一大圈,最后来到大泽岸边,眺望着深沉无边的湖泊,面色看似冷静,内心实则已经陷入抓狂的状态。 他感应不到对方任何的气息,也寻不到踪迹,乌玄与龙女已经逃遁远去,最有可能逃去的方向,自然是大泽深处。 只要进去了,哪怕有道君级别的人物闻讯赶来,也追赶不及。 那里,可是天下间有数的禁地之一。 “可恶!可恨……” 白发真人失去了一贯超然的风范,先前与巨龟对峙,他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没有立刻动手,而是多说了几句话。 正是这几句话的功夫,让对方获得了逃遁的时间与空当。 白发真人绝非喜欢说话的人,他引而不发,只是心存忌讳,不敢逼迫太甚。 乌玄,那可是赫赫有名的一尊大妖。 而大妖级别,对标的可是道君。 他只是个真人。 虽然在当年的那场大战中,乌玄遭受重创,又被镇压多年,一身修为十去七八,但谁知道还剩下多少呢? 真人也惜身。 走上修行大道,为的是长生不朽,非不得已,绝不会与人殊死拼斗。 一念之差,让白发真人错失良机。 现在,大妖脱困,龙女走失,以仙遗镇为核心,苦心经营多年的大局被破坏殆尽。 作为直接负责人,白发真人必然要去龙虎山请罪。 一时间,他觉得意兴萧索,什么都失去了意思,长叹一声,缩地成寸,回到道观:“清云,我连夜回龙虎山,镇上,就交给你了。” 清云道长张口欲言,想要说“我搞不定”,可看到真人铁青的脸庞,就什么话都说不出来了。 仙家无情,这座镇子已经失去了价值意义,至于镇上的人和事,便不再入真人的眼。 莫名的,清云道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 第一百六十五章:“爷爷”乌玄 事情的发展总是出人意料,本以为今晚大妖出世,会与白发真人大战一场,整个仙遗镇都将毁于一旦。没想到那大妖使诈,只虚晃一枪,连真身都不曾显露,便已逃遁无踪。 人们开始陆续返回镇上,有人欢喜有人忧。 先前大妖吐息,摧毁了一片建筑,倒霉的人家怒骂不已;而没有遭受损伤的,自是暗自庆幸,躲过一劫。 陈有鸟所入住的客栈不在波及范围之内,安然无恙。他跟着人群回镇,回到了客栈,正见到掌柜指挥着几个小二在做事,好迎接客人们回来。 与掌柜打过招呼,陈有鸟上楼回房。 他一直在试图感应画眉的存在,但一片空白。不知是不是画眉已经离开,去往大泽深处,还是怎么的。 “她,真得走了吗?” 想到这个可能性,陈有鸟不禁怅然若失。 咿呀一声,打开房门,刚迈步进去,心头一凛,已有警觉。断流剑瞬间出鞘,护在周身。 房内有人,两个人。 一个是画眉,正盘膝坐在床上,眼睛紧闭,双手捏成奇特的手势,运气吐纳。她的脸色分外苍白,让陈有鸟想起当初其病倒的样子; 另一个是名干瘦的秃顶老者,长得佝偻,一张面皮层层叠叠,竟龟裂开来,如同上了年纪的古松树皮,看着瘆人。 见到画眉,陈有鸟心中安定,关好房门,大感疑惑:明明她就在这里,自己竟感应不到…… 是了,定然是施展了某些手段,掩盖住了气息。 画眉与老者其实就在镇上,就躲在客栈房间内,白发真人却以为他们已经逃进了大泽。 正应了那句老话:最危险的地方,反而最安全。 所以这位老者,便是画眉的“爷爷”,出世的大妖? 陈有鸟打量着对方,老者也正眼勾勾地盯着他看,从头看到脚,最后看到断流剑上的龙形印记,咧嘴森然道:“你小子,好处都被你占完了,该死!” 猛地出手。 陈有鸟吃惊,但根本无从抵抗,被他凌空一抓,浑身像是被大网给捆住,动弹不得,一下子拉到跟前去。 近在咫尺,看得更加清楚,老者越发显得脸容可怖,口气更是腥臭难闻,差点没被熏晕了去。 秃顶老者伸出左手,先从陈有鸟头顶开始摸,然后摸颈脖,摸肩膀……一路摸下来。 陈有鸟被他摸得毛骨悚然,鸡皮疙瘩都起来了,苦于挣扎不得,连开口说话都做不到。 整个身子,完全被禁锢了。 大妖手段,果然通天。 秃顶老者一边摸,一边骂咧咧:“如此低劣的根骨,给你吃了龙脉灵蕴,也当不了太子。” 陈有鸟无言以对,前身的根骨资质,的确差劲得很,否则也不会在崂山蹉跎十年。 就听得对方继续骂,这次骂断流剑了:“什么破铜烂铁,竟使得玄冥龙魂认主,简直明珠暗投,瞎了眼!” 老者一边骂,一边擂胸顿足的痛悔模样。 其闹出这么大的动静,可外面竟无人听得到,皆因房内已经布下阵势,自成一方天地,隔绝了所有。 即使真人也探寻不着。 老者虽然又出手又开骂的,但并没有怎么着,陈有鸟放下心来,瞧着对方抓狂又无可奈何的模样,竟觉得有几分滑稽,心想他是不是被镇压得久了,性情变得有点不正常了。 大妖凶名,何其赫赫? 然而现在遇着,感觉并不是那么回事。 “乌爷爷,你不要为难哥哥。” 画眉睁开眼睛,虚弱地叫道。 大妖乌玄嚷道:“你还护着他,他就是个骗子!” 画眉道:“我说了,一切都是我自愿的。” 乌玄“哼”一声,一甩手,陈有鸟顿时觉得全身一松,可以自由活动了,他连忙走过来,问:“画眉,你怎么啦?” 画眉微微一笑:“不碍事的。” “还不碍事?” 乌玄蹦跳起来:“如果你没有给这小子龙脉灵蕴,何至于此?” 画眉叹道:“乌爷爷,那样的话,我也未必能顺利回来。” “可是!可是!” 乌玄一时间不知该如何分说,干脆板着脸生起闷气。不过他的这副尊容,其实不管做什么神态,都是一个样。 陈有鸟沉声问:“事到如今,可否与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 乌玄一把又抓住他:“你小子得了天大的好处 ,还在这装傻?” 陈有鸟忙道:“我一知半解,真是不大清楚。” 乌玄气哼哼道:“果然是傻人有傻福,要不是七小姐求情,本座早把你剥皮拆骨,生饮你血,骨肉下锅炖了吃。” 陈有鸟多少也琢磨到这尊大妖的一点脾性,舔着脸道:“我根骨差劲,不好吃。” “再差的根骨,吃了龙脉灵蕴,也会脱胎换骨,变成天材地宝了。啧啧,本座被镇压多年,早饥肠辘辘,瞧着你小子皮嫩肉滑的,还真有点饿了。” 说着,一双小眼睛竟冒出幽幽绿光。 陈有鸟被他盯着,心里发毛。与此同时,也明白过来,当初画眉喂给他吃的,唤做“龙脉灵蕴”。 光听名字,便知不凡。 实际效果更是卓越了得,让陈有鸟脱胎换骨了。他后来之所以能快速掌握《崂山通真道经》,学武悟剑,诸般进步神速,根源皆在于此。《文心雕龙》出产的文气作用,更多属于辅助性的安神静心。 要知道,如果没有好的身体作为道本基础,所有一切,都是无根之木,无源之水。 对于这一点,陈有鸟非常清楚。从某种角度上讲,并非他收留画眉,救了少女,而是画眉改变了他一生的命运,诚如乌玄一直在念叨的,陈有鸟从画眉那里得到了泼天好处。 相比之下,陈有鸟提供给画眉的文气,完全不是同等的回报。 饿了的大妖乌玄并没有吃人,也没有进大泽吃灵鱼灵兽,居然叫陈有鸟下楼去打酒,并弄些饭菜上来。 这是个谈事情的大好机会,陈有鸟屁颠屁颠地跑到楼下,点了一坛老酒,以及不少好菜佳肴。也不用店家送,等做好了,自个端着回房间。 酒菜上桌,陈有鸟赶紧倒好酒,乌玄不和他客套,直接端酒杯一饮而尽,叹道:“多年未尝人间烟火滋味,却是越来越淡了。” 在这一刻,陈有鸟捕捉到了这尊大妖的另一面:迟暮! 第一百六十六章:答案 酒是人与人之间拉近距离的一大利器。 人与妖亦然。 又或者说,某些事情无需再隐瞒。 酒过三巡,陈有鸟得到了想要的答案,诸多疑窦迎刃而解,有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 其实很多情况,之前已有所了解,只不过没有串联起来罢了。 天地动荡,灵气衰减是一切的根源,而人族与妖族之间的矛盾,资源纷争,则是最直接的呈现。 那一场旷世之战的结果,是妖族被算计,元气大伤,一蹶不振;但道庭方面也不好受,九大道君,甚至天师,都遭受重创,不得不闭起了生死关,避世不出。 在这里,陈有鸟获悉一个不算秘闻的秘闻,当代天师,并非真正的天师,而是龙虎山推出来,用来应付朝廷,接受敕封的一个工具人而已,故而名为“小天师”。 说“工具人”倒有些过了,毕竟这位小天师,起码也是真人级别的存在。 人道兴盛,皇权崛起,作为俗世掌权者,统治阶层的权贵们也绝不愿意看到超凡的强大力量高高地凌驾其上。 当道君大妖们远离红尘,退出历史的舞台,一切尘埃落定。 于是就有了现在的这一方人世间。 身为大妖,乌玄被镇压成驮碑石龟,已经是大战后的事情了。 此事涉及“龙女”奥秘,牵扯甚大。 所谓“龙女”,并非是真龙所生之女,而是身怀龙族血脉的女子。 她们本身是人,最多算是混血儿。 皆因在数千年前的上古时期,真龙已无法诞生出直系后裔了。只得旁系旁支传承下来,又经过各种各样的混血繁衍,那血脉自是一代不如一代。 也不知道是个什么缘故,后世能够获得龙脉传承的,大都为女性,而男性罕见,故而“龙女”的说法层出不穷,却没有说“龙子”的。 但龙女,也是凤毛麟角,一旦被发现,必然会掀起一番腥风血雨。 因为龙族血脉,得天独厚,乃是天地间第一等的血脉传承。由此诞生出来的龙脉灵蕴,具有伐毛洗髓,夺天地造化的神异妙用,胜过任何的神丹仙药。 就算有些龙女养不成龙脉灵蕴,但只要身怀血脉,与之交配,男方便能受益无穷,生出来的子嗣无不聪明伶俐,根骨傲人。 综合种种,龙女就成为修行者,以及权贵们梦寐以求的交配伴侣。从世家豪族,到帝王之家,甚至道君天师,都对龙女趋之若鹜,视为禁脔。 画眉正是一位龙女,而且是天资灵秀的那种。 她为孤儿,父母早逝,很小的时候就流落街头,后被乌玄发现,秘密带回云梦抚养。 妖族对龙女是另一种态度,虽然也有不怀好意,企图占为己有的,但更多的还是出于保护,甚至可以说是敬奉。 画眉运气不错,大妖乌玄对她极好,完全是当真龙传承来养,并按照某种序列,尊称她为“七小姐”。 只是天下没有不透风的墙,龙女的消息被泄露了,四大道场的高手们闻讯而至,联手围攻。 乌玄拼死相争,掩护画眉逃走。结果是他身受重伤,落难被擒;而画眉则幸免于难,一路逃亡,最后流落到海岱郡,并遇到了陈有鸟。 为了掩盖住画眉身上的龙脉灵蕴,乌玄将她的血脉封印,许多的记忆也一并封住了,就是怕她贸然跑回来,自投罗网。 虽然血脉被封印,但画眉早觉醒了天赋命格,又学到不少龙族神通,在民间行走,自保毫无问题。 大妖乌玄则没有那么好运气了,沦为阶下囚后,被镇压成驮碑石龟。道庭方面又设下阵法,起了牌楼,随之建成了仙遗镇。 这座镇子存在的真正意义,犹如一道饵,要引诱画眉回来,落入彀中,然后把这位独一无二的龙女献给大天师。 但谁也没有料到,画眉跟陈有鸟回家后,两人之间竟产生了莫名的情愫。在陈有鸟练功出岔子之际,画眉竟把体内的龙脉灵蕴主动献出,给陈有鸟吃掉了。 天下间无数人梦寐以求的大造化,就这样成全了一个崂山弃童。 要知道,龙女养成的龙脉灵蕴,与其本身为一体,如同蚌女的灵珠一般,堪称命根子。 找到龙女难,要龙女自愿献出龙脉灵蕴,更是难上加难。 有凶暴残忍者,抓到龙女后,见对方宁死不从,于是凶性大发,竟把龙女生生活剐吃肉饮血,以此进补。 如此粗暴生硬的做法,效果自然差了许多,但也算是大补了。 自愿献出龙脉灵蕴后,画眉大病一场,元气大伤;而陈有鸟则脱胎换骨,恍若新生。 不过画眉也有所保留,否则的话,就不是病倒那么简单的了,会因此而枯萎,然后迅速老死。 陈有鸟用文气帮她治疗神魂,又用药酒惠元丹等,给画眉补身。 她这才慢慢养了回来。 但无论如何,分出了大半的龙脉灵蕴后,对于画眉的修行之路,造成了不可弥补的永久性损伤。 再到现在,为了救出“爷爷”乌玄,她通过汲取大量灵鱼灵性的方式,在短时间内激发出所有的潜力,这才能打破镇压禁锢的阵法和镇山灵符。 经此一番,画眉已是殚思极虑,筋疲力尽了。 听到这,陈有鸟转头去看,见画眉不知何时已经睡在了床上,窈窕的身子卷曲着,好像受惊的虾。 陈有鸟心底涌起无限的怜惜与心酸,起身走过去,温柔地替她盖好被子。 站在床边,注视着那张出尘脱俗,却又苍白无血的容颜 :从真正的意义上看,她本是人,而不是妖,所以从始至终,在画眉身上都感受不到妖气。 如果还保留有全部的龙脉灵蕴,当血脉封印解开后,再获得成长的环境空间,假以时日,画眉有可能进行妖化。 但如今,她只能为人,最多,就是达到修行境界上的“非人”。 这也是乌玄见到陈有鸟后,表现得又气又怒的缘故,其培养画眉,是要养成一位真正的龙女,肩负着复兴妖族的希望和重任。 可全都给一个凡人给毁了。 能不气急败坏? 要不是画眉事先给他说了关于陈有鸟的诸般好,这尊大妖,真会把陈有鸟当做天材地宝给炖来吃了。 第一百六十七章:踏水而去 乌玄看了看熟睡的画眉,低声道:“小子,我带你去吹吹风。” 不管陈有鸟是否答应,大手一抓,下一刻,已经离开了房间,离开了仙遗镇,到了四下无人的大泽湖畔。 夜已深,晚风吹拂,吹来了寒意。 这尊大妖竟似乎有些不受寒的样子,脖子缩了缩,忽道:“我的时间不多了。” 英雄会迟暮,大妖也会迟暮,他本已活了漫长的岁月,后来遭受重创,更被镇压十年之久,一身修为所剩无几。否则的话,早直接出手打杀白发真人,何至于要带着画眉躲在客栈之中? 陈有鸟沉声道:“前辈有事,尽管吩咐。” 乌玄咧嘴一笑:“七小姐不肯跟我走,我要你劝服她。” 陈有鸟默然一会,才道:“我也不希望她跟你走。” “哼,你可知道,她留下来的话,会遭遇到什么?” “前辈,我且问一句,如果她跟你走,又会遭遇到什么?” 乌玄一怔,随即叹息一声。 妖族的时代已一去不复返,大妖凋零,剩下的,大都是魔道妖邪,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 失去了大半的龙脉灵蕴后,画眉只能算是个普通的龙女,她的修行前景,基本断绝,再没有妖化的可能,也无法融入妖族的圈子中去了。 乌玄若在,自能守护着她,可自家知道自家事,其已时日无多,熬不了多久。 陈有鸟又道:“如果画眉想走,我不会阻拦,但她选择留下来,我绝不会因为矫情而赶她离开。你说我自私也好,贪心也罢,只要画眉觉得喜欢,便足够了。” 乌玄目光幽幽地盯着他看:“你是七小姐选中的人,目前来看,算是个好的。然而人心易变,谁也说不准往后的事。” 陈有鸟一笑:“既然说不准,又何必妄自揣测?前头的路,究竟如何,总得走下去才能知道。” 乌玄也笑了,只是他的面容,笑比不笑更可怖些。 陈有鸟说:“前辈不放心的话,也不必急着走。” 乌玄摇了摇头:“我说了,我时间已不多,不会把最后的光阴浪费在这浊世红尘之中。” “那你准备何时离开?” “现在。” 陈有鸟吃一惊:“可你还没有和画眉告别。” “我不喜欢告别。” 乌玄顿了一下:“又或者,告别得太多了,早已看淡。” 陈有鸟道:“画眉会伤心的。” 乌玄呵呵一笑:“也许,但其实她早已知道我会走。” 这大概便是一种默契吧。 陈有鸟也不知该说什么了。 乌玄忽而伸手,然后递过来,在他满是皱纹、老树皮般的掌心中,放着一物,是一块弧形的龟壳,不大,看上去,倒像是一枚护身符状: “此为玄武真壳,可掩藏气机,关键时刻,还能救你一命。画眉那,我已经给了她一枚。” 陈有鸟郑重地接过:“多谢前辈赐宝。” 乌玄沉声道:“我希望你能保护好她,让她快乐。” 陈有鸟回答:“这是我应该担当的责任。” “好,很好。” 乌玄赞许地道。 陈有鸟忍不住问:“前辈,画眉以前叫什么名字?” “呵呵,那个已经没有意义了。” 陈有鸟一愣,随即释然:是呀,她已经不是以前的龙女了,现在,她就叫做“画眉”。 “那就这样,我走了。” 乌玄说着,大步朝着大泽走去,在入水的一刹那,他忽又回头,看了看灯火明亮的仙遗镇,慨然说了句:“吾将是最后一位出现在人世间的大妖!” 踏水而行,渐渐远去,却又有沧桑的歌声响起:“曼余目以流观兮,冀一反之何时?鸟飞反故乡兮,狐死必首丘……” 陈有鸟情绪激荡,神态复杂,他从没有想过,自己与传说中的大妖接触,会是这样的一个场景;更没有想到,那传闻中能翻江倒海,杀人如麻的大妖,会是这般模样。 脚步声响,回头一看,就见到了白衣胜雪的画眉。 画眉来到,站在水边,泪流满面地哭道:“乌爷爷走了,他们都走了,只剩下我一个……” 陈有鸟将她轻拥入怀,安慰道:“画眉,哥哥在呢,我会一直在的。” …… 真人甩手离去,让清云道长有一种被抛弃的感觉。他可没办法像白发真人那样说来就来,说走就走,职责所在,必须要守好仙遗镇。做不好的话,前程尽毁。 现在的镇子,乱着呢。 一方面真人的离开,等于抽走了底气; 另一方面,大妖出世所带来的震动影响太大了。虽然说那大妖刚脱困,只虚晃一枪,便不见影踪,可谁知道牠什么时候会杀个回马枪? 到了那时,镇子必然会承受对方的怒火,从而血流成河。 这样的话,谁还敢留在镇上? 若非适逢入夜,夜路凶险不好走,恐怕很多冒险者都会跑掉了。 但镇子衰落已经是难以挽回的事,没有了冒险者,没有新人来,镇上的生意自然一落千丈,出产的资源材料等更会剧减,拿什么上贡? 想到这,清云道长几欲抓狂了。 幸好他还有希望。 大妖出世这种事势必会惊动道庭高层,白发真人回去,也会亲自禀告此事,相信不用多久,四大道场会派出大批高手前来云梦搜索,以及坐镇。 届时,局面自然能够安稳下来。 只不过山高路远,起码要好几天功夫,才能盼到援军赶到。 在此期间,只能靠自己了。 清云道长在厅上来回踱步,时不时问一句:“宋道长可回来了?” 宋道长,便是负责在大泽外圈巡视的化神道者,不知怎的,迟迟不见归来。 清云甚至怀疑,这货是不是太过于倒霉,遭遇到妖物,从而遇害死掉了。 在云梦,这本就是高概率会发生的事。 如果真是那样,那道观只剩下清云一个化神道者,莫说与大妖抗衡,便是维持镇上的秩序,都力不从心。 那么多冒险者,个个都是刀尖上舔血的主,说亡命之徒不为过,没有谁安分的。秩序正常时倒好,一旦乱起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浑水摸鱼,趁火打劫,在镇上火拼掠夺…… “不行,镇子不能乱,我得找人帮忙!” 清云道长喃喃道,想到找人,脑海里很快冒出个合适人选来。 第一百六十八章:征召 “陈观主,镇上的情况就是这样。观内虽然有不少道士,但缺乏真正的高手坐镇,贫道希望你能施以援手。” 清云道长做个稽首,礼数周到。 陈有鸟:“……” 这算不算打入敌人内部了? 他本已准备带上画眉,离开仙遗镇,离开云梦大泽的。 哪知道对方一大早就跑到客栈里来,居然要请陈有鸟帮忙,维持镇上秩序。 对此,陈有鸟并无兴趣,他更想离开。 大妖乌玄脱困,龙女下落不明,对于四大道场来说,是一次巨大的打击,肯定会有大批神通道者闻讯而至。到了那时,镇子不再是灯下黑,稍有不慎,便会让画眉身份泄露,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 所以,离开北上,按照原定的计划,去京城寿安参加会试,才是最好的选择。 略一思索,推托道:“清云道兄,你是知道的,我得去参加会试。如今已耽误了好些时日,要尽快启程。” 清云道长一伸手,亮出三根手指:“三天,只需三天。” 顿一顿,又道:“陈观主,你应该明白,当遭遇特殊情况,地方都督府有权对在籍道者进行征召,被征召者不能拒绝,否则便是抗命。” 所谓“征召”,隶属道庭体系里的义务范畴。不管什么组织,当加进去后,享受到其中权益,就得报以相关义务。 没有光拿好处,不用出力的道理。 对方拿出“征召”的名义,陈有鸟倒不好拒绝了,闹将起来,反会令人生疑。 清云道长又道:“陈观主,这征召等于一次派遣任务,该支付的符钱奖励,贫道一分不会少,额外再加多三百钱。” 话说到这个份上,陈有鸟佯作一番计算,然后才道:“既然道兄要求,我听命便是。但事先说明,三天,多一天都不行,我的行程着实太紧。” 在镇上逗留两三天,问题不大,即使白发真人掌握大神通,但回去龙虎山汇报情况,再带人来,一来一回,最起码得好几天。他们毕竟不是真的仙人,施展神通法术,需要消耗大量法力,需要休息。 况且,白发真人已经认定乌玄带着龙女躲进大泽深处休养了。赶得再快,也于事无补。 “一言为定。” 清云道长大喜,拿出一枚玉牌来:“这是管事牌子,代表你的职权身份。” 陈有鸟接过,问:“我需要做什么?” “你负责夜班,我分配两名道士给你,然后带着他们在街上巡视,维持秩序即可。” “如果有人闹事呢?” 清云道长回答:“可进行调解,胆敢不听的,杀!” 说到“杀”字,铿然有声,带上了杀气。 陈有鸟道:“好,我明白了。” 交代完毕,清云道长带着人匆匆离开,开始白天的巡视工作。 混乱发生的第一天,最为棘手。只要能镇压得住,两三天后,一切会重上正轨。 陈有鸟回到房间,把事情和画眉说了,画眉道:“哥哥拿主意便是。” “其实这样也好,你透支过度,身子正虚弱,留下来安心休养,有利于恢复。” 陈有鸟说:“要不,再去弄些灵鱼来吃?” 画眉摇了摇头:“大泽外圈,基本没有灵鱼了。” 昨晚万鱼朝圣,献上灵性,这些灵鱼便退化为普通鱼类了。从此以后,起码在三五年内,大泽外圈不会再有灵鱼出没。 至于大泽深处,以画眉现在的情况,不可能进去。 陈有鸟道:“那你先看看字,我出去买东西。” 桌子上文房四宝,他早写好了数幅诗词,字里行间,文气浓郁。 文气能安魂定神,对神魄有奇效,但身体修为上的亏空,始终需要灵气灵性来弥补。 说白了,要吃灵食灵酒那些来进补。 如果是外面的普通地方,涉及灵性的事物,没有门路的话,有钱都买不到。 但在仙遗镇,法剑都有得卖,灵鱼灵酒那些,不在话下。 只要有钱。 这也是陈有鸟答应清云的一个原因,有符钱报酬,额外还加钱。 他身上的符钱可没多少,符箓也所剩无几,要留着自用,不可能全部拿出去换东西。 来到街上,见行人稀少,一部分人天一亮就收拾好行李跑了。 这些人原本就有去意的,他们来到云梦已经好几年,各自都积攒下一份家私财产,打拼够了,不愿再冒险,自然要回去享福。 当来到售卖灵酒灵肉店铺所在的地段,却发现这一片都成为废墟,陈有鸟有些傻眼。 昨夜乌玄吐息,遭殃的,刚好是这儿。 店铺都被毁了,自然没东西卖了。 要去别的地方找。 陈有鸟有点茫然,他毕竟对小镇的情况不熟悉。 其实有一个地方,肯定有灵酒灵食,而且品质有保证,那就是道观。 关键在于,陈有鸟囊中羞涩,而参照海岱郡的情况,地方道庭都督府里卖的东西,那价格真不是一般贵。 所以他没有考虑去道观购买,除非能得到大笔符钱奖励,然而才管事三天,能拿到多少钱,心中有数。 想了想,陈有鸟迈步拐入巷陌,再度来到萧成家的宅院。 门是开着的,萧成夫妻正在里头忙活,看样子,是在收拾东西。 “萧兄,你们也要走了?” 看到是他,萧成连忙来见礼,请他到大厅喝茶。 “陈兄,昨夜你应该在场看到了,大妖出世,非同小可,此地不宜久留。而且,我早就打算带着内子离开,回青城山。” 陈有鸟总不能说那大妖永远都不会再出现在仙遗镇的了,顺着话头道:“也是,其实我也打算离开,不过临时有事耽搁,得多留两三天。” 萧成“哦”了声,问:“陈兄此来,应该有事吧,尽管吩咐,能做到的,萧某义不容辞。” 陈有鸟当即把来意说了。 萧成摸了摸脸:“店铺被毁,东西可就难买到了。实不相瞒,镇上出产的灵鱼灵兽肉,但凡品质好的,基本不会留得住。拿到铺子里出售的,也就马马虎虎。” 这个情况,陈有鸟自是了解,胜在便宜些,买给画眉吃,总比普通吃食有用。 萧成似乎下了决心,道:“陈兄,我家里存着些好的,你不嫌弃的话,可均一些给你,莫要嫌少。” 陈有鸟忙道:“我知道那些东西,你是要留给嫂子补身的,我可不能要。” “无妨,只均一部分,我还留着呢。” 正说着,外面一阵喧哗,脚步声凌乱。 萧成赶紧跑出来看,见到那潘道人搀扶着满身是血的吴志跑来,口中叫道:“萧大哥,出事了,出大事了!” 第一百六十九章:等多三天 仙遗镇地理边陲而荒芜,从小镇返回中原,山高路远,道途阻难重重。 因此,不管是从外面进来的,还是从镇子出去的,基本都是结伴而行,相互照应。 否则的话,半路便会横尸荒野,死于非命了。 路上可能遭遇到的凶险实在太多,贼寇、妖物、邪祟……还有作乱的刀兵。 总而言之,绝不太平。 当初陈有鸟携画眉从海岱郡出发,走水路来云梦大泽,该路线极为偏僻,渺无人烟。之所以能顺风顺水,画眉作为龙女的身份,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要是让陈有鸟一个人独行,又是另一回事了。 而今萧成夫妻要离开,自然呼朋唤友,很快组建了一支十多人的队伍。 队伍出行,可不是说走就走,有很多的准备工作。 近期,外面传来不少消息,世道已乱。 当今天子正明帝乃一代雄主,自从十八岁登基大统后,便励精图治,革新改进。 据说,十多年前四大道场与妖族的那一场旷世大战,幕后便有朝廷方面的驱动。 四大道场和妖族火拼,两败俱伤,大胤王朝坐收渔利,皇权统治力大增。继续厉兵秣马,开始着手灭藩。 王朝内部,有三大藩国,分别为“青丘国”、“中山国”、“伏猛国”。 这三国,乃世家传承,历史悠久,甚至超过了大胤王朝。名义上为“藩国”,实际超然独立,并不受王朝管辖。 于是有“千年世家,百年王朝”的说法。 国中有国,如鲠在喉,要拔之而后快,正明帝早有灭藩之心,只等时机成熟。 中山国与伏猛国不甘坐以待毙,率先发难,两者联手,把与王朝亲近的青丘国给灭了。 这个事情,在海岱郡时,陈有鸟就有所耳闻。 牵一发动全身,何况灭国? 天下局势,随之恶化。如果说以前彼此之间,还能做到名义上的平和共处,现在则撕破了脸皮。朝廷方面,经过充足的筹备,等明年开春,便会起兵征讨两国。 刀兵之战,一触即发。到了那时,不知会造成多大的战乱。 像海岱郡那样的地方,远离战局,倒没有什么影响,可对于仙遗镇,影响就大了。 皆因从仙遗镇出去后,直接进入的地域,正是中山国与伏猛国的交界处。 交界之地,往往意味着三不管,最为混乱,更何况是两大藩国的交界? 萧成等人急着离开仙遗镇,一方面是畏惧大妖;另一面,也是要趁着战事未起。 若真打了起来,不知要多久才能平定下来。 这是一趟注定艰险的旅程,要有充分的准备。出发之前,还安排人手充当斥候,到外面巡视,看能不能启程上路。 吴志,就是出到镇子外面打探消息的,他在镇外不远处遭遇到了劫匪。 其实他认识这伙劫匪,之前在云梦大泽冒险时还组过队。没想到对方在镇外干起了拦路劫掠的行当,翻脸不认人。 吴志挨了两刀,拼命逃了回来。 “是周亚黑那混蛋,他纠集了二三十人,堵在镇外收买路钱,不给够钱,就不让过。早上想走的,好几拨人都被打回来了。” 潘道人道:“这货本就是亡命之徒,心狠手辣,趁着这机会,想要大捞一笔横财。” 萧成沉声问:“道庭的人不管?” 潘道人苦笑道:“那是镇外,再说了,现在镇上混乱,他们已自顾不暇。” 萧成皱起眉头:“可恶,那岂不是走不了?拖延下去,入冬下雪,就更难走了。” 潘道人叹道:“下雪还是小事……谁知道那大妖什么时候会杀出来?” 大妖一怒,赤地千里,可不是开玩笑的。 旁边陈有鸟忍不住开口道:“依我看,两三天内,留在镇上应该无事。” 见到他,潘道人连忙见礼,心里犯起嘀咕:不知这位神秘高人为何会出现在萧成的家里。 萧成连忙简单介绍了下。 潘道人听出了玄机,问:“陈兄,你的意思是你也要离开?” 心想如果能让陈有鸟入伙,一同出行,那挡路的劫匪,就能解决掉了。 陈有鸟回答:“我要北上,前往京城寿安,不过临时有事,得在三天后才能启程。” 顿一顿,解释道:“道观的清云道长请我管事,负责维持镇上秩序。” 这一说,众人顿时肃然起敬了。能被道庭都督府请来办公,那出身,那实力,毋庸置疑。 之前与他打过交道的潘道人等,在他们眼里,陈有鸟神秘而可怕,可当陈有鸟披上了这一层道庭管事的身份,顿时变得高大上,并且值得信赖。 陈有鸟道:“如果各位愿意等多三日,到时候可一起出行,你们先商量下。” 说完,转身离开,去别的地方看看能否买到灵食灵酒。他不可能会要萧成的灵鱼灵肉,人情,不是那么占的。 潘道人给吴志包扎好伤口,吴志看着一身血,但他逃得快,受的是皮外伤,不算严重,忍不住说:“萧哥,陈凡与你,似乎交情不错。” 萧成没有说出《此心剑》残卷和护身符的事,那等事容易招惹是非,只含糊道:“陈兄要购买一批品质好的灵食灵酒,找我打听……不说那些了,咱们合计合计,究竟怎么个计划?走,还是不走?什么时候走?” 潘道人说:“我听你的。” 吴志摸了摸头:“就凭咱们几个,肯定打不过周亚黑他们,得找人联手。” 萧成郁闷地道:“这货在镇外堵路,就不怕惹了众怒?” 潘道人道:“选择在这骨节眼走的,大都是散人,还有拖家带口的。即使组建成队伍,也难以做到团结一致。再说了,周亚黑又不是傻子,碰到厉害的,自然不会动手,放人过去即可。” 萧成点点头:“如此说来,那我们只有等陈兄一起走了。” 他见识过陈有鸟的手段,能够同行,求之不得,反正就是抱大腿了。 潘道人和吴志都同意。 剩下的人,有个别人觉得等多三天,会有凶险,于是去找别的队伍了。但也有部分人经过考虑,选择和萧成他们一起。 第一百七十章:巡夜 陈有鸟在镇上转了一圈,最后只买到一小坛灵酒,其他的,都看不上。 那些灵酒灵食蕴含的灵气元力颇为稀薄,对于画眉,能起到的作用少得可怜,还不如直接运功休养。 既然如此,没必要浪费符钱。买到的这一坛,主要是为了装进葫芦里,带在身上,用来解馋。 葫芦不俗,具备生养的功能,不但能养丹药,也能养酒,只是需要一定的时间发酵罢了。 返回客栈房间,见画眉睡着了。她每次消耗过度,便会十分嗜睡,曾经连续睡上几天几夜。 这是一种本性所然。 但在瞬间,女孩似有所觉,睁开了眼睛,当看到是陈有鸟时,微微一笑,却又闭眼沉睡。 陈有鸟坐下来,端详着那张清丽脱俗的面庞。 都说“红颜祸水”,但画眉的美倒在其次,她招惹觊觎的根源乃是龙女的身份。 从达官贵人,到仙家道者,都渴望得到一位龙女作为伴侣。 在这里,说“伴侣”其实不太准确,应该用“玩物”,而或“生育工具”更恰当。 陈有鸟想到关于“道庭选秀”的那件事上。 当初在海岱郡,新山道人见过画眉一面后,当即惊为天人,并以此为要挟,逼迫陈有鸟加入他们。不听从的话,就要将画眉的存在上报,让道庭方面来拿人。 以新山道人浅薄的修为,自然看不出画眉是个龙女,否则的话,早去告密领赏了。他只是觉得画眉容颜艳绝,气质出众而已。 经此一事,陈有鸟更为注意对画眉的保护。 大妖乌玄本想带画眉离开,但画眉不愿意。 陈有鸟也不愿意让画眉跟对方走,结果并不会多好,甚至不如留下来。 他不是没想过带画眉避世隐居,但是连云梦大泽这般世外之地都有了仙遗镇,天下之大,又能躲到哪里去?越是躲在山林荒野间,越容易遭遇到道庭的人,他们掌握着神通道法,嗅觉灵敏得很。 相比之下,倒不如光明正大地进入民间俗世生活,正所谓“大隐隐于市”。 外貌方面,画眉懂得易容乔装;至于血脉气息,又有玄武真壳掩盖。 再说了,以两人的道行手段,即使在俗世中遇到了事,也能自保脱身。 想着这些,他拿出那枚玄武真壳仔细端详,此物乍看起来有些粗糙,平平无奇。但手指抚摸上去,手感却极为温润,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味。 这是一件不折不扣的宝物,不但能掩盖气息,还具备强大的防御能力,关键时刻,能救命。 陈有鸟见过画眉的那一块,两块甲壳几乎一模一样,画眉用个香囊装在里面,悬于腰间;而陈有鸟找来红绳,制作成护身符,挂在脖子上,贴身放好。 他们各自佩戴真壳,但并不影响彼此间的灵犀感应;先前的隔绝,那是因为乌玄设下了大神通阵法。 陈有鸟和画眉之间的感应源自龙脉灵蕴,从某种意义上讲,等于血脉相通。 陈有鸟消化了那份龙脉灵蕴,脱胎换骨,实则可以称之为“龙子”。只是前身的资质根骨太过于差劲,大大冲淡中和了龙脉灵蕴的功效作用,使得“龙子”身份名不副实。 所以大妖乌玄很是抓狂,觉得画眉自愿给陈有鸟吃龙脉灵蕴,实在暴殄天物,纯浪费了。 陈有鸟才不管那些,他与画眉的命运已经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不可切割。 …… 日起日落,夜幕降临。 陈有鸟开始执行职责,带领两名道士巡视小镇。 这两名被派来当跟班的道士都是年轻人,二十出头,一个叫“徐振聪”;一个叫“许恒”,用的都是俗家名字,他们还不够资格取道号。 但两人都来自齐云山,是货真价实的内门弟子,光这份出身,已经超过许多修行者了。 有出身的人,大都有着一份傲气,不会轻易甘居人下。 不过面对陈有鸟,他们倒是客客气气的,可能是来之前,清云道长有所交代。 当然,主要还是陈有鸟本身的实力够硬,他不但是个化神道者,而且年纪比徐振聪和许恒还要年轻几岁。 年轻,往往代表着潜力。 在见面的寒暄话中,陈有鸟提到了一个人的名字:齐见霞! 果不其然,徐振聪与许恒顿时肃然起敬了,皆因齐见霞在齐云山的年轻一辈中,称得上是“女神”级别的大师姐。 陈有鸟与齐见霞共事过,一下子拉近了与齐云山之间的距离。 作为齐云山的弟子,心中对此生出亲切之感,再自然不过。 陈有鸟内心偷笑,他在清云道长面前谈罗云;在白发真人面前提张向阳;而今在两个齐云山道士这说到齐见霞……分别对应,倒不是要扯虎皮当大旗,只是交际上的小手段罢了。 况且,所说的都是事实。 今晚的仙遗镇,显得萧条许多,没了往时的热闹喧嚣,酒铺茶楼处,客人起码少了五六成。 夜风吹掠,带来了寒意。 陈有鸟乃化神境界,近乎寒暑不侵,倒是两个道士特意穿上了厚实的衣袍。 “白天镇上的情况如何?两位可有了解?” 陈有鸟顺口问道。 徐振聪回答:“听白天巡视的同僚说,只是处理了几桩纠纷,并无大事。” 白天时,陈有鸟也是在镇上逛荡过的,所见所闻,秩序的确还好。毕竟这些年来,道庭都督府威信摆在这,谁想闹事作乱,都得掂量掂量。 许恒道:“倒是镇外争斗频发,听说死伤不少人。那些人要走,是他们的自由,可到了外面,就只能靠他们自己了。” 说到后面,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归根到底,如果想维持住仙遗镇的经营和繁荣,就离不开人口上的加持。要是冒险者都选择离开,那镇上怎么办? 所以,最好一个都不走。 想走的,要是被外面的凶险所震慑住,从而改变主意留下来,更是好事。 徐振聪看着深沉的夜色:“陈观主,镇外武者互斗,倒是小事,我听说大泽那边有妖物出没的消息,蠢蠢欲动,恐对镇上不利。那些妖物发难的话,多半会选择在夜间,咱们得多加小心。” 此言不虚,清云道长自己选择日班,把夜班推给陈有鸟,自是有所算计,要规避凶险。 不管什么时候,夜里的凶险总会比白天多。 但陈有鸟对此早有准备,正想在实战中试一试手中剑利不利。 第一百七十一章:妖魔与试探 第一夜的巡视顺利渡过,不起波澜。 第二天的时候,镇上传来一个惊人的消息,说在镇外设伏的周亚黑一伙人在夜间遭遇到了可怖的袭击,全军覆灭。一个个被开膛破肚,脏腑都被掏吃了个干净;还有脑门天灵盖也被抓碎,脑髓被吸干…… 这些是妖魔的典型手段! 周亚黑等为非作歹,横行霸道,对于他们的死,众人拍手叫好。可想到游弋在外面的妖魔,人们顿时又愁眉苦脸起来。 妖魔与妖族是不同的概念。 妖族是一个古老的称谓,曾与人族并立,只是随着人道兴盛,妖族式微,渐渐退出了历史的舞台。 而妖魔身上虽然带有妖族的血脉,可早已异化为另外的种类,牠们凶暴嗜血,以猎食人族为目标,为天下公敌,人人得而诛之。 曾几何时,不管妖魔还是邪祟,大都销声匿迹。只是近期,倒有重新冒头的趋势。 陈有鸟听赤阳生说过,这是当今时势变化所产生的动荡结果。 这妖魔还不敢径直闯进镇子,而是在镇外进行杀戮,这一下,人们更不敢离开了。 “可恶!” 清云道长发了火,他认为这是一种不加掩饰的打脸和挑衅。这些年来,有白发真人坐镇的情况下,莫说镇上,便是镇外附近方圆数里,哪有什么邪魔敢出来作祟? 道庭肩负着“降妖除魔”的职责,有妖魔吃人,便意味着失职,闹将起来,清云道长逃不开干系。 这才是他感到恼火的根源。 他觉得自己真是够倒霉的了,眼看将任期圆满,却接二连三出事,日后述职评核,恐怕很难拿到“优秀”了。 略一思索,清云道长登门来找陈有鸟商议:“陈观主,有妖魔为祸,我们得联手将之除去。” 陈有鸟问:“道长,依你所见,是头什么样的妖魔?” “并非什么大妖魔,该是魈魔,而且为两头,一公一母。” 清云道长解释道。 陈有鸟听出了玄机:“它们以前出现过?” “不错,它们原本居住在蛇山北侧的山谷里,但被真人惊走。没想到时隔多年,居然又出现了。” 妖魔其实和邪祟一般,有着极强的领域观念。 清云又道:“这两头魈魔力大无穷,身躯坚硬如铁,普通刀枪劈砍不入,颇有些难对付。但只要我们联手,就不在话下。” 顿一顿:“除魔成功后,当记功,起码有上千符钱奖励,全部给你。” 陈有鸟笑道:“那倒不错,我正想多赚些符钱。” 对此清云道长一点不意外,在道庭体系之下,符钱公认的难赚,一般任职者,酬劳绵薄,领到的钱不够打牙祭的,每月吃上两三回灵食灵酒便花销清光了。至于赚外快,只得找门路领取任务,以及出去降妖除魔了。 后者给予的奖励不俗,但有个实力前提,本事马虎的话,根本吃不到这碗饭。 “事不宜迟,我们现在就去?” “好。” 陈有鸟也不拖延,略作收拾,背剑动身。 清云道长又带上四名道士,离开小镇,先去到昨夜周亚黑一伙人遇袭的地点。 此处地理扼要,乃出入仙遗镇的必经之所,被开辟出来,搭建成了数座木建筑。 尸首横陈,横七竖八。 清云命随行的道士着手收拾,把众多尸体聚拢起来,一把火烧掉,然后再埋入土坑。 “陈观主,魈魔所经之地,必遗有异臭,我们寻味而去,就能找到它们了。” 陈有鸟道:“道长经验丰富,我听你的。” 在这方面,清云道长确实显示出了老道的手段,带着陈有鸟在山林间穿行,又翻山越岭,渐走渐远。 “应该在这儿了。” 清云道长停下脚步,鼻子不住地嗅闻着。 呼! 在茂密的灌木丛间,一头高大的身影扑出来,乍看上去,犹如遍身黑毛的野人。 “孽畜,找死!” 清云道长早有提防,长剑出鞘,瞬间刺出了数剑。 陈有鸟不急着出手,道长说过,魈魔为两头,一公一母,现在才出来一头,另一头很可能躲藏在某处。 他没有等多久,另一头体型稍小点的魈魔从天而降,自埋伏的树冠上扑了下来。 陈有鸟有心磨砺剑法,更不愿意在清云道长面前施展剑意。上一次,他已经用过一次,重复使用的话,可能露出马脚。 不用《此心剑》,用的是最先学到的《取中剑》,这门不入流的剑法,当初还是陈翰所赠,只得些简单的剑谱招式。不过现在用起来,却颇有点大巧不工的意味。 清云道长一面与魈魔激斗,一面偷眼看来,密切注意着陈有鸟用出来的剑法。 瞧了一阵,心里暗道:终究是我多心了…… 大妖乌玄脱困之夜,他带领道士们前去阻止,半路却被神秘人给拦截,被那惊人的剑意所震慑,赶紧又退回了道观。 对于此事,清云道长一直感到疑惑,要弄个水落石出。 妖族神通,并不擅于剑道,所以当晚出手的人,定然是某位人族剑道高手。 会是谁? 又能是谁? 清云道长觉得陈有鸟身上可疑,虽然其身份度牒,玉符敕命等皆证明了来历,但秉持着可疑必查的原则,道长不愿意放过。 只可惜,白发真人离开得太急,清云道长无法禀告此事,干脆自己着手来查。 第一步,是请陈有鸟留下来帮忙巡查,维持秩序。 如果陈有鸟不肯答应,执意要走,就证明心虚。 第二步,找机会亲眼看看陈有鸟的剑法。 现如今,两步程序都走过了,并没有发现到什么破绽。 那位神秘剑客恐怕另有其人,早跟大妖一起离开了。 大妖都走了,他哪有继续留在镇上的理由? 等被抓吗? 想到这,清云道长开始心疼起许出去的符钱,看陈有鸟剑法马马虎虎,如此实力,根本不值得花费偌大代价去拉拢。 两头魈魔的确不算大妖魔,它们袭击疏于防备的江湖冒险者,能大开杀戒,可对上化神道者,则有点不够看了。打了一阵,身上挨了数剑,仗着坚韧的皮骨转身逃遁。 “道长,我们追吧!” 陈有鸟不甘心地道。 清云道长说:“山高林密,莫要追了,回吧。” 心里暗自腹诽,要是你的剑法好点,能让它们逃掉? 陈有鸟扼腕叹道:“真可惜,它们逃掉,岂不是没得功劳了?” 清云嘴里敷衍道:“下次吧。” 打定主意,下次他自己来便已足够。 第一百七十二章:离开 身上藏着秘密的人,为人做事,总会多留个心眼。 陈有鸟一向谨慎,他虽然答应了清云,但有所藏拙,表现得毫不出彩,敷衍过去。 三天的时间很快过去,镇上的秩序有些小混乱,但不成大问题,被镇压了下去。 拿到了自己的那份符钱后,陈有鸟满脸笑容地道谢,然后离开道观。 清云道长固然有些肉疼,不过想着与对方也算是结下一份善缘,花点钱无所谓。主要是,这钱可以因公报销,不用自掏腰包。 回到客栈,画眉已经收拾完毕,戴上斗笠。两人前往萧成夫妻的宅院。 萧成早等在那儿,见到他们来到,下意识松了口气,上前来见礼。 这趟队伍,除了萧成夫妻,还有潘道人,吴志,以及另外五、六人。 原本计划一起离开仙遗镇的冒险者有更多,但一部分人改变了主意,另外又有一部分人先行启程出发了。 回家是一次长途跋涉的旅程,山高路远,风霜如刀,必须做好各种准备。除了三辆坚固的马车之外,另外每人都备有健马。 萧成夫妻一辆马车,另外两辆,却是用来装载各种物质的——对于冒险者而言,他们在云梦打拼多年,每个人都积攒下了一笔不菲的家私。大件笨重的基本都折现成了银票金票,可还是有不少特产物品要带回去的。 这些东西都放在马车里,装得满满当当。 相比之下,陈有鸟只背负一柄剑,腰间系一口酒葫芦而已,绝对的轻装上阵。 那装着简易行装、文房四宝的书筪,与画眉一起,放在了苏婉所在的车厢内。 两女属于家眷,呆在一起方便。 萧成负责赶车,陈有鸟骑马在车边并行,等同护卫,就组成了行伍中的头车,出发。 潘道人与吴志等是二车,后面是三车…… 在马车驶离小镇街头的时候,陈有鸟见到此地仍是一片废墟状,崩塌的牌楼、遍地破碎的石块,以及一处处坑坑洼洼…… 当夜画眉破阵,大妖乌玄脱困,着实花费了不少功夫。 离开仙遗镇,吴志等人颇有感慨,频频回头张望,情绪复杂,有惆怅,有不舍,还有告别。 皆因这一走,就是永远,不会再回来的了。 当人上了年纪,锐气减退,人心开始向往安稳,不愿意再过刀口舔血的日子。于是想回家,想成家,娶妻生子,那才是美满的江湖归宿。 况且,随着天地灵气的衰弱,如今的云梦大泽,也没有多少值得留恋的了。 萧成坐在车辕上,拉车的是一匹好马,并不需要鞭策,稳步前行。他手里没有拿马鞭,而是拿着一个酒囊,往嘴里灌了大口酒,面皮微微涨红:“陈兄,你来云梦不久,对于此地有何看法?” 陈有鸟回答:“世外之地,但绝非桃源。” 萧成叹口气:“是呀,真是可惜了。若为世外桃源,我也不会选择离开。” 仙遗镇上出了那么大的事,有大妖现世,就算不知前因后果,也不清楚未来会如何变化,但很显然,小镇已经不再安生。多留那么两三天,萧成等人已经坐立不安,生怕在这骨节眼出事,想走都走不了。 好在总算安然渡过。 陈有鸟说:“萧兄,你们回去之后,就是回青城?” 萧成点头道:“是的,我与内子皆为青城剑派弟子,虽然隶属外门,但总是个依靠。陈兄,上次你说要北上,去京城寿安?” 陈有鸟笑答:“不错。” 萧成有点纳闷,他打听到了,出云观可是在海岱郡。天南地北,万里迢迢,又绕到云梦大泽来,这个路程可真是远的啊,难不成陈有鸟是出来历练的? 只有这个解释了。 陈有鸟又道:“其实,我是去京城参加会试的?” “会试?莫非是道庭的考核?” 萧成疑问。 “不是,就是科举会试。” “啊!” 萧成直接傻眼,实在接受不能。他虽然是个江湖剑客,可也听说过科举会试,知道是个什么样的东西。 一个道观观主,却还是个举人,这算怎么回事? 着实超出了理解范畴。 常言道“文武双全”,倒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可陈有鸟修行的不只是“武”,更有“道”,而且都练出了水平来。 只能说天纵奇才了。 难怪其背负书筪,一副文质彬彬的样子,身为观主,却不穿道袍,反而如同读书人…… 原来人家根本不是“像”读书人,而真的就是读书人。 一时间,萧成不知该如何措辞,半响才道:“陈兄,你真是让我开了眼界。我本以为,你是个不问红尘的世外高人。” 陈有鸟呵呵一笑:“避世隐居,虽然得个清净,但这心中,却总有些意难平。所以想来想去,还得入世。所谓世外世内,始终逃不出此心之间。” 萧成听得不甚明白,可不妨碍内心中的敬仰之情滔滔不绝。 什么叫高人? 这就是。 更美妙的,他居然还能与对方并肩而行,甚至称呼一声“陈兄”,与有荣焉。 陈有鸟并非特意炫耀,而是把萧成视作朋友。朋友之间,一些事情就没必要去隐瞒了。 他似有所觉,猛地抬头,看向空中。 萧成紧张地问:“怎么啦?” “有人来了,一会你们不要轻举妄动。” 话音刚落,空中呼啸声起,数道虹光闪现,犹如星辰驰骋,引发的动静极大。 萧成等人见状,一个个噤若寒蝉,大气都不敢多喘。 唰! 其中一道虹光发现了他们的行伍,俯冲而下,拦在前方。 这是一个年纪不知几许的道姑,眉目清冷,神态冰凉,手中把持一柄雪白的拂尘,那拂子丝丝缕缕,长长地垂落下来。 道姑双眸似有电光闪烁缭绕,往下一扫,扫过众人。 众人顿时像被瞧了个通透,没穿衣服一般,浑身汗毛都竖立起来了。 不寒而栗,就是这样的感觉。 在这瞬间,陈有鸟泥丸宫中的阴神为之战栗,感到了畏惧。倒不是对方有敌意和杀气,而是一种单纯的境界上的压制。 道姑,毫无疑问是一位真人。 陈有鸟不是第一次与真人打交道,却是第一次遭遇到真人的神目审视。 之前面对白发真人,对方气势如山,可当察觉到陈有鸟身上的皇权龙气后,很快便撤掉,不再咄咄逼人。 这次不同,道姑毫无掩饰地展现实力,审视犯人般,把在场的众人都看了个遍。 然后,她的目光就定在了陈有鸟身上。 第一百七十三章:魈魔来了 被人审视的感觉颇不好受,何况这是一位真人的审视? 更何况陈有鸟身上藏着事? 万一被瞧出了端倪,势必引发一连串的后果。 陈有鸟忽然觉得有点后悔,没有及早离开了。但那样的话,又会招惹清云道长生疑…… 伸头一刀,缩头又是一刀。 其实现在没必要过分担忧,毕竟身上佩戴着玄武真壳,对方即使为真人,也瞧不出玄机。 果不其然,道姑只看了看,随即驾起虹光,没入仙遗镇中去了。 陈有鸟如释重负,吐一口气:“真人们来得好快。” 萧成擦了把汗:“大妖出世,道庭方面哪里按捺得住?这样的话,仙遗镇就安全了。” 陈有鸟问:“莫非萧兄又想留下了?” “怎么可能?” 萧成压低声音:“越是这样,咱们越该赶快离开。因为一旦开战,可就死伤无数。” 是个明白人。 陈有鸟心里却清楚,根本战不起来:大妖乌玄一去不复返,妖族也已烟消云散,四大道场的真人们跟谁开战? 他们赶来仙遗镇,纵然身怀莫大神通,也注定扑了一场空。 作为当事人之一,陈有鸟难免心虚,还是尽快赶路,走得越远越好。 萧成羡慕地道:“真人遁光,腾云驾雾,一日万里,真是潇洒!” 那是一种接近“飞行”的神通了,能不潇洒?不过每一次施展,都极为消耗法力神念,在当今的大环境之下,可不是随便能用的。 陈有鸟干咳一声:“萧兄,咱们还是快点走吧,莫要耽误了行程,这路上,可不太平。” 闻言,萧成顿时脸色一紧,连忙问道:“陈兄,袭杀周亚黑一伙人的妖魔可被斩杀了?” 陈有鸟摇了摇头:“没有,它们逃了。” “逃了?” 这一下,萧成顿时感觉整个人都不好了。 陈有鸟看着他:“怎么?你担心它们会袭击我们?” “那是肯定的事!而今真人降临仙遗镇,那魈魔惧怕,自然要往外面躲,这一躲,可不就躲在咱们这边来了?” 萧成大感头疼。 陈有鸟说:“外面那么大,未必会碰得上。” 萧成摇头:“陈兄,你可能不了解魈魔,它们嗅觉极为灵通,尤其对于人的气息,老远都闻得到。离开了仙遗镇,外面荒山野岭,说不定只得我们的队伍在活动,简直像是漆黑中的萤火虫,逃不过魈魔的追踪。” “原来如此。” 陈有鸟一副涨了见识的模样。 对于他,萧成现在已经有了一个比较全面的了解:年纪轻轻,化神道者,的确天纵奇才。但在基础见识方面,竟出奇单薄,或者是师门方面有所欠缺,也可能是初出茅庐…… 其中矛盾之处,令人费解。 萧成也不好去寻根问底,知道这么回事就足够了,反正不会影响陈有鸟的“高人”身份,人家的修为境界都是实打实,没有半点含糊。 这趟归家之行,萧成对陈有鸟寄予厚望,指望着这位高人护卫。不过一些事情,他并没有对潘道人他们明言,以免招惹到陈有鸟不快。 人都是有性格的,何况高人? 多方面观察下来,可以得出结论,陈有鸟不喜张扬。要是萧成借着其名头去跟别人说如何如何,难免有招摇吹嘘之嫌。 这会坏了情分。 所以萧成谨言慎行,该说的不该说的,心中有分寸。 关于魈魔的事,自然是该说的。他唤来潘道人,交代一番,并让潘道人传递下去。 不用多久,所有人都知道了,一个个忧心忡忡起来。 魈魔,确实不算什么大妖魔,属于寻常类,但其力大无穷,且生性凶残,再加上刀枪难入的坚韧身躯,显得难以对付。 对于一般的江湖人士,魈魔简直是噩梦般的存在。 周亚黑一伙人,人多势众,其中不乏好手,可一夜之间,他们便被一锅端,落得个脏腑脑髓被啃吃干净的下场。 相比之下,三辆马车组成的行伍,十来号人,综合实力只会更差。 一旦遭遇上两头魈魔,如何敌得过? 很快有队员找上潘道人询问。 潘道人回答:“莫怕,咱们有高人坐镇。” “高人?你说的是他吧。” 那队员指了指骑马走在前头的陈有鸟。 “不错,咱们等待三日,可不是白等的。” “道人,那位陈凡究竟是甚来历?可否给小弟说说,好有个底?” 潘道人手撸胡须,一副高深莫测状:“其被清云道长相邀,负责夜间镇子巡察,这个事你是知道的。” “我知道。” 镇子就那么大,在敏感时期,稍有风吹草动,便能传遍开来。 潘道人微微一笑:“知道这个事便足够了。” 那队员哑口无言,回念一想,确实是这个道理。能入道庭门楣,能被清云道长相邀,本身足以证明陈凡的实力,显然凌驾于众人之上。 旁边吴志插了句:“苏明,我可以负责任地跟你说,陈兄剑法超凡,对付魈魔不在话下。” 潘道人瞪他一眼:“吴志,你又嘴欠了,身上的伤好完了没?” 吴志抓了抓头:“差不多了。” 他那天挨了几记,都是外伤,流些血,包扎上药后,倒没大碍。但还得休养,无法跟人动手,是以现在窝在第二辆马车上,并没有自己骑马。 那个叫“苏明”的队员见问不到什么,只得策马回去和伙伴分说。他们加入行伍,一同离开,主要是奔着萧成的名头和交情。事到如今,也无法再回头,况且见萧成几个都表现淡定,料想有把握。 潘道人还对吴志不满:“我说吴志,你怎地总改不掉这个毛病?陈凡剑法如何,咱们有资格点评?更不用说对付魈魔的事,你在人前大包大揽,要是出了什么纰漏,你如何担当?被陈凡知道了,又如何看你?哼,你能负哪门子的责任?” 吴志被说得脸皮涨红,作声不得。他本想在苏明面前装一回,要表现出自己和陈有鸟很熟的样子。问题是,真没这回事。 潘道人叹口气,不再多说。 离开仙遗镇的第一段路还算平整,马车能奔跑起来。 众人心怀忧虑,都想着在白天的时候尽量跑远点,于是快马加鞭。响午时分,直接在马背上吃些干粮,并没有停歇下来。 夜幕不可阻挡地来临,暮色四合,四周山恋起伏,他们依然处于山野之间。间或有野兽吼叫,增添几分狂野之意。 过夜的地方有讲究,在一处山坡上,视野开阔,能及时发现敌情。 马车合拢,结成一个简易的阵势,四周生起大堆篝火,带来了暖意,还有烤肉的香味。 喝酒吃肉,豪气平生,感觉魈魔也没什么可担忧的了。 除开两名女眷,还有伤员吴志,其余人分成两班,一班休息,一班放哨守夜。 陈有鸟被分在下半夜,不过以他的情况,与常人不同,睡觉与否,根本无所谓,只闭目养神即可。 这个时间段正好用来读书练功。 夜深了,篝火堆添置上新的柴木,燃烧旺盛。 “是谁?” 猛地一声叱喝,来自同样负责下半夜守夜的苏明,他手持一柄开山斧,一脸的警惕。 有伙伴问:“怎么啦?” “刚才我看到右侧的林子里有异动,不知是人还是野兽。” “你糊涂呀,荒山野岭,会有什么人?” 伙伴同样紧张地把握着兵器:“要不,去看看?” “不用去。” 陈有鸟站了起来:“魈魔所行之处,必遗有异臭,我已经嗅闻到了气味,它们来了。” 第一百七十四章:斩魔 “异臭气味?我怎么没闻到?” 苏明耸起鼻子,拼命地嗅闻着空气,但并无发现。 陈有鸟笑笑不说话:化神道者,五官感觉远超常人,但这种事没什么可说的。 刚才的叱喝声惊动了歇息的众人,他们全部醒来,把持兵器,做出戒备的姿态。 没等多久,一头高大的身影从右侧林子里走出来,浑身毛发,一对瞳孔红芒闪露,犹如茹毛饮血的野人。 “魈魔!” 苏明咕声吞口口水,身形下意识往陈有鸟这边靠拢。 萧成手拿长剑,脸色凝重地守在马车边上。虽然对陈有鸟有信心,可事到临头,难免有几分忐忑。况且魈魔有两头,现在只现身一头,另一头不知潜藏在哪里,也不知会在什么时候杀出,万一被它冲进马车,对于车子里的女眷将会造成巨大的冲击伤害。 苏婉怀有身孕,身子本就虚弱;至于画眉,陈有鸟曾交代过,说她身子不便…… 萧成不清楚如何的“ 不便”,但显然,如今的画眉也需要照顾。 寒冷的夜风吹拂,吹来了浓烈的异臭,高大的魈魔猛地仰天咆哮,双脚甩动,疾跑冲来。 陈有鸟对苏明喝道:“你去挡一挡!” 苏明一愣神:“我?” “快去!” “……” 苏明一咬牙,不再犹豫,抡起斧头,上去便一记“力劈巨山”。 砰! 弧形的斧刃被魈魔举起的手臂挡住,发出铁石之鸣,根本砍不进去。魈魔另一条手臂挥舞,鞭子般抽在苏明身上。 苏明发出惨叫,张口喷出鲜血,摔飞了出去。 嗅闻到了可口的血腥味,那魈魔兴奋起来,又是一声咆哮,发出了某种信号。 果不其然,在另一侧,另一头稍小的雌性魈魔现身,速度颇快地直接冲向马车,惊得守护在那边的众人脸色一片发白。 刚刚苏明一照面便被打伤,魈魔的实力尽显无遗,他们纵然人多,恐怕也难以抵挡得住。 “全都出来了吗?” 陈有鸟眸子寒光闪露,身子一窜,迎上雄性魈魔,他并没有出剑。 法剑断流,之前倒不值得藏锋,只是后来获得了玄冥龙魂,此剑已脱胎换骨,不再是残缺的低阶法剑,而具备了神剑的潜质,是以安置在剑匣内温养,非必要不见光。 魈魔,还没有见剑的资格! 剑不出,但依然有寒锋闪过,却是苏明失手掉落的那柄开山斧。 这斧本来属于重兵器,风格大开大合,势大力沉,可落在陈有鸟手里,却使出了剑的飘逸感。 咔嚓! 同样的一劈之下,前一刻还显得不可一世的魈魔,一支毛茸茸的粗大手臂被砍断,鲜血喷涌了出来。 魈魔大骇,发出嚎叫,刚想转身逃走,陈有鸟第二斧来到,结结实实地砍中它的胸膛,直接剖了开来。 开膛破肚! 这本是魈魔的拿手手段,而今却遭了报应,被施展于己身上。 雄性魈魔的嚎叫,是一个逃跑的信号,雌性魈魔听到,急忙刹住脚步,掉头就跑。 陈有鸟哪里会让它逃脱?身影如风,赶上数步,扬手一掷,开山斧化作闪电飞出。 呼啸声中,一颗狰狞的头颅与身躯分离,但几乎同时落地。 噗通一响! 如同钟鼓在心坎上敲响。 萧成等人看往陈有鸟的眼神,无不悚然:这等凶猛手段能斩魔,更能杀人! 陈有鸟解下葫芦,往嘴里灌了一口灵酒,可不是为了衬托气氛形象,更主要的是为了补充力气。 那三斧头,看似轻描淡写,实则消耗不小,这才能做到一击而杀。 “你们收拾一下。” 喝过酒,说了话,陈有鸟回到马车侧边,盘膝闭目养神。 萧成一个激灵,连忙指挥起来。 魈魔不是妖物,身上没有内丹之类的宝物,浑体血肉皮毛也没多少价值。 这正是妖魔让人诟病之处,诛杀之后,却得不到战利品,简直白忙活一场。 不过尸首得收拢起来火化掉,以免腐化,滋生瘟毒。虽然这里是荒郊野岭,渺无人烟,但该进行的操作不能省。 于是生火的生火,收尸的收尸,潘道人掌握岐黄之术,就去扶起苏明,给他吃药疗伤。 苏明并没有受到重伤,他可不是笨人,挨雄性魈魔那一下时用了巧劲,借势摔出,吐血反而是一种卸劲的方式。否则的话,淤血积压在胸腔间,更加麻烦。 但挨这一下也够他吃一壶的,起码得静养十多天才可能痊愈。 苏明龇牙咧嘴,嘟囔道:“他有如此了得手段,为何还要我上去挨打?我自问不曾冒犯得罪过他……” 潘道人回答:“魈魔狡诈,不如此,如何能引得两头魈魔全部现身,从而斩草除根?” 苏明怨道:“话说得轻巧,万一我没避过,岂不是死了?” 潘道人冷哼一声:“死便死了,能怨谁去?” “你!” 苏明顿时怒了。 潘道人漠然地看着他:“我且问你,这趟离开仙遗镇,回家的路途万里迢迢,一路不知会遭遇多少凶险,谁能保证一路平安?” 苏明为之语塞。 “我再问你,组成行伍,一同启程,有谁收了你的钱,答应替你保镖护行?” 苏明更说不出话。 潘道人叹口气:“大家同行,为的是相互照应,同舟共渡,谁都不能置身事外。该出力时,更不能退缩,这是最起码的本分。至于死伤,在所难免,如果落到自己头上,也只能怪自己倒霉,如此而已。咱们都是在云梦闯荡多年的人,这一点,难道还不理解?” 他说的,属于闯荡寻宝时的组队准则,人人如此。 其实现在的众人,也是类似的情况,区别在于场景不同。总不能因为陈有鸟最厉害,就什么事都让他独力承担,他可没有这样的义务。 走遍天下,也不会有这样的道理。 既然如此,苏明又有什么资格立场去抱怨受伤呢? 苏明面皮有些燥热,想了想,问:“道人,他究竟是什么人?说剑法超凡,可我看他,斧头用得比我好得多。” 潘道人呵呵一笑:“真正的高手,本就不在乎手里拿得是什么兵器。其实我也不知他到底是个什么人,这样说吧,他与我们根本不是一路人。所以从此以后,对于他,应该换个称呼了。” “换个称呼?那该叫什么?” 苏明很疑惑。 潘道人收拾好装满各种药物的箱子:“总有合适的……” 第一百七十五章:先生 称呼是一门学问,代表着各种不同的人际关系。 行走江湖的人大都豪迈,不拘小节,不讲究繁文缛节。但其实,也是因为他们没有进过学,不懂那些。 在这群人中,潘道人算得上是个“异类”了,他是个散修道士,所学颇杂,没有正经传承,反正见啥学啥,会点道法,会些剑术,还懂得治病疗伤…… 另外,他还是个较为注重礼节的人。 潘道人性子稳重,识得分寸,在这一点上,倒和萧成差不多,所以他们才有这么多年的交情。 相比之下,吴志就显得轻浮多了。 要不是看在多番一起闯荡寻宝的情分上,有些话,潘道人都懒得跟这厮说。 特别是在对待陈有鸟的这件事上。 潘道人也算是道门中人,知道其中奥义,很明白化神的陈有鸟与他们根本不会是一路人。 化神道者,已经“非人”。 因此想和陈有鸟做朋友的,想什么呢? 吴志之前更离谱,甚至还想与人为敌…… 其实那时候,在吴志的蛊惑下,潘道人也曾动过一回心思…… 因为当其时,他还不清楚陈有鸟的道行境界如何。 直到陈有鸟施展出剑意,再到今晚,斧劈魈魔。 潘道人就觉得,该给陈有鸟一个正式的称呼,以表尊重了。不能再用“他”,或者直呼其名,叫“陈兄”更不合适。 虽然陈有鸟似乎并不在意,但潘道人认为,做人,最重要的是能够清醒认识到自己的本分。 于是他找到萧成,直接将此想法说了出来。 萧成深以为然,他虽然叫“陈兄”叫得最多,可心底里着实心虚,并不觉得自己与陈有鸟有称兄道弟的资格,即使与对方有更多的交情。 再这么叫下去,却和吴志一个德行了。 “可是,该如何称呼呢?” “我也是感到为难,这才来与你商量。” 萧成想了想:“我不久前才知道,陈兄不但是修行者,他还是个举子,是个功名在身的读书人。” 听闻此事,潘道人也是神情呆滞,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一拍大腿:“如此的话,不如称他为‘先生’,正符合了身份。” “先生”此词,本为敬语,应用场景广泛,正所谓“达者为先,师者之意”。 萧成拍手赞同道:“甚好。” 两人当即分头行动,向其他人传达,让大家从此以后,见了陈有鸟,得称呼“先生”。 众人闻言,自无不可,没有反对的。 一个称呼而已。 最重要的是,人家有当“先生”的实力。 闭目养神的陈有鸟感官灵通,对于这些动静,尽收于耳内,一时间感到无语:一个称呼何至于大费周章? 摇摇头,不再理会,任由他们去折腾。 …… 白纸展开,上面笔墨勾勒出一幅简易的地图。 在这时代,地图属于奢侈事物,寻常人家难得一见。不过对于走南闯北的江湖人,手上拥有地图却不奇怪。他们走过的路,去过的地方,往往会手绘下来。 这都是经验。 陈有鸟可没有这方面的阅历经验,他读过的书,脑子里记着的山河图册,属于理论部分。 实际与理论,总会存在诸多差异。 更何况,从仙遗镇离开,回归中原的途径,根本没有记载到书本上。 这一条路,走过的人并不多。 这是一条开荒之路。 严格来说,这甚至不算是路,而是由各种山野荒地、林间陌径组合起来的,各种坎坷的路况层出不穷,有时候,马车得让人抬着才能过去。 如此遭遇,让陈有鸟勾想起某些久远的记忆,有个很现代化的名词,叫做“驴友”! 路况稀烂,再加上凛冬天气,更增添了几分阻难。 在路上,山贼之类不曾碰到过,想来也是,在这鸟不拉屎的地方,哪个不开眼的跑这来做买卖?虎豹猛兽倒遇到些,可刀枪无眼,鸟兽送上门来,最后都成了盘中餐,大补! 除此之外,较为棘手的是山林精怪,它们神出鬼没,还掌握某些特殊的手段,让人防不胜防。一名队员便受到了蛊惑,离开队伍,独自走进了深山里头,一去不复返。 众人寻找不得,无奈放弃,继续上路。 总体而言,这一段路程算是顺利的。 “我们现在在这里,继续往南方走,从这边穿过去,越过那片山脉,后面就是中原地域了。” 萧成手指在地图上比划着。 陈有鸟问:“大概要走多久?” “八天左右,不会超过十天。” 萧成很肯定地回答。 “八天……” 陈有鸟沉吟道,他考虑的是会试的时间。 这趟云梦之行,着实耽误了不少工夫,若是赶不及去考试,那就搞笑了。 萧成的手指头往山脉后面的区域重重一点,苦笑道:“此地乃伏猛国与中山国交界处,名为‘三川镇’,有名的三不管地带,鱼龙混杂,很是混乱。” 潘道人说:“三川镇常年动乱,势力割据,无数的亡命之徒出没,现在大战将起,更乱了。” 陈有鸟问:“朝廷灭藩,究竟是怎么回事?” 潘道人一摊手:“这等大事,江湖上只得传言,纷纷扬扬,具体如何,谁能知晓?” 萧成道:“三川镇虽然乱,却是必经之地。” 陈有鸟疑问:“两边不是两大藩国吗?我看地图,直接从中山国走会更快些。” 萧成面色一变:“先生,中山国去不得,伏猛国更走不得。常言道:世家国土,形同禁区。外人进去,就再出不来了。” 陈有鸟眉头一挑:“那么恐怖?” 萧成咂咂嘴唇:“反正大家都是这么说的,早成为共识。当然,吾等从没有去过。” 陈有鸟冷然道:“国中有国,而且是这等藩国,难怪朝廷要灭藩。” 对于这些时政大事,萧成并不热衷,也不具备参与的资格,把话题拉回到三川镇上:“说起来,阔别多年,不知现在的镇子变化成什么模样。咱们的行伍,个个身上有钱,车里有货,势必会引起觊觎,这才是问题所在。” 旁听的吴志不服气地道:“咱们也有人,也能打,连妖魔都杀过了,还怕他们不成?” 萧成嘴一撇:“吴志呀吴志,你真是越活越糊涂了。人心,很多时候比妖魔更可怕。” 陈有鸟笑笑:“再可怕也得面对,走吧,我想去看看。” 第一百七十六章:这个世界我来了 “这边再来个人搭把手!” “使劲呀,没吃饭吗?” 吭哧吭哧! 当最后一辆马车被抬出泥泞,众人如释重负地坐在了地上,大口喘起粗气。 自从前天下过一场大雨,使得路况泥泞不堪,这一段路实在太难走了。 幸亏大伙们都是练家子,劲大,否则根本通过不了。 至此,长达半个月的第一阶段的行程,总算是完成了。依照地图显示,再穿过前面的小林子,即可转上官道。 行程坎坷,一路颠簸,三辆马车虽然维修了好几回,而今看上去,仍显得破损残旧。至于马匹,由于喂养得当,倒没有减员。 用方巾洗了把脸后,陈有鸟打量着一个个浑身泥浆的队员们,很是无语:在这时空,长途远行,实在是一种非人的折磨,难怪无数普通人一辈子都不会离开故乡,除了没有必要之外,以他们的能力,也根本走不远。 圣贤说“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原来光是能走那么远的路途,就足以自傲的了。 陈有鸟莫名怀念起飞机高铁的美好时光。 好吧,那都是过去式,一切得向前看。 前面是一片稀疏的松树林子,可见度颇高,举目看去,就见到有人在那探头探脑,形迹可疑的样子。 萧成不无担忧地道:“那是三川镇上派来的探子。” 陈有鸟不懂就问:“探子?” “三川镇地理扼要,有多处出入口,在那些地方,都有这样的探子,专门负责盯人,看有没有肥羊来。” 陈有鸟听懂了这句话的意思:“所以,咱们也会成为肥羊了?” 萧成一耸肩:“他们知道我们是从仙遗镇回来的探险者,身上肯定带着大量钱财和特产物资;不过好消息是,他们也明白像我们这般冒险者都凶悍好斗,所以有所顾忌,一般不敢贸然下手,要摸清楚底细再说。” 潘道人插口道:“咱们这次行伍的人数不够多,使得看上去显得单薄,这个很要命。” 萧成说:“虽然人数少了点,但我们有先生在。” 陈有鸟笑笑:“我们先就地修整一番,然后再过去。” “好。” 一路上,众人唯他马首是瞻,让怎么做就怎么做。 于是喂马的喂马,洗车的洗车,清点物资的清点物资……还有人专门生火做饭,要吃饱肚子后再进入镇子。 吃饱喝足,才有劲力,才好应付各种意外状况。 清闲的,除了两个女眷和个别伤员外,也只得陈有鸟一个了,他盘膝坐在草地上,剑匣横陈在膝间,手抚剑匣,心情微微有些荡漾。 回首过往,万水千山,早已看不见的云梦大泽,那里代表着这个时世上所剩无几的方外之地;再往前看,则是秩序混乱的三川镇,和传言中的藩国禁区,还有广袤繁华的中原大地…… 从海岱郡出发,到云梦大泽,又回到中原,整个路程,如同绕了一个大大的圈子。 一同绕过来的,正是陈有鸟的心境转换,以及他看待这方时世的态度变化。 初来之际,迫于生计,各种忙活着寻求生存之道;后来因缘际遇,获得化神真功,踏入新的天地。那一阵子,是陈有鸟最为淡漠的时光,感觉对于身边一切,都漠不关心,只想着埋头苦修,追求那无穷无尽的神通道法。 再后来,他霍然发现这一条路遥遥无期,看不到头,于是一个漂亮的转身,考取到了举子功名。 这代表着他重新入世。 关于“出入之道”,在海岱郡时,陈有鸟便曾与孟北流有过讨论,引得孟夫子大为赞赏。 而今经过了这趟波澜起伏的云梦之旅,帮画眉完成了夙愿,陈有鸟的心性变得更为锐意进取,正如匣子内的断水剑: “好不容易来到这个精彩纷呈的异世界,就该睁眼看遍,踏足万里!既然道法末世,与其缘木求鱼,不如退而结网,在万丈红尘中潇洒仗剑,也是不错。” 想到这,心神意志犹如得到了一份加持,变得更为坚定,使得对《此心剑》的领悟跃然提升,萌生出一种扬眉剑出鞘的冲动来。 此门神通剑诀,核心要领本就在于心境之上。 吃过午饭,小憩一会,队伍朝着三川镇出发。 一路吃喝,马车上装载的补给物资基本消耗殆尽,到此阶段,也算是轻装上阵了。 陈有鸟骑在马上,背负剑匣,迎面有风,他竟生出意气风发之感: 这个世界,我来了! …… 三川镇,名为“镇”,实则占地颇阔,比寻常的一个县城还要大得多。 此地形成,有着复杂的历史原因,最初时是一处重犯流放地,后来有人杀官造反,使得秩序混乱,变成了一处无主之地。既是无主,就看谁的拳头硬,谁的刀锋利,谁就能在此横行霸道。 秩序混乱,却还是有一定的秩序,只是维持秩序的不再是朝廷律法,更多的是江湖上的规矩。 三川镇顾名思义,有三个出入口,分别通往不同的地域,其中一个,正是前往云梦大泽;另一个出入口,则是大胤王朝,中原大地。 今天,有探子带来了消息,说有一队行伍从云梦方向出来了,三辆马车,人数不多,只得十人左右。 这个消息犹如一块石头,立刻引起了波澜。 其实平常时候,从云梦回来的行伍并不多见,但不知怎地,今年年末,就这一段时间,前前后后,竟然回来了好几拨人,最大的一支队伍,人数足有五十多人,个个都是彪悍会武的汉子。即使如此,他们通过三川镇时,也付出了巨大的代价。至于别的人数少的队伍,就像是送到虎口的羔羊,被镇上的各方盘踞势力吞噬得渣都不剩。 从仙遗镇回来的人个个都是肥羊。 如今听到又有队伍从那边出来了,还是一支人数少得可怜的队伍,镇上的各方势力顿时像嗅闻到了血腥的鲨鱼,摩拳擦掌起来。 “他们是我石天虎的!” 一名身高达到两米的巨汉吼叫道:“前几次,我天虎帮只喝到点汤,这次,我要吃肉。谁来抢,谁便是与天虎帮为敌!不死不休!” 他一挥手,把手下二十多名精锐全部带上,气势汹汹地赶到三川镇入口处等着。 没等多久,石天虎便看到了陈有鸟,还有,陈有鸟的剑! 第一百七十七章:这个世界的规矩 现在的陈有鸟有两把剑,一把藏锋于匣,背负身上;另一把剑鞘都没,明晃晃地斜挂在马鞍处。 后者原本是萧成的备用剑,送给了陈有鸟。 陈有鸟并不矫情,坦然接受。他最趁手的武器还是剑,而非刀枪斧头之类。法剑断水,被烙印上了玄冥龙魂,需要一个较为漫长的糅合程序,需要不断地祭练和温养。 在此期间,不宜染血。 再说了,一般的对手,也不值得亮此剑。 所以用上一把常规剑器很有必要。 石天虎带着手下出来,第一眼就看到了一马当先的陈有鸟,以及马鞍上的剑。 剑锋闪烁,竟有些晃眼。 石天虎觉得这是一种挑衅,他认为有必要让对方好好收敛起来。 “石兄?没想到是你,多年不见,可好?” 萧成打马上来,认出了人,随即翻身下马。 石天虎“咦”了声:“萧成?” “是我。” 萧成笑容可掬,他是真得有些开心。他与石天虎属于故交了,多年前曾携手作战。那时候,石天虎还是一个被官府通缉的逃犯。从某种意义上讲,正是萧成出手相助,让他逃过一劫。 时过境迁,萧成去了仙遗镇淘金,而石天虎则在三川镇站稳了脚跟,看这阵势,俨然成为一股势力的头头。 因此萧成感到意外和开心,想到有这层故人交情在,穿过三川镇应该会比预期中顺利。 石天虎过来,与萧成拥抱在一起,笑道:“多年不见,我差点认不出你来。” “可不是?” 两人一番寒暄。 萧成问:“现如今的镇上,谁是话事人?可还是黑山豹?” 石天虎嘴一撇:“黑山豹早死了四五年了……这些年来,镇上风云变化,连规矩都变了许多。” “哦,如何变法?” 萧成正需要这方面的情报信息。 石天虎看着他,目光闪动:“第一点,进镇的商旅行人,都得缴纳一笔入境费。少则一两百两,多则一两千两银子,按人头计,每人。” 萧成目光一凝,问道:“那你看,我这一队人需要交多少?” 石天虎扫了一眼,笑道:“萧兄你自然免费,至于其他人,则要按照规矩办事了。” 萧成按耐住:“实不相瞒,我已成家,内子在车上。” 石天虎“哦”了声:“嫂子自然也不用给钱的。” “他们都是我的队员,一路闯荡出来,艰辛不易。石兄,还请行个方便。每人交少些,可否?” 萧成拱手做礼,诚恳地道。 石天虎脸色变得难看:“萧兄,你就莫要为难我了。我在镇上讨生活,更难,手底下一班人要养活,处处离不开钱。咱们旧识,有交情在,可以通融。可对于别人,如果也随便放行,开了口子,以后我还如何能在此地立足?这样吧,我收少点,每人一千五百两银子,不能再少了。” 身为老江湖,萧成心中明白,自己那份自认为过命的交情,而今已经抵不过万把两银子。 人都是会变的,何况人情? 至于石天虎所说的难处,萧成也就听听而已:做强盗,横行霸道的难处? 石天虎又道:“萧兄,你回去跟你的队员说说,我不想伤人,和气生财最好。” 萧成点了点头,不再多说,走回去跟陈有鸟等人说了:“就这么个情况,我跟他谈过了,他不肯让步。” 他有些郁闷,这趟行伍,虽然以陈有鸟马首是瞻,但在名义上,却是萧成带头组起来的,他算是个带头大哥。可眼下他们夫妻可以免费进镇,队员们却得交一千五百两银子,这算什么? 众人望向陈有鸟,异口同声:“只要先生交钱,我们就交钱。” 陈有鸟问:“该笔入境费就只是入镇的?” 萧成回答:“不错,进去之后,肯定又会有另外的势力巧立名目来要钱。这些人,都是吃人不吐骨头的货色。” 陈有鸟微微颌首:“我明白了。” 双腿一夹,驱马上前,来到石天虎面前。 这让石天虎感觉很不爽,他先前可是下了马的,纵然身高过人,可比起马背上的陈有鸟,还要显得矮上一截,要仰头说话:“你这小子,交钱的话,速速滚下马来。” 陈有鸟的面容身条确实很具备迷惑性,让人一看之下,下意识当成是个斯文公子,与“凶悍”、“厉害”那些沾不上边,他笑了笑,问:“我初来乍到,第一次到三川镇,却不知有这交钱入境的规矩。敢问一声,这规矩是谁定的?” 石天虎不耐烦地道:“规矩便是规矩,你问那么多作甚?” 陈有鸟说:“那不成,我这个人,向来认死理,讲究一个明明白白。” 石天虎并非笨人,听出了其中玄机,浓眉扬起,面露狞笑:“敢情是个不服规矩,不肯低头的,嘿嘿,你这般愣头青本大爷见多了,最有手段降服,只需把你头颅砍下来,掉在地上,就低得不能再低了。” 陈有鸟看着他:“所以,如果我不交钱的话,你就要砍我的头?” “那是当然!” 石天虎喝道:“这也是规矩,本大爷立的规矩。” 陈有鸟仿若恍然大悟地道:“原来如此,看来这些规矩倒是随便,是个人都能立。” 石天虎怒道:“在三川镇,规矩可不是什么人都能随便立的,要拳头够硬,要刀锋足够利。” 陈有鸟一笑:“那你看我的剑锋锐利否?是否有立下规矩的资格?” 石天虎暴喝:“找死!” 他的武器是一柄长达四尺多的九环大刀,挥舞起来,直斩过去。 对于这柄刀,石天虎一向有足够的信心。他之所以能在镇上站稳脚跟,并拉扯起一班手下,成为一方势力,靠的,便是这把刀。 刀锋呼啸,裹挟起一股凶猛的气势。 然而有一柄剑却更快,剑锋如芒,从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刺出,顺利地削掉了石天虎的头颅。 这个巨汉的残躯轰然倒地,激荡起大片尘土。鲜血流淌,染红一片。 陈有鸟凝视着剑尖上的血迹,喃喃道:“原来我的剑锋也已足够锋锐,也可以立下规矩了。” “我的规矩便是,挡我者死!” “走啊!” 石天虎的众多手下原本正一脸兴奋地等着看戏,他们曾无数次看到石天虎刀劈之下,人头滚滚而落。 然而万万没想到,这一次,掉落的是石天虎自己的人头。 短暂的惊愕之后,他们回过神来,肝胆俱裂,发一声喊,然后作鸟兽散,拼命地往镇内逃去。 三川镇的入口就此敞开,足够宽阔,像一条康庄大道,欢迎旅人们的到来! 第一百七十八章:反应 挡我者死! 作为一个性子淡然的人,陈有鸟很少说出这种霸气侧露的言语。 他是要立威。 在这种三不管的混乱地带,不讲法令、不论纪律、所谓“规矩”,全凭实力竖立。 陈有鸟正是要展现出自己的实力来,形成震慑,让人知难而退,减少麻烦。 否则的话,一波接一波不长眼的人凑上来,即使斩杀也无趣。 他又不是嗜杀上瘾的屠夫! 瞧着地上分离的尸首,萧成心底有所感触,最后化作一声叹息,问道:“先生,我们在镇上停留多久?” 陈有鸟反问:“你觉得呢?” “这方圆千里,只得三川镇一个城镇,行伍补给,各种物质,都需要购买补充。做这些事,恐怕要一天功夫。” 萧成回答道。 陈有鸟抬头观望天色:“今天入镇,明天补给,那后天启程。” “好。” 萧成没有异见,立刻下去告知队员们。 众人更无问题,如今的陈有鸟在行伍中已经树立起了绝对的威信,说一不二。 马车辚辚,驶进了三川镇。 …… “大事不好,石天虎死了!” “他死便死了,这货张扬跋扈,这回可撞上了铁板。” “他一死,便空出了个位置,镇上又得乱了。” “我只想知道对方进来,会不会选择留下,分一杯羹?” “按理说,从仙遗镇出来的行伍,他们都是回中原,回家去的,怎么留下来?” 消息如燎原的烈火,很快传得沸沸扬扬,各方反应不同,议论纷纷。 “老鹰,石天虎死了,你们鹰帮兵强马壮,是不是应该出头,会一会对方?” “啥?凭什么要我们出头?你们十二舵不一直都叫着要吃肉的吗?现在肉来了,还不上去?” “都别争了,石天虎都不是对手,咱们去凑热闹,岂不是自寻死路?依我看,只有看三川行的了!” “对头,看他们怎么做!” …… 天下城镇,不管大小,只要形成了聚居地,久而久之,内部总会分割成不同的区域,代表着居民们不同的阶级。 三川镇也不能免俗,对应不同的出入口,分成了三大区域。其中出入中原的那一块占地最大,也最繁华。 从中原来,要经过此处;从里头出去,同样要走这条路。 这是不折不扣的必经之地,代表着无数的商机。 正手入境费,反手出境费…… 总之都是钱。 盘踞于此的势力有个名堂,唤作“三川行”,也是镇上实力最为雄厚的组织,高手如云。 此时,三川行的堂口,一众高层被惊动,汇聚一堂。 “探子回报,石天虎死了!对方是名年轻的剑客,只一剑,石天虎便被斩杀。” 坐在上首的一个老者说道。 有人道:“石天虎也算是个准一流武者,能在镇上站稳脚跟。如此说来,那剑客很强。” 老者喝了口茶:“强弱一回事,问题是他杀了石天虎后放言,他立了规矩:挡他路的,死!” “哼,现在的年轻人,是越来越狂妄,不知天高地厚。” “我认为他是要立威,震慑宵小之辈。” 老者目光一扫:“所以呢?我们该如何应对?” 一人朗声道:“三川镇的规矩:强者可制定规矩。他杀了石天虎,进了镇子,这就是他的本事。” 另一人问:“他肯定也要离开,那么出镇之时,我们要不要拦住收费?” “废话,肯定得收钱,这是咱们定下的规矩,如果任由他大摇大摆离开,镇上的人会怎么看?” “我觉得,应该去摸清楚他的底细再说。年纪轻轻,练得一手好剑法,背后定然有着师承来历,很可能出身于那些大剑派。若是那样,又得另当别论。” 这是老成持重的观点。 于是有人问:“那么,他入镇的时候,可曾自报家门?” 上首的老者回答:“探子说,没有。” “这倒奇怪了,江湖行事,一向是自报家门,亮出名号来的。他这么做,太不讲规矩了。” “吴老,那一套早过时了……我有一个想法,查查他是什么时候进来,去仙遗镇的。如此俊秀人物,当初经过三川镇,应该留下印象才对。” 当即派人查询,折腾了半个时辰后,下面人禀报,并无相关印象。 这个结果,要么是对方并没有走三川镇这条路;要么就是老老实实缴纳了入境费,泯然众人矣。 问题是,看他一言不合就拔剑杀人的架势,会是那种老实人吗? 老者忽然想到个可能性,不禁悚然道:“你们说,他会不会是道庭仙家的弟子?” 他们盘踞在三川镇,三不管,行事霸道,但并不意味着真就能无视天下,为所欲为的了。 天下偌大,有不少超然存在是他们招惹不起,也不敢招惹的。 诸人面面相觑,一会才有人道:“我看不像,仙家俊彦,出身显赫而高贵,如何会与那些冒险者混在一起?。即使走这条路,只需亮出名号,自能畅通无阻,何至于动手杀人?再说了,他用的是剑法,不是神通。” 老者叹口气,觉得有些棘手。 这时有下属跑进来禀告:“行头,覃护法听说镇上来了个厉害剑客,他就带着剑出去了。” 老者一惊,拍案而起:“这厮又妄自行动了,端是无法无天,快去拉他回来。” 那下属苦着脸道:“行头,你是知道覃护法的,小的哪里拉得住?万一惹得他不快,一剑就削了小的脑袋。” 老者气哼哼:“这么说,还得我亲自去?” 下属不吭声,默认了。 旁边有人出声:“行头,覃护法此去,也许是好事。” 老者没好气地道:“会是什么好事?对方身份未明,万一是个有出身的,覃护法闯下的祸端,咱们都吃不了兜着走。” 那人微微一笑,成竹在胸的样子:“若是那样,那咱们何不顺水推舟,直接把覃护法撇出去。反正他这个护法,也只是名义上的,一向不听号令。既然是私自行动,出了什么事,也是个人承担。” 老者听着,眼神一亮,觉得很有道理:“你接着说。” “覃护法自诩为‘剑痴’,要见识天下剑法,那是他自己的事。当然,他本身的剑法也确实高明,正因为如此,他去找对方论剑,恰恰是最合适的人选。最起码,应该能试出对方的深浅。如果那年轻剑客真得了得,没说的,放行便是;但要是其虚张声势,被覃护法所败,下场如何,还用我说嘛。” “哈哈,不错,正是这个道理。” 老者有一种霍然开朗的感觉,拍手叫好。 这绝对是一条可进可退的良策,退能明哲保身,进可维护住堂口的规矩体面。 想了想,老者发号施令,派出三名精明得力的手下,要他们跟随覃护法去,躲在暗中观战,事无巨细,都得看个清楚,然后及时回来汇报情况。 三名手下得令,立刻出去了。 第一百七十九章:剑痴覃渡江 进入镇子,在去往客栈的路上,途中引来无数注视。 这些注视的目光毫不掩饰地表现出浓烈的敌意,如果目光能杀人,陈有鸟一行已经死无全尸。 镇上的客栈条件竟还不错,房间设施,茶水饮食等,最起码能做到整洁有致。 虽然对于这些不太在乎,但有个好点的环境,总不是坏事。 众人入住,从马车搬运大包小件下来,又引来一片炙热的觊觎。 这可都是好东西! 云梦出产的灵鱼灵兽,各种皮料草药等,到了外面,都是价值不菲的上等好货。 陈有鸟住的房间是最好的,他带着画眉上去。 这一路来,画眉被保护得很好,绝大部分的时间都是呆在马车里。每天十二时辰,差不多有十个时辰都是在睡眠之中。醒的时候,就是看陈有鸟写的字,间或吃点灵食,喝些灵酒。 如此表现,让同车的苏婉暗暗咋舌。她本以为画眉是个伤员,可看着又不像,倒像是冬眠的动物,就是慵懒和嗜睡。 画眉又极少说话,那么多天下来,与苏婉一共都没说过几句话。 苏婉摸清楚了她的性子,也不频繁主动找话了,各做各事,相安无事,挺好。 在人前时,画眉易容出现,看上去,就是个容貌普通的女子。她甚至换上了灰色的衣衫,不再是标志性的白衣。 这些改变,是大妖乌玄特别叮嘱她的,主要为了掩饰龙女的身份。 血脉封印解开,记忆恢复如常,画眉不再懵懵懂懂,她真正的长大成人,也知晓了各种人情世故。只是天生的清冷性子,这一点却难以改变。 她的身子状况,特别是神魂状态,依然还显得虚弱。 那夜的破阵,画眉消耗透支得厉害,甚至伤及根本,其程度不亚于分大半龙脉灵蕴给陈有鸟吃的那次。 那一次,她足足休养了大半年光阴。眼下也不可能迅速康复,除非能吃到某些具备奇效的天材地宝。 因此在接下来的这段时日,画眉仍需要重点保护。 陈有鸟义不容辞,这是他的责任所在,更是情分所在。 进入房间后,画眉说她又想睡觉了。陈有鸟摸摸她的头,笑道:“睡吧。” 少女就睡到床上去,如同一只乖顺的猫。 陈有鸟没有睡意,等闲几天,他并不需要睡觉,站在窗前观望。 客栈建筑不够高,自然无法俯瞰三川镇全貌,只能看到附近的街区。 冬季日子短,暮色来得快,下面的街道行人并不多,显得有些冷清。 这样的地方,本就难以做到繁华热闹。 就在这时候,陈有鸟若有所觉,双目一凝,正见到一个人从街头缓步走来。 此人身量颇高,头发随便用根灰色的布条绑住,他双手合抱于胸前,怀中抱着一把剑,露出一截长长的剑柄。 那一定是把重剑! 其浑身衣物朴素,脚上穿着的竟是一双简陋的草鞋,看着平平无奇。唯一能让人瞩目之处,就是怀中的重剑了。 “剑痴!是剑痴覃渡江!” “三川行果然开始做事了,没想到会派出他来!” “我听说是覃剑痴自己跑来的,说要会一会那个年轻剑客。” “果然不负剑痴之名……” “你们说谁胜谁负?” 各种议论声落入陈有鸟的耳朵里,在他的视线里,看到的并不是覃渡江这个人,也不是那柄重剑,而是一股气势。 气势锋利,如同一把任何剑鞘都裹不住的利剑。 这气势正朝着客栈逼来! “呵呵,倒有些意思。” 陈有鸟笑笑,转身轻轻打开房门,走了出去,正看见萧成站在外面:“萧兄,你来找我?” 行伍成员们的房间都挨在一起,好相互有个照应。 萧成忙道:“先生,你就别再叫我‘萧兄’了,我这心里别扭得很,唤‘阿成’即可,‘小萧’也行。” 陈有鸟:“……” 论年纪,萧成可比他大十多岁,哪里“小”了?不过正如萧成所特别强调的:达者为先,不讲年龄。 萧成又道:“是这样的,我们想请先生你喝酒。” 他说的“我们”,自然包括潘道人吴志等人。 陈有鸟道:“现在恐怕不行,有人来找我了。” 萧成立刻听出了这个“找”字的含义,在这个骨节眼内,找上门来的只会是敌人:“先生,我们一起下去。” 陈有鸟自无不可。 不一会功夫,几乎所有的行伍成员都来到了客栈楼下。 “是剑痴覃渡江,这家伙可不好对付。” 萧成脸色变得有点难看。 陈有鸟问:“他在三川镇很有名?” “不只在三川镇,在整个江湖上,他都颇有名气,是公认的一流剑客。” 陈有鸟又问:“如此有名,为何来了三川镇?” 萧成回答:“此人其实出身名门大族,却是个练剑狂人,曾娶了个美丽的妻子。但他的妻子受不住冷落,与人有了私情,覃渡江并不在乎,甚至想成人之美来着。然而他妻子与姘头却不这么想,两者准备下药,把覃渡江毒死,然后成双成对。这事败露,覃渡江一怒之间,连杀两人,于是就成了通缉犯,流落天涯,来到了三川镇。” 陈有鸟有一种听故事的感觉:“既然其妻子与那姘头都是该死之人,打官司也不怕,何必当了逃犯?” 萧成叹口气:“只因他妻子和姘头同样出身名门大族……况且覃渡江为人木讷,不善分辩,他根本没有打官司的念头,干脆一走了之。” 陈有鸟摸了摸下巴:“倒是个可怜人。” 头上草原绿油油,还差点被毒死,正当防卫,结果成为通缉犯,能不可怜吗? 就问:“你怎么知道得那么清楚?” 萧成拍了拍腰间佩剑:“我也是练剑的,对于圈内的事,多有听闻。” 陈有鸟:“……” 想来也是,萧成阅历丰富,各种江湖人事都能娓娓道来。 在众多目光的注视下,覃渡江已经来到客栈门外,他并没有进来,而是站在那儿,眼神冷漠而锋锐,只瞧了一眼,立刻把陈有鸟锁定,一字字道:“听说阁下一剑斩了石天虎,覃某到此,也想看看你的剑。” 陈有鸟问:“你想怎么看?” “就在此时,此地,大街之上。” 覃渡江的回答简短有力,声音淡漠得似乎没有半点情感波动。 “如你所愿。” 陈有鸟说了句,然后迈步走了出去。 第一百八十章:好剑 陈有鸟修道画符,习武练剑,一路走来,实战真不少。但像现在,与覃渡江这样的剑客单挑,却是第一次。 天已暮晚,不见星月,街道两侧的店铺纷纷挑起灯笼,照出一片光亮。 冬风凛冽,呜呜地吹着,吹来了萧杀的气势。 人头涌涌,数以百计,几乎把附近的位置站满了。一个个神情激动,翘首以待。 一方是神秘的年轻剑客,另一方则是成名已久的剑痴,这样的对决充满了话题性和吸引力,日后必然会成为谈资。 观战,自然少不了各种各样的点评与站队,大部分的人都看好覃渡江。不仅仅是因为覃渡江属于“镇上的人”,更因为他纵横江湖多年,辉煌的战绩可是实打实的,败在其剑下的高手数不胜数。 而陈有鸟呢? 大家也就知道他一剑斩了石天虎而已。 石天虎属于准一流武者,与覃渡江不可同日而语。高手过招,往往瞬间决定胜负,所以一剑斩杀,与两剑斩杀,其实没有太大的区别。 根据探子的情报,石天虎当其时明显托大了的,以至于露出了破绽。 客栈对面是间酒楼,二楼雅间,两名汉子正在对酌。 这两人,看着衣着普通,面貌普通,但浑身上下,却莫名给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派。前来上酒端菜的店小二被对方看了眼,顿时两股战战,竟差点被吓得飙尿。 “小二,外面出了甚事,吵吵闹闹的?” 店小二慌忙回答:“回禀两位爷,听说是剑痴覃渡江与人比剑……爷,酒菜已上齐,请慢用。” “好了,你下去吧。” 其中一名汉子挥挥手,店小二如蒙大赦,逃命似的退了出去。 另一个汉子喝了杯酒:“剑痴覃渡江?好大的名头,就不知道究竟有几分本事?” “老六,既然适逢其会,咱们不如开窗观战,见见真章?” “好。” 两人就开了窗户,居高临下,正见到站在街上的覃渡江与陈有鸟。 “老五,光是观战,寡然无趣,要不打个赌?” “如何赌法?” “咱们一人挑一个,赌谁胜谁负,至于赌注嘛,一份百炼精血。” “行!不过谁先挑?” 那老六玩味地道:“我让你先。” 老五嘿嘿一笑:“如此,我可不客气了。” 说着,双目凝视,他的瞳孔忽然发生异变,变得绿莹莹的,根本不似人的眼神。 片刻后,收了眼神,有点疑惑地道:“那年轻人看着平平无奇,如何成了剑痴的对手?” 老六道:“你的意思,是选剑痴了?” “明摆着嘛。” 老五道:“这样的打赌,你是专门给我送血的。” 老六说:“还没开战,胜负未定。” …… 楼下,街上。 陈有鸟与覃渡江对面而立,相距丈余。 此际,陈有鸟看清楚了覃渡江怀中抱着的剑,果然是一柄大剑,长达四尺多,剑鞘极为华丽,镶金包玉,光华熠熠。剑柄之上,镶嵌着一枚红色宝石,更显华贵。 一位衣装简朴的人却拿着如此名贵的剑器,形成了一种强烈的反差。 相比之下,陈有鸟手中拿着的剑却是连剑鞘都没——法剑断水留在了客栈房间中。 “看到了没?剑痴抱着的就是那柄天下闻名的纯霄剑,乃天下十大名剑之一,排名第五,价值连城。” “真是绝世好剑,为了此剑,好几名一流剑客来找剑痴挑战,不过都死在了纯霄剑之下。” 街边的议论声,看往纯霄剑的眼神不乏炙热羡慕。 覃渡江站在那儿,身形如标枪般直,他仍在蓄势,开口说道:“未请教?” 陈有鸟笑笑:“何必教?若我输了,便是无名小卒;若我赢了,你自会听到我的名字。” 覃渡江双眼眯了眯:“有点意思,确实如此。覃某本还想着,纯霄剑下,不斩无名之辈。” 陈有鸟忽而一摊手:“既然如此,要不你走,我则回房间睡觉?” 覃渡江:“……” 感觉一路走来,一步步好不容易蓄起来的气势都有点泄意了。 这是剑客之间的生死之战呢,太不严肃了! 观战的众人更是一片哗然,随即想到,这陈有鸟是不是怯战,怕了,想临战退缩。 但气氛已经烘托到了这一步,如何能避得了? 萧成他们自不认为陈有鸟会怕,倒没想到先生居然还有如此诙谐的一面,弄得气氛一下子活跃起来,冲散了紧张的氛围。 覃渡江神态肃然:“请出剑吧。” 陈有鸟喃喃道:“我还真没如此正经地与人比过剑,要不,你先来?” 覃渡江脸皮抽了抽,再也按捺不住,左手握住剑柄,抽剑出鞘,一道寒锋如同碧泉映照,照亮了此处街道。 果然是好剑! 剑芒如电,顷刻间把陈有鸟笼罩住了,使得他无处遁逃。 陈有鸟站得像一棵松树,屹立不动,他的心意瞬间穿过了对方的剑芒。 剑随心动,出剑! …… 三川行堂口上,一众组织高层核心人物仍留在这儿,等待着消息回报。 他们不到现场,不去观战,不只是为了架子,更是为了避嫌,留出余地。 行头老者显得有些心绪不宁,喝到嘴里的上等好茶都感觉淡然无味了。 咚咚咚! 急促的脚步声传来,随后进来的果然是派出去观战的精明手下。他跑得急,说话喘着粗气:“行头……咳咳!” 老者霍然问:“结果如何?” 手下喘过那一口气:“败了,覃护法败了,一剑!” “什么?” 满堂震动。 他们都知道覃渡江的剑法,在整个三川镇,绝对是数一数二的存在,是以大都对他抱有信心,万万没想到,会败得如此彻底。 老者猛地想起什么,又问:“他败了,死了没?” 高手对决,特别是剑客之间的对决,基本是一往无前,难以留手,不但分胜负,更分生死。 “没死,但受了重伤,咳血不止。” 老者跌坐回座椅上,神态茫然。 下面一人急声道:“行头,那名年轻剑客定然大有来头,如此人物,咱们绝不可得罪,快下决定。” 老者回过神来:“不错,从现在起,覃渡江不再是三川行的人了。” 将其逐出,心中难免有几分不舍,覃渡江可是个一流剑客,人才难得,当初费了好一番功夫,才将他拉拢进来的。 但转念一想,覃渡江败了,身负重伤,能否再用剑都难说。此人性子木讷,又性情用事,在镇上结下好些仇家。仇家们知道他被人击败,受了重伤,又失去了三川行的庇护,会放过这样的好机会? 对了,还有那柄纯霄剑…… 怀璧之罪! 死罪! 第一百八十一章: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覃渡江败了,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何会败。 站在陈有鸟面前时,覃渡江感受不到对方有任何关于剑的气机。 剑道中人,身上的气息与别的武者不同,自有一股剑的锋芒之意。 可陈有鸟没有,他平平无奇,云淡风轻,无论怎么看,似乎都与剑道扯不上关系。 但就是这么个人,只出一剑,便将覃渡江重创。 回想起那看似平实,实则诡异的一剑,覃渡江双眸中涌现出浓烈的痛苦之色。 他自幼练剑,练了几十年,仗剑败敌无数,养出了属于自己的傲气。但在这一刻,半生对于剑法的领悟,对于剑道的信仰,仿佛被刺破的气球,一下子化为乌有。 失败的痛苦如同一条毒蛇,无时无刻在噬咬着覃渡江的身心,他双手紧握,握住了纯霄剑。 在这时候,整个天地间,只剩下此柄名剑,犹如一根救命稻草,让覃渡江得以坚持,而没有倒下去。 陈有鸟击败了他,但并没有杀他,也没有夺走他的剑。 这让覃渡江感到疑惑,以及感激。他不是不识好歹的人,在陈有鸟身上,他看到了一种江湖罕见的人格品质。 所以,那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覃渡江脚步踉跄地跑回位于三川行堂口的住所,却见到有两个人站在那儿,挡住了去路:“覃渡江,行头有令,因你私自妄为,已将你逐出三川行。” 望着那两张漠然无情的脸面,覃渡江知道说什么都没用,霍然转身,又走了出去,重新回到街道上。 已入夜,街道寂寥,挑起的灯笼火光此际不再温暖,瞧着竟仿佛会跳动的鬼火,正在窥视着他。 覃渡江心里很明白,在街道的两边,在那些幽暗的巷道里,肯定潜藏着不少人,有敌人,甚至还有所谓的“朋友”。他们都在虎视眈眈,觊觎着纯霄剑…… 怀璧之罪,往往代表着死罪。 这柄天下名剑,在覃渡江全盛时期,代表着荣光与底气,可一旦他落难,却成了要命的祸端。 一个身材高大的人率先现身,他脸上蒙着块黑巾,露出一双精光熠熠的眼睛。 覃渡江看见他,很快认了出来:“彭志成,彭护法,你这卑鄙小人。” 那彭护法冷然道:“覃渡江,今夜,便是你的死期,拿命来吧。” 其曾是覃渡江的手下败将,当其时吓得跪倒在地,苦苦相求,才逃得一命。 此为奇耻大辱。 彭护法以为再无法报仇,没想到覃渡江被陈有鸟击败,身负重伤,这是天赐良机,他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不但要夺走纯霄剑,还要杀人。 能够手刃剑痴,传扬出去,将会获得巨大的江湖名声。 于是挥舞起手中武器,冲了上来。 覃渡江看着他,嘴角忽然勾勒出一抹嘲弄的笑意。下一刻,昂然出剑。 彭护法大骇,顿时想到个词:困兽犹斗! 然后是无穷的懊悔,后悔自己跳得太快,出来得太急了。 怎没想到,覃渡江还有出剑的力气? 纯霄剑无愧于天下名剑,削铁如泥,吹毛断发。彭护法喉咙中剑,他发出咯咯声响,话都说不出来,仰天便倒。 刺出这一剑后,覃渡江身形更为踉跄,摇摇欲坠。 这副样子落在暗处的众人眼里,他们按捺不住了,争先恐后地走出来,影影绰绰,足有数十人之多。 他们的目标是覃渡江,皆为纯霄剑而来,可相互之间,又保持着一定的距离,彼此提防,不乏敌意。 覃渡江脸色灰败,今夜,他已在劫难逃。 但是,他心底又涌起无穷的不甘。 他并不怕死,只是不愿意死在这些人的手里。 他们不配! 覃渡江脸色挣扎,最后终于下定了决心,拿起纯霄剑,看了看,然后奋力一掷,剑器脱手,往远方落去。 做完这个,提起最后残余的气力,转身朝着街道的另一头没命狂奔而去。 一路跑,一路咳血,触目惊心。 其实在把纯霄剑扔出去的同时,他感觉自己就已经死了。 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这是覃渡江自小学剑便竖立起来的剑道信条,而今,他主动舍弃了自己的剑,也就等于舍弃了自己的性命。区别在于,死在哪里,死在谁人之手罢了。 众人看到他扔剑,稍稍惊愕,随即转变了主意和方向,不约而同地朝着纯霄剑扑去。 在其中,也不知哪个人先动的手,很快所有人都参与了进来。一时间,兵器碰撞声、怒骂声、惨叫声,混杂成一片。 这些,已经与覃渡江无关,他拼命地向前跑着,前面不远,终于出现了客栈的招牌与火光…… 一楼,陈有鸟他们正在喝酒。 萧成等人本就要请先生喝酒,当先生一举击败覃渡江,此等扬名立万之事,当然更值得庆贺。 诸人与有荣焉。 更重要的是,经此一事,行伍通过三川镇自然平安顺利,不会再有什么不长眼的人跑来收钱了。 真是爽快! 苏明几个,对于陈有鸟早已心悦神服,甚至盼望这趟行程走慢点,毕竟这种能够与高人一起同行的机会可遇不可求,能够获益良多。 诸人纷纷向陈有鸟敬酒。 陈有鸟来者不拒,喝个痛快。 这些寻常酒水饮食,对他而言,其实吃不“饱”,不过口舌之欲,却并无差别,也能满足精神上的需求。 如此,才贴近地气,真正的入世嘛! 若是事事讲究,不食人间烟火,算哪门子的入世? 在席间,萧成脸色颇为复杂。他也是用剑的,出身青城,曾觉得自己的剑练得还不错,可自从看过陈有鸟的剑后,顿时有自惭形秽之感。 更要命的是,他根本看不明白,完全像个剑道上的门外汉。 所以,一路上,萧成都很想开口询问请教,只是几番开不了口,觉得冒昧唐突了。 剑道之学,何其珍贵?人家为何要指点你? 这可不是那些普通的基础见识,两者没有可比性。 噼啪! 门外忽然传来重物倒地的声响,店小二闻讯出门去看,叫了起来:“剑痴,是剑痴覃渡江!” 萧成一惊,下意识起身,去看个究竟,很快回来道:“先生,那剑痴晕倒在外面,浑身是血的样子。” 陈有鸟疑问:“他不是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萧成沉吟道:“多半是被那三川行给驱逐了,他被你击败,也就失去了价值。世态炎凉,大概如此。先生,你要如何处置?我看外面,有人蠢蠢欲动,想要下手。” 陈有鸟淡然道:“覃渡江即使要死,也不该死在那些人的手下,你去把他抱进来。” 萧成微一迟疑,觉得这会是个麻烦,但既然先生有了决定,他照办便是。 第一百八十二章:你懂了没 覃渡江醒来的时候已经是白天,他却宁愿自己永远不要醒来。 这是客栈的一间客房,有阳光从半开的窗户照进来,今天是个大好晴天。 他依然躺着,下意识地感受身体的状况,发现并没有想象中的那么糟,只是感到阵阵的虚弱乏力,以及饥饿感。 房门被推开,萧成端着大盘食物进来:“你醒了?” 覃渡江神态木然:“我为什么没死?” 萧成呵呵一笑:“你很想死?” “你觉得我还能活下去?” “为何不?俗话有说:好死不如赖活着。” 覃渡江道:“你不懂。” 萧成哼一声:“如果懂得就要去死,那我宁愿不懂了。” 把食物放在桌子上:“但你应该懂得吃东西。” 覃渡江默然一会,才问:“我可否去见他?” “他?你说的是先生吧。” “先生?你们是这么称呼他的吗?倒是贴切。” 萧成说:“先生房中有女眷,你不适合去,不过我可以代为禀告一声,至于先生会否来,看你的造化。” “多谢。” 目送萧成离去,覃渡江仍是没有起床,更没有去动桌子上的食物,他现在吃不下任何东西。 不知等了多久,等得几乎绝望之际,陈有鸟却来了,身后跟着萧成。 覃渡江挣扎着起来,但一时间,也不知该说什么,嗫嚅了声:“坐,请坐。” 陈有鸟坐下来,看了看桌子上的食物:“这盘犍牛肉炖了一个多时辰,炖得很烂,很香……可惜了。” 覃渡江:“……” 他发现这位先生说话,有时候真得天马行空,叫人猝不及防,猜不透究竟是个什么意思。 难道,这就是高人的风格? 略一犹豫,开口道:“我昨晚来,不是来求救的。” 陈有鸟说:“我知道,你并非来求救,而是来求死,要死在我的手里。问题是,我可不愿做这样的杀人凶手。” “我败在你手下,我这条命便是你的了。” 陈有鸟笑笑:“听你的意思,这是讹上我,非死不可了?” 覃渡江面若死灰:“我已经没有了活下去的意义。” “只因为败了一场?” “我不但败了,而且失去了我的剑。你应该明白剑对于一位剑客的意义所在,剑在人在,剑亡人亡!” 陈有鸟忽然拔出带在身边的剑,问:“这是什么?” 覃渡江一愣神:“剑,是你的剑!” 陈有鸟补充一句:“这不但是我的剑,还是击败过你的剑。” “是的……” 覃渡江痛苦地承认,自己手握天下名剑,却被这么一把平平无奇的铁剑击败。 陈有鸟突然出手,手指在剑身上连弹数下,铿然声中,长剑断成数截掉落在地:“现在,我这把剑毁了,我是不是也得去死?” 覃渡江目瞪口呆,刹那间,有异样的明悟如闪电掠过脑海,照亮了一直淤积在那里的迷茫与困惑。 他自幼立誓,终生追求剑道至高境界,修习剑诀剑谱不计其数,又踏足天下,不断找人比剑。 但在三十岁后,覃渡江就发现自己的剑道停滞不前了,好像前头遇到了莫可名状的阻塞,再无法寸进。 他十分苦恼,又惹上了官非,干脆自我放逐,来到了三川镇,希望在这个混乱的地方有所磨砺,有所领悟。 然而数年光阴匆匆流逝,始终原地踏步。 再过几年,覃渡江将在蹉跎中老去,巅峰跌落,每况愈下…… 可刚刚,陈有鸟弹指断剑,让覃渡江有一种拨开迷雾见月明之感:原来这些年来,使他心境背负上沉重负担,放不下来的,竟是手中那柄天下名剑! 旁听的萧成也是眼神一亮,有所领悟。 言以至此,不必再多说,其他的东西,若是覃渡江还琢磨不透,钻牛角尖,那他去死,也没什么可惜的了。 陈有鸟转身离开,萧成跟随其后,临出门时,这厮不忘回头,对着默然沉思的覃渡江促狭地眨了眨眼:“剑痴,这下你懂了没?” 来到外面,陈有鸟举起手中剩下的剑柄:“阿成,不好意思,弄坏了你的剑。” 萧成笑道:“先生,这样的备剑我有六把,等会再送一柄来给你用。” 陈有鸟道:“总拿你的,过意不去。” 萧成玩梗上瘾了:“又不是什么天下名剑,不值几个钱。” 陈有鸟掏出一本小册子:“这上面写着我对于剑道的一些见识和感悟,我留着没用,就送给你看看,或许有所裨益。” 萧成不禁呆住,不敢置信地问:“送给我的?” 陈有鸟笑道:“此册以你送给我的古卷剑诀为蓝本,只是被我演化出来,融合其他,一起转换成剑谱形式,本就是专门写给你的,拿着吧。” “多谢先生。” 萧成恭敬地躬身做礼,双手接过,虽然还没有看,但他心里很明白这本册子意味着什么,绝对是可以当做传家宝的秘笈,万金不换。 陈有鸟又问:“道人他们都出去张罗补给了?” 萧成忙道:“是的。” “不会有什么麻烦吧,要小心点。” “没事的……先生你昨晚那一剑,足以立威。准备妥当后,明早我们便出发。” 陈有鸟点头道:“好,我看地图,离开三川镇后,再走几天,可进入中原区域,外面便是那鲁云郡了。” 萧成不舍地道:“到了鲁云郡,我们便得分道扬镳了。” 陈有鸟说:“天下无不散之筵席,日后有机会,自会再见。” 回到房间,画眉还在睡着,他站到窗前,往外面眺望,心底的一抹不安始终挥之不去。 昨夜,闭目养神的陈有鸟心头突然萌生警兆,他感觉外面有人在窥视,只是潜心去观察,又找不出什么动静来。 心血来潮,未卜先知…… 这是修行者化神成功后具备的天赋本领,具体效果情况,随修为高低波动,越是高深,越是清晰。 以陈有鸟目前的道行,那种神魂触感显得隐晦,除非放出阴神,四处感应。 但对于这个阶段的修行者而言,阴神极为重要,而且显得脆弱,等闲不能出窍,尤其在陌生未知的环境之下,一旦出去遇到危险,来不及回来,那就悔之莫及。 所以自从离开海岱郡,陈有鸟就十分注意对自己阴神的保护,从没有出窍过。 找不到人,但他可以肯定,一定有这么个人潜藏在外面,而且很可能是踏入非人境的高手。 被人窥视的感觉很不舒服,陈有鸟抱起剑匣,手指在匣面上划过:养剑多日,终将出鞘! 第一百八十三章:车夫老覃 补给进行得很顺利,几乎没有遭遇到什么刁难,潘道人等满载而归,一个个满脸春风。他们大都来过三川镇,但以前的经历可不甚愉快,与这一次相比,所受到的待遇简直天上地下。 这一切,都拜先生所赐。 三辆马车也进行了大翻新,另外,买多了一辆。 这一辆,是给先生用的。 到了鲁云郡,众人将分道扬镳,陈有鸟携画眉北上京城,需要一辆独立的马车。 又是暮晚,客栈一楼继续开席,诸人珍惜机会,要与陈有鸟多喝几杯。 陈有鸟表面上应付着,内心则暗自提防,看潜藏在暗处的“敌人”是否会被勾出来。 酒过三巡,倒是有人出来了,却是覃渡江。他下楼来,站到边上,站得橡根标枪似的。也不说话,瞧着古怪。 这位可是剑痴,即使他败在陈有鸟剑下,但对于别人而言,他依然是名满天下的剑痴。 虽然,他手里已经没有了剑。 陈有鸟道:“你能下来,看来是想通了。” 覃渡江恭谨地回答:“多谢先生赐教,覃某幡然醒悟,原来放下,才是最难的。” 陈有鸟笑笑:“放下并非最难,放下再拿起来,更难。” 覃渡江心一凛:“确实如此。” 在座诸人面面相觑,除了萧成略知一二外,别人都听得糊里糊涂,不知两人在打什么禅机。 陈有鸟把杯中酒喝掉:“所以,你是来告别的?天已晚,不如多住一晚。” 覃渡江却道:“先生,我不走。” 陈有鸟哦了声:“也是,你本为镇上的人。” 覃渡江连忙解释:“我的意思是,我就跟着先生你了。” 陈有鸟一愣神:“跟着我?” “我说过了,我这条命是先生的。” “哈,可我对你的命不感兴趣呀。” 覃渡江眼神坚定:“先生你可以把我杀了,也可以让我跟着你。” 陈有鸟哑然失笑:“那你能做什么?” “什么都能做,只要先生一声令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覃渡江的声音斩钉切铁。 陈有鸟:“……” 这个事情他是真没想过,也没想到的。 众人更是听得脸色呆滞了:堂堂剑痴,居然愿意为奴为仆,做牛做马,这要是传扬出去,肯定一片哗然,实在叫人难以置信。 “哎呦,这厮果然是懂了的。” 萧成却想得深了一层:覃渡江选择跟随陈有鸟,任人驱驰,这看似是一种身份上的辱没,实则上,何尝不是一个机会? 先生何许人也? 不折不扣的高人,做一位高人的仆从,这等机遇不知多少人趋之若鹜。 与别人相比,萧成属于有出身的那种了,眼界见识要超过许多江湖武者。青城剑派,青城道场的外门下院。在剑派多年,他深知往上爬的艰难,莫说当上面的高人的门下走狗,即使能见上一面,也脸上有光,能够吹嘘好久了。 萧成其实也曾动过心思,要追随陈有鸟,只是他有妻子,也将有儿女,诸多不便,这才作罢。 见陈有鸟默然不语,覃渡江又道:“先生若有顾虑,尽管分说。” 陈有鸟沉吟片刻,缓缓道:“我只是觉得,你没有这个必要。” 覃渡江回答:“知恩图报,此为做人基本。” “也罢,刚好弄了辆新马车,你如果愿意,且当一马夫。” 闻言,覃渡江脸上现出喜色:“多谢先生收留……先生,我还有一事相求。” 陈有鸟呵呵一笑:“你倒是事多。” 覃渡江老脸一红:“我不愿再当什么‘剑痴’,也不愿再用原来的名字,故而想请先生赐名。” “这个事情不难,你姓‘覃’,年纪也不小了,干脆唤作‘老覃’好了。” 陈有鸟很省事地取了个巧:一个称呼而已,没那么多讲究。 覃渡江为之哑然,但也没有异议,从此以后,自己便是“老覃”了。 “老覃,坐下来喝酒。” 定下名分,陈有鸟直接叫道,还挺顺口的。 覃渡江……已经是老覃了,肃然回答:“先生,我不惯热闹,就不喝了,我去看看马车,喂喂马。” 他这是一下子就进入了角色。 陈有鸟板起脸:“刚才还说,只需我一声令下,便可赴汤蹈火,怎地连喝杯酒都不肯了?” 老覃:“……” 赶紧坐了下来。 闯荡江湖的人,哪有不喝酒的?他性格虽然木讷,却着实海量。 陈有鸟心里有事,又喝了几杯酒后,借故起身,来到客栈门外。 夜色深沉,寒风凛冽,他穿得并不厚,但也没感觉到冷意,忽而抬头,望向对面。 对面是间酒楼,在二楼处的雅间,窗户打开,一个汉子站在那儿,正往下看。 两人目光相碰,似有火花缭绕。 片刻,那汉子举手,他手里捏着一枚酒杯,杯中有酒,朝着陈有鸟遥遥一敬。 陈有鸟两手却是空的,便合在一起,抱个拳,表示回礼了。 汉子微微颌首,转身坐下来,另一个汉子正在吃菜,忽道:“老五,就这样了?” 那老五面无表情:“就这样了。” “嘿,这不像你的风格,我以为你会大开杀戒呢。” “我是想开杀来着,这小子害我输了一份百炼精血,罪该万死。” “但你并没有动手。” 老五叹了口气:“老六,虽然不想承认,但我觉得,我很可能打不过他。” 老六双眼一眯:“不是还有我帮忙吗?” 老五看着他:“你真是这么想的?” 老六摸了摸脑门:“好吧,也许我们一起上,都可能不是对手。” 老五气哼哼的,疑问道:“这小子不知从哪里冒出来的?看其剑法,又不像是出身武当,而或齐云。” 老六回答:“天下偌大,从来不乏人物,要是老大在就好了。” 老五嘴一撇:“得了吧,反正我们到此是来办正事的,没必要跟个来历不明的人起冲突,横生枝节。” “对的,来,喝酒!” 街上的陈有鸟并没有第一时间走回客栈,他看似淡然地站在那儿,实则一直在凝神戒备,刚才楼上的汉子如同一头会化形的猛兽,给他一种危险的感觉。 对方没有动手,他自然也不会动手。 “这汉子是什么人?镇上某方势力的高手?而或,同样是外来者?甚至可能来自两大藩国……” 陈有鸟想着,转身缓步走进了客栈。 第一百八十四章:分别 由四辆马车组成的队伍在晨曦中出发,顺利地走出了三川镇,非但不用缴纳出境费,守关的人还笑脸相送。 “痛快!” 回首望着渐渐远去的镇子,萧成在马背上忍不住高呼一声。 其他人同样雀跃不已,本以为在镇上不死也得脱层皮,没想到顺风顺水,毫发无伤,更省下一大笔钱。 这正是抱好大腿的重要性。 过了三川镇,后面的路就好走得多了。 有了马车,有了车夫,陈有鸟不再骑马,而是陪画眉待在车厢内。 作为江湖名剑客,老覃赶车的本领却也颇为了得,稳得很。拿剑的手,如今拿起马鞭与缰绳毫不违和。 在先生那里,他懂得了一个深刻的道理:剑客安身立命,重要的并不是剑,而是人本身。 将纯霄剑舍弃,从一开始的痛不欲生,到现在,已经释然接受,甚至没有去夺回来的念头。否则以他的本领,只要养好伤,假以时日,重新把剑抢回并非难事。 他甘为车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三川镇,也意味着完全放弃了纯霄剑。 放下执念,整个人变得轻松,心境仿若挣开枷锁,困顿已久的剑道都似有突破的迹象。 这是很好的迹象,让老覃重燃希望,心中更加坚定选择跟随先生的正确性。 坐在车中的陈有鸟也在沉思,想着事情。 将要进入中原大地,万丈红尘,繁华俗世,如同一幅壮阔的画卷徐徐展开。 都说世外有高人,其实俗世也有,大隐隐于市,绝非说说而已。 陈有鸟是接触过那个层面的人,知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一般人看不到这天,看不见这人,只因为没有敲门砖,缺乏机会而已。 譬如老覃,他在江湖上闯荡出赫赫声名,傲视群雄,仿佛没了对手。可实际上,他所处于的江湖,只得天下的一片角落罢了。 像是一口井。 老覃察觉到了己身的困境,所以出走,想要爬出去,无奈一直不得法,兜兜转转,直到碰上陈有鸟。 其实陈有鸟同样有自己的困境,不过他干脆利索,从出世到入世,直接换了一方天地。 这就是有选择的好处。 然而这一条路并不比另一条更好走,又或者说,路好不好走,主要得看走路的人。 好比从海岱郡去云梦大泽的路,从仙遗镇回中原大地的路,对于萧成这些人而言,充满了艰辛坎坷,但在陈有鸟脚下,就走得很顺,很稳。 因此世态诸般事物,从来都离不开一个“相对”。 陈有鸟走这边来,等于是走捷径的了。 有安然快速的捷径,谁还愿意去披荆斩棘走烂路?而且选择捷径,与勤勉奋斗并不冲突。 从某种程度上讲,运气好,获得机缘际遇这些,都属于捷径的范畴了。 陈有鸟沉思着,随着马车的轻微晃动,渐渐入定;画眉枕着他的大腿,却早又沉睡。 这一段路依然荒芜,可与上一阶段的那种荒山野岭截然不同,最起码有着官道通行。路况即使坑洼些,总比没有路的好得多。 有路了,随之出现的便是山贼路匪之类,都是在刀尖上舔血讨饭吃的货色。 对付这样的货色,不再需要陈有鸟出手,萧成他们绰绰有余。特别是萧成,获得剑谱册子后,苦心钻研,短短时日,剑法跃升,实力提高了一截。施展出来,飘逸又狠辣,他甚至接触到了剑意的境界。 其实萧成的资质悟性并不差的,只是修行资源上的限制,加上各种现实上的阻碍,导致他一直在剑派中蹉跎,最后干脆远赴云梦,当起了探险者。 而今获得陈有鸟相赠的剑谱,顿时有一种起飞的感觉,对于先生,那是无比的敬仰感激,视之为师。 世上从来不缺乏高人,比陈有鸟更高的也不少,可那些存在,高高在上,与他萧成何干? 人都是这样,更注重能与自己发生联系,尤其是存在利益干系的存在。 对于山旮旯里的乡民,他们真得会敬重皇帝老儿? 怎么可能! 大部分的乡民连皇帝是谁都不知道,比起皇帝,村里的村长更值得敬重。 县官不如现管,就那么简单。 所以对萧成来说,就算是青城道场里的真人道君,他们也就是个名号罢了,并不具备多少真实性。能相赠替身符和护身符,还有精深剑诀的陈有鸟,那才是心目中不折不扣的高人。 潘道人等与萧成长期一起冒险寻宝的伙伴,很快就发现了他剑法上的进步,无比惊奇,忍不住询问。 对于剑谱,萧成并不提及,只回答说是承蒙先生的指点。 闻言,众人羡慕不已。 不管修道还是练武,没有人不想更进一步,越爬越高,获得至高无上的力量。 然而有想法是一回事,能否去到哪个阶段,又是一回事。 师承、真功、各种修炼资源…… 真得很难。 大部分的散修,他们基本都是碌碌无为过一生,也就习惯了。可若是有机会,他们也会不顾一切来争取。 而今,萧成算是抓取到了这么个机会。 那他们呢? 潘道人等顿时生出懊悔之意,这一路来,日子并不短,众人与陈有鸟同行,其实是有套近乎的空间和时间,但因为各种各样的原因,以至于错过了。 现在想再来请教,已是来不及,因为鲁云郡已在望。 萧成却是有些懂陈有鸟的,知道他绝非那种无原则的烂好人,凡事有果必有因。像吴志这种人表里不一,虚头巴脑的,就算贴上去,先生也不会理会,更不会赐教了。 想到这,萧成便有些庆幸当初听了妻子的话,拿出了那份剑诀残卷。 那是此份人情的起缘,妙不可言。 “先生,前面百余里便可进入鲁云郡了。吾等不便入城,会在三岔路处离开,直接南下。” 萧成恭敬地说道。 在云梦当冒险者的,形成的团队大大小小,数十上百,他们之所以能一起组队,除了脾性相投外,大家出身的地域也占据着重要的因素,例如说南方人和北方人就很难混在一起。 以萧成为首的这支小队伍,队员们基本都是来自川蜀那一带地方,后面的路,他们自然继续一起结队走,好相互照应。 这也是早定下了的事,陈有鸟简单地回答了声:“好的。” 萧成忽而翻身下马,牵着苏婉的手,一共跪倒在地:“萧成夫妻,在此叩谢先生的恩义大德!” 陈有鸟吃一惊,连忙去扶起:“何必行此大礼?” 潘道人见状,也是感到意外,如果单是感激剑道上的指点,也没必要两口子跪地磕头。他们哪里知道,若没陈有鸟相赠的护身符,苏婉腹中的胎儿早就留不住了。 萧成肃然道:“先生,日后但有差遣,萧成必赴汤蹈火,义不容辞。” 他如此表态,其他人也连忙致谢。 陈有鸟笑道:“各位言重了,就此别过,有缘江湖再见。” 老覃驱动马匹,朝着鲁云郡而去。 萧成一行并没有急着走,而是停在那儿目送,直到马车拐弯看不见了,萧成叹道:“此次分别,不知何时才能再见先生……我们也走吧,看这天,将要下雪了!” 第一百八十五章:出剑 雪花飘落,比预想中早一些,很快天地一片白茫茫。 马车迎着风雪,抵达鲁云郡城门下。 作为王朝郡城,城门处自有兵甲镇守,特别是近期时势动荡,战事将起,鲁云郡接壤藩国边界,城池守卫和检查更为严厉。 陈有鸟身上带着海岱郡开具的路引文书,还有举子功名的文件,他摇身一变,不再是什么高人先生,而是个进京赶考的考子。 此身份在王朝境内极为好用,只要亮出来,即可畅通无阻。 要是萧成那些外地来的江湖人士,身上带着武器,出入城镇的话,就得接受各种盘查诘问了。一不小心,或者好处没给够,甚至可能遭受牢狱之灾。 这就是王朝鼎盛,统治力强的表现,别说舞刀弄枪的江湖,便是掌握神通道法的道庭,在很多时候,也得听从官府的号令调遣。 老覃以前来过鲁云郡,懂得路,进城后,很快找到一间不错的客栈住了进去。 身边有个打下手的人,确实省心,很多事不用出面,即可办得妥妥当当。 在以前,有王伯,有旺财,而今,又有了老覃。 对老覃的态度,陈有鸟从没有当奴仆看待,可拗不过老覃以奴仆自居,只得由他了。 进入中原,来到鲁云郡,后面的路线规划得清晰了,没什么兜转,直接北上即可。 由于时间紧迫,陈有鸟并没有在鲁云郡盘桓的计划,只过一夜,明早便走。采购补给之类,在客栈内即可完成。而今不同在队伍的时候,对于补给的需求低得很,其实就老覃一个人需要吃喝而已。 雪落簌簌,竟越下越大。 这一场雪来得很不是时候,要是大雪封路,那路就难走了。 陈有鸟不无忧虑,站在窗前观望外面白茫茫的世界。 入夜了,又是雪夜,街道上行人罕见,很是静寂。 突然间,东南方向的街区燃起一片火光,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竟像是失火。 火光中,传出男女的呼救声和惨叫声。 陈有鸟目光一凝,他还听到了兵器碰撞的声响,似乎不是一般失火那么简单。 就听到一把狂野的声音道:“他奶奶的,好不容易出来觅食,快活快活,却被这些不开眼的小兔崽子打搅,你们着实该死!” 出事的地点,距离客栈这边其实颇远,隔着两个街区,但对方中气十足,声音洪亮,听得清清楚楚。 这绝对是个高手来着。 那边的声势愈发混乱,不远处的街道又传来暴风雷雨般的马蹄声,有大队重骑赶赴而至。 大胤王朝,朝廷掌握的神甲军是统治的根基所在,战力惊人,配上特殊的长枪大矛,巨弩飞斧等,只要能形成阵势,可剿杀各种“非人”级别的存在,甚至真人,也不在话下。 鲁云郡内肯定设立有督军衙门。 听那重骑的声势,应该是出动神甲军了。 “老八,神甲军来了,咱们走,出城!” 又一把沙哑的声音叫道。 一会之后,两道身影腾跃而上,出现在一片建筑的屋顶之上。 他们的身材颇为高大,比一般人高出一个头左右,容貌粗犷,须发浓密。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里,上身竟是赤膊的,胸毛如草,十分显眼。 其中一名大汉的腋下,还夹带着个人,身形窈窕,显然是年轻女子,不着丝缕,被剥得赤条条的。 “老八,你还带着她干甚?扔了吧。” “扔了多可惜?这官宦小姐皮滑肉嫩,最是上品,想必她的血液也很好喝。” 这老八说着,埋头下去,一口咬上年轻女子的咽喉处。 望见这一幕,倚窗而立的陈有鸟不禁怒发冲冠,愤懑不已。 嗖嗖嗖! 数支重弩激发,呼啸着射出。 “哈哈哈,果真好喝!” 老八甩手一扔,把成为尸体的年轻女子当盾牌扔出,随即身子一弯,摆出一种诡异的非人姿态,与同伴一起,在屋顶上腾跃逃走。 如斯情景似曾相识。 是了,当初在海岱郡,与胡子宁泛舟湖上,胡子宁遇袭,那些非人的刺客,就是这么个样子。 那一拨人,跟现在这两个,显然是同一类。 陈有鸟浑身气血渐渐蒸腾,忽而招手:“剑去!” 嗡! 搁放在边上的剑匣启动,断水剑飞出,化作闪电,疾掠而去。 “什么?” 正跳跃得起劲的老八察觉到危险,大吃一惊,他下意识回头去望,只见到一片耀目的寒芒。他暗叫“不好”,却已闪避不及,下一刻,一颗头颅飞起。下面的身躯还保持惯性地往前冲了两三丈远,这才噗然倒落。 “老八!” 另一个汉子悲声喊道,但他并没有去理会老八的尸首,而是身子一沉,使出千斤坠的手段,直接踏破屋顶,钻到下面的房子里去了。 倒是聪明,知道置身在屋顶上,会成为显著的目标。 陈有鸟虽然出剑,但并不愿意暴露身份,法念驱动之下,断水剑从另一个方向绕回,重返剑匣之内。 以他现阶段的道行,斩这一剑,已然接近极限。若非糅合了幽冥龙魂,使得断水剑发生质变,他甚至无法驱使飞剑取人首级。 这是“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的道理。 斩了那作恶的老八,剩下那一个,就留给神甲军了。 在相邻的房间内,老覃同样临窗而立,关注着外面发生的事。他看到了火光,看到了非人的跳跃,然后也看到了飞出去的剑芒…… 飞剑! 这正是传说中的飞剑! 老覃激动得差点呼喊出声,好在生生憋住了。 他知道先生有两把剑,一把剑鞘都没,普普通通;另一把藏在剑匣内,等闲不得见。 眼下这一刻,老覃终于见到了那把剑。 他这才明白,先生这位高人,究竟有多高。难怪那夜的对决,先生说话如此漫不经心,随意放松。 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上的。 很明显,陈有鸟已是手下留情,老覃当其时受到的伤,如果静心休养,会好得更快。只是面对找上门的敌人,他又牵强地出了一剑,这才加剧了伤势。 在客栈时,多得陈有鸟毫不吝啬地给他服用了灵酒与灵食等,他才康复得快。 老覃深吸口气,再往下看,可见到披戴整齐的神甲军浩浩荡荡地穿过街道,去追捕逃窜的另一名汉子,渐追渐远,最后难以观望得到了。 第一百八十六章:忧心 不平静的一夜过去,第二天上午,用早饭的人聚在客栈一楼,议论纷纷: “昨晚你们听到了动静没?” “闹得这么大,怎可能听不到?我一宿不敢睡。” “藩国妖人潜入城来作恶,哪个能睡得着?” “听说这次遭殃的是宋典史家的千金,难怪惊动了神甲军。” “哼,前些时日,那些百姓人家女儿被糟蹋枉死,衙门只派衙役捕快来敷衍了事,非得等官宦千金出事,才肯出动神甲军。” “没办法,百姓女儿家不值钱……” 在角落处,陈有鸟独坐吃东西,开口问道:“那些妖人来自哪个藩国?” 有人见他是个外地人模样,回答:“中山好色,伏猛嗜血,昨晚两个自是来自中山国。” 陈有鸟又问:“他们经常进城为祸?” “以前少,近年来颇为频繁。大概是朝廷要削藩的缘故,激怒了两国,所以来城中作乱。” 有人忧心忡忡地道:“昨夜死了一个妖人,势必掀起轩然大波,招惹到中山国报复,那咱们就惨了。” 陈有鸟眉头一挑:“妖人为祸,斩杀有什么不对?” 那人叹一声:“话虽如此,可我们只是想过些安稳日子而已。” 这正是典型的民间市井的思维逻辑,非不得已,总想着忍气吞声,息事宁人。 陈有鸟说道:“等朝廷大军来到,应该就好了。” “呵呵,老弟,我看你还是太年轻,哪懂得这些?两大藩国经营千年,高手如云,怎么可能说灭便灭?当战事起,老百姓的日子更难过了。” 陈有鸟听着,竟无言以对。 那边桌子上,有人低声告诫说话的伙伴:“老胡,一大早你就喝酒,怕是喝多了,关于时局战事的话也敢妄议?被人告去衙门,你吃不了兜着走,说不定还连累我们吃官司。” 老胡脸色顿时一紧,讪讪然闭嘴,不敢再吭声:衙门的衙役捕快们奈何不了藩国的妖人,可抓捕起老百姓来,那叫一个手到擒来! 陈有鸟失去了吃食的兴趣,放下碗筷,上楼收拾东西,准备启程出发。 目前的时局大事的确不是他所能了解的,更没有什么观点道理可争,他早已远离了那个“键盘在手,天下我有”的网络时空。 现在的手里,拿着的是剑。 所以昨晚义愤之下,扬眉剑出鞘。 如此罢了。 一刻钟后,陈有鸟带着画眉下来。外面老覃已经操办好各种琐事,备好马车,恭敬地候在那里了。 “老覃,走吧,直接出城,北上京城。” “明白。” 马车驶动,碾上了厚厚的积雪。 今日虽然雪暂停,但风颇大,天上彤云密布,恐怕还有大雪将下。 这般天气,对于别的商旅行客来说极为恶劣,难以出行,但陈有鸟不在乎,走便是了,抓紧时间,早日抵京,准备考试。 出城时盘查比入城的时候更为严苛,大队人马把守,刀枪凛然。 陈有鸟见状,却觉得这种阵仗有点“装腔作势”之意。城内出了如此祸乱,妖人一死一逃,真严格的话,该是封城不准出入,城内全方位缉捕才对。 开了城门,不就等于开了口子? 不过鲁云郡与藩国接壤,那么多年下来,双方私底下怎么可能没有接触,以及某些见不得光的联系? 天底下,本没有新鲜事。 但陈有鸟管不到这些事,不封城,离开便是。举子功名的身份依然有用,没有遭受多少诘难,顺利出城。出城沿着官道北上,到了午间,天空又开始落雪。 马车便迎着风雪而行。 这一路风雪无阻,颇为顺利,官面上的事,陈有鸟直接亮出身份通过;至于别的,老覃足以搞定。经过这段时日的领悟与浸淫,其剑法更上一层楼,隐约有返璞归真的意味了。 破而后立,弃而重拾。 但越是如此,老覃更意识到那巨大的差距,对于先生就越发尊敬。 先生的剑,那是超越凡俗的剑。 一月末,开始冬去春来,他们终于赶到了寿安郡,距离京城寿安城,只剩下几天的路程了。 会试在二月进行,计算时间,倒还充裕的,不用赶得太急了。 …… 赤龙河,此河宽阔奔流,是北方区域最大最长的一脉水系。传说中,为上古时期一条赤鳞真龙死后所化,千百年来,流传着各种各样的神话故事,颇具神秘色彩。 越过赤龙河,再有五日路程,即可抵达京城。 日暮时分,黄安渡头,风掀翻起黄中带红的浪花,一片片的,看上去,真如龙鳞一般。 “先生,我打听过了,过河的大船只在白天行使,现在只得小船,装不了马车。” 老覃禀告道。 站在水边,风吹猎猎,陈有鸟眼眸中藏着一抹忧色,他担忧的不是过河的事,而是画眉。 随着一路北上,接近京城,画眉的状态就越来越不对劲,原本休养得大有好转的神魂,竟变得反复,又有了恶化的迹象;她的精神劲头也不不好,甚至会做噩梦,惊醒过来…… 这可是从来没有发生过的事。 画眉在害怕,虽然她从不曾说出来。 陈有鸟知道她在害怕什么。 人道兴盛,皇权统治,而京城,正是皇权制度的核心所在,那气息冲天而起,沸沸扬扬,如垂天之云。 这对于任何修行者而言,都是极大的压制。 否则的话,四大道场怎会放下身段,听从安排,组建了道庭,要听朝廷的号令? “天师”的名号听着威风,可是经过皇帝册封,那意味就不同了。 敕封者与被敕封者,上下属关系明显得很。 前面说过,内幕是现在的天师只是道场推出来的一个“工具人”,名为“小天师”,这正是龙虎山方面的一个应对之策,同时也是无奈之举。 要不是天道规则,气息变幻,以真人,以及道君们的通天本领,早杀进京城,翻云覆雨间改朝换代了。 他们现在是真做不到,甚至真身都不敢轻易现身于俗世,以免遭受压制和污染,从而使得道行败坏。 道行越高,反噬越大。 方外与世俗,在这天道之下,竟构成了一种尖锐的对立,大有“势不两立”的架势。 至于一般的修行者,只要没跨入化神境界的,倒没有多少感受和限制。 陈有鸟已然化神,在俗世生活,本该受到冲击压制,可他情况特殊,偏偏考取了功名,获得了皇权龙气的认可。又在《文心雕龙》的中和之下,两种本来对立的气息竟取得了微妙的平衡,得以共存。 画眉的情况又不同,她为龙女,身怀龙脉灵蕴。 虽然有个“龙”字,但此龙非彼龙,皇帝被称为“真龙天子”,他的“龙”,想要强大,就得吞噬原始的“龙”。 所以,纳龙女入宫为妃,是皇帝本能的追求,并且多多益善。 三年一度的天下选秀,并不是找美人,核心正是找龙女,只不过其中很多信息,凡俗不知道而已。 换句话说,画眉进京城,岂不等于送羊入虎口? 少女懂事,不愿让陈有鸟为难,是以从不明言。 可陈有鸟意识到后,顿时反应过来:自己犯下了个错误,必须找到解决之道。 最简单直接的方式,便是与画眉成亲,真正圆房。但以画眉眼下的身体状况,那样的话,每一次行房,都等于陈有鸟在蚕食画眉剩下的龙脉灵蕴,多次之后,当龙脉灵蕴被掠夺一空,画眉就此成为凡人。 这样的事,陈有鸟怎么做得出来? 长远的办法,自是等画眉养好身子,而陈有鸟又考到了更高的功名,仕途青云直上,达到能封妻荫子那种,妻子获得诰命,自然也能获得皇权制度的认可了。 然而这个路子,需要很多的时间,当前带着画眉入京都难,何谈以后? 思前想后,始终不得两全法,陈有鸟愁眉不展。 忽听到一把苍老声音叫道:“这位公子,可是要渡河?” 陈有鸟看去,见一位老艄公,面皮黝黑,满脸褶子,一时间都认不出是多大年纪,摇摇头:“我有马车,要明日上大船。” 老艄公看到了停在不远处的马车:“原来如此,那就没办法了,我这船小,装不下车马。” 他不愿离开,还想招揽生意,又道:“我看公子仪表不凡,却面有忧色,莫非是担忧前途,怕考不上?” 陈有鸟笑了笑,反问:“老丈怎么知道我是个考子?” 老艄公笑道:“会试在即,这段时日,老朽可见过不少……”顿一顿,接着道:“这附近有座庙,名为‘神女庙’,远近闻名,十分灵验,不少考子到此,都会坐船去祭拜神女,获得祝福与运数。公子,你要不要去拜一拜?俗话有言:拜得神多自有神庇佑!” 陈有鸟问:“江河之处,不都是建龙王庙的吗?怎么这里的是神女庙?” 老艄公解释道:“神女,实则便是龙女。” 闻言,陈有鸟心一动,起了念头:“如此,那我可真要去拜一拜,讨个吉利了。” 于是吩咐老覃几句,让他留下来看守马车,然后带上画眉登上小船。 “公子、小姐,你们坐好咯!” 老艄公很熟练地嚷一声,船桨划动,船只朝着上流方向驶去。 第一百八十七章:暂别 天色已冥暗,江上风甚大,老艄公的船开得很稳。 陈有鸟站在甲板上,开口问:“老丈,水上的规矩,不都是夜间不行船吗?” 老艄公叹口气:“规矩再多,也得讨生活不是?” 陈有鸟又问:“摆渡生意不好?” “以前还行,但自从大船通航,咱们这些小船,就难以上客了。别说现在时候尚早,便是三更半夜,有人急着渡河的话,我也会走的。” 老艄公一脸沧桑地说道:“人越老,越不怕死,怕的是没活儿干。” 陈有鸟打趣道:“可我上船后,却突然感到有些怕了。” 老艄公忙道:“公子但请宽心,老朽十五岁行船,至今已五十多年,这一片水域走了无数遍,闭着眼也能走。” 陈有鸟笑笑,走回舱内,画眉坐在那儿,见到他,微微一笑。 两人对面而坐,挨得很近,陈有鸟说:“画眉,有些事情你应该和我说的。” 画眉神态恬静:“我不说,你不也知道了?” 陈有鸟为之哑然。 画眉又道:“哥哥,没事的。其实我只是暂时不适,觉得不安罢了。” 以前的她,流落人间时,血脉被封印,自然不会遭受到相关的压制。 陈有鸟点点头:“总有解决之道……是了,咱们去拜那龙女庙,你可有预感?” 说起来,龙女去拜龙女庙,总有点荒诞之意。 画眉回答:“我现在神魂不稳,一片浑噩,感觉不到什么来。” 她在云梦时所展现出的诸般神异,进入中原大地后被压制得厉害,无从施展。本想着如今在水上会有所恢复,看来不是那么简单的事。 去神庙看,是陈有鸟一时的心血来潮。他当然清楚,这天下间,并不止画眉一位龙女。所以神庙供奉的,另有其人。 于是不再言语,潜心冥思,看能否捕捉到某些气机。 恍惚间一个激灵,陈有鸟起身出去,看着那位老艄公:“老丈这是要把我们载到哪里去?” 老艄公答道:“龙女庙呀。” “是吗?据我所知,那座神庙并没有那么远。” 老艄公的一双眸子开始变得幽深:“那一座,只不过是俗庙而已,公子一定不会感兴趣的。” 陈有鸟的身子微微前倾:“所以呢?” 刹那间,老艄公顿时有一种被剑锋所指的危险感,忙道:“公子,老朽绝无恶意。” “我需要一个解释。” “里面的小姐,是一位龙女吧。” 陈有鸟身子一挺,气息蓬发:“你究竟是谁?” 老艄公面露苦笑:“我就是个快要老死的摆渡人而已,一般人上船,我载他们渡河;但龙女上船,就得请去龙女庙。公子,你非凡俗,心里应该很明白,龙女,她不该入京。” 陈有鸟冷笑道:“不该入京,难道就该去龙女庙?” 老艄公回答:“该不该,去到一看便知,如果到时公子小姐还执意要走,老朽自不会阻挠,也阻拦不住。” 看着那张老树皮般的脸庞,陈有鸟突然想到了那位大妖乌玄,气息收敛回来,说道:“那就去看看。” 船只又往前航行了一阵,江面起雾,白茫茫的一片,当穿过雾气,面前霍然开朗,浑然不同外面的昏暗,视野中出现了一座岛屿。 岛屿不大,山林苍翠,生机勃勃的样子。 陈有鸟凝神一看,瞧出了端倪:这不是洞天福地,而是一处秘境! 天下偌大,能称得上洞天福地的,就那么几处而已;而秘境的数量则要多得多。上次的大妖洞藏,最后画眉进去的地方,很可能便是一个秘境。 关于秘境,陈有鸟谈不上了解,只是有所耳闻。通俗来讲,就是一个特异的空间,或天地自然形成,或人力神通开辟而成。想要拥有那般神通,起码得是第三大境“练神还虚”才具备,“虚”的奥义,正包涵了秘境。 对比起真实的世界,秘境属于“虚”的,并不会长久存在,本身的结构也不太稳定。 不同的秘境,有着不同的进入窍门,没有人牵引,一般人根本找不到,不得其门而入。 老艄公把船泊好,恭敬地道:“请。” 陈有鸟倒不怕他使诈,因为秘境的特性,进来难,出去却没有门槛。 最主要的是,当进来后,画眉的精神状态明显欣悦起来。她就像是个找到家的女孩,整个人都变得开朗,不再压抑苦闷。 “这里不错,我喜欢。” 画眉说道。 陈有鸟说:“我们上去看看神庙。” 回头见老艄公依然留在船上,没有任何下来的意思。 老艄公说道:“公子,我只是个摆渡人,不能上去的,我在这里等你。” “好!” 曲径通幽,两人拾级而上,没走多久,来到一座神庙之前。 神庙通体灰暗,建筑材料似乎不是砖木,仔细端详,赫然是用一根根粗大的鱼骨构造而成。 光看这些骨骼,便知那鱼生前是何其巨大。 在画眉来到的瞬间,神庙似有意识,猛地间产生变化,原本灰暗的色泽,一点点发亮,逐渐变得光洁润滑,呈现出乳白色。 神庙生辉,自有神圣。 与此同时,整座岛屿都仿佛在欢呼,不仅仅是喜悦,还带着一种膜拜之意。 虽然一下子还不清楚到底怎么回事,但陈有鸟敏锐地洞察到其中玄机: 此处秘境,这座神庙,空置多年,属于无主之地,直到如今,画眉的到来。 这一幕出其不意的,着实让陈有鸟震撼了一把,他猛地意识到:人间依然存在着各种未知的神秘…… 画眉张开双手,深深吸了口气:“哥哥,我要留在这里休养。” 陈有鸟问:“决定了?” “嗯。” “那好。” 有些决定并不难,即使那意味着离别。画眉已经长大,不再是懵懂的孩童。前面的路还很长,还有更大的凶险,暂时的分别,只是为了彼此成长。 抛开个人的情感因素,回首过往,其实画眉跟着大妖乌玄走,进入云梦深处,那才是一位龙女最理智的选择。 但画眉最终选择留了下来,因为陈有鸟在这。 现在,又遇上了一次抉择,可要简单得多。于是少女迈步进入神庙,陈有鸟转身下去,重新踏上那艘等着的船。 老艄公嚷一声:“公子,坐稳喽!” 船桨划动,穿过那片神秘的雾气,回到奔腾的江流之上。 第一百八十八章:摆渡人 入夜,夜空挂上一瓣弧月,洒下清冷的光。 陈有鸟注视着老艄公,目光像两柄利剑。 老艄公道:“公子,我真得只是个摆渡人而已。” 陈有鸟冷然道:“摆渡人?我看是妖人吧。” “呵呵,公子果然慧眼如炬,看得分明。不过人也好,妖也罢,都是天道生灵。公子想必不会心胸狭隘,以出身定罪。” “那得看你是什么样的妖人。” 老艄公叹息一声:“老朽受妖庭之命,以摆渡为生,可不曾害过他人性命。” “妖庭?” 陈有鸟一怔。 “公子不知道妖庭吗?但也难怪,都是多年前的事了,早分崩离析,烟消云散。” “既然妖庭不复存在,那你为何还在这里?” 老艄公苦笑回答:“年老躯弱,能去哪里?说实话,我真没想到,在有生之年,能真正遇到一位龙女。当今时世,龙女,已经很少很少了。” 陈有鸟盯着他,一字字问:“你是怎么认出来的?” 自古以来,龙女都属于很特殊的存在。她的美貌,她的韶秀气质,特别是其体内所温养出来的龙脉灵蕴,简直属于万众垂涎的宝藏。 在不少凡俗百姓心目中,龙女是神女,圣洁不可亵渎;可在某些野心勃勃的人看来,龙女却是极佳的鼎炉,是最好的生育工具…… 陈有鸟是幸运的,他获得了一位龙女的眷顾青睐,命运就此改变,脱胎换骨;但与此同时,他也承担了巨大的责任风险。因为一旦消息走漏,无数强敌将蜂拥而至,要把画眉夺走。 陈有鸟一直把画眉保护得很好,来到此间,却被一位老艄公直接识破行藏,在那瞬间,真有飞剑出鞘的杀意。 同时他感到奇怪,画眉身上佩戴着玄武真壳,这老艄公看着修为马虎,并不入流的样子,怎有那般眼力? 老艄公回答:“刚才说了,我是个摆渡人,在妖庭中,摆渡人天生为龙女服务。要是识别不了龙女身份,如何能做得这份差事?” 他没有具体分说,想必涉及某些隐秘。 陈有鸟疑问:“如此一来,那找到了摆渡人,岂不是就等于找到了龙女?” 老艄公点头道:“的确有不少道门尊者,人族权贵把主意打在摆渡人身上,不过这注定是徒劳。因为摆渡人都曾立下誓言:出卖龙女者形神俱灭!” 陈有鸟听得半信半疑:“真有这种誓言?” 老艄公不高兴了,瞪大眼睛:“公子,你剑道已入化境,应该出身名门,这些事情怎不知道?比起道门中的太上誓愿,吾族的血脉毒誓有过而无不及,并且遵守得更为严苛。” 提及“太上誓愿”,陈有鸟顿时有了印象,曾在道籍经典中看过,知道那是一种很庄重神圣的誓言,与释家的“佛门宏愿”对应。 此种誓愿,可不是随便能发的,修为不够,发不出来;如果发了做不到,更会使得心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而老艄公所说的血脉毒誓也差不多,直接形神俱灭。 这些和凡俗间的所谓“山盟海誓”根本不是一回事,普通人违背誓言,也就是良心不安,睡不好觉而已。 陈有鸟“哦”了声:“关于血脉毒誓,我还真不清楚。” 老艄公哼一声:“既然公子不信,为何舍得让龙女留下?你问那么多,不就是怕老朽去告密?” 陈有鸟呵呵一笑,大方承认:“事关重大,必须谨慎。” “那你不如出剑,一剑把我杀了,灭口最是干净。” 陈有鸟看着他,意味深长地道:“在这江上,要斩杀一个摆渡人恐怕亦非易事?否则的话,你早死于非命了。再说了,如果你没有恶意,我又何必去做那恶人?” 对方一眼识破画眉身份,其实就掌握了主动权,要图谋不轨的话,根本不用主动现身出来;而且进入秘境,见过鱼骨构造而成的神庙后,又排除了阴谋陷阱的可能性。 以陈有鸟的道行,加上画眉的灵感自觉,本就具备着某些趋吉避凶的神通意念,要是对方实力超然,可以扭曲蒙蔽他们的神通意念,又何必弄那么多事?直接出手抢人即可。 画眉不适合前往京城,这是铁打的事实。既然她有适宜的地方落脚,休养,再好不过。 当然,这不是说陈有鸟就完全相信对方了,只是权衡利弊之下所做出的选择罢了。 总而言之,画眉本身拥有着自立保身的本领手段,她不是迷途孩童,更不是无知少女。真遇着了事,自己也能很好地处理。 老艄公一拍手:“公子果然不是恶人,难怪能被龙女选中。” 陈有鸟问:“你不反对?” “啊?” 老艄公摸摸头,眨了眨眼睛:“公子真会说笑。我一介摆渡人有何资格反对?我为什么又要反对?老朽只是在做本分的事情罢了。实不相瞒,这么多年来,今晚,是我摆渡到的第一位龙女。” 他所说的“这么多年”,肯定不止先前说的几十年,会久远得多。 老艄公又道:“不过在六年前,我曾见过另一位龙女。” 闻言,陈有鸟忙问:“那你为何不摆渡她?” “哎,她当其时在一艘巨大的官船之上,应该是被选秀选中了的。这般情形,老朽如何敢上去?” 陈有鸟又问:“以老丈所见,这位龙女入宫后会怎么样?” 老艄公想了一会,才道:“龙女天生灵秀,必然出众,不出意外的话,这位龙女该是被册封为贵妃了。不过龙女与龙女之间对比,资质根骨,其实也有着很大的区别。这一点,公子应比老朽更加清楚。” 陈有鸟笑笑,换了个话题:“他日我从京城归来,该怎么找你?” 老艄公回答:“何必找我?如果龙女要出来,自己便会出来,到时候你直接找她重聚便是。” “好。” 言谈间,船只泊岸,回到了出发地点,老覃站立在那里,腰杆子挺直,一直在等先生回来。 现在一看,先生回来了,但只得一个人。 但老覃没有多问,这不是他该问的事,先生自有安排。 上了岸,陈有鸟对老艄公挥手:“老丈,再会!” 老艄公笑眯眯道:“好说好说。” 船桨划动,飘荡而去,在清冷的月光下,船只孤零零的,他暗叹一声:岂止龙女越来越少?摆渡之人,也是稀少凋零,难得一见了。 第一百八十九章:同年 第二天,到了时辰,大船开航渡河,陈有鸟已在船上。 他从不是拖泥带水的人,也没必要学那些痴男怨女做离别姿态。 昨晚返回马车后,其实陈有鸟又仔细斟酌了一番,复盘确认。 摆渡人守在赤龙河渡头绝非巧合,这是天下有数的巨大水系,重点区域,妖庭秘境不设立在这里,放在哪里? 而妖族内部对于龙女的搜寻与保护,这一点毋庸置疑,当初大妖乌玄曾经说过此事。 最重要的还是画眉自己的感受与选择。 心有灵犀间,陈有鸟能够很清晰地体会到画眉的欣悦与安宁,她入主了那座龙女庙,通俗地说,她已然成神。 当然,“神”的概念颇为广泛,从某种程度上讲,在凡俗眼中,化神成功的陈有鸟,也能被视作为“神”。 不过严格意义上,想要成神,首先得造神像,建神庙,以及制定一系列的祭祀仪式等,有了香火供奉后,才真正为神。否则的话,空得能力,不具备名分,只能称为“非人”。 非人又非神! 以前妖庭能敕神,而今敕封神位的权柄把握在道庭手里,道庭却又受到朝廷礼部的影响…… 当下封神,可不是那么简单的事了。 画眉进入的龙女庙,那是妖庭遗留下的神位,她将走上另一条路,一条本来就属于她的路。 …… 大船过河,平稳且舒适,可比小船好多了。难怪老艄公说生意都被抢完,有大船坐,谁愿意坐小船经受风浪颠簸,担惊受怕? 这一趟的船客大都为过往商旅,并不见士子之类。 想来也是,全国各郡进京考试的举子,他们可不敢像陈有鸟这样兜那么大的圈子,东跑西跑;更不会掐着时间来,都是提前启程,直接赶路,要在会试举行的前一个月就来到寿安,然后开始休息调整。 另外,朝廷方面也会下达相关政令,对这些举子进行照顾和保护。 例如各地驿站,只要举子进驻,都会受到热情的服务招待。 这也是回到中原大地后,陈有鸟表明身份,即可在地方上畅通无阻的根源所在。只不过为了赶路,补回时间差,他几乎没入住过驿站,不管日夜,基本都是呆在马车上。 纵然举子会带上护卫随从,还有官方保护,但每届会试,依然状况百出。 有的举子遭遇贼寇,死于非命;有的举子路途生病,难以为继,;还有倒霉透顶,碰到未知可怖,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 山长路远,风霜凶恶,意外在所难免。 所以每一届会试的非正常减员,往往能达到两三成左右。 至于陈有鸟的这次远行,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了。 大船抵岸,众人纷纷下船,陈有鸟又坐上了马车,老覃赶车,继续前行。 是夜,他们一如往常般错过了宿头,天空响起闷雷声,似要下雨的样子。 冬去春来,雪化雨至,季节转换的常态。 拉车的健马,也是疲态尽显,跑不起来了。此马自不会是原来的那匹,途中换过好几匹了的。 老覃问道:“先生,有雨将落,马也跑累了,要不要就近寻个地方落脚,歇息一番?” “好!” 陈有鸟答应道,计算后面的行程,的确不再需要那么赶了。 又走了一段路,在雨点稀稀拉拉落下之际,马车停在一座寺庙门外。 这是一座真正的释家寺庙,而不是道观。 当下车来看到时,陈有鸟不禁有一刹那的恍惚。 根据史籍记载,释家曾经鼎盛一时,各地寺庙遍地开花,有“青山处处敬大佛”的名句。不过由于某些缘故,近代的大胤皇帝皆抑佛信道,建立道庭。而释家屡遭打击排挤,众多僧侣不得不还俗归乡,数之不清的寺庙经营不下去,纷纷破败。地理位置在城区的,或被衙门没收,或拆毁改建;至于坐落在荒山野岭的寺庙,大都因为无人打理而成为蛇虫鼠蚁的乐园。 眼前这一座位于山坳之上,多处残破,明显也是败落了的。 然而当踏入前院,却见到右边偏殿处竟漏出昏黄的灯光。 老覃何许人也,第一时间便察觉到了:“先生,有人住在那里,就不知道是什么人。” 这座寺庙的位置其实并不算偏远,就在官道边上。 此道是前往京城的重要途径之一,日常繁华,多车马行旅经过。众多行客,其中难免有错过宿头,而不得不临时到寺庙来过夜的人。不仅这样的寺庙,像山神庙、土地庙那些,也是行客们的选择。有瓦遮头,总比露宿荒郊,遭受风吹雨打好。 其实重要的官道两边,每隔一段距离,基本都会建立有茅草亭子,有“十里长亭,五里短亭”的说法。只不过错过了,老覃才把马车赶到这寺庙来。 相比简陋狭窄的亭子,寺庙即使败落了,也要舒适得多。 听到了动静,左边偏殿处木门打开,一个穿着粗布衣裳的小厮走出来,他手里拿着根短棒,一脸戒备的模样,叫道:“你们是什么人?胡乱闯进来,好生无礼。” 老覃回答:“我们错过宿头,要到此过一夜,以避风雨。” 小厮“哦”了声,见老覃和陈有鸟不像是恶人,随即又回屋去了。 老覃晒然一笑:“这厮态度像是此间主人,倒是奇了怪。” 寺庙败落,原来的主持僧侣离散无踪,此处便成了无主之地,来来往往的人,不过都是过客罢了。 一会之后,小厮又走出来,后面跟着位相公,年过三旬,留着短须,样貌颇为周正,但看着神情有些萎靡不振,像是长期熬夜的样子。 他一出来,目光很快跳过老覃——老覃的打扮,一看便知是随从之类。 陈有鸟虽然也是衣着朴素,但面如冠玉,气质潇洒,望之不俗。 于是拱手作揖:“不才南通郡郭远明,是进京赴考的举子。这位公子仪表不凡,未请教?” 陈有鸟回个礼:“海岱郡陈凡,也是到京城赴考的。” “啊!” 郭远明一个愣神,有点反应不过来。他刚才见陈有鸟气态超然,猜测是哪里的大家弟子,所以有心来结识一下,却没想到对方竟也是来考试的,倒不是说不像,而是太年轻了,忍不住问:“会试?” “呵呵,是的,难道阁下要考的不是会试?” 郭远明忙道:“当然是……哈哈,万没想到,在这里能遇着同年,实在幸会。” 所谓“同年”,其实是要考上后才能如此称呼,他这么叫,纯属是讨个吉利,以及拉近距离。 于是热情地道:“我恰好正准备用膳,备了些酒水,陈兄若不嫌弃,请来喝一杯。” 是个自来熟的性子。 陈有鸟想了想,笑道:“如此,那就叨扰了。” 迈步过去,进入屋内,发现里头居然收拾得井井有条,摆着饭桌茶几,还安置着一面书架。 如此情形,并不像是临时过夜的状况。 这就显得有点古怪了。 第一百九十章:雨夜 一番交谈下来,陈有鸟了解到,这位郭同年居然真得是在寺庙里长住的,已快有半年之久。 “我去年七月份到了此地,见环境不错,距离京城也近,就干脆住了下来。” 陈有鸟问:“为何不直接进京?” 郭远明呵呵一笑:“京城何许地方?寸土寸金,吃饭更贵。不怕陈兄笑话,我出身寒门,身上银子不多。” 这一说,陈有鸟顿时明白了:钱的问题! 人间市井生活,始终绕不开这个。而作为修行者,对于金银之物,早是另一个概念。除了刚从崂山回来的那一阵债台高筑的日子过得拮据之外,陈有鸟几乎没有为钱发过愁。 发愁的是另一种特殊货币:符钱。 但作为过来人,陈有鸟能够理解郭远明的难处:读书是很花钱的事,远行赶考更是花钱如流水。 这还得是考取了举人功名后,才能攒足出门的费用,普通秀才,若家境一般,郡城都难出。 举子赴京参加会试,官方虽然会提供一定的照顾便利,可主要方面的花销,都得举子自己解决。进行人情交际,打点关系的话,那就更没数了。 郭远明比陈有鸟早一届中举,因此能提前一年出发,时间颇为充分。 他问陈有鸟是什么时候考的举子试。 “去年考的,侥幸中了。” “……侥幸……” 郭远明有一种无言以对的感觉:科举之难,众所皆知,尤其是举子试,那绝对是千军万马冲独木桥,很多人及冠之年能中秀才,可考到花甲都考不中举子。 原本像郭远明这种年纪的举子已可被称为“优秀”,然而与陈有鸟一比,竟忍不住生出自惭形秽之意。 难怪说人比人,气死人。 至于陈有鸟刚中举,接着就来考会试,这是很正常的操作。 大好机会怎能错过? 错过又得等三年了。 虽然其还很年轻,可仕途之路,年轻是极为重要的本钱。 同为举子,年纪也没有差太多,说开来后,郭远明表现得更为热切。 旁边侍候的小厮阿福忍不住插口说了句:“少爷,既然陈公子来到,咱们不如明天与他一起结伴入京吧?” 郭远明脸色一变,叱喝道:“我与陈兄把酒言欢,你啰嗦什么?快退下,休得呱噪。入京的事,我自有分寸。” 阿福嘴巴嗫嚅着,终是不再吭声,退了出去。 陈有鸟瞥了一眼,问道:“考期临近,郭兄还不想入京?” 郭远明目光闪烁了下:“陈兄有所不知,我喜静不喜闹,稍一嘈杂便读不进书。因此想多留在此几天,好好苦读一番。” 陈有鸟观察其神态言语,事实恐非如此,不过对方既然搪塞,他也没甚好说的,又喝了杯酒,便起身告辞。 出到外面,老覃已经把另一边的偏殿给收拾出来了。他知道先生并不在意住宿条件,甚至说不需要正常的睡眠,直接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即可。 然而有些事,该做的老覃绝不含糊。 而且回到中原后,陈有鸟并不愿意表现得太“特殊”,言行举止,尽量符合一个读书人的身份。为此,近日来,佩剑与剑匣都交给了老覃保管。 其实这座寺庙的主体建筑基本都保存完好,也许是常有行客借宿的缘故,地方保持得较为干净。不过佛像香炉那些,稍微值钱的东西基本被搬空,显得空荡荡的。 这时候,雨幕落下,竟是不小的样子,落在屋顶地面上,溅起朵朵水花。 雨夜,荒庙,书生…… 氛围十足,怎能无事发生? 仿佛印证了陈有鸟的猜想,老覃禀告道:“对面的小厮找来,说有事要请先生帮忙。” 陈有鸟道:“让他进来。” 很快,小厮阿福来到,噗通一声跪倒在地。 陈有鸟问:“这是怎么啦?有事站起来说。” 阿福却不肯起身,恳求道:“小的冒昧登门,是想请公子劝劝我家少爷,让他早日入京,准备考试,莫要耽误了大好前程。” “呵呵,你家少爷不是跟你说了嘛,他自有分寸,而且留在这里,也是为了苦读诗书。” “陈公子,不是这样的,少爷他,他……” 阿福声气焦急。 陈有鸟淡然道:“他怎么啦?你不说明白的话,我也爱莫能助。” 阿福脸色挣扎,终于下了决心:“少爷盘桓于此,迟迟不舍得入京,其实是为了与人私会。” 陈有鸟诧异道:“难道庙里还住着别人?我怎么没发现。” 阿福回答:“不是庙里,而是在附近有一座黄家庄。在年前时,我与少爷外出买东西,少爷与那黄庄小姐撞见,一见倾心。” 陈有鸟笑问:“这黄小姐想必十分漂亮吧?” “是的。” “这么说,你家少爷便上去搭讪,然后黄小姐也看中他了?” 阿福一愣神,连忙摆手:“不是的,男女有别,我家少爷是个读书人,哪能如此唐突?” “哦,既然如此,又如何私会?” “哎,是这样的,第二天傍晚时分,那黄小姐忽然跑到庙里来,说被家里逼婚,她不愿意嫁给对方……我家少爷有恻隐之心,便收留了她。陈公子,你是明白的,孤男寡女,共处一室,难免颠倒衣裳。” 阿福是个忠仆,很顾及郭远明的脸面。说这话时,还文绉绉拽了词,显然是跟着郭远明,耳濡目染学到的。 “经此一回,一来二去,随后每隔两三天功夫,黄小姐便偷偷跑到庙里来。我家少爷沉溺于温柔乡中,进京考试的行程一拖再拖。前一阵子还无所谓,眼看考期临近,他再不动身,可就赶不及了。而且这般厮混,哪里还温习得了功课?我家少爷本来很有希望金榜题名的,结果出了这事,如果导致名落孙山,我哪有脸面回去面对老爷?” 陈有鸟听着,不置可否,忽问:“今晚,黄小姐可会来?” 阿福回答:“昨晚才来过的,与我家少爷缠绵了大半宿,早上才离去,所以今晚不会来了。” 难怪郭远明的黑眼圈那么深,如此操劳,再结实的身子骨也会被掏空。 阿福哭道:“陈公子,小的真是没办法了。你与我家少爷一见如故,你开口的话,他会听进去的。” 一见如故? 这怕不是有什么误解…… 陈有鸟沉吟片刻,说道:“这样吧,明天我再找郭兄谈谈,但如果他不肯听劝,我也没办法。” 阿福忙不迭道:“多谢公子,多谢公子了。” 头磕得砰然声响。 老覃过来,把他拉起,送出门去,然后再回来。 陈有鸟道:“老覃,要不你明天去黄家庄看看?” 老覃立刻明白了先生的意思,沉声道:“我现在就去。” “好,你带上我那柄铁剑。” 陈有鸟答应了,如果真有异常,在夜间无疑能够瞧得更加分明。 老覃拿起铁剑,出门而去。 门外雨声潺潺,一片茫然,间或有闪电掠过,张牙舞爪的。 第一百九十一章:法剑蜕变 老覃选择跟随陈有鸟,甘愿当个车夫,但以其剑术本事,陈有鸟若只把他当车夫用,那就太浪费了。 回到中原后,很多事情,老覃能够做好,他更愿意去做,并以此磨砺剑法。 第二天,雨仍未停,上午时分,他回来了。 “先生,前面不远的确有一个黄家庄,庄上的确有位小姐,长得端庄秀丽。” 陈有鸟问:“你见过了,感觉如何?” 老覃摸了摸胡子:“看着正常,听庄上的人说,黄小姐很少出门,平日在家里做女红,举止得体,是个谨守妇道的女子。” 陈有鸟道:“如此说来,她不会晚上偷跑出来,到庙里与郭远明私会?” 老覃想了想:“此事值得商榷,一次两次倒好,那么多次了,庄上的黄家人怎会没有发现?况且,从黄家庄到寺庙虽然不远,可也有一段路,对于一位闺秀小姐而言,夜间出行,她难道不怕吗?” 陈有鸟笑道:“言之有理。” 老覃忍不住问:“公子,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真相如何,现在无法下定论,得见过人后才能见分晓。” “那先生是要管这件事了?” 陈有鸟回答:“此事有点意思,看看无妨。” …… “陈兄,你也要住下来?” 操劳过度,一觉睡到下午的郭远明吃一惊,赶紧问道。 陈有鸟微笑说:“我昨夜想了想,觉得你的话有道理。庙里环境清幽,无人打扰,还不用花钱,确实是个好地方。我一路奔波,也颇为疲乏了,干脆住在这儿,休息两天再启程前往京城。” 闻言,郭远明作声不得。他昨晚热情地邀请陈有鸟喝酒,只是一种交际意识,看对方仪表不俗,故而有心结交而已。毕竟一起来赶考,要是考上了,那就真正“同年”,好处多多。 如果没有“私会小姐”的事,郭远明是很愿意和陈有鸟一块住在庙里的。读书人嘛,最喜欢搞圈子,结交三五友朋,谈经论典,吟诗作对什么的。 但当下郭远明只惦记着佳人,这是很隐私的事情,要是陈有鸟住了下来,那么黄小姐偷跑来时,岂不容易露馅? 这一想,郭远明便有些急了:“陈兄,我出身寒门,带钱不多,这才不得不留宿荒庙。考期临近,可以的话,你应该早些进京做好准备。”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郭兄看我,像是个有钱人吗?” 郭远明为之哑然,以陈有鸟的装束来看,简朴得很,浑身上下,看不到一件饰品,连一块基本的玉佩都没戴着,确实不像富家子弟。 当然,这可能是伪装,出门在外,讲究财不露白。 然而陈有鸟都这么说了,郭远明总不能逼着人家承认,那就没意思了。 陈有鸟打趣道:“莫非郭兄不欢迎我在这住?” 郭远明忙道:“非也……我也是借宿之人,陈兄想住,尽管住便是。” “那好,我先回屋读书了。” 目送他背影,郭远明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心里只希望陈有鸟不会在这住太久。 料想也不能久住,毕竟考期将近。便是郭远明自己,也是打定了主意,最后再与黄小姐缠绵一回、而或两回,反正绝对不能超过三回……然后就动身离开,入京考试了。 他一向认为自己是有分寸,有底线的。 陈有鸟真得在读书,虽然他手里并没有拿着书本。泥丸宫中《文心雕龙》收录的书卷颇为可观,反复研读,有了心得,才能获取文气。 一路上,为了给画眉医治,写了好些笔墨,再加上祭练法剑极为耗费心神,使得文气消耗得很厉害,得抓紧时间补充回来。 文气的作用无需赘言,要拥有一定的储量,以备不时之需。 读完十篇文章,取得五根文气,收获不错。 然后陈有鸟又开始祭剑。 法剑断水,如今正在发生着惊人的变化。 此种变化,是以前所没有想象过的。 原本的法剑,是一截断剑,虽然烙刻着繁杂的符文,能感受到隐藏其中的灵妙波动,但整体看上去,至少从外形上,与普通的剑器差别并不大。 可自从吸纳了幽冥龙魂,以及陈有鸟持之以恒的祭练后,法剑渐渐有了变化,而且变化还越来越明显。 开始是一层层灰黑的铁质掉落;接着形体伸展,断口处变得圆润,仿佛自动获得了修补一般;再之后,则是整体蜕变,包括大小、长短、质地、以及色泽等等。 这不是一朝一夕的事,每一阶段的变化陈有鸟都看在眼里,感觉十分神奇:这那还是剑?分明是某个奇异的生命体在进行进化…… 进化尚未完成,已然到了一个关键的阶段。 整把法剑小了一圈,变得细长,最主要的是质地竟隐约透明起来了。 看上去,与最初的样子大相径庭,根本看不出来是同一把剑。 其实,这的确不再是原来的剑了。 剑也如人,当人脱胎换骨,甚至神魂意识都被替换掉,怎么会还是原来的人? 对于法剑而言,那幽冥龙魂便是它的新魂。 说实话,事到如今,陈有鸟还没有搞清楚“幽冥龙魂”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只知道是好东西便对了。 好到什么程度? 而今他算是体会到了,其对于法剑的改造,并不亚于陈有鸟吸收了龙脉灵蕴…… 难怪当其时大妖乌玄擂胸顿足,骂个不停。把这么好的东西放在断剑上,着实有些暴殄天物。 这大概便是“因缘际遇”吧。 只能说陈有鸟的运气好极了,归根到底,还是他获得龙脉灵蕴后的余荫,才能使得幽冥龙魂认主,自愿献祭。换了别个,早死无葬身之地了。 眼下的龙魂印记已经变得很淡,都不怎么看得清楚了。它蕴含的能量大都灌注到了法剑身上,当倾注所有,也就意味着印记消散,龙魂与法剑彻底融合成一体,再不分彼此。 到了那时,法剑断水是否会完全蜕变为传说中的飞剑? 对此,陈有鸟相当期待。但他心里很清楚这种事可遇不可求,最大的问题是,他手头里没有相匹配的祭剑秘诀。从萧成那里获悉的祭练知识都是基础性的,用来捣弄低阶法剑可以,可对上高阶法剑,甚至飞剑,那就力不从心,难以适配得了。 然而高阶的祭剑法诀可是道场的不传之秘,陈有鸟哪里有机会修习? 即使他去投奔入门都学不到,手里的剑反而可能招惹觊觎,被人谋夺了去。 所以陈有鸟也就不去想太多,他已经得到了太多,人贵知足,其他的,顺其自然便好。 第一百九十二章:妖孽受死 接连两天平静渡过,今日,根据小厮阿福的说法,那黄小姐会在夜间过来私会。 郭远明坐立不安的样子,担心今晚的好事会被陈有鸟撞破。堂堂举子,又是在赶考的路上,勾搭良家闺秀,风评终究不太好听。思前想后一番,终于下了决心: “陈兄,有件事要找你商量一下。” “哦,什么事?” 郭远明干咳一声:“今夜可能有朋友来找我,我这朋友性子怯弱,怕见外人……” 陈有鸟瞥他一眼,呵呵笑道:“你的意思,是要让我回避?” 郭远明忙道:“倒不用刻意回避,你留在屋内读书即可。” 陈有鸟点点头:“我知道了。” 见他答应得干脆,郭远明松了口气,拱手致谢,回去张罗了。 一席好酒好菜,必不可少,在这方面,舍得花钱。东西大都是派阿福去黄家庄上买的,倒也方便。 夜幕很快降临,老覃提出去黄家庄盯着,陈有鸟却否定了,说那边不再重要,重要的是来找郭远明私会的正主。 “老覃,这件事就交给你了。” “好的!先生,我一定会办得妥当。” 老覃显得有点小激动,自从选择跟随先生,平日里做的大都是打杂跑腿的琐碎事务,而今,终于有件正经事做,当然要好好表现。 不过他很快想到个问题关键,问道:“先生,若是正常的男女私会,我该怎么做?” 他总不能冲进去抓奸,毕竟没有那个身份和立场。 陈有鸟笑道:“你觉得这会是正常的男女私情?” “不错,此事前后疑点重重,必有蹊跷,那我先出去准备一下。” 老覃说道。 陈有鸟开始闭目养神,研读功课。对他而言,这件事并不算什么,不管黄小姐是人,还是别的东西,其在郭远明身上施展如此低端的手段,足以表明上不得台面。 所以,让老覃去解决便已足够,当是一次磨砺与历练了。 至于陈有鸟自己,选择在庙里住下,主要的目的,真得是在温习功课,研究官文。 科举路上,都说举子试最难,其实会试也不容易,准备充分些,把握机会就大一些 。 如果说以前选择双管齐下,是为了多个选项与退路,那么现在,深刻认识到皇权龙气的作用影响后,他对于功名的追求就势在必得了。 …… 外面天已经黑了,老覃不在外面,而是在上面——庙顶之上,居高临下,便于观察。 期间郭远明出来探看过一回,见陈有鸟所在的偏殿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郭远明很是高兴,觉得陈有鸟识趣,回避得干脆利索。如此一来,等黄小姐来到,也不知道庙里住了别人。 小厮阿福却是一脸愁容,他拜托陈有鸟帮忙开口相劝自家少爷,但现在看来,收效甚微,没想到陈有鸟竟也在庙里住下来了。这让阿福感到意外,忍不住胡乱揣测起来:这位陈公子听了私会之事,莫非也动了心?毕竟那黄小姐确实美艳动人,有一双勾人神魄的桃花眼…… “时辰差不多了,阿福,你速速退避,不要再出来。” 郭远明叱喝道。 阿福忙道:“少爷,你身边需要人服侍。” 郭远明却道:“今晚不需要,莫要啰嗦。” 阿福无奈,只得怏怏离开,跑到另一边的偏间去。 老覃见到这一幕,嘴角勾出一抹冷笑,他不做声,继续潜伏,等待正主出现。 今晚云层飘荡,星月朦胧,显得晦暗,四周悄然,颇为寂静。 一阵风掠过,风中似乎裹挟着某种怪味。 老覃猛地一个激灵,醒过神来。 话说刚才,他竟有些走神,神智仿佛被天上的云层给蒙蔽住了,甚至涌起了昏睡之意。 “这是?” 老覃毕竟不是一般人,立刻察觉到不对劲,右手握紧了铁剑。 自从丢弃了纯霄宝剑,他便没有了剑器,此剑是陈有鸟给他用的。 下方偏殿的窗上,灯火映照出两道身影,一道是郭远明的,另一道窈窕婉约,分明是个女子。 两人刚开始还对面而坐,但很快就挪到了一块,并肩依偎,听得郭远明说道:“媚儿,我这两天茶饭不思,都是在想你,好在你今晚终于来了。” 那媚儿哼一声:“我才不信……你入京赶考,是不是就不要我了?” “怎么会?我对媚儿之心,日月可照。” “那你留下来可好?不要去考试了,我们双宿双飞,多快活。” “嗯,好,为了你,我不走了。” 两人越靠越近,说着情话,意动起来,宽衣解带,竟席地做起了好事。一时间,传出各种旖旎声响来。 老覃听见,莫名有些燥热,又感奇怪:那黄小姐是什么时候来的?又是如何入的门? 不对,不是这样的…… 他心头警醒起来,霍然站起,身上气势展露,如同出鞘的剑。剑锋锐利,一下子切割开某些无形之物,使得那虚妄破碎,真实尽显。 再看窗户映照出的身影,一个是郭远明,另一个皮毛茸茸,身体细长,宽耳有尾,哪里还有什么窈窕美人? “妖孽?” 老覃吃了一惊。 他为名剑客,更是老江湖,走南闯北之际,有所见识,知道不少禁忌之事,主要有两大类:一为邪祟;一为妖孽。 邪祟诡异,不可捉摸;而妖孽,实则可归纳进妖魔一类了,只是层次上有所区别。 江湖有言:遇到这两类禁忌,当走为上,千万不要硬碰。 总而言之,少走夜路,不走荒路,则能避免遭遇禁忌。 多得王朝国力鼎盛,国运强大,使得邪祟妖孽难以滋生,不是很倒霉,也就不会碰上。 却没想到,在京城所在的寿安郡,在这座荒庙中,竟出现了妖孽。 其实老覃心中早隐有预感,但这是他第一次正面遇上禁忌,难免惊异了一下。 下面的妖孽十分警觉,在老覃站起来的瞬间,它已然发现了有外人在,立刻发出一声愤怒的嘶叫,一掌把郭远明拍倒,身子一窜,破窗而出。 郭举子犹自沉溺在欢愉的幻境中,叫道:“媚儿,你怎么啦?你去哪里?” 想到先生在,屋顶上的老覃胆气顿壮,仗剑掠下,口中喝道:“妖孽受死!” 第一百九十三章:斩妖 那妖孽赫然是一头大半人高的黄皮子,目光凶狠。 黄皮子是一种很邪性的兽类,众多民间怪异之事都离不开它的身影,甚至被不少人供奉为神,位列“五大仙”之一。 若是以前,面对这般妖孽时,老覃难免心怯。可今时不同往日,他心境已然打开,背后还站着一位能用飞剑的高人先生,怕什么? 铁剑如电,一往无前。 嗤! 电光火石间,黄皮子肩膀中剑,带起一抹血花。 见状,老覃信心更足,一下子起来了:原来所谓“妖孽”,也不过如此。 人都是这样,面对神秘未知,因为不了解,所以有畏惧。可一旦尝试过了,见识过了,于是畏惧尽去,能够坦然面对了。 这黄皮子最为擅长的是幻术,其他方面就不入流了。它迷不住老覃,面对铁剑锋刃,根本招架不住,转身想逃。 老覃哪里会让它逃掉?大踏步赶上,一剑将其刺了个透心凉,死得不能再死。 它一死,所有的术法尽皆消散失效。 半边脸颊肿得像猪头的郭远明衣衫不整地跌跌撞撞跑出来,嚷道:“怎么啦?发生了什么事?” 另一边,小厮阿福跑出,把他扶住:“少爷,你没事吧?” 郭远明却不管他,口中叫道:“媚儿呢,我的媚儿在哪里?” 老覃用剑一挑,把黄皮子扔到他脚下,噗通一响:“郭公子,这就是你的好媚儿。” 郭远明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失声惊道:“这是什么?怎么可能?” 老覃懒得与他多说,同是读书人,这厮与先生比,简直提鞋都不配。 郭远明毕竟不至于愚蠢到家,一些蛛丝马迹,只要细想起来,便能连成一片,最后形成事实的真相。 只是这个真相绝对不是一般人所能接受得了的。 郭远明羞愧欲死,忽地大叫一声,冲进屋里,重重关门,随后没了声息。 阿福大惊,生怕自家少爷一时想不开会自寻短见,赶紧去拍门呼喊。 老覃嘴一撇,返回屋内。 陈有鸟已经点起了灯,问:“解决了?” 老覃连忙把过程从头到尾禀告了,最后道:“我看那郭公子深受打击,不知会不会出什么事?” 陈有鸟笑道:“那倒不至于,读书人的脸皮总会厚些,玩的花样也多些。过一阵子,就没事了。” 老覃听不出先生的话是暗讽呢,还是陈述事实,不好吭声。 整件事的脉络已然清楚,那头黄皮子看上了郭远明,化身“黄小姐”,隔三差四地跑来与他私会。但其实真正的黄小姐,人家依然在家里,甚至都不知道郭远明是谁。 可怜郭举子被迷了心智,与黄皮子胡天胡地,共赴巫山,实在荒诞。 陈有鸟起身,淡然道:“老覃,我们走吧。” 老覃一怔,随即反应归来:“好,我去取马车。” 这两三天,马车与马都安置在寺庙后院处。 很快,马车备好,等陈有鸟上了车,老覃一挥马鞭,驱车上路。 现在,正是夜深时分,四下漆黑,路上除了他们,再无别人。 夜间行路,正是江湖大忌,但陈有鸟根本不在意这些,只能说“艺高人胆大”,不怕鬼魅妖孽。 老覃却想到,先生此举,另有用意,大概是为了给郭远明留面子,免得他看见外人时会感到难堪。 这才是真正的高人风范,不高高在上,不盛气凌人,施恩不望报。 车厢内,陈有鸟闭目养神,想的却是黄皮子在寿安郡境内作案的事。 都说“国之将亡,必有妖孽”,可如今王朝鼎盛,正是烈火烹油的盛世,竟也有妖孽出没,这就耐人寻味了。 不过念及在海岱郡时所遇到的两拨邪祟,以及云崖人魔等,心里也就释然。 镜面之下,总会有暗流汹涌,哪能有绝对的人间太平? …… 对于陈有鸟他们的离开,小厮阿福都看在眼里,大感奇怪,不知道对方为何选择在这个时辰启程出发。外面天那么黑,万一遇到凶险岂不是自找麻烦? 但转念一想,人家本领高强,能杀妖孽,自然不怕走夜路。 于是不再关心,继续拍门叫道:“少爷,少爷!陈公子他们走了。” 还是没有回应。 阿福心急得不行,突然一拍大腿,暗骂自己笨蛋:屋门关了,不是还有窗户吗?可以从破开的窗户进入。 但他还没有行动,咿呀一响,郭远明开门出来了。 “少爷,你没事吧,可不要做傻事。” 阿福小心翼翼地问道。 郭远明目光呆滞:“阿福,我不想入京赴考了,脸皮都丢光了。” 阿福吓一跳,忙道:“少爷此言差矣,你是被妖孽迷惑,这才一时犯错。圣人不是说嘛:人孰无错?如今妖孽已经伏诛,事情都过去了。” 郭远明唉声叹气:“怎么可能过去?万一传扬出来,我哪还有脸面见人?” 阿福安慰道:“少爷不必担心,我看陈公子不是那种喜欢搬弄口舌的人,他必会对此守口如瓶。” 郭远明双眸渐渐恢复光彩:“你说得对,陈兄温润如玉,乃是君子,不会胡说八道的……对了,他们在哪里,我去送送。” 阿福回答:“他们已经走一阵子,估计走远了。” 郭远明感叹一声:“也不知陈兄究竟是什么出身,身边竟带着如此高手人物,实在了得。” 他下意识地把斩杀妖孽的功劳都放在了老覃头上,至于陈有鸟,应该是某个名门大族的俊彦子弟。陈姓,可是大姓,天下间,有好几个“陈氏”豪族。 阿福干咳一声:“陈公子他们走了,可是留下了妖孽的尸体,该如何处理?” 提及这一茬,郭远明顿时又感觉整个人不好了,愤然道:“这妖孽端是胆大包天,竟敢在寿安郡作祟,该千刀万剐。阿福,你拿去剁了,方泄吾心头之恨。” 作为长随,阿福也是有一定武力的,能舞刀弄棒,对付三五闲汉不在话下。 对于这头黄皮子,他也是怨恨不已,若不是它,自家少爷早进入京城,安心备课,迎接会试了,怎会在荒庙中耽搁那么多时间? 阿福当即撸高袖子,拿起血淋淋的黄皮子尸体,要用刀大卸八块,再剁成肉酱。 身后忽又传来郭远明的声音:“阿福,此妖虽然罪该万死,但毕竟已经死了。哎,这样吧,你在附近挖个坑,把尸体,埋了便是。” 阿福听着,脸色古怪:常言道“一夜夫妻百日恩”,少爷与这妖孽共度了许多良宵,难不成还产生了感情? 想到这,他不禁浑身打了个冷颤,往地上呸了一口: 这叫什么事嘛! 第一百九十四章:入京 二月二,见龙抬头,有雨。 春雨润如酥,贵如油。 “那便是京城了!” 马车缓行,陈有鸟站在车辕上举目眺望,忍不住感叹一声。 一座雄城拔地而起,巍巍然,恢弘如巨山,远远瞧着,便能感受到一股迎面而来的压迫气势。 陈有鸟的泥丸宫中,阴神似乎都被镇压住了,难以动弹,更别说出窍。 仿佛遭遇天敌,血脉压制。 这一幕似曾相识,在刹那间,不禁想起在探寻大妖洞藏登岛时的情景。只不过那时是“禁锢”,眼下为“镇压”。 由此可知,京城之中必设有大阵。阵法运行,凝聚人道皇权,能抵御万法。 相比之下,纯武者的老覃就没有多少影响,但他也很应景地喊了声:“好大呀!” 天下第一城,京城寿安,能不大吗? 大城繁花似锦,连着城郊也发展起来,形成了大片的街区集市。 终于到了这天子脚下,哪里还会在外围逗留?直接驱车入城。 马车在宽阔的大街上慢行,一座座古色生香的建筑栉比鳞次,无数的嘈杂声此起彼伏…… 车厢内,陈有鸟静坐,仔细感受着周围的一切,越发觉得不带画眉进京的明智,以她的状况到了城中,神魂伤势势必会恶化,后果不堪设想。 庆幸之余,心里又泛起了思念。 他想她了…… “先生,我们去哪里住?” 老覃找个地方停住马车,开口问道。 陈有鸟回答:“去考院那边看看。” 前些时日郭远明说“京城大,居不易”,其实是个托词,对于一般商旅行客而言,京城的生活消费水平确实很高,难以承受,但对于入京赶考的士子,就不是那么回事了。官方的补贴照顾不但一路有,到了京城后,同样还有,会安排免费的食宿,条件倒不是说很好,但基本过得去。 另外,一些大客栈也会打出免费招待考子的旗号。原因无他,可以视作为一种商业投资和宣传。 这和考子从家乡出发时,往往会得到地方乡绅富商的大力赞助,是一个道理。 因此,陈有鸟并不愁没地方住。不过他一向喜静,不愿意和来自天南地北的考子们挤在一块,没完没了地虚头巴脑交际。那些琐事太多,且没有任何意义。 他想在考院附近找个清净的地方住下来,反正距离考期没几天了。 至于花费的问题,那根本不是问题,身上带着的钱,都可以在寸土寸金的京城里买宅子了。 老覃得令,问了路径,赶车去考院。 各大郡城都会有考院,京城的考院尤其有气派。围绕考院,周围的街区客栈店铺数不胜数,一座座都等于“学区房”,更准确地说是“考区房”了。 老覃懂得先生的意思,一番观察打听,不用多久,在一条街巷中找到了个出租的宅子。 宅子不大,两房两厅,胜在环境清雅。 反正不差钱,陈有鸟让直接租了半年,毕竟会试在二月,殿试则要等到四月份了,如果考上之后,又得一系列的忙活,都得在京中进行。 要是落榜…… 呸,从不做那般打算。 万里迢迢来赶考 ,别的不说,自己必须要有信心。 租好宅子,老覃立刻开始张罗收拾,不用多久,便收拾得井井有条了。 “先生,我出去给你打酒了。” 自从仙遗镇出来,陈有鸟便爱上了喝酒,带着的灵酒早喝个精光,再也买不到,于是就去选购好一些的药酒。 一路来,主要的花销都在这一块了。 京城偌大,肯定有好酒。 想到酒,陈有鸟顿时想到了胡子宁,当初泛舟湖上,喝的酒,至今回味。 很多的举子入京后,除了温习功课,另外的侧重点则是搞人际关系,拜访人情。 在王朝官场上,人脉就是一张大网,密密麻麻,无处不在。 作为刚走出寒窗的举子们,他们的人脉要么来自宗族同乡、要么来自座师引荐等。 人情练达即文章,想要好的人情,就得多窜门,多送礼,多聚餐…… 所谓“君子之交淡如水”,最后真会淡得落花流水,不复存在的。 然而陈有鸟出身的宗族在京城中真没什么门路,考中进士的叔伯前辈早已外放为官,仕途也并不如意。至于孟北流,他要是长袖善舞,也就不会被罢官,在海岱郡开设草堂,教书育人了。 因此在京城里,陈有鸟所能想到的人,只得一个“胡子宁”,脑海即刻浮现出那张漂亮得不像话的脸庞来。 胡子宁曾说过,陈有鸟能去京城的话,便去找他,然而并没有留下任何通讯信息。 那么,对方是否已经知道陈有鸟来了京城? 胡子宁出身神秘,来头似乎极大,以他的能量,查到陈有鸟考过举子试的事并不难。 对于这位“美丽”学弟,陈有鸟同样有一份感激之情。没有对方赠予的《崂山通真道经》,他便不可能取得如此成就,只能当个普通的道士。 虽然说这是救命之恩的报酬,但陈有鸟不喜欢将此视作一种交易。 不过现在想这些无用,要看能否与胡子宁再度遇上。 趁这段时间,继续温习官文功课,做最后的冲刺。 作为经历过高考难度的人,对于这一阶段的最佳安排,他颇有心得,这将会成为一种帮助。 …… 京城偌大,分外城与内城,内城之中,又有皇城,皇城里头,还有一个神禁城。 “神”者,代表着道法与鬼神,他们禁止在此城中出现。 通俗地说,这座神禁城便是皇帝的家。 皇帝为天子,天子的家,自然也是天下间最大的,宫殿连绵,园林层叠,门户连环,数之不尽。 诸如亲王郡主,以及各大重臣等,他们是不可能住进神禁城的,基本都是住在皇城中。 皇城西北区,有一座新建的府邸,名为“紫宁府”,占地甚阔,亭台楼阁,富丽堂皇。 此时府中后院,长身玉面的胡子宁正坐在一间亭子里,手持长杆,临水垂钓。 要是陈有鸟在此看到,估计会惊呼一声:“你怎么越长越漂亮了……” 用“漂亮”一词来形容男子,着实怪怪的。 突然有下人疾跑过来,叫道:“公子,公子,你让人打听的事有消息了。” 胡子宁把钓竿一扔:“快说。” 下人回禀:“一个时辰前,他登记在册,进了京城,但并没有住在考馆内,可能去了客栈,我们正在查询 。” 胡子宁微微点头,嘴里喃喃道:“你竟真来了……你怎么来得这么晚?” 第一百九十五章:天大麻烦事 日常功课,早成习惯。但入京后,陈有鸟发现道法修炼变得很困难,不但难,而且有着巨大的凶险,阴神根本抬不起头来。 如此一来,连祭练法剑都无法进行了。 这京城,俨然已经是修行者的禁区所在。 人道皇权,霸道如斯! 没办法,他只好专心去读书,钻研官文。 与修行道法的情况相反,文气的凝聚效率却比往常高了许多,简直翻了个倍。 真是有失有得。 不过很好理解,文气功名,正符合人道皇权的核心,顺应了潮流,自然事半功倍。 在《文心雕龙》的加持下,陈有鸟对于官文的理解更为透彻,有一种掌握本质的感觉。 考试的信心更足了。 屈指一算,距离会试进行,只剩下三天。 是夜,月光似水,他正在房间苦学,忽而耳朵一抖,听到了不同寻常的动静:有人在附近屋顶上飞掠而过,绝对是高手来着。 会是什么人? 正想着,对方噗通一响,竟落入院子中。 陈有鸟:“……” 难道我真是天生主角光环,所到之处,必然有事发生? 住在外面的老覃也已察觉,仗剑出来,与对方交手。但一照面间,老覃闷哼一声,看来不是对手。 陈有鸟不假思索,开门出去,正见到老覃与一名黑衣人对峙。 那黑衣人身材不矮,形体修长,浑身裹得严严实实的,露出的一双明眸亮如天上明月,手中拿着一柄长剑。 陈有鸟只看一眼,便看出对方受伤了。 老覃走过来,低声道:“先生,这是个剑道高手。” 黑衣人也看到了陈有鸟,轻“咦”了声:“是你?” 声音清冽,分明是个女子。 陈有鸟疑问:“你认识我?” 黑衣人略一犹豫,然后伸手解掉面巾,露出一张英气飒爽的面容。 陈有鸟登时认出来了:齐见霞! 齐云道场的俊秀大师姐,当初在海岱郡,与她倒没有太多接触和交流,但印象不错。 “齐师姐,发生了什么事?” 齐见霞回答:“我被人追杀,想找个地方避一避。” 陈有鸟当即道:“那请进来。” 齐见霞看着他:“你确定?我的事很麻烦。” 陈有鸟笑笑:“你落入我的院子,本身就是一种麻烦,进来吧。” 齐见霞终于还是迈步走进了屋子,她没有更好的选择了。 陈有鸟朝老覃打个眼色,老覃会意,立刻开始忙活,消除四周的痕迹。 屋内依然没有点灯,但对于具备夜视能力的两人而言,黑暗没有造成任何障碍。 入屋后,齐见霞松了口气,整个人开始微微颤抖。她伸手从腰间掏出数支药膏,说道:“我中了五毒掌,需要立刻拔毒疗伤,你帮我。” 陈有鸟虽然不大清楚“五毒指”是什么样的功夫,但能把齐见霞打成这样,定然是一门很厉害的指法。 讲完如何拔毒疗伤后,齐见霞伸手一撕,胸襟显露出一片白腻,其中一点漆黑指印,黑得如浓墨。 陈有鸟没想到她受伤的位置如此敏感,而且此女撕衣服的时候似乎大力了些,撕大了,露出了更多不该给人看的部位。 他下意识转过头去,说道:“齐师姐,这个地方,我似乎并不适合给你拔毒疗伤。” 齐见霞眼睛眨了眨,呵呵一笑:“吾道中人,眼中皆红粉骷髅,不算什么。” “但我现在是个读书人,圣贤曰:非礼勿视!” 陈有鸟一本正经。 齐见霞哑然失笑:“你说真的?” “这能有假?我入京就是为了赶考。” 齐见霞着实有点怔住了,她是真没想到:从一个普通道士,短短时日,陈有鸟摇身一变,竟成为一名举子,实在匪夷所思。 想了想,道:“可我现在,如果不及时拔毒的话,毒气攻心,道基将遭受极大的伤害。” 陈有鸟干咳一声:“既然如此,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这就来给你拔毒。” 说着,右手五指张开,形成爪子,作势欲动。 他的态度转变得快,一下子又迫不及待的样子,哪有丝毫“非礼莫视”的凛然?眼睛不知瞪得多大,看得多认真。 齐见霞被他弄得反而有些脸红,暗暗呸了口:读书人果然都是坏胚子…… 陈有鸟爪子探来,但相距几公分处又停住了:“齐师姐,你确定要这么做?” 这不是摆明着撩人吗? 齐见霞没好气地喝道:“少啰嗦,快点做!” 陈有鸟没办法了,当即按照齐见霞说的法子,先抓一抓,封住四周的经脉,然后上药,再运功逼里面的毒血出来,弄完这些,还得继续揉,帮忙气血运行…… 整个过程,如同搓面团一般,只是那面团又白又滑,还十分柔软,手感相当好。 齐见霞找他帮忙拔毒疗伤,原本十分坦然,并没有任何男女之防的想法。诚如先前所言:修道者到了一定境界,观感无碍,不管男女,不管美丑,尽然骷髅架子。 然而被陈有鸟那么撩拨几句后,她的道心竟泛起了些许涟漪,产生了杂念:这家伙,一定是故意的…… 终于搞定,陈有鸟去洗了手,回来时齐见霞已经掩好了衣襟,没得看了:“齐师姐,你要走了?” “嗯,我不能留在这里。” 陈有鸟说:“可你现在出去,又穿着这样的衣服,能去哪里?不如留下来,过了风头再说。” 齐见霞目光熠熠:“这个风头太大,恐怕很难过去。” 陈有鸟被勾起了好奇心,他想知道堂堂道场俊秀,为何会弄得如此狼狈,忍不住问:“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见霞沉吟道:“你可知道,是谁伤的我?” 陈有鸟摇摇头,他又不是能掐会算的神仙,怎会知道? 齐见霞一字字道:“是个太监,宫里的老太监。” “太监?” 陈有鸟露出惊诧的神色,随即想到了某种事情,更加吃惊了:“你的意思,是你闯进了皇宫里,然后被打伤了,你去皇宫干什么?” 齐见霞微微一笑:“三更半夜闯皇宫能干什么?总不会去游山玩水,也不是去窃玉偷香。不错,你猜对了,我去刺杀皇帝了。” 饶是陈有鸟一贯云淡风轻,听闻此事也不禁惊在当场:这何止是件麻烦事,简直是天大的麻烦事好不好? 第一百九十六章:齐见霞 作为穿越众,曾接受过现代化人文教育,对于皇帝,陈有鸟并不觉得有多么权威,不可冒犯,也就没有太大的敬畏。 皇帝嘛,也是个人,只不过刚好出身帝王家,掌握了权柄谋术,如此而已。 特别在入道后,能够运用“非人”的力量了,陈有鸟更产生了某种漠视皇权制度的想法。 然而随着入世行走,考取功名,随着不断接触了解,他发现在这个世界的皇帝并不是那么简单。皇权龙气,实则便属于一种超凡力量了,在王朝国土上,甚至凌驾于道法之上。 这可以理解为一种规则压过了另一种规则。 如此一来,皇室顿时显得高大上。 当然,陈有鸟不会像普通百姓那般唯唯诺诺,俯首帖耳,他懂得如何清醒而谨慎地面对。 吃惊之后,很快又平静下来。他更加感到惊诧的是,齐见霞为何要行刺皇帝? 难道说,四大道场与正明帝之间的矛盾,已经到了不可调和的地步了吗? 齐见霞看着他:“我是个钦犯,你还敢让我留下来?” 陈有鸟笑笑:“你不是一直蒙着面吗?只需换身衣裳,便是个美丽大方的女子,谁会想到你是那个刺客?” 齐见霞点点头:“有道理,那我先进去换衣服。” 说罢,进入房间,但竟没有关门。 望着敞开的门户,陈有鸟若有意动,但只片刻时间,齐见霞就出来了,一身月华裙,落落大方,宛若大家闺秀。 这种换衣速度……还有,这身衣服哪来的?刚才可没看见带着,只能说修道之人,掌握的各种玄妙不可以寻常度之。 陈有鸟上下打量着,沉吟不语。 齐见霞疑问:“怎地,有什么问题?” 陈有鸟说:“你穿这身衣裳,若有兵甲找上门来,我不好解释你的身份。总不能说你是我的内子,毕竟举子赴京赶考,极少有人携妻同行的。” 齐见霞眉头一挑:“所以呢?” “我建议你穿那种丫鬟下人的服装。” “好。” 齐见霞转身又进去,不过这一次,她关了门。一会后出来,月华裙已经换掉,取而代之的是朴素的丫鬟装。胜在人长得好,不管什么服饰,穿上去都有一番风情韵致。 女仆装? 还真有呀…… 陈有鸟无语。 若是别的人,随身带着多套不同的衣裳备换,倒好理解。女子行走江湖,有乔装易容的需求。只是以齐见霞的身份名头,那可是被称为“仙子”的人物,何须搞那些? 由此可知,这位齐师姐的身上,定然隐藏着某个巨大的秘密。 忽然间,两人不约而同地对视一眼,齐见霞低声道:“有人来了。” 陈有鸟点头:“很多人,快,跟我进房间。” 不由分说,一把拉起齐见霞进房,然后躺在床上,并把她紧紧搂住,口中道:“信我,别动!” 他不确定齐见霞身上是否有宝物护身,自己是戴着玄武真壳的,能屏蔽气机,阻断他人的刺探。 这般时刻,小心为上,哪管得其他? 来的这一批人,肯定是来自神禁城的大内高手,各种人物都可能有。 齐见霞倒也配合,任由他搂着。 两人皆默然,不再说话。 屋顶之上,破空声一拨接着一拨,自有人停下来,四下探寻,没有发现到什么可疑之处,这才离去。 这般动静,普通人根本无从察觉,依然在睡梦之中。 足足小半个时辰后,才不再有人前来搜索,大概都去别的区域了。 陈有鸟本准备松手,却发现齐见霞竟已闭目睡着。 心真大! 又或者,是考验而已。 陈有鸟无法,只好做了一晚的“禽兽不如”。 第二天,天还没有完全亮,外面就响起了急促的拍门声。 老覃刚开门,立刻涌进一队衙役捕头,说要搜捕朝廷重犯。 陈有鸟不慌不忙地拿出身份文书,至于老覃和齐见霞,一个随从,一个丫鬟,看着会些武力,可并不奇怪。家仆下人,本就兼职保镖护卫。 一番检查没有发现,捕头便带着衙役离开了,前往下一家。 老覃瞧着直犯嘀咕,不知那位女子究竟犯下了什么事,竟闹出这么大的动静。他也不清楚先生与她有何关系,不该问,不能打听的,绝不多嘴。 “应该没事了。” 返回屋内,陈有鸟松了口气。 这波来的只是捕头衙役,本身就表明了搜捕的强度大大下降了。 从神禁城到皇城,再到内城,中间相隔太多的区域。齐见霞一路遁逃,又注意隐藏行踪,并没有留下多少痕迹。那么大的地方,抓人等于大海捞针。 齐见霞道:“你就没有什么问的?” 陈有鸟笑道:“齐师姐,你不肯说的,怎么问都没用;愿意说的,自然会说出来。” 齐见霞上下打量他一下:“我发现你变了很多。” 当初在海岱郡,陈有鸟就是个小跟班,不过在紧急关头挺身而出,让他们这些道场俊彦刮目相看,留下了很好的印象。赤阳生更是以同门师兄的身份,要引荐陈有鸟重回崂山。 陈有鸟问:“哪里变了?” 齐见霞沉吟道:“具体如何,倒不好说,但一个人的气度是隐藏不住的。我想,你的道行修为一定大有进步。” “齐师姐看人真准,我在因缘际遇下,的确有了些心得。” 这一点无需隐瞒,陈有鸟大方承认。 齐见霞没有多问,回了句:“挺好的。” 陈有鸟问:“师姐准备何时离开?”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怎么?现在想赶人了?” “我是觉得现在应该安全了,你可以随时离开。” “呵,我却不想那么快走了,我要住下来,看你是否真能金榜题名。” 陈有鸟一怔:“你确定?” “不错,如今外面说不定正张网以待,等着我走出去,自投罗网呢。既然如此,我何不留在此地,顺便养伤?反正有吃有喝,有你养着,安逸。” 陈有鸟揉了揉额头:“齐师姐所言有理,只要你不嫌弃。” 齐见霞淡然道:“修行者四海可为家,有个地儿便行。” 她真得就住了下来,住在另一个房间内。 陈有鸟问她一日三餐要吃什么,诸如灵食那些,却是没有的。但齐见霞张口点菜,居然列出了一排溜的单子,都是京城名吃,市井招牌菜等。 没想到,堂堂齐师姐竟是个吃货! 第一百九十七章:传授 人往往有两面性,在人前是一面,人后又是一面;或者说,在不同的人面前,表现出来的性格状态都可能不同。 在陈有鸟的印象里,齐见霞的性子用“落落大方”来形容最为恰当不过。 落落大方,能给人一种自然的亲切感,这与画眉的清冷气质截然相反。 陈有鸟喜欢与大方的人交朋友。 说起朋友,他身边还真缺乏这般的人物角色。 画眉,那是亲人了;而孟北流属于老师;最先的宋天富算一个,可随着入道,两人已然不同天地;至于萧成等人,他们皆称陈有鸟为“先生”,万万不敢以朋友自居。 陈有鸟觉得自己应该有朋友,眼前的齐见霞似乎不错,性别不同,不是有“红颜知己”的说法吗? 齐见霞也爱喝酒,并不嫌弃市井酒水,以及各种菜肴。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一嘴油光闪闪的模样,但并不油腻,反而有一种让人想亲上去的诱惑。 陈有鸟不为所动,抓都抓了,揉也揉过,一张红唇算得什么? 老覃识趣,布置好酒菜,便找个借口溜出街,留下先生与齐见霞过“二人世界”。 吃喝之际,陈有鸟问起赤阳生的消息。 齐见霞回答:“他早回崂山了,听说在闭关;张向阳与罗云两个结伴游历,一路斩妖除魔,名头倒越来越大。” 陈有鸟又问:“那你怎么不和他们一起?” 齐见霞拿起湿巾抹了把嘴:“我为什么要和他们一起?” “我感觉得到,张向阳师兄应该喜欢你。” “呵呵,他喜欢是他的事,我又不喜欢。还有那次的任务,只是道庭的号令,我们四个才走在一起。平时里,基本不联系的。四大道场是同盟不假,但根本算不上一家人。” 陈有鸟哦了声:“我对道庭的事,着实不甚了解。考核不过,我便被驱逐下山了。” 齐见霞看着他:“以你现在的修为,重返门墙不难。” 陈有鸟一摊手:“我回去做什么?还能当上哪位真人,甚至道君的亲传弟子不成?” 齐见霞笑笑:“那倒不可能……” 不管真人,还是道君,收徒都极为严苛,最基本的一点,要从幼年开始培养,然后进行各种品性考验。 而如果当不上亲传,普通弟子的修行资源也就那样,无法找到上升的门径了。 齐见霞又道:“难怪你跑去读书考功名了……不过我很好奇,你以前学过的?” “学过一点,怎么说呢,读书和修行一般,其实也讲天分。” “啧啧,没看出来,你挺会给自己贴金的。”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说的都是事实,你能看到的事实。另外,我还学剑。” “学剑?” 齐见霞目光一闪:“什么样的剑?” 剑道,可是一个极为广泛的概念范畴。凡俗与仙道的剑,差别判若云泥。 陈有鸟起身回屋,取出剑匣来:“这样的剑。” 这剑匣就挂在床头处,昨夜齐见霞被他搂着睡,早注意到了,但没有去翻看,那极不礼貌。而且她认为,匣内装的,大概只是一柄普通的法剑。 修行者拥有法剑,很正常。 齐见霞接过剑匣,轻轻一拔,锋芒闪露,她一张美丽的脸容赫然变色,然后猛地盯着陈有鸟看,一脸的不可置信。 拿出断水剑,陈有鸟是经过慎重考虑的。毕竟宝剑动人心,不可轻易示之于人,但这可能是一个机会。 片刻之后,齐见霞很快地把剑推回匣子里:“你有一把好剑。” 语气说得平静,但内心却忍不住翻起一阵阵的波澜。 剑道者,对于一柄好剑的追求无需赘言,而关于“好”的标准,却又分了层次。像老覃行走江湖,纯霄剑被称为十大名剑之一。然而这样的评比,在修行圈中,根本不入法眼。 作为道场俊秀,齐见霞的眼界阅历非常人能比,她一眼就能看出,陈有鸟的剑,那绝对是一等一的宝剑,已经具备了飞剑的雏形,只可惜…… 想了想,接着说:“剑是好剑,可惜不得法祭练。” 陈有鸟叹息一声:“此剑为偶然所得,但我没有出身,只能胡乱祭练,让齐师姐见笑了。” 齐见霞嘴一撇:“你拿剑出来,不就是想问我祭剑法门吗?直说便是,何须拐弯抹角?不嫌累。” 果然是个聪明女子。 陈有鸟并没有被戳破心思的尴尬,笑道:“齐师姐所言极是,是我见外了。” 齐见霞噗嗤一笑:“说得好像咱们很熟似的。” 陈有鸟睁大眼睛:“至少我觉得是很熟了。” 又抓又揉的,还能不熟? 齐见霞没有在这个问题上纠缠不休,说:“不过你倒是问对人了,齐云山的祭剑法门,那可是独步天下。” 陈有鸟心中一喜,但不敢轻易流露出来,根据经验,这般对话的后面,往往会有“但是”一词。 但是这一次,齐见霞并没有说:“齐云祭剑的秘笈,乃是不传之秘,不过你救了我,我无以为报,又不愿意以身相许,只好传授你一篇口诀了。” 陈有鸟道:“多谢师姐。” 齐见霞盯着他:“你是不是一开始就打了这个主意?” 陈有鸟忙道:“没有的事,其实我更希望齐师姐能够以身相许的。” 这话一出口,心里一跳:轻佻了!莫不要惹了她不高兴,又不传口诀了,那就坏事。 齐见霞冷笑道:“你真是敢想。” 陈有鸟赶紧解释:“一时失言,请师姐恕罪。” 齐见霞一摆手:“我就当个笑话听……附耳过来,我把口诀念给你听。” 陈有鸟暗道:这便是法不传六耳的意思吗? 略一迟疑,还是过去了。 两人贴得很近,齐见霞呵气如兰,一字字,一句句地念了起来。她的声音略低沉,带着一种英气的磁性,很好听。 陈有鸟心无旁骛,很认真地听着,泥丸宫中,《文心雕龙》运转,在那《原道学习》的部分里,竟随之生成了口诀篇幅。 齐见霞特意念得比较快,很快念完:“我只说这一遍,你记住了没?” 陈有鸟回答:“记下了。” “记了多少?” “你念了多少,我就记了多少。” 齐见霞一怔:“真得?” 这篇口诀虽然篇幅不算太长,但用词遣句十分艰涩拗口,一般人听着都头大。 陈有鸟微笑道:“师姐不信的话,我可以念一遍给你听。” 于是有样学样,凑过去,在齐见霞耳边念了起来,完完整整,半点不差。 齐见霞听完,作声不得:修行中人,精神敏锐,记忆过人,这并非什么了不得的事。然而这口诀本身并非凡品,附带着道韵,稍有分心分神,便会漏了字句段落。 陈有鸟能做到过耳不忘,足以证明他在倾听的时候没有丝毫心猿意马。 两人挨得那么近,陈有鸟毫无意动,岂不是说齐见霞没有任何吸引力?完全比不过一篇祭剑口诀了? 这么一想,齐师姐莫名有些不爽,拍拍手:“吃饱了,我去睡觉。” 第一百九十八章:开考 法剑祭练,并非说有秘笈口诀就行了,还得准备各种各样具备灵质的特殊材料。法剑品阶不同,要求不同,越是高阶,越是复杂。 这本身,就是一件十分繁琐的事。 但到了陈有鸟的手里,诸般繁琐化作无形,因为幽冥龙魂是可遇不可求的最佳炼剑材料,它的自动献祭,几乎解决了所有的问题。 断水剑的改造基本完成,就差一门高深的祭练口诀,即可完全蜕化,成型。 现在,口诀也已学到。 然而陈有鸟还无法立刻付诸行动,人在内城,阴神出窍的话会遭受巨大的风险。 衡量一番后,他决定等等。 那边齐见霞却叫了:“陈师弟快过来,再帮我揉揉。” 还要揉? 陈有鸟一怔,但没有犹豫,立刻进入房间。这是帮人的事,是做好事。 当齐见霞解开衣襟,陈有鸟看去,见到的不再是一片白腻,而是浮肿和青黑色。 看着,似乎比昨天的情况更严重了。 手摸上去,甚至是硬邦邦的感觉,仿佛不是肌肉,而是木头。 “齐师姐,你这是?” 齐见霞依然笑着:“你以为五毒指的毒是那么好清除的?若非我第一时间封住了伤口周围的脉络,又及时请你帮忙拔毒,现在的我,恐怕已经成为一具僵尸了。” 陈有鸟问道:“那五毒指,是一门武功?” “可以这么说,但早超越了江湖上的武功范畴。” 陈有鸟又问:“皇帝身边,有几个这样的高手?” “几个?” 齐见霞嗤笑一声,随后幽幽一叹:“神禁城内,高手如云,这般水准的老太监谁也不知道有多少,又潜伏在哪里。如果不是在京城,而是在外面,他们倒也没有那么可怕。” 陈有鸟明白她的意思,到了外面,修行者可以动用阴神的力量。但在京城,这里属于皇帝的主场。 “齐师姐,你的那些药,其实并不能治疗五毒指吧?” “不错,那些只是创伤药,以及一般的解毒药。这伤,只能靠自己抗,还要每天揉捏,使得气血运行。” 陈有鸟说:“明天,我就要进场考试了。要考三场,共九日。” “所以呢?” “我不在的话,谁人帮你揉按?” 齐见霞很奇怪地看着他:“这儿地方,我自己难道揉不到?” 陈有鸟:“……那你又叫我来?” “呵呵,这不是你还在嘛,不用白不用。” 齐见霞神态自然,挺享受的样子:“而且我觉得你的手法非常熟练,效果不错。” 当这是盲人按摩吗? 陈有鸟眼皮子一跳,五指加了把劲,不料齐见霞叫唤一声:“对,这个力度更舒服!” …… 皇城豪宅,胡子宁身披青色长袍,神色慵懒地半躺在小榻上,他很好看的手里正拿着一张素纸,纸上写着一首诗:海上生明月,天涯共此时;情人遥怨夜,竟夕起相思…… 他反复念着,然后道:“陈学长,我说了会在京城等你,让我等得好苦……” 陈有鸟入京,选择住在考院附近的民宅里。这些信息,胡子宁已然知晓,但他并没有急着前去,他的身份,也不适合贸然前去,需要等一个时机。 等会试考完,大概就可以了。 …… 第二天,天蒙蒙亮,陈有鸟起身来。 在大胤王朝,像会试这般级别的科举考试,考生们什么都不用带,只身前往考院即可。文房四宝,以及饮食用度等,考院内自有供应。 这也是为了防止夹带作弊。 不过时值开春,春寒料峭,仍是颇为寒冷,一般举子都是穿着厚实的衣服,入场时,免不了一番检查。 齐见霞说道:“陈师弟,我不送你去考院了。祝你旗开得胜,金榜题名。” “多谢。” 陈有鸟还个礼,别的不多说,迈步便走。 老覃跟在后面,亦步亦趋。 租住的宅院距离考院本就不远,很快去到,见人群熙攘,赶集似的。 人虽然多,但一个个懂得规矩,不敢高声喧哗,遇到相识的,三五成圈,低声说着话。 “先生,郭举子在那。” 老覃眼尖,见到了郭远明。 陈有鸟笑笑:“他怕是不愿意见到我们,就不去打招呼了。” 郭远明却刚好看过来,脸色只一刹那的尴尬,随即满脸笑容地走来,作揖道:“陈兄,终于见着你了。” 在陈有鸟离开的第二天,他也出发了的,离开了荒庙这个伤心地。 陈有鸟问:“郭兄何时到的京城?” “没到几天,我一直在找你,你救了愚兄一命呀。” “呵呵,那你该谢谢老覃,是他出的手。” 郭远明便朝老覃鞠躬致谢,倒是个放得开的,他又问道:“陈兄,你好像没有住在官舍和客栈里。” 陈有鸟回答:“我喜静,就另外找地方住下了,正好能温习功课。” 郭远明点头说:“甚好,陈兄如此刻苦,必然金榜题名。” “郭兄也一样。” 寒暄大都是这些吉利话。 郭远明到了京城,入住后赶紧让阿福四处打听,看有没有听到什么风言风语。 确认没有之后,郭举子才松了口气,看来陈有鸟主仆果然不是搬弄口舌之徒,并没有把事情抖落出去。要知道这种荒野怪诞之事,很容易成为市井谈资,而郭远明将成为笑柄,使得名声大损,甚至能影响一辈子的前途。 这朝代,士子的清誉声望很重要的。 很快,入场检查的时辰到了。 陈有鸟叮嘱老覃道:“你回去后听郭姑娘的话,也许她还能指点你一二。” 老覃听出了其中的意思,忙道:“先生放心。” 接下来,众多来自天南地北的举子开始排队,等待检查进场。 站在行列中,陈有鸟举目眺望,隐隐感受到了一种庞大的威压,然而在《文心雕龙》上,却又涌现出雀跃之意,仿若如鱼得水般。 对立的矛盾,意外的和谐,真有意思。 他原本担心自己的道籍身份会影响科举,但至今为止,却并没有遇到官方在这方面进行任何的调查与诘问,顺顺利利的。 王朝制度没有明文禁止,也就是允许了,这和记忆中的历史时空,限制道释考取功名是两回事。 不同时空,规矩法制也不同了。 如此甚好,陈有鸟很快收起杂念,他穿着不多,检查耗时颇短,一会儿功夫就进入了考院之中,并依据所抽到签号,对号入座,坐到了属于他的考舍里。 然后闭目养神,等待开考。 第一百九十九章:买药 “天之道,人之道,何者为大道?” 会试开考第一场,第一道题,便是这么一道大题,同时为热门话题。 近年来,朝野上下对此颇有争论,牵扯甚广。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天之道”代表着修行者,而“人之道”,则是世俗皇权。 那么,哪个才是真正的大道呢? 既然走进考场,踏上科举之路,毫无疑问,举子们的屁股自然都是坐在皇权制度这边的。他们不假思索,运笔如飞,清一色歌颂“人之道”。 这时候谁去站“天之道”,那不是傻子吗? 陈有鸟端坐在狭窄的考舍内,一番斟酌过后,这才动笔。他并没有二选一,而是写二合一。 天人合一! …… 又下雨了,春雨绵绵,如密密麻麻的蛛丝,打湿了京城的大街小巷。 齐见霞入宫行刺的事没有传扬开来,这种事太敏感,影响太大,知情者懂得分寸,不敢胡乱嚼舌头。 而且齐见霞这次的行动完全失败了,根本没有见到正明帝,在潜入神禁城的时候便已暴露行踪,遭受围攻,然后负伤而逃。 化神后的修行者在京城中受到的压制实在太大,特别是神禁城内,简直就是道法禁区,阴神墓地。 身为道场俊彦,齐见霞知道不少关于寿安城的内情。在前朝时,京城本来设立在江南的金陵,后来大胤王朝建立,决定迁都北上,以寿安为都。 新城立都,经天纬地,宏伟布局…… 这一浩大工程历经王朝三任皇帝,这才最终完成,随即名扬四海,被称为“天下第一城”! 京城里头,步步为营。每一条大街,每一座门户,它们的分布方位皆有讲究,链接在一起,秉承天地伟力,凝聚千万人心,成就无上矩阵。 一座座的箭楼,更是如同眼睛般,巡视着城中的一动一静。 曾有道君为此发出感叹:“寿安起,道法落!” 因此,在这么一座雄城中活动,做某些事情时,必须小心翼翼。 …… 老覃看到齐见霞穿着月华裙,撑起了油纸伞,问道:“姑娘要出门吗?” 齐见霞回答:“我要离开了。” 老覃“啊”了声,没想到她会在这个时候走,先生也没交代过。 齐见霞笑道:“你就当我没来过,他会明白的。”撑伞出门,很快消失在街道上。 她要去买药,诚如陈有鸟所说的,她身上带着的药物并不对症,对五毒指的治疗效果很不明显,得另外去配。 但齐见霞心里很清楚,这意味着什么。 能够治疗五毒指的药物不多,更不好买,而大内方面,肯定会在此做文章,甚至设下圈套,就等她上钩。 好在齐见霞不是普通人,她知道某些特殊的渠道,可以买到自己需要的药物。 于是,等陈有鸟进考场后,齐见霞也没有留下的必要了,她选择离开。 雨丝袅袅,千丝万缕,莫名有一种哀愁。 穿过数个街区,已然来到一片矮仄的建筑群前。 这里地理偏僻,介于内城与外城之间,鱼龙混杂。 两边的屋檐下,好些混混窝在那儿,他们见到伞下美丽大方的齐见霞,一个个眼睛都看直了,有胆大的忍不住吹响口哨,不干不净地嚷道:“这位小姐要去哪里?” “可是要来找男人的?” “哈哈,本大爷就是个身强力壮的男人。” 齐见霞不予理会,径直穿过去,走向远方。 一众混混望着她的背影,咕咕地吞口水,可也没人真敢上来做什么。口头上占些便宜,已经是极限。 他们是混混,可遇到来历不明的可疑人物,绝不敢贸然犯浑。因为不怕死去犯浑的,基本都真死了…… 越过这片杂乱街区,越走越荒芜,再走一段路,眼前豁然开朗,来到了一座湖泊岸边。 海岱郡有湖,京城中也有湖,而且更大,更多。 但凡湖畔,一般都是种植垂柳。春风春雨中,柳叶吐绿。 其中一棵老柳树下泊着一艘扁舟,有个艄公坐在船头上,身披蓑衣,正在握杆垂钓。 齐见霞走过去,步子轻迈,登上了船。她伸手从腰间捻出一枚钱币。 这钱币圆形方孔,宽厚精致,看着和符钱一般,但通体赫然是赤金色。 齐见霞手一抛,金钱就准确地落入艄公身侧的鱼篓里,发出锵然之音。 中年艄公连忙起身,一把将鱼篓搂在怀里,眉开眼笑地道:“女侠坐好,开船喽。” 解开缆绳,长杆一拨,扁舟驶出。 齐见霞并没有坐下来,依然站着,手持油纸伞,远看上去,如同一幅水墨画。 扁舟速度颇快,当穿过一片迷蒙时,前方景致霍然变化,仿佛进入到另一个天地里。 秘境,这是另一个秘境! 相比画眉所去的龙女庙,这儿的秘境无疑要大得多,高山流水,下面是一座热闹的渔村,行人往来,各种人声,与外界无异。 新界村! 一块石碑上写着地方的名称。 扁舟靠岸,齐见霞下船。秘境内没有风雨,也就不用打伞了。她不是第一次来新界村,懂得路径,并不在外面的街市停留,直接进村子,最后在一座泥砖草顶的屋子门前停住。 屋檐下挂着个铁招牌,牌上无字,铭刻着一株九叶花草。 齐见霞推门进去,屋内的设施却颇为简陋,只得一个柜台,其余地方空荡荡的。 一个人正趴在柜台上打瞌睡。 齐见霞走到柜台,再度拿出一枚金钱,叮当一响,扔在柜台上的一个铁盘里。 那人顿时不瞌睡了,飞快起身,把金钱收入怀中:“原来是齐女侠。” 齐见霞道:“我要买药。” “请单子。” 齐见霞拿出一张素纸,纸上写着要购买的各种药物名字。 那人扫了一眼,飞快算出结果:“一共八钱,熬药加一钱。” 齐见霞算出九枚金钱递过去,那人收好钱,很客气地说了声:“齐女侠请进三号雅室内坐,稍等一会。” 说完,递过来一块木牌子。 齐见霞拿着牌子,正待过去,咿呀一响,屋内又被人推开,一人走进来,沉声道:“齐师妹好久不见,你还好吗?” 第两百章:联姻 玉树临风般的张向阳腰佩长剑,迈步走进屋内,见到齐见霞,脸上露出和煦的微笑。 齐见霞眉头一挑:“你怎地来了?” “听说师妹进京,我于是就跟着来了。” 齐见霞问:“罗云呢?” “有劳齐师妹记挂,罗云在此。” 说话声中,一身道袍的罗云出现。 齐见霞淡然道:“你们两个,果然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 罗云嘻嘻笑道:“可惜齐师妹不愿同行。” 齐见霞冷然道:“三人行吗?那像什么话?” 罗云忙道:“齐师妹来,我自然得离开了,不能坏你们好事。” “我们有什么好事?” 罗云疑问:“难道齐师妹还没有接到师门传讯?” “接到了。” “那就好,齐云与武当联姻,这可是传承喜事,我在此恭喜两位了。” 齐见霞冷哼一声:“师门传讯来问我意见,我的回答是三个字:不同意。” 张向阳忍不住了:“师妹,你不愿嫁给我吗?” 齐见霞回答:“张师兄,我是不愿嫁给任何人。我幼年学剑,早立下剑誓,终生以剑为伴。你们都是知道的。” 罗云道:“剑誓又不禁止嫁人,两者不冲突。” 齐见霞昂然道:“怎没冲突?男人,只会影响我出剑的速度!” 听到如此直白的话,罗云哑口无言,不好吭声了。 此时,店铺掌柜现身,手里捧着一口小罐。罐子密封,半点药味都闻不到:“齐女侠,药已熬好,不过你得尽快敷用,以免药效逸散。” “好的,多谢了。” 齐见霞接过药罐,另一手持木牌子,往旁边迈步。那里本是墙壁,可发生一阵水纹般的波动后,人已走了进去。 秘境之中,另有玄妙。 店铺掌柜笑容可掬地道:“张少侠,罗少侠,你们要抓什么药?” 张向阳回答:“我们此来,不为抓药,只为找人。” 掌柜笑道:“既然如此,不如请二位移步去茶楼?咱药铺之中,不接待客人闲聊。” “还是这么小气巴拉……” 罗云嘟嚷了句,但没有异议,与张向阳一起出去,站在外面等待。 “老张,那么多年了,你怎么还执迷不悟?齐师妹眼里,没你。” “迟早会有的。” 罗云一跺脚:“这种事勉强不得……依我看,李师妹也很好呀,她对你可是一片痴心,只要你点头,这门亲事就成了。” 张向阳硬邦邦地回道:“那不是我想要的亲事。” 罗云没法了,不再相劝。 足足等了一个时辰,齐见霞才出门来:“你们怎么还在这?” 张向阳打量她一眼:“师妹,我们去茶楼坐坐……”顿一顿,解释道:“不是我们之间的事,是京城里的事。” “好!” 齐见霞答应了。 三人前行,前面拐个弯,来到一座三层茶楼处。张向阳走在前头,并负责给钱。 很快,他们就在二楼的雅间坐下,有茶博士沏茶,茶香飘荡,绝非凡品,而是上等的灵茶。 等茶博士走后,张向阳关心地问:“师妹,你受伤了?” 齐见霞笑笑:“张师兄,不是该说京城里的事吗?” 张向阳只得道:“我听到一个消息,有人入宫行刺皇帝,刺客被打伤,逃了出来。” 齐见霞面无表情:“是我做的。” 张、罗二人听到后一点都不意外,罗云叹道:“齐师妹,你冲动了。皇帝那么好杀的话,不知死多少次了。” “我知道,但我还是得去。这不是什么大义,仅仅是私仇而已。” 齐见霞脸上现出愤恨之意。 张向阳说:“那么多年了,你还是放不下。” 齐见霞嗤之以鼻:“不经人苦,莫劝人善。” “师妹误会了,我的意思是此等大事,需要从长计议,密谋而动,不可贸然前往。万一失手,可如何是好?” 齐见霞坦然道:“仗剑天地间,快意乘风行。死,也不是什么可怕的事。” 眼见气氛不对劲,罗云干咳一声:“齐师妹,大局为重,你这一出手,打草惊蛇,很多事情就停滞住了。真人们很不高兴,你回齐云,也会受到责备。” 齐见霞不以为然地道:“出手之前,我便预料到了……事情说完了吧,说完我走了 。” 罗云忙道:“还有一事。” “说。” “事起云梦大泽,仙遗镇,大妖乌玄脱困了。” 齐见霞点点头:“这件事不是早知道了吗?说这大妖逃进大泽深处,再无法追踪。而且,这样的事,也不是我们所能掺和的。” 罗云叹口气:“救大妖的,正是那位天资钟灵秀的七龙女。” 齐见霞嘴一撇:“那又如何?人家肯定跟着大妖一起跑了。” “是呀,十年布局,毁于一旦,镇守云梦的白真人被贬出海去了。也正因为如此,龙虎山传下法旨,要另外寻找一位龙女代替。有寻获者,可得一枚龙虎天丹。” 说到“龙虎天丹”,罗云双眼都放出光来,那可是一枚堪称仙丹的宝药,是晋升突破到真人境的关键钥匙。 当前大世,即使是各大道场杰出的后起之秀,即使有匹配的道法真功,如果没有宝药辅助的话,也无法“练神还虚”,成就真人。 那么多年来,由于青黄不接的缘故,三十六位真人的编制从没有扩大过。 不但没有扩大,反而因为某些因素,不得不凑数了。一部分的真人,他们的境界其实已然维持不住,不进反退。 例如负责掌管海岱郡的通玄真人。 好比凡人会老会死,修行者也逃不过这般的天地定律,而化神以上的修行者,他们踏入“非人”境界后,需求不同寻常,满足不了的话,便如逆水行舟。 所以,真正的天师以及道君们,他们早就避居方外,不入红尘了。 管理道庭,负责大小事务的都是真人们。 而年轻一辈的弟子,他们想要突破桎梏,进入更为高深的境界,就得不断立功,表现出足够的优秀,这才能获得师门提携和奖励。 问题是,修行资源早已衰减不足,头部瓜分完毕,剩下的就那么一点儿。 这次为了龙女,上面拿出一枚龙虎天丹,绝对是重赏了。 众多道场的年轻弟子为之疯狂,纷纷下山入世。 齐见霞却不为所动的样子:“龙女本来就难得一见,资质上佳者更是凤毛麟角,再经过千百年的搜寻,哪里还会有?与其想着通过找到龙女领赏,还不如静下来心来多练功。” 罗云笑道:“正是因为难找,所以我们几个得联手起来一起找,机会大些。” 齐见霞说:“我可没兴趣,你们去找吧。但在找之前,最好先商量好如何分割,以免到时争功,坏了情谊。对了,我听说皇宫里的冷贵妃就是位龙女,资质还不错,你们不如闯进去把她掳了,送到山上领赏。” 闻言,罗云顿时鼓起了眼睛:“皇帝贵妃,是那么好拿下的吗?再说了,她嫁为人妇,早破了身子,要是生了子嗣,还能剩下多少龙脉灵蕴?” 齐见霞眨了眨眼睛:“那就没办法了,就这样吧,我走了。” 说着起身,下了茶楼。 第两百零一章:返回 重新回到街上,依然春雨霏霏。 “看,那妞儿回来了。” “她这是去哪了?” “能去哪里?自然是到湖边做那等买卖呗。” “不会吧,如此容颜身段,放到会春楼都能当上头牌,岂有去当流莺的道理?” “也许她喜欢这样呢?” 见到撑伞走回的齐见霞,混混们又是一阵议论纷纷。 齐见霞抬头望去,神态如水,目光似剑。 两、三个说得最大声的混混猛地觉得胸闷头疼,喉咙着火一般,干得要冒烟,扑通扑通地一个个倒在地上,然后拼命爬出来,去喝地上坑洼里的脏水。 虽然元神不可妄动,但用上一点小技巧,惩罚几个臭嘴混混,也就是一个眼神的事。 其他混混看到这一幕,顿时噤若寒蝉,再去看时,齐见霞已经走远,不见了。 风雨如晦,街道上人来人往,十分热闹,在京城生活做事的人实在太多了。 但这热闹与齐见霞无关,她站在街头上,看着来往的人们,蓦然生出一股四顾茫然的孤独感。 仿佛时光倒流,一下子回到了孩童时代。 她的父亲曾是一代剑侠,是享誉江湖的知剑庄庄主,行侠仗义,锄强扶弱。 然而那一年,正明帝颁布了《缴武令》,知剑山庄名列其中,于是兵甲围门,格杀勿论。 齐见霞被忠仆拼死保护,得以逃脱,但家破人亡,只剩下孑然一身,流落街头上,彷徨无助,不知何去何从,甚至不知该怎么生存下去。 幸得师父偶然路过,见她天资卓越,便把她带回了齐云山。 只可惜在五年前,师父已驾鹤西去。师父死后,她仿佛又是孑然一身了 齐见霞虽然被称为“齐云山大师姐”,但在道场的处境远不如张向阳等人。 仙道无情,比凡俗关系更为现实势利。 于是她被选中,与武当道场联姻。 因为张向阳点名要齐见霞。 但她不愿意成为联姻交易的牺牲品,主要也是不喜欢对方。 嫁给一个没感觉的男人,还不如嫁给手中剑呢。 齐见霞就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做的,对于师门传讯,直接说了“不同意”。 然而她心中明白,师门方面给予的压力会越来越大,直到压得喘不过气,不得不低头答应。 齐见霞看不到任何抵抗的希望,她干脆铤而走险,孤身入宫行刺。 当其时,未尝没有抱着宁为玉碎,一了百了的念头。 不过事到临头,齐见霞还是逃了出来,因为她并没有刺杀成功,甚至连皇帝的面都没见着。 她不甘心! 绝不甘心! 她还不能死。 但现在,该何去何从? 齐见霞又站在了十字街头上,内心彷徨如七、八岁的那时候。 可前面的路,终究得继续走下去,如果再这般迷茫,辛辛苦苦修行起来的剑心可能会出现破绽,甚至崩溃,那将会是万劫不复的下场。 她开始迈步,随心而行,不知走了多久,脚步一顿,抬头看着眼前那座小宅院,片刻之后,会心一笑,不再犹豫,上前叩门。 很快,门打开了,老覃探头出来,看到去而复返的齐见霞,不禁一愣神。 齐见霞笑道:“我觉得,我不应该不告而别。” 老覃一时间有点迷糊,但反应颇快,忙道:“请,请进!” 在这位神秘而美丽的女子身上,老覃感受到了一种非凡的气质,一如先生般,但又有所不同。先生的润和,齐见霞则棱角分明,那是剑的特性。 老覃是学剑的,对此颇为敏感。而且先生也叮嘱过,齐见霞是剑道高人,有机缘的话,或许会给予一些指点,能受用终生。 所以先前齐见霞离去,老覃暗觉遗憾,感叹自己机缘太浅,没想到,对方又回来了。 回到屋内,齐见霞看似无意地问:“你叫老覃?是陈师弟的家生子?可似乎不像。” 老覃谨记礼仪,没有跟着进屋,而是站在门外:“回禀齐小姐,我本是个江湖人,跟随先生才几个月。” 齐见霞“哦”了声:“原来如此,但陈师弟很信任你。” 老覃回答:“我的命都是先生的。” “先生?” 齐见霞咀嚼着这个称呼,笑道:“他年纪轻轻,居然也能被称为‘先生’了。” 老覃恭敬地道:“对于吾等而言,先生高义,举世无双。” 齐见霞打趣道:“现在陈师弟不在,你不必太过于讨好,我也不会在他面前乱嚼舌头的。” “都是肺腑之言,半点不假。” 老覃的神情很认真。 齐见霞点点头:“那么,你跟我说说,陈师弟对你,是如何高义的?” 老覃略一犹豫:“齐小姐,关于先生的事,我不可妄言,等先生考完归来,你直接问他好了。” 齐见霞呵呵一笑:“不错,你是个好的,那就下去吧。对了,晚餐照旧,备上好酒好菜。” 老覃忙道:“好的。” 目送他离开,齐见霞若有所思,她是真得挺好奇,很想了解陈有鸟这一年来都做了些什么。 这位便宜师弟的进步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得像是脱胎换骨般,变了个人。 然而仔细回想起来,在海岱郡时,陈有鸟的表现就已相当不俗,有勇有谋,而且确实仗义。毕竟面对强大的人魔云崖,他都敢于出手。 单单这一点 ,就远超常人了。 是以对他,齐见霞留下了一个比较好的印象,还帮忙开口,要罗云赠药。 印象是印象,如果没有再度相遇,终究会慢慢淡忘。 问题是如今不但重逢,而且还发生了某些较为亲密的事。齐见霞虽然落落大方,口中说着“红粉骷髅”,可心底里的想法,恐怕只得她一个人明白。 想了想,去打开陈有鸟的房门,目光一凝,立刻看到了仍旧挂在床头处的剑匣。 “他就这样把剑留下来了?” 齐见霞不禁睁大了眼睛,感到不可思议。 那可不是凡剑,也不是普通的法剑,而是一柄能成为飞剑的真正宝剑! 其价值不可估量,即使放在四大道场上,也能有一席之地。真人遇见,也会动心。 陈有鸟进场考试,当然是不可能带剑去的。但他可以把剑埋藏起来,再不济,也能交给老覃保管。可他偏偏不动,就这样随意放着。 心真大! 又或者说,他信任我? 齐见霞的剑心不禁泛起了涟漪,但她很快恢复平静,转而想道:这剑上可能留下了某些机关禁制,根本不怕别人来偷…… 她转身退出房间,认真关好了门。 第两百零二章:想 “《论定国全军之道》。” 又是一道大题,让人立刻想到当前最重要的削藩之事,不知因为什么缘故,朝廷大军迟迟未发。 由此可见,朝野上下存在分歧,如今直接出题到会试中来,未尝没有集思广益的想法。 看见题目,陈有鸟心中很快有了论据。相比其他举子,他有一个优势,曾到过与藩国接壤的鲁云郡,见过藩国妖人为祸,并对民间疾苦有一定认识。 说白了,能写的东西比较多,而且不会显得空泛。 科举官文,最大的问题就在于这一点:洋洋洒洒,言之无物。 这样的文章很难被选中。 酝酿构思了小半个时辰后,文章的主题架构已然在脑海生成,于是提笔,开写…… …… 庭院园林,经过春雨的洗礼后,一片片绿叶苍翠欲滴,更为喜人。 胡子宁也在写文章,但不是官文,而是散文之类。他的字体娟秀,十分清丽。 一位老嬷嬷走了过来:“公子。” 胡子宁有点不悦地放下笔:“何事?” “宫里又派人来催了,让给个日子。”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一蹙:“不是说了嘛,我伤势未愈,要再等一等。” 老嬷嬷道:“宫里说,要派遣御医来看。” 胡子宁哼一声:“看便看,随他来。” 老嬷嬷叹了口气:“公子,你还没有下定决心吗?这样拖下去,不是办法 。” 胡子宁喝道:“我的事,不用你来多嘴。二麽在海岱郡遇害,我至今还生气呢。” 那老嬷嬷不吭声了,自家公子的性子,一贯任性,自打从海岱郡回来,性格莫名有了些变化。 也许,是到了传承的年龄,血脉开始松动了。 这倒是好事。 胡子宁问:“考院那边的宅子,你让人去盯着,可有什么情况?” 老嬷嬷忙道:“的确有个新情况。” “哦,说来听听。” “有个女子出入,并住了下来,是齐云道场的齐见霞。” 胡子宁霍然抬头:“齐见霞与他认识?” 老嬷嬷回答:“我查过了,齐见霞等四大道场俊秀曾去海岱郡斩魔,他们应该是在那时候结识的。” 胡子宁冷笑一声:“好哇,还真能勾搭。” 老嬷嬷小心试问:“公子,那小子究竟有什么好的,能让你青眼有加?” “你懂什么?他能写锦绣文章,若不得此,我的伤哪能好得那么快?” “锦绣文章?” 老嬷嬷失声道:“其才这般年纪?” 胡子宁悠然道:“人不可貌相,年少正好成名。” 老嬷嬷道:“难怪……既然如此,那公子为何不把他请来,再好好写几篇?” “锦绣文章,金玉诗词,你以为是随便能写的?需要际遇,需要灵感。而且……” 说到这,胡子宁眼眸有光:“他赴京赶考,正是关键时刻,不容人打扰。” 老嬷嬷何许人也,立刻瞧出了端倪,问道:“公子,你觉得他能考上?” “那是当然。” 胡子宁傲然道:“他可是我看好的人。” 老嬷嬷内心一个咯噔:“不过即使考上,也就是个新晋进士罢了 。” 胡子宁眼光瞥去:“不用你在这拐弯抹角,我自有分寸。” 老嬷嬷咧嘴一笑,露出稀松的牙齿:“公子 ,你大事将近,正需要文气辅助。等会试考完,我便去把他请来。” 胡子宁起身:“我这就去看看。” “啊,现在?” “哼,我不能离京,难道在城里走走也不行吗?” 老嬷嬷赶紧跟了上去。 …… 秘境,龙女庙,清净素雅。 画眉端坐在庙中。 此座建筑说是神庙,倒不如说是一间鱼骨头构造而成的小屋子,没有功德箱,没有香火坛,也没有神像,的确和神庙不怎么沾边。 画眉自从留下来,已经过了一段日子,但她几乎什么事情都没做。 每天主要的事,就是睡觉。 对她而言,睡眠是很好的一种自我疗养的方式。 画眉受到的反噬创伤,其实比表面上要严重得多,但这些事情,她很少与陈有鸟诉说。 她不觉得有什么好说的。 一切的事,都是自己的选择,自己的责任,她又不是受到点委屈便要撒娇打滚的小孩子。 离开云梦,一路北上,画眉真切地承受着龙脉皇权的压制,不仅仅是压制,还能感受到其中的觊觎与贪婪。 它想吞了她,连皮带骨那种。 即使画眉身上带着玄武真壳,也难以抵御得住这种天地法则的渗透。 更何况,她本就负伤,身子正是虚弱的时候。 画眉很明白自己不能进入京城 ,那等于送羊入虎口。老艄公很及时地出现了,带来了选择。 其实对于妖庭秘境,对于龙女庙,画眉可比陈有鸟要了解得多。她毕竟跟着大妖乌玄多年,学到不少。 摆渡人老艄公所言不虚,没有任何诓骗。 顾名思义,龙女庙就是为龙女而搭建的。 这座神庙已荒芜多年,一直在沉寂着,它本身早产生出了某种奇异的灵识,它一直在等待,直到等到了画眉的到来,于是开始欢呼。 身在其中,画眉感到很舒适,每一次从睡眠中醒来,她就恢复了一分,精神逐渐变得饱满,而与神庙之间的联系,也越发紧密而清晰。 这般持续下去的话,不用太久,她将与神庙真正的合而为一。到了那时,画眉不再是龙女,而是受人香火的神女了。 这是属于龙女的神道,不仅仅画眉,而是包括了天下间所有的龙女。 但对于画眉而言,她选择留下来,主要是找个适宜的地方进行疗养,对那神道并没有太大的向往和追求。 时代已经不同,妖庭赦神早一去不复返,现在的正神,都得走朝廷和道庭的路子。 画眉并不喜欢。 况且成神,真有那么好吗? 受人香火供奉,必然也会受人制约,这是神道的法则所在。 因此,真正的大神通者都不会走这样的道路,他们求得是自在,是长生。 画眉倒没想什么长生自在,她现在想的只有一件事,一个人。 在这静静的时刻,她想哥哥了…… 第两百零三章: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春雨往往持久,一落数日不停。 一辆黑色马车来到考院外边的街区,在一座小宅院门前停住。 赶车的是个鹤发鸡皮的老嬷嬷。 有路人见着,暗觉古怪:谁家的车子,居然用老人来当车夫,万一摔着怎么办? 但那老嬷嬷的身手颇为敏捷,麻利地停好车,下车掀帘子,一手撑伞,然后请出一位俊美得不像话的公子来。 “公子,是这儿了。” “好,你去叫门,莫要失了礼数。” 老嬷嬷上前,举手轻拍门环。 老覃正在院中冒雨练剑——齐见霞去而复返,心情似乎不错,问起了老覃的剑法,让他演练一遍,然后给予指点。 论年纪,老覃要比齐见霞老得多,但论剑法,真不是一个层面的。 齐云道场与武当道场,皆以剑道闻名天下。但齐云山的弟子,基本都是女子。 所以齐云剑法偏柔性,适合女身修炼。 不过对于剑道本身的领悟理解,从来不分男女。 齐见霞来当老覃的“老师”绰绰有余,并且比陈有鸟要优胜得多。 陈有鸟毕竟是个野路子出身,很多东西纯靠自悟而成。 自悟的通常不具备普适性,别人难以学得来。 陈有鸟来指导老覃的话,只得从心境入手。他赠给萧成的剑谱是另一回事,那是翻译通俗版的《此心剑》,本就是萧成的东西,另一种形式的“物归原主”罢了。 获得齐见霞的点拨,即使只得寥寥几句,老覃却顿时有豁然开朗的感觉,多年积压在心头的疑难一扫而空,他兴奋不已,当即挥剑练了起来。 听到叩门声响,老覃颇不高兴,自己练得正爽快呢,哪里容得外人打扰打断? 又觉奇怪,这个时候,会是什么人上门? 外面的叩门声没有停顿的意思,继续响着。 老覃无奈,只好停住,去开门,见到了老嬷嬷,还有伞下的贵公子,愕然问:“请问你们是谁?” “我是有鸟学长的学弟,姓胡,听闻学长赴京赶考,住在这里,特来拜访。” 胡子宁微笑着道。 姓胡的学弟? 老覃很快反应过来,是的,先生曾交代过这件事,若是对方登门来,务必要好生招待:“原来是胡公子,请,请进。” 胡子宁迈步入内,老嬷嬷则留在了外面。 老覃忍不住暗地观察,先生的这位学弟长得实在太俊美,还以为是女扮男装,可并没有瞧出任何的端倪。 他不好多看,说道:“胡公子,我家先生进场考试了,还得三天才能考完出来。” “你家先生?” 胡子宁微微一愕,一般随从下人称呼主人家,不是“少爷”,便是“公子”,很少有叫“先生”的,但他也不在意,一个称呼而已,随口道:“我知道他去考试了。” 这下老覃更觉得奇怪了:除非事前不知情,否则的话,访客登门,自然要等主人家在家时才会过来,要不来干什么?这位胡学弟倒好,明知道先生不在,还特意前来,看样子,不是正常的拜访。 然而人家既然来了,先生又有叮嘱,自不能拒人门外。 老覃很客气地把胡子宁请到客厅坐,然后准备沏茶。 齐见霞走了出来,她身上穿着女仆装,很是朴素。 胡子宁见到,嘻嘻一笑:“没想到有鸟学长竟金窝藏娇,他什么时候找了个这么漂亮的丫鬟?真是艳福不浅。” 老覃眉头先皱了起来,觉得胡子宁说话的口吻语气有点轻佻了,活脱脱一个纨绔子弟。 现在对齐见霞,老覃可是相当尊敬的。但如此情形,他也不知该怎么说话。 齐见霞却很洒脱地在胡子宁对面坐下,淡然道:“我叫‘齐见霞’,来自齐云山。” 胡子宁佯作惊诧地道:“原来是大名鼎鼎的齐云仙子,失敬了。” “你听说过我?” “何止听说,简直是倾慕已久,没想到会在这里见到真人,实在太惊喜了。来,我们好生亲近亲近。” 胡子宁说着,把位置挪到齐见霞旁边,眼勾勾地看着她。 如果说刚才的言语是轻佻,眼下的行径简直就是冒犯无礼了。 齐见霞没有任何愠怒之意,一双明亮眸子毫不示弱地与胡子宁对视着,一字字道:“胡贵人,我是真没想到你与陈师弟有同窗之谊,难道这就是缘分?” 胡子宁很好看的眉毛扬起:“原来你是知道我的。” 齐见霞笑笑:“我说了,我来自齐云山。” “哼,齐云山了不起吗?我却是纳闷,陈学长可是被崂山放逐下来的,亏你还自称为‘师姐’,死皮赖脸地住在这,莫非有什么企图?” 胡子宁有点恼了。 齐见霞当即反唇相讥:“胡贵人你也好不到哪里去,一声‘学长’叫得那么亲热,传扬出去,不知会掀起多大的波澜,更会给陈师弟带来诸多麻烦,你才是不怀好意吧。” 两人斗嘴,旁边的老覃听得有点头大,他可是老江湖,立刻听出了其中的火药味。屋内坐着的两位,都是他不能得罪,也得罪不起的,他忽然觉得留在这里很危险,别听到了某些不该听的,看到某些不该看的,那就惨了,一不注意,先生那边都不好交代,当即说道:“胡公子,齐小姐,你们慢聊,我去沏茶。” 赶紧跑了出去,躲回偏房,继续参悟他的剑。至于正屋里的人和事,不是他能管的。 没有第三者在场,胡子宁更没了顾忌,直接问:“齐仙子,我只问你一句,你接近陈学长究竟有何目的?” 齐见霞反问:“你觉得能有什么目的?” “啧啧,以你的出身,和陈学长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不会有多少交集才对。但现在,你竟然住了下来,” 胡子宁目光犀利。 齐见霞却笑了:“说到出身,你和他相差更悬殊吧,又为何能来往密切?没有目的的话,谁信?” 被原话驳回,胡子宁占不到丝毫便宜,着实郁闷不已。 齐见霞接着道:“胡贵人,你身份敏感,出现在这里,本就是麻烦事,如果你不想看到你的陈学长陷入旋涡之中,那就请回吧。” 齐见霞一拂袖:“我自有分寸。” 霍然起身,出门而去。倒是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齐见霞目送其背影,嘴里喃喃道:“她与陈师弟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位陈师弟,还真是有能耐。哼,不知天高地厚,什么人都敢去沾,去撩,简直找死!” 第两百零四章:笼中鸟 会试最后一场,最后一天,最后一题了。 不同前面的经史策,这题却是要写一篇古赋。 赋是一种比较古老的文体,出现的时期比诗词要久远得多。古赋擅于抒情立志,也能论事。 出这道题,主要考的是举子们的古文水平,以及典故和辞藻的掌握情况。 “《以某物为赋,大能见天地,小可省自身》。” 看过题目,陈有鸟略一思索,微微一笑。他的修道者身份在考场内无用武之地,但能切换出另一层身份。 于是懒得去苦心构思了,干脆从《文心雕龙》里挑一篇,搬来主义,现成的。 好用干嘛不用? …… 老覃一如既往地早起,但没有练剑,而是匆匆忙忙地提着个竹篮子出门买菜。 自从齐见霞住在这后,老覃每天都得早早去买菜,因为早上买到的各种菜肴比较新鲜。 这种感觉有点怪。 反正比当车夫怪…… 他曾是江湖名剑客,被称为“剑痴”,而今不但当了车夫,还做了天天买菜的“妈子”,买菜回来后,又摇身一变,成为“厨子”。 但老覃乐在其中,做得很开心,并且出色。 皆因只要齐见霞吃得好了,总少不得一番指点。 其实老覃也想让先生吃好,问题是陈有鸟在时,除了喝酒,其他饮食很少有要求,甚至不吃也无所谓。 那么问题来了,同是超凡的高人,先生与齐仙子的差别为什么那么大呢? 老覃自不能问,不过今天会是个机会,先生回家,正好准备一顿丰富大餐,让先生和齐仙子都吃好了。 他兴冲冲地来到菜市场,顿时引得众多的揽客声:“老覃快来,今早刚运到的华江鱼,味道好极了!” “老覃看这,上等牛肉!” “黑脚黄皮鸡,绝对正宗!” 在这片地方,老覃很受欢迎。 他不管买菜还是买肉,从不讲价,给钱更大方,一些零头散碎都不用找钱的,直接当了小费。 如此豪客,能不受欢迎吗? 但堂堂剑痴来买菜,已经很难得,不能要求他还会讲价的。 …… 宅院房间内,齐见霞坐着,解开上衣,然后小心翼翼地把敷在那里的药包取下,现出一片腻白,除了还有一点点淡红色外,几乎没有留下什么疤痕。 她很满意地笑了笑。 虽然口口声声“红粉骷髅”,但她毕竟是个女人。 女人,哪有不爱美的? 从新界村买到的秘药效果着实上佳,不过那价格也是高得离谱,想到花出去的钱,齐见霞心疼不已,那可是她多年以来辛辛苦苦攒起来的积蓄。 金色符钱,不是一般的符钱,又有个别名,唤作“真钱”。 真钱只在特定的圈子内使用和流通,普通的修行者根本无缘一见。 陈有鸟都不知道这回事,他如果知道的话,估计得呵呵了:道庭的经济体系,这些收割套路着实玩得溜,一环套一环的。 高价买药,除了药效好,最重要的还是隐私安全,不怕朝廷追踪。 新界村所在的秘境,正是道庭设立在京城的据点之一。 还是那句话:天子脚下,依然有各种草木会想方设法地生长,并且能生长得很好! 用完药后,五毒指的伤基本痊愈了,不再需要按摩。 齐见霞修长白皙的手指却鬼使神差地又摸了上来,慢慢揉着。 忽然想起某人的动作,感受到了某种异样,她面皮有些燥热,不禁啐了口,披衣起身,穿戴整齐,走了出去。 今天,是他考完试走出考场的日子。 …… 紫宁府。 胡子宁临窗而立,问道:“今天会试考完了吧?” 老嬷嬷回答:“是的。”见胡子宁转身来,一副想要出去的样子,忙劝道:“公子,你万万不能去。” 胡子宁说:“我记得考院附近有几间酒楼,楼上有雅间。” 老嬷嬷急道:“那也去不得。” “为何?” “这样的日子,不知多少耳目出没,他们见了你,可如何解释?” 胡子宁冷笑一声:“难道我刚好去那吃饭也不行?” 老嬷嬷苦笑道:“飞鹰卫的人不是傻子……公子,咱们身份敏感,本就不能与任何朝廷将臣接触的。” 胡子宁哼一声:“从考院出来的只是举子。” “但这些举子中,起码有一半会金榜题名,踏上仕途为官。老奴知道公子只是想去看看陈公子,可瓜田李下,千万不能意气用事。出了问题,更会给陈公子造成极大的麻烦。” 老嬷嬷淳淳劝导。 胡子宁仍不死心:“真不能去?” “去不得!那天我们登门,陈公子不在家,尚可避嫌;而今又去,落在有心人的耳目中,就难以分说了。” 胡子宁默然,一会幽幽一叹:“说来说去,我终究只是个被关在笼子里的鸟儿。” 老嬷嬷宽慰道:“天地之间,本就是个巨大的樊笼,所有的生灵,皆在此笼中。” 胡子宁嗤笑道:“你不用拿这种大话来蒙我,入京为笼中鸟,本是我自己的决定。” 老嬷嬷忙道:“公子,委屈你了。” 胡子宁没好气地道:“不说这些虚头巴脑的,朝廷大军究竟何时出发?” 老嬷嬷回答:“此事可能发生了变故,根据消息称,伏猛中山两国将派出使者北上议和。” 胡子宁脸色变得难看:“圣上当初可是给出了承诺,金口玉言,难道他想出尔反尔?” 老嬷嬷叹道:“他的承诺,是让人传的话,并未当面亲自说出来,也没有圣旨。况且,天家反复,改变主意,亦非新鲜事。” 胡子宁睁大了眼睛:“怎么能这样?” “公子,依老奴分析,朝廷本就没有做好出兵削藩的准备,只是借机虚张声势,给予压力。两大藩国能够主动低头,派遣使者来求和,正中皇帝下怀。不用大动干戈,就能使得藩国势力削弱,何乐不为?要知道,朝野对外的说法,一直是‘削藩’,而不是‘灭藩’。” 胡子宁冷笑道:“玩弄权术,阴险狡诈,好,真好!” 老嬷嬷担心地道:“公子莫要冲动,这般大事总会存在诸多变化,大军只是暂时没有出发而已,要看双方议得如何。” 胡子宁斩钉切铁:“总而言之,他不灭藩,我不进神禁城。” 老嬷嬷欲言又止,但有些话不能再说出来了,以免刺激到公子。其实归根结底,就是一句老话: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在这京城中,哪还能说不愿意? 第两百零五章:考完 暮晚时分,天色昏沉。 咿呀一响,关得严实的考院大门缓缓打开,过了一会,一名名精神萎靡的举子鱼贯而出。 会试三场九天,强度比举子试不遑多让,对考生的体力和精神都是一种严峻的考验,身子弱的,很难支撑到最后。 举子们的家人和下人早等在了外面,纷纷迎上去,上车休息,本地的回家,外地的回客栈。 “先生,你辛苦了。” 老覃迎上来,恭敬地说道。 陈有鸟:“……” 这老覃说话,怎地越来越好听了?可不像之前的木讷。而且他还把马车给赶来了。 “才几步路,何须备车?” 老覃笑道:“虽然路程不长,但先生刚考完试,理应坐车。” 行吧,不和他在这虚头巴脑的。 陈有鸟迈步上车,舒服地坐下来,问:“老覃,这几天可有什么事?” 在先生面前,老覃没有丝毫隐瞒,把齐见霞去而复返,还有胡子宁登门拜访的事都说了,其中着重说齐、胡二者碰面时的火药情景。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内心暗自庆幸自己不在,否则夹在中间,那可不是左右逢源,而是左右为难了。 问题是胡子宁与齐见霞这番掐起来,有点莫名其妙。 “老覃,胡公子有没有留下地址?” “呃,没有,我也不敢问。” “也罢,先回去再说。” 从考院回宅院,真就一小段路,说话间便到了。 陈有鸟下车,他一入门就见到齐见霞。 今天的她完全成为了人们口中的“齐仙子”,一身紫衣,紫绸束发,光彩夺目。 她本就甚美,英姿飒爽。 “回来了,先坐一坐 ,很快能吃饭,今晚吃古董羹。” 所谓“古董羹”,实则是火锅。 陈有鸟有点不认识地打量着她:“齐师姐,你亲自下厨?” 齐见霞眉头一挑:“怎地?没见过?” 陈有鸟叹道:“确实难得一见。” 齐见霞笑笑:“其实大部分的食材东西都是老覃准备好的,我只是趁闲着,帮点小忙。” 陈有鸟目光一扫 ,见案桌上一排溜的菜肴,密密麻麻,起码二三十种:“这也太多了吧?” 齐见霞说:“这点东西算得什么?摆一头牛上来,我也能吃得下。” “仙子吃牛?” 陈有鸟面露古怪之色,脑补到那等场景,实在太“美”。 齐见霞哼一声:“仙子就不能吃牛?” 陈有鸟呵呵一笑:“想吃就吃。” 不用多久,汤沸了,可以开吃。 老覃忽道:“先生,齐仙子,我忘了买个东西,你们先吃着。” 一溜烟跑了出去。 陈有鸟知道他是借机躲开,不在这当“电灯泡”,不禁哑然失笑。 齐见霞也笑了:“老覃挺有趣的。” 陈有鸟道:“老覃说,你指点了他不少剑法。” “他有学剑的资质,悟性不错。不过他的剑道已然定型,能否从死胡同里走出来,看他自己的造化。” “他能够认识到前头是死胡同,于是求新求变,这已经是一种很大的进步了。” 齐见霞点点头:“确实如此,这天下间不知多少人困身其中,却浑噩不知,那才可怜。” 陈有鸟忙道:“其实我也被困住了,师姐,可否与我多说说这修行中事?” 齐见霞嘴一撇:“不是我不愿意说,而是很多事情不能说,也未必知道。当初在海岱郡,你师兄赤阳生应该跟你提过的。” 陈有鸟叹道 :“师兄说过,修行中事,犹如溪流入海,一路追逐,见水潭之深,见江河之阔,最后才能见到海洋之大。在这个过程中,如果自己达不到相关境界,任凭别人如何描述述说,都了无意义,还可以胡思乱想,坏了心境。” 齐见霞说:“是这个道理……最重要的是,涓涓细流,可能到了半途便枯竭而干,又何苦去想那汪洋之大呢?那太遥远了。” 陈有鸟哈哈一笑:“我却不同意,为人做事,想都不敢想,那跟咸鱼有什么区别?” 齐见霞目光一闪:“你倒是有心气的,可为何修行得好好的,又跑去读书考科举了?” 陈有鸟回答:“因为我既能修行,又能考功名啊,鱼和熊掌兼得,小孩子才做选择,大人全都要。” 齐见霞不曾听过这般言语,听得有点呆住了。想说这厮面皮厚,大言不惭,可他似乎真得做到了双管齐下,两者兼优。 她觉得这位师弟有点膨胀了,要敲打一下:“你以为你这次必能考中?” 话出口后却有点懊悔。 读书人考试,向来要讨个吉利,考试前各种准备,比如说吃粽子、吃鲤鱼这些,还会叫下人举旗相送到考院,比喻“旗开得胜”;至于“落地”之类的谐音词都不许说的。 现在倒好,陈有鸟刚考完出来,齐见霞当着他面质疑考不上,这不是讨人嫌,拉仇恨吗? 陈有鸟并没有任何生气的意思,反问:“师姐不想我中?” “当然想。” 齐见霞脱口而出,要弥补刚才的无心之失:“你金榜题名后,可称为一桩美谈了。” “哦,还有什么说法不成?” 齐见霞想了想,组织好言辞:“你是在籍道者,却又考了科举功名,具备入仕为官的资格。这样的事情极为罕见,自然会成为话题,被人争相讨论。” 顿一顿,接着道:“不过到了那时,你可能也会遭遇到麻烦。” 陈有鸟问:“身份的抉择问题?” 齐见霞“嗯”了声:“道庭与朝廷之间,其实存在不少矛盾冲突,明争暗斗,从没断过。你站队道庭,势必让朝廷不喜;可要是给朝廷当官,又会受到道庭排斥。” 这些话都不好听,但她认为有必要说出来,当给陈有鸟提个醒,好早有预备。 其实陈有鸟早想过此事,不管在什么样的体制,站队永远都是关键的一环,甚至比个人能力还要重要得多。站好队,站对队,前程锦绣,青云直上。 反之的话,则一败涂地。 除非,你拥有了改天换地,翻云覆雨的实力。 这个,陈有鸟再有心气,也不敢说有,至少现阶段没有。 瞧见他默然的样子,齐见霞又隐隐懊悔了:今天本是很好的日子,何必总说那些扫兴的话?自己真不懂说话…… 可她一直以来,都是如此说话,有一句说一句的耿直性子。 陈有鸟反而笑了:“万事总有解决之道,何必想太多?我能否考中,还是未知之数呢?俗话说:今朝有酒今朝醉,齐师姐,我先敬你一杯!” 翻过了不愉快的话题,齐见霞松了口气,心想:今朝有酒今朝醉,读书人说话真是好听,比张师兄说的话好听多了…… 第两百零六章:出城 当晚喝了太多的酒,竟有了醺醺然的醉意。 修行者也会喝醉的,除非运转真功来化解,但没有那个必要。人生在世,并不需要时时刻刻都保持清醒,偶尔醉上一次,忘记些烦恼,也是件好事。 一觉好睡,第二天醒来,齐见霞已经不在了,她留下一张信笺,上面扭扭歪歪地写道:我走了,回齐云山。另外,你要小心胡! 胡,应该是指胡子宁了。 齐见霞的提醒出自好意,她知道胡子宁的身份,但她不清楚胡子宁与陈有鸟之间的纠缠是怎么回事,所以一些话,不会完全说出来。 让陈有鸟没想到的是,齐见霞人长得那么标致,字却写得潦草,像孩童涂鸦一般。倒也不算难看,有一种很随意的味道。 “齐仙子早上离开了。” 老覃禀告道,他表现得比先生还要不舍。 当然不舍,那可是剑道名师,可遇不可求。 陈有鸟点点头,忽道:“老覃,我也会离开一段时日。” 老覃一怔,立刻注意到先生说的是“我”,而不是“我们”,顿时急了:“先生要去哪里?” 陈有鸟笑道:“暂时还不知道,要四处走走,看哪里合适。” 他要离开京城,找地方祭剑。以前是没有高明的祭剑心法,而今有了,自然得抓紧时间来完成这件重要事情。 也不会走得太远,京郊附近即可。 老覃忙道:“既然如此,那我赶车载你去找不更好?” 陈有鸟摇摇头:“有时候,独行更符合修行的心境。况且,我不会离开太久,半月后放榜,到时就赶回来了。你留下来,练你的剑,顺便看家,一举两得。” 老覃其实更想跟在先生身边,但既然先生这么说了,就不能死皮赖脸缠着,当即恭敬地道:“那好。” 陈有鸟又道:“你单独练剑,无需为琐事烦扰,更为专心,是很好的事。想吃什么,自个出去吃即可。” 老覃摸了摸头,讪然道:“先生,你给我的钱,基本用完了。” “用完了?” 陈有鸟一愣,他记得,那可是一大笔钱,足够让一户普通人家殷实地生活一辈子了。 老覃急道:“真用完了,我都记着账本,我拿给你看。” 生怕被先生误会自己中饱私囊了。 陈有鸟一摆手,笑笑:“不用看那些,我相信你。这一路来,光是选购药酒就花费不菲。还有这几天,齐师姐住在这里,花钱如流水吧。” 道理很简单,看昨晚的吃喝场面就知道了,一顿够人家吃一年的。不仅仅是多,更因为吃得精细。 老覃老实回答:“是的。”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老覃,之前我的钱都给了你的,现在身上可没了。” 老覃连忙道:“我不是问先生要钱,我有手有脚,能赚钱,饿不着。” 陈有鸟哈哈一笑:“那就好 。” 老覃关心地问:“但先生你?” “呵呵,你饿不着,难道我会饿着?” 老覃:“……” 自己真是蠢,先生何许人也,岂会为这点钱财的事而陷入困顿中? “那就这样吧,我走了。” 陈有鸟没甚收拾的,依旧背上书笈,剑匣藏在其中,权作掩饰,出门而去。 望着他青衫磊落的背影,老覃颇有些感怀:他自己以前就是个独行侠,一个人走南闯北,风来雨去,说起来,有几分豪侠气概。可与先生一比,顿时像个流浪汉似的。 先生的背影,实在太出尘潇洒了! 与此同时,暗暗下定决心,要加倍勤奋练剑,争取能帮先生做更多的事; 还有,找门路赚钱,赚大钱! 却说陈有鸟迈步而行,并没有明确的目标,只是沿着街道往前走,往城外走便是。 “陈兄,陈兄!” 当来到一条大街上,忽然听到呼唤声,扭头去看,可不是郭远明吗? 他一身穿得整整齐齐,打扮得一丝不苟 ,翩翩然,不过黑眼圈还是很严重的样子,眼袋垂着,显得浮肿。 气血面色不是那么好养回来的,况且又经过那么多天的高强度考试。 “陈兄,果真是你,你这是要去哪里?” 郭举子很高兴地道,小厮阿福跟在身后,连忙上前见礼。 陈有鸟回答:“出城走走。” “出城?” 郭远明一脸愕然:这个时候出城?怎么回事?而且还是步行,马车呢?奴仆呢? 陈有鸟懒得解释,反问道:“郭兄穿得如此整齐,可是要去赴饮?” 郭远明果然被转移了主意力,笑吟吟道:“考完试后,大家终于难得轻松,于是邀约到一起,要去吃饭喝酒,顺便好好见识一番京城的风物景色。” 陈有鸟露出“了然”的神色。 对于众多举子而言,考试最重要,而考完之后,则是难得的放松时光,天南地北的众人聚在一起,则为“同年”,这是极为重要的交际纽带,自然得好好利用起来。 吃饭喝酒等闲事,风花雪月才是正餐,一起去勾栏春楼逛过,消费过,深入交流过,那才有更多的共同话题。 更何况,这是京城! 非本地举子一生中能有多少在京城的日子?绝对屈指可数。 哪怕真考上了,日后多半也是外放为官,不可能留京,除非能中一甲,当上清贵的翰林。又或者往后青云直上,入朝为官。 但对于大部分的举子而言,那样的事虚无缥缈,想不得那么多。还是趁现在人在京城,好好享受一番再说。 郭远明很殷切地叫道:“陈兄,若没事,不如一起去吧,能结识好些同年友朋,往后相互照看。你现在出城干嘛?看天色,又像要下雨了。” 陈有鸟婉拒道:“我出城踏青,郭兄你们好好玩,走了。” 说罢,转身便走。 “踏青?” 郭远明根本搞不懂陈有鸟是怎么想的,踏青起码得三、四月,当前的北方,郊外甚至可能冰雪未化,有什么青可踏?但他又不能逼着人来,只好嘟嚷了句:“真是个怪人!” 阿福劝道:“公子,莫管他了,咱们快走吧,免得去迟了。” “好,走!” 郭远明一挥手,但临走前忍不住又去看一眼,却已见不到陈有鸟的背影:他走得好快! 第两百零七章:撞邪 京城繁华,形成一个大圈,连带着郊外都热闹起来,村落市集,一个挨着一个。 再往外走,终于见到了连绵的山脉,恍若蜿蜒的蛇躯。 陈有鸟的目的就在那边。 山中祭剑,清净无人打扰,也不怕闹出动静来。 出到城外,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感,他迈开大步,走得更快,赶在雨点落下之前来到一片山麓之下。 山麓有人家,十多户的样子,靠山吃山,大都是猎户。 当雨幕落下,陈有鸟可没有画眉那般神通本事,赶紧从书笈中取出一柄油纸伞,撑开遮雨。 “小郎君,下雨了,且来这躲躲。” 有位大娘招手叫道。 陈有鸟走过去,站到屋檐下:“叨扰了。” 大娘笑道:“不碍事,小郎君是读书人吧,请进屋里坐。” “多谢。” 陈有鸟收了伞,走进简朴的屋内。 猎户家中没有茶,但有开水,一个七、八岁的男童站在旁边,好奇地打量着陈有鸟。 大娘问道:“小郎君从哪里来?听口音不像是北地人。” “我来自海岱郡。” 大娘不懂得海岱郡在哪儿,但有个“海”字,多半是南方了。也不觉惊诧,京城这边,多有外地人来,各地的人都有。 瞧着外面越下越大的雨,她面有忧色:“今年不知怎么了,雨水特别多,一场接着一场。” 猎户不同农户,农户祈求风调雨顺;猎户更愿意天气晴朗,下雨的话山路打滑,不好狩猎。 陈有鸟与大娘拉着家常,很快了解到不少情况。 这片山脉唤作“寿安山”,林木茂盛,物产丰饶。山上的景色颇为不俗,常有士子到此游山玩水。 大娘以为陈有鸟也是来这游玩的,不过现在的季节山上可没什么美景,要到秋冬,秋看枫叶冬观雪。 看陈有鸟孤身一人,身边连个小厮都没带,浑身穿着又单薄,大概是个没考到功名的穷酸读书人,游学到此。 这样的人并不少。 大娘内心产生了同情之意,叫道:“阿土,你去捧些花生果出来给哥哥吃。” “好。” 那名叫“阿土”的男童跑出去,不用多久,提个竹篮子回来。 篮子内装着一枚枚灰白色的吃食,看着像花生,有壳,一节节的,但要大上许多。 拿起一枚剥开来吃,干脆可口,味道很香,于是接连吃了好几颗。 大娘看到,心想这位小郎君定是饿坏了,等会该请他留下来吃饭…… 车轱辘响,一辆骡车停在门外,大娘看见,连忙迎出去,口中问道:“大狗儿,今儿瞧得怎么样?” 那大狗儿是个身材瘦削的高挑汉子,皮肤黝黑,满脸愁苦的样子。他背着个女的,披头散发地趴在后面,看不清楚样子:“长景观的仙长说了,庄娘是中了山鬼的魔魇,要用仙符才能驱除。但请天神赐符,得几百两银子……” “几百两银子?” 大娘惊叫道:“就没少的?” 大狗儿叹道:“我苦苦哀求,仙长说喝符水也有效果,但也得五十两银子。” “五十两!” 大娘喃喃道,眼神渐渐黯淡下去。 猎户靠山吃山,更得靠手艺,但不管多厉害的猎户,都难以发家,能解决一家大小的温饱问题,那已很了不起。 五十两银子,可是很大一笔钱了。 大狗儿道:“娘,我想过了,要筹够钱,只能去猎虎。” 大娘听见,猛地跳起,大声道:“猎虎?你疯了呀,不许去。” “但是……” “娘说不许就不许,你以为老虎是那么好打的?一不小心折在山里头,叫我们怎么活?” 老虎,对于一般人来说,绝对的猛兽级别。即使经验丰富身手敏捷的猎户对上,也吃不了兜着走。想要猎虎,必须一队人通力合作,布置下陷阱才行。 在屋内吃花生果的陈有鸟把他们的对话听在耳里,凝神看去,果然在女子身上感受到了一股阴气,还挺浓郁的,缭绕不散。 这是典型的撞邪迹象。 心中一动,站起身来,走到外面,问道:“大娘,你们这是?” 大娘强笑道:“没事,我这媳妇生病了,刚看完大夫回来。” 大狗儿诧异地扫了陈有鸟一眼:“娘,家里来客了?” 陈有鸟说:“我是个过客,要上山去,碰到下雨,大娘好心让我进来避雨。” 大狗儿“哦”了声,没再说什么。他了解自家娘亲的性格,热情心善。 于是背着媳妇入屋,放到木床上,大娘跟着来帮忙,手中拿着几根布条,把媳妇的手脚分别绑上,固定住了。 刚绑好,“嗬嗬”的,那女子忽然张口发出一阵阵怪叫声,然后手脚开始拼命挣扎,弄得木床咿呀咿呀作响,似要散架的模样。 大狗儿连忙扑上来,死死把她按住;而大娘则是不断抹泪,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她这是撞了邪,你们捆住她,不是办法。” 陈有鸟的声音传来。 大娘回头见他倚在房门口处,心中隐隐不悦,觉得这位小郎君白读了圣贤书,却不懂礼数,贸然来窥视别人的家事。 大狗儿却听出了别的意思,下意识问:“那该怎么办?” 陈有鸟说:“要不,我给你画一张符?” 大娘惊奇地问:“小郎君,你会画符?” “学过些,但这符久不曾画了,怕是手生。” 寻常的辟邪符之类,他的确很久没怎么画了。 大娘与儿子对视一眼,大狗儿一咬牙:“请小郎君画符。” 母子俩其实真不相信陈有鸟能画出什么符来,太年轻了,又没有穿道袍,读书人去画符,谁敢信? 然而这种情况之下,死马当活马医,就算不起作用,又能坏到哪里去? 姑且试试吧。 陈有鸟走回厅中,从书笈内拿东西,符纸、符笔、朱砂等。大都是在仙遗镇上采购到的,品质只能算一般,但用来画普通的符箓毫无问题。 见状,大娘两人惊诧之余,顿时萌生出了希望:看这架势,娴熟得很,难不成真是练过的? 除非陈有鸟是个专业骗子,可如此韶秀的相貌,又怎么会当骗子呢? 颜控,真是放之四海皆通行。 陈有鸟哪有空去理会那些?让大狗儿搬来张木桌,在桌上铺开各种材料,微微凝神后,随即提起符笔,笔走龙蛇,画了起来。 第两百零八章:驱邪 画符是一件精细的事情,讲究一气呵成,讲究形神具备,笔触稍有误差,便会成为一张废纸。 以陈有鸟的化神道行,画一般符箓得心应手,不费周折。只片刻间,一张驱邪符就画出来了。 大娘母子看不懂画的是什么符,可看见繁杂流畅的符文,心中再无半点怀疑。 陈有鸟放下符笔,说道:“把此符贴在嫂子额头处,应该就可以了。” 大狗儿双手搓在一起,问:“小郎君,我能否请你亲自去贴?” 他担心自己做不好,万一把这符给弄坏了可如何是好? 陈有鸟笑道:“起作用的是符,不是贴符的人,你尽管拿去,如果不行,我再出手。” 大狗儿重重点头:“好。” 小心翼翼地捧起符,走进房间。 大娘不放心地也跟着过去,这时候却希望陈有鸟也能前来,进入房间坐镇,可回头一看,小郎君又坐在那儿吃花生果了,吃得津津有味的样子。 房内,妇人仍在挣扎不休,手脚被捆绑处都被勒出了血迹。她脸容扭曲,隐约有黑色丝线游走,像是钻进皮肉里的蚯蚓,看上去恶心又可怖。 大狗儿谨慎地挨近去,深吸口气,找到个机会,迅速把符箓贴到了妇人的额头处。也亏得他是个猎户,惯使刀弓,手很稳,要是让大娘来,定然难以胜任。 “啊!” 妇人猛地发出一声尖叫,蕴含着无限的痛苦,以及恐惧。 这惊叫把大娘母子给吓了一跳,再看时,额头处的黄符忽然燃烧,火焰竟是黑色的。 只一瞬间,便烧为灰烬。 与此同时,尖叫过后的妇人很快平静下来,瘫痪在那儿一动不动。 大娘与大狗儿面面相觑。 一会大娘才语调颤抖地道:“大狗儿,庄娘莫非被治死了?” “不会的,我去看看。” 大狗儿定一定神,壮胆去看,立刻松了口气,喜道:“庄娘没事,她是睡着了。” 大娘连忙过来视看,果然如此,不禁喜极而泣。 这件飞来祸事折腾得家里鸡犬不宁,现在总算是得到解决了。 母子俩赶紧出来,一起跪在陈有鸟面前,要磕头谢恩。 陈有鸟哪里受到了这些,伸手一托,把两人扶起,笑道:“大娘,你让我避雨,又请我吃食,我总该做些事情的。” 但在大娘母子看来,避个雨,吃点花生果这样的琐碎与价值数十两甚至数百两的驱邪神符相比,根本不值一提,口中仍是千恩万谢。 大狗儿更是翻箱倒柜,把家里所有的钱都倒腾出来,捧到陈有鸟面前。 陈有鸟笑道:“我画符不收钱的……这样吧,大狗兄弟,我要上山,你惯在山中行走,请给我说说山上的情况。” 大狗儿忙道:“小郎君尽管问。” 旁边大娘道:“大狗儿,现在可不能再叫‘小郎君’了,得叫‘仙长’!” 在她朴素的观念看来,陈有鸟的道行俨然已经超过了长景观里的那些仙长们。 大狗儿忙道:“是的,该叫‘仙长’。” 陈有鸟懒得在称呼这种事上纠结,直接问:“嫂子撞邪是在哪里?” 大狗儿回答:“就在山上,可究竟在哪里,我也不清楚,得让她醒来后再问。” 大娘道:“庄娘好些日子不曾洗漱过,身子都臭了,我先去烧水给她洗洗,然后去做饭。” 说着,径直去忙活了。 陈有鸟又问:“村中可还有别人撞邪?” “没有,自从庄娘出事,大伙儿都怕了,不让妇孺乱走……我们这些猎户也加倍小心,倒是不曾出事。” 陈有鸟心中明白,那“山鬼”其实未成气候,只能在老弱妇孺身上做文章。像大狗儿这种猎户,身强力壮,血气旺盛,更是杀生众多,沾染着杀气。 杀气同样能镇邪。 换句话说,庄娘撞邪,如果没有大狗儿在家里镇着,大娘和孙儿阿土可能都会被缠上了。 陈有鸟又问起山上的地形状况,特别着重问山崖石洞之类的存在。 大狗儿没想到他会是要找地方祭剑的,却以为是来寻宝,也不奇怪,把自己知道的详细告知。 外面雨水潺潺,没有丝毫停歇的意思。 这真是件不同寻常的事,北地向来干燥少水,但今年以来,雨雪一场接一场,实在频繁了些。 “吃饭了。” 大娘叫道。 大狗儿连忙把桌子收拾好,又帮忙把饭菜端上来,主菜是一盆香气扑鼻的香菇木耳炖鸡。另外几样,则是些野菜之类。 大娘不好意思地道:“仙长,山野乡村没有什么好吃的,你莫要见怪。” 陈有鸟笑道:“有鸡吃,已经很丰盛了。来,大家一起坐下来吃。” “那可不行,仙长你请用饭吧,我们到房里吃。” 大娘已经另外留了饭菜,但基本都是些边角料,好的都在桌上了。 便是大狗儿也不敢上桌,而是在旁边的小桌吃。 这些都是根深蒂固的阶级观念所然,很难改变得了。 陈有鸟无法,只得夹起一根大鸡腿硬塞给了男童阿土,这才动筷,风卷残云吃起来。 他并不饿,不过吃得香,才会使得对方心安。 用过饭后,收拾干净,阿土又蹦蹦跳跳地提着一大篮子花生果放在了陈有鸟面前。 说真的,陈有鸟更喜欢吃这种土产,嘎嘣脆香。 一会之后,大娘扶着庄娘出来拜谢。 此妇样貌周正,但精神仍显萎靡不振,需要好生休养:“仙长,我那天上山采菇,走得累乏了,正好走到山神庙,便进去歇息,不知怎么的,突然就睡着……后面的事,我就不知道了。” 山上有间山神庙,刚才大狗儿已经说过。 但凡高山,基本都有山神庙,没有山神庙,也会有土地庙,没什么稀奇。 山神土地城隍之类,基本隶属正神。 而且大狗儿也说了,很多人都曾在庙中歇息,并没有遭遇到怪异。 庄娘说完,又被搀扶着回房休息了。 陈有鸟若有所思,然后起身道:“大娘,大狗兄弟,多有叨扰,我得走了。” 大狗儿忙道:“仙长,外面还下着雨,何不等雨停了再走?” 大娘也劝道:“下着雨,天色也不早了,仙长,住一宿明日再上山吧。” 陈有鸟笑笑:“些许风雨,不碍事的。多谢款待,这篮子花生果我拿到山上去吃,到时再把篮子还回来。” 说罢,拿上东西,出门撑开油纸伞,很快消失在雨幕之中。 第两百零九章:除患 暮晚,雨势小了点,淅淅沥沥的。陈有鸟依照大狗儿所指的路径,来到一座山神庙前。 庙不大,只得一间,方方正正的,用石块泥土垒成。无门,就这么敞开着。 山神虽然为正神,但民间多山,俗庙多如牛毛,很多山头上供奉的都不是正神,而是地方上的某些人物,有真人,也有虚构的故事,成分颇为复杂。 这些情况,道庭方面难以约束规范,干脆默认了。反正是些小神,影响不了整个神道体系。 眼前这座山神庙,神像造工粗糙,用块整木雕刻而成,外面塑上彩漆之类,不知道腹中是否“装脏”了。 神道极为讲究,造像后需要装脏,若是神像实心,而或空空如也,那就不具备开光显灵的资格,属于木头疙瘩,空壳子,算不上真正的神像。 不过乡僻之地,神像装脏不会有什么好东西,装点铜铁绳线、谷粮山药差不多了。 陈有鸟收伞进庙,四下转了一圈,并无发现,倒是见到前头的空地上有篝火燃烧的痕迹,侧边还堆放着不少柴木。大狗儿说了,猎户们因为某些因素要在山上过夜,往往会选择住在山神庙中,起码有瓦遮头,比住在山洞,而或露宿野外好。 既然在此过夜,那么生火烧水煮东西吃就顺理成章了。 这不是对山神不敬,反而增添了人气。 陈有鸟放下书笈,拣几块柴木架在一起,又取出火石等物,咔嚓咔嚓地打着火,生起一堆火来。 柴火燃烧,照亮了整个山神庙,带来光明和温暖。 他挑块宽扁的柴木当凳子,坐了下来,然后拿过竹篮子,吃起花生果。 看起来,就是个借宿山神庙的文弱书生。 庙外夜雨缠绵,别有一番景象。 陈有鸟在等待。 如果这座山神庙真有邪祟,对方定然会被火光吸引而现身出来。他倒不是一心要降妖除魔,只是路过此地,顺手为之。 柴火发出噼里啪啦的燃烧声响,把花生果吃了近一半,剩下的放好,陈有鸟斜靠在墙根处,开始闭目假寐。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雨声停了,柴火烧尽,余下灰炭,发出暗红的光芒。 庙内慢慢变得晦暗起来。 陈有鸟似乎睡着了,没有起来添柴。 四下安静,但随即又有簌簌的微动,源自屋顶,仿佛有什么东西在上面爬过。 很快,檐下的空洞处,一只硕大的蛇头探了进来,然后是修长而漆黑的蛇身。 赫然是一条两丈多长的大蛇,身体漆黑如铁,尾巴则一圈圈的白纹。 蛇眼近乎盲人,但这条大蛇的一双眼睛居然迸发出绿莹莹的光芒,看着十分瘆人。 大蛇爬进庙里,没有急着下来,而是缠在横梁上,眼勾勾地盯着陈有鸟看。 足足看了一刻钟左右,它这才滑溜下来,蛇头昂扬,慢慢逼近。 突然间,陈有鸟睁开了眼睛,有些好奇地打量着近在咫尺的大蛇,没有丝毫惊慌之意,疑问道:“你,就是所谓山鬼?” 大蛇反而被吓一跳,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三尺,场面显得有些滑稽。 但很快,这蛇被激怒了,蛇信吞吐间,猛地咬了过来。 陈有鸟早有防备,手中抓起一根柴木,以柴为剑,迎了上去。 嗤! 大蛇通灵,立刻察觉到了凶险,及时低头躲开。它见机不妙,身子一扭,便往外游去。 “既然来了,就不要走了。” 陈有鸟说道,手中柴木当飞剑掷出。 这一记运用了真功,啪的一下,结结实实地扎中大蛇尾部。 大蛇吃痛,发出嘶嘶怪声,它掉头过来,竟直接去咬尾巴,要断尾求生。 陈有鸟指头急弹,这次弹出的居然是一枚花生果。但经过他手中弹出,花生果不再普通,而是贯注了剑意。 准确命中,直接把大蛇的蛇头打穿了。 这是致命的杀伤,大蛇软绵绵地倒下,再无法动弹。 陈有鸟仍感到疑惑,庄娘撞邪,属于邪祟为祸,而这条大蛇却是活生生的生灵,两者存在矛盾之处。 那么,是另有山鬼呢?还是别有蹊跷? 想了想,他从书笈内取出一柄短刀来。 这次出城,准备的工具东西相当丰富,很符合一个普通读书人的身份。 陈有鸟拿着短刀去宰蛇。 是“宰”不是杀。 他不是要吃蛇肉,而是要剖开来看看。 果不其然,一会之后,找到了一枚灰黑色的珠子。 “这是阴珠?” 感受到其中浓郁的阴气,所有的疑窦豁然开朗。 阴珠,即是墓葬之物,埋在地里,经过漫长时间的酝酿发酵,于是具备了邪性。 想必是大蛇穿洞,打到了某处墓穴中,然后因缘际会之下,吞吃了这枚阴珠,从而引发连串的变化。 不过阴珠不是那么好吞噬的,受其影响,这大蛇虽然变得通灵凶猛,可也会慢慢遭受腐蚀,最后变成尸蛇之类的行尸走肉。到了那时,凶性大作,嗜血吃肉,要直接吃人。 当前被杀掉,等于是陈有鸟及早替猎户村民们除掉了一大隐患。 其实阴珠在修行者眼中属于灵物一类,要是修炼旁门左道的话,更会将之视为宝物,并专门到大山中寻找古墓,发掘寻宝。 换句话说,这枚阴珠陈有鸟用不着,也能拿出去卖,或者交换所需。 捻着珠子,察觉到其中的阴气缭绕,他摇摇头,拿在手中,猛地用力一握,登时把阴珠握成齑粉,随后把粉末洒在火炭上,灼烧个干净。 此物终究阴邪,流落出去,只会害人。 碎了珠子,再去清理收拾好现场,又在外面挖个坑,把蛇尸埋掉。 不用多久,山神庙恢复如常。那造工粗糙的山神像依然一动不动地杵在神座上,就是个死物罢了。 想来也是,些许香火祭礼,哪能随便成神通灵了的?没那么简单的事。 第二天清晨,陈有鸟离开山神庙,继续往山上走去,登顶后来到一片险峻的山崖处,四下寻觅,终于寻到一处隐秘的岩洞。 这样的地方人迹罕至,至于动物之类,只需在周边石头上留下剑意,即可将它们吓走。 岩洞内干燥通风,而且空间不小,如同一个天然的石屋子,非常满意。 “就这了。” 陈有鸟放好东西,取出剑匣,横放于膝前。 先是闭目养神,接着念起齐见霞所传授的心法口诀,最后,开始正式祭剑…… 第两百一十章:穷 道门不传之秘,“不传”二字,绝非说说而已。 不是说愿不愿意传的事,而是存在太上誓愿,违背者会遭受巨大反噬,道心崩塌,甚至身死道消。 齐见霞传授之际却是取了个巧,打个擦边球,在誓愿的边缘游走。 如此传授,需要陈有鸟的配合,如果他不具备超凡的记忆和理解能力,就学不齐全。 她哪里想到,陈有鸟身怀《文心雕龙》,直接给复印收录进来了,不存在任何纰漏的空间。 获得这份祭剑心法口诀后,法剑断水,将完成质变。 此剑现阶段正处于一种奇妙的状态中,犹如一泓流水,近乎透明…… 那就抓紧时间开始吧。 法剑出匣,映照得岩洞寒气森森,石头都变成一片碧蓝之色。 视之无形,听之无声,触之阴寒,谓之“幽冥”。 幽冥龙魂,此际才真正显露出它的核心特质。 而岩洞外面气温速降,石头结霜,草木冰冻,各种飞禽走兽避之不及,躲得远远的。 …… 会试考完,所有试卷封卷糊名,然后再交给专门的书吏抄录,用朱笔誉写,名为“朱卷”,与考生的原始试卷“墨卷”相对应,两者不能有半字差异…… 种种措施,极为严苛,正是防止有作弊的行为。 做完这些,最后交给主考官与副考官等进行评卷。 这么多宗卷,起码要十多天才能全部评完,再经过复审程序,最终定出所有名次,公榜示众。 在此期间,翘首以待的考生们无疑最为煎熬。不过他们大部分人都不会在客栈住所眼巴巴地等,而是三五结群外出游玩,不但能交际人情,更能疏解心情,好好放松放松。 郭远明已经放松第八天了,每一天都过得特别充实,比当初在荒庙与“黄小姐”私会时还要充实。 天天不同对象,换着姿势来,当然爽快了。 郭远明也没忘记陈有鸟,派遣阿福四处打听寻找,然而渺无消息,对方像是突然失踪了似的,再也找不到了。 “真是个怪人哩!” 郭举子想不明白,甚至有点不好的猜测:莫非出什么事了? 虽然说天子脚下,治安秩序比很多地方好,但城内同样鱼龙混杂,城外更不用说。 关键是陈有鸟独自一人出城,本身就很有问题。 “少爷,咱们的钱真得所剩无几,今天不能再出去了。” 阿福一脸愁容地道。 郭远明问:“不是让你去钱庄取吗?” 阿福回答:“前天便取完了,也花完了。” 郭远明吃惊道:“花得这么快?” 阿福心里腹诽:天天花天酒地点娘子,还请客,花得能不快吗? 京城的花费多贵? 郭家本是寒门,家资不丰。 郭远明恼道:“那怎么办?我可是跟丰年兄思源兄他们约好了的。” 阿福愁眉苦脸的:“少爷,要不推了吧,没钱出去,反会恶了人情。这几天好生呆在房中,等待开榜,只要金榜题名,钱就来了。” 听到“金榜题名”四字,郭远明眼皮子跳了跳,自家知道自家事,这次考试他的状态并不如意,文章做得中规中矩,能否考中,要看运气。 也是顾虑到这,他才天天出去应酬交际,多结识人情,若真得落榜,再想去识人,可就挤不进去了。 但一文钱能逼死英雄,何况他不是英雄? 只得郁闷地道:“好吧,有人来找,便说我偶感风寒,身子不便。” “少爷英明。” 阿福及时送上个马屁,真怕自家少爷会硬来,打肿脸充胖子,那就惨了。 总之一句话:少爷考中一切顺利,落第的话,回家的路费都得找人救济才行…… …… “赚钱,原来不是件容易的事啊!” 街巷边,一家面摊上,老覃坐在那里吃面,甚至舍不得加肉。 准确地说,不是“舍不得”,而是不够钱加肉了。 他身上的钱所剩无几,吃一顿少一顿的。 之前在陈有鸟面前拍着胸口,说自己有手有脚,怎么都饿不着,而今猛地发现,情况似乎不妙。 老覃出身大族,可以说从一出生开始就没为钱发过愁,即使后来杀了人,流落天涯,但身上始终带着大把的银票;去到边荒三川镇后,加入三川行,更不愁吃喝。 再后来,跟随陈有鸟,同样腰缠万贯的主,花钱如流水,从来不眨眼。 那么,事情是从什么时候发生了变化? 老覃想不到,也懒得想,总而言之,事到如今,钱已经差不多用完了。 他本想着,凭着自己的一手好剑法,去哪里都吃得开,吃肉喝酒不在话下。 现在看来,却是天真了。 他能做什么? 长期工是不可能去做的,毕竟先生只是暂时离开,最多十天半个月就归来。 到时候,老覃还是继续当车夫。 不做长工,只能找短工,选择一下子就少了。没得人脉介绍,没得门路,他甚至不知道该做什么。 在他以前的世界里,老覃曾经做过杀手。 这是一门古老而且能够赚钱的行业,问题是身在京城,去哪里接活?又去杀谁? 简直两眼一睁瞎。 杀手当不成,打手也没戏……总不能到市集卖艺耍剑法吧。 他的剑道是杀人的剑,没有花里花哨的招式,耍出来的效果还不如人家胸口碎大石呢。 思前想后,老覃一度想变卖东西。 问题是他一向穿戴朴素,身上没有什么值钱的,要是纯霄剑还在就好了,拿到当铺里,光是上面的宝石就价值不菲,足以很滋润地过一段日子。 但现在,手里只得一把百炼铁剑,虽然也能卖点银子,可卖了后,他就没剑可用了。 而且,此剑乃先生所赠,怎能卖掉换钱? 那像什么话? 找不到门路赚钱,造成的最直接后果就是没钱吃饭了。 老覃乃是入流的武者,对于吃食要求不低,吃得精细,一顿不吃肉,顿时不舒服。 然而按照这般趋势下去,莫说吃肉,基本的主食都可能吃不上了。 几大口把面条一扫而光,老覃仍觉得空虚,回到宅院里。 好在租金是提前给足了的,否则的话,都得露宿街头了。 吃不饱饭,练剑都难以进行,堂堂“剑痴”仰天长叹:先生,你去哪儿了?何时才能回来? 第两百一十一章:等 “好了!” 随着最后一份圈中的试卷被拣出来,本届会试的阅卷工作宣告完成。 一共三百六十五人将会金榜题名,一举成名天下知。 这个数量与往届差不多,基本属于定额的。 “拆卷查名,记录上榜。” 主考官张元功有点疲倦地说道,他是翰林大学士,不但清贵,而且握有实权。有小道消息说,其将入内阁。只要迈了进去,将成为五大员之一。 很快,一份份被封卷糊名的卷子被拆掉封条,露出了考生的具体信息。 “张大人,你看此卷。” 一名书记官拿着宗卷递了过来。 张元功目光一扫,看到了名字,以及籍贯所在:“竟被他真考中了,倒是个稀罕事。” 书记官犹豫了一下,低声问:“可需调整?” 张元功目光一瞪:“说甚糊涂话?如实记录便是,上面自有安排。” “是。” 书记官退了下去。 张元功目光闪烁,但很快平静下来:区区一名新晋进士,算得什么?只不过这样的事情违背常理,不符合规矩,务必要圣上拨乱反正,订下新规,不能让人再钻空子…… …… 今日,京城轰动,皆因中山国与伏猛国的使者抵京,两队人马合而为一,浩浩荡荡地从西门入城。 两大藩国借此向朝廷表明立场,他们早已联盟,同进共退。 藩国仪仗与中原不同,着装发饰,充满了神秘而狂野的异邦风格。一名名彪悍的护卫骑在高头大马上,中山国的披狼皮,伏猛国的披虎皮…… 众多京城百姓闻讯而至,驻足观望,不禁发出了阵阵惊叹声: “哗,那是什么马?竟长着两支角,像牛一般!” “那是铁角马,据说有妖族血脉。” “啧啧,藩国的人长得好生高大,真跟铁塔似的。” “这算什么?据说他们还会变身呢。” “妖怪,有妖怪!” 一些胆小的孩童甚至当场吓得哭了。 …… 紫宁府。 砰! 这是被摔烂的第三个青瓷了。 胡子宁仍是怒气冲冲。 老嬷嬷苦苦相劝:“公子,你仔细想想,不管是你亲自出手,还是让老奴们去,只要照面,立刻便会现出形藏,根本隐瞒不住的。” 胡子宁冷然道:“那又如何?大不了一拍两散,我反出京城去。” 老嬷嬷忙道:“公子慎言!那样的话,老国主之仇该如何?” 提到“老国主”,胡子宁忽然冷静了下来。 “公子,此事牵扯重大,无需动辄鱼死网破地去赌。” 胡子宁问:“你有什么办法?” 老嬷嬷回答:“首先,朝廷与藩国之间的矛盾沉积已久,非一朝一夕的事,怎么可能碰面谈几句话就会解决了的?” 胡子宁坐下来:“有些道理,然后呢?” 老嬷嬷接着说:“其次,想阻挠和谈,挑拨开战的绝不仅仅我们,还有他们。他们一直在活动,在布局,岂会袖手旁观?咱们按捺不住抢着跳出去,反而是给别人当了马前卒。” 胡子宁知道“他们”是谁,沉吟道:“所以,你的意思是等?” “不错,等是最适合的,只要等到了时机,再适当添一把火,即可隔岸观火。” 顿一顿,老嬷嬷苦口婆心地劝道:“公子,今时不同往日,咱们的处境可不能冲动,感情用事了。” “那好吧。” 胡子宁闷闷地道,忽问:“你上次说陈学长出城而去,可回来了?” 老嬷嬷摇头:“没有。” 胡子宁哼一声:“他这时候去外面搞什么?莫非与齐见霞约好,两人去私会了?” 这个怀疑不无道理,毕竟两人出城是前后脚的事。 老嬷嬷哭笑不得:“齐见霞已经离开京城,回齐云山了。” 胡子宁嘴一撇:“我才不信她会走得那么干脆。” …… 齐见霞确实是离开了寿安,准备返回齐云山的。 然而还没有走出多远,又接到了师门传讯,看过之后,她略一犹豫,终于掉头,重返京城,径直来到外城中的一座客栈。 “师妹好,我们又见面了。” 早住在这里的张向阳笑道。 “张师兄好!罗师兄好!” 罗云道:“小生那厮还不见人,拖拖拉拉的,等他来了,要罚。” “罚什么呀?” 粗犷的喊声,身穿道袍、虬须如刺的赤阳生走了进来。 罗云哂笑道:“还以为你怕死,不敢来了呢?” 赤阳生反唇相讥:“是你怕死,生怕我不来帮忙吧。” 齐见霞懒得听他们斗嘴:“我们走在一起,招摇过市,我倒怕一会神甲军就把这包围住了。” 张向阳道:“那倒不至于,我们又没做什么事。” 齐见霞问:“这次的事,由张师兄牵头,究竟要怎么做?” 张向阳好整以暇地道:“不急,天师法旨的意思,是让我们暂且按兵不动,等。” “等什么?” “等和议结果。” 赤阳生一皱眉:“老张,现在的形势,两大藩国既然愿意低头,主动派使者进京议和,而朝廷方面估计也不想开战,岂不是一拍即合?” 张向阳道:“如果没有意外,大概如此。” 齐见霞哼一声:“什么叫‘如果没有意外’?我们的任务,不就是要制造出意外吗?” 赤阳生附和道:“正是,有什么好等的?趁早下手,提前搅黄了,岂不更好?” “无需操之过急,在我们之前,不管朝野上,还是市井间,已经有很多人开始做事了。” 张向阳目光悠远:“此事关涉重大,乃百年布局,牵一发动全身,不做则已,要做的话就得毕其功于一役。因为一旦失手,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只得出海一条路了。” 其他三人多少都有些明白他的意思,不禁默然。 过了一会,齐见霞开口:“既然是等,不一定非要全部在这里等吧?” “当然,在此期间,大家可自由行事,注意点就行。” “好,那我走了。” 齐见霞说道,干脆利索地转身离开。 张向阳本想问句“你去哪里”,但最终没有问出口。有些事情,问得多了,徒增厌烦而已。 赤阳生说道:“那我也走了。” 罗云疑问:“你又去干什么?” 赤阳生笑笑:“你们可还记得我那位师弟。” “哪一个?” “在海岱郡的那个,我听说他赴京赶考了,不知能否考中。” 罗云惊诧地道:“有这样的事?” “可不是吗?我也没想到,所以趁机找他好好聊一聊。” 张向阳与罗云对视一眼,倒没想太多,要不是赤阳生提起,两人都记不起陈有鸟这个人了。 不过在籍道者来考科举,倒是个稀罕事,如果被他考上,那就有点意思了。 第两百一十二章:剑成 “虎狼入京,帝星不明,百姓人家闻血腥……” 近日,一则童谣在寿安城中迅速传播开来,一石激起千层浪。 又有老乞丐在街头高呼:“虎狼当道,天下危矣!” 衙门捕快闻讯而至,将老乞丐拿下,押解入狱,但第二天早上,牢中的老乞丐不翼而飞,墙壁上却留下一则用鲜血写出来的谶语:与虎谋皮,人皮灯笼天上飘! 血淋淋的,触目惊心。 还有传言说在夜深时见到毛茸茸的妖人在街头行走,一副择人而噬的凶狠模样…… 甚至有人声称,见到寿安山上剑气冲天,直指神禁城而来…… 一时间,京城各地传言四起,纷纷扬扬,人心不稳。 …… “查,给我彻查,看是谁在妖言惑众!” 京城衙门,京兆尹孙建兴大发雷霆。 这些时日来,城中所有的捕快和衙役都被调动起来了,四下缉捕,人倒是抓到不少,可大都是跟风的平民百姓,什么都审不出来。 如此折腾,反而激起了民怨,压力更大。 “大人,要不,让巡城兵马司出动?” 有部下建议道。 孙建兴面色阴沉:“散布谣言,以讹传讹的事,巡城兵马暂且不可妄动,以免被人牵着鼻子走。先让下面的人盯着,如果真得钓出了大鱼,也不是我们所能应付得了的。” “明白。” 部下应命而去。 …… “老覃?” 清冽的叫声。 精神有点恍惚的老覃一个激灵,抬头起来,看见那一袭紫衣的女子,直如仙子一般。 齐见霞打量他一眼,问:“你牵着马去哪里?” 老覃讪然道:“卖马。” “卖马?这马不是用来拉车的吗?” “暂且不用马车了,这马又吃得多,难以伺候,所以想卖掉,以后要用,再买便是。” 真正的原因老覃不好意思说出来,他自己都饿好几顿了,何况马? 这时代,养马的成本往往比养人还要高得多。 齐见霞目光如剑,瞧着瘦了一圈的马,再看着气血不足的老覃,分明都是饿出来的,心中暗感奇怪,不动声色问:“你家先生呢?” “先生出城了,至今未归。” 老覃老实回答。 齐见霞奇道:“这个时候出城?不是快要公榜了吗?” 老覃道:“先生说了,他会及时赶回来的。” 齐见霞“哦”了声,这次与陈有鸟重遇,发现其身上披了一层神秘色彩,居然有了点“高深莫测”的意味,让人捉摸不准。 老覃问:“齐仙子是来找先生的吗?” 齐见霞摇头:“我只是偶然路过。” 老覃才不信“偶然”的说法。 但齐见霞真没有来找陈有鸟的意思,她身份敏感,眼下又有新的师门任务,和陈有鸟一起,只会害了他,不过这些事没有什么好说的,伸手一掏,手中多了个袋子:“老覃,这是我欠你家先生的,你拿着。” 当即甩过来。 老覃下意识接住,一摸之下,便知其中装着的是银子。 “就这样,我走了。” 齐见霞转身,很快没了踪影。 老覃打开袋子,差点被晃瞎了双眼,但见金灿灿一片,不是银子,竟是金子:“这么多钱?” 所以这真得是齐仙子欠先生的吗?还是她看出了端倪,故意找个由头来资助自己的? …… 陈有鸟真没想到法剑祭练大成时会发出如此大的动静,虽然不至于“剑气冲霄”那般夸张,但剑气席卷开来,连半空中偶然路过的飞鸟都被斩落,无辜丧命。 原本架构稳固的岩洞竟变成了蜂巢般的形态,伸手一拍,轰然倒塌,化作一堆碎石。 陈有鸟惊喜交集,直到这一刻,他才真正理解幽冥龙魂赋予法剑的变化是何其惊人,简直难以想象。 剑匣已然破烂不堪,不可再用,也无需再用了。 皆因法剑完全炼化,不再是剑形,而成为了剑丸。 剑丸一口气,收纳于丹田,只需意念驭使,即可取人首级。 从法剑到飞剑,彻底的蜕变和进化。 此时此刻,陈有鸟颇有一种“一剑在手,天下我有”的豪迈感。 “咕噜噜!” 赫然腹中鸣。 然后一股饥饿感如山洪爆发,涌上心头,把那豪迈感冲刷得干干净净,半点不剩。 在记忆里,他从不曾如此饥饿过,顿时想起齐见霞所说的话“能吃下一头牛”。 这不是化神后的那种神魂饥饿,而是实实在在的身体饥饿。 在中原,在京城,想通过吸汲灵气来修行是十分奢侈的事,想要获得补充,主要靠灵食灵酒之类。 陈有鸟已经很久没有吃过那些好东西了,本来积攒的法力神念,在炼化飞剑的过程中消耗一空,随之而来的,自然是无穷尽的饥饿。 元神受到压迫,沉寂在泥丸宫,等于休眠,最大限度减少消耗,但陈有鸟的武道身体早踏入“非人”境界,同样需要进补,要食用精细的肉食,以及药酒等。 这是人道的平衡核心,不可豁免。 说白了,当有灵气滋润,则可辟谷,不食人间烟火;可在没有灵气的前提下,修行者和武者的差别就没那么大了,吃喝拉撒,样样少不了。 难怪说王朝领域,对修行者是个囚笼呢。而且道行越高,受到的束缚越大。 原来齐见霞表现出来的吃货本色,人家是真需要吃的。 陈有鸟之所以还能表现出一副“高人”风范,却是进入中原生活的时间尚短,肚子里有着底蕴存货,再加上功名护荫,中和了矛盾。 然而如今都消耗完毕,接下来,是真正的人间日子了。 想通这一层,他快速打扫一遍现场,以免留下什么痕迹,然后背上书笈等物,大步下山,回到小山村中,登门还竹篮。 大狗儿不在家,上山狩猎去了,余下大娘和媳妇庄娘母子。 经过这段时日的休养,庄娘的气色好多了,再不像以前那般人不人,鬼不鬼的。 见到他,大娘等人非常开心,务必要留陈有鸟吃饭。 陈有鸟正饿得慌,也不客套,先吃一篮子花生果垫了垫肚子,再正式开饭。 这一餐除了炖鸡之外,居然还有三盘野味。 好东西呀! 陈有鸟风卷残云,吃得汤都不剩。 大娘见着,暗暗惊叹:不愧是仙师,吃的都比人多! 但陈有鸟也就三、四分饱而已,他不好意思吃更多,很快告辞离开,返回京城。 在回到城门外时,碰到一队神甲军策马驰骋,呼啸而出,看样子,正是朝着寿安山去的。 “难道我祭剑竟惊动了京城这边?” 这不是没有可能的事,城中高人如云,耳目众多,一旦有异动,便能及时察觉。 好在下山得快。 陈有鸟拍拍手,径直入城了。 第两百一十三章:福也?祸也? 一路回到小宅院,门是虚掩的,推门进去,见院子没人,马儿在角落处大口咀嚼着草料。 “老覃?” 陈有鸟叫唤了声。 噼啪,偏房的门被打开,老覃跌跌撞撞跑出来,激动地道:“先生,你终于回来了。” 陈有鸟打量他一眼:“怎么啦?看你面黄肌瘦的样子,像没吃过饭似的。” 老覃一脸惭愧地道:“钱花完了,我没赚到钱,原来赚钱,真不容易。” 对于“赚钱不易”的事上,陈有鸟颇有同感,虽然是另一种钱,可本质上都是货币。 老覃剑法厉害,然而在京城中无用武之地。去打家劫舍,作奸犯科,倒是来钱快,但他不会去做的。 老覃返回屋子,拿出一口袋子递过来:“昨日我在街上偶遇齐仙子,她让我转交给你,说是欠先生的。全部在这,分毫未动。” 陈有鸟打开一看,金灿灿一大片,都是金子,疑问:“你说没赚到钱,要饿着肚子,但这一袋不就是钱吗?” 老覃忙道:“这是别人还给先生的钱,没有先生的同意,我如何用得?贸然挪用的话,既辜负了齐仙子的信任,又对不起先生了。” 陈有鸟:“……” 不禁想起那个“尾生抱柱”的典故来,不知该说是品行高洁呢,还是太过于迂腐,不懂得变通。 齐见霞根本没有欠过钱,这袋金子摆明是救济老覃的,谁知道这家伙太老实,宁愿饿着,也不拿出来用。 当即把袋子扔回去:“快去买好肉好酒回来,晚上吃顿好的,我可是饿了。” “得嘞!” 有了先生的话,老覃如奉圣旨。他当然不会整袋金子都拿出去,只需取一锭即可。 这么大的钱,还得先兑换找开了,否则去到市场,很难用得了。 不用半个时辰,老覃便提着两扇杀好的羊肉回来了,这是主菜,另外还有七、八样副菜。 见到羊肉,陈有鸟忽道:“要不,弄个烤全羊好了。” 老覃自无意见,先生说怎么吃就怎么吃。让他感到惊诧的是,这次先生居然亲自下厨来帮手,看起来,真得像迫不及待要做好开吃似的。 简直咄咄怪事。 老覃原本还以为先生所说的“饿”,是故意说给他听的,给台阶的意思,没想到居然是实话。 但不得不说,这样的先生分外亲切。 两人合力,不用多久在院子里支棱起了架子,炭火烧起,羊肉烤起。 老覃去把另外几样菜肴炒好,全部端出来,先用这些菜下酒,吃喝起来。 等羊肉烤好,大块吃肉,好不爽快。 老覃吃得满嘴油腻,差点都要哭了出来,他可是饿了好几天。 如果是寻常人家,一天能吃上两顿面条,而或米饭,已然是不错的伙食了。 但身为武者,无肉不欢,吃不上肉,等于挨饿。 而肉,同样分很多种。市场买到的肉,大都属于家畜,品质只能说一般,够不上精细吃食。 在这一点上,陈有鸟的认识要比老覃深刻得多。 就算在人间俗世,也分了很多的阶层圈子。锦衣玉食和粗茶淡饭,完全是两个概念。 当精细不足,就得靠多吃来弥补了。 两个人吃几十斤羊肉,再加上其他酒菜,也就是勉强填饱肚子而已。 吃过饭后,天已暮晚,老覃收拾好东西,打扫干净。 陈有鸟吩咐道:“老覃,如无意外,明天公榜,你去考院那帮我看一看。” 会试开榜,不仅仅只在一个地方张榜,像衙门处,城门处,这些显赫的地方,都会贴上一份,表示“广而告之”。除了京城,下面的郡府也会传达下去…… 但由于考官们原地锁门阅卷,考院的榜,却总是第一时间出来的,所以最能吸引到考生们来此看榜。 谁不希望以最快的速度获知结果? 到了明日,开榜之时,考院外面自然会上演一场场悲欢情景。 陈有鸟固然也希望自己能金榜题名,但那份心思却要比别人淡得多,没有患得患失的包袱。 老覃应道:“好的,先生。” 等陈有鸟回屋,他赶紧拿剑出来。没吃好饭,数日不曾练剑,没办法,肚子饿,手腕软,精神差,如果勉强用剑,不但没效果,反而会更饿了。 陈有鸟听到了老覃在院中练剑的动静,微微一笑,当即盘膝静坐,也开始练剑。 所不同的是,他练的是飞剑。 飞剑在丹田中,恍若另一个世界景观。 法力神念难以动用,但可以模拟招式,圆融剑意,这些都是很重要的修行。 都说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但当拥有了新的利器,就得好好掌握了解。否则用不好,反会耽搁了事。 …… 一家酒楼上,雅间,赤阳生在自斟自饮。 两三天下来,他好不容易打听到陈有鸟的住处,但并没有急着登门。 金榜未发,中或不中,会是两个截然相反的结果,因此急不得。 有什么事,到了明天,自会见分晓。 其实对于那位“便宜师弟”,赤阳生感观不错,当初想引荐陈有鸟回崂山,但被其婉拒了。 赤阳生觉得,陈有鸟这是执迷不悟,错过了大好机缘。 有些事情一旦错过,就将无法挽回,再遇上时,将会是另一番光景。 虽然,这可能是另一种机缘。 “就看他能否抓住了……” 赤阳生喃喃道。 …… 阅卷完毕,名次列定,最早的那份榜单却是从考院先送进神禁城里的。 圣上看过了,再给人带出来,摆在了内阁的书案上。 内阁首辅程建毅今年已经七十有余,古来稀,身子一年不如一年,其曾数度上书请辞,归乡养老,但正明帝不舍,说内阁离不开老首辅,朝廷离不开老首辅,王朝离不开老首辅。 这是极高的评价了。 而程首辅为官数十年,德高望重,桃李满天下,真称得上是一人之下。 捧着榜单,仔细地看着上面的一个个名字,当看到某个名字时,老首辅的目光凝住了,另一只手的手指在书案上轻敲了几下,自言自语:“福也?祸也?” 说完之后,目光继续往下看。 第两百一十四章:开榜 《极道人神》第两百一十四章:开榜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一十五章:卧底 灵酒灵食在前,陈有鸟顾不得客气,大快朵颐,要好好吃一顿。 赤阳生看着,微微一笑:“师弟,此番你金榜题名,可有什么打算?” 陈有鸟回答:“会试考中,但最终名次结果得等到殿试后才见分晓。” “不是说过了会试,殿试也十拿九稳的吗?” “不错,除非出了极大的问题,否则都会榜上有名。然而会分成一甲二甲等,并按照名次来任用。” 一甲三名“进士及第”,那是铁打的翰林学士;二甲进士出身;到了三甲,只能被称为“同进士”了。 虽然名为“同”,实则“不同”,处境尴尬,等于备胎。 到了殿试阶段,名次上的差异才真正显露出来。 赤阳生恍然道:“原来如此,不过你金榜题名后,自是能做官的了。” 陈有鸟点点头:“天下偌大,朝廷官职数不胜数,做官,也不易。” 赤阳生望着他:“你可是后悔了?当初我便劝你重返崂山,逍遥修行,自由自在。” 陈有鸟似笑非笑:“敢问赤阳师兄,你现在逍遥自在否?” 赤阳生一愣,一时间竟不好回答。 自己逍遥吗? 的确比很多人都逍遥,可真正自在吗?却又未必,他本来闭关修炼,正在紧要关头,一道师门法旨传来,便要下山入京办事。 此件事情,还是他不怎么乐意的。 那又如何? 师命难违! 想了想,叹息一声:“天地就是一个大囚笼,身在其中,哪有完全的逍遥自在?” 陈有鸟一耸肩:“我倒是觉得,此心逍遥,此身则自在。” “此心逍遥,此心则自在?” 赤阳生咀嚼着这话,眼神明亮:“师弟的心境果然打磨到家了,在这方面,我不如你。来,敬你一杯。” 陈有鸟打趣道:“一杯怎么够?起码三杯。” 赤阳生哈哈一笑:“没问题,今日请你上车,吃的喝的,管够。” “那我就不客气了。” 客气不能当饭吃,何况这等品质上佳的灵酒灵食,莫说价格肯定高昂,甚至有钱都难买得到。 一顿风卷残云,终于吃饱喝足。 马车依旧在慢慢走着,感觉在城中绕圈子,并没有去哪个目标地点的打算。 陈有鸟满足地道:“俗话有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软,我现在吃完喝完,师兄有事请说。” 赤阳生眼眸精光一闪:“陈师弟果然爽快,我便开门见山了。你考得功名,当进入官场,这是个难得的机会。所以道庭方面,想要把你培养起来,日后青云直上,甚至入阁为相。” 他说的“培养”,实则便是“扶植”的意思,说难听点,唤作“卧底”、“间谍”、“二五仔”。 陈有鸟手指摸了摸下巴,苦笑道:“道庭可太看得起我了,我虽然侥幸一路考中,但踏入仕途,又是另一番局面。再说了,我为在籍道者,朝廷那边岂会不调查清楚?光这一点,便触犯忌讳,难以被重用。” 赤阳生笑道:“这点你放心,道庭会以‘贪恋富贵,荒废道行’的名义将你开除。” 听到这话,陈有鸟莫名感到熟悉,这是典型的无间警匪片套路呀。 “这样朝廷就会信了?” “第一,你与道庭之间的关系本就不深;第二:你的言行举止更像个读书人,而非修行者;另外,朝廷方面肯定会对你进行考核之类,到时候你表现优秀,又有人大力推荐的话,自然就能上去了。” 陈有鸟明白他的意思,而且可以推测得知,道庭在朝廷安插的人手不会少。 不管什么位面,当涉及权力争斗,阴谋诡计这些永远都不会缺席。 陈有鸟问:“我被开除道籍,也就是说不能再当云山观的观主了?” 赤阳生笑道:“以你现在的身份,还当那小道观的观主有甚意思?而且你放心,你的宗族在海岱郡会获得道庭的大力支持,甚至可能成为名门大族。” 其实陈有鸟现在,的确不怎么在意当不当观主了,对于宗族也没甚感情,但不管怎么说,族中还有王伯他们在,差点忘了某个漂流在外生死未卜的父亲。 沉吟片刻,又问:“如此一来,我是否得经常向道庭汇报?又或者,是不是每隔一段时间就有任务要完成?” 赤阳生一摆手:“你想多了,道庭对你寄予厚望,况且你正年轻,前程远大,不急在一时。因此,现在道庭交给你最重要的任务就是升官发财,其他一概不用理会。” 陈有鸟:“……” 想来也是,他刚从道庭转向朝廷,属于新丁一个,就算做官,又能做到什么大官去?对朝廷的影响微乎其微,更别说能窃取到什么有价值的情报了。 他眨了眨眼睛:“道庭就不怕我在红尘打滚,荣华富贵,享受惯了,就此变节?” 赤阳生双臂抱胸:“怕,所以你得发一个太上誓愿,一旦违背,将身死道消。” 陈有鸟双眸一缩:“如果我不发呢?” 赤阳生叹口气:“陈师弟,道庭派我来,是有原因的,因为我与你有着情分,能好好说话,没必要闹得不愉快。” 陈有鸟微微低头下去:“我明白了,道庭能让我青云直上,也能让我跌落污泥,死无葬身之地。” 赤阳生沉声道:“陈师弟,你刚才说了,此心逍遥,此身则自在。你本是修行者,怎会迷恋人间富贵?那些都是浮云,毫无意义。所以帮助道庭,对抗朝廷,此乃吾辈道义所在。” 陈有鸟笑了:“师兄说得对,好,我发太上宏愿。可是,我该怎么发誓?” 赤阳生早有准备地拿出一面青铜镜子:“很简单,你照着镜子,然后把一缕精血涂抹上去,念好誓词,即可完成。” 在此之前,陈有鸟曾多次听闻“太上誓愿”,但真正发誓,却是第一次。 当誓愿生成,他立刻感受到了元神异样,仿佛被套上了一层东西,模模糊糊的。 赤阳生收好铜镜:“师弟,其实这太上誓愿非常宽松,只要不背叛道门即可,平常时候,毫无影响。” 陈有鸟问:“那师兄你?” “我当然也发了,只要是道场的亲传弟子,人人不可豁免。太上誓愿绝非束缚,而是一种资格,一种荣耀,下面多少弟子想要获得发誓的机会而不可得呢。” 赤阳生朗声道。 其所言不虚,对于忠于道门的弟子来说,誓愿有百利而无一害;但想要欺师灭祖的,则是另一回事了。 赤阳生又道:“其实我挺羡慕师弟的。” “哦,为何?” “上面说了,只要你做得好,立下大功,即可获得龙虎天丹,还有炼神级真功。啧啧,这可是成就真人的法门所在呀。” 陈有鸟心里腹诽:画饼谁不会?口中笑道:“立大功恐怕需要好些年,现在能否先赐下点好处?” 赤阳生笑骂道:“车上这顿吃喝,还不够好的?” “若是别人来找我,就差不多了。可师兄你亲自来,咱们久别重逢,总得给些见面礼。” “好说,这叠符纸,还有这支符笔,便都送给你了。” “多谢师兄。” 赤阳生道:“师弟,事情就这样,我不送你回去了,以免招惹怀疑,你在这里下车吧。” “好的。” 陈有鸟下得车来,发现自己在一片偏僻的街巷处。目送马车离开,他脸上的笑容慢慢消失,嘴里喃喃道:“只需要升官发财吗?太便宜我了……” 第两百一十六章:贺礼 会试开榜,有人欢喜有人忧,上演一出出悲欢离合。金榜题名者欢天喜地,应酬众多,高朋满座;名落孙山的失魂落魄,收拾行装,陆续离开京城,回家去了。 “少爷,咱们身上一文钱都没得了,可如何是好?” 小厮阿福哭丧着脸。 郭远明脸色更难看,但不是为钱愁的,他还没有从落榜的打击中恢复过来。 出发前的踌躇满志,到如今的灰头土脸,回去之后,无颜面对父老乡亲。 外面店小二又来催了,让他们赶紧搬出去,不搬的话也可以,但得交钱。 被催得急了,郭远明怒道:“尔等休要狗眼看人低,我好歹是个举子。” 店小二嗤笑一声:“举子又如何?这是京城!天子脚下,官宦满街,区区一举子算得什么?最后给你们一个时辰,再不搬,我叫人来帮你搬。” 听到“京城”二字,郭举子顿时没脾气了。本就出身寒门,底气不足,在这寿安城中,更支棱不起来。 那只能搬吧。 可搬出去后,也没钱去投宿别处,只得沦落街头了。 他们之所以弄得如此狼狈,根子在郭远明身上,前一阵子花费得太厉害,不但把回家的路费给透支完了,还找人借了不少。现在再想去借,可就无人愿意给了。 说来说去,还是失手落榜的缘故,若是考上了,何至于此? 至于为什么会发挥不好,与荒庙的荒唐事脱不开关系。 “妖孽误我!” 郭远明恨声骂道,开始懊悔当夜没有把那黄皮子千刀万剐,而是入土为安了。 但现在说什么都无济于事。 阿福道:“少爷,为今之计,只有去找那陈公子了。” “找他有用?” “我看陈公子出身不俗,性子爽快,求他帮忙,应该不会拒绝。” 想到陈有鸟,郭远明情绪复杂:对方弱冠之年中举,已经属于天纵之资,没想到次年又金榜题名,一路顺风顺水,简直像是传说中的天选之子。 毫无疑问,这般人物将前程似锦,不可估量。 陈有鸟身上还笼罩着一层十分神秘的色彩,叫人琢磨不透。 他迟疑说道:“陈兄考中,我却落榜,境况天差地别……再说了,我们连他住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找?” 阿福道:“之前陈公子估计是为了静心温习,这才躲起来。而今考中,自然无需隐藏。” “那好吧。” 郭远明答应下来,这也是没办法的事。都说“出门靠朋友”,他与陈有鸟之间固然谈不上朋友,但同桌共饮过,总算是有一两分交情的。 …… 陈有鸟回到宅院,见老覃站在门外,频频张望的模样。 “先生,你总算回来了。” “怎么啦?” 老覃低声道:“有人送了一辆马车过来。” 陈有鸟一怔:“送马车?” 老覃反应过来,自己讲述有误,忙道:“应该是一马车的东西,但我不知道是什么东西。送来的人正在里面,说要亲自交给你,神神秘秘的,不像善类。” 陈有鸟“哦”了声,迈步进去,果然见到一辆宽大的马车,还有马车边上站着身穿黑衣,头戴斗笠的汉子。 似曾相识! 不是同一个人,但是那种冷漠如石头的气质几乎一模一样。 “拜见陈公子。” 汉子踏步上前,恭敬行礼。 陈有鸟问:“你是胡学弟的人?” “是,我家公子恭贺陈公子会试高中,金榜题名。” “多谢了。” 黑衣汉子解下背着的一个包袱,双手捧着,递交过来。 陈有鸟接过,并不重的样子,看形体也不规则,不是匣子之类。 “那小的告退。” 说毕,黑衣汉子躬身离开,走出了宅院。 老覃在旁边听着,明白过来,原来是那位胡公子送来的贺礼。一车满载,够大手笔了,就不知送的什么。 陈有鸟叫道:“老覃,你站着作甚?拿东西呀。” 老覃一愣:“我可以拿吗?” 他下意识觉得,贺礼用马车装着,口口声声要亲手交给陈有鸟才行,恐怕是了不得的好东西,而或涉及某些私隐,不会给别人经手的,是以站着不动。 陈有鸟笑道:“你不来帮忙,难道都要我搬?” 老覃暗叫一声“惭愧”,赶紧过来。 这辆马车一看便知造工精良,非同凡可,至于拉车的健马,更是十分彪悍精神,属于千里良驹。 看着这马,老覃心想:“原来的那匹马可以卖掉了……” 别说车里装载的东西,便是马车本身,就是颇为贵重的贺礼了。 打开车帘子,见到了真正的贺礼,一口长条木箱子,箱子侧边整整齐齐摆放着三只半人高的圆肚坛子。 这样的坛子,一看便是用来酿酒装酒的。只是坛口被封得密密实实,丝毫气味漏不出来。 想必是难得一饮的好酒。 老覃连忙上车,开始搬运,把木箱和酒坛搬进屋里。 陈有鸟则拿着包袱进房,打开,见里面的居然是一只淡青色的葫芦,不大,看起来平平无奇,论起卖相,可能还比不过他身边带着的那口青城不老藤结出的葫芦。 但一些东西,绝非品相所能表现得出来的。 包袱中还有一封信笺,看过之后,陈有鸟立刻明白了。 葫芦有个相当得体的名字,唤作“无尽葫芦”,是一件法器,被精心炼制过,里面阵法运转,生成一个小秘境,能装纳无尽的酒水。 主要是装酒,并不具备其他攻伐防御的功能。 但对于爱酒的人而言,这东西十分实用,省却许多麻烦。 有了无尽葫芦,原先的那个葫芦可以淘汰了。其实那葫芦主要用来装药,蕴藏药性,但毕竟是藤蔓结出的果实,不是真正的法器,随着使用磨损,慢慢会变成一般的葫芦。 无尽葫芦只是胡子宁送来的贺礼之一,那三坛百年神骨灵酒,还有上百斤的精猛妖兽肉更是好东西。 这份贺礼,胡子宁着实花了心思,更是舍得拿出手。 第一次是《崂山通真道经》;这一次又是价值连城的食材药酒…… 仅是为了报答救命之恩吗? 难不成他真想睡我? 想到那,陈有鸟不禁打个冷颤,连忙把这杂念抛开,走出去,将替换下来的葫芦送给老覃。 老覃惊喜交集:“先生,你真得送给我了?” 陈有鸟道:“我有更好的了……不过,屋内这些酒,你暂且喝不得。” 是真喝不得,百年神骨灵酒绝非一般的药酒,酒水里蕴含的灵气惊人,即使老覃是一流武者,喝了的话也会承受不住,灵酒变毒酒,经脉气血爆裂而死。 妖兽精肉也差不多的道理。 不过注意的话,稀释过,尝上一点点,倒是可以的。但那般做法,不但味道变差,也没有什么意义了,纯属浪费。 老覃退下后,陈有鸟开始启坛装酒。 祭练飞剑,他亏耗得厉害,赤阳师兄的那一顿,只是解解馋,后面还需源源不断地进补。另外,还有画眉呢。 画眉一定很喜欢喝这个酒! 第两百一十七章:收留与幕僚 会试尘埃落定,落榜的打道回府;考中的开始收心,准备迎接下个月举行的殿试。 殿试至关重要,关乎仕途升迁,主要考的是时策问,而非官文。 那可是圣上亲自出题,然后考子进行回答,虽然圣上不一定会现身露脸,但这样的规格形式,已经代表了圣恩。 陈有鸟倒没有温习经义那些,日常功课,练的是剑,间或画些符。 从赤阳师兄那获得了高品质的符纸材料等,正好用来画符,以备不时之需。 在画符的时候,他感觉到了明显的不同:自从金榜题名后,元神受到的压抑减轻了不少,没有刚入京时那般的重压感了。 这正是科举功名的作用。 如果说道法元神与人道皇权是对立的存在,那么获得了高等的科举功名后,当人道皇权镇压而来,却会发现这是“自己人”,从而忽略过去。 相当有意思。 陈有鸟并非是欺骗了人道皇权,他的功名是自己实打实考下来的。 原本科举功名与道法元神存在特性上的矛盾冲突,可因为《文心雕龙》的存在,把两者中和,从而达到了某种平衡。 这种情况很特殊,也很罕见。 所以道庭高层关注到了,要发展陈有鸟做卧底,不是普通的间谍,而是要埋得很深的一枚棋子。 但陈有鸟并不愿意做什么棋子,从始至终,他想做的都是破局。 练剑、画符、还写了几首文气浓郁的诗词。 科举主流,诗词为小道,不过近年来,随着王朝鼎盛,诗词渐渐也流行起来了。 诗社,文会等如同雨后春笋般出现,谈诗论词,热度大增。 当初在海岱郡,孟夫子便想让陈有鸟走这一条路,在文坛上崭露头角,成为诗词大家。 然而陈有鸟有自知之明,他是“拿来主义者”,不具备普适性。况且,他的诗词笔墨之所以能得到胡子宁画眉等人的喜爱,字句的含义意境倒在其次,关键是字里行间有无蕴含文气。 文气,对于陈有鸟来说,是可控因素。 现在写的这几幅,正是准备回礼给胡子宁的。人情往来,总不能干占便宜。 不过他不知道胡子宁家在哪里,派老覃出去打听,也没找到,倒是听到了不少消息回来。 例如前些时日两大藩国使者入京议和…… 又例如城中传出了不少诡异怪事,以及各种童谣谶言等。 陈有鸟触感敏锐,立刻捕获到了其中的玄机:有人不希望两大藩国与朝廷议和,要挑起战争。 战争,从来都不是文雅的事。 陈有鸟顿时想起在鲁云郡听到的民间议论,其实那边的不少老百姓,也不希望开战,生怕会被祸及池鱼。 总而言之,其中牵涉的方方面面,实在太多了。 他随即又想到齐见霞赤阳生等人都来到了京城,真是风云际会呀。 那些童谣谶言只是开胃菜而已,后面肯定有大事发生。 “真是全赶上了!” 陈有鸟叹了一声。 “先生!” 老覃大步走来。 陈有鸟问:“可是打听到了?” 老覃摇头:“没有,我进不去皇城。不过在外面,我又遇到了郭举子主仆。” “哦,他们还没有离开京城吗?” 陈有鸟觉得奇怪。 老覃嘴一撇:“大概是没有盘缠路费了,我见到他们时,他们已经流落街头,蓬头垢面的,比乞丐好不了多少。” 这下陈有鸟真觉得吃惊了:“好歹他也是个举人,何至于此?” 老覃:“……” 他却觉得正常,这儿可是京城,区区一个举人算得什么?莫说郭远明,他堂堂剑痴都谋生无门,生活无着落,饿了好几天。 老覃又道:“我听到他们在打听先生,也许是想来求助的。但我没有现身,先回来禀告,请先生定夺。” 陈有鸟沉吟片刻:“毕竟相识一场,也吃了他些酒菜,便请他过来吧。” “好。” 老覃应命出去,约摸半刻钟后,带着郭远明和阿福回来了。 见到陈有鸟,郭远明像是见到了救星,竟噗通一下跪拜在地,哭道:“陈兄!” 陈有鸟把他扶住:“郭兄何须行此大礼?” 郭远明哽咽道:“惭愧呀。” 这几天的日子,落魄流离,饱受白眼冷嘲,真是不堪回首,深切体会到了“京城居不易”的含义。 看他狼狈的模样,陈有鸟不好多问,其实也猜得出来:举子功名,在地方上或许好使,但到了京城,着实上不得台面。如果没有亲朋救济,又缺乏谋生技能的话,从举子沦落成乞丐,就是饿几顿的事。 于是开口问道:“郭兄,你有什么打算?” 在最初出来的时候,郭远明还是讲面子的,并在心中打好了腹稿,面对陈有鸟时该如何措辞借钱。然而当接连几天找不着人,吃上顿没下顿,甚至不得不捡东西充饥后,什么廉耻体面统统抛之脑后:“陈兄,实不相瞒,我已经走投无路,只求你救助一二。” 陈有鸟又问:“你还没吃饭吧。” “我已经两天没吃过饭了。” 郭远明也摊开了,刚才跪拜,一半的原因却是饿着的,浑身没了力气。 陈有鸟吩咐道:“老覃,你先带郭举子他们出去吃饭。” “好的。” 这一顿饭足足吃了半个时辰,再回来时,郭远明明显有了精神,再三作揖道谢。 陈有鸟笑道:“上次你请我吃饭,现在我请你,礼尚往来也,至于盘缠路费也无需担心。” 郭远明目光闪动,欲言又止的模样。 陈有鸟看到眼里:“郭兄有话,尽管说便是。” 郭远明一咬牙:“如今陈兄高中,春风得意,只需过了殿试,即可成为朝廷命官,走马上任。” “所以呢?” “我看陈兄身边,或许正缺人用,我斗胆恳请陈兄收留,当个幕僚。” 陈有鸟听明白了,疑问:“你正值壮年,不打算继续考了?” 郭远明回答:“下届会试,得在三年以后。我跟随在陈兄身边,不但能读书,也能增长见识。” 他确实没脸灰溜溜地回家;而且当幕僚与下届会试并不冲突,可能还大有帮助;最主要的,他十分看好陈有鸟的潜力和前程,既然当不成“同年”,当个幕僚也是个不错的选择,最起码结交了情分。 这个主意,是刚才吃饭的时候突然想到的。 之所以选择在殿试前表态,也是为了表示自己跟随的忠心态度,毕竟殿试存在“同进士”的风险。 陈有鸟似笑非笑地看着他:“你确定要来当我的幕僚?这个位置可不好坐。” 郭远明慨然道:“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旁边老覃忍不住鼓起了眼睛:这厮不但来抢先生身边的位子,连誓词都抢了,果然是可恶的读书人。 陈有鸟道:“我的确需要用人,这样吧,你先住下来,等我殿试后再做安排。” “但听吩咐。” 定了名分,郭远明不敢再叫“陈兄”了,不过“先生”,而或“公子”等称呼皆不合适,要等陈有鸟正式出仕为官,到时唤作“大人”才对。 宅院不够地方住,陈有鸟直接打发郭远明主仆去住附近的客栈。 对此两人自无意见,高兴得不行,从沦落街头为丐,到如今有吃有喝有地方住,简直像做了场梦,屁颠屁颠地跟着老覃去了。 第两百一十八章:鱼腹传信 鸿胪寺,大胤王朝接待外宾的机关要地,伏猛国与中山国的使者团便入驻于此。他们进京多日,仍没有机会觐见皇帝,只与礼部的相关官员谈过两回。 伏猛国使者团率队的名叫“黄云单”,身高七尺有余,长得极为彪悍。 藩国为世家传承,十分讲究血脉辈分,排字论辈。“黄”是伏猛国的国姓,族谱序列共有四个,分别为:神、飞、云、行。 都说千年世家,却只得四个字牌辈序,也不知道怎么安排得下。 相比之下,中山国国姓为“狄”,字牌辈序要多得多,非其族者,根本弄不清楚序列是怎么样的。 这次中山国使者团率队的名叫“狄林义”,身体瘦削,脸型狭长,一对三角眼,目光阴冷。 是夜,黄云单与狄林义坐在屋内饮酒议事。 瞧着桌上一盘盘或炸或炒或烤熟的大块肉食,狄林义却提不起胃口,郁闷地道:“天天吃这些,嘴巴快要淡出鸟来。” 黄云单道:“国主让我们入乡随俗,不能在京中饮血,以免招惹不必要的麻烦。忍忍吧,肉不好吃,就喝酒。” 狄林义嚷道:“那么多天了,正明帝还不接见我们,这算什么意思?要谈早点谈,不谈就明说。大不了一拍两散,两军开打,谁怕谁?” 黄云单道:“狄老弟,今时不同往日,真打起来对谁都不好,反而让人渔翁得利。把我们晾在这里,不外乎想杀一杀锐气,好狮子开大口。” 狄林义冷哼道:“真当我们是软柿子随意拿捏了?” “反正能答应的且答应,不能答应的嘛……走着瞧。” 黄云单把酒一饮而尽:“对了,近日京城传言四起,都是冲咱们来的,要小心注意些。” 狄林义满不在乎:“我倒希望他们快点来,正好杀几个,闻闻血腥味过下瘾。” 黄云单板着脸:“莫要大意了,这里可是京城。另外,那件事情得抓紧时间打听清楚。” 狄林义目光凶狠:“我一定会办得妥妥当当。” …… 京城的夜,分外深沉。 一间密室中点着油灯,罗云问道:“老张,可打听清楚了?” 张向阳回答:“皇帝快要接见他们了,我们就在这两天内动手。” 罗云疑问:“直接杀进鸿胪寺?” “呵,想什么呢?那岂不是直接撕破脸皮了?要等他们出来,然后再在路上进行袭击。” “可他们什么时候出来?要是一直躲在鸿胪寺里,岂不是干瞪眼?” 张向阳微微一笑:“放心,他们很快就会出来的。” …… 紫宁府,灯火璀璨,映照得愈发富丽堂皇。 这座位于皇城里的府邸原本不叫这个名字,去年换了主人后,重新装修,然后挂上了新的牌匾。 作为府中新主,胡子宁自从进京入住后,一向深居简出,很少露脸。上次去陈有鸟所在的小宅院,是其仅有的几次外出之一。 呆在府上,如同笼中鸟,胡子宁颇觉郁闷和无聊。间或看书写字,但更多的时候还是垂钓。 府中庭院,有活水注入,形成荷塘,塘内有鱼。 今天午间,胡子宁钓到了一尾怪鱼,剖开之后,在鱼腹中翻出一卷纸。 这竟是一封密信! 常言道“鸿雁传书”,这次遇到的,居然是鱼腹传书。 胡子宁冰雪聪明,很快猜到此事与府上的人员脱不开关系。 紫宁府上下有各种人员一百多人,杂役、奴仆、丫鬟、管事,以及守卫兵甲等。 在其中,真正是胡子宁带来的心腹只有十几个。别的人,大都是从皇宫派来听从调遣的。 皇宫是什么地方? 都说市井间鱼龙混杂,但比起混乱腌臜,皇宫才是天下间第一等,任何地方都无法比拟。 从宫里出来的人就没一个干净的,而且他们的背景成分极为复杂,可能是忠于皇帝的,可能是忠于某位娘娘的,还有可能是外面放进宫内的…… 总而言之,不可信。 身边被安插了耳目探子,胡子宁早有预料,看过密信,冷笑不已。 这件事他不打算和心腹嬷嬷们商量,不是信不过,而是某些时候考虑太多,顾忌太多,活得忒无趣了。 便说前几天给陈有鸟送贺礼,老嬷嬷就很不同意,一来觉得太张扬;二来更是心疼,舍不得。 三大坛百年神骨灵酒,加上百斤精猛妖兽好肉,这是什么概念? 对于现在的紫宁府来说,已经是动家底的了。 陈有鸟何德何能,值得下这么大的本钱? 但胡子宁直接一句话:“我愿意送给学长,你们管不着。” 几位老嬷嬷简直要抓狂,她们无法违逆公子的意愿,却想去把陈有鸟炖了吃掉。 当然,也就想想而已。 有嬷嬷进言:“公子,你送那么多东西给他,应该要几篇锦绣文章,或者金玉诗词回来。” 胡子宁眉头一挑:“那样的话,可就不是贺礼,而是一场交易了,我讨厌交易。” 得,这下大家都没话说了。总不能当面斥责自家公子败家,想法太天真。 说也奇怪,公子是什么样的人物,众人都一清二楚,为何在这事上失了理智? 明面上的救命之恩勉强能说得过去,可暗地里,也可能发生了某些本不该有的事情。 那隶属禁忌! 当想到公子将要面临的命运,大家就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权当是由着胡子宁任性一把。 胡子宁下了决定,对跟随身边的老嬷嬷道:“明天,我去和觉宫上香祈福。” 老嬷嬷一惊:“上香祈福?” 心里觉得奇怪,毕竟公子从来不信这个的。 胡子宁淡然道:“那里不是很出名吗?据说极为灵验……呵呵,主要是我呆得烦闷了,想出去走走。” 听到后面那句,老嬷嬷明白了,这才是公子的本意,所谓上香祈福,托词而已。不过也好,总比去找陈学长好。 不对,莫非公子与陈有鸟私底下约好到和觉宫见面? 以公子的性子,这样的事情绝对做得出来。 只一瞬间,老嬷嬷内心戏就演绎出几番场景,打定主意,明天定要跟在胡子宁身边严防死守了。 第两百一十九章:演戏 今天风和日丽。 和觉宫人群熙攘,都是来上香祈福的达官贵人。此等地方,平头百姓根本进不来。 胡子宁金冠束发,风度翩翩,刚一出现,立刻引来众多注视的目光。那些千金闺秀,以及郡主等忍不住纷纷打听起来。 美,总能引人入胜,不分男女。 胡子宁五官如雕塑,更有着一种魅惑的气质,一笑一颦间,使人意乱情迷。 被他瞥上一眼,女子们顿时心中如小鹿乱撞,犯了花痴。 老嬷嬷察觉到了异样,急忙低声道:“公子,你注意点,莫要招惹麻烦。” 胡子宁晒然道:“怕什么?我又不喜欢女人。” “我知道你不喜欢女子,可她们喜欢你呀。这么多女子,若是全部起了相思病,可就乱套了。万一惹恼宫里,让你提前入宫,可如何是好?” 老嬷嬷很懂得自家公子的性子喜恶,胡子宁并不在乎别人会不会得相思病,只要自己开心便好,不过他一定不愿意入宫。 胡子宁哼一声,面容神态一变,换脸似的,给人的感觉顿时不同。虽然看起来依然俊美,可没有了那种魅惑众生的魅力。 老嬷嬷松了口气,左顾右盼,看陈有鸟躲在哪里。但令她疑惑的是,直到胡子宁烧好香,祈完福,仍不见陈有鸟现身。 由头至尾很顺利,好像胡子宁真得只是出来烧香祈福顺便散心解闷一般。 “没意思,回去吧。” 胡子宁吩咐道。 “好嘞。” 老嬷嬷赶紧答应,无事发生最好。 出到外面,上了马车,往紫宁府走。 当经过一片空旷的街区时,老嬷嬷蓦然脸色一变,喝道:“什么人!” 但见两道飘逸的身影从屋顶上掠出,如同大鹏展翅直扑而下。 这两人脸上戴着色彩斑驳的鬼面具,露出的眼眸精光闪烁。 老嬷嬷口中叫道:“公子先走!” 自己迎面而上,以一敌二。 胡子宁听了她的话,从车厢里窜出,往胡同处急奔而去。 唰! 没想到那边早潜藏着一人,同样戴着彩绘鬼面具,猛地杀出。 胡子宁差点挨了一刀,堪堪躲过,不敢恋战,继续遁逃。 老嬷嬷见着,心中大急,无奈根本脱不开身。 两名鬼面杀手的目标明显不在老嬷嬷身上,缠斗一会,使个虚招,随即一人一边掠上屋顶,转瞬跑得没影。 老嬷嬷哪里顾得去追?直接朝着胡子宁离开的方向赶去,可找出去好远,却无发现。她一咬牙,急忙返回紫宁府:“公子可回来了?” “没有呀,他不是和你一起出去的吗?” 闻言,老嬷嬷一颗心渐渐沉了下去。 是什么人竟敢在和觉宫附近埋伏袭击? 是藩国的妖人? 还是宫里的? 正明帝要胡子宁入宫,但皇后等好几位贵人却另有意见,极力阻挠…… 也正因为如此,胡子宁才得以留在外面,否则的话,早被征召入宫了。 潜在的敌人太多,难以分辨得清楚。而刚才交手,对方明显有所隐藏,所以瞧不出来路。 老嬷嬷越想越乱,公子身上可还带着伤,遇上“非人”级的高手,很难敌得过。 “快,我们全部出去找!” “可否禀告宫里?” “暂且不用,先发散人手去救公子再说。” 四个老嬷嬷,再加上十多名精锐死士,这已经是府上所有的底气了。 等于倾巢而出。 然而他们并没找到胡子宁,只发现两处打斗痕迹,看方向,是朝着外面去的。 越到外面,越难寻觅行踪。 老嬷嬷内心却产生了新的狐疑:公子是不敌被擒了吗?可看着不太像…… 难道说这是公子与人合计,故意演出的一场戏? 简直胡闹! 老嬷嬷越想越觉得是这么回事,赶紧叫其他伙伴先回去,免得闹大了不可收拾,她自己则直奔内城,来到考院那边的宅院,大力推门闯了进去。 老覃正在院中练剑,被吓一跳,转头见到对方,认了出来,忙问:“什么事?” 老嬷嬷不回答,大步往里闯。 见其一副来者不善的模样,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但先生可正在里面画符,不能受人干扰打断,老覃连忙仗剑拦住,叫道:“快停步,否则我不客气了。” 老嬷嬷冷笑道:“就凭你也想挡我?” 老覃一咬牙,长剑刺出,犹如蛇信吞吐,难以捉摸。 老嬷嬷眼光一扫:“有点意思,但差了意思。” 伸手一抓。 她五指好像是枯干的藤蔓,一根根皮包骨。 可落在老覃眼里,五指竟如一张大网,张合之间,无处遁逃。他大吼一声,剑光迸射,施展出自己最强的一剑。 老嬷嬷落下的五指中的大拇指和食指捏合,然后一弹,铿的,把老覃刺来的铁剑弹飞。 老覃受到一股巨力拉扯,身子不受控制地打个陀螺,有种找不到北的眩晕感。好在的是,他并没有被对方一爪拿住。 咿呀一响,内屋大门打开,陈有鸟走了出来,目光冷然。 老嬷嬷不再理会老覃,迈步上前:“我家公子呢?” 陈有鸟打量她一眼:“你是胡学弟家里的人?” 顿时想起在海岱郡的那个老嬷嬷,两者无论相貌还是身形,足有七、八成相似,不知是双胞胎还是什么的。 老嬷嬷喝道:“别跟老身装糊涂。” 陈有鸟惊诧道:“老前辈,我真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胡学弟怎么啦?” 老嬷嬷瞧他神色不似作伪,口中道:“我要进去看看。” “请!” 陈有鸟很大方地让开了。 屋子就这么大,家私摆设也简单,一目了然。 老嬷嬷走一圈找不到人,很快明悟过来:即使此事与陈有鸟有关,自家公子怎会那么蠢藏在此地? 陈有鸟问:“老前辈,现在可以跟我说说了吗?” 老嬷嬷略一迟疑,终是把事情经过说了。 陈有鸟认真地听着,问:“你怀疑胡学弟是与人合计,故意演这么一出?” “不错,皆因疑点重重,而且以公子的本事,不至于如此轻易便被人拿住。她如果负伤逃跑,也会沿途留下独有的标记,以便让我们寻找。” 陈有鸟面色古怪:“可他为何要这么做?” 老嬷嬷懒得跟他解释,说道:“总之一句话,陈相公若是碰见我家公子,请告诉他尽快回来。” 说罢,转身径直走了。 目送其背影,陈有鸟喃喃道:“什么乱七八糟的。” 回想起和胡子宁接触时的感觉,这位学弟确实心事重重的模样,至于性子,那叫一个古灵精怪,不按常理出牌。 要是老嬷嬷所言不虚,那整件事里,胡子宁像极了闹脾气要离家出走的小孩子。 反正绝不是省油的灯。 他没出事倒好,免得担心。 老覃去捡起地上的铁剑,见一大截剑身被弹得弯曲了,又是心疼,又觉惭愧。 同为随从,自己竟不是一合之敌,差距太大了,丢了先生的面皮。 陈有鸟笑道:“老覃,下次我再送一柄好剑给你。” 老覃道:“先生,我是不是很没用?” 陈有鸟一摆手:“没有的事,胡学弟身边的人都是极厉害的高手,便是我来,也未必打得过。” 老覃略感到好受些,不过对于陈有鸟的话,那绝对是自谦的说法。 先生是真正的高人,怎会打不过一个老嬷嬷? 第两百二十章:君臣 神禁城,道法隔绝,鬼神不侵。 御书房。 这是正明帝最喜欢呆的地方。 屋子甚大,四面靠墙处一排排的高大书架子,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 东南朝向安置一张足有三丈长的巨大书桌。 此时正明帝便坐在书桌后面,手里拿一份密折在慢慢看着。 桌上,类似这样的密折还有很多,一份份叠放得整整齐齐。 正明帝身材高大,一双丹凤眼,有神武之气,他正值壮年,是人生中精力最为旺盛的时期。 一名老太监放轻脚步走进来,手里端个玉盘,盘上放着一份密折。 正明帝淡然问:“刚发生的?” 老太监连忙回答:“是胡贵人的事。” “我看看。” 打开密折,仔细审阅。 看完,正明帝又问:“所以,现在还没查清楚是怎么回事?” 老太监道:“事发突然,大内那边已经开始做事了。” 正明帝把密折放到一边,说起别的事:“朕不见藩国使者了,你传旨给内阁,让老首辅全权负责,他懂得怎么做。” “奴婢明白。” 老太监退了出去,由始至终,他都没敢真正抬头起来过,腰一直是弓着的。 …… 宫内的旨意传讯自有一套程序,不用多久,皇帝的口谕传达到老首辅程建毅那里。 程首辅是两朝元老。 常言道“一朝天子一朝臣”,但他历经两朝不倒,其资历能力足见一斑。 正明帝的口谕毫不掩饰地表达着对老首辅的信任和默契: “全权负责。” “他懂得怎么做……” 程建毅在正明帝身边做了十多年的首辅,他当然明白今上的抱负。 正明帝不仅要当明君,更渴望当大帝。 何谓“大帝?” 文治武功,缺一不可。 而今王朝国力鼎盛,万民归心,在文治方面已经做得相当出色,只差“武功”了。 然而“武功”乃国家重事,必须慎之又慎,毕竟每一场战争都免不了劳民伤财,处理不好的话,会演变成“穷兵黩武”,甚至埋下覆国之祸。 站在程建毅的立场,他并不主张对藩国直接出兵。 藩国立国千年,根深蒂固,打起来的话,即使大胤王朝能取胜,也绝不会轻松。 既然如此,不如等上一等,再伺机而动。 程建毅这个“等”的策略主张获得了不错的效果:伏猛国与中山国联手,把青丘国灭了。 虽然一直以来青丘国与王朝比较亲近,但藩国就是藩国,灭了一个,王朝便少一份麻烦。 更重要的是,此事影响深远,一下子撬动局势,使得王朝获得名分大义,掌握了主动权。否则的话,伏猛与中山两国怎会派出使者团进京议和? 时至今日,程建毅仍希望皇帝再等等,不要急着妄动刀兵:先削藩,再灭藩,最为省力气。 他一直在等待皇帝拍板,现在,终于等来了这份口谕。美中不足的是,正明帝始终不肯接见藩国使者,若亲自出面,那安抚效果肯定会好很多。 不过得了口谕,程建毅就能放手开干,实施自己的削藩战略措施了。 正明帝要当“大帝”,他程首辅同样有着远大抱负,想当个名垂青史的统一功臣! …… 京城真得很大,大城套着小城,大街连着小巷,一区挨着一区,层层叠叠,一望不到头。 陈有鸟甚至萌生出置身在另一个云梦大泽的感觉,大泽里的全是水,而京城里,到处都是人。 人潮人海! 他到底有些担心胡子宁,于是走出宅院,四下走走,其实算不上找人。 没有目的,没有线索,如同大海捞针,怎么找? 走着走着,不知不觉间来到了皇城附近。顾名思义,皇城是皇亲国戚们的聚居地,诸如亲王、郡王、公主等,还有内阁的几名大员也被恩准破格能住在皇城里头。 至于别的人就没有资格了。 陈有鸟虽然考过了会试,但以他的身份,非宣召根本进不去。 除非采用某些特殊的手段潜入,可若是被发现,将被视作刺客,下场不言而喻。 一辆马车突然停在他的身边。 陈有鸟抬头看去,见到车帘子掀开,露出一张英气飒爽的玉颜:“上车!” 语气似乎有些冷峻。 陈有鸟迈步上去,在她对面坐下来。 齐见霞一袭紫衣,衬得气质飘逸,问:“你在这里做什么?” “我就是到处走走。” “所以走到皇城来了?你是不是想飞进去?” 陈有鸟看着她:“齐师姐,我可不会飞。” 齐见霞哼一声:“你是来找你的胡学弟的吧?” 陈有鸟双眸一缩,从她的这句话里捕获到了不少信息。 听得齐见霞又道:“他没事,你可以放心回去了。” “如此说来,你知道他在哪?又或者说,与他合计演戏的,就是你?” 齐见霞冷笑:“我才没那么无聊,实话和你说吧,是张师兄他们。” 陈有鸟眨了眨眼睛,想不明白究竟是怎么回事。 齐见霞突然问:“赤阳生找过你了?” 陈有鸟点点头,这种事没什么好隐瞒的,也隐瞒不了。 “所以你也发了太上誓愿?” “我没有拒绝的余地。” 齐见霞嫣然一笑:“那挺好,我们终于算是自己人了。” 陈有鸟随着她的话头:“既然是自己人,能不能跟我说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不能。” 齐见霞回绝得干脆:“第一,你的身份不同,不该掺和进来;第二,你的胡学弟是主谋之一,有机会的话你直接问他去。” 陈有鸟听得有些郁闷,但转念一想,这件事的确与他没多少关系,不带玩就不带玩,横竖没损失,别冒冒失失地插一脚,反惹了一身腥。只要确定了胡子宁不是被劫持,没有出事,那就好。 齐见霞笑吟吟道:“你回去吧,安心读书,温习功课,准备下一次考试。嗯,我看日子,似乎快要开考了。所以这段时日莫要乱跑,京中很快有大事发生。” 陈有鸟咀嚼着“大事”二字,想不出个所以然,也就懒得去想了。 马车停住,下得车来,发现已经回到了考院附近。 “陈师弟,祝你金榜题名!” 齐见霞朝他挥一挥手,马车驶动,很快远去。 第两百二十一章:大事件 当陈有鸟听闻到有大事发生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天了。 该消息是老覃在外面打听到的,其俨然已经成为陈有鸟的耳目,负责外出游走,只要听到有趣,或者有价值的事情,便回来禀告。 “两大藩国使者团在前往礼部会谈的路上遭遇突袭,中山国使者狄林义身受重伤……” “在双方激斗之际,藩国使者团中有多位成员发生异变,浑身长毛,口中生出獠牙……” “四周有百姓见状,惊恐万分,顿时想起前些时日流传开来的几则童谣谶言……” “虎狼入京,帝星不明,百姓人家闻血腥……” “与虎谋皮,人皮灯笼天上飘!” …… 在京中遇袭,藩国使者团无比激愤,要求朝廷给个说法,严惩凶手。 与此同时,正明帝闻讯大怒,下旨让大内缉事厂彻查,全城缉捕。 一时间,满京风雨。 “这个,就是齐见霞说的大事?” 陈有鸟喃喃道。 的确是大事件,使者团代表着两大藩国,而京城何许地方? 在京城内袭击使者团,不但是攻击了两大藩国,还等于打了大胤王朝的脸。 陈有鸟虽然没有在场,可猜测得出来,动手的肯定是张向阳几个,也许胡子宁也有份。 如此看来,道庭方面是希望两边开战的。毕竟要打起来,这世道才会乱。 问题是道庭的胃口究竟有多大? 陈有鸟不愿意被蒙在鼓里,他希望通过搜集各种信息,从而掌握一定的知情权。 只有这样,才能够掌握主动权,而不是被人推着走。 齐见霞说这事和他没有关系,其实说得不对。陈有鸟已经发了太上誓愿,从某种程度上讲,他已经隶属道庭阵营。 因此,当某些重大的事故发生,往往会波及开来,从而影响到他。 怎么没关系? 也许,上面的人只是把他视作一枚棋子,而棋手对弈,向来不会顾及到棋子的感受。 但陈有鸟可不愿当这样的棋子,他一直在默默发育。在入京之后,他猛地发现:即使化神成功,即使金榜题名,可在这方广阔的天地里,自己仍只是个小人物而已! 小人物往往不会受到重视,不过也好,能安稳地苟一波。 老覃忍不住问:“先生,你说那些藩国妖人,到底是不是妖魔?” 陈有鸟沉吟片刻:“我也不确定,可能是血脉的问题,也可能是修炼某种秘功导致。” 他自己就是“非人境”, 可绝不会像藩国妖人那样。 非人与妖人,有着本质上的区别。 如果两大藩国真是妖魔世家,那真就是惊世骇俗的事。 老覃叹道:“我以前行走江湖,仗剑驰骋,总以为能傲视天下了。后来听闻到仙家之事,于是就想来求仙,突破到另一个天地。然而到了现在,我忽然觉得自己像只蝼蚁般,弱小且无助。” 陈有鸟听着,便知他的心境出现了问题。 当境遇悬殊,心态自然会出现问题,不管是实力强弱,或是贫富差距,都是一样的道理。 当下道:“老覃,你日常买米买菜,出入市井之间,你觉得那些人怎么样?” 老覃一怔:“他们就是平常的老百姓。” “老百姓一样能活得愉悦……有句话说:天道之下,皆为蝼蚁。所以你没必要妄自菲薄,自怨自艾。” 老覃搔搔头:“先生,我能否问你一句,你是修仙者吗?” 陈有鸟呵呵一笑:“那得看你怎么定义‘仙’了,在普通百姓眼里,会些道法的,皆可称为‘仙长’;但其实,一般的道者,可能挡不住你一剑。” 顿一顿,又道:“实话和你说吧,在方外之地,可能存在着掌握大神通的修仙者,然而因为某些缘故,他们早避世隐居,不问红尘了。所以修仙者不是仙,也不再具备成就仙业的条件了。” 老覃听得懂了点,更多的却是糊涂,搞不明白。 看见他的样子,陈有鸟就想起齐见霞的话:河流入海前,不宜轻言汪洋之大,那会颠覆认知,心境遭受破坏。 于是拍了拍老覃的肩膀:“老覃,不用想太多。你学剑、练剑、追求剑道,只要做到问剑无愧就够了。学无止境,没有人能走到终极。” 老覃心中一凛,忙道:“是我想岔了,多谢先生点拨。” 陈有鸟笑笑:“终归到底,其实就是一个‘贪’字作祟,释家三毒:贪嗔痴,不也道理。” 老覃一怔,没想到先生还晓得释家的说教道理,这是道儒佛全修了? 太厉害了吧! 此时郭远明带着阿福来到,阿福手里捧着厚厚一摞书。 这些书籍,大都是往届殿试的时务策题,以及各种廷礼规矩等。 虽然说殿试不会落第,但考前多准备功课,开考时便多一分信心,要是能考中状元,那可就爽了。 作为幕僚,郭远明自然希望陈有鸟能考进一甲,即使退而求次,也得在二甲,可千万别落到三甲去了,那就欲哭无泪。 十多本书籍都是花大价钱买的,用的自然是齐见霞给予的金子。 陈有鸟忽然发现自己颇有“吃软饭”的机遇,画眉是一个,齐见霞也算是一个,至于胡子宁,该叫“软饭硬吃”? 莫名打个冷颤,不再去想。 让阿福把书籍放下,陈有鸟随手拿起最上面的一本,然后翻动起来。 翻一页,扫一眼,再翻下一页。 要是孟夫子在此,定然会叫一声:“这一幕我熟!” 郭远明在旁边看着,以为陈有鸟在浏览,而或在寻找某些特定的内容。 他也是读书人,有此经验。毕竟经义文章太多,洋洋洒洒几十本,那么多字,哪里背得齐全?只能用些窍门手段,挑选重点来学。 很快,陈有鸟翻完了第一本,然后是第二本、第三本…… “这速度也太快了吧?” 郭远明心里犯起嘀咕,但不敢打扰。小厮阿福在外面帮忙,和老覃一起准备午饭。 约摸一刻钟后,所有的书籍翻完,也全部收录进《文心雕龙》里了。 陈有鸟拍拍手,道:“远明,这些书就送你了,等会你全部搬走。” “啊?” 郭远明叫了声,不知是自己听错呢,还是陈有鸟说错。 “我已经看完了,不再需要,放在这里浪费,正好给你拿去看。” “你都看完了?” 郭远明睁大了眼睛。 陈有鸟似笑非笑:“你觉得我骗你?” 郭远明连忙道:“我不是那个意思。” 开玩笑,而今陈有鸟可是他的幕主,幕主的话,永远是对的。他只是难以置信,才一会儿工夫,陈有鸟就看完了十多本书,是怎么做到的? 如果光是翻书,郭远明自问也能做到,可看陈有鸟的样子,不该是单纯的翻书,而是有可能看过了。要是买书来翻,有何意义?又不是小孩子,翻书玩呢。 这些书可花了不少钱。 一边翻一边看,还得记住,那可就恐怖了。 一目十行,过目不忘? 郭远明想到了某种可能性,再联系到陈有鸟以弱冠之年连过举子试和会试两关的神奇,一切的不合理就都变成合理了。 只能说“天赋异禀”! 不能比呀。 心里又想,既然陈有鸟有这般本事,又何必买书?去借书,或者到书店里看,岂不是能省一大笔钱? 可不对,以他当下的身份,根本无需计较那些,到书店看白书,传扬出去,有失体统。至于钱财方面,不说宗族出身,光是一个进士功名,就不会差钱用的了。如果他愿意娶妻纳妾的话,要功名有功名,要身条有身条,风华正茂,不知多少财主门户争着献上大笔嫁妆来联姻呢。 羡煞旁人矣。 陈有鸟看着他,疑问:“怎么,你不要?” “要,当然要,多谢……” 郭远明赶紧表态,虽然这些书籍大都与殿试有关,看似遥远用不着,但书籍本身就代表着价值。而且也是个好意头,也许他努力发奋,下届会试就考过,然后有资格参加殿试了。 第两百二十二章:殿试 紫宁府,在几个老嬷嬷快要急得疯掉的时候,胡子宁回来了。 身子无恙,气色很好。 “我把几个劫匪杀了,逃了回来。” 他说得一本正经,煞有其事般。 这话当然不是说给老嬷嬷们听的,而是说给宫里听的。相信不用多久,便会传到正明帝的耳朵里。 回到内院,胡子宁慵懒地坐下来,伸个懒腰,展现无限美好的腰身:“好累呀。” 心腹老嬷嬷站在旁边,气鼓鼓的样子:“公子,你真得太任性了。这般大事,也不和我们商议一下。” 胡子宁问:“我与你们商议的话,你们同意不?” 老嬷嬷摇头:“当然不会同意。” 胡子宁一摊手:“既然如此,何必商议?” 老嬷嬷为之哑然,急道:“但你如此激进,可曾想过后果?” “想了呀,现在不挺好?” 胡子宁促狭地眨了眨眼睛:“黄、狄两家入京,便是来当孙子的。既然朝廷想给他们吃甜枣,那我就得上去抽个耳光。这个,也是报仇雪恨的一部分,诛杀不了首恶,出口恶气总是应该。” “可你的耳光,也打到了朝廷的面子上。” “他们自找的!” 老嬷嬷仍然意难平:“你与道门合作,不也是与虎谋皮?” “我们有共同的敌人,以及目标,这就足够了。” 顿一顿,胡子宁接着道:“你放心,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老嬷嬷叹道:“那样最好,那你的伤?” 胡子宁脸色有些黯然:“死不了。” 老嬷嬷一咬牙:“咱们去请陈相公过来,让他给你写文章。” 胡子宁瞥她一眼:“现在你不怕结交官宦,招惹嫌疑了?” 老嬷嬷义正词严地道:“公子的伤大于一切。” “得了吧,他将要殿试,不要去打搅。” 老嬷嬷忙道:“听说诗词文气,会随着功名入仕而衰减,要是陈相公写不出来了,可怎么办?” 的确有这样的说法,说功名官场乃大染缸,会玷污才情文气,好比锦绣落泥土,金玉埋粪坑,再不复原来模样。 胡子宁早考虑过了这个情况:“那也没办法。” “咱们可以把他弄来,先写个够。” 胡子宁哼一声:“姑且不说能否写得出来,就说以他现在的身份,是随便能弄的?” 老嬷嬷好不郁闷,而今天子取生,她去搞三搞四的话,等于是和皇帝唱对台戏了。除非像胡子宁那般任性,不讲规矩。但如此的话,肯定会乱套。 其实还有个法子,让胡子宁出面去求字。 胡子宁淡然说道:“陈学长此人吃软不吃硬,逼迫不得。况且现在正是关键时候,去搞那些,反而坏了情分。有什么事,且等过了殿试再说。” “好吧。” 老嬷嬷只得怏怏答应,转念一想,自家公子与陈有鸟交好,前一阵子又送去那么多好东西,可能是早有安排的。 放长线钓大鱼? 应该是了。 就说呢,以自家公子的眼界与脾气,怎么可能会做赔本买卖? 她内心戏有点多,想着想着,居然觉得之前错怪公子了。 于是问道:“公子,道门方面,可是要做什么大动作了?” 胡子宁回答:“我哪里知道?这次只是初步的一个合作,见到的都是小字辈。不过依我看来,他们的日子并不好过。” 老嬷嬷笑道:“肯定不如意,修仙者眼高于顶,视众生如蝼蚁,想着的是如何逆天改命。而今竟要接受朝廷招安,受皇帝诰命册封,怎么受得了?” “呵呵,受不了也得受着,修仙修仙,现在哪里还有什么仙?都过去了。” 老嬷嬷不禁叹道:“时也命也。” 胡子宁瞥她一眼:“近期我要闭关休养,不见任何外客,包括宫里来的。” “明白。” 老嬷嬷朗声说道。 …… 藩国使者团遇刺,使得京城局势紧张,但殿试依然如期举行。 本届殿试,正明帝没有选择亲自主持,让诸多精心打扮的考子们颇为失望。 皇帝代表着人道的最高权威,只要能见上一见,都能拿出去吹嘘一辈子了。 有资格参加殿试的考子们虽然基本预定了官场上的某个位置,但位置序列是一种很讲究的形式。 他们当中,除了考中一甲前三的,其他的人的位置其实距离皇帝很远,远得可能终生都没有机会觐见圣容。 所以,殿试会是距离皇帝最近的一次。 只可惜这次没机会了。 见不到皇上,失望在所难免,不过考试为重,众人很快收拾好心态,对号入座。 相比举子试会试那些,殿试的环境要好得多。 在陈有鸟看来,这场最高规格为期一天的考试,本质上等于是面试。 笔试过后,就得面试。 面试最关键的是个人的身条仪容,以及临场发挥等。说白了,长得丑的,很难有个好名次。 其实能考到现阶段的考子们基本都是相貌堂堂。 穷人难读书,丑男更难。 就是这么现实,看脸的观念,自古便根深蒂固了。 考生们坐好,很快数名监考官出现,进行点名、散卷、赞拜等程序仪式。 殿试的主考官永远都是皇帝,虽然他今天没有来到考场。 所谓“天子门生”,就是这么来的。 考题只得一道,题目甚长,细数下来,赫然有三十五个字,时务策问,问的是如何定国安邦。 老生常谈的题目了。 然而命题作文,越是老套越难写。皆因拾人牙慧的话,很难入得考官法眼,而要写出新意,就得绞尽脑汁了。 这难不倒陈有鸟,在宗旨理念方面,现代社会无比的前沿超越性,只需搬一点出来,即可洋洋洒洒写几千字。 但有一点得注意,不能搬多,更不能搬得太前沿,步子迈得太大,容易扯着蛋。 总之惊世骇俗反封建那些,是不能堂而皇之地写出来的。 先是端坐,闭目养神,酝酿打腹稿,约摸一个时辰后,文章的雏形已然在脑海形成。 然后可以写草稿了。 等草稿写完,再进行修改润色,成为定稿;最后工整誉写出来,即可交卷。 第两百二十三章:同年老乡 考完殿试后,考子们纷纷放松下来,开始互邀,或去饮酒,或去作乐,或去饮酒作乐。 总之各种精彩节目全部安排上来。 不出意外的话,他们这批“同年”将同朝为官,这是一条链接人际关系的重要纽带,并不比师生和宗亲的关系差多少。 陈有鸟年纪正青春,形貌韶秀,还有一股飘逸出尘的气质,很容易让人生出好感来,因此邀约不断。 士子们的圈子,首先以地域划分,乡土观念很重,而且来自同一郡府的话,基本同一座师,这又是一层关系加持,等于是同一阵营,利益攸关。 陈有鸟算是特殊的一个,中举后很快就离开了海岱郡,没有参与多少交际。 不过到了现阶段,适当的交际很有必要。 来自海岱郡的考子,能考过会试的并不多,包括陈有鸟在内,一共只得五人,远低于平均录取人数。 没办法,天下三十六郡,有些郡府是科举重镇,每届考上的人数有十多个,甚至二三十,比如寿安郡;而有的郡府则不行了,通常只得个位数,例如海岱郡。 人数少也有个好处,相互间更容易抱团。 陈有鸟很快就摸清了其他四名海岱郡士子的情况—— 曹兴和,看姓氏便知道了,他正是来自曹家,与曹元奇曹鹏父子同宗。不同的是,他并非嫡系,而是旁系。 本届会试,是曹兴和参加的第三次,终于考中。他今年四十有三,算不上年轻了。 在海岱郡时,关于宗族和陈氏,主要是和陈有鸟之间的矛盾冲突,曹兴和有所听闻,但没有掺和进来,只一心读自己的书。后来收到家里传讯,说曹鹏横死,曹元奇中风瘫痪,使得宗族大受打击,被陈氏压过了一头。 闻讯后,曹兴和颇有一种同仇敌忾的感觉。 然而到了现在,与陈有鸟一起高中后,曹兴和的那点怨怒早烟消云散。 人贵自知,伯父曹元奇身为郡守都斗不过人,他曹兴和又有什么办法? 事已定局,曹兴和要做的应该是和陈有鸟交好,从而修补两家之间的关系。毕竟年纪的差距摆在这,谁有潜力,谁的前程更好,一目了然。 李子通,刚过而立之年,出身贫寒,勤奋读书,通过考取功名改变命运的典范。他性子内敛,不苟言笑,去喝花酒时随身还带着书,不折不扣的书呆子; 冯珂,这位却是个妙人,自诩“风流才子”,能吟诗作对,能插科打诨,交际广阔,八面玲珑般的人物; 最后一个叫“白恩成”,人称“老白”,皆因他今年六十有一了,实打实的花甲之年,也是今届考中的最老者。 在大胤王朝,科举考试没有年龄限制,故而在考场上,总能见到些白发苍苍的考子,称得上年老志坚。 然而在事物的发展规律作用之下,上了年纪的考子,往往很难考中。毕竟每一场考试,对于考生们的体力精神要求甚高,老者难以支撑得起来,非常影响临场发挥。 白恩成这次属于超常发挥了,也由于他日常练拳,文武双全,身体基础好。 当初共有几十个来自海岱郡的士子结伴出发,一起入京的,其中一批人会试落榜,已经打道回府,剩下的四个,成为真正的“同年”,结成了小圈子。 而今又邀上陈有鸟加入。 …… 三月春光正好,芳草生发,适合踏青。 陈有鸟等五人结伴出行,来到东南城郊游玩。 其实对于这样的活动,陈有鸟兴趣不大,太过于单调寡味,只当是出来走走。 冯珂手指别处,叹道:“我们也应该携带女伴出来的,那才有趣。” 这般日子,出来踏青的当然不止他们几个,还有很多的人,其中有士子,更有京城中的官宦子弟,男男女女的成队成群,准备充分。 相比之下,他们五个着实显得有点寒酸了。 李子通手里捧着一卷书,走一步,看一行,头也不抬地道:“君子行,当远小人与女子,何须那些?” 对于他的迂腐和方正,诸人早习以为常,只当耳边风吹过,白恩成摸了摸有些花白的长须,脸色认真:“我们去哪弄女伴?不管是会春楼,还是明月馆,价钱着实贵,带不起。至于低层次的,容颜粗鄙,见不得人。” 这位是典型的“人老心不老”,他其实已经是做了爷爷的,可去年还纳了一房十八岁的小妾。 曹兴和道:“听说能写出好诗词的才子很受欢迎,姑娘们争着追捧,莫说带出来游玩不用花钱,便是过夜也不用。” 白恩成一摊手:“诗词之道,我可不通,此事得靠冯兄了。” 冯珂苦笑道:“我写的那些只是打油诗,上不得台面,更难以谱成乐曲。要说写诗谱词,咱们之中,谁也比不过陈贤弟。” 曹兴和连忙捧哏道:“确实,想当初在郡里,陈贤弟才华横溢,深受孟夫子赏识,他写的诗词传诵一时,甚至一字千金呢。” 其说的,正是胡子宁捣腾出来的事,引得不少好事者登门求字,还守在门外,只为抢垃圾,看里面有没有废弃的笔墨。 不过此事的热度并没有持续太久,背后的真正因由更少为人知。 李子通和白恩成就没听说过,毕竟对于志在科举的人而言,诗词为小道,不值得热衷关注。但到了现在,科举功名已然到手,就可以通过诗词来锦上添花了。 白恩成急声问道:“曹兄快与我说说,到底如何个‘一字千金’法?” 李子通也顾不得看书了,竖起耳朵来听。 作为读书人,博取功名固然是最终目标,但同样希望自己能写出锦绣文章,千秋留名。而且近年来,诗词热度大涨,被视作风雅必备,越来越流行了。 曹兴和有心拍陈有鸟的马屁,拉近关系,当即绘声绘色说了起来。 其实对于那一阵子买字的事,曹兴和多为耳闻,难免有添油加醋的说法,却更增加了传奇性。 忽然有人嗤笑道:“偏僻近海之地,居然敢吹嘘‘一字千金’,委实让人笑掉大牙。几个无知狂徒速速退去,莫要在此丢人现眼了。” 第两百二十四章:大家快来瞧个热闹 文人士子之间相互吹捧是常有的事,曹兴和对陈有鸟主动示好,就使用了这个招数,以讨欢喜。然而他说得太投入,太大声,以至于被旁人听到了,顿时招惹到一番嘲讽。 那是个华衣贵公子,一脸的桀骜之色,手中拿着柄洒金折扇,时不时亮开,扇两扇。 北方三月多的气候,即使日头出来,但依然寒凉,根本用不着扇子。 话说用扇子的习惯也是近年才兴起的潮流,从江南传来,表示风雅,风靡一时。莫说炎炎夏日,便是秋冬之季,手里也得拿上一柄,否则便没了体面。 制造折扇的材质非常多样化,而正反两面务必要有画有字,字画当出自大家手笔,这才算高雅。 为此,围绕一柄小小的折扇,赫然形成一门兴旺的产业来。 “一扇清风满乾坤!” 这正是写在贵公子折扇上的字,字体浓墨,有一股飘逸的韵味。 贵公子特意亮出来,口中嚷道:“见到了没?此字乃‘书僧’郑南禅所写,七个字,八千多钱,这才是真正的‘一字千金’。” 听到书僧的名头,曹兴和几个顿时不敢吭声了,那可是名满天下的书法大家之一,莫说一字千金,很多时候有钱都请不到他来写。 陈有鸟少在圈中交际,却是第一次听到,他更关注的是字样本身。 “文气?” 刹那间有所感觉,凝神观望,果然看到是文气。 很早之前陈有鸟就知道文气本非他独有,天下读书人皆有几率写得出来,只不过那几率颇为低微,更无法做到收放自如。 《文心雕龙》的存在,最大的价值意义在于把文气数值化,并赋予可操作性,可酝酿,可产出,只在一念之间。 贵公子折扇上的七言文气相当稀薄,所剩无几的样子,估计扇不了多久了。 “怎么样?没话说了吧,快滚开,莫要污了本公子的眼!” 曹兴和灰溜溜的,低声道:“咱们走吧,去另一边。” 对方有书僧郑南禅的字,而且出身高贵显赫,根本不是他们所能招惹得起的。 陈有鸟忽道:“书僧的字价值千金,可并不代表别家的字就不能一字千金了,对吧?” 贵公子扫他一眼,冷哼道:“若是书圣、书神、书狂几位大家的字自然值钱得很,但某些无名小卒写出来的字,那简直浪费笔墨纸张,不堪入目。” 陈有鸟笑了笑:“要不,我写一幅出来给你看看价值几何?” 此言一出,曹兴和几人顿时愣住了,暗叫不妙,搞不懂陈有鸟要做什么。 陈有鸟的字可能写得不错,在海岱郡受到欢迎,可时过境迁,这儿,是京城。 况且诗词字画这些是非常主观的东西,仁者见仁,智者见智,有人见了说好,有人见了说差,没个统一的标准。 因此就算陈有鸟写出花来,人家直接说写得烂,不值几文钱,你也没话说。总不能自掏腰包,拿出千金来买。那不但证明不了什么,反而贻笑大方。 不管怎么看,陈有鸟此举都是昏招,既出不了气,也打不了脸。 冯珂劝道:“陈贤弟,咱们不与他一般见识,走吧。” 白恩成也道:“可不是?我们出来踏青散心,不是为了跟人置气。” 贵公子听见,吃吃冷笑:“怎地?怕了?要当缩头乌龟?” 一边说,一边拍手,高声喊道:“大家快来瞧个热闹,这儿有个毛没长齐的家伙吹嘘他的字价值千金呢。” 这一嚷嚷,立刻招来许多人的注意,哗啦一下围拢过来。看他们的衣装仪容,一个个非富即贵。最差的,也是考完殿试的士子。 同殿考试,虽然有三百多人,但彼此至少照过面,甚至识得的。 很快有士子认出了曹兴和他们,忍不住打起招呼,又问发生了什么事。 曹兴和支支吾吾的,不好多说 那位贵公子却是个好事者,大嘴巴没停过。不用多久,在场的人都知道了事情经过,登时鼓噪起来。 “一字千金”是个很能吸引人的噱头,话题宣扬,想看热闹的人闻风而至,更多了。 其中有人认出了贵公子的身份,赫然是景平王赵得景的三儿子赵且历,京中著名的纨绔子弟。 景平王不是亲王,只是个郡王,然而对于士子们而言,任何一位王爷都是高不可攀的存在。 此时一支队伍正出城而来,领首者长身玉面,矫健英武,他目光犀利,正看见前方草地上人头涌涌,似乎出了什么大事。 很快有侍卫打探到了,飞马回来禀告。 玉面青年笑道:“一字千金?这般热闹可不多见,走,去瞧瞧。” 扬鞭策马,赶了过去。 观者如堵,围得水泄不通,如此大阵仗,看得曹兴和等人小腿肚子不禁颤抖起来,暗暗叫苦:这下闹大了,可如何收场? 陈有鸟依然云淡风轻的样子,目光扫了一圈,道:“让我写字,总该有个桌子吧。” 草地上是很难铺纸写东西的,写也写不好。 贵公子赵且历道:“行,我给你椅桌,让你好好写,免得抵赖。” 陈有鸟又道:“我写出来后,又如何证明一字千金?” 赵且历嘿嘿笑道:“你写出来了,可以当场叫卖呀,如果有人愿意出高价来买,不就表示你的字值钱了?但本公子有言在先,尔等不许自卖自买。” 陈有鸟的目光在人群中慢慢打量,似乎要寻找潜在的买家。 曹兴和他们却已绝望,虽然在场的围观者都是有钱的主,可谁会花费高价来买一个无名之辈的字? 完全不可能的事。 对于权贵子弟而言,他们经常在春楼名妓身上一掷千金,可用来买字画笔墨就不多见了,除非名家佳作。 陈有鸟是名家吗? 目前他能拿得出手的就是个准进士的功名身份,如果放榜时能位列第一甲,考中探花榜眼,甚至状元的话,会对笔墨的价值有一定的加成。 但再怎么加成,也难以达到“一字千金”的标准。 等了一会,桌椅等物,包括文房四宝都给拿来了。 有闲情逸致出来踏青游玩的人,往往准备充分,免得突发灵感,诗兴大作,却没有笔墨记录下来,岂不扫兴? 赵且历傲然道:“你可看清楚了,这些笔墨都是上好的贵品,可不要到时你写不好,把责任推卸到文房四宝上。” “好。” 陈有鸟说得干脆,坐了下来。 第两百二十五章:出价 众目睽睽之下,陈有鸟坐得端正。 李子通快步上前:“陈贤弟,我来帮你磨墨。” 磨墨的时候手却在微微颤抖,他未曾经历过这样的场面,说不上是害怕还是激动。 陈有鸟手指在木桌上轻轻一弹:“李兄,莫要把墨溅出来了。” 看着他清澈淡然的一双眸子,李子通忽然间像吃了颗定心丸一样,双手不再颤抖。 这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甚至莫名其妙。 “难不成陈贤弟会法术?” 李子通心里萌生出这样的念头来。 一会之后,墨磨好了。 陈有鸟提笔在手,饱醮浓墨,当即运笔如飞,没有一点犹豫的。看来是早胸有成竹,提前想好了要书写的内容。 李子通站在边上,凝神看去,等陈有鸟写完,李子通不禁露出古怪之色: “一扇清风满乾坤!” 七个大字,笔墨酣畅。 这也是赵且历扇子上书僧郑南禅所写的字,等于搬过来,又写了一遍。 不过陈有鸟用的是行书,看着没那么正,更为飘逸。 在李子通看来,陈有鸟的字写得确实不错,很有精神,隐约有自成一家的风范。 问题是还没有自成一家,缺乏相对应的名气。要知道在这行当里头,有无名气加成,对于笔墨作品的价值鉴定判若云泥。 李子通本来还以为陈有鸟会写点原创诗词之类,如果写得好,可提升一定的价值,然而陈有鸟却是抄现成的,这般做法,究竟怎么想的? 难道想通过写一模一样的字,从而与书僧直接较量? 狂妄,而或弄巧成拙? 李子通情绪复杂,一方面他当然希望陈有鸟一字千金,但另一方面,他认为没戏了。 这时候,围观众人都看到了陈有鸟写的字,顿时一片哗然,其中又夹杂着阵阵嗤笑声。 赵且历嘲笑道:“阁下果真抄得一手好字,这样的字,本公子府上的账房先生一天能写一百幅。” 陈有鸟道:“赵公子可知道炒菜?” “炒菜?” “同一道菜,不同的厨子,炒出来的菜品色香味俱会不同。” 赵且历一摆手:“别说废话了,快叫卖吧,看有没有人要你这幅破字。” 陈有鸟手举条幅,走了一圈,朗声道:“这是我写的几个字,有人看上的话,请出价!” “哈哈,无名之辈,傻子才买你的字呢。” “可不是?也就比街头的穷酸秀才写得好那么一点。” 李子通急了,忙道:“吾等皆为等放榜的考子。” 言下之意,是要亮出准进士的身份好抬抬身价,绝非街头卖字的穷酸秀才可比拟。 当即有人嗤之以鼻:“进士又如何?京城之中,进士多如狗,遍地走,谁稀罕?” “进士的字的确要比穷酸秀才的好,这样吧,本公子出价一百文钱买了!” 众人听出了他的调侃之意,立刻哈哈大笑起来。 曹兴和等人好不郁闷,头都不敢抬起来了。 这次风波虽然是曹兴和无意间引起的,可他却觉得陈有鸟的应对太不明智,刚才要是不予回应,直接溜走,不就万事大吉了?何必跟赵且历置气,以至于陷入这般尴尬的处境,简直自取其辱。 正无地自容间,忽然听到有人叫道:“这字我出十两买了!” 说话者身穿华衣,腰间挂一枚巴掌宽阔的美玉,手中摇着折扇。 “他是武江王的四子赵友乘,一向和赵且历不太对付,惯于在春楼争风吃醋,没想到这会儿来争字了。” 很快有人点破了出价者的身份,以及来由。 李子通等心中一喜,真是柳暗花明,没想到会出现这样的转折点。 十两,虽然远比不过“一字千金”,但在行情上说,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价格了。 毕竟陈有鸟写的只有七个字,还是抄来的。 不管是赵友乘与赵且历不对付,故意来斗气拆台的,还是别的原因,反正这台阶是给到了,顺着台阶下,起码能挽回几分面子。 赵且历目光凶狠地瞪过去:“赵友乘,你这是什么意思?” 赵友乘打开扇子,轻摇两下:“我买字呀!难道我不能出价买字吗?” 赵且历冷笑道:“出十两只为恶心我吗?有本事,出够一万钱来。” 赵友乘哈哈一笑:“十两银子,我只当逛春楼打发给小厮了,一万钱,当我是傻子吗?” 说罢,对陈有鸟道:“十两银子卖不卖,不卖我走了。本公子把话放在这,除了我,不会再有人出价买你的字了。” 李子通拼命给陈有鸟打眼色,让他答应卖掉。 然而陈有鸟摇摇头,淡然道:“太少了,不卖。” 全场哗然,看傻子般看着他,人家赵友乘只是为了拆台才出十两银子而已,谁会真正出价买这样的字? 赵友乘目光闪动,笑道:“果真有性格,我欣赏你,这样吧,我最后出一次价,二十两银子。” 但陈有鸟仍是摇头:“不卖。” 李子通心想:这陈贤弟大概是疯了,这么好的台阶不下,还想着待价而沽。 不过急也没办法,事情发展到现在,由陈有鸟一人主导做主,别人插不上话。 赵友乘嘴一撇:“原来是个二愣子,那你慢慢卖吧。再叫我买,我只会出一两了。” 陈有鸟回答:“不急。” 等了一阵,果真没有人再出价。 赵且历嗤笑道:“小子,你已经错过最好的机会。怎么样?本公子可没有那么多时间在这傻等。” 陈有鸟叹道:“满场富贵,却无一人识货,可惜了。” 赵且历捧腹大笑:“好个无赖士子,这时候玩起怀才不遇的嘴脸了?” 却听得有人说道:“请给我再看看这幅字。” 说话声中,一位矫健英武的青年大踏步走出来。 “城山王的世子赵子弼?” “他怎么来了?” “他要做什么?” 城山王也是个郡王,但赵子弼的身份是嫡长子,是世子,比起赵且历和赵友乘就不同了。 赵子弼拿过字,慢慢看起来,仿佛在审视一件古董宝物,足足看了半刻钟,然后才问:“你要卖多少?” 陈有鸟道:“那位赵公子折扇上的‘一扇清风满乾坤’据说价值八千多钱,我写的‘一扇清风满乾坤’不敢多要,一字一千钱足矣。” “七千太少,我给足一万!” 赵子弼大手一挥,当即有侍卫走出,手里捧着一叠银票,恭恭敬敬地递交给陈有鸟。 四周顿时鸦雀无声了。 第两百二十六章:一字千金 大胤钱制曾几经改制变法,总体是比较稳定的,主要有铁钱、铜钱、票子,以及金银货币等。其中铁钱最劣,往往千钱一贯,但难以储存使用,或锈蚀,或崩坏,一不小心就成为废钱。而大郡之中用的是铜钱,价值大有提升,百钱为贯。 赵且历、赵子弼他们说的千钱万钱,自然指的是铜钱。 一万钱,等于一百两银子左右。 这个钱数对于平头百姓属于巨资,可对于王府子弟,真不算多少,可能就是逛一次春楼的花费。 但不管如何,花钱总得讲究个名目,以及能得到什么。 一把制造精良的扇子售价最多就几两银子,而书法大家在上面写几个字,立刻身价暴涨,卖上几十两,甚至上百两,那妥妥属于奢侈品了。 名家字画,受人追捧,不但能保值,还可能升值,具备拿出去炫耀的价值。 可无名之辈的笔墨恰恰相反,即使写得再好,不得名气,无人问津,也是无用。 所以赵且历认定陈有鸟的字卖不出去。 刚才赵友乘出价,纯属于斗气罢了,能出到二十两银子已经到顶了。陈有鸟又不是美人,若是美人,价格又不一样。春楼争魁,纨绔子弟捧场的银子可十分舍得。 陈有鸟不肯卖给赵友乘,等于舍弃了最好的机会。 赵且历正准备大开嘲讽脸呢,却没想到赵子弼出现了,陈有鸟要价七千钱,其直接给到了一万钱。 如此操作,不管怎么看都像是个托。 问题是赵子弼可是郡王嫡子呀,陈有鸟何德何能请他为托? 赵子弼与赵且历之间也没有什么纠葛,两家反而一向亲近的。 赵且历疑问道:“子弼世兄,你真得要用万钱买下这七个字?” 赵子弼笑道:“钱都给了,钱货两清,还能有假?” “可为什么?” 赵且历很纳闷。 赵子弼神秘地道:“这你就不懂了,这一幅,可是难得的墨宝。” 转面问陈有鸟:“未请教?” 陈有鸟不亢不卑地报了姓名。 赵子弼道:“兄台名字着实独特,可有讲究?” 陈有鸟张口吟道:“出自《逍遥墟经》,上面记载着一则神话故事,有诗云:“有鸟有鸟丁令威,去家千年今始归;城郭如故人们非,何不学仙冢累累?” 赵子弼还真读过这卷书的,顿时想起来了,赞道:“原来如此,当真有趣。陈兄日后但有好字,可送来城山王府,若是好的,我高价收。” 陈有鸟回答:“多谢了。” 赵子弼也不多说,骑上马,扬长而去,留下一脸茫然的众人。 赵且历一咬牙,转身便走,却是去追赵子弼了,要问个明白。他才不信对方所说的“墨宝”,陈有鸟写完字,莫说印章,连个落款都没留,无名无姓的,甚至不能被称为完整的作品。 况且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且历闹了个自讨没趣,不借机离开,还留下来干什么。 围观的人也陆续散去,口中仍议论纷纷,想不明白赵子弼出手买字是何原因。说来说去,最大的可能性是赵子弼赏识陈有鸟,故而慷慨解囊,帮他解围。 一会之后,就剩下陈有鸟几个了。 李子通、曹兴和他们面面相觑,有一种做梦的恍惚感。 冯珂试问道:“陈贤弟,你难道早就与赵世子认识?” 陈有鸟笑道:“怎么可能?” “可他为何?” “呵呵,你没听他说的吗?他才是真正的识货人,能看出墨宝来。” 陈有鸟写的七个字的确能被称为“墨宝”,皆因字里行间有文气,倒没有太浓郁,消耗了两根而已,却足以胜过郑南禅的那一幅了。 这样的字卖万钱,完全属于贱卖。 陈有鸟此举绝非为了置气,也不是为了打脸什么的,而是另有想法。 其实也有些赌的成分。 如果围观的人中,没有人识得文气,那就等于抛媚眼给瞎子看,对牛弹琴了。 那样的话,则需要启动备用方案。 好在结果圆满,一切按照既定的方向走。 这也是因为围观者大都为权贵子弟,至少都是受过教育的,有家世熏陶。如果面对一群目不识丁的,陈有鸟不可能弄这一出,那岂不是搬石头砸自己的脚? 其中种种,皆有衡量。 曹兴和他们哪里懂得关窍?李子通感叹道:“陈贤弟的字,果然一字千金。” 其出身贫寒,对于金钱的数目最为敏感。 当然了,所谓“一字千金”,实则是个夸张的说法,笼统地说,字很值钱就对了,不可能去较真千金究竟为多少。 白恩成打趣道:“看来得请陈贤弟写几幅字了。” 陈有鸟道:“卖货还得识货人,我也是碰了个巧,换了别个就不灵了。” 曹兴和说:“不管如何,经此一事,陈贤弟的名气起码传出去了。” 闹了这一出,他们没有了踏青的心情,于是回城,由陈有鸟做东请客,用卖字所得的一百两银子好好吃喝了一顿。 接下来,就该等待殿试放榜了。 …… 却说赵子弼骑马离开,走着走着,忍不住把字打开,慢慢端详起来。 看了一会,转头问旁边一位文士打扮的幕僚:“周先生,你看此子如何?” 那周先生回答:“弱冠之年,才华横溢,更难得气度非凡,非池中物。” 赵子弼点头道:“确实不错……只可惜他考过了会试。” 周先生明白他可惜什么,一方面可惜陈有鸟考到了高阶功名,可能会影响作品的文气;另一面可惜陈有鸟拥有功名后,就是准官身了,依照王朝法令,不管亲王还是郡王之家,都不许贸然与朝廷命官交往。 此为大忌。 得得得! 马蹄疾响,赵且历追上来了,他虽然附庸风雅,但练过武功,身手不差的。 赵子弼把字收好:“你又来干甚?” 赵且历道:“不问清楚,我今晚睡不着觉。” 赵子弼一皱眉:“不是说了嘛,此为墨宝,万钱买来只赚不亏。哎,与你说也不懂,夯货一个。” 赵且历一脸茫茫然,忍不住自我怀疑起来:难不成真看走眼了,那厮写的字比书僧写的还好? 但不对呀…… 第两百二十七章:殿试放榜 赵子弼万钱买字的事很快在京城圈子中传扬开来,陈有鸟的名字开始为人所知。 民间常言:人怕出名猪怕壮,但对于文坛士子来说,名望是他们渴望追求的东西,可作为晋身升官之道,还能当做护身符来用,故而有“养望”的说法。 紫宁府消息灵通,老嬷嬷立马跑到胡子宁面前打起小报告,颇有不平之意。 自家公子对陈有鸟那么好,送去的贺礼不知能换多少锦绣文章了,陈有鸟倒好,写出诗词墨宝后,居然贱卖给了别人。 这算什么事? 蕴含文气的墨宝是抢手货,不少名门望族,以及王府宫里都在大肆收购,导致常常有价无市。一些权贵门第,干脆养着一群文人,专门用来写东西的。 不过这种做法收效甚微,难以写出有价值的笔墨来,表明圈养的方式根本行不通。 还得在市面上选购,或者找文学大家定制。 为了给胡子宁治疗神魂之伤,老嬷嬷们殚思极虑,想尽各种办法。 胡子宁慵懒地躺在胡床上:“施不望报,有心意即可,我不会看错陈学长的。” 老嬷嬷不以为然:“天下间的人,哪有不狡诈险恶的?”见胡子宁神色不愉,语气一转:“我并非说陈相公忘恩负义,但防人之心不可无,眼看殿试放榜,不出意外的话,他将外放为官了,到时忙忙碌碌,怎么写东西?” 胡子宁忽然来了精神:“你说他能考中多少名?” “依老奴看,他排在二甲应该没问题。其实最好掉到三甲去,王朝如今人浮于事,同进士难以递补为官,正好赋闲在家,悲春伤秋的,能写出好诗文来。” 老嬷嬷很有算计地道。 胡子宁说:“为何不能进一甲?考个状元当当那才春风得意。而且一甲三人俱会被授予翰林,能够留在京中。” 老嬷嬷回答:“状元哪有那么容易考的?以陈相公的年纪,难。” 胡子宁冷笑道:“考试看的是文章见识,又不是看年纪,排资论辈。” 老嬷嬷一本正经地说:“王朝考试,讲究的东西多着呢,人情练达,还得写对主考官的口味。” “要不我与你打个赌?我赌学长能中一甲。” 老嬷嬷:“……” 她猛地发现自己或许是太闲了,这种事有甚争论,甚至打赌的价值?不管陈有鸟考中多少名,一甲还是三甲,都是闲事而已。 当即道:“公子,我有事忙,告退了。” 转身便走,身后传来胡子宁“嘻嘻”的笑声,清脆悦耳,仿佛打赌赢了似的。 …… 从考完殿试到放榜,中间相隔的时间要比会试那些短得多,三天而已。 对于各位考子而言,放榜可不是闲事,而是至关重要的大事。 是日,要沐浴更衣,焚香敬礼,神态肃穆。 由于殿试不落榜,考子们少了几分忐忑,也不会急着守在张榜处,派遣随从小厮去看便好了。自己则留在住宿处,等待传讯的快马报喜。 这样,才能彰显出气度来。 本次殿试放榜,负责看榜的不再是老覃,而换成了郭远明主仆,郭远明主动揽了该事务,表现得比正主陈有鸟还要紧张得多。大清早起来,洗漱干净,一个劲催促小厮阿福。 阿福忍不住道:“公子,你急什么?” 郭远明叱喝道:“你懂什么?我现在寄身为幕僚,圣人曰:食君之禄,担君之忧,不做点事,有何颜面跟随左右?” 这是明面上的讲法,暗地里,他也是真希望陈有鸟能高中一甲,二甲也可接受,但千万不要掉到三甲去。 三甲同进士,一个“同”字,那出身待遇就差远了,没有人脉关系的话,甚至无法补缺上任,只能在家闲置候补。即使去当官,也坐不到好的位置上。 要是幕主坐了冷板凳,幕僚能好到哪去?说不定被嫌弃,一句话便开除了。 在郭远明心目中,自己的前途已经和陈有鸟紧密绑在了一起,休戚相关。 在去看榜的路上,阿福忍不住问:“公子,你说陈相公能考中多少名?” 郭远明摸了摸下巴:“结合他举子试和会试的名次,估计能考进前一百。” 阿福惊叹出声:“那放榜后,岂不就可以走马上任了,能当个什么官?” 郭远明笑道:“没那么快,依照程序,放榜后是戴花游街,参加琼林宴等。另外,新晋的进士们都可以衣锦还乡,足有大半年的假期,最后才启程赴任。” 说着,掩饰不住的羡慕之意,为什么自己在会试没考好,以至于落榜了呢? 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 悔不当初啊…… 阿福又问:“那样的话,咱们都要跟着去海岱郡?” “自然的事,总之陈幕主去哪,我们就去哪。” 投靠陈有鸟这几天,那真是吃喝不愁,住得舒坦,经历过那段不堪回首的流落街头的日子后,郭远明真是怕了,就算陈有鸟给足盘缠资助他回家,他也不愿意。 回去做什么? 继续寒窗苦读? 别傻了。 考过那么多次,郭远明自我感觉自己的文章已经写得相当娴熟,差的只是火候而已。 火候不是埋头苦读所能带来的,要走万里路。 跟着陈有鸟,大树底下好乘凉,走路不用遭受风吹雨打,多好的选择。 不管怎么看,陈有鸟都是一个很好的幕主,打着灯笼都难找。日后郭远明就算也考上了,这条关系也不能断。 阿福却有点想家了:“那老爷夫人怎么办?” 郭远明道:“看过榜后,我会修书一封寄回家去,爹娘会理解的。” 阿福没法,他是来服侍公子的,听候吩咐便是。 郭远明满含期望地道:“其实陈幕主能考进一甲那是最好的,头三名进士及第,可以直接进翰林院做事。如此一来,我们也能留京了。” 京城繁华似锦,在此住过一段时日,就有点乐不思蜀,不想去下面的小地方。而且留京的话,不用奔波劳碌,三年后直接参考,多好的事。 不过郭远明心中也明白考中一甲的难度,难以实现,陈有鸟实在太年轻了些,又并非出身真正的名门望族,缺乏相关的底蕴和支持。 说话间,两人来到放榜处,早已人群熙攘,挤都挤不进去。 见状,郭远明不禁又埋怨起来,说阿福拖拖拉拉的,以至于耽误了功夫。没有抢到好位置,怎么看榜? 阿福内心腹诽:还不是你换了两三套衣服都不合心意…… 等了一阵,前头喧哗,人头涌动,却是官吏们捧着金黄色的榜单出来了,开始张贴在墙上,巨大的一匹,足有数丈长短。 距离得远,郭远明眼神又不太好,即使蹦跳起来,也看不清,急得团团转。 这时候,前面看到金榜的人开始自发地大声念起来:“哗,状元是来自寿安郡的黎源星……探花‘陈有鸟’……” 郭远明依稀听到,身子一个哆嗦,猛地抓住阿福:“阿福,你听到了没?是不是在念探花‘陈有鸟’?” 阿福眨了眨眼睛:“好像是。” “什么叫‘好像’?快仔细听听!” 现场早嘈杂成一锅粥,然而第一甲前三的名字始终被众人传诵着。 得了确认,郭远明身子扭动得像发了羊癫疯似的,阿福赶紧把他搀扶住了,好不郁闷:不知自家公子激动个啥…… 第两百二十八章:问询 《极道人神》第两百二十八章:问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两百二十九章:钦差副使 从礼部离开的时候,陈有鸟心绪复杂,上了马车,老覃吆喝一声,驱车返回宅院。 郭远明等在那儿,恭敬地唤一声“大人。” 陈有鸟正式被授予翰林编修,又叫做“翰林学士”,正儿八经的正七品官,当冠以“大人”之名。 没坐一会,曹兴和、冯珂、李子通、白恩成四人结伴登门,他们是来找陈有鸟商量何时启程返回海岱郡,衣锦还乡的。 本次殿试,陈有鸟意外地考进一甲,被点为探花,自然成为这个同乡小团队的魁首。 冯珂与李子通的名次也不错,排在二甲中游;曹兴和、白恩成两个就郁闷了,掉到了三甲里头。 不过他们的任职安排还没有定下来,先回家等候通知。 反正不管怎样,衣锦还乡是必须的。 归程漫漫,几个人一起走最好不过。 陈有鸟沉吟片刻,忽道:“各位,我暂且不能回乡了。” 冯珂吃惊地问:“归乡乃是圣上恩典,如何回不得?” 陈有鸟叹道:“我刚接到圣旨,成为钦差副使,要与两大藩国使者团一同前往藩国,后天出发。” 闻言,几人作声不得,既感到羡慕,又觉得疑惑。 羡慕的是,那可是钦差,即使为副使,也是相当风光的职务,由此可见朝廷对陈有鸟的重用; 疑惑的是,如此差事怎么落在一位新晋进士的头上?从没有见过这般前例。 但圣旨已下,金口玉言,不得违抗。 又说了会闲话,曹兴和四人告辞离去。陈有鸟回不了海岱郡,他们其实并未受到影响,按照计划衣锦还乡即可。 陈有鸟去问郭远明:“远明,你有甚打算?” 郭远明一怔,忙道:“大人去哪,我便去哪。” “你有所不知,此趟出使恐有变故,并不安全。” “既然大人去了,我如何能贪生怕死?” 郭远明说得慷慨激昂,心想这正是表现立功的大好机会。他刚才听到这个消息也颇感意外,但转念一想,跟着陈有鸟回海岱郡,他只能当个旁观者,眼热心酸罢了。可出使藩国就不同了,定然有着许多出力的机会,不但能增长履历,还可能出些风头。 陈有鸟笑了笑:“你对两大藩国的印象是什么?” 郭远明老实回答:“按照朝野说法,藩国桀骜不驯,地方风俗多与中原不同。不过大人为钦差,无论如何,他们也不敢胡来的。” 陈有鸟沉声道:“如果是这样就好了,但在这骨节眼间,我总感觉有事发生。你可知道,前一阵子,藩国使者在京城遇袭,中山国使者狄林义差点被杀。” 郭远明大吃一惊:“竟有这等事?” 他是真不知道,不同的圈子层面,信息完全不互通,除非偶然听闻到。 陈有鸟接着道:“朝廷一直想要削藩,年前甚至已经调兵遣将,准备大军压境,后来虽然按兵不动,但彼此间的气氛依然紧张。你说,我此时出使藩国,会受到什么样的待遇?” 还有些话不便明说,他这趟出使,肩负着刺探军情的秘密任务,等于去做间谍。 道门安排他进朝廷卧底,朝廷又派他去藩国搞事。 陈有鸟实在无语以对:自己明明长得眉清目秀,气质出尘,可为何老要干这种事? 不过他心里很明白,这是一次考验。 而且,也挺有意思的,早想着去见识一下真正的藩国模样。 听了他的话,郭远明不禁打起退堂鼓:自己只是个斯文读书人,真要以身犯险,可得好好考虑考虑。 可不对,这莫非是故意来试探我胆色的?再说了,两国交战,不斩来使,何况这还没打起来呢,有什么可怕的? 想了想,郭远明斩钉切铁地道:“有大人在,赴汤蹈火我都不怕。” 陈有鸟:“……既然你决定要去,那好吧,且下去收拾行装,那些不急用的东西就不要带了。” “好。” 郭远明走了出去,开始交代阿福。 阿福听完,惊叫道:“公子,你怎地答应了去藩国?” “有什么问题?” “问题大了,我可听过不少传闻,说藩国妖人吃人嗜血,杀人不眨眼的。” 郭远明冷哼道:“山野村夫的道听途说,不可当真。” 阿福苦着脸道:“但空穴来风,总有依据的。” 郭远明说:“我们又不是流落异乡,而是随钦差出使,有着圣旨护身,你怕什么?再说了,大人出使,我身为幕僚却贪生怕死,这像话吗?我还能继续当幕僚?” 如果这次没有选择跟随,他脸皮再厚也不好意思继续留京,只能乞求盘缠路费,自个灰溜溜归乡去。 现在的郭远明宁愿去冒险,也不愿意回家。 阿福听了,觉得有道理,不再啰嗦,乖乖去收拾行装。 屋内陈有鸟坐在那里,伸手从怀中掏出一卷黄绢,正是圣旨。 圣旨言简意赅,等于是一则任命书。 张元功念完圣旨后,又叮嘱了陈有鸟一番言语,传达了另一种意思。 陈有鸟心里亮如明镜,姑且听之。 他从一开始就不愿意当任人驱使的棋子,也绝不是个任凭拿捏的棋子。 这趟出使藩国,官面上的说法是应和藩国使者团,所谓“礼尚往来也”。也是为了安抚藩国人心,表明朝廷诚心议和,不起刀兵。 钦差正使,是礼部侍郎罗轩,其年过六十,花甲之年,快到了致仕的年龄。用老臣子当钦差,可能是为了老成持重,体面不出错;也可能是摆在明面上,充当个摆设罢了。具体如何,要见过人才能清楚。 此行山长路远,非一朝一夕的事,期间可能充满凶险,陈有鸟想过了,不宜带画眉去。 想到画眉,心底有思念涌起,他拿起无尽葫芦往嘴里喝了一口灵酒。 喝着酒,却又想到胡子宁。 这位漂亮得不像话的学弟对于陈有鸟别有意义,一路来给予了太多的帮助支持。本以为进京后能叙旧一番,没料到时至今日,双方竟没见上一面,陈有鸟又得离京而去了,莫名有一种“咫尺天涯”的感觉。 还有齐见霞赤阳生等,也没再来过,估计要避嫌,以免给陈有鸟招惹麻烦。也可能是因为上次袭杀之事,纷纷躲起来了。 以他们的修为道行,自然无需担忧,陈有鸟只是忽然间想起了这些人,还有一些事。 大概是他觉得孤独了! 第两百三十章:出使 礼部侍郎罗轩今年六十有五了,长得很圆润,腰间像套了条轮胎似的,低头看不到脚尖。他常常是一副笑眯眯的模样,像极了“笑面虎”。 陈有鸟与他交谈过后,发现这位罗侍郎性情圆滑,典型的官场老油子,本次担任使者团正使再恰当不过。 王朝出使,十多辆马车组成仪仗,再加上三百名神甲兵护卫,浩浩荡荡的。领兵的将领叫“邱正习”,是个从四品的宣武都尉,品秩不低的了。他除了领军护卫之外,还兼着副使的职务。 三品侍郎,从四品都尉,再加个七品翰林编修,三者组成的使者团,该规格用来回访两大藩国足矣。 中山、伏猛两国的使者团已经在昨天启程离京,等于提前一天。他们此行并不如意,连正明帝都没见着,只与老首辅谈了一轮,没有落实到什么具体的条则。 不仅如此,使者团还在京中遇袭,狄林义小腹挨了一剑,差点命丧当场。 凶手们逃去无踪,毛都没抓到。 由于对方元神潜藏,不用道法,施展出来的非人武道颇为诡异,无从侦查出身来历,这才是最为窝火的。 藩国使者们恼怒而走,回去后不知会向他们的国主做什么样的汇报,然后用何等方式来招待王朝使者。 这正是陈有鸟所要顾虑到的问题,他不知道罗轩与邱正习的想法怎么样,但他自己,在做事之前,总有一个思而后动的谨慎习惯。 罗轩见他沉默寡言的样子,主动地来关心问是不是因为这趟差事,致使无法衣锦还乡,从而心中压了怨气。 陈有鸟当然回答说不是。 真不是。 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对于绝大部分的士子而言是无比光宗耀祖的事。 但不包括陈有鸟,他本是异乡人,对于本地宗族乡土的归属感并不高。修道之后,人情世故方面更为淡漠了。 罗轩又问:“你是否担心出使藩国会遭遇凶险?” “听说藩国多妖人,性情凶猛嗜血。” 罗轩呵呵一笑:“凶不凶,猛不猛,得因人而异。对于普通百姓而言,衙门的役隶一个个也是凶猛暴虐的。” 陈有鸟明白他的意思,人际之间存在相对关系,说白了,藩国那边不敢对王朝使者无礼,除非想撕破脸皮直接开战。 这是最坏的局面,但也是最不可能出现的局面。真打的话,何须你派使者来,我又派使者去? 不过陈有鸟见多了风云变幻,凡事往最坏处想,小心为上。 罗轩又道:“其实我曾出使过伏猛国,在十年前。” 陈有鸟顿时来了精神:“罗大人,那伏猛国究竟是怎么样子的?” “在我看来还是不错的,虽然礼仪方面比中原差了些,但算是得体,吃喝也不错,特别牛羊肉等极为鲜美,做法独具一格,别处吃不到。” 陈有鸟:“……” 发现自己白问了,这位罗侍郎去过一次藩国,留下的印象全是吃喝玩乐,以及热情似火的藩国女子…… 并不奇怪,王朝出使,藩国方面自然热情招待,好吃好喝好玩的全送过来。 至于真正的藩国面貌,谁在意? 难怪罗轩一脸轻松,敢情是抱着“重温旧梦”的目标去的。 相比之下 ,邱正习要严肃得多,他是武将,身材魁梧,孔武有力。 能当上神甲军都尉的,肯定武艺非凡,在他身上,陈有鸟觉察到了浓郁的气血,像是蒸腾的云霞,远看过去,直如一束熊熊烈火般。 烈焰灼烧,对于元神魂魄有着一定的反噬伤害。 陈有鸟可以明确,对方已然踏入非人的武道境界。 作为王朝的统治武力,神甲军战力非凡,除了拥有各种巨大杀伤的器械之外,还熟练阵法。 另外,将领个体本身就是十分厉害的高手人物,只是治军纪律严格,他们的名声很少会传到江湖上。 对于神甲军的强悍,陈有鸟亲眼见过两回,第一次在海岱郡,神甲军出动,击杀了数名妖人;第二次则在鲁云郡,对付的同样是藩国妖人。 却没想到,这次有机会与神甲军的高阶将领共事。 然而邱正习严肃而不苟言笑,像块岩石般,典型的军人作风,想要从他嘴里掏点东西出来,相当困难。 陈有鸟试着套了两次话后,随后便放弃了。问不到有用的信息,问得多了,反会招惹嫌疑。 那就安静地当自己的副使吧,一边走,一边读书,以及修炼,和以前的日子没有多少区别。 马车是胡子宁送的那一辆,赶车的还是老覃。至于郭远明等,则和其他随行人员一起。 使团仪仗,兵强马壮,大张旗鼓,所到之处,都会受到当地官府的高规格接待,顺风顺水的,没有遇到任何的阻难。 …… 海岱郡,陈氏。 自从曹郡守中风退位,陈氏强势崛起,取而代之,俨然已成本地第一大族。 不过陈氏宗族的底蕴始终欠缺,因此把很多希望都系在陈有鸟的身上。 过了年,过了三月,有捷报传来,陈有鸟金榜题名,举族沸腾。 之前陈有鸟对宗族的意义,道法的分量占了大头,但当他考中进士,科举功名的分量就完全不同了,并且更具影响。毕竟世俗中人与道法修行的接触少之又少,很多人甚至一辈子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科举功名则不同,只要说起来,与有荣焉。 紧接着更大的喜报又传到了,陈有鸟殿试爆发,考进一甲,直接被点为探花郎。 这样的名次放在整个海岱郡科举历史上都是顶尖的,宗族中出了如此人物,只能说祖坟冒烟了。 这是要飞黄腾达的吉兆! 陈氏上下无不欢呼雀跃,开始张罗盛大宴席。 然而最新消息传来,说陈有鸟接了圣旨,要出使藩国,暂时无法归乡了。 众人难免失望,但转念一想,陈有鸟作为新晋进士就获得圣恩,这可不多见,足以表明来日方长,前程似锦。 这般时候,族长陈三公更没有忘记某位“不肖子弟”,赶紧发散人手,看能否把陈慕道寻回来…… …… 云山观,一片欣欣向荣,在道庭都督府的暗地支持下,道观发展壮大,成为了海岱郡第一观。 陈有鸟不再担任观主一职,由副观主苍松道人顶上。 这个本是他梦寐以求的位置,可真坐上来后,苍松道人却并无多少喜悦之意,反而感到发虚。他并不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在心目中,云山观的观主永远都是陈有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