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黄走 一场雪后,阳光洒在白府门口的石狮子上,分外耀眼,负手而行的管事黄走自廊道走出后眯了眯眼,停下了脚步看了许久,继而思量: “比起两岁时小拇指盖大小的药丸,这次已经有半个婴儿拳头大小了,儿子怕是咽不下去啊...” 黄走,白府外事管家,本是丸州封县孤儿,靠在私塾打扫挣营生,心善,十岁前吃着百家饭长大,只是较同龄人稍显瘦弱一些,自小为街坊肩扛扁担颇为出力,深得小巷内老人们的喜欢。十岁那年澶州彤云派一干人等下山仗剑行侠,被彤云派三长老游子甄瞧上了根骨,当时正值壮年的三长老意气风发的问还未有名字只是被村里人笑称为黄狗的黄走愿不愿意做他的开山大弟子时,黄走有些发晕,到底也不晓得这位村里人口称的大侠偏偏为何瞧上了自己,却也晓得机不可失时不再来的简单道理。随即纳头便拜,大喊道:“机缘在前不敢辞,弟子黄狗,拜见恩师!”游子甄大笑:“名字粗俗了些,不如改个谐音为走,跟随为师走罢!” 随后被赐名的黄走跟随师傅来到了富饶的潭州,放眼所见,皆是黄走未曾见过的景象:高约两丈的红柱金字牌坊、走街卖艺的手艺人、各式酸辣甜咸的美食与只能嗅而不得饮的醇酒...可其中最让黄走惦念终生又无法忘怀的,还是十几位身着金甲叶子,腰挎制式战刀的锦衣卫,这些锦衣卫见到彤云派诸人背负长剑,腰悬山门玉牌,依然不卑不亢的确认诸人身份,举手投足间的淡定从容赢得了少年的心,若是师门应允,锦衣卫诸人也要黄走,黄走早跟这些禁军跑了! 之后一路无事,爬上山门阶梯来到师门彤云山的黄走跟着三长老进祖师堂烧香,以童子身份跟随三长老的小师弟学习拳法及棍法,也会在游子甄在山上的时候跟着恩师读书识字和练点书法,九年后拳棍皆有小成,本就不熟稔枪棍的小师叔已然不是黄走对手,之后拜别小师叔跟随师傅上香,正式成为三长老的开山大弟子,传其衣钵。随后的年份里,又有了几个师弟,都是黄走代师传授武艺不在话下,能在黄走手下走五个来回的,就可以去祖师堂烧香。时过境迁,转眼上山已有二十载。 这些年师徒聚少散多,诸人也都习以为常。 而立之年的黄走已是彤云派年轻一辈有数的高手,两路七十二式排云掌一拨一排,已有相当火候;一路走之棍法,也尽得三长老真传。只是自十岁起从未下山的大弟子,心路上难免有些瑕疵。三长老向长老会提出申请,交由黄走带年轻一辈下山历练,遇上不平事,只管出掌出棍即可,打不过的,只管自报山门,几位子字辈的长老无异议,这事便如此敲定了。不过黄走难免有些踌躇,既想着山下险恶人心难测,又想着下山看看外面的大好风景,不过小师叔再三来劝,不好忤逆,只得带好干粮饮水碎银,腰间别好山门玉牌,带着三位师弟及二长老的小弟子孙付明,下山去了。 值得一提的是,这位二师伯的关门弟子孙付明是位世家子,其父亲官拜丸州布政副使。那时已有十八岁,一身公子气却不惹人厌烦。接人待物,更是滴水不漏。还未下到山门处,便恭谨问道:“黄师兄,下山可有历练安排?”黄走停下脚步,回头答道:“不曾有安排,掌门师伯说历练期限一年,不耽误回到山门即可。” 孙付明点点头。 黄走欲言又止,想了想说道:“师傅叮嘱过弟子,说孙师弟乃一方俊杰,颇有令尊之风,下山之后一切听从师弟主意便是。” 孙付明听到这个答案,颇为自得,抚掌笑道:“三师叔折煞师侄了,若黄师兄不曾有计划安排,可先沿导河找一村落,沽些美酒,再花钱买辆牛车及耕牛,乘车沿河顺流直下十日车程即可到达我家乡丸州梧桐城,届时到小弟府上做客,美食美酒管够,酒饱饭足后,大可外出逛逛,城里的虹月楼和妙音牌坊,诸位师兄也是不可不去走一遭的...尽完地主之谊后,小弟的夫子会留我在城里陪家里的门客做些学问,以图考取功名。诸位师兄若是闲得慌了,可以帮忙一些府里的小厮,他们虽颇会写拳脚,但在师兄们面前自然是不值一提的...随后我们沿航河南下,坐船前往京城,见识一下这一方天下的繁华,到时路过放题城和拙名城,诸位也可下船去见识一下,只要不耽误小弟赴京赶考即可。” 孙付明说完,见诸人一番听懵了的样子,未有人点头附和,有点恼火。黄走还算是这几人里比较能察言观色的,见孙师弟有些不太自在,缓缓说道:“不瞒孙师弟说,我们师兄弟几人,自小上山后从未离山,就拿我来说,除了导河在二十多年前上山前沿河走过,其他地方,闻所未闻,既然大家没有反对意见,就依了孙师弟便是,至于去不去京城,我和师弟们到了梧桐城后再商量一下如何?” “全凭黄师兄做主,既然决定去梧桐城,那咱下山后沿林路去湖边,过了渡口大路就能直通导河了!”孙付明竟未抱拳,而是学那读书人作了个罗圈揖,弄的黄走等几人均不知该如何回礼了。 很快一行五人就来到了山脚下,山脚戒律堂四位值守弟子依律做做样子,宣读了几条山门历练的门规,就笑嘻嘻的给诸人让行了,其中两人敬重黄走武功人品,上前告别,说些珍重话语,剩下的二人似乎与孙付明颇为熟络的样子,一口一个“孙公子”的叫个不停,孙付明心情大好,仿佛已经回到了梧桐城,就从腰带处拿出包有一两银子的红包,包括那俩未曾套近乎的戒律堂弟子也有一份,两人立马露出笑脸,点头哈腰的说了几句“让公子破费了”、“一路顺风”的话语,黄走的几个师弟露出了不齿的神情,只有黄走没有表情的向前走着,不知在想些什么。 出了刻有“拨云见彤”四个鎏金大字的巨大山门后,黄走将手中棍棒往腰后腰带一别,带头向山门拜了三拜,拜罢转头对孙付明问了一句让身后几位师弟略显吃惊的话语:“师弟,不知此去游历,是否还打算放我等归山?”这时的孙付明已掏出了不知名的折扇,潇洒打开,笑道:“师兄何有此问?” “我们师兄弟几个虽然不省事,却也想明白了师弟此次游历的目的,怕不是打着游历的幌子,让我们四人护送赶考吧?”黄走淡然问道。“难道以孙师弟的身手,还害怕路上有些许意外不成?”黄走瞥了眼几位师弟,几位均脸上显有几分不快。 “师兄快人快语,颇合我意,小弟却有此打算。”孙付明瞥了眼那牌匾,继而笑道:“师弟我虽然跟师傅学了点拳脚,但如何应付得外面这些意外?不过请诸位师兄大可放心,到了小弟府上,人手五十两纹银是跑不了的,若师兄们还想去京城散散心,我愿满足大家一人一个力所能及的愿望,如何?” 黄走有些踌躇,不禁犯了难:孩童时期的他扫一天地才三个铜钱,一千文铜钱也才一两银子,五十两那得多少钱啊!当年私塾刘先生的老婆本也才三两银子...他转头望了望师弟们,师弟们要么摇头,要么低头不语,显然是不信孙付明开出的条件,哪有这么容易就赚取的银钱,明显是这小子得意忘了形了。 “这是定金。”孙付明从身后包裹里取出五十两纹银,抛给黄走后,就由不得其余三人不信了。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师弟边扶黎开始向黄走抛出眼色,黄走没有搭理。不过就连封撰这种木讷之人都有了心动之色,黄走本想立即还回去的心思动摇了。 黄走叹了口气,看着众人的目光都在自己手里这沉甸甸的银两之上后,轻咳一声:“既然师弟这么有诚意,我们就陪师弟先回府吧,我也是丸州人,少时梧桐栖凤的传言也是听过的,过去开开眼界也是好的...届时去不去京都,容我们几个再商量商量便是。” “师兄,这话我爱听。”孙付明哈哈一笑,张开了扇面,上面写有“彤云山上烧香”六个大字,“等到了梧桐城这花花世界,怕才算真正尝过了人间真滋味呢。事不宜迟,咱这就上路。”随后扇面一翻,后面写有“梧桐枝下吟唱”六字。 见黄走还不动弹,孙付明淡然一笑,侧了侧身走在前面,“对了,师兄们路不熟,就由小弟我带路吧。”说着往前走去,口上虽然客气,谈笑间俨然已经渐渐成了雇主和打手的关系了。 第二章 下山 下山后四五里路,就能隐隐看到炊烟在林子上方飘荡,孙付明一行人寻着炊烟而去,不到两盏茶的光景,就来到了一处村口。 诸人走进村子,孙付明还饶有兴致的左右打量着户数不多的院落,正巧有个扛着锄头的村民路过,说明来意后,村民执意说村里就村长家有两头耕牛,牛车的话,前些年曾有一辆,村长家闺女远嫁,牛回来了,车留下了... 问清村长家去处,几步路的功夫就到了村长家门口,院落只比一般人家大点,院墙有半人多高,两头黄牛都在家中拴着,看来并未出去农作。孙付明敲了敲门,并无人应答,便笑着推门而入,黄走脸上不喜,但也和几位师弟跟了进去。 村长果然在家,只是耳背听不太真切,孙付明凑近后大声说明来意,村长点了点头,说道:“老朽如今也不能常去地里走动了,上了年纪后就靠这两头牛营生,租给村里乡亲换点粮食...诸位官人要是牵走一头,日子就更发过得不济了。”村长眼睛不停在孙付明扇子上游走,看到扇底挂的上好翡翠后,更是眼中精光一放。 这一切都看在孙付明眼里,别说是他这种人精,就连黄走那几个师弟都看出了这老头是打算脸皮都不要了也要从这富家子弟身上趴下层...皮来? “我愿拿出五两银子购得一头耕牛。不知老丈意下如何?”孙付明把扇子一合,眯了眯眼笑着说道。 村长先是一脸惊喜,瞬间又把脸皮拉倒了喉结:“这位公子,不瞒你说,我这两头黄牛可是从小到大吃那精麦麸长大的,如今老伴殁了,闺女远嫁,这两头牛已经是我最亲、最难割舍的...” “行了,给你八两,连夜打辆车出来,我们急着赶路。” “起码九...不不不,十两银子,否则对不起乡亲们啊!到时省不了一番解释:是彤云派天大的面子,庇护我们,才割舍了一头耕牛,打一辆车报答仙师的。” 孙付明拍拍老人肩膀,在行囊中摸索一番,拿出了一锭十足官银递于村长:“老丈,您且收好,既然谈妥,就安排我们吃顿便饭,不要太糙,有酒更好!不过车要抓紧,路上颠簸,车打结实些,别误了行程。” 村长大喜,慌忙接过银子,看到印底灌样印戳后不仅有些迟疑,可用牙一咬,硬中带软,错不了,真真足斤足两的地道官银!今儿个算是遇上冤大头了,也算不枉我每年都给财神爷上香!随即恭敬回道:“要的要的!饭菜马上找人去做,酒要现去临近村子沽,我找个腿脚利索的孩子现在就去!” “劳烦老丈。”黄走等人看村长揣着银子匆匆离去,赶紧答谢,心里不免迷茫:“上山二十年,十两银子仅够买辆牛车了吗?那我这快要到手的五十两可就大大贬值了...” 其实不怪黄走等人这样想,老村长和孙付明打的这机锋又哪是这几个涉世未深的武把式看得懂的,十两银子别说一牛一车,就是两牛一车也购得了,只是孙家公子财大气粗,懒得计较而已。于是就演变为老村长漫天要价就地还钱,孙公子就负责风流倜傥一掷千金,仅此而已。只是这别样风流显摆给了这师兄弟四人,有些牛嚼牡丹大煞风景了。 夜里,孙公子一行人独占一屋,酒已过了三旬,菜虽无肉但也算炒的精致,屋外乒乒砰砰敲打着牛车,黄走等人都已醉了,只有孙付明还饶有兴致的自斟自饮,说着黄走他们一辈子都未曾听过的奇人怪事:从未有人进入过丸州以南,潭州以北的高大山林,还能活着出来的;皇帝出行仪仗队伍,场面壮大,一百名精选禁军,骑在一种谓之“马”的动物身上,似牛,但是极其高大威武,鸣声若龙,一日可奔袭三百里;放题城白府三少爷白术,天下头号纨绔,无数姑娘和小媳妇被他糟蹋,带上诸位赴京,就是怕路上遇到这号人物,再次凭白遭到羞辱... 黄走一听禁军来了精神,忙问是否是那种身披金甲,头戴红穗金冠,腰挎制式战刀的那群人,孙付明笑着点头称是,黄走脸上就有了激动之色,又问以他现在的身手,是否能进禁军,当个锦衣卫?孙付明笑着说禁军都是皇帝信任的人,不太看重身手,更重要的是出身... 黄走有些失望,临行前他问过师傅能否到皇帝面前展露身手,谋求一份禁军官职,师傅明确答复:若能投入禁军,也算为师门效力了,朝廷里有人,师门就会安稳一份,当上头领,即便人已不在宗门,死后也会在祖师堂留名,享受后世香火。但照孙师弟的说法,难道没有指望了? 黄走自提一杯,不禁有些郁郁。 怀着这种心情,黄走沉沉睡了过去,天亮后,一辆匆匆赶制的二轮牛车已经摆在了门前,老村长斜坐在车上扒着吃食,看他们推门走出,立马很狗腿的问睡得好不好、牛车样式行不行,又说众乡亲劳苦功高,一宿没睡,等套好了耕牛,更是掏出自家的油衣斗笠,想要强买强卖给孙付明,这位孙师弟又是笑着掏出了一两银子,说是犒劳乡亲们的,更加让黄走对银价贬值的想法深信不疑。 黄走的二师弟封撰是个比黄走还要木讷的人,什么都听师傅和师兄的,极少有自己的主意,听师兄让他驾车倒也不含糊,翻身就上了车头的位置,学着村长教习的样子掌控缰绳,其他人也跳上半敞篷的牛车,挥手与村里人告别。 不到两个时辰,牛车就按照孙付明指点的路线看到了如一面镜子般的绿色湖泊,黄走安排封撰给牲口饮水吃草,自顾自的喝了口昨晚未喝完的浊酒,边饮边思量昨晚孙公子的话,“万一是酒后乱性胡诌的呢?”便问道: “孙师弟,昨晚的话,可都当真?” 孙付明正半躺车上,摇头说道:“都是听长辈说的,做不得真。” 黄走精神一振,忙问:“当真?那我去皇帝老爷面前施展拳脚,就有机会当上禁军了?” 孙付明猛然坐起,双手抱臂,认真说道:“师兄,别的都当不得真,唯独这个,真不蒙你。” 看到黄走失望的样子,孙付明也心中了然,安慰道:“黄师兄不必如此,等赶回梧桐城拜见了家父,我自会向他老人家提起师兄,安排个机会施展拳脚,父亲自会帮师兄寻个出路的...” 可黄走不搭这茬,就只是自顾自地玩弄那枚酒葫芦而已,孙付明拨开扇面轻轻拍打身子,一笑置之。 我发自肺腑与尔等交心,竖子当我是吹牛,待得入了梧桐城,保管你黄走被我拽着鼻子走。 此后一路无话,沿着导河出了潭州,来到梧桐城管辖境内已是深夜,算来这次历练一路无事,既没有强人劫路,又没有百姓诉苦,一行人更加觉得师傅安排此次历练,真的就是陪这位孙公子赶路的,倒是孙付明回归故里,越发意气风发,偶尔吟一首诗,偶尔拍打着扇子按着节拍哼首曲子,都是哥几个听不懂的。 “梧桐不穷变,放题岂可安。待得雏凤凭地起,谁叫白家欺人善?” 第三章 纨绔 夜里,师兄弟几人投了一个名叫“归宿”的小店,黄走提议明天步行进城,打算将牛车卖于店里,封撰已和黄牛处出了感情,破天荒不赞同此事。出钱人孙付明倒是有话语权,便卖了封撰一个好:“既然封师兄一路驾车多有辛劳,不管如何处置,都依了封师兄便是。”说着下楼去找店小二咕哝着说了些什么,店小二凑近耳朵边听边使劲点头,听完一溜烟跑了出去。 一夜无话。第二日清晨,天蒙蒙亮,黄走就听到了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猛然起身抄起棍棒奔向窗边,定眼一看,原来是熙熙攘攘的二十余人,抬着五顶轿子近身前来,这时孙付明一个鲤鱼打挺从床上坐了起来,招呼众人:“早饭就不在这里用了,去小弟府上用吧,封师兄,尽管上轿,牛车下人们会帮你送进府上的。” 进城的路上,黄走忐忑的坐在轿子中,双手紧握扶手极力去适应被人抬着的感觉,掀开幕帘,梧桐城近在眼前... 自从下山以后,几天下来,黄走和诸师弟的观念发生了微妙的变化,除了二师弟不管不问天天和那头黄牛打交道,有时低语,有时发呆。三弟和四弟都被孙付明的所见所闻充斥着、影响着,进城之后,十余天的功夫,三师弟边扶黎就醉生梦死于那妙音牌坊,四师弟李之友倒是哪都不去,但好为人师的性子也越发浓厚,天天陪孙府的下人拆招喂招,被阿谀奉承到没了边际。黄走呢,天天盼着拜见孙付明当布政使的父亲,亲自确认锦衣卫之事。 这天边扶黎来借钱,黄走也很痛快的借给了他孙付明兑现的五十两纹银,没有半个时辰的功夫,他就带回了一位眉目动人的女子,名叫什么翠的,黄走远远看着边扶篱将女子带回房中,暗暗皱眉不已。 孙付明这些天将这些都看在眼里,锦衣玉食,打动不了过惯了苦日子的师兄弟几个,但是人人都有能拿捏的地方,封撰好牛,最听大师兄的;边扶黎好色,妙音牌坊一个拨弄古筝的小丫头,都能把他折腾的五迷三道;李之友好为人师...但是作为主心骨的黄走,似乎只对成为锦衣卫有兴趣,这可就难办了...办成那件大事,主要还得依仗他。 因为师傅曾言语过,放眼整个彤云派,能在黄走手下棍下走足百招之人,不足一手之数。 几天后夜里,黄走在屋里闷闷喝茶,心里烦闷不已:来到府中几位师弟的表现虽说像师傅所说的“入乡随俗”。但变化也太大了,尤其是四师弟,已经在白天跑来找过他这个大师兄一趟,让他传授自己颇为拿手的下半套排掌,虽然黄走再三劝说李之友,但是李之友似乎主意已定,要留在孙府当个教头,再转到布政司衙门做事,黄走摇了摇头,让师弟三思行事,李之友愣愣的看着低头不语的大师兄,轻哼一声,负气走了。 黄走倚在门口,也是皱眉不语,却不曾想李之友没走多久,就有几盏灯笼由远及近的走来,黄走从思绪中缓过神来,看到当先一人五十余岁年纪,一身灰布袍子,头戴镶有灰黄色宝石的帽子,看似不起眼,却趁得极为精致得体,身边跟着的孙付明明显落后一个身位,黄走心领神会。正是这栋寨子的正主,朝廷正二品大员孙晓来了。 孙晓看了看身后的孙付明,后者点了点头,心中了然,身前此人,当得起自己一声宗师。随之哈哈一笑,隔着五丈便遥遥抱拳,开口笑道:“黄宗师,久仰久仰,在下孙晓,犬子在山上路上,没少得大侠及几位师弟照拂,老听付明说及黄大侠已得柳老真传,今日得见,三生有幸啊!”说罢已走到门前。再次言语:“近些日子京城里有人情走动,招待不周,惶恐惶恐。” “孙大人言重了,”黄走有些局促,语气一顿,接着恭谨说道:“家师学识渊博,武功人品更是本门的佼佼者,在下只学了个皮毛,如何当得起大人及孙师弟的谬赞?不敢当、不敢当啊。” 孙晓微微一笑,觉得黄走并非像儿子说的那样木讷不堪,继续试探道:“听犬子说起,黄宗师似乎对仕途有些兴趣?” 黄走看了看孙付明,见其对自己点头,便下了决心,开门见山说道:“孙大人别见外,黄某是个粗人,少时蒙师傅抬爱,领回山门教些武把式,下山时师傅说过,一身武艺,若能报效山河,那是最好;退而求其次,报效山门,为山门传递香火,也能得到认可,但男儿最怕学而无用,无以为报。所以小的想厚着脸皮求个门路,投于禁军施展抱负,望大人提携!”说完学着孙付明那般一揖到地,只等孙晓答复。 孙晓赶紧搀扶,却假装眉头一皱,说:“此事怕没有那么简单,禁军属陛下直属亲信组成,我一个外籍官员,有安插耳目的嫌疑啊...” “这...这可如何是好?”黄走猛然抬头,抱拳问道。 孙晓笑了:“黄大侠不要心急,办法倒是有,就是需要周转,在下在京城有执金吾手下当值的熟人,名叫白立,出身曾是放题城白家的赐姓家奴,如今分管禁军民间选拔一事,选拔倒也简单,就是站桩打擂台,一般午时开始,申时末敲锣结束,八个擂台上还能站得住的,只要身世清白,都能入选。” 黄走眼前一亮,腰脊更弯,“还望大人指点前程!” 孙晓轻抚短须,避开黄走这一拜,随之将其轻轻搀起。 半盏茶后,孙付明父子对坐在一间两面通风的雅阁中,四下并无人侍候,孙晓说到:“老二,你大哥都已经放了县令,你这成天寻山访水的没个正行,让为父说什么好?”说罢叹了口气,自斟了一小杯酒,慢慢放在唇边品着。 孙付明眼神坚毅,直视孙晓,说道:“叔父!老大是您的接班人,仕途都给他铺好了,我学他做什么?” “胡闹,”孙晓放下酒杯,斥道:“你大哥宅心仁厚,是极好的,但为人处世却不行,早让他步入仕途,也是想着趁我还没告老,笨鸟先飞,走的远些...你俩的娘死得都早,纳的那几个姨娘也没给你们添个弟弟妹妹,说到底,家还是早晚要交到你手里我才放心的,我帮你笼络这黄走,无非就是和之前的那些人一样,帮你赚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 “他可不是一份可有可无的人情,我是真有用得着他的地方。”孙付明狡黠的一笑,继而问到:“白立那老家伙那边...” 孙晓摆摆手,“记住,贪财好色的人,人情欠下了也就欠下了,不算什么。自这代白家家主接班以后,白立这老东西就和白家脱离了干系,否则上次你在京城被白家老三打的时候,也能找他调解关系,可你看见他见到白术那唯唯诺诺的样子,他敢么?奴才脱了奴籍,一样还是奴才。” 孙付明看了看月色,沉默片刻,小声说道:“白术他才是天底下最大的纨绔。” 孙晓望向黄走所在院落的方向,仰头饮了一杯,“何时直言相告?” 孙付明轻声回道:“不急,等这几人把手里的钱花完再说。” 孙晓提杯,孙付明满贯之,滴酒不漏。孙晓满意地点了点头,看着这位大哥的“遗孤”,一口干了。 好花好月好景,子侄陪伴在膝,我孙晓这辈子是真的值了,可为何怎么就这般想念大哥呢? 月余后,除了李之友,孙付明携黄走、封撰、边扶黎及一干家丁,共赴坐落在沙洲之上的放题城。 第四章 白家幽谷 放题城乃是中部第一大城,携导航二河之冲击,修建在了中间最大的沙洲之上,相传这是有典故的。 谣传千年前,白家携家眷来此开山,偶遇仙人,给出题目,白家家主所闻所答皆指向仙人心坎,于是哈哈一笑,指地为山,高足足五百余丈,是为放题山,阻断了二河的常年冲击,遂有了沙洲,经过多年的修葺和打理,便有了放题城,而那出居中而建的高山,自然也成了白家的私产。除此之外,放题和梧桐的人文风情无异。众人安顿好后,平日里出门逛街,已有数日。 一天夜里,孙付明拎着两壶好酒来到黄走几人的房间,对门口站着的家奴点了点头,后者识趣的关上了门,在外把风。黄走等人知晓这位孙师弟要“透底”了,便都聚到了房间的方桌前坐好,孙付明笑着坐下,说道:“三位师兄,这放题城的茯苓醉可是全岛清冽酒种中的一绝,不可不尝。” 黄走等人愣了一愣,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封撰便问道:“师弟啊,刚才你那是什么意思,全岛一绝何解啊?” 孙付明笑了,难得不开窍的封撰问到了点子上,就顺着他点出的问题接着说出了让所有人咋舌的一句话:“江海中的小陆地,自然称得上‘岛’。不瞒师兄们,我们的祖先世世代代生活的地方,确实是在一座‘岛’上,现今皇朝的实际掌权者,并非董家小儿,而是白家的家主,九卿中的执金吾白明明!” 孙付明看着久久没从刚才那句话中缓过神的众人,苦笑着摇了摇头,说道:“知道你们不信,不妨来看看这个。” 黄走看着这个高深莫测的小师弟从自己袖子里小心翼翼的抽出了一叠泛黄的宣纸,前几张密密麻麻的写着一些文字,后面的几张是一些个图画,像是对前面文字的注解说明。 孙付明将宣纸一一递给众位师兄,大口灌了一杯,满面通红,神情颇为激动,眼里盯着封撰手中那张图说道:“这是我生父唯一留给我的东西,是在岛上的游记及这岛的堪舆图,众位师兄看完就明白了。” 几盏茶的时间内,房内静的只有黄走几人翻看宣纸的声音,等黄走几人阅完,脸上满是疑惑和震惊的表情。原来游记的作者名叫孙泽,生在大官宦家庭,从小不爱读书只爱舞刀弄枪,所以一直没有功名在身。由于一直好奇导河的源头,早已步入而立之年的他备好行装就沿河而上,一路上不断绘图,并走进了人们口中飞鸟都无法翻过的导贤山脉,刚入山不久就遭遇了身穿白衣款式的蒙面人,在蒙面人苦劝孙泽无果后动用暗器想要了结孙泽,却被孙泽拼着身中数标反杀了蒙面人,揭开面纱一看,竟是曾经在家里有过一面之缘并早已告老归林的前禁军副教头王炳,这可把孙泽吓得不轻!在确认周边无人的情况下草草将王老掩埋掉,思绪一番挣扎后,自小胆大的他继续往深山走去,不知走了多久,直到遇到了一面和墙面一样的高山,高约五十丈,直上直下且表面光滑,这下可难倒孙泽了,几番尝试无果后,孙泽沿着这“墙面”一路往北走去,大约走了十余天,依旧是高耸入云的高山,孙泽不敢耽搁,毕竟失手杀死了王老,需赶紧回家商量对策,便寻了来时做好标记的路原路走出了导贤山,坐船急急回到家中,与家父和已经做了几年知县的弟弟孙晓坐在桌前商量时,时间已又过去月余了。孙泽的父亲孙颐皱着眉头听完,摩挲着桌上上好的青花瓷盖,缓缓看着孙泽的弟弟说道:“事已至此,不要过于惊慌,既然没人看见老大下手,你速派几个信得过的家奴,不要有官身的,弄身便服赶紧去往导贤山,找到掩埋王炳的坑,看看上面衣服上有没有放题白家的赭竹标记,速来报我!” 哥俩对视一眼,有些摸不到头脑,孙泽便问道:“父亲,这王炳乃是夏本城小厮出身,我是知道的。这和放题城白府有什么关系?” 老爷子站起身来,本就不好的身体略显驼背,估计也算交代完了,不打算再和这个不求上进光知道惹祸的长子说些什么,临出门之前撂下一句:“白明明这小子接他爹的班当了卫尉,这才没几天王炳就告老了,照理告老前要交接好才能走的,但是当时朝里说王炳走时未曾交接,只身一人出了京师,这事儿本就透着古怪,加上你说他着一身白色绿纹的外衣,这听起来就是地地道道的白府款式了,只有排除他与如日中天的白家的关系,我这颗心才能悬下...对了老二你安排的那帮人,通报完去那的经过,就不要留在世上了,厚待其家属就行了,懂我的意思了吧?” “孩儿,晓得了。”原本孙晓还打算给那帮人求情,终究没有提起那心气儿来,毕竟在他看来,灭口这档子事,比向父亲求情还是要容易些的。 按照孙泽后面的描述,随后就被禁足在了家中,结发妻子因病逝世,悲痛之后每天陪刚两岁的孩子玩耍和练练刀法,一个月后,快马归来,爆出了一个惊人的消息:埋人的坑找到了,但是里面没有尸体。很快父子齐聚一堂排除了王炳没死和被野兽叼走这两个可能性,保险起见只能派人去放题城打探口风,并提到了这次去的人可以不用死,但是必须要够精明,身上不能有任何有身份标记的物件。 半年过去后依然没有任何动静,孙颐顽疾发作病重去世,生前不放心孙泽叮嘱了好几次千万别靠近白家,并在弥留之际透露当今天子或是傀儡的天大消息。随后家人按照九卿规格给老人办了大丧,并无官身的孙泽接过了家主之位,每天奔于应酬十分憔悴,弟弟孙晓官升三级,终于接过了梧桐城府尹荣归故里,虽不能回孙府子承父位,也是当世罕见的荣升。 游记再起一页,已是孙颐去世两年之后,孙晓稳坐梧桐城,对家族经营的场所及买卖多有照顾,比起老人在时只好不坏,只是孙泽无心做这家主,心心念念的总是那几乎高耸如云的大山墙壁,忽然想起了放题城的入云大山,或登至山顶,能把谜题解开。于是孙泽不再疑惑,留下自己所写游记和一封去往放题城的家书,这篇游记就结束了。 “家父最后留有一封家书和家族的地契房契和族契,信的内容是如果一年之内能够归来,日子照旧;若是无法归来,孙晓继任家主,并将儿子付明过继给孙晓。”孙付明哽咽着顿了顿,提了一口气,继续说道:“随后在一个夜晚,在放题城埋下的一颗暗钉门前,我父亲匆匆留下了一枚蜡丸,当时的他身受重伤,趴在地上奄奄一息,说是刚刚击毙了白家两个追杀他的硬茬子,还叫探子不用管他,赶紧留命回家报信,真相答案,都在一个叫白家幽谷的地方。” 黄走忙问,“可是在这放题城白家?” 孙付明点头道:“没错,家父在蜡丸中用血书匆忙写就了自己的所见所闻,所谓岛,及其类似我家院落的小湖中的湖心亭,周围全是湖泊。只是外面大湖面积按照我父亲的说法是完全望不到边。”说着又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了一张短短几行字的锦帛,递给了边扶黎,众人在灯下铺展开来,上面是这么写的: “今当入山,攀至山腰,打翻阻拦之人,入白家幽谷,拾阶而上七千阶,攀至山顶,画面波澜壮阔,原我辈所居之地,四面环山,外有大湖,目之所至,无边无垠,解我多年困惑。遂力竭败于独臂老人,逃至山腰滚落山崖,并杀出重围赶至街区,望告知付明,为父此生无憾矣。” 短短几行,道出了孙泽一生的堪舆志向,黄走等人不禁肃然起敬,沉默片刻,黄走忽然问到:“看来令尊的血书和那个“岛图”是一起写就画就的吧?以我们几人,上山不难。但未必能找得到你父亲,再就是你有几分把握你父亲还活着?” 孙付明神情激昂:“把握我不敢说,但是生为人子,苟且近乎二十载,为的就是寻回我父亲!彤云山习武也是为了今天,还请三位师兄看在我这千里寻父的份上,帮师弟这个忙吧!此次上山,所有后果由我承担,之后师兄们但有所求,孙付明万死不辞!” 又是一阵沉默,孙付明左看看黄走,右看看封撰,再看看边扶黎,众人都拿不定主意,最后还是边扶黎打破了沉默:“师兄,这事儿太大,要不请示一下师傅吧?” 黄走也不是个拿主意的主儿,虽有一身横练的武艺,心思也总是摇摆不定的,正不知道如何是好时,封撰拿出了一封牛皮纸信封,递给黄走,说道:“师傅临行有命,遇事不决时,可拆开此信封。” 众人心中一惊,这封撰藏得好深,此刻才将师尊密信拿出。尤其是孙付明自付也从未见过这行踪不定的三师叔,万一不让跟他一起行事,这些年付出的努力及心血岂不是要白费了?思及自己父亲,一股子冲动劲儿就要夺黄走手里的书信,黄走岂是易于之辈?手上的造诣早已得恩师真传,只见其左手抓住书信未动,右手拇指与食指屈指弹了两次,巧妙的弹至孙付明手腕及虎口位置,孙付明只觉左手一麻就失去了知觉,后退一大步,不禁怔怔的站在那里。 这时黄走也展开了书信,看完寥寥几字后,反而松了一口气,笑着对孙付明说道:“师弟莫急,师傅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让遵照师弟的意思去做,不用疑虑。”说着把书信递给了孙付明。 孙付明右手接过书信,一看上面就“遂孙氏之所愿,便宜行事。”几个大字,孙付明大喜,随即双膝跪地,抱拳朗声说道:“谢师兄们成全,孙某肝脑涂地,报答万一!”说着磕了一个响头。 黄走和封撰赶紧将孙付明搀起,边扶黎仔细看着那封书信。说道:“确实是家师字迹无疑,而且信的背后用掌力留了暗记,不仔细看是看不到的。”黄走点了点头,说道:“家师让我们便宜行事,那不管这幽谷是龙潭虎穴,也要闯上一闯了...不知道付明师弟何时出发?” “明夜正是初一,趁着没有月光,我们潜入进去。” 封撰再次开口:“师尊为何会知道有今日之事?此时蹊跷。” 边扶黎一拍桌子:“师傅料事如神,其实我等可以揣测,二师兄你忒多虑了。” 黄走也劝道:“师弟,师傅他老人家能算到今日之事,一定是思虑齐全的,我们下山历练已做好一切心里准备,这白家幽谷不管是什么龙潭虎穴,我们都该听师傅的,去闯他一闯才是。” 封撰没有表情地点了点头,扭过脸去,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第二日一入夜,两个打探上山路况的仆人就回来了,落脚后画了一张详尽的入山口守备的布置图,孙付明递给已着好夜行衣的师兄弟三人一一查看,并无太多言语。封撰腰间别有两把短刀,边扶黎袖里藏有些许三寸长的袖里剑,只有黄走双手拢袖,似乎什么都未曾携带。二更交三更天时,四人跃出旅店,一路疾走,奔赴白家幽谷。 第五章 登顶 黄走等人按照谍子探回来的位置一路寻去,发现路上确实有不少暗哨,不过这一行四人不但轻功了得,黄走的眼力更是出类拔萃,等绕过了几个暗桩后,距离地图上显示的幽谷入口已经很近了,黄走抬头望去,放题山黑压压的耸立入云,根本看不到峰顶,如此的高山不禁让人气馁,不过来都来了,就没有打道回府的道理。 等到了图上所指的圆心地点,众人才发现原来放题山是和白府衔接在一起的,明面上的距离似乎离白府正门极远,实则白府的后门所在,正是幽谷的入口所在了。 孙付明抿了抿嘴唇,低声对着前面不远处的黄走说道:“师兄瞧好了,放题山周圈全是藤蔓围绕着的密林,入不得内,唯有翻过白府院墙,从靠近后门的地道入山一条路可走,里面是否防备森严,我拿不准,到这里后,全凭师兄做主。” “所以说放题山是白府的私人后山也不过分吧?果然好手段。”黄走冷哼一声,表面上似乎并未将翻墙地道入山之事放在心上,但实际心里也不禁打鼓,这白府能圈禁一座天下第一大山,确实已算得上是通天本事了,甚至都未曾听过董家哪位皇帝曾登高过此山,这就更邪门了。本以为深入此山,巡过一圈,救走孙师弟的父亲,就算大功告成了,即便见不到,那也算了却孙师弟的心愿了不是?毕竟看过孙府护院那些人的本事后,黄走也并未将白府的看家护院放在眼里,甚至对李师弟留在孙府家丁一事颇有鄙夷之心,但是看到今天所要面对的局面,黄走就不敢掉以轻心了,甚至隐隐觉得此事若不成功,等待他们的,或就只有一死? 沉吟片刻后,黄走转头说道:“我们先摸进墙去再做打算,若是戒备森严,我来引开守卫,你们趁机闯进去,若是零星几个哨卒,打晕了进去就是了,此行是为救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要伤及白府家丁性命。” 众人点了点头,随后黄走一举手指,示意自己先上墙上观察一下,只见他膝盖微微一抖,就跃到了近丈高的墙面上,随手一抓墙面,人就定在了墙上,几无声响。黄走缓缓探出了半个脑袋,扫视了半圈就把目光定格在了一个附着在地面的青砖堆砌的圆坑上,周围并无人守卫,想来此坑就是地道所在了。 黄走翻身下墙,与众人说明情况,众人这才翻身上墙,齐齐越过墙面,落地后就算来到白府“做客”了,这里面,孙付明神情难掩激动,边扶黎显得较为紧张,封撰还是那么木讷,只有黄走牢记恩师教诲,依然能做到“大事面前要镇定”。 贴着墙四人迅速游走到坑前的墙角位置站定,孙付明跃跃欲试的想要跳进去。黄走沉声提醒道:“不可直接跃入,先丢一粒石子进去试试深浅。” 封撰点了点头,迅速抛出一块捏在手里的石子,约莫两个呼吸间隙的功夫,听到“嗒”的一声。黄走缓了口气,说道:“不算太深,大家沿墙壁滑下去,到了下面你们在我身后掩护我,我去找入口。”随后众人跳进了这个直径约莫十丈的深坑,落地时脚下平整坚硬,似是青石地面。借着月光看到朝向放题山的位置有个黑乎乎的山洞,尽头似有摇曳火光,黄走低声道:“我们小心摸过去,注意机关。” 众人自是无异议。 入洞口大约半里路,依稀见到向上台阶的通道口,门半掩着,光线就是在那里透出来的。边扶黎左手中指两侧各夹紧一枚两寸长的袖箭,右手紧握的手心里已满是汗水,只等黄走手势就冲上去拼命。黄走抬起右手,手掌立起,示意大家停下,随后一闪身摸到门前,听到有轻微鼾声,确定是鼾声无疑之后,推开门一个箭步冲上前去,中指食指点在了那个倒霉的白家家丁的项前,那人还没等反应过来就感到脖子一侧刺痛一下,晕厥过去,整个过程行云流水,也就是一眨眼的功夫。 边扶黎远远看在眼里,暗赞一声大师兄当真了得,随后迅速过了门,当看到门内的景象,即便早已将洞内当做龙潭虎穴的他也不禁吃了一惊,每百十余阶梯就会有两盏明亮的烛灯,灰色的石阶仿佛一条蜿蜒的天梯,近乎望不到顶,这放题山,竟然是中空的! 孙付明慢慢在吃惊中缓了过来,急急说道:“师兄们可瞧出了端倪?这些烛灯这么亮,满打满算也就只能燃烧三到四个时辰,也就是说,没有个几十人盯着,怕是照看不过来的,所以阶梯上很有可能会遭人埋伏,不可大意。”黄走等人点了点头,似乎也认可此理,开始缓缓攀登,但是阶梯之外皆无藏身依仗,甚至连个扶手都没有,黄走左顾右盼,叮嘱大家:“留意下周围是否有暗门,迅速攀登,迟则生变。” 大家不敢怠慢,正打算提气攀登,把头朝向入口的边扶黎指向下方喊道:“啊!且慢,还有个向下的扶梯,似乎这里还能向下走!”众人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果然圆圈的一个不起眼的角落有个向下的绳梯,只是由于上方太过灯火通明,下方没有火光,差点就给忽略了,于是大家就又把头转向了大师兄。 黄走面上没有变化,心里却不知所措。正当大家不知该怎么办的时候,封撰提议道:“付明老弟,上来下去来回探查的话,时间上是不允许的...不如这样,我和三师弟往下走,你陪大师兄一路攀登上去,你看如何?”孙付明思父心切,早已乱了方寸,抱拳说道:“全凭师兄做主,往下的路上没有灯火,两位师兄可要小心了,莫要中了白家老狗的圈套。”说完递给了封撰一个火折子,封撰摇了摇头,没有去接,一声不吭的和边扶黎默默的爬了下去,直到快要看不见身影,边扶黎对上面两人喊道:“下面很深,如果探不到付明师弟的家父,我们就上去找你们,若你们要是早早找到了人,就在入口处汇合!”黄走点了点头,口称小心。待得完全见不到封边二人身影,才对孙付明说道:“我们也走吧。” 于是二人提气向上走去,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攀登了四十余阶,起先孙付明只落后黄走四五阶,半盏茶的功夫,已是落后了二百余阶,孙付明左顾右盼,中空的四周在明亮的灯火下瞧得倒也真切,竟是什么猫腻都没有,便焦急喊道:“师兄等等我!”黄走无奈放慢了脚步,等孙付明跟上之后,说道:“师弟,上面已经可以看到山顶了,按照你之前的描述,山顶上似乎有些蹊跷,只怕是有些门道啊...” 孙付明大喘了几口气,抬头望去,果真已能远远望到峰顶,明亮的灯火中间簇拥着一个椭圆型的黑色孔洞,孔洞里似有星辰,分外的诡异。 两人再提一口气,往峰顶奔去,约莫一刻钟,终于到达了顶端,猛然间罡风从黑色峰顶吹下来,连黄走都不禁一哆嗦,更加诡异的是,这么大的风,蜡烛竟然未曾被吹灭!当迈上最后一块台阶时,一块高约三丈的红色巨型钟乳石映入了眼帘,上面刻有三字,风呼啦啦的啸着,黄走还以为自己是眼花了,定睛看了看,和身后的孙付明一起呼出了石刻的三字:“彤云峰!?” 这时在石刻后面缓缓走出了一个披头散发之人,独臂亦有脚镣,但看不清脸庞,孙付明定了定心,问到:“可是梧桐城孙泽孙员外?” 那人沙哑开口道:“那是谁?” 这一开口不要紧,黄走一下炸了毛,哆嗦问道:“师傅?” 第六章 真相 披发老者稍微抬了抬头,似乎并不认识这个喊他师傅的年轻人,忽然像想起来什么的样子,生硬的喊道:“于管家说起过,无令牌登峰者...杀无赦!” 也不见老人如何屈膝,身体竟可以笔直弹向孙黄二人,好在似乎因为戴着脚镣的缘故,速度并不算太快。随即老人一个探手,这不是黄走熟稔的排云掌起手式还能是什么?这类招式黄走与师傅拆解过成千上万次,自然应对的招式手到擒来,正想用手背顺势拨掉老人这一掌的劲道,谁知刚一接触到手腕,身体自手背处巨振一下,整个人就倒飞了出去,黄走在地上侧身打了个滚用以卸掉力道,右手一撑地面弹了起来,左手负在身后,朗声问道:“阁下当真不是彤云派当代祖师堂排行老三的游子甄?” 孙付明此时站在黄走身后,吃惊不小,因为他看到师兄负在身后的左手手背一片殷红又微微变形,怕是断了。 老人轻声咦了一声,既佩服这年轻人能接下自己这一手,又感叹此人竟是自己门派的晚生后辈,就没有继续攻来。山上狂风大作,老人似乎又有些犹豫,终于开了口,竟是句句清晰入耳:“我不是你们认识的那人,你俩趁白家人和于管家不在,立马下山去吧。” “哟,我当时谁呢,孙大少爷啊!咋来找我还走后门呢?你们梧桐城都好这口啊?”山顶的另一侧,忽然就冒出来一个白衣书生装扮的男子,个子不高,却面皮生的极为潇洒,就连孙付明,也是大大不如。男子走到独臂老者面前,老者赶紧弯了弯腰,男子就顺势轻轻拍打着老人的肩膀,仰着头看了看黄走,继而说道:“巧了,我爹刚没了,你们俩就留下来陪着吊丧吧。” 孙付明吃惊不小,不是因为这矮子的突然出现,而是堂堂九卿白明明,年未过半百,竟然死了?孙付明往前迈了一步,指着男子问道:“白术,你们白家把我爹藏哪儿了?” “是有这么号姓孙的,功夫倒也了得,那是你爹啊?毕竟能在游老手下走脱,二十多年来,可是独一号的。”叫白术的男子手指了指地面,继而问道:“怎么,你想去找他?” 孙付明悲痛欲绝,左手右手齐扬,将手里攥了许久的两粒菩提子掷了出去,只听破风声响起的瞬间,已来到白术门面,但是暗器快,老人反应更快,只见老人手指弹了两下,两粒刻意削尖的菩提子就改变了轨迹,钉到了地上,手法竟和黄走在客栈夺密信时一般无二。 黄走一幕幕看在眼中,心情复杂沉重。这老人,明明就是师傅,为何不予相认还打伤了自己?师傅何时断了一臂?明明手法一致,但师傅何时有这等功力能一招击断自己掌骨?想着攥了攥左手,真是钻心的疼。这到底是如何吐出的力道?接下来该怎么办?打?还是逃?逃的话孙师弟怎么办? “哈哈哈,就你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也敢来彤云峰?游老,拿下这俩人,孙公子给他留口气别打死了,那个个子高的,看着就来气,要不...打死算了?”白术边笑边看着老人,用商量的语气说道。 老人不再含糊,虽起了爱才之心,但是白家未来主子的话,无异于皇帝老儿的圣旨,锁链声继而响起,老人踉跄向黄走奔去,依然是同样的一手起手式,黄走领略到了厉害,不敢硬接,轻身闪了过去,老人脚踝一扭侧了侧身,手臂接一个横扫,嘴里大吼一声:“嗬!”黄走已避开的肩膀明明没有触及老人的手臂,但又似乎被重物撞击了一下,再一次的倒飞了出去,这一次老人不等黄走站起,奔过去对着黄走背部就是一脚踢击,黄走想扭身招架却已来不及了,猛然向下一沉想躲过这脚,却又被老人猜中了路数,改踢为踩,重重把黄走踩在了脚下。这一脚力度委实太大,黄走被此人踩的口吐鲜血,眼看是站不起来了。 孙付明抽出短刀本想和大师兄联手游斗老人,但见黄走两招就被老人踩在了脚底,脸色一白就瞬间改变了主意,趁老人踩住黄走往白术飞奔而去,意图制住白术威胁老人,急得白术大喊:“老游啊,这姓孙的要来砍我了!”老人虽慌不乱,再次大喝一声,竟然单手提起脚下一百六七十斤的黄走向孙付明投掷而去,这么大的“暗器”竟然转瞬即至,“砰”的一声重重的和孙付明撞在了一起,黄走撞向孙付明后倒飞出去四丈远才双双落地,随即黄走又压在了他身上划出去堪堪好几丈远才停下,老人手劲,可见一斑。 孙付明当场昏去,而黄走浑身的骨头犹如散架一般,脑子里还留有一丝清明,挣扎着站起来想要抱起孙付明撤走,又被老人随手捡起的一粒石子击中膝盖,就再也站不起来了,唯有脖项微微抬起,怒视缓缓走来的游姓老者。 白术看着老人手里还握有一粒石子,心中大定,便悠哉走到黄走面前,笑嘻嘻地问道:“要死还是要活?” 黄走浑身刺痛,但依旧没有任何求饶的神色,目无表情盯着白术,可心里全是不解:这到底算怎么回事,师傅说天下能打得过我的不过两手之数,可怎么随便遇到个长得和他老人家一样的残疾人两下就把我打得爬不起来了呢?算了,罡风也不觉得如何冷了,都随他去吧... 就在黄走闭眼等死的时候,在下面阶梯上缓缓走上来一人,此人肩上扛另一个人,不言不语,唯独脚步声还算熟悉。黄走也缓缓睁开了眼睛,额头擦伤的血迹顺着眼角流了下来,随后下意识的抖动了一下身子,用右手挣扎着挥了挥,似乎是在告诉封撰快跑。 封撰背着边扶黎不声不响的走到孙付明跟前,随手点了一下他的脖子,白术笑嘻嘻的看着封撰,一只手探向封撰脸颊,封撰顺手拍掉,说了句“胡闹,怎么下手这么重,把人打成这样?”说着眼睛转向了独臂老人。 老人赶紧弓腰,低声咕哝道:“是少爷,不对,是老爷让打的,我本想放这俩山门后人走的。” 封撰又对老人点了点头,放下似乎酣睡正甜的边扶黎,走到黄走身前,从空无一物的手上“变”出了两张膏药似的纸片,顺势贴在了黄走的手背及右肩处,拨正了黄走的掌骨,说道:“走儿,没事了,师傅来了。” “走儿”这一声一开口,黄走眼睛一下睁得老大,看着这位封撰样貌却是恩师声音的人,如同见了鬼。而且被贴在手背和肩膀的膏药似乎效果极为明显,先是止住了疼痛,又以肉眼都看得到的速度消肿,“封撰”扶着黄走坐了起来,黄走结结巴巴问道:“你到底...到底是谁?” “封撰”散开了头发,大风吹的他头发凌乱,却眼神安详,只见“封撰”沿着自己的发际线撕出了一道极细极长的线,当线头被“封撰”收入袖中之后,右手在脸上戳了几下,一张面皮便从“封撰”脸上滑落了下来,此时面对黄走的,不是他的授业恩师游子甄还能是谁? 只听这游子甄淡淡说了一句:“走儿,游老快不行了,此行目的,只为由你接替他看守天梯。” 第七章 如梭 黄走依然觉得眼前之人,并非师傅本人,而从封撰“变”为游子甄的男子也全都看在眼里,陪着黄走坐在地上,将情况细细道来:“二十多年前,我化身游子甄前往彤云派,只为替游老报当年之仇,当年游老游历江湖之时,被一众好手暗算,废掉一只手臂不说,肺腑严重受损,还挑断了两根脚筋,眼看就要了却其性命之时,被我看到救走了,当然我救他也是游老自己的造化,毕竟他是此岛为数不多的开窍之人,具体何为开窍之人,一会再说。” “游子甄”顿了顿,继续说道:“为师给游老治疗到这等程度,也用了不少秘药,这期间,游老受了多少苦,也只有我和他自己知道...之所以能恢复到现今这个程度,也是以牺牲部分阳寿作为代价的。”说着“游子甄”看了眼真正的游子甄,后者仰头看着天,脸上也没有太多表情。 “至于我,你叫我于四即可,花费大量时日捏好游子甄面皮的我带着一干彤云弟子顺手报了游老的仇后,路经封县,无意间发觉当时还是孩子的你右腕似乎也有天生一窍,要知道,除了白家人,此岛百年间从未同时存在一个以上的开窍之人,那时起,就注定会有今晚的相遇了。”于四给黄走缓缓揉着手掌,继续说道:“我之所以换成封撰的容貌跟着你们,也是路上防止所谓的意外,真正的封撰,在山下山村,已被我唤回了山门,孙付明也是我埋下的一条线,他当初上山学艺,也是我托人举荐的,目的也是为了通过他,把你带到这里来,至于他父亲,也依然还在白家,日子过得不错,就是不太自由。你要知道,这个世上,最怕的就是那个万一,而我常驻此岛的目的,就是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打消这个万一。” “边扶黎和孙付明,肯定不会死,而你会在三年左右接替游老手里的活,在这山顶打消那些意外的同时,顺便每两年一次,接待从天泽大陆远道而来的上宗神仙。” “这个世上,是真有‘神仙’的。四百多年前,此岛岛底发现了溟石和溟石的伴生植被化溟草,使得北域三大宗门的其中两宗同时觊觎此岛,其中放题宗派与大隋蓉城白家一脉的凡人接手了此岛,并通过符舟带来了成千上万被篡改记忆的凡人,用作养蛊,岛上的这些王侯将相,也是在白家的操控之下恣意放养的,毕竟这些小打小闹,炮制过大仲和大祁的两宗门还是很熟稔的。而我们彤云宗派少数弟子在岛的外围负责岛上的禁制,并有着监督白家的职责所在。所谓养蛊,是由于溟石对岛内灵气的天然滋养,加之岛内高墙阻挡灵气外泄,会有你这样的开窍之人从凡人堆里脱颖而出,两宗作为修炼资源的添头,会带回宗门培养。那溟石和化溟草是什么呢,你不是好奇这蜡烛大风吹不灭吗?就是因为这烛油就是从溟石里提炼出来的,总之就是,好东西。” 黄走虽然自小不信鬼神,但是自小右手手腕确实比左手应用灵活且骨骼坚硬是确信无疑的,难怪师傅一直暗示他的右手一定要保护好了。 于四继续说道:“走儿,为师并不希望你进入两宗,你和游老的情况不同,游老开窍晚,据他自己说,他是在自己被人暗算的生死时刻才激发了窍穴,两宗就算在那时发现了游老,亦不可能拿出珍贵的资源给一个将死之人续命,你不同,你这种生而生有外窍之人,大陆那边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能入三宗法眼的,都是这些人中的佼佼者。好吧,就算你入了宗门青眼,将你培养一番,再给你一次进入内门的机会,可一旦丧失机会,成为外门弟子,或者向为师这般戍守一方,要么会被送到敌国做探子,要么会替宗门做些见不得光的事...” 黄走吐出一口淤血,终于有些动容,声音沙哑道:“师傅,那我接下来该怎么办呢?” 于四叹了口气说:“你先当个白府的外事管家吧,回头再把扶黎和孙付明安顿一下,对了,我给你安排了一门亲事,等安顿好他俩,你就趁后天是个好日子,赶紧成婚吧,这是白府新主子,白术,这是我那开窍的徒儿,你们以后可要操持好岛上的营生,我精力有限,不可能老顾着这家里。” 白术嬉皮笑脸的拱了拱手,笑着说道:“黄大哥,刚才多有得罪,也是于老管家的主意,莫怪莫怪啊。以后山上的事,就仰仗你了,我还得忙家里的事、朝里的事,和于老一样,精力有限,山上之事,也当个甩手掌柜,哈哈。” 黄走下意识的抱拳拱手,差点忘了手上还有伤势,随即缩了缩手,不知道该如何是好。 “至于以后如何应用窍穴一事,等你婚后前来请教游老即可,我们各司其职,下山去吧。” 于是于四扛起边扶黎,行动无碍的黄走搀扶起孙付明,白术笑眯眯抄着手,下山去了,到了之前于四和边扶黎探下去的地方,于四说道:“下面就是矿洞了,约莫深有五百余丈,把孙付明交给我,你先跟着家主回白家吧,去看看你未过门的媳妇。” “师傅,”黄走欲言欲止,“边师弟他...” “没事,”于四轻声道:“毕竟也算是我的半个弟子,师傅不会为难他的。” 随后于四径直背着两人跳了下去,黄走没头脑般跟白术进了比孙府更大的白府,到了一间素雅的门墙外,白术推开门但未曾入内,笑眯眯的请黄走自行入内,黄走走入房内后,门就被白术关上了。 屋内床沿端坐着一位黄衫女子,鹅蛋脸庞,皮肤白皙,柳叶眉眼,虽说不上多好看,但确实和一般的市井女子不同,具体有何不同,黄走自己也说不上来,此时掌背与肩膀在药物的作用没那么痛了,但是脸上却是火辣辣的,莫不是因为额头擦伤但师傅没有给涂抹止痛药的缘故? 女子起了起身,眯着眼笑着对黄走福了福,以糯米般的嗓音开口道:“妾身白润儿,见过黄先生。今夜之事,于管家已托人告知于我,说黄先生一路劳苦,让奴婢好生伺候着。” 夜已极深了,于四独自缓缓走在白府后院的长廊里,此时的他,早已换回“于大管家”的面皮,长脸无须,目光深邃,看着那一盏盏不用特殊灵具就不会熄灭的溟石油灯,继续陷入了沉思,不一会,他就来到了一处未有灯火的小庭院门前,轻轻叩门,三声之后,屋子里传来一声极为疲倦的:“进。”于四不敢怠慢,也不见他推门,门自行为其打开。 庭院内并无灯火,但是一些莫名花草却吸收着天上月魄精华,闪烁着幽幽光火,于四叹了口气,推开内门走了进去。 进门后的于四缓缓跪下,笔直的身板也俯身下去,拜了一拜,轻声喊了句:“夫人,事情已经办好了,门口这些汲取了溟石的花草,为防万一明早就毁掉吧,毕竟这种种植手法岛内未曾有过的。” “嗯。”内门过了许久,传来了女子的轻声回应,屋内就再无声响。 过了半刻钟,内门隔着半掩的木门传来了女子叹息的声音:“润儿是陪我一起长大的伴读,虽说十几年前就许给黄走做妻子,但事出变故,才将此事提前了。加之为了我,我于心不忍啊,唉。” “夫人莫要担忧,此药只是会让润儿腹部胀气些许,虽然会比较痛苦,但不至于常人无法忍耐。待夫人产下子嗣月余,自会给润儿安排一次假的生产,届时把小主子交给润儿及走儿赡养便是,只要那双鞋子及时能够送到我手里,那些督察使,不会有察觉的。” “那就劳烦你了,只是于老管家对我白家有功,等此事事了,你将孩子交付到夫君手里,不要难为于老管家。” 于四笑道:“夫人,上次与您接头,只让您看到我的面皮绝活,却忘了与您言语我真的就是于四本人,这的确是我的疏漏了。其实作为主人的暗子,时光如梭,小人潜伏岛内已有近五十载,不但夫人是我从小看到大的,就连您父亲白明明,我来的时候,那会的他还让我给他削把木剑,准备励志仗剑天涯呢。” “原来是这样,真是错怪于管家了。”屋内女子似乎心头一喜,却又像不曾真正开心过。 又一次陷入了沉默,于四顿了一顿,终究还是下了决心,对内屋女子说道:“六小姐,老爷下矿了,怕是即便小主子出生,也不会破例上来抱上一抱了,除了明明老爷,大小夫人、以及...确切的说,除了你三哥白术,其余你认识的血脉族人,皆于今日下矿为奴去了。” “是吗?不曾想于管家竟然选了他。这可要苦了天天笑嘻嘻的三哥了,怕是要等个三十年,才能下矿与父母弟兄们团聚...” 于四缓缓站了起来,轻轻拍去身上的尘土,说道:“原本的计划是等小主人一出世,由安插在放题宗的六弟接回仲城修行,可主人最后一条由五妹偷偷传往彤云石的消息上竟是让夫人和小主人留在小溟岛,等他消息...这只能说明主人那边有可能是再次入泽寻觅老主人下落,要么就有事脱不开身。不过主人一向心思缜密,我们照做便是了。” 屋内女子轻柔一笑,问道:“于管家,既然你主子五十余年前便将你送至此处,那么敢问拐我回大陆的夫君,如今到底有多少岁了?” “小人不敢妄议主人,只不过小人的事情,的确可以和夫人说上几嘴的。”于四叹了口气,嘴角泛起苦笑,继续说道:“小的出身还算不俗,祖上传的这门易容之术也有些名气,毕竟这种旁门左道,可以平日里与些达官显贵打些交道,为那些官人家里未出阁的小姐简单改换些许容貌,至于效果如何,那可是有口皆碑的。阿爸阿妈共育有我们兄弟五人,还有一个妹妹,因为家里只有我、五妹和小弟怀有下颚的隐窍,家里就为我们三个花费了巨量资源后天开窍,只为这门偏门修行功法不会在他们手里失传了。终于,我在而立之年开出下颚两侧的气窍,还算有些气象。父母大喜,准备不日将家主之位传我,可因为家中这易容秘术太过容易惹人觊觎,明抢暗偷的勾当时有发生,期间不小心借助重金买来的符器三菱梭打伤了一个前来偷取家中秘术的放题宗弟子,引来了放题宗一个非常强大的峰主的质问,本以为赔了些修行物资就能了事,结果手脚无眼重伤了前来寻衅的一名弟子。第二日夜里,先是一片大火突破了我家后门禁制,后有衔脉期高人带着十余名开窍期好手突入我家中,几个一会的功夫我家凡人家丁下人死伤殆尽,父母把我们安顿到家中密道后前去抵挡歹人,可家中修行功法以变换容貌为主,哪是那些杀力巨大的大宗弟子的对手?后来我大哥、我和五妹、小弟几人凭借祖传的密道在城外几里处走出,这才堪堪保住了性命,随后五妹提议投奔仲城亲戚,大哥也觉得理应如此,所以我们改换容貌进了仲城,谁曾想投奔的亲戚怕得罪放题宗,劝我们赶紧将秘术双手奉给放题宗,我们没应允,竟是当夜把我们给出卖了,大哥也惨死在仲城城门外...”于四看了看自己手腕上的伤痕,继续说道:“就在我们兄妹三人被逼的走投无路的时候,主人就来了,当他施展出一手徒手纵火闲庭履水的大神通后,惊退了放题宗众人,在场的那个放题宗衔脉期高手便推断主人起码是衔脉后期甚至丹田期的前辈高人,人走之后,主人与我等相认,这已是七八十年前的事了...所以小人也确实不清楚主人到底有多少岁了。” 屋内女子噗嗤一笑:“那他现在岂不早就是个糟老头子了?” 于四惶恐,赶紧跪下说道:“夫人,我当你还是六小姐才和你说这些的,主人若是追问起,小人可当不起他问责啊。” “没事,我不会说出去的。”屋内女子似乎心情好了不少,继而问道:“后来呢?” “后来主人将我两处气窍融会贯通,使我易容术更加得心应手不说,还开出第三窍进入地才增加了不少阳寿,至于六弟,主人也助他在肩部两侧打通了隐藏多年的体窍,从而臂力大增,并习得了主人为他选配的功法。我们兄妹三人自愿奉其为主,帮助主人打理不同的事务,我被分配至彤云宗,后来作为外门弟子来到这个岛上,其实就是奔着六小姐来的。” 女子“啊”的一声,显然吃惊不小:“于四伯你别开玩笑了,你刚才还说来这岛上四十余载了,我那会还没出生呢!” “这个,怕是暂时无法告知夫人,等夫人诞下子嗣,无论男女,自会按照主子的吩咐告知夫人的。” 一阵沉默后,屋外响起了鸡鸣声,于四站起身来,轻轻拂去膝上泥土,对屋内拱了拱手, 沉声说道:“天已破晓,就不打扰夫人休息了。这一切皆是主子几十年的谋划,我在其中也只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棋子,夫人你要知道,主人不但救我等性命,更有大力栽培之恩,我等只希望殚精竭虑,为主子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罢了,等将小主子接出小溟岛,我的任务也就完成了,届时我一定会回来想办法接夫人与小主子团聚的,我向你保证。” “于管家,最后一事想要问你,为何我父母兄长都要下矿为奴,可你是如何将我还在白府这事隐瞒下去的?”女子见于四要走,急忙问了一个十分关心的问题。 “哦是这事儿啊,这两年正巧是彤云宗两位师弟在下面当值,我每人给了两颗灵珠,说你抱恙在床,半年后才能下去,这样前前后后时间也够了。可再过一年,放题宗的宗门弟子就来换岗了,届时就不那么好糊弄了。到时候我会安排你下矿,与你父母团聚的。”于四说完叹了口气,再次作揖,退出了门去。 天其实早已破晓,只是由于小溟岛四周被高墙环绕而显现不出,于四心情沉重,因为只有他最早知晓主人的真实身份,上次将六姑娘送回白府之时,主人曾私下找过他一次,说自己被两宗门的宗主盯上了,如果一旬内传递不了消息,只可能是他已被困住或不在世上了。 主子曾亲自将自己送至天泽东北岸,靠着这小溟岛最近的岸边,叮嘱活着才有盼头。 东方初升的日头,映得缓缓踱步的于四老泪纵横。 第八章 生日 两天之后,黄走那手掌断骨已好了一半,于是与白润儿如期“大婚”。除了师傅于四及白术,并无旁人观礼。黄走拜过师傅,于四坦然受了,白润儿为新家主白术端过一碗茶,白术也笑着抿过。夫妻对拜之后,就算礼成。 回到了自己的屋子后,看到屋内由白润儿装饰好的红烛,倒也喜庆,一直被蒙在鼓里的黄走依然觉得这一天是他有生以来最高兴的一天,师傅一直对自己很好,不仅有知遇之恩,又教其做人传其武功,如今又为他寻了一位称心如意的娘子,黄走没有什么不知足的。 第二天,黄走换上了润儿给他带来的白家管家服饰,并在腰间悬上一块于四顺手给他的玉佩,黄走笑着与润儿道别,意气风发上山去了。 山上罡风依旧,游子甄依然盘腿坐在红色石头底下,看到黄走前来,并未起身。黄走走至老人身侧,郑重抱拳,朗声喊道:“彤云派十三代弟子黄走,再次拜会老前辈。” 老人摆摆手,示意黄走坐下,黄走心疼娘子给整理的新衣裳,只是蹲下。老人也不在意,开口道:“你虽是十三代弟子,却是于管家的亲传弟子,于管家不仅有恩于我,更是将这妙不可言且玄而又玄的窍穴之法授予我,所以他也是我的师傅,我们平辈相交即可。” 黄走点了点头,继而问道:“游老,师傅提及的窍穴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游老瞥了眼黄走右腕,说道:“你不妨抬起你的右臂看看与左臂有何不同?” 黄走撸起袖子左顾右看,皱眉说道:“游老,肉眼看来,并未发现有何不同。” “是啊,肉眼确实是难以分辨...”游老歪了歪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你师傅二十年前第一次和我提及到你,说路过你家乡,看到你一个私塾扫地的小厮,正在发牢骚,一把一斤余重的扫把,生生被你小子掷出了十几丈远哩。” 黄走有些惭愧,原来这才是当初师傅选中自己的原因,继而发问:“难道师傅就凭我这一掷,就看出了我体内有窍穴的?” “自然不是,虽是猜测,也是差不离的。”游老用他那只皱皱巴巴的老手往裤兜里掏出一枚精致的小瓶子,约莫半个手掌大小,递给黄走,说道:“这是显窍粉,由多种名贵草药精炼而成,你的窍穴大致位置在右臂,不妨涂抹看看。” 黄走轻轻打开瓶盖,瞬间有种辛辣刺鼻的味道传了出来,倒入左手后,再将淡灰色粉末轻轻涂抹在了右腕,似乎什么都没有发生,倒是整只手腕都火辣辣的,游老劝黄走别急,等着便是。果然一炷香的时间之后,黄走的右腕出现了一道月牙似的淡淡白光,显窍粉的剩余粉末,也融入那月牙般的窍穴中不见了。 “这就是窍穴吗,我还以为是圆的,没想到是个弧形的。” “你是有所不知,我们这种窍穴,处于体表与骨骼外侧,因人而异。所以被称为外窍,起初要么是一条缝隙,要么是你这种圆弧,只有经过锤炼,才可以得以圆满,成为闭合的圆形以及各种形状...我独臂上这一窍,虽未圆满,但是形状更近似于一副马掌的样子,只希望有生之年,能独窍圆满,就不枉此生了。”游子甄手臂缓缓晃动,似乎并不在意自己的大限将至,起身缓缓走动,脚上镣铐叮叮当当。 黄走皱了皱眉头,继续发问:“为何前辈并非在此为奴,却脚上还有脚镣?” 老人叹了口气,不经意瞥了眼脚下,回道:“大约十一年前,老夫因要控制体内伤势,服用了于管家说过不到万不得已只能缓缓外敷的续命药膏,导致一时神智错乱,出手打伤了正好前来收取矿物的两位仙师的其中一位,期间于管家正在彤云派教习你武艺,并不在身边。这脚镣就是另一位仙法了得的仙师当时施展的一手手段,我都未曾发觉就被制住双脚,双脚就被锁链缠住,行动不得了...你说厉不厉害?后来我被关禁闭了十余天,于管家就回来了,好在那位一时疏忽的仙师伤得不重,于管家几番求情,终于答应放了我,只是这脚镣一直不曾取回,我也就没敢摘下来。” 黄走很是吃惊,以老人的阅历及江湖经验,竟然发现不了如此大镣铐的跟脚,便继续发问道:“这凭空出现的脚铐真的就防不胜防吗?难道仙人们这么欺负人,游老你能咽下这口气?” 老人难得有点笑意:“好小子,老夫好歹打伤过从天上下凡的谪仙人,被仙人稍作惩戒,算得了什么?只是后来趁于管家来此,问起此事,于管家说这种高深的技法,用气窍隔空御物,当得上是真正的仙家手法了,他说他于四,就不会这个。”游老说着说着,收敛了笑意,向黄走要回显窍粉的小瓶子,说道:“若说我们这体外窍,算是横练功夫的‘法宝’的话,这仙人身上的气窍,就更加妙不可言了,听于管家说,更厉害的是那些身上有多处气窍衔接,融汇贯通的,可以窥探到一个新的天地,不但可以餐霞饮露,还能使寿元大增到一个想象不到的地步。” 这一天黄走听到的东西,一点都不比三天前登顶的震惊程度差,不但是因为老人之前讲的这些仙踪逸闻,更是因为随后黄走问到如何发挥右臂体窍的威力,老人解释道:“我走的是窍内集‘势’后迸发的路子,那晚如果你能躲过三手发窍的排云掌,那我的窍穴短期内就排不上用场了,需要用几个时辰的功夫才能恢复窍内的效果。简单来说就是那晚第一掌没有震伤你的左手,或是被你躲过了第二次胳膊抡起的‘发窍’,还有就是借用你身体当做‘暗器’掷向那小伙子的那一记借气打力的无理手,拳怕少壮,那我十有八九是打不过你的,二十多年前有个小伙子跑到山上来跟我套近乎,那时候的我身体很差不说,体窍里的‘气势’也仅仅够容纳我的一次迸发机会,所以我在击伤了那小子后,给他连滚带爬下了山跑掉了...” 黄走心想这自然是孙师弟的生父无疑了,继而发问道:“那前辈这窍穴如何储存气势呢?” “这个,很难掌握技巧,于总管也没有给出明确的功法,只是他将一丝自身气窍的气机转至我的体窍,当时只觉得妙不可言,手臂内有一丝丝的气流在不大的范围内流淌,整只手臂都觉得没有一处不舒坦的。直至半个多时辰后,那缕气机自行散了去。”游老精神奕奕,继续说道:“当于管家第三次传功给我时,让我趁着这股气机修习门派的招牌掌法排云掌,并自己掌握机会将气机迸发出去,我遵照他的指示去做,结果那一掌威力果真大得惊人,随后我在体窍空虚之后慢慢收敛散发出去的气机,有意思的是我散发出去的于管家的一丝气机,竟然以自己感受得到的速度流回了自己体窍,已转化为他武道行者的一丝‘气势’了。我又惊又喜,将这种状况告知在身边含笑不语的于总管,于总管说这种玄而又玄的东西,需要自己多多体会,于是我在山上坐禅一年有余,终于能不再借势而自行迸发气势了,只是那会臂内体窍太小,所以容量也小,一旦一掌拍出,释放外窍内的气势,两到三天内就无法再凝练出一道完整的气势,就是在这时候,上山的那个小子才来到山上的。” “之后我昼夜不息围着这彤云石练拳,击打山石也好,隔空习练也罢,偶尔于管家上山,也陪我过两手。三年过后,我惊讶的发现我的气势越发浓厚,竟然在倾力打出一掌后气势还有富余,于是我拼尽全力再出一掌,虽比不上第一掌那么浑厚,亦不可和普通一掌同日而语。这时放题宗的仙使恰巧来收取矿石及化溟草,看到倾力出拳不停的我,与身边于管家笑着说道不妨给我点拔窍的药粉,看看是否有培养出二窍的可能性,若不久能开出二窍,可以跟他们回大陆做个下宗的看门人。于管家笑着点头答应了,等仙使走后,于总管却没有给我所谓的拔窍粉,并耐心与我解释这拔窍粉是十分阴毒的拔苗助长的法门,多用于被各处圈养的开窍之人,意图在于强行开窍,且成功率不到两成。不管成功与否,用药之后不出十年,新开的窍穴及天生的窍穴皆会闭合,于管家说道,真正能借助外力开启体外窍且对身体没有副作用的办法,基本没有,即便有,一般主攻体外窍的武者也买不起。只有靠常年厮杀,在自身窍穴已趋于圆满的时候,才有极小的机会在生死时刻开出新的窍穴,所以一般武者会按照自身窍穴的位置选择功法,功法针对所在的窍穴加以锤炼,直到开出新的窍穴,再换一门新的功法继续锤炼,终其一生,武道之大,无边无垠,武道之远,无穷无尽...管家还说道,武道修炼到最后,腾云驾雾,跋山涉水,甚至一拳打烂整座山头,都不在话下。 黄走受益匪浅,开始有样学样,在山上打了一天的拳,第二天上山继续练拳至晌午,于四来了,说练拳不急一时,先跟他去了解一下外门管家的琐碎活计,下山之后,黄走与于四请教窍穴之事,看到徒儿张口,于四只说了“人多嘴杂”四字就不做声了,黄走心下了然,继续跟着于四往白府前院走去。 当大管家于四把白家下人集结完毕,草草公布了黄走的外事管家身份后,这百十号子人,就都各施一礼散了去,又有几个家丁打手过来与新来的顶头上司套近乎,黄走不善言辞只是点头。于四大手一挥,这几个近似泼皮无赖的家伙才做鸟兽散了去。随后于四又给黄走安排了马厩、篷车、粮库和好多白府高朋的名单及住址,这些活计都需要黄走去走动打理,黄走半天转下来,脑子都拎不清了,又不敢请教于四名单上不认识的字和地名,只好晚上回到家找自己的新婚娘子认字去。 一晃黄走来到白家已有月余,结发妻子白润儿在这一天晌午为夫君做了一桌六菜一汤,黄走觉得这饭可真过分了,即便白家不缺钱粮也不该如此浪费,随后黄走在白润儿的口中得知了一个消息:他要当爹了。 黄走先是一愣,放下汤匙就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这就当爹了?一会的功夫,黄走又笑了,看来当爹比开窍容易的嘛!我就说我们老黄家,怎么可能没个一男半女的嘛! 黄走赶紧问是男孩女孩?白润儿眼神温柔,这才刚有身孕,怎么可能会知道男孩女孩的呀?随后补上一句,应该是男孩吧? 黄走高兴啊,就问有没有酒,白润儿说把酒忘了,这就去沽,黄走说不用,有就喝,没有就算了。白润儿有些不落忍,黄大哥这人真是太好了,等主子事了,定为他生个真正属于他的一男半女。 随后的日子,随着白润儿的肚子越来越大,黄走上山的次数就越发的少了,期间师傅于四一直未曾露面,怕是又外出做大事了。黄走读书少,还盼着孩子出生前师傅能赶回来,为娃儿取个好寓意的名字,毕竟自己这名儿,可不就是他老人家取的嘛! 九月初九夜里,白府后院悄无声息的诞下一名男婴。 第九章 虎头鞋 说是悄无声息,还是仰仗于四的禁绝阵法,这套三鸣红雀阵法乃是于四的祖传秘阵,既无困敌功效,也无攻伐禁制,唯独在遮掩气息上有些妙用,西南阵眼处须有行家里手坐镇操纵阵盘并随时更换报废的灵珠,西北、东北及东南方位各安置有三只栩栩如生的红色小雀,每啼一声,便能将中间禁制里面发出的声音隔绝一分,两个时辰后,屋内的女子摔碎了一粒感应珠,满头大汗的于四终于松了一口气,草草收拾阵盘及布阵道具,在确认女子已收拾妥当后,奔进屋去。 只见面色苍白的女子身着素衣,满头大汗的抱住一个男婴,男婴并不啼哭,裹在襁褓里微微喘息,用一双明亮的大眼睛打量着这个世界,于四关心的只有男婴足底,轻轻拨弄开襁褓后涂抹上显窍粉,待得半个时辰后定睛一看,倒吸了一口凉气。 只见男婴两足底中间位置,各生有一窍,窍穴浑然天成,饱满的圆月色低,是大圆满的窍穴无疑,只是窍穴中间,还隐隐约约有那紫黑色的漩涡缭绕,气机引而不发,真真是异象,可那格格不入的外圈圆月底色是怎么回事?莫不是气窍外,还裹有两枚...体窍? 主人已将那双遮蔽气机的靴子给了五妹,可为何迟迟未送来岛上?于四想到先前主人的一番言语,越发踌躇不定,是自己孤身一身前往五妹所在的蓉城白家讨回鞋子,顺便打探风声,还是按照备选的计划,将孩子养在黄走那边,借机行事? 看到于四脸有忧色,闭目养神的床上女人终于睁眼问起:“于管家,夫君那边是不是出什么状况了?” “夫人不必惊慌...孩子足底各衔有两窍一事,乃是天大秘密,万不可泄露出去,主人早已说起过,孩子起名一事,交给夫人,他说不管夫人为孩子起什么名字,他都欢喜。只是家妹那边的鞋子还未送至岛上,老奴有些不放心,准备这几天出岛讨要一下,只是可惜了主人送的这两张开山破禁符箓,本是老奴打算送走小主子回来接夫人用的。”于四开始在孩子全身涂抹那极为珍贵的显窍药粉,一点都不心疼药粉粉末是否落在地上,就是一直涂抹而已。 “那于管家何不即刻带着孩子去寻夫君下落呢?” 于四重重叹了口气:“唉,夫人,主子凶吉难测,我若带着孩子遮掩不了他双脚气机,会出大乱子的。你不在大陆修行可能有所不知,史料记载中,是不曾有人能在足底开出气窍的,原因在于千年以降,人族与魔族争夺一片蛮荒大陆,胜败且先不谈,在此次跨越上百年的大战中,许多魔族功法流落至人间,一些品秩极高的功法上皆有‘非双足生有气窍者,无法强行修行’的字样。”所以在今后的人族各大陆上皆传有‘足生气窍,非妖即魔,人人得而诛之’的说法。” “什么,我夫君是魔族?”这下连床上女人也坐不住了,差点就跳了起来。 “夫人有所不知,其实白府上下,千百年前与主人家乃是同族,只是与此地人通婚多年,已于常人无异。再说所谓魔族,只是对那场大战敌对方阵营的一种统称,山海隔绝所以体态容貌稍有差别,但是差别不大。主要还是因为那些人所修习的功法威力大得惊人,大神通者不但神出鬼没,甚至可以驱神役鬼,即便随便拎出一名走卒,也往往能以自身修为损毁为代价重创修为高于自身的对手,是以得了魔族的说法,你们一支族人当初就是因为帮助过我们人族而被他方大陆流放驱逐的一支,随着时间的推移,大部分族人与我们大陆的人通婚,血脉渐渐淡去,天生开有气窍的族人,几乎已没有了。而主人作为血脉最为纯正的一脉,几百年来一脉单传,主人曾告知过我们三兄妹,只有与同族生有气窍的族人通婚,才能可能生出血脉纯正的后代,所以我们兄妹三人,被安置在了三处拥有白家血脉的凡人家族,我运气好,苦等二十多年后,等来了左眼开了极为金贵蜃窍的你,六小姐。” 女子点了点头,似乎在这一瞬间便消化掉了于四反馈的信息:“我懂了,夫君当初带我游历三洲国时就说过,不可能一直陪在我身侧,于管家,你不用顾忌我,等给润儿安排好生产,就把孩子送过去吧。” 于四点点头,看了眼那娃儿足底,似乎下够了足够的决心,毅然迈出了房门。 “等等,”屋内传来了女子的哽咽声,“我想好了,孩子就叫白旻宇。” 于四攥拳,咬紧牙关,在确认放题山下无异样后,当晚趁夜出了放题城,一路奔跑快若奔雷,直向那片高山大林奔去。 一月后的某个不见月光的夜里,黄走在自家屋外焦急走动,自家院落的泥巴都快被他这位新晋外事管家踢烂了。当屋内传来了孩子的哭声后,白家六小姐冒充的产婆推开屋门低声呜咽:“恭喜黄管家,是个男孩。” 而此时的于四已悄然回到了小溟岛,嘴唇微白,满眼噙泪,手里攥着一只青花瓷瓶,还提了一双虎头鞋。 第十章 赌约 黄走识字,却自诩没有给孩子取名的本事,所以名字一事,落在了自小就是伴读身份的白润儿身上,待得名字取好,黄走快步捧着这三个不明所以的大字去找师傅,师傅那边竟是难得给出笑容,说了句寓意极好。 两年后,被白润儿取名黄旻宇的男孩已展现出异于常人的奔走能力,不但上山爬树如履平地,奔跑速度也几近于大人。于四私下透露过这孩子的天赋异禀,无非就是拿孩子气窍开的太早容易早夭、以及两宗看到孩子不凡气象容易带去受苦之类的谎话糊弄黄走,可黄走深信不疑啊,只是一直想让孩子认师傅这个祖师爷,师傅摇头,嘴上说使不得,却对自家旻宇宠溺的紧,不比自己这个当爹的差了。 于四看着小主子穿着虎头鞋在院子里活蹦乱跳,心里高兴也颇有苦恼,高兴的是小主子非但拥有足底的体气双窍,还惊艳于小主子左手掌心生有一枚十字交叉形状的体窍,以及右眼极为隐蔽的含有一枚气窍,这要是主子亲自培养,不出二十岁,必然会是个底子极好的衔脉期或者溶血境了。同时担忧的是任由小主子这么在白家晃荡下去,耽误修行不说,随便来个彤云放题两宗的修士就一眼可以看出他的不俗根骨,属于那种根本不用当场检验就可以拉着手回宗门的那种。到时候露出马脚,便有身死之祸。 还好于四早有准备,在五妹那里要来了遮蔽体窍的丹丸,北域称之为龙岩丸,只是这药丸苦涩且先不去说,关键是还大的出奇,最小的一粒都有鸽子蛋大小,比铁石还坚硬,咬又咬不动,只能是生吞后慢慢炼化药力。这让特怕吃药的小主子怎么吞嘛。 于四虽不敢在小主子面前以长辈自居,但是宠溺小主子的心,从白旻宇出生一刻起从未停止过的。于四也不与黄走润儿遮掩什么,只是说这青花瓶子倒出的鸽子蛋大小的药丸,不但能防止黄旻宇早夭,也能遮掩气机不被两宗之人勘破。 那么问题来了,谁来当这个欺负小孩的恶人?黄走苦了苦脸,问道:“不能是我吧?我和润儿商量过,管孩子这事,我来唱白脸,她来唱红脸的。” 白润儿眯眼看了看在树上玩得正欢的旻宇,一脸宠爱。六小姐对我恩重如山,她的孩子,和我白润儿的孩子有区别吗?没有的。我是下不了这个手的。 所以白润儿摇了摇头,没有说话,还是把目光投向了黄走。 黄走又看了眼师傅,见于四老脸一沉,只得抓起药丸向外走去,于四远远看着黄走指着药丸示意黄旻宇吞服下去,孩子听完撒腿就跑,根本不跟他爹废话,被黄走三两步就追了上去摁在地上,掰开牙齿就往嘴里塞,当儿子的被摁在地上不甘示弱,试图通过一套王八拳脚摆脱黄走的控制,可黄走是何等人物,还能让这兔崽子跑了?将那鸽子蛋强行塞进儿子嘴里后,借助一丝右手迸发的气势,终于让儿子将那不算小的药丸吞了进去。 黄走如释重负,也不管在地上边哭边打嗝的孩子,向师傅媳妇挥了挥手,仿佛战胜了生死大敌一般的表情。黄旻宇趁当爹的不注意飞起一脚朝屁股踢去,黄走借助余光侧身躲过,孩子没掌握好力度摔了个狗啃屎,又哇哇趴在地上哭了起来。 再过一年多,黄走在山上送走了他亦师亦友的游老,游子甄走的很安详,仿佛大梦睡去。自此黄走每天大部分时间要放在山上,直到放题宗的两位仙使,飞临小溟岛。 当一高一矮两人共同乘着一只一丈见方的飞盘降落放题山山头时,黄走赶忙迎了过去。五短身材的那位老者打量着黄走,“个头不矮咯,你就是新的看门人?那老头死了?” 黄走不卑不亢答道:“回禀仙使,游老确实已于去年殁了,至于我黄走,得恩师抬举,恬居小溟岛看门人一职。” “于老四的弟子?瞧着年轻的很呐,守不守得住这山头?”个高的那个放题宗弟子看着他见了师兄不弯腰低头,微微有气,便挑衅起黄走来。 黄走不晓得这一身绛紫色华服的老者就是放题宗当年前往于家偷心法而被打伤的刘子贵,此人回到山头后添油加醋的说了好多于家的坏话,又哭诉了诸如“打狗也要看主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之类的歪理,加上他那山头的丹田期峰主是个极为护短脾气又臭的婆姨,才有了于家的灭门惨案。 黄走想了想,依然抱拳答到:“于四确实是家师,至于能否驱逐来山头的恶客,黄某定当竭尽全力,不负两宗期许。” “还两宗呢,两宗里谁认识你黄走大爷啊?”刘子贵哈哈一笑,袖子一甩,抬头向身后男子说道:“师弟啊,这傻于四教出的徒弟,看上去倒也硬气的嘛,你也是外门气势不俗的武道行者,不妨试试这小黄师傅的深浅咯?” 体型修长的男子往前走了两步,笑着说道:“虽然我放题宗对武者弃之若履,可既然身怀体窍,那就是同道中人了,是要与黄大哥请教几招的。不知是否使用兵器?”竟是问着问着,脚下踏出一步,两只手掌拍向了黄走的胸腹。 这就半点江湖规矩都不讲了,男子试探性的一手黄走并未硬接,这就是逼得黄走不打也得打了。黄走反应倒也够快,腰往左侧一扭闪避了过去,只见他往回跳了两步后用脚挑起了一只熟铜棍,朗声问道:“仙使当真要考教考教小子?” “恁多废话!”修长男子眉毛一挑,纵身一跃高达丈许,变掌为拳,以俯冲的姿态向黄走递来一拳,黄走哪见过这等招式,单手提棍向后翻滚,堪堪避开了男子这凌空一击,只见男子这一拳砸在了地面上,土石裂开了足有一尺见方的窟窿,可见男子这一拳,怕真的是想要黄走胸骨碎裂,跟着游老去了。 黄走惊怒不已,这才首次见面就想要人性命,放题宗的这俩果然不讲道理,眼看男子意犹未尽继续以猛虎扑食的姿态向黄走冲来,黄走双手横握熟铜棍,大喊一声:“仙使请了!”随后右臂青筋暴起地握住铜棍一头,左手继而握住另一头,只是一瞬间的功夫,一条熟铜棍子就被掰成了个满弓弧形,随着男子一拳拍出,黄走右手一撒,整根熟铜棍子的一头就朝着劲装男子抡去,男子眼睛一眯,大笑一声:“来得好!”借奔走之势就要用肩膀撞开棍子,然后再一拳炮制在黄走胸口,谁知肩膀刚一接触熟铜棍,就被这一甩之力给抽飞出去。 男子飞出两丈远才堪堪摔倒在地,黄走并未追击,杵棍而立,示意胜负已分。男子缓缓站起,扭动了一下肩膀,竟然一时手臂无法提起,即便这样也不忘笑着对他师兄说:“大意了,点子竟然有些扎手。” 刘子贵问道:“师弟可曾伤到筋骨哩?” 男子答道:“不碍事,只是师兄莫要将今日的笑话说给师兄弟们就好。” 刘子贵说道:“自然,这厮刚才将体外窍的气势附着在那棍子上,这种几近于练气士将内窍气机附着在符器的打法,看似高明,实则不伦不类,如同杂耍,师弟着了他的道,不算冤枉。” “武夫玩气,应该是借练气士的气机转化的气势,偏门土方,真是贻笑大方。只是不知道他窍内气势还有几成?”男子玩味道。 “几成?你瞧他那样,都不敢继续攻来,怕是一丝气势都不剩了吧?别和他客气,打死了我自然会帮你在于四那边说话的。” 男子点点头,心中却有算计,这位叫黄走的年轻武道行者,这手高明的扫击威力不算轻了,若不是男子穿有家族购买的荆坡符甲,这饱含气势的一棍扫来可能就是伤筋裂骨的下场,这刘师兄果如师兄弟们所说,眼高手低,只会闯祸。若今天真把这黄走打杀了,我们师兄弟二人在小溟岛这两年当真能在当年彤云宗外门弟子前十的于四手里讨了好去? 男子正打算有所行动,彤云石后传来了于四的声音:“哟!刘老哥!当年在我家一别得有一甲子不见了吧?还有这位小兄弟恕小老儿眼生,怕是头一次见呐,刘老哥,你要借这位之手打杀我徒儿,我倒想听听怎么交代啊?” 黄走发觉今日的师傅不再是那个天天拘着背抄着手的样子,反而盯着老者有那透出了一股冷冷杀意。 “误会啊于四哥,都是误会哩。”刘子贵往后缩了缩脖子,似乎是真的怕这个于四,继续说道:“我和博于银师弟只是想考教考教这位接替老游的黄老弟,没别的意思。” “哦?想提点我的徒儿,这位博师弟,分量够不够啊?” 博于银没想到正主竟然隐在这山峰上,怎么自己和刘师兄毫无察觉?忙忍着右臂剧痛抬臂抱拳,“见过于师兄,我和这位黄师侄只是相互喂喂招,砥砺一番武道,师兄莫要误会。” “哎呀,那真是再好不过了,只是这位博师弟,你穿着内甲帮一名晚辈喂招,是瞧不起走儿,还是瞧不起自己,觉得会被走儿打死啊?脱下来让我瞅瞅是武具还是符甲?” 博于银没有刘子贵那么厚的脸皮,被于四这么一问,立时脸上就挂不住了,深吸一口气后,才堆着笑着说道:“师兄教训的是,我这就脱下内甲再与黄师侄比划两招。” 只见博于银脱下劲装罩袍,内有一层金丝软甲,这金丝穿织在密密麻麻看似柳条的物件上,刚好能裹住全部上身及上臂。于四暗暗点头,好家伙,果真是十里荆坡上好的符甲,那鸟不拉屎地地儿每年能入甲的荆条也就出产十到十二甲,四十灵珠都是有价无市的买卖...等小主子再大点穿刚刚好。 博于银谨慎撕开金线褪下符甲,只穿一件棕色汗衫,抖了抖右臂,冷冷看了看黄走,“黄师侄,我们点到为止?” 黄走立棍摆出了一个请的姿势,于四忽然说道:“且慢,走儿,你还能坚持吗?不行就改天?” “师傅,我...这位博仙使既然要赐教,徒儿理当奉陪。”黄走被师傅这番言辞问得有点懵,含糊答道。 “可不要逞强!”于四急促追问。 黄走似乎以为师傅是担心自己窍穴气势的事情,小跑至于四身边,耳语道:“师傅,我体窍里的气势不算多啦,崩棍术是用不了完整的一次了。” 于四擦动了几下嘴唇,黄走暗暗点头,便站至身边不言语。于四拍了拍额头,似乎想起了什么:“刘师兄啊,这一甲子的时光,让我差点忘了当年咱俩还有个斗鸡的赌约没有履行啊!” “哈哈,于老弟,你这么一说我还真有些印象了。”刘子贵抚掌笑道;“不过咱俩都分属修士中的‘下九流’,就阳寿来算都不再年轻了,还提那些斗鸡走狗的往事干嘛?”刘子贵以为于四这老东西要和他套近乎,将灭门之仇慢慢揭过。 “这不是正巧不争气的徒儿和这位博师弟较技嘛!你看这样可好,我们赌个输赢,搏个彩头如何?” “不知于师兄怎么个玩法?” “哈哈,不如我押博师弟赢,你押走儿赢如何?” 刘子贵翻了个白眼,“于老四你莫非是糊涂了?博于银好歹是我同宗不同峰的师弟,而这位黄走师侄却是你如假包换的徒弟,我押你徒弟赢算怎么回事?押注我也是要押我师弟啊。” “那这样,我押我徒弟输,你押你师弟输如何?” “哼,赌约都由你提出来了,按照规矩,怎么赌该由我说的了算吧?我赌我师弟赢。”刘子贵语调急促,似乎打算敲定此事,不由于四再做口舌之辩。 于四眉头一皱,似乎不想赌了,正要开口时,刘子贵大声抢白道:“于老哥可以说赌注了!” 于四冷哼一声,一甩袖子,“若是走儿输了,小老儿愿出两颗灵珠赠与刘老哥。” “哈哈,于老哥你也太能糊弄人了吧,两灵珠够干嘛?我放题宗前往小溟岛来回一千九百里,光云盘损耗的灵气,也要二十灵珠!再说你们彤云宗监造的灵珠,是出了名的不足量的,若是宗门给报销二十颗你们彤云宗的灵珠,来回路费我还要倒贴呢!” “刘老儿,我忍你很久了!你想怎么赌?”于四大声回道,似乎当着俩刚入门的武者揭了他们彤云宗的老底,彻底动了肝火。 刘子贵抚须而笑,其实他未必真的怕了于四,打是应该打不过的,但是这刘子贵极擅逃遁,身上的符箓符器都是用来跑路的。 “于老哥,别生气啊,彤云宗的灵珠虽然被那赚钱不要命的菅老祖把控着,但是不妨碍彤云宗上下弟兄们的赌品好啊,你看这样行吗?若你爱徒黄走赢了博师弟,在下愿出五十颗放题宗的灵珠赠与于老哥,并承认黄走看门人的身份;而博师弟侥幸胜个一招半式,于老哥只要拿出四十粒彤云宗的灵珠即可,我与博师弟对半分了便是。” “刘老哥不带你这么贬低我们彤云宗的,你们的灵珠论颗,我们的就论粒是吧?” “哈哈,于老哥真是不好糊弄啊,这里天高皇帝远,开开玩笑还怕菅老祖打我屁股不成?” “哼,菅聚城老祖宗可是我们彤云宗的财神爷,也是你可以妄加议论的?今天我们彤云宗就算输人也不能输阵,这个赌约我接受了。只是我不要你们的破珠子,你拿博师弟的符甲来赌吧,我若输了,不但赠与两位灵珠四十粒,哦不对,是四十颗,两年之后还给两位报销回去的路费,你看如何?” 刘子贵看了看黄走,撑死也就是单窍且没有了气势的武把式有什么好怕的?与博于银低声咕哝了几句,博于银似乎有些焦急,随后刘子贵又拍了拍博于银的肩膀,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博于银才点头答应。 “那就依了于老哥吧,我们击掌三下,他俩就可以开始了。” 第十一章 成长 罡风吹的黄走的衣衫猎猎作响,博于银再自负也要在于四面前装装样子不是?在拉了个架势后,和蔼说道:“黄师侄,此次切磋,你不要太有压力,刘师兄与你师傅下注是他们的事,武道砥砺是你我武者的本分,拳分高下而已。请吧。” 黄走看了看于四,后者点了点头,并未再提点什么,于是黄走往前踏了一步,右手挂棍,开始向博于银冲去。 黄走的步子由缓转急,眼看冲至博于银身前两丈有余之时,将右手挂在身后的熟铜棍娴熟的递予左手,左手持棍准确的向博于银的右脚踝扫去,黄走不求这一棍能扫在博于银身上,只是想确定对手是否还能施展出高跳后俯冲挥拳的招式,按照师傅刚才的提点,这位“博仙使”即便一身横练的拳脚,那样的招式对身体的负担还是很大的,虽短时间内猜不出这位仙使的窍穴位置,但是于四对他说的“博于银能驾驭云盘来岛上,穿的又是符甲而不是武具,必有气窍。”那也就起码是一体窍一气窍了?这还怎么打?虽然黄走心里发慌,也担心自己会和游老一样被莫名其妙的脚镣瞬间困住,但师傅都对自己有信心,那还怕什么?打就是了。 博于银右脚后撤一步,起左脚踢飞铜棍一头,借着扭身的腰部力量顺势右手向黄走探来,这一式于四陪黄走从小到大走过好多招,按照于四的说法,遇到这种情况当借着棍子被踢回的力道由背后再转至右手借势打击对手左肋,借力打力。可博于银这一拳实在太快,黄走的铜棍刚从左手转至右手,博于银这一拳已来到了面门,既然躲避不及,黄走索性狠心将右手铜棍又递出了两寸。 结果就是黄走右侧额头挨了一拳,整个人踉踉跄跄退回半丈的距离,由于在挨这拳之前,黄走的棍棒点到了博于银左肋,使其力道受阻,否则这一拳要是挨结识了,黄走肯定就飞出去了。 博于银被点中后闷哼一声,瞧着黄走立足未稳,当机立断冲了上去,对着黄走胸口又是连发两拳,第一拳被黄走杵住棍子格挡下来,第二拳上移两分,招呼上了黄走的脖子,黄走不顾额头疼痛猛然一侧脑袋,拳头依然刮到了右侧脖子的皮肉,这才堪堪躲了过去,趁博于银拳头落空收拳不及,黄走赶紧往后翻滚,双方又拉开了四五丈的距离。 刘子贵看了眼焦急的于四,暗自发笑。 黄走双手拄棍,腰微微弓起,等着博于银奔袭而来,可博于银却真拿出了些“师叔”的风度,直起身子左手负在身后,右手朝黄走招手,微笑着示意赶紧进招。 虽然一上来吃了些亏,甚至脖子上被刮蹭下些许皮肉,黄走并未觉得奇怪,因为他也觉得目前自己没有与这种刚猛路子的对手正面冲突的本钱。 至于博于银这边,心下其实也大为吃惊,由于自己的体窍开窍位置距离拳脚太远,只能在手臂开出新窍前强行走气窍气机将体窍气势“引”向双拳,强化出拳力度的路子。根本无法像游子甄和黄走一样迸发气势伤敌,至于自己开在后背的一枚气窍,脱下了符甲后,除去驾驭云盘,近乎没用。 大山门的一窍武夫,不值一提。根本没时间把心思都放在淬炼这枚体窍中,毕竟山门资源虽多,分配给这些外门弟子的却极为有限,用合理的方式方法拔出第二窍、第三窍甚至第四窍,渐次登高才能获得更多的武道资源,才是武道与修行的正途。但黄走不同,不存在资源配置上的竞争,于四也一直强调开窍没有捷径,只有淬炼圆满你已有的,把底子打好,老天爷才会继续赏饭吃,才能在将来的搏杀中猛然开窍,势如破竹,一发不可收拾。 可放题宗本就不是那培养武者的宗门,反而对出于市井的武把式多有鄙夷之心。 博于银感受着那已不算多的气势,照自己算计,再出最多三到四拳,气机裹挟的气势就会彻底散去,届时继续较技,就会与寻常江湖拳脚汉子无疑。所以他需要出拳谨慎,自己一味猛攻未必能摸得到这滑不溜秋的小子。 于四笑着对刘子贵说道:“这位博师弟,相当有前辈风范了啊。” 博于银知道于四是在笑他过于谨慎,却依然没有被激将,朗声对黄走喊道:“黄走师侄,你再不过来,我可就要过去打你屁股了。” 黄走只得提棍往博于银身上点去,博于银拿小臂挡了一下,横滑出去一尺后,发觉疼的厉害,终于恍然:原来这黄走不但能借棍子一头将气势迸发,还可以将气势玄而又玄的缠绕于铜棍之上,增加铜棍威力,既然能缠绕气势,那这铜棍必是武具无疑了。难怪于老儿敢拿出那么多灵珠来赌,敢情是真的对自己这徒儿有些信心的。 博于银双手并拢又接了黄走自上而下的一记劈击,掌心一麻,真的很疼,所以更加确定了自己的想法,趁黄走一击不中抓住其往回抽棍的空挡身形贴了上去,博于银化拳为指,点向黄走胸口,这时黄走提棍格挡这一击已然来不及了,于是一咬牙,铜棍撒手右手探向博于银脸颊。 只听“咚”的一声,黄走被点中了胸口连退十几步,脚下碎石接连发出噔噔之声。博于银的左脸也被黄走连拍两掌,只不过博于银这一指是实打实缠绕了气势的杀招,而黄走这两掌却是普通的两掌而已。 看似是互换一招,实则黄走吃了大亏,此时的他口吐鲜血只觉得一口气提不上来,而挨了黄走两掌的博于银只是脸上略微有些红肿却并无大碍,此时心下大定,看到胜机的他哪能放过黄走,一个箭步追击上去就要补上一拳,这一拳裹含了博于银体窍内的所有剩余气势,志在一击内分出胜负,此时黄走刚刚卸掉那一指的力度,胸骨已裂,眼看还没立足好又要接博于银这一拳,不得不又伸出一掌和博于银互换了一拳。 只是那博于银这一拳又是冲着黄走胸口而去,而黄走这一掌又没有使出力气,致使看似双方再次互换的一拳实则是黄走单方面被打翻在地滚了出去。 “好!”刘子贵看到胜负已分,忍不住喝起彩来,忘形的对于四说道:“于老哥,愿赌服输,赶紧拿出那四十灵珠,免得大家伤了和气,至于回去的路费嘛,大可等两年之后再给的。” 于四从容笑道:“刘老哥,我啥时候说过不给的?” 刘子贵伸出一只肥手,“那你可给啊?” 于四把手指向前方,“再等等。” 刘子贵顺着于四所指方向看去,原来黄走又艰难的想要站起来,此时的他嘴角淌出鲜血,脸上胳膊上有多处擦伤,博于银看了眼远处对自己指指点点的于四,眉头微皱,再也顾不上“师叔”风范,冲过去又向黄走身上报以一顿老拳,只是这寻常的拳脚已不足以重创黄走,终于趁着博于银一脚踹空的机会脱身站了起来。 即便铜棍就在身侧,黄走也没有再次拾起,立了一个拳架就往博于银身上拍去,博于银虽出身豪门,修行之法按部就班,却自小不谙技击之法,此时体窍枯竭已无气势,气窍在背又无法运气护住前身,走了几招后被黄走抓住机会拨掉右掌拍中了这位放题宗弟子之前铜棍扫中的位置,又以自身肘部前探将博于银撞飞出去。 博于银在地上打了个滚,肩部由于疼痛起身缓了一缓,再次被黄走一掌拍中额头飞了出去,堂堂放题宗弟子竟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博于银羞愤难当,眼看黄走又要袭来,已是没有机会起身,便往腰间一探,抽出了一张黄纸符箓,左手食指与中指并拢,符箓中间裂出了一道近乎肉眼见不到的裂痕,“去!”博于银大喊一声就借用气机将符箓掷出,符箓竟以比暗器还要快上几分的速度来到黄走面前,此时黄纸已燃烧殆尽,中间裂纹位置迸出一发婴儿拳头般大小的火球打在了黄走身上,黄走上身衣衫瞬间被点燃,自身仿佛置身于熔炉之中,但即使这样,也未能阻碍他向博于银出掌,这位出生于小溟岛的武学大师,刘子贵等人眼中的粗鄙武夫如那火甲神人一般被符箓阻碍了一下身形后,便又向博于银奔来,博于银还未能站起将身上的其他符箓自腰带取出,胸口处已重重挨了黄走剩余全部气势的一掌,击完这一掌后,黄走不再看那被拍至地上还弹了一弹的博于银,便开始在地上打滚,终于,火灭了,黄走缓缓地站起身来,浑身黢黑,而博于银却就此晕死过去。 夜里,白府后院黄走家中,于四正给坐在床上的黄走涂抹伤药,于四看了眼默默流泪的白润儿及默不作声的小主子一眼,说道:“为师当年离开山门并未带些许伤药,这些年游老用去了些许,剩下的今天都给你用上了,好在这化溟草乃是寒属性稍作处理后就能够入药的,就地取材,帮你拔去身上这些灼伤的地方,也算够了。且等润儿给你缠上绷带后,这两天就别躺着睡了。” 黄走不知道该说什么,胸口给博于银那一指点裂了胸骨,照理应该爬不起来才是,只是当时不知哪来的气力一次又一次的站了起来,甚至击败博于银的那股子心气被符箓烧伤时都没有坠下,抿了抿干涩嘴唇,心里酝酿一番之后,对于四说道:“师傅,我好像摸到点武道的边了,当时逆境下勇往直前,出掌之时竟是浑然忘了疼痛,是不是...” 于四哈哈一笑,拍了拍黄走肩膀,气机稍一散发,就让黄走冷的哆嗦,又点了点门口的熟铜棍,示意玄机在里面。原来这熟铜棍算是于四早年趁手的武具了,打造之初加入了几两的溟石矿晶在里面,又在双手常握的位置掺杂了些镇痛的麻药,致使黄走不曾感受到太多博于银给他带来的伤痛,于四继而意兴阑珊的说道:“狭路遇到拳法更高者,不畏死,不逃避,勇往直前听起来是不错,但也无异于莽夫的困兽犹斗死中求活,要我说,不行就逃,能活着才有希望,走儿,旻宇你们都好好记住了。” “至于博于银本身有练气士的底子,我也和你说过,所以他能祭出一枚寻常的引火符箓并不稀奇,那种程度的火球术若遇到修习寒属性功法的我,气机运转全身就可以打散,但是对你的伤害还是蛮大的,火球虽小,却是天泽大陆的修士们最常备的符箓,杀力不算低了。” “师傅,那火球确实厉害,我能驾驭那种符吗?” “你啊,你当然不能,这种五行符箓都是以内涵的五行符石为契机,所画符文为引,借修士气机为基碎裂符石,方能祭出。当然,符箓的威力也和画符人的本事及修士的气机有着密切的关系,符箓品秩越高,驭符之人气机越浓烈,效果就越好,反之就越差。” “但是你也别灰心,世间也有武者一鼓作气,以气势为引所画的‘一气符’、‘神行符’等,我不是武者所以对此涉足未深,回头我小弟若是能来岛上,可以教你。”于四笑了,似乎对他这个亲弟弟也是十分想念,“旻宇快四岁了,也该学点东西了,润儿教些识字画画,走儿教点拳脚,我看看再教点别的,那打赌赢来的符甲可要收好了,不行我就先替旻宇穿在身上?” “师傅说什么就是什么。”黄走勉强抱拳回道。 “让润儿给你修剪下胡须头发,瞧瞧你这狼狈样,走了。” 黄走哪还敢坐着说话,起身抱拳:“恭送师傅。” 于四走在夜色下,迎面走来了几个值夜的小厮,弯腰与这位“深不可测”的大管家打招呼,于四竟难得有些笑意的点了点头。 “我于四行啊,随便了几天的徒弟可不就是比那大宗门的弟子强?” 黄走的成长被于四看在了眼里,可旻宇呢? 不敢教,怕自己这点三脚猫的微弱道行误了小主子前程;不敢不教,亦是怕蹉跎时光误了小主子前程。此番焦虑,别有滋味。 第十二章 少年与蛇弓 还是一场雪后的那个明媚清晨,黄走哭丧着脸拿着师傅那里领来的乌黑丹药,在自家门口来回踱步,私下寻思是趁儿子没醒硬塞好呢,还是等他起来后用罢早饭父慈子孝地俩人打一架再说呢? 距离上次往嘴里塞药,已经过去了十年,黄走甚至已有斑白的鬓角,现在和师傅于四站一块,已经显得黄走与于四年纪相仿了。 至于黄旻宇,四岁起开始跟娘亲白润儿读书写字,跟父亲黄走学些掌法和棍法,直至六岁,才被于四叫去他书房,回来后眼神古怪,但什么也不说,黄走亦不多问。 六年转瞬即逝,已是十二岁少年的黄旻宇个子已撺到黄走肩头,黄走推门进去后,黄旻宇已下了床,伸出左手:“拿来吧。” 黄走赶紧将负在身后的右手紧了紧,问道:“拿来什么?” “药啊,就是你小时候强塞我嘴里的那个。” 黄走不再隐藏,将那墨色丹丸拿出来放在桌上,酝酿半天的措辞一句都没用上,反而让黄走有些气馁。爷俩盯着那盒子没多久,就听黄旻宇开口道:“老于说...” “胡闹!和你说多少次了,要叫一声师祖的。” 黄旻宇努努嘴,继续说道:“爹,我按照你的说法叫过他好几次师祖了,他说受不得,叫声于管家或者老于就行了。” 黄走也不知道师傅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叹了口气问道:“他老人家说了什么?” “你老人家说了,我要是把药吞下去,白术舅舅就会将挂在墙上那张蛇弓送我。” “啊?这可使不得,使不得。那张弓是白家的祖宗物件,给你个孩子,你能用来干嘛?还有你见了白家家主,别一个舅舅长,一个舅舅短的,要叫家主大人,懂了吧?” “知道啊,可是家主大人每次都笑眯眯的叫我喊他舅舅,我也不好拒绝他的,对吧?”黄旻宇不知道在哪翻出一个苹果,裹袖一顿乱擦后,啃咬了起来,“等我吃完这苹果,你帮我把药塞嘴里去,然后跟我去老于那边邀功,再和老于一块去舅舅那边做个见证,唉,有点忙。” 黄走扶了扶额头,不善言辞的他不知道该怎么教训这小子,照例说妻子白润儿知书达理,温婉贤淑,自己老实巴交,怎么就会生出这么个能言会辩的小机灵鬼?看着苹果几口吃完,问道:“那就开始?” “别磨磨叽叽了,娘一会还要我中午前回来抄书的。”黄旻宇换了个姿势,躺在了床上,“爹,我这架势如何?” “你下来坐好就行。”黄走指了指板凳,无奈说道。 孩子老实坐下,黄走也就真不和他客气了,自家孩子还客气什么? 看着黄走手中的药丸缓缓递到自己嘴边,黄旻宇往后缩着脖子大喊:“爹!能不能不生吞啊,大不了那蛇弓,我不要了!哎呀慢点,你真是我亲爹哟,我就觉得那个老于,坑蒙拐骗,什么两石的硬弓,稀松平常的嘛,哎呀爹你咋这么使劲啊,唔唔唔!” 一炷香的功夫,这小子就又笑歪了嘴,苦尽甘来就是这么回事了。擦擦嘴拉着黄走的手就要去找于四,边跑边说:“老黄啊,不是我说你呐,你年纪不小了,虽是个练家子,也不用跟着我跑那么快的,老于家门你认得吧?我先走一步,你慢慢跟过来就是了。” 黄走看着儿子的虎头鞋,点头示意他先走一步,黄旻宇也不跟他客气,随随便便就上了院墙,翻了几个宅子抄近路去于四那了,待看着听着院内的鸡飞狗跳及佣人们的谩骂声远去,黄走就回山上去了。 虽不知师傅要做些什么,教些什么,黄走知道师傅有师傅的道理,儿子的将来成就,会比他这个看门人只高不低。 “老于,药给我轻松吞下了,带我去我舅那里取弓啊。”黄旻宇随意踢开于四的院门,一摇三晃的走了进去。 “说说你咋吞下去的,药刚被你父亲拿过去也就一炷香的功夫。”于四正坐在躺椅上摆弄一杆烟枪,敲敲打打,目无表情,也不看这小祖宗一眼。 黄旻宇吐沫四溅:“还用问,大爷我从我爹手里夺过来的,我爹还担心我直接吞进去会不会噎到,我二话不说就扔进了嘴里,眼都不带眨的。老于你是不知道,我这一吞下去,可把你这一脉单传的徒弟吓坏了,要不是他非要给我检查检查身体,我这会早过来了,快快快,赶紧找白家主子,要那蛇筋弓去。” 于四扔过去一瓶显窍粉,“涂上它,看看有效果了没,没效果还得再吃一颗。” 黄旻宇立马露出原形,“能不能不吃啊?我刚吃完一颗,现在肚子还有点涨。”手上倒也不耽误,熟练地将显窍粉末涂抹在了左手和眼睛之上。 只见原本叉子型的体窍,已变得极为模糊,至于那枚眼中蜃窍,本就不易察觉。于四点点头,继续提醒道:“这几天放题宗的人就来接岗了,你与我上山一起见见我小弟于六,你爹也一直想跟他学画符,这弓把式,不妨也跟他请教请教吧。” 自从黄旻宇打六岁去过书房起,于四就打算让他在弓具这条武道上下苦功夫了,黄旻宇遗传了六小姐的气窍,虽与于四下颚窍穴一样是隐而不发之窍,但眼中开窍的修行者,千不足一,即便是眼部隐窍,也依然是大量山门抢着要的金疙瘩,毕竟眼窍可以学习的法门着实实用,炼丹炼器、阵法堪舆及瞳术幻术都是优先培养眼内含窍的修士。而黄旻宇的左手武窍更是大为诡异,竟是叉字型武窍,由于叉字型武窍完全闭合,经过近几年的各种测试,竟是无法储存气势。 至于黄旻宇的双脚的体气双窍,更是大有玄机,虽生而双窍圆满,但是具体如何利用,于四是一点都没有头绪,索性等回到天泽大陆后,为小主子找一门看上去靠谱点的魔功修炼。 但这并不影响黄旻宇身形矫健、视力惊人、臂力十足。 六岁开始,于四就让小主子想尽一切办法拿走其手中的苹果,不到十岁,黄旻宇就骗于四故意卖了个破绽摘走了早已皱皱巴巴的苹果。在此期间,于四对黄旻宇武窍及气窍的妙用做了详细的解释,并让其涉足拳脚、棍棒、运气、拉弓射箭等多种技法,并多次亲身与黄旻宇教技搏杀,于四的本事,不仅仅在易容方面,在与小主子搏杀方面也精于伪装,每次似乎总是大战几十回合后才“险胜”黄旻宇,每次都是趴在地上的黄旻宇放出狠话,下一次或者下下次,一定让你老于倒地昏迷,醒来找牙。 于四也知道这样下去,那天或许真的不远了。 至于黄旻宇的足底窍穴,于四也在他九岁那年已明确告诉了他,足底生有气窍,有违天和,出了小溟岛,全天下的修道之人都引为祖训,对其杀之而后快。 当时黄旻宇就问:“那是不是我这样的人很少?” “极少,少到了老夫生平加上你,就听过和见过两个。” “那另一个人呢?是不是已经死了?” “是啊,他已死去多年,死因就是暴露了足底窍穴,被天泽大陆好几个门派的好手围攻致死。” “那他很厉害吗?” “厉害的,起先我还以为他是位衔脉期修士,没想到这位足底双窍的修士,上中下丹田早已大开,不但是半步金丹的好手,而且武道修为也极高,直臻传说中的石佛境。” 黄旻宇努努嘴,“原来这样的神仙也会死啊,那我们刻苦修炼是为了什么呢老于?” “为了活着。” 第十三章 隐患 黄旻宇如愿得到了那把多年来一直在墙上吃灰的蛇弓,白术摸摸孩子的头,示意他此弓没有可用的箭矢,需要他自己张罗,黄旻宇拍掉白术的手,怒斥白术这个便宜舅舅天天瞎操心,难怪长不高。 白术这个操持着全岛庙堂和白家的凡人领袖,也没和这个混不吝的小子计较,依然与他有说有笑,毕竟他是这世上能见到的唯一亲人了嘛。由于自己至今没有个一男半女的,下一届岛上的担子,或许要交到暂时姓黄的小子手里也说不定的。 回到于四家中,老人已将那烟杆子别在腰间,示意今天去山上,但是不是去找你爹,而是进山林学点新东西。黄旻宇难得不再打闹,跟在老人身后乖的让人摸不着头脑。 放题山从外面看上去就是个郁郁葱葱的荒山,并没有所谓的阶梯,山极高极陡,却被这爷俩开辟出一处可以打架斗殴的平台,黄旻宇以为今天又要去“挨揍”了,所以路上卖点乖,盼着老人能下手轻点。 登山就是修行,每次老人总是找那未曾开垦的路径上山,九岁开始,“开山”的责任就落在了小黄的身上,而且不给把镰刀斧头什么的的,起初足底起泡,手生老茧,好在半年左右的功夫,这些问题就不存在了。 两人很快抵达那块半里见方的台子,黄旻宇熟稔找出自己私藏的箭矢,趁于四不知在想些什么,左手开弓就往于四裤裆射去。 连黄旻宇自己都吓了一跳,箭矢竟然发出了破空的呜鸣声,一闪即逝来到于四面前。 还好于四反应够快,甩手拿起那烟杆子抽飞了箭矢,箭矢改变方向后钉入了一侧的大树,一尺半的箭矢没入树干足有一尺。 “换成你爹,刚才可能就被你小子射穿裤裆了。” 于四接着说道:“这不是寻常的弓,此弓篆命‘披鳞’,乃是来小溟岛这一支白家祖先的遗留之物,这弓的玄妙处在于明明张力只有两石,却因为弓弦特殊,能发挥出五石的威力,这还不算什么,毕竟就算五石的弓力,一张品秩稍好的木土两属性符箓就能抵挡得住,此弓的玄妙之处在于若你囊括气势在里面,可以使弓的速度再提一个档次,只是你手掌外窍古怪,竟是积攒不下气势,只能引足底窍穴气势于手掌,才能发挥作用,实属美中不足。” 看着小主子有些失落,于四又笑着说道:“你小子也别太灰心,这弓虽称得上是一件不错的武具,材质我都看不出来跟脚,但是这海中大虬之筋为主原料制成的弓弦却是件品秩极佳的上品符器,长期用自身气机温养,可在遇敌时引导自身气机射出能改变轨道的一箭,你不妨试试?” “老于,弓再好,没有锋利的箭,也射不穿人啊,你给我从这大内军火库里偷出来的箭杆,都发绿长毛了,箭头也都锈住了,别说钉杀修士了,连个兔子都射不死啊。” “好的箭也是有的,但是你平时还是拿这种箭练习我比较放心,我怕你用那种箭,真把我射死了。” “还真有那种东西啊,你回头给我带几支啊,我保证不拿来射你,你是我爹的师傅,虽然你不让我叫你师祖,但是我确实是一直拿您当师祖来供着的。”黄旻宇眼神真诚,不容得于四质疑。 于四看了看钉在树上的那只箭簇,叹了口气说,“虽然我这些年教了你一些东西,但是杂七杂八没有什么章法,我手里也没有适合你拔出新窍的适宜功法,所以这次六弟能来岛上,我自会委托他带些放题宗的基础功法供你选择,虽说放题宗重修士而轻武者,拿出几本武者法门还是轻而易举的,希望解决你左手武窍不能聚集气势的问题。” 随后,于四拿出了黄走当年赢下的符甲给小主子小心穿上,说道:“我老了,也活不了几年了,该教你的也教得差不多了...即便这样,我也不会把你送出岛去,因为外面的世界实在太乱,别人觊觎你足底窍穴,都有足够的理由杀死你,而且所有人,都觉得你们这样的人,死不足惜,所以旻宇啊,你要惜命,越是世上的人不让你活,你越是要活给他们看啊。” 一年后,放题峰迎来了三位新的仙使,放题宗款式的白色劲装,腰间刺有自家所在山峰的宗门印记,彰显着这几人放题宗内门弟子的身份,于四吃惊不小,在此一甲子光阴,除了那位捆住游老的内门弟子,就不曾有其他内门弟子来过此地,而且一来,便是三位。 黄走迎了上去,抱拳道:“见过三位仙使,”而于四也不敢再隐在一旁,现身拱手道:“岛内监察使于四见过三位师兄。” “你是于六的四哥?”正中肚子圆滚,手握两粒铁胆的男子看了一眼于四,漫不经心的问道。 “于六正是我那不争气的弟弟。”于四抬了抬头,看着这几个依然没有在云盘上下来的放题宗内门弟子。 “你弟弟死了。” “啊?”于四有点不太相信自己听到的,结巴问道:“老六,老六他,死了?” 身后负有双剑的一名放题宗弟子说道:“于老六偷取书院隐秘功法,被书院鲁长老当做外人,活活打死了。” “那是他咎由自取,怨不得别人。”于四很快收敛了神色,继续说道:“我这自家兄弟的情况我是知道的,先天不足,即便当初家族拿出资源培养,也不能改变穷其一生只有两窍的事实。只得面对寿元走到尽头的结局,我这弟弟什么都好,就是做人贪心,当哥哥的也有甲子光阴没有见过他,师兄不提,我都忘了。至于我,也是两窍的废物,一辈子都没想过要拔出新窍,成为一名地才修士的。” “哼,即便是地才,也不是谁想进阶就可以进的。”最后那名黑脸汉子淡淡说道,“于老六匹夫一个,本来这些年在外门也算兢兢业业,在大仲南边有些名气,可谁曾想家贼难防,犯了忌讳,鲁长老也只是秉公办事,差着境界呢,细胳膊细腿的,失手打死了,只能是他于六活该,于四师弟,你说是也不是?” “这位师兄说的是,小溟岛闭塞,我若提前知晓,必会阻止他做这种蠢事,寿元将尽又怎么了,老天爷不再赏口剩饭,我辈也不能逆天行之啊。”于四满脸堆笑,丝毫都不为自己弟弟的死感到悲伤。 背双剑的男子笑道:“于四老哥,回头我向宗门求情,让两宗为小溟岛安排一名新的监察使,于老哥也可以卸甲归田,与你那五妹寻个清净地儿,一起安享晚年了。” 于四大喜,立即一揖到地,“那就谢过这位师兄了。” 三名男子互看一眼,黑脸汉子便说道:“时候不早了,我和冯师兄这就下矿与彤云宗的师兄弟交接一下,刘师兄是来特意向你传达于六死讯的,一会要坐彤云宗的云盘回去。” “再次谢过刘师兄好意。” 刘狄就是那个手持两枚铁胆的修士,于四确实看不出此人深浅,只是从两枚铁胆品相来看,确实是那上品符器无疑。 于四黄走陪背剑及黑脸修士往山下走去,四人当中,黄走落在最后默不作声,而于四和两位放题宗内门弟子聊得甚是融洽,就地才修士灵丹妙药交流甚多,于四问及自己是否有机会进阶地才修士一事,两位男子表示,只要于四你舍得拿出棺材本,别说三窍的地才修士唾手可得,即便五窍以上的人才修士,也是你于四的囊中之物。于四惶恐,摇手表示两位师兄说笑了。 眼看到了阶梯最后一层,于四示意黄走先回白府,向白术禀明今日矿洞换勤事宜。黄走抱拳转头走去,于四三人就跳下了矿坑。 换勤之事进行的十分顺利,两名彤云宗弟子见到放题宗两人的身份服饰后,恭敬得有些不像话了,黑脸汉子简单咨询了一下矿内情况后,就让两人背着这两年彤云宗应得的矿石和化溟草,坐上云盘往上去了。 于四看着这两人关闭洞口巨石,终于默默流出了两行热泪。 天上,刘狄上了彤云宗两名要回宗门的外门弟子云盘,简单盘问了几句后就在云盘上跳了下去,只见他往脚下轻轻一掷手里的铁胆,急速向铁胆点了几道肉眼可见的气机,俩铁胆就带着他滑落到了小溟岛的某处密林当中... 地下,两名放题宗白衣弟子将白家众人驱使到各自房间,往更深的矿洞走去,黑脸男子对负剑男子说道:“冯师兄,我们峰单长老并未将来此地的细节告知于我,你们峰那边可有消息透露?” “司徒师弟,”负剑男子一边用手拨弄着沿路的灯芯,一边回应黑脸男子道:“于六前不久离开了下宗,回到山门讨要功法一事你可知道?” “不知。我们四方峰离山门主峰最远,消息闭塞,山门有个屁大动静哪次不是我们最后一个知道的?”黑脸汉子似乎颇有怨气,“我那心仪的唐师妹,都与那个满脸麻子的老李结为道侣两年后,我才知晓的。” “那是师弟闭关冲击第五窍才错过了这场姻缘,不过师弟因祸得福,小腹位置开了气窍,丹田期可期啊。” 黑脸汉子这才心情有所好转,只听那位冯师兄又说道:“我们峰上有个到处跑腿的老汉子,名叫刘子贵,师弟可听过?” “略有耳闻,听说此人栽赃嫁祸,偷鸡摸狗是把好手。” “是了,约莫七八十年前,这刘子贵觊觎于家的改气易容之术,前去偷取,被当时还算大族的于家将一枚三菱锥误打误撞的打在了刘子贵的一枚刚刚开启的气窍上,导致气窍闭合,终生无望地才,可那枚气窍是刘峰主高兴的时候亲自指点下才开启的,这不等于打她老人家的脸吗?加上刘子贵归来后添油加醋、煽风点火,导致了于家的灭门之祸,后来眼看于四兄妹三人要被一同前去的师兄们赶尽杀绝,却被一个大神通的修士随手搭救了,峰主在柳师叔及众位师兄归来后都详细询问过此人跟脚,生怕因为这么点小事结了大仇,但根据回来的几位师兄的描述,峰主也猜不出到底搭救他们的是何方神圣。直到十几年前,天湖上的那场大战落幕,魔族大修士白服及一众魔修伏诛,这个谜底才正式解开。只是正在闭关冲击上丹田的刘峰主未曾亲临战场,等她老人家出关已是上个月的事情了,等各峰主将这档子事告知于她,她才想起了七十余年前那个信手捻火,劈手开山,即兴履水的修士。而好巧不巧,回到山门的于六就被刘子贵认了出来,待禀告给峰主之后,峰主就将于六约到大殿问话,于六就将那套回宗门借阅功法冲击地材的说法原封不动的说与了峰主,没想到峰主一抓住于六手臂就探查出他在撒谎,这于六不简单啊,竟然身怀五枚体窍,初步具备了冲击溶血境武者的基本条件,做一名内门弟子绰绰有余了。可即便他是九气窍的天才或九体窍的武天才,在峰主面前又有什么意义?” 黑脸汉子阴晴不定,“那于六被老峰主制住之后,全招了?” “招个屁,当时我和刘狄师弟就在场,这于六看双手被制住后非但没有服软,竟是大笑着拿头撞向峰主,峰主一个没忍住就给他拍死了,也怪我俩晦气,被峰主随口就安排到了这里调查这个于四,当时你师傅鲁长老也在场,所以推荐你与我们一同前来。” “后面的事我就听师傅说了,他老人家只说派我来这小溟岛公干,让我听两位师兄的,嘿嘿,老头子是看我三两年没为宗门出过力了,找个由头骗我出来跑跑腿呗。” “司徒师弟,事情没有那么简单的,”负剑的封师兄不在抚摸那些灯盏,而是双手摩挲着墙壁,“这岛的山根要断了,你不知道?” 第十四章 争与不争 刘狄独步穿梭在密林中,手握铁胆,神色淡漠。 他与两位打算炸掉岛根活捉于四一劳永逸的师弟分工不同,峰主临走前将他单独留下交代一番,说这于四、于五、于六自从于家出事之后,并未选择刻苦修行,等时机成熟找刘子贵及我峰报仇,而是在事发十余年后有了新的身份:太青、放题和彤云的外门子弟。其中于六成为兴南白家的武者教头,于五做那蓉城白家的见习嬷嬷,于四来到小溟岛白家做那监察使兼着管家...三人这一待就是七十余载。是多重要的事情能让三人放弃家仇选择滞留在三个白家?最大的一种可能就是这三处的白家,都是他们当年的恩人,魔头白服的血脉族人,即便不是同族同脉,亦和白服脱不了干系。其余两处的白家,峰主已派峰内几位师叔带队前去速剿,不出意外,此时诸位师叔及师兄弟们已在事成归峰的路上。而小溟岛远在海外,虽然杀光矿洞里所有白家人便能够打消意外,可在她丹田期这个层面上是知晓一些小溟岛目前现状的,那便是这小溟岛短则十余年,多则三十年,便会因岛根断裂而沉落大海。 斩草除根,岂不美哉? 本就是发现溟石后带过去未曾开化的战乱流民。彤云宗一众长老那边是打算撤去禁制,以术法接引这足有十余万的岛民渡劫的,而自家放题宗却觉得没那必要,过些年月让岛上巡察使告于白家,能走几个走几个便是。刘狄觉得都好,反正是泥潭待死的臭鱼烂虾,早死早投胎罢了。刘狄一行人,不过是让这一天,提前几年。 至于几百年前与白家签下的那份契约,既然有了白服这种亲戚,不算数就不算数了。 水浅养鱼鳖,水深育蛟龙的道理,刘狄是懂的。整整四百年,白家真有双足开窍的修行者,未必会匿于放题城,届时小溟岛陆沉,场面混乱,就靠他们几人未必能察觉坐着符舟或云盘遁走之人。还有一种更不想看到的可能,于四未必是岛上修为最高的那个,刚才观察于四气象,明面上只是个下九流的胚子,对上所来三人,确实能够手到擒来。但万一呢?万一三人正打算围杀于四,蹦出个双足开窍的衔脉期的修士,让他们如何是好?跪地求饶?搬出宗门?宣讲大义?人家听吗? 自己何尝不是他人眼中的臭鱼烂虾?一旦出现这种情况,换做自己也不会多说一句废话,一巴掌拍死。 所以老峰主赐下这对符胆傍身,就再合适不过了,此符器不但杀力无穷,更妙的是可以代替云盘进行短距离的飞行,云盘注入灵珠后,开窍期的修士除非已甄天才,否则想瞬间改变云盘的行进速度和方向的话,极难。这对品秩不俗的符胆就不同了,不但可以随着气机和心意任意改变方向,甚至可以通过缠绕气机的多寡改变符胆的飞行速度,刘狄全力释放气机时,可以一个呼气的功夫踩在符胆上遁出去十几丈,真要遇上打不过的修士,峰主作为上上上一辈的老祖宗说了,面对衔脉期的话,独自逃走,可能会比较难,你们三人朝着三个不同方向遁走,你刘狄活下来的机会不算小。 还是老祖宗想得周全,毕竟到他这一代,虽不是嫡亲,却就剩他一个修道胚子了。 所以老祖宗给他单独安排的任务就是摸清这岛内的底细,打消剩余意外。至于查看他人足底是否开有窍穴?刘狄没这脸皮见人就脱人靴子,靠的是些望气辨窍的神通,就拿刚刚于四微微展现出来的气机,刘狄就能辨别出他大体的窍穴位置及窍穴数量,虽然只能辨别气窍而无法看清体窍,但也够了。只等几个时辰两位师弟布置好符箓,大肆搜刮完剩余矿石,抓捕于四,打杀黄走之时,刘狄会远远看着,等着那个意外的出现。至于这个时机,等刘狄走完放题周遭后,自有暗号与两位师弟呼应。 若出现之人联合两位师弟打得过的,刘狄义不容辞自然会帮衬一二;若出现个衔脉期?那我刘狄就要对不住两位了。至于更多的可能,还是一切按部就班,于四伤,黄走死,都不用他这位大轴出现。 不过刘狄也暗暗有些得意:兴南和蓉城都各有一位师叔主持,自己在小溟岛独当一面,老祖宗是不是有点太看得起他刘狄了? 于四从矿洞缓缓踱到了白府内院,走了一趟黄走家,推开院门站在院子往屋内眺望后,发觉孩子正端坐在书桌前一板一眼的抄书,于四看到后不禁感叹,这小子不言不语时,神情真是像极了主子。 轻咳一声后,于四推门进屋,黄旻宇没好气的看着于四,“咋了老于,晌午饭没着落,来我家蹭啊?我可跟你说,我娘今天去看郎中了,给我留的饭菜,就够我一个人吃的。” “背上弓,去我那取箭。” 黄旻宇将手中毛笔往桌上一摔,墨汁溅起无数,二话不说,蹦跶起来。五步并做一步般抓住挂在墙上的蛇弓,跟着于四走了出去,路上脚踢大鹅,拳打老狗,斥哭稚童,于四看到眼里,都没有说什么。 到了于四屋内,于四反锁了门,并未急着取出箭矢,而是看向黄旻宇的眼神温柔,笑着问了他一个问题:“小子,如果有人要杀你,你当如何?” 黄旻宇被于四的眼神瞅的一阵头皮发麻,这老于是咋个回事嘛,难道拿那箭矢,还要经过考验? “嗯?”于四看黄旻宇眼神闪烁不定,不知道这小子又在想什么,便追问了一下?“说说看,我只是想听听,说错了不要紧。” “那个人是谁?” “这重要吗?”于四对小主子问这种问题有点意外。 “当然啊,如果是你老于,是我爹我娘要杀我,我可能会跑,等你们消了气再回来。但是那些不相关的人要杀我,我反杀他们也不会手软的,至于打不过的,我跑就是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跑得有多快。” “哈哈哈哈...”于四眼神奕奕,似乎好久没有这么痛快了,爽朗大笑,身上气机流转不停,就连黄旻宇,也感受到了今天的于四的大为不同。 “好,你说得好。争也得死,不争也得死,那就不要怪我于四拉几个垫背的了。旻宇,放题宗刘子贵害死我全家,这个仇我于四怕是报不了了,于某有个不情之请,有生之年,若你能去往天泽大陆,就不要让这小老儿善终了。” 黄旻宇默默地点头,然后伸出一只手,朝于四灿烂一笑。 夜里,白家家主的厅堂内,于四、黄走坐在屋内默不作声,只等在朝内归来的白术,该说的于四刚刚已与黄走说了,黄走依然消化不了。 于四只与黄走说了一句话:白家全家可能熬不过这个冬天了。 只见一人撑着灯笼走进屋中,那人拍去身上薄薄一层积雪,笑道:“管家好兴致,莫不是房中寂寞和黄大哥来我房中讨酒?”见两人全无笑容,这才收敛笑容轻声问道:“何事?” 于四摆摆手,黄走向于四及白术抱拳,然后大踏步走了出去。而于四坐在方桌前没有动静。白术知晓有事商量,大气也没出几下。 白术凑至桌前,“出事了?” “放题宗可能会清理白家,借白氏三代人的四十余颗人头买个心安,矿内矿外皆死。” 白术大吃一惊,左手紧紧抓住方桌一角,半晌才皱着眉头问道:“监察使何出此言,白家自古就是放题宗附庸,来此岛四百余年,管理戴罪流民十余万,卸任后做那矿奴亦无纰漏,为何要灭白家的口呢?” “嘿嘿,和我于四有关,也和你们白家牵连甚深。”于四还在咂摸小主子白天的那句话,有嚼头,就忍不住笑了出来,“家主别慌,听我道来,于家之前的事,我在你接任家主时也和你说得差不离了,而我兄妹三人分散在三处白家的事,却没与你提及。我真正的主子,并非雄踞北域与世无争炼丹修道的彤云宗,而是你们小溟岛白家千年前同属一脉的仲城白家,你们白氏千年前本就不属于天泽大陆,也并非华盖大陆之人,而是生活在一方未知的大陆之上,被后人称为魔族,只是千年的光阴同化了你们这些白族人,已近乎没有开窍修士可言,即便偶有开窍,也都与其他寻常华盖过来的人族无异。而正统的白族人,足底生窍,徒手施法,各种神通深不可测...后世修士觊觎足底生窍之人的神通,往往都会杀死这些人拿去印证那些只有足底开窍之人才能修习的大神通功法,便有了‘足底生窍,非妖即魔,人人得而诛之’的说法,而当年与你有过一面之缘的那位红衣男子,就是我家主子。” “我按照六弟推演,这次轮值小溟岛该是由他前来,可为了给旻宇带来修习的功法,出了意外,死在了放题宗。今天放题宗来了三位实力强大的内门弟子,表面上是来告知我六弟死讯,顺便敲打我老实点,实则怕是已知晓了白家根底,前来灭口买心安的。” “监察使何以见得?” “我六弟虽未在放题宗的宗门待过几天,却在兴南做过几件大事,宗门功劳簿上总有些记录可以换几本适合旻宇开窍的功法的,今天放题宗来人的话里有两处一听就是假的,一是说我六弟在藏经阁偷取功法,被衔脉期长老打死,我六弟一向谨慎,蛰伏多年未出纰漏,开窍的功法常人难得一见,可在放题宗门不算什么稀罕东西,不至于六弟铤而走险去偷书;二是知晓我五妹在太青门下一事,我虽十多年前易容去见过一次五妹,但是五妹一直在太青门下易容且隐匿身份,蓉城之内,不曾有人知晓她于五真实身份,今天那三人一语道破身份,让我卸下身份与五妹养老,怕是放题宗早就盯梢了我们于家三人了。” “那下一步该怎么走呢?” “你将白家两把钥匙取出,矿坑禁制的给我,山顶那把归你,一会我下矿时,你就叫上家人和黄走一家登顶。还好最危险的那个已经走了,矿洞两人,背剑者杀力不俗,而那个脸黑的年轻人,威胁不大。若我下矿厮杀,矿中白家人陆续登上山顶,你便可打开山上禁制,将那符舟放出,剩下的就没你什么事了,安心交给你爹和妹妹即可。” 两人反复推敲了半个时辰,于四拿好钥匙拜别了恢复些许脸色的白术,独自往家中走去,心中思量一番,还是没去找黄走,边走边指扣墙砖,发出咚咚响声,转过身回头看了看身后,于六似乎就在那里,于四驻足后注视身后许久,苦笑一声,挥手说道: “小弟慢走,四哥这就下去陪你。” 第十五章 于四 黄走按照于四说的,快步回家,叫醒了有孕在身的白润儿和黄旻宇,说事态紧急,即刻登山。 两人都没有多说什么,白润儿裹了点干粮,黄走提了棍,黄旻宇挽弓背箭袋,手里也拿了根竹竿,三人默默往后院走去,碰上了白术及其夫人,白术一身劲装,对着黄走笑道:“许诺给你的禁军头领虚衔,此生怕是没法兑现了。” 黄走抱拳,并无言语。五人一起顺着杆子爬下巨坑,走进廊道,黄旻宇、白润儿及白术夫人第一次来这里,出于好奇,四处打量。 进入到山的内部,往下是不见底的矿坑,往上是直入云霄的峰顶,白术带头开始攀登,只是照顾到妻子和润儿的身子,攀登的极慢。 白术知道,小溟岛白家,到他这代就算结束了,于四许诺会救出自己的长辈与兄弟姐妹,乘坐这符舟前往天泽大陆,剩下的,于四就管不了了。 黄走心情沉重,出门之后,并未与众人言语一句,因为他知道,当他看着师傅摆手让他走的那一刻起,便已是生死别离。师傅寻他上山,传他武艺,诓他入白家,娶了润儿,生了儿子,上山当看门人...自己的人生被于四安排的明明白白。只是在他看来,这样的师傅没什么不好,反倒不能陪老人一起去矿里杀敌,黄走于心有愧,因为师傅说了,可能打不赢...即便加上小溟岛武者第一人的你,一样没有太多胜算,师傅无非是给他们争取点时间,还说旻宇这孩子,比他于四重要的多,能护住旻宇,就当你黄走为我尽了孝,送了终了。 黄旻宇并不知道于四下矿的事,老头丢给他三枚符箭后只留下了句“看不到你将来登顶,真的有些遗憾”的混账话,就让他走了,难道这就是老头子所说的登顶?感觉倒是稀松平常嘛。 白润儿知道,今夜或将能见到阔别十二载的小姐。 白夫人知道,这是与他夫君自成亲以来笑容最少的一天。 于四哼起了小时兄弟姐妹们哼过的童谣,这童谣先是听大哥二哥哄他睡觉时唱起过,后来就是他哄五妹六弟睡觉时去唱了,一代传一代,不知道在于家传了多少年,于四觉得这童谣传这么多年,万一遇上五音不全的,岂不是早不是之前的调调了?大哥淳朴,二哥稳重,三哥叛逆,五妹端庄,六弟机灵。只有自己,最为没用。 主人白服,既是恩公,又是恩师。他曾许诺等他踏入金丹期,便会为他们于家前往放题宗讨回公道,谁曾想这次深入内泽最深处秘境的一次寻找机缘的路上,为了活命施展了双足气窍的保命神通,被有心人识破后,刚回到仲城养伤就被放题彤云太青三派老祖联手追至仲城大战一场,不但南岭陪都仲城被夷为平地,甚至当地附近山川皆变色。据说战败后主人当场陨落,尸骨无存。 于四别好烟杆,手里握住一枚微微开口的蜡丸,往放题山方向走去。 已是四更时分,刘狄正在一处江湖门派附近歇脚,忽然宗门的感应珠发出了三声呜呜声响,刘狄瞬间脸色铁青,之前与两位师弟定好了一声是做好引爆符箓,两声是杀掉白家凡人,抓捕成功于四,三声是有杀身之祸需赶紧搭救,白日里感应珠已经响过一声,确定引爆符箓已经在岛底山根处做好,之前的计划可是等他走完放题附近一周遭才与于四发起冲突的,怎么才半晌的功夫就动起手来了? 虽然刘狄担心于四有强大帮手,不是自己可以应付的,但若是什么消息都带不出,还折了两名人才弟子,回去以后自己可能是要被摘掉内门身份,剥夺去降头庙的机会的。 刘狄看了看手里两枚铁胆,深吸了一口气,怕什么,打不过跑就是了,双手暗运气机将铁胆往空中一掷,不遗余力的往放题山方向飞去。 半个时辰左右,已看到放题山主峰的刘狄放慢了行进的速度,又过了四分之三炷香的功夫,猛然看见西南方向大约六七里处有天上竟然有一艘闪烁着银色微光的符舟,刘狄惊怒交加,看了看放题山,骂了一句:“真是废物!”转动铁胆就朝着符舟方向追了过去。 符舟内,白明明等人已全部登船,就在方才,因为矿使大人不让出门随意走动,矿奴还都在自己的屋子里待着,是于四暗中打开矿洞禁制,找到白明明简单说明了情况后,就走向越往下越暗无天日的矿洞,临走前于四递给了白明明大约一百颗灵珠,白明明知道于四要去做什么,双膝跪地,执意要与师傅一同赴死。于四说他要是去了,就没人掌控符舟了,这怎么行?如果说黄走是于四的关门弟子的话,这个从小不爱江山美人只爱斗鸡走狗杀坏人的前任白家家主,就是他的开山大弟子。 一行人快慢有别陆续爬上山峰,白术怕于四在下面坚持不了多久,在看到父亲上山后便已划破手心用血将手心钥匙涂抹均匀,将钥匙插入了彤云石的缺口处,转动了十几圈后,彤云石并无反应,白明明拍拍儿子肩膀,示意其让开,再将一缕缕气机送至钥匙处,只见小山大小的彤云石,竟然对半裂了开来,内部中空,中间竟是一条能容纳几十人的墨绿色舟楼,白明明示意所有人登船,与六女儿白茹云走至船头,如那倒豆子一般将半数灵珠倒在了一处琉璃盘的符盘上,见到众人登船,唯独孙泽父子与边扶黎还在舟外徘徊,笑骂道:“老孙,之前咱哥俩虽臭味相投,却难在立场不同,所以才留你在下面敲了三十年的石头,如今小溟岛怕是要陆沉在这大海之下了,你不是好奇外面的世界吗?带上你儿子还有小边一块滚上来吧!” 已是头发胡须花白的孙泽看了看孙付明,后者似乎并不相信白明明所说,轻轻摇头。孙泽苦笑了一声,嘴角一抿,有点想念家乡梧桐城的自酿米酒了,哈哈一笑,朝着舟楼大喊道:“白老弟,心领了!只是我年老多病,怕是要回梧桐城做个富家翁养老,不能陪白老哥出海了!” 边扶黎被师兄“封撰”诓骗一次以后,再也信不过白家,也未上船。虽然黄走大喊让边扶黎赶紧上船,后者却看都不看他这大师兄,自己下山去了。黄走思及同门之谊,不禁心下黯然。 只听白明明不再看那携手下山的三人,大喊一声:“坐稳了!”便催动浑身气机向琉璃盘上涌去,身怀二窍的他发觉虽然能使琉璃盘上的灵珠剧烈颤抖,整支船也开始轻轻摇晃,却没有丝毫飞起来的意向,便又喊了一声:“茹云,来!” 此时的白茹云将所有心思都放在了一位坐在船边的少年的身上,少年头发乱扎一气,背弓挎箭,眼神极有灵气,一双虎头鞋悬在船边晃来晃去。听到父亲呼唤后,白茹云收敛神色立即跑至船头,学着父亲的模样将气机引入琉璃盘,在两人气机的作用下,船的下方亮起了若隐若现的符文,竟真的无声无息悬浮了起来,悄无声息的腾空十余丈后,缓缓朝着西南方向行驶而去。 黄旻宇吓得赶紧翻进船内,向身边的白润儿做了个鬼脸。 而白润儿也轻轻刮了黄旻宇鼻头一下,眼神温柔,心下急着想去与小姐叙旧。 父女俩看到琉璃盘内灵气盎然,也暂时松了一口气,根据早些年于四的介绍,这艘放题宗亲自督造的符舟,只需升空后,照看好琉璃盘内灵气即可,无需修士持续使用气机续航,降落时只需将琉璃符盘拔出,符舟即可缓缓落地。父女俩打量着啧啧称奇的众人,就有了闲聊的功夫,“还未和那小子相认吗?” “等到大陆以后吧,”白茹云摇了摇头,“父亲大可休息一下,我来负责在这里更换灵珠。” 白润儿看着黄旻宇望向越来越远的小溟岛发呆,摸了摸他的小脑袋,“旻宇,想什么呢?” “娘,我们是不是再也见不着老于了?” 此时的于四腹部插了一把符剑,旁边还躺着那位被夸丹田期可期的黑脸汉子的尸体,至于那个背剑的男子,也被以一敌二的于四捏碎蜡丸里藏着的一粒阴雷击成重伤后往矿洞深处逃去。于四强撑着点燃了烟管,想从烟丝里咂摸出点味道来,可一口气还没吸进去,就吐出了好多血来。 他笑了,近百年来,难得全家凑得这么齐。 第十六章 舟毁陆沉 发呆的黄旻宇第一个发现了在身后追击的刘狄,对身边的白润儿说道:“娘,后面有个人会飞唉。” 白润儿的视力哪能比得过左眼开有隐窍的黄旻宇,自然没有看到舟后有人,但谨慎起见,还是喊来了同样蹲在舟的另一侧发呆的黄走,直到他看到了身后的白衣男子,不禁身体往后一倾,来的竟然是一名身着白日里见过的放题宗内门着装的男子,虽瞧不清面貌,但定是三名内门弟子之一! 此时的符舟早已行驶入海,身后的刘狄却不敢追的太深入:这符舟能这么平稳行驶出小溟岛,船上定有修士无疑,若真是那开了足窍的魔族修士,以一个五气窍底子的他未必是其对手,到时候老祖宗赏下的这对既能攻伐又可御风的铁胆,怕就要资敌了。 正在刘狄犹豫不决之时,破空声响起,如那大鱼上钩后拉扯鱼线之声,一枚箭簇就已到眼前,刘狄虽慌不乱,脚下一拧,轻轻躲开了这一箭,并在箭穿过时用袖子拂过。这就很老道了,由于天色太暗并不能在第一时间看清箭上是否涂抹毒药或缠绕火爆符箓,通过躲开这一箭,判断出这一箭的弓力和箭矢飞行速度,刘狄大致摸清了对方的跟脚:船上有名擅长远射的武夫弓手,箭矢够快说明武具不俗或膂力尚可,如此远的距离还能射这么准更是说明此人视力极好,万一是眼中开有气窍的修士?凭空又多出好几窍,怕是更不能栖身上去了。 刘狄马上停止思量,因为在毫无察觉的情况下,一枚绿色小箭已至身前不足三尺处,而且来势极快。 符箭!还是那种可以消弭声音的袖箭。眼看躲避不及的刘狄真真展现出了半步天才的实力,只见他全身气机从铁胆中撤回,人就这样一下子坠了下去,坠下半丈后符箭眼看似乎已被他躲过,不可思议的一幕却发生了,那袖箭竟然追着下坠的刘狄一箭扎了过去,虽然轨迹很生硬,也就下移了寸许,这下可真躲不过去了!刘狄一咬牙,将气机凝至肩头,以肩头生生接下了这一箭。 “哼!”只见这支不足三寸长的袖箭半数没入了刘狄肩胛,刘狄身形直线下坠,差一点就要落入海中,还好并未伤到要害,堪堪在海平面才缓缓飞了起来。 刘狄眼中布满血丝,仰头望向符舟,惊疑不定! 小溟岛,白家矿洞深处,一名儒雅的长须男子满脸血渍,正艰难地将灵珠一颗颗镶嵌至一块似玉非玉的长板当中,他做梦也未曾想到,易容成白明明的于四能够暴起伤人,不但在后来交手中打死了眼高于顶的司徒伽宁,还能在硬接了自己符剑杀招后以一颗不知名阴雷炸烂自己的腹部。那他于四,是否已臻人才了? 这都不重要了,我冯浪迹虽是活不成了,那就让这十万岛民给我陪葬吧。 刘狄眼看符舟缓缓远去,捂着伤口却不敢跟得太紧,就在此时,身后发出一串接一串的沉闷声响,滔天的海啸伴随着沉重声响由小及大向海的四周延伸,刘狄捂住伤口往身后望去,只见类似陶碗形状中间极高的小溟岛开始倾斜,至高点的放题山开始以肉眼看得到的速度倾斜,整只碗开始坍塌,那些挡住流民四百余年的高墙缓缓化为碎石,伴随着墙面的将倾,整个小溟岛开始下沉,形成了超大范围的漩涡,逐渐坠落... 这也都看在了黄旻宇的眼里,小溟岛陆沉使他瞬间在射伤“仙人”的喜悦里走了出来,这一幕岛屿沉没的景象深深刻在了少年的心中,一旦这岛沉入海底,岛上之人怎么可能还有活路?他不明白岛上的人做错了什么使得这些会飞的人们下得了如此狠手,如此视人命如草芥。 船上的人无不叹息,既感叹活命之难,又暗骂放题宗丧尽天良。白明明和黄走内心悲痛,远胜众人,授业恩师,天人一方就此隔绝。 白茹云看着面无表情的黄旻宇,心里也不好受,但是还是对孩子说:“旻宇,那个白衣放题弟子依然还在尾随,你可看到了?” “嗯,但是他学聪明了,这么远远吊着,我也射不中他。” “那该怎么办?”白茹云此生一直没有自己的主意,竟在这时候问一个孩子,当然,是自己的孩子。 黄旻宇诧异的看着这位素未谋面的美貌女子,有些不好意思,咳了一声,答道:“我问我爹去。” 黄走正在和大师兄白明明聊于四这些年的过往,听到黄旻宇一问,大吃一惊,“你竟能射伤那个放题宗内门弟子?” “是啊爹,不过那个家伙滑溜的很,我怕再用符箭伎俩拐着弯的射他,就很难了。” “师兄,犬子前些时日在白术那边拿了一只硬弓,怕是给白家添麻烦了,这放题宗弟子一直尾随我们,我们该如何是好?”黄走对黄旻宇的贸然出手有些担忧,便抱拳问起了师兄。 白明明抚须而笑,这有什么关系,我的外孙打伤个放题宗弟子又咋了,这种初生牛犊不怕虎的样子,很像我白明明小时候嘛。 就在此时,海的另一方,天边呼啸飞来了十余只云盘,来势极快,只不过白明明和黄走看得明白,紫色云盘带有红色边款的乃是彤云宗的云盘,而白色打底镶有碧绿翡翠的却是放题宗的云盘,白明明忽然想起什么,伸手就去抓黄旻宇背后箭袋与长弓,黄旻宇本能躲了过去,白明明急促说道:“小子,快取你弓来,否则要出大麻烦。” 虽然黄旻宇老大不情愿,但是看了看黄走眼色后还是乖乖递给了白明明,这时云盘由远及近,停在了符舟上空。 刘狄大喜,虽远远看不清来的是何人,总好过一人应对此事,当下不再犹豫,加快铁胆行进速度,赶了过去。 只见符舟上方云盘跳下一个人来,硬生生砸在了符舟上,此人落地后很不高手风范的往前一个琅跄,撞倒了白术,然后这名跳下来的“仙人”忙呼“对不住对不住”,伸出手将白术拉了起来。 来人身材矮小,三十余岁的样貌,下颚留了一簇胡须,样貌稍显滑稽,又看了眼白术,相仿的身高,却比自己俊雅得多。对旁边白术的大哥伸出右手,打招呼道:“小弟兆会,不知这位兄台怎么称呼?” 此时云盘上的人陆续跳了下来,放题的白衣,彤云的紫衣,唯独没和这位自称兆会的男子衣着一样的,而且每位云盘上的修士跳下云盘,都会在符舟上留下或大或小的动静,唯独这兆会,掉下来时虽然看似滑稽,却了无声音。 这一切看在白明明、黄走乃至黄旻宇眼里,黄走抓住黄旻宇的手摇了摇,示意千万不可轻举妄动,黄旻宇神色淡然,扭头看了看那几个在矿洞里跑出来差不多年纪的孩子,眼神慌张,脖子缩起,不禁学着他爹摇了摇头。 这时的兆会已和全船半数人“打过招呼”,遇上男子或握手,或勾肩搭背;遇上孩子,无非是摸摸头赞许下皮囊、身高;遇上女子,兆会却如临大敌,只说是替姑娘号脉,点到即止,并非无礼。 其余放题、彤云宗弟子规规矩矩,并不觉得这兆会唐突无礼。 毕竟是正儿八经的衔脉期高人。 这时刘狄已看清来人,大喜之下,直接飞入符舟,见到兆会后正经行了个单膝跪地的大礼:“刘狄见过大师伯,有师伯在此主持,定当万无一失。” 兆会正闭着眼睛为船上一名女子专心“号脉”,听到刘狄声音后皱了皱眉头,“你刘大爷见了面就叫我师伯,人家岂不是要怀疑我是那为老不尊的歹人?小娘子们还肯伸出手来让我把脉吗?刘狄大爷,你别的本事没有,就学会了刘子贵的本命神通,净会添乱呐!” 刘狄本以离地的膝盖转眼重重磕在船板上,脑门的汗噌地就淌了出来。 兆会睁开眼睛,适宜小娘子可以收手了,那姑娘临抽手还被兆会轻轻用小拇指揩了揩那小臂上的油,羞的那位称得上是白术最大岁数侄女的女子满脸通红。 兆会咳了一声,看了眼围了一圈的两宗弟子,都在盯着跪在地上刘狄肩头的符箭,这位“兆师伯”叹了口气,右手隔空一弹,符箭就被弹出刘狄肩头,“也就是峰主疼你,这种闲差交给你,白拿的功绩点!你倒好,再偏个两寸,就被白家人玩死了,哎呀,对不住,”兆会看了看背弓挎箭的白明明,“我不是这个意思。” 白家众人这才意识到这名看着亲切毫无架子的兆会原来这么的危险。黄旻宇环抱手臂倒是觉得这位“兆师伯”有点同道中人的感觉。 “例行公事,例行公事罢了,白家各位爷,在此遇到也算大家缘分,小溟岛如今挖矿挖断山根自行沉没,也算岛上凡人造化不济,怨不得两宗见死不救,更怨不得白家人的。” 说着兆会单脚猛地一踏,船头的琉璃盘和灵珠竟然生生弹了出来,落在了兆会手里,几番剧烈晃动下,符舟就如那没有了翅膀的鸟儿一样,扎入了海啸大起的海平面。 白家好多人都在符舟落至海平面时落入了海里,即便那些一同落下的修士,亦不能很好的控制自己的身形,虽将气机附着在船板上,也摇摇晃晃,互相搀扶,面色苍白,没有了谪仙人的气质。 海啸很快淹没了落水之人的身形,此时还坚持在符舟上的,白家只剩下不到二十人。黄旻宇大喊:“爹,娘,我害怕!”只是海上滔天浪潮大起,很快盖过了黄旻宇稍显稚嫩的演绎 ,因为整艘船上,除了兆会,没有比他站得更稳的,黄旻宇后知后觉,连滚带爬假装落水,当然被一旁的黄走顺手拉了上来。 海啸又一次淹没了整支符舟,很快符舟又从海啸中浮了上来,这瞬息的过程又有两名白家人落入水中,被眼疾手快的黄走一个个用棍棒挑了上来。 兆会点了点头,为了盖过海浪声扯开嗓门大喊道:“白家人是我放题宗不可或缺的附庸,一会检查完你们几个人后,凡人就可以乘着这艘材质特殊的符舟通往天泽大陆,能否活命,看诸位造化了,哎呀这位娘子,刚才已号过脉了,你这是喜脉。你可以留下了。”兆会伸手往白润儿手腕探去,确认无误身无窍穴后,如履平地走向了黄走。 黄走也意识到根本不是此人对手,当兆会点向自己手腕之时下意识的躲了一下,却依然被兆会点中了自己体窍位置。黄走只觉手臂一麻就不省人事了。 兆会目无表情看着躺在地上的黄走,对刘狄问道:“这人是于四的徒弟?” 刘狄虽然受了点伤,却是所有弟子里在舟上站得最稳的一个,抱拳上前一步:“回禀师伯,确是那于四弟子,名叫黄走。” “哦,那就多少知道点什么了,这个带回去。”说着就朝其他人走去,片刻的功夫又有两名白术的同龄人不慎落入水中,兆会走到了白明明的面前。 “上任家主白明明,见过上使。” “你用祖传蛇弓,射伤了这位刘大爷?”兆会朝着老人足底看去,又把眼皮抬起,盯着白明明的目光看来。 白明明被突如其来的对视打了个激灵,咯噔往后退了两步,站稳脚跟后依然不缓不急答道:“上使明鉴,当年老祖宗来小溟岛为放题、彤云两宗开创基业,四百年来如履薄冰,并无丝毫过错,不应当是此等下场的。” “我知道,所以要给你们白家留个一男半女,继承祖宗香火。刚才我不是说了吗?凡人皆可活,这船又不会沉,只要别掉下船去,早晚能到岸上的。” “上使此话当真?” “问问那边刘大爷,我兆会一言九鼎驷马难追,在我们放题宗开赌坊,那真叫一个老少皆宜童叟无欺。”兆会听到白明明质疑他的人品,似乎有些生气的踩了踩船板,任何人都想不到,兆会这一脚,要断了白家人的生路。 “那我愿跟上使走一趟放题宗。” 于是兆会不再搭理白明明,向使劲把住船板的黄旻宇走去。 “来,让叔叔拉你一把。”兆会似乎失去了耐心,往黄旻宇右臂探去。 黄旻宇暗骂一句:“我是你爷爷。”却瑟瑟发抖将右臂抬起任由他抓起,此时的他也没啥法子,只能相信老于的灵丹妙药能帮他渡过此劫了。 兆会抓住黄旻宇右臂两个呼吸的功夫就松开了,扭脸就向白茹云走去,但又扭回身子抓了抓黄旻宇左手,问道:“孩子,你不妨来说说,刚才是谁射伤了我那刘狄大爷?” “不是老家主。”黄旻宇显得有些紧张,海水映得其脸色铁青,上齿咬着下嘴唇低声说道。 这时大浪拍过,兆会一甩袖子就甩散了海浪,稍稍弯腰贴至黄旻宇耳边,问了一句“哦?” “还能有谁?”四个字大声从黄旻宇嘴中咬出,由于用力过猛,牙齿已将嘴唇咬了一道口子,鲜血从嘴角趟出。 兆会早先已将气机引入这黄旻宇体内一次,身体内却无气机与之呼应,只是本能的觉得半大的孩子没有被甩出符舟还能安然留在船上不合情理,才有了方才的试探与第二次握住手臂的探查,这也是兆会的安身立命之本,小心驶得万年船嘛。 只是一个运气不错没摔下符舟,又吓坏了的孩子,多活一会而已。 最终,兆会单手往天上一抓,云盘纷纷坠落至符舟边缘,黄走,白明明和白茹云被带到了云盘上,白茹云默默流泪,又不敢多看白旻宇,只得把目光望向抱住符舟主杆满身是水的白润儿,白润儿满脸是泪,与自己的两位主子和夫君道别。 白明明却毫无顾忌打量着把头埋在甲板上的白旻宇,心里颇有感慨,这个素未谋面的外孙才十二岁就已懂得隐藏自己,在明知不可为的时候选择不为,只要这外孙还活着,白家就有希望啊,外孙怎么了?还不是姓白?老人放声一笑,大步踏上云盘。 放题、彤云两宗弟子陆续登上云盘,此时在刘狄心湖响起了兆会的传音:“有彤云的小崽子在,不好直接下手击沉这符舟,以防万一,我刚才踩断了这符舟的龙骨,劳驾您刘狄大爷一会绕回来看看船沉了没有。” 刘狄暗暗点头,做人还是跟大师伯多学学,谨慎的时候谨慎,狠辣的时候狠辣。抱拳与众人说道:“宗门还有事务,恕小子无法陪师伯与众位师兄弟同行,先走一步。” 兆会对他摆摆手,没说什么,由着刘狄驾驭铁胆破空而去。 一行人带着黄走等人飞离符舟,由着符舟在大海中漂泊,海啸渐小,推着符舟往西方驶去,众人抱着几个桅杆,并不言语,黄旻宇心下黯然,是自己能力不足,眼睁睁地看着两宗的人带走爹和那俩瞧着就觉得亲近的白家人,看了看船上只剩娘亲,舅舅,舅妈与几个不认识的白家人,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当下不再伪装,爬起来三步并作两步走至白术面前,“舅舅,现在的情况,怕咱漂不到岸边。” 白术抬头看了看桅杆,笑着对旻宇说道:“你说得对,是要降下那些帆布,借助风力才能...” “我不是那个意思,舅舅你可看到那个脚踩俩铁球的男子走之前愣了一下?” “风浪太大不曾留意。”白术自小性子虽谈不上软弱,但伤感父亲兄弟姐妹被带走的带走,沉入海底的沉入海底,未曾留意这些细节。 “那个点倒我爹的歹人,看我们的眼神,就和看死人没太大区别,所以我不觉得我们能平安到岸上,还需多加留心啊舅舅。” 白术诧异看着黄旻宇,视野有些模糊,这还是那个在家里翻了天的小祖宗吗?半晌无言后,对黄旻宇说:“你觉得我们该怎么办?” “想活命啊,还是得想别的办法,这符舟不稳了。” 白术心里疑惑,问道:“大海啸没有停下自然不稳。” “不是的舅舅,”黄旻宇顿了顿,似乎在酝酿怎么和白术说,最后还是抛出了一句:“那个兆会在时,这大船虽然晃荡,却对我没有任何影响,他一走,海啸也变小了,我反而都有些站不稳了。” 渐渐的,船上的人发现符舟吃水越来越深,并开始往后方倾斜,加之海啸吹得符舟左右摇晃,白术终于晓得原来这符舟要沉了。 “刚才那个姓兆的龟孙是不是说过这符舟材质特殊不会下沉?”黄旻宇对着白术大喊。 “是啊,这,这可如何是好?” “砍断主桅,看看是不是沉底,不沉底大家就抱着桅杆跑,或许还有生路!” 众人以为断绝了生路,本已绝了生念,听到黄旻宇嘴上一提,立即精神一震,纷纷围抱主桅杆,静等他人砍断。 “唉你们别急啊,我快砍断后你们再过来,你们快在船上搜集点他人遗落的吃的用的。” 为了求生,大家也不顾发号命令的是否是个孩子,赶紧将能用得到的绳索、干粮甚至挖矿工具都别在身上,唯一美中不足的,是没有清水,因为大家对海,几乎一无所知。 小溟岛已经消失在众人视线当中,只是除了瞥了一眼的黄旻宇,已然没有人能顾得上了。 符舟已经倾斜到大家完全站不住的程度,黄旻宇那边已与白术各提一副朴刀,将那主桅杆砍得七零八落,众人这时拿出吃奶的力气推倒桅杆,桅杆应声落水。 落水的桅杆甩出了包括白术在内的两名白家人,都被提前准备好的绳索给拉了回来,大家紧紧抱住长短三丈有余的桅杆,发现确实没有陪船一同下落,而是被海浪继续推向西方,这才松了一口气,暗自庆幸自己命大。 就在这时,黄旻宇猛然抬头,看到了极高处的月色下,那位脚踏两只旋转铁胆如那死神一般的刘狄。 第十七章 葬衣 刘狄看着那个仰视自己的小家伙,冷哼一声,符舟沉了都死不掉的蝼蚁,难怪兆会师伯会让自己回来一趟打消这个“万一”。 于是他不再遮掩什么,腰间抽出两枚符箓捻破符石往下“砸”去,其中一枚属于将气机硬化的“念金符”,在符纸燃烧殆尽之前需缠绕大量气机才可发挥更大威力,而另一种符箓更为稀有,乃是雷属性符石裹盖的“降雷符”,释放这类符箓同样对开窍期修士的气机多寡是一种考验,对身上沾水的敌人杀伤更是极大,可以说这两枚符箓,已是刘狄远程攻伐压箱底的手段之一了。 “大家小心!”黄旻宇看着从天而降的两枚燃烧符箓,心知不妙,深吸一口气后拉住身边的白润儿及白术就往海里潜去,刹那间,念金符几缕如刀般的气机不但撕碎了还没能来得及反应的数名白家人,鲜血转瞬染红了整片海域,还在顷刻间把白术等人砍了半天的桅杆击成了四五段碎块,而那雷电释放到海面后周遭发出滋滋声响,剩余白家人瞬间就成了焦炭,就连下沉一丈有余的黄旻宇三人,也未能幸免,黄旻宇只觉浑身麻痹不听使唤,好在脑子还算清醒,由于那念金符释放气机也并非无形,艰难躲过后,手提着两人暗运脚下气机,使出浑身气力认准一个方向潜去,白术虽全身麻痹也晓得此时是生死存亡的时刻,趁势抓住了一块三尺见方的桅杆碎块紧紧不撒,而白润儿此时似乎被电流击晕过去,由着海水猛灌入口中。 黄旻宇心中大急,看着娘亲生命体征在一点点流逝,只能加速潜游速度,两炷香左右的时间后,刘狄做梦都想不到一名十岁出头的孩子竟然凭借海里的暗流抓着两个大人潜了足足二百余丈远,借着一股头顶上的大浪,黄旻宇成功换气,又潜入海里游了百十丈才带着奄奄一息的舅舅和毫无气息的娘亲浮出了水面。 东方渐白,黄旻宇和白术抓住那块不大的符舟残片任海浪冲刷着。 一个多时辰以前,虽然通过一番抢救,却依然无法将白润儿救醒,倔强的少年终于放声大哭。白润儿从小到大一直把黄旻宇当自己儿子抚养,可谓尽心尽力。没来由得,葬身于这片大海之中,临别时,怀有身孕的她只是紧紧抓住儿子的手,嘴巴微张,似有无数话语要对自己的这位养子讲,再后来,眼睛彻底阖上,再没有半分言语。 只是那死一百次都不足以泄恨的刘狄,却依然还在这片海域游荡,要不是几次黄旻宇眼力比那刘狄要好,在他发现自己前和白术潜入海里,估计早就被他发现了。 “旻宇,不能再带着润儿了,”白术面色发白,背后被念金符刺伤,划出了一道五寸余长的口子,“你听好,白家历代祖先下矿为奴,矿上白家祖坟里,葬的都是衣冠冢,这人死灯灭,只要有人念着他,就比什么入土为安要强。你也不要太想不开,只要活着,总有报仇的机会。”说着用手攥了攥黄旻宇拉住白润儿的那只手。 半晌无语,黄旻宇看了看娘亲浑身已被海水泡的微微有些发肿的面庞,撕下了白润儿一小截袖管,缓缓松开了母亲的手,在这之后,木杆周围,除了海浪声外,还掺杂了经久不散的呜咽声。 白术和黄旻宇在海面上漂浮了两天两夜,吃尽了没有淡水解渴的苦,这桅杆碎块在水面上浸泡久了,就如那沉水的积木一样失去了灵材的效果,浮力渐渐变小。 白术看着那望不到尽头的海平线,又摸了摸背后早已腐烂的伤口,面庞发热的他苦笑一声,声音沙哑地对黄旻宇说道:“旻宇,你凑过耳朵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黄旻宇抬起头来,静静地望着这位舅舅,这几天的变故对一个十来岁的孩子来说是极难接受的,亦师亦友的老于死了,父亲被带走,母亲惨死于刘狄之手,就连眼前这个爱笑的舅舅,似乎也坚持不了多久了。 白术笑了,背后的伤使他无法挺直腰杆,更抬不起手,本想摸摸孩子的头都已成了奢望,这岛上第二十一代白家家主,末代帝王,落得如此下场。 还不是因为苍天太高,蝼蚁太矮?又能怎么办? “旻宇,你的父母不是黄走大哥和白润儿,你的父亲名叫白服,不是岛上人,而你的母亲就是操纵符舟的那名女子,是我的六妹,叫白茹云,所以我让你从小叫我一声舅舅,是因为我真是你舅舅,如假包换,做不得假。” 看着孩子瞪大眼睛,白术也没有太多力气去解释什么,继续说道:“离岛之前的那个夜晚,于老先生才与我说了他的跟脚,他是你父亲白服的家奴,来岛上只是为了寻觅开窍的白家女子,作为保持双足开有气窍家族的延续,只是你父亲白服死于你出生的那一年,具体如何死的,于四只是告诉我是暴露了足底窍穴,被天泽大陆的大能给灭杀了,所以你记住了,若能登岸,一定不要暴露自己足底窍穴一事,此事关乎生死,”白术咳了咳,满眼血丝盯住黄旻宇,继续说道:“于四还说,你脚下那双从小穿到大的鞋子,品秩很高,是你父亲生前之物,足以为你遮挡足底窍穴溢出的气机,切不可遗失了,哪天只有等你足够强,才能去放题宗接你养父黄走和你亲生母亲回家!” 这几句话似乎用掉了白术所有的力气,说完之后,白术身体就缓缓往下划去,最后咕哝了一句:“你的名字是你母亲取的,白旻宇,寓意是秋天美好的晴空,那正是你父亲母亲在岛上第一次见面的情景,秋日丰收,天即旻宇。” 白旻宇听得真切,眼眶湿润,撕下舅舅袖口后,目送白家最后一任家主远去。 当天夜晚先是狂风大起,随后就下了一场雷雨,白旻宇爬上桅杆,躺在上面大口饮着雨水,对着天空喊了一句:“刘狄,兆会,我白家与你们这些狗日的仙人势不两立!” 三天后的傍晚,早已被海水泡的浮肿的白旻宇看到了海岸线上,有一抹夕阳映射下的绿色在西方浮起。 上岸后的他先是躺在粗碎的沙滩上大口喘息,等稍微恢复了点气力,这才挖了个深坑埋掉桅杆碎块,随后就在海岸边沉沉睡去,足足昏睡一天后,醒来后的白旻宇登至一处山顶后往下眺望,随后就刨了两个不算太大的坑,将两处袖口分别埋入坑中,将坑踩实后双膝跪地磕了三个响头,平淡地说道:“娘亲,舅舅,谁说天下虽大并无我白家容身的地方?如果消极堕落,抹抹眼泪就能救回他们,那我早就跑去那个狗屁放题宗哭去了,可是哭有用吗?当然没有。所以只能等我修炼至老于与我提及过的那个什么境界后,定要打烂放题宗,让他们用八人,不,十六人抬的大轿将我姥爷,我爹和我亲娘送回来。”少年忽然又有点感伤,“我会带着你们两位的那一份,甚至岛民们的那一份好好活下去的,要让苍天晓得,白家还有人!” 少年说完磕了三个响头起身下山,一路并未回头,到山脚处遇到一处小溪,便从裤裆里掏出了那副于四为他这小主子提前准备好的面皮,洗干抹净后,白旻宇用自身气机在边边角角出快速指点,手法娴熟无比,收工后的他又在小溪处照了照,查缺补漏了半个时辰,各种表情演练完,缓缓起身,折下附近一处细竹竿,用左手捋去枝叶后,就那么拄着,一路西行。 似乎一夜之间,俊俏少年郎身上的那股子稚嫩气息已荡然无存。取而代之的,是一张木讷且面容普通的黢黑面容。 身无长物,仅有一件褴褛短衫和一双浸湿的虎头鞋而已。 第十八章 吃辣岭黄鸣 三天未走出崇山峻岭的白旻宇并未有任何焦急的样子,反而走得越来越慢,甚至有时间在午后的树上小憩一个多时辰。 只需捉几尾溪鱼,挤掉内脏,刮掉鱼鳞,挂在腰带上风干,就够吃个一两天,遇上溪水深的地方,大可脱光了洗个澡。起先白旻宇担心面皮会遇水脱落,谁曾想几番入水,不但没有脱落迹象,反而越发与自身脸皮融为一体,不再如刚粘上时那么别扭了。 这幅面皮就如同生根在白旻宇脸上,仔细在水面照一照,就会发现原先俊秀又轻佻的他不见了,呈现出的小伙子是那么的...普通,毫无特点的面皮上生着一副小眼睛,宽鼻翼,趴鼻头,嘴小且唇厚,不过白旻宇倒是十分满意,因为这张脸的普通,才显得出于四这门家传手艺的不普通。 这张面皮的样子起码像是那二十岁左右的青年,并不符合白旻宇现在的年纪,不过白旻宇身材修长,肩臂也够厚重,只需少一些少年的神色与机灵,多一份青年的沉稳与担当即可,这也就是白旻宇走得慢的原因之一,总要将声线练习得像那变声后的青年,方可出山。 当然还有一个走得慢的原因,那就是需要一个身份。 爹说舅舅是那小溟岛上的土皇帝,那我就是那落魄至此的小王爷? 不行不行,太大太大,而且身份与小溟岛,最好不要有一丝牵扯。 第四天清晨,白旻宇终于看到了天泽大陆的第一道炊烟,走近发现是一对年迈夫妇在两间茅屋下生火做饭,煮的是谷子,搭配了某种已煮稀烂的动物内脏,白旻宇走上前去给两位老人拱手行礼,问是否能讨要一碗充饥。 两位老人打量着这位看着面善的小伙子,互相望了一眼后,眼中闪出一丝不安,最后还是老媪问白旻宇:“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啊?你来这深山老林做嘛子,听你口音,不像是当地人哩。” 白旻宇有些呜咽,“大娘,我叫黄鸣,北边海上过来的,家中老小原本是做那海上运送货物的长工营生,一场海啸把东家的船掀翻了,我是抱着块木头才活着到了岸边的,至于家人,我在海边寻觅两天,不曾有所发现。”说完瞅着海岸方向不言不语。 老翁这就打消了疑虑,并对白旻宇的话深信不疑,“对了对了!这几天好大的风!听前面山腰上的老贾说起,海岸上搁浅了好多大鱼,只是现在赶过去捡,怕是鱼都臭了,这该死的海啸。” 白旻宇赶紧称是,眼巴巴看着锅里,老两口会意,端出了一只新碗,盛满后递给了白旻宇一碗。 老太太看着狼吞虎咽的白旻宇,心里疼惜,多好的孩子,瞧着就踏实!遭了变故,能活下来真算老天开眼的造化,福大命大了。 白旻宇吃罢也不多说,抹抹嘴就拿着老人家的柴刀往山林走去,半个时辰后,白旻宇不仅用腰带捆回了十余斤柴火,手里还抓着一只两三斤样子的雉鸡,瞧得两位老人心里欢喜。 用罢晌午饭,白旻宇向两位老人讨教了附近的风土人情后,就告别二老说要归乡上路了,临走老媪又拿了个小布袋,给白旻宇抓了把炒熟的豆子,白旻宇急忙道谢,三步两挥手的去了。 按照两位老人的说法,此地名叫吃辣岭,土壤适宜生长一种味道极辣的朝天椒,当地百姓盘山而居,并无村落,为得也是更方便种植这种椒类作为营生,老人的一双子女,便常来常往于西边城镇和吃辣岭之间,现如今都已成家。 继续往西走了约有四十余里,终于看到了当地唯一一处小镇,外来人基本都是为买朝天椒而来,久而久之,就压出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平坦道路,白旻宇将顺手在山里打到的两只雉鸡在一处屠户处换了点铜钱,又在一处布店买了点黑色碎布的边角料,佘了只针和一点黑线,临出镇子又买了些炒面放置在老媪送他的那只布袋里,往后看了一眼后,裹着星辰大踏步继续西行。 夜里白旻宇边沿着马道走着,边踱步边反复模仿镇上人说话的声调与语气,近似于神经质一般一遍又一遍地练习。第二日清晨,白旻宇见四下无人,跳上一颗高树,脱下陪伴自己十余年的虎头鞋开始缝缝补补,毕竟已是二十岁的青年面皮,再穿一件如孩童一般的鞋子难免会惹人注意。 这双鞋对他的意义仅次于他这条命,或是说他现在这条命都是这双鞋给的也不为过,这鞋除了遮蔽气机外,还会随着自己的脚的生长调整大小,可谓妙用无穷。 左脚那只经过缝补已无早先模样,白旻宇满意至极,就又拿起了右脚那只。 谁会想到这位在树上缝缝补补的少年,再接下来的十余年后给天泽大陆北域来带那么大的变动? 接下来近两年的日子里,白旻宇化名吃辣岭黄鸣,沿着三洲国的边境处游晃,打交道的无非都是些挑着馄饨担子的走夫、走堂的茶博士、穿梭的斥候及一些个刀尖上讨生活的马贼,在小溟岛数量稀少的马,反倒在这里随处可见。 至于修士,见过两次。一次是天上极高处一名着放题宗服饰的白衣弟子,这等高度凡人是极难看得到的,但是却瞒不过白旻宇。 而另一次,发生在黄鸣十五岁生日那天。 颇有些意外。是一出分赃不均的好戏。那天白旻宇赶不及去镇里,便一如既往住在了林子里,天色已暗,随便觅了一处山洞,确认洞内并无野兽盘踞后纳头就睡,约莫两更天,急促的脚步声冲着山洞而来,侧身躺卧的白旻宇自然是听了个清清楚楚,一个打挺起身后摸起身边棍棒就快步绕到了山洞后方,脚步声由远及近,白旻宇屏住呼吸细听,约莫是三人。不是轻功极好的练家子,就是难得一见的修士。 “大哥,前面有处山洞,不如歇息一下再走?”一个粗犷的声音讲道。 “是啊大哥,这已淌过踏江,到了三洲国境内,后面的点子也不会咬那么紧了吧?再不掏出点灵珠温养下气窍,我怕是要跑不动了。”脚步比较零碎的那个点传出了尖细的声音。 “果然是修士!”白旻宇暗暗思量,往后缓缓退去。 “那就稍事休息,半个时辰后继续上路。”为首那位犹豫了片刻,带头向山洞里走去。 三人并未有过多言语,几步的功夫就跃进山洞,还好白旻宇谨慎的性格使然并未在洞内生火,否则或将被三人遁着火光悄无声息摸过来给除掉了。 白旻宇往后退的动静很轻,配以虎头鞋,足窍气机能很好的遮蔽掉落地的声音,大约退后十余丈后,跳至一颗树干上,侧起耳朵倾听里面的动静。 “大哥,给我两粒灵珠,”尖细声音的老三先开了口,“轻身符箓二哥用还行,我用气机催动符箓消耗不轻的。” “三弟,你用两粒灵珠可以,只是你一个二窍修士,裂开灵珠后窍穴能够汲取的灵气有限,怕是灵气能转换成的气机不足一成,还是给大哥省点吧。” “二弟见外了不是,三弟是这次事成最关键的一个点,别说是两粒灵珠,就是从这些物件中再多拿一成,我也是没有异议的。” 只听两声琉璃碎裂的声音后,山洞里就没有丝毫声响发出了。 还好白旻宇耐心极好,一刻钟后,山洞里才有了声响,传出了那名老三尖细的声音:“大哥,二哥,虽说我帮你们从陆家偷出了这宝盒,但是里面是什么,你们两位却从未过多透露过,既然如今四下无人,能否让小弟开个眼?” “说好到了断桥集再打开看的,老三你猴急什么?”这粗旷声音的老二似乎与这老三不对付,一直与这老三唱反调。 “看看可以,老二或许也只听我说起两嘴,并未亲眼看到过此物。”那位大哥似乎也有些得意,笑着说完这些言语。 “啊?竟是此物!”老三率先叫了起来,显得极为兴奋。 “哼,大哥没有提前与你细说,就是怕你这漏风的嘴没个把门的,泄露了风声,动手前就让陆家有了提防。” “两位兄弟看好,这是两枚灵币,品相也算极好,我先收起来以防万一。” “啊?大哥再让我看看,我孟驴儿活了大半辈子了还没见过那种东西。” “别急,等到了断桥集会让你看的,到时候一枚能换取一百灵珠,还会有溢价,至于这枚令牌,我打算赠予一位好友,让他已开启了三窍的子嗣拜入山门,而且以他窍穴的位置,成为内门弟子的可能极大,到时候老儿承诺一年拿出二百灵珠孝敬我,直到我死前都算数。届时...啊!老二你干什么!” “大哥啊,真对不住,这牌子对我有大用,就不劳烦您老人家一番谋划了!” “三弟救我,他收拾完我,定会杀你灭口的。”当大哥的那位似乎受到重创。语速快且急。 “大哥真会说笑,你不晓得他才是我亲大哥吗?”被称作三弟的男子不再以尖细声线回话,反而声音阴柔地继续说道:“吕稼,我大哥跟了你十余年出生入死,你是如何对他的?为了助我开窍一直向你讨要功法,你却要以办完一件事赏一句口诀的办法折磨他,你可知道我大哥想要取你狗命很久了?” 斗米恩升米仇。白旻宇心里暗想,估计是要有一出杀人越货哭大哥的戏码能看了。 就在此时,洞内出现了转机,白旻宇这个“看”热闹的又一次听到那老二杀猪般的嚎叫,“啊啊啊!他这符甲上有毒,小弟你别过来!” “哼!想杀我吞下这令牌,也不怕撑破了肚子?咳咳...” 这时一名背后插着两把短剑的男子率先冲出山洞,紧跟其后的两位,是一名身着红衣的壮硕汉子及一名着短打绿衣的高瘦青年,青年慌忙大喊:“哥你别动了,我去追那老杀才!” 仅凭吕稼身手,壮硕汉子哪放心弟弟只身前去,只是拼命奔跑不再言语,只要能给弟弟夺了这枚令牌,他们孟家就有了希望所在。 白旻宇心心念念的还是他们刚才提过两次的断桥集,收敛起瞧热闹不嫌事大的神情,跳下树拔脚追去,远远吊在三人身后,脚力还有富余。 这两年白旻宇并未落下修行,只是按照于四的那些方法练习已提升不大了,久久没有开出新窍的迹象,也让他暗暗着急。不禁想到老于之前一顿猛夸自己是个不世出的天才,是不是说错了? 跟着追出五六里后,红衣汉子率先毒发倒下,临死前并无遗言,只是手指前方。叫孟驴儿的绿衣男子呜咽不已,提着一口气继续往前追去。 在白旻宇眼中,吕稼因失血过多身形踉跄跑得不快,既然见到红衣男子倒下后,就要节省力气与孟驴儿在此决个胜负了,果不其然,没跑几步的吕稼转身就是一枚火球符箓,不等火球近身绿衣男子,就在腰间抽出了一把类似镰刀的符器向那孟驴儿身前游去。 那孟驴儿也料到这位曾经发号施令的老者会放手一搏,机灵地一个翻滚躲过了火球,火球击在一块树干上燃烧起来,将周围瞬间照亮如白昼。 这样远在百丈外的白旻宇可就看得更清楚了,老者背后的两把短剑被极为阴毒地插在了腰上,只是入内不算太深,应该是被内甲挡下了不少力道,只见老者手中镰刀一次又一次地划向刚刚翻滚起身的孟驴儿,眼看要被身手敏捷的孟驴儿再次躲过时,镰刀下侧竟是多出一条细细的银白色锁链,向孟驴儿再次缠去。 孟驴儿不愧是大盗出身,借力一踢身边树木,堪堪躲过了缠绕,在空中转了个弧度,稳稳地落在老者三丈外的地方。老者不再藏私,拿出了两枚黑色琉璃球状的物品,暗运气机向孟驴儿掷去,孟驴儿哪敢硬接这种老人成名的毒丹,再一次机敏躲过,毒丹在孟驴儿身后的树干上炸开,周围瞬间弥漫了一层黑雾,孟驴儿屏住呼吸冲出,以两把飞刀掷向老者,老者用锁链拨开一把,另一把并未命中老人,而是在老人头颅一侧飞向身后树干,连刀带柄没入了树干。 老人冷哼一声:“力道有余准头不足,就你这废物枉费刘吉栽培,拿到令牌又能如何,还不是到人家大宗门去扫地吃灰?” 吕稼这毒丹在当地远近闻名不假,却极少有人知道其中的妙处在于老人的某种投掷手法,此时吕稼将孟驴儿逼到了下风处,又抽出了两枚毒丹掷向孟驴儿,利用指尖气窍引导两枚毒丹,距离孟驴儿一丈远时两枚毒丹碰撞,引爆开来的毒粉借着吕稼排出的气机与风力吹向孟驴儿,孟驴儿惊得汗毛全都立了起来,使劲往后翻滚,却依然躲不过毒风的扑面而来,眼看躲避不过,孟驴儿心里一发狠开始前冲,向吕稼门面掷出一只飞刀的同时,又将一枚石子打向之前被吕稼拍到地上的那只飞刀上,飞刀就又旋转着向吕稼身侧飞去,眼见吕稼将飞往门面的那只飞刀一拨,就不再顾忌那只再次跑偏的飞刀,只等着孟驴儿毒发身亡。 就在这时,异变横生,那只在吕稼身侧划过的飞刀却差点将他的头割了下来,原来这只飞刀与之前钉在树上的那只飞刀是一对用肉眼几不可见的锋利金丝链接的子母飞刀,乃是刘吉重金托太青门秦大师打造的真正杀器,虽然镂空飞刀材质普通,但是金丝却产自内泽名草提炼的韧丝绕指柔,萃取的坚韧草丝能够在气机的操控下割人头颅于无形。 亏得吕稼身经百战,发觉火光映出的金光后赶紧一缩脖子,并本能向后一撤,金丝擦着吕稼的下巴皮肉直接割掉了他的嘴唇与鼻子,疼得他几欲晕去。 “啊啊啊!”吕稼再也顾不上摇摇欲坠的孟驴儿,掏出一枚绿色符箓往脸上一贴,捂住满脸鲜血,一摇三晃往远处奔去。 一直吊在远处观望的白旻宇脚下一踏树枝,整个人如那弹射入水的鹈鹕一般飞了出去,直到单脚落至下个落脚点,白旻宇这一步足足踏出了十余丈。 几个呼吸的功夫,用面巾捂住鼻孔的白旻宇已来到孟驴儿面前,眼睛却依然锁定住前面脚步踉跄的吕稼,看着躺在地上输了半招的孟驴儿,轻轻问道:“可有遗言?” 孟驴儿大口喘息,知道大限将至,墨黑色的血液顺着嘴角淌了出来,睁开眼睛摇了摇头,提起一口气问道:“公子可是陆家人?” “不是,但我可以与你做笔交易,你告诉我断桥集的位置,我保证让那吕稼没法痛快拿着令牌走到那里。” 这话就说得很讲究了,一想到吕老儿也做不了那每年躺着赚那二百灵珠的富家翁,孟驴儿笑了。 “公子是想给我报仇,还是做那鹤蚌相争的渔翁?” “实不相瞒,是想要尝试做那渔翁的,事成之后,我会返回此地安葬你与你大哥,决不食言。” “那就先谢过公子了,请帮我与大哥葬在一穴。”孟驴儿一想到能和分别了十几年的大哥葬在一起,就不再试探了。简单告知了白旻宇断桥集的位置。 “此地往西北方向六百余里,有一处深不见底的断崖,断崖处有一处断桥,你到了一看便知。” 白旻宇点点头,拔出树干里的那只飞刀,果然和他猜想的一样,有一道金丝扣在末梢,并衔接着另一把,只是这种驾驭飞刀的技巧不是一两天就能练成的,就先用手中裹布包起丝线与飞刀,并未再看一眼咽下最后一口气的孟驴儿,向老者方向追去。 第十九章 断桥集 前方已是面目全非的吕稼此刻依然心有余悸,一个只开了二窍的雏儿就能凭一对飞刀差点要了他老命,还好还好,火光映射下使那丝线有了些端倪,否则明天天亮那处地界就不只是要安葬两具毒发身亡的尸体,还得埋下一具身首异处的尸身了。 吕稼冷哼一声,面部伤口隐隐作痛,不过不要紧,那丝线切口整齐,只要到了断桥集,舍得拿出一枚灵币找那原来山门的齐师叔给缝上鼻梁嘴唇又有何难?只是钱砸不够毁容是肯定的了,需得找副适宜的面具和斗笠才说得过去,等面部彻底止血,再往背上贴上第二张产自原白鹭山的镇痛符箓,拔下两只阴毒短剑,即可越过断桥,做自己擅长的生意。 思量至此,吕稼摸了摸自己挎在身后的包裹,心定几分,又有了些步入老年常有的感慨,自从师傅将自己领进白鹭山后入了“籍贯”,成了出门一摇三摆的谱牒修士,到被放题宗大能几个呼吸的功夫打烂山门,摇身一变成为过街老鼠般刨食吃的散修,靠着半部不知名的开窍心法招摇撞骗不说,还要为了能延年益寿开出第四枚气窍做那倒爷甚至窃贼,吕稼不是没想过自己拿那令牌去太青山碰碰运气,以他地才资质,限于年纪或许成不了内门子弟,但是毕竟老于世故又有些杀人技巧,当一名外门管事应该是够了,若是彤云宗的令牌也就罢了,只是太青门那边有太多自己的昔日冤家,还是见了面就要打生打死的那种,叫他怎么敢去嘛! 这时他又猛然想起孟驴儿的那根丝线应当很不俗气,当时受伤乱了阵脚,忘了顺手收起,只是一番犹豫,还是放弃了回去捡漏的念头,陆家家主还有那名已开五窍的供奉或已在赶来的路上,此时回头岂不是老寿星吃砒-霜,活腻歪了? 吕稼一跺脚,咬牙继续往山涧处赶去,天蒙蒙亮时,他看见已到了山涧边缘,心下大定,就找了个较为隐蔽的洞穴,准备拔出腰间短剑再赶路。 吕稼进入洞穴后放下行囊,解开涂抹毒药的不知名符甲的扣子,侧身趴在一块光滑的石头上调息片刻后,边掏出一块破布胡乱塞在嘴里,边往背部贴上一块绿色符箓。感受到背部刀伤痛感消失后,吕稼暗运气机至后背,反手摘下了第一只短剑,即便做好充足准备,也疼得他发抖不止,忍不住呻吟起来。 就在此时,吕稼如临大敌,因为在山洞深处,缓缓走出了一个拄着拐杖的少年,左腿弯曲的弧度致使脚后跟紧贴大腿根,眉目上虽有干草与苔藓,但也清秀的有些过分了。 “这位爷,你来我家作甚?咦,你咋个受了刀伤?可是遇上歹人了?”少年操着一口吃辣岭方言从洞穴深处边说边走了过来,立定在距离吕稼不远处,似乎是看到吕稼的脸,吓得不敢上前了。 吕稼屏气凝息,总觉得随便找了处靠山洞穴,不可能有人在此居住,看上去像是寻常乞儿?只是说不清道不明觉得哪里透着古怪,腿可以诡异的弯曲到那种程度?难道是天生残疾? 少年偷偷将视线移向刀伤口,又瞬间移开,不敢上前,这时吕稼开口试探:“小兄弟莫怕,只是路上遇上强人,唐突入了你家,是老儿我的不是,这里有两张充饥的面饼,一会你帮我打点冲洗伤口的涧水,这饼你只管拿去。” 少年有些高兴,想走近老人去接那干饼,又看了看老人身上的短剑不敢上前,眨了眨眼睛说道:“这位爷,我每次喝水洗澡,都是直接赶去涧下,并没有能接水回来的家伙式哩。” 吕稼哪有心思与这种乞儿废话,只等解决掉乞儿拔下第二把短剑就赶紧上路,笑着对少年说:“没水就没水吧,喏,爷爷起身不便,见面是缘,这饼你拿去充饥。” 少年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未拄棍的那只手在脏兮兮的裤子上擦了擦就向老人一瘸一拐的走去,“那多不好意思啊,我自从搬进这洞里独自生活来,还真没太阳没上山就吃东西的习惯哩。” 少年晃晃悠悠走进老人不足半丈距离时,吕稼突然发难,用拔下来的那枚短剑向少年掷去,老人似乎看清了少年神情的转变,从满脸堆笑到惶恐再到...一抹嘲笑? 只是一瞬间的功夫,少年不但用一直蜷缩在身后的左腿踢飞了那奔若迅雷的短剑,还借势大步一迈欺到吕稼面前,朝着这位三窍大仙师血肉模糊的脸颊就是左右开弓各出一拳,直打得吕稼身子飞了起来,少年又一记娴熟的鞭腿将老人扫出一丈多远,抄起吕稼依然悬挂在石板一侧的包裹两三步的功夫就跑出山洞,以至于吕稼后手的一记毒丹杀招都落了空,从吕稼发难到少年夺洞而出,没有丝毫多余动作,真真行云流水。 吕稼大怒,不顾伤痛便要出洞追去。 少年远去后大笑着留下一句话让早已起身的老人再次驻足:“吕老神仙趁夜说来就来说走就走,怕是不合适吧?我家家主已在来的路上,专程请老神仙回去喝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的。” 少年自然是白旻宇了,之所以敢撤掉面皮还是因为认定这种哑巴亏吕稼是不肯与外人说的,加上即便吕稼重伤,自己未必能在他一身毒功身上讨了好去,所以夺了包裹立即开溜才是最优之选,白旻宇不着急打开包裹,而是原路返回到孟驴儿和刘吉丧命之地。 自小白旻宇就是这样。 待人诚与不诚分人,但却重信。 既然答应了两位上路之人共葬一穴,就不会食言。 刘吉身中剧毒面色紫黑,眼睛珠子突出少许,白旻宇自然不敢碰他。口称一声得罪,用棍棒分好几次挑至孟驴儿身前,期间在刘吉胸膛出滑落了些许符箓,绿色符纸,应是武者的专用符箓,白旻宇略一犹豫后,用手缠住布袋抓了起来,又向死者拜了拜,挖坑将二人埋于一处。 对于两人的惨死,白旻宇并没有过多的感触,散修夺食,抢得就是这么一丝机缘,就像最后这机缘落在自己手里,么得办法,自己谋定而后动,每个环节都做到无错,那这机缘到自己手里,也没什么不对,毕竟自己也算“散修”,路子不比那个当了半辈子的吕稼差了。 太阳已开始缓缓登山,白旻宇并未急着去断桥集,而是回到三人议事的那处山洞附近,确定四下无人后,百般无赖地走进山洞打开了包裹。 包裹内的东西无非就是四样,十颗灵珠,两枚灵气化晶而成的灵币,十余张书页,以及一枚古朴的青色令牌。 灵珠产自彤云宗,一年多前在符舟上白旻宇就见过,属于修士和武者们的通用货币。至于昨晚三人叹为观止的灵币,应该是更高级的货币不假,只是不宜拿来交易,或会惹出是非。书页应该是某种修习引气的功法,这个有时间慢慢看。至于那枚巴掌大小的令牌,前面古篆太青二字,后面篆文“玖叁”,用手将气机引入令牌,令牌就会发出幽幽蓝光,应该不是什么赝品。 白旻宇盘腿而坐思考了一个多时辰,做好了下一步的打算,既然断桥集有修士武者出没,那大可从那里用灵珠买点适宜自己修炼的功法秘籍,再打探一下天泽大陆修仙界的情况。 之后白旻宇掏出了刘吉的符箓与孟驴儿的子母飞刀,确认符箓没有毒性后,白旻宇捻起一张仔细摩挲,符箓摸上去并无符石,注入大量气机后符箓才能发亮,贴至手臂后感觉失去了手臂的重量,白旻宇满意地点了点头,又贴至脚底,运用气势催动符箓,虽然少量气势就可以催动符箓,但对他而言几乎没有效果。说来惭愧,白旻宇由于左手手掌叉字型体窍一直无法迸发气势,只是比寻常人的力气更大些而已,作为武者只能依赖双足体窍奔跑和跳跃,这种贴的离足部过远无法催动气势的轻身符,对现在的白旻宇来说极为鸡肋,而且贴在足底的话,效果几乎可以忽略。 没关系,小爷没有这种符箓依然跑得很快,跳得很高。 而且武者符箓,以白旻宇的测试,催动需要时间,并不如修士常用的攻伐符箓那么便捷,抽出符纸时自身气机亦集聚指尖,捏破符石便可攻伐伤敌。 白旻宇抽回心思,将那些符箓小心收起后,又在认清飞刀丝线位置后,拿起一把飞刀细细打量。 飞刀虽够锋利,自身气机的气量却不足以催动驾驭,应该只是普通精钢所制,重点是那丝线,白旻宇抬起刀柄放至眼前,只见近乎肉眼不可见的丝线随风微微晃动,似乎还沾有昨日激战时吕稼的血液,更微妙的是丝线的线条竟不是圆形,而是如刀锋一般一侧稍宽,一侧略窄,白旻宇回想起孟驴儿石子弹刀柄的那一手,好一个巧夺天工,好一副杀人利器! 美中不足的是,自身气机亦不足以催动此丝线,否则驱动此丝线在别人脖子上绕个圈,就能人头落地了。 白旻宇把玩了一下就谨慎收入包里,丝线长约半丈,这就和耍大刀一个道理,耍不好极有可能伤到自己。 既然已决定去往断桥集,那就不再犹豫。白旻宇摸出面皮贴在脸上走出山洞,吃辣岭黄鸣就重现江湖了。 只是一路上“黄鸣”依旧走得不快,之前往返不到一夜的路程,硬是被他走了两天。回到山涧洞穴,确认吕稼已离开此地后,黄鸣身挎两只行囊,大踏步向断桥集方向走去。 一旬的路程被黄鸣走了足足一个多月,行进速度与常人无异的黄鸣驻足断桥集所在山头,之所以如此笃定此地是断桥集,因为这三个大字赫然就写在了山门上,而且两位近似村落里随处可见的邋遢汉子,正在山门外收过路费呢。 “排好队排好队!晋猴子,你咋个还插队呢,还有王老哥,别惦记前面那位仙子了,他是个爷们!” 黄鸣想破头都未曾想到断桥集竟是个“排队赶集的地方”,而且竟有如此多武者修士。队伍稀稀拉拉倒也有个十余人,很快就轮到了自己。 其中一个邋遢汉子看了眼上来就作了一揖的黄鸣,对视一眼问道:“小哥是来做买卖的,还是来观光的?” “小弟修炼上遇到瓶颈,是来求点秘籍丹药突破瓶颈的。” “实在走了眼,竟是一名不显山露水的公子哥啊,”另一名如那三寸丁般的邋遢汉子赶紧拱了拱手,“过路半颗,面具半颗,如公子再掏一颗灵珠,可半卖半送两张下品轻身符箓。” 黄鸣点了点头,掏出一颗珠子放到矮小汉子手里,“有请这位爷拿副面具赠与小子。” 矮子接过灵珠,满脸堆笑递出一副看似纸糊的面具,搓着手对黄鸣说:“这面具需当着我俩面催动气势或气机,引燃面具顶部烛苗后便可上山,客官可在集市商铺自行交易,两个时辰后烛火燃尽,面具便会自焚,在这之前自会有集市执法弟子将客官请出集市。” 黄鸣点点头,戴上面具引导气机于顶,果真有那火苗出现在头顶,只是摇曳的火光遇风不灭,不禁让黄鸣心下黯然。 是那家乡特产溟石所制。 随着黄鸣开始登山,渐渐收起了自己的思绪,开始打量起来。 除了这拾阶而上的石板,就与寻常山峰无异了。前方香客已经脚步急促地登高很远,似乎山下两个汉子所说的两个时辰有些不够用的样子,黄鸣也加快脚步,往山顶登去。 登山至顶,让人觉得不可思议又理所当然的一幕发生了,原来山顶已在云端,往前探去有一处断掉的悬桥,黄鸣目力所及,桥的另一端隐隐约约是一处热闹的集市,这就是所谓的“断桥集”?果真名不虚传。 比黄鸣早先过来的几人已在排队等着跃桥,之所以如此之慢很大程度和轻身符箓需施法引导有关,黄鸣往前探出头去看了看对面,好家伙,估计约莫有三丈远,又往桥这一端的一块山石上望去,上面提有“量力而行”四个鎏金大字。身后又来了几位赶集的修士,其中一位开口吓死人:“早知道要跳过去,我就带着宗门的云盘来了,这种蹦跶过去赶集的勾当,橘老叔想是咋想出来的?” 他这一开口不要紧,所有前面排队的人都扭过头来打量这位吓死人不偿命的公子哥,此人甚至连那面具都不戴,不屑地盯着前面那些施展轻身术的散修们。只见这位爷二十余岁面皮,神骏非凡,尤其是那双眸子,更是出彩至极。着一身青色罩袍,金丝的袖子打底,左手拇指上都有成色极佳的扳指。 还挎着一把一看就很值钱的长剑。 “师兄,你可别说了,你这一路赶来,惹得麻烦还少吗?”旁边一名带着纸质面具的男子赶紧劝道,“对不住了各位爷,你们先忙。”说着拱了拱手拉着那名男子到一边去了。 黄鸣打小没少见这种人,属于那种窝里不横出来横的。打得过的就往死里欺负,打不过的就自报家门,马管家家里的两个小胖子可不就是这种人吗?自从和自己打过两架以后,每次见了自己,明明比自己还大个一两岁却一口一个黄大哥,但是出了白府,眼睛珠子就长天上去了,恨不得全天下人都知道他们是白家内院管家马永泉的亲儿子。 所以黄鸣对这种人一点都不反感,反而觉得有点...亲切? 虽然耽搁了一会,依然不影响前面的人有序往对面跳跃,黄旻宇也看出了一个道理,这种武者的符箓,催动的快慢也分人,那个叫晋猴子的年轻人,就需要半炷香的时间才能将两枚符箓激发,快速贴在腿上后就大步冲刺,断桥吱呀响动,看得黄鸣兴奋不已,毕竟小时候和小伙伴们玩得也是这种比谁跳得更高、尿的更远的把戏。只见那个叫晋猴子的越过山坳,也仅仅是勉强踩在对面断桥处而已,即便这样,还敢以胜利者的姿态朝山的对面招招手。 那名好色老者笑骂一句,双手各捻出一枚娇小符箓,嘴里念念有词就开始前冲,也就是一两息的功夫,老者已跑至断桥处,在跳起前才堪堪将符箓贴至膝盖处,只听老者大喝一声,双臂大开,如那扑蛇的老鹰一般掠至了对面,落脚点要比那晋猴儿远出四五尺。 对岸之人不禁为老人喝彩几声,连黄鸣都禁不住对老人的风采暗赞。老当益壮啊,这么跳法,也不怕闪了腰? 而黄鸣身前的那名“仙子”更是古怪,并未身贴符箓,而是连助跑都省了去,舞着两只袖子如那陀螺一般凭空旋转到了对面。 终于轮到了黄鸣,只见他神色凝重地紧了紧身后包裹,在腰带里抽出了两张轻身符箓,学着那名老者的样子念念有词,只是他这如同王八般的念经引来了身后青衣公子的不快,因为他催动这绿色符箓的时间,有点太长了。 “唉唉唉,兄台啊,咋还念起来没完了呢?你要是不敢跳直说啊,叫我一声奎大哥,我一会可以背着你飞过去哩,还有你这是啥破符箓啊,堪堪两笔才画完,不知道武者符箓要讲究那气势一出一鼓作气吗?” 黄鸣暗暗皱眉,仍然只管“念经”,只是身后那位青衣公子的话却听了进去,虽然有掩饰的成分,但是他也不禁恍然,怪不得自己催动起来如此费劲,原来真如身后这小王八蛋所说,两笔画就的符箓,品秩太低? 符纸终于冒出青光,黄鸣不再怠慢,贴至膝盖处便往前大步冲刺,两息后黄鸣来到断桥处,并未像其他武者那样一脚踏的桥面晃悠不已,而是几近无声往对面跃去。 可能连那会的黄鸣自己都不晓得,他这一踏,从此一脚踏入了真正意义的修行。 第二十章 橘不识 黄鸣差点成为当天第一位坠崖之人,连身后那正在热身的贵公子看了一眼黄鸣下坠的位置后也不禁摇了摇头,确实那个坠落点实在离对面太远了。 无声无息地,黄鸣似乎就在云雾里消失了,桥的两边的人对此似乎习以为常,只有那位贵公子说了句,“小兄弟踏上修行路已殊为不易,如此陨落实在可惜。” 就在此时,在对面断桥根部的山崖下,有个头戴面具的人背着两个不大的包袱,缓缓攀爬了上来,正是差点掉下山崖的黄鸣。 “好险好险,”黄鸣爬上去后开始拍打身上尘土,也学着那晋猴子朝对岸挥了挥手,“对面那位公子,你倒是跳啊,山上风大,小心跳歪了掉下去呐!” 青衣公子大笑一声,闲庭信步般负着手向对面跳去,为了彰显自己的余力,还杂耍般地在空中侧身转了个花式,平稳落地后,振臂示意对面山坡上的赶集之人喝彩,结果除了自己同宗的师弟大声响应外,并无人看出他这气机御风方面的功夫,竟是当他这一跃不存在。 本想抱拳一声“献丑”的奎公子当真是献丑了,只得喃喃道:“真是一群土包子。”青衣公子转身找那灰头土脸的黄鸣,哪还有这人的身影,两个时辰不算长,早就一溜烟去往集市了。 黄鸣过了桥又往上登了几十阶石板,才到达了集市入口,入口处站着四位不戴面具的无须汉子,一律背后佩剑,应是山底下两个邋遢汉子所说的执法弟子无疑。 黄鸣向着四人微微点头,四人也礼貌性地点点头回应,并无言语。黄鸣穿过四人后就进入了集市,集市分为两条街,简单来说就是摆地摊的一条街,自南往北大约百余丈,热闹非凡,而与之交叉的,是一条商铺街道,零零散散的也有十余家的样子,比起那地摊街,除去一个铺子外还排着队,其他就显得较为冷清了。 黄鸣先是向地摊方向走去,第一个摊位是个贩卖和修补符甲的,蹲坐在地上的老板嘴里含着一根挺粗的符线,在自己的“针线盒”里寻觅一根合适的针来穿针。老板眼神在黄鸣胸前游隙,似乎在确认黄鸣是否能成为自己的客户:没穿符甲,那肯定是凑够了钱想来一件咯?穿了符甲?那敢情是想以旧换新或是修葺一下咯? 贩子恨不得与全天下人做买卖、谈生意:一本万利的买卖绝不嫌多,苍蝇腿蚊子肉的买卖绝不嫌少,细水长流的买卖那是周转根本,赔钱赚吆喝的买卖该做也得做呐。 结果这过路的年轻人还真的对自己的某件符甲有了兴趣,指着那品秩只能算是一般的荆草符甲问道:“掌柜的,这个咋卖的?” 贩子一阵窃喜,但还是目无表情地淡淡回道:“客官眼里倒也够毒,一眼就看穿了我的镇摊之宝。” “镇摊之宝?”黄鸣有些意外,大声质问:“那岂不是吃灰多年了?” 摊主感觉这年轻人真不会说话,你这么大声让我这符甲还怎么卖嘛。咳了一声后,摊主再次展开话题:“公子说笑了,这荆甲是产自那十里荆原的上好符甲,客官你仔细瞅瞅这荆条,一年不过产出四五十根的样子,啧啧,这针线,这手艺,不是我老郑自夸,要不是我与荆原的刘仙师有旧,他们不可能六十灵珠就割让给我的...唉唉唉,爷您别走啊!” 黄鸣对比了一下自己身上的荆甲,就知道这老郑的荆甲是赝品了,即便不是赝品,也是低价收的荆原的边角料自己穿的针引的线,不顶用的。 最重要的是这老郑像极了少时自己家门口捏糖人的那个邋遢汉子,第一次买回去十几个,当着于四面前显摆时感觉天都塌了,因为被于四笑着说起码被无良摊贩多赚了一钱银子。所以和这老郑的买卖,是没法做了。 左手边是个卖黄纸符箓的,朱砂画得不错,符石也算饱满,只是那符纸不行,黄鸣看了一眼就继续前行了。 又往前逛了几处摊位,杂七杂八的看得倒是津津有味,只是一问价格,摇摇头就失望地走开了。 不是不想买,只是若是动用那两枚灵币,怕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黄鸣在地摊地界什么都没买,反而在一处卖武者符箓的地方清掉了身上剩下的十余张轻身符箓,收符箓的贩子摇了摇头,示意这种符箓对敌确实用处不大,十余张符箓,只卖出了三颗灵珠。 权当是来长长见识了。毕竟剩下的一个多时辰,总得去商铺逛一逛的。 黄鸣收拾了心情,在那十字路口拐向东西方向商铺走去,转入东西街,抬脚第一个商铺就是一家书铺,黄鸣怀着揣揣的心进了这牌匾名叫“广安书局”的铺子,一位胖乎乎的中年人就堆笑迎了上来。 万一功法白菜价呢? 也就半炷香的功夫,黄鸣脸色铁青地从书铺出来,叹了口气才想起在山下的口气有多霸气:小弟修炼上遇到瓶颈,是来求点秘籍丹药突破瓶颈的? 怪不得山下那俩看起来修为不俗的汉子一口一个公子的叫着呢。感情这断桥集上适宜三窍及三窍以下修士引气拔窍的功法,都是论页卖的?最便宜的还是四十四颗灵珠一页? 等等,那我岂不是发财了?从吕稼手里顺来的包里可是有十几页之多啊,还是成套的。面罩下的黄鸣左顾右盼,忽然觉得背后这俩包裹似乎有点压肩膀啊。 丹药坊里那不带面具的奎姓男子在里面正和店里一名姑娘搭讪,黄鸣翻了个白眼就没进去,反正去了也是买不起,估计还要凭白被那小白脸笑话一顿。 又逛了几个铺子,什么治疗疑难杂症的铺子,私人订制武具和符器的铺子,回收各种见不得光的铺子等等,剩下的铺子就只有一个最大的名叫“橘不识”的铺子了。 就是这间铺子,排着十余人的长队。 黄鸣算了算时间,约莫半个多时辰后自己的面具就会自燃,然后四大门神就会将请出断桥集了。只是该逛的地方都逛了,没别的去处,只得进来瞧瞧门道。 站在屋檐外的黄鸣伸出脑袋向店内看去,发觉这店面不愧是大店,里面的装饰典雅古朴,尤其是正堂桌子上那颗金枝玉叶的不知名树苗,扎眼的过分了。 黄鸣戳了戳前面的一个光头汉子,“大哥,这店是干嘛的?咋还排起了队呢?” “大兄弟可是第一次来这断桥集?” “说来惭愧,确实是第一次慕名前来见识见识。” “怪不得,”汉子回过身拍了拍黄鸣肩膀,“这橘不识既是店铺名字,也是店主名字,店主可是断桥集主人橘栀的千金小姐,在此不仅卖着小道消息,也为她父亲打点这断桥集生意。前面排队的道友,多是前来打探发财的消息的,当然也不乏少年人来一睹不知小姐的芳容的,只是...” “大哥但说无妨,我不是来一睹芳容的。”黄鸣赶紧解释道。 “不识小姐也和我们一样常戴面具,虽偶尔显露真容待客,只是有人说她是一位可爱的妙龄少女,也有人说是那背后悬刀的飒爽女侠,甚至更离谱的是有人说她是女童嗓音的老媪面皮,但更多人说她是那一眼即可勾人心魄的绝色美人。” “有趣有趣,大哥你见到的是什么?” “说来惭愧,我两次来断桥集打探失散妻子的消息,见到的不识小姐,都带有面具。” “既然两次前来打探消息,难道这不识小姐的消息不够准确?” 汉子用手锤了锤大腿:“消息倒也准确,只是第一次我所问之事太过隐秘,不识小姐确实不知,就没收我费用,说打探一番后让我一个月后再来,我第二次前来不识小姐已给出了我那发妻的出没地点,只是我匆匆赶去时,发妻已离开那里去了别处,这不才有了第三次唐突造访不识小姐。” 两人说着说着就轮到了那位光头汉子,汉子向黄鸣抱了抱拳便大踏步走进了那条没有光线透出的廊道。 不一会功夫,廊内走出一位面容白皙的男子,向黄鸣作揖,笑着说道:“有请这位客官。” 黄鸣点了点头,跟着那名男子走进廊道,由着男子将他引进了一间点着清淡素灯的屋子,男子再次向黄鸣作揖,便掩上门退了出去。 此时屋子的内门走出了一名身着橙色宫装姿容极美的女子,也不与黄鸣打招呼,自顾自向素灯添了几滴灯油,这才笑着看了看黄鸣:“公子前来所求何事?” “不识小姐,在下第一次来这断桥集,不晓得贵店的消息是如何收取费用的?” 女子微微一笑,示意黄鸣坐下,“一般来讲,涉及修行、寻仇、探宝、寻觅机缘,皆是一个问题一颗灵珠。” 黄鸣轻轻将两颗灵珠放置桌上,“在下涉足修行时日尚浅,所问之问题估计都是姑娘知晓的,两颗灵珠问些无足轻重的问题,姑娘不会介意吧?” “不会,公子但问无妨。” “我如今无门无派,想修习术法,拔出新窍,有何捷径?” “访山寻仙、查看秘籍、进食丹药、拜入山门皆是捷径,北域修行山门没有一百也有八十,公子这问题问得有些多余了。”这位不识姑娘也不着恼,也不见用何神通,袖子一拂,将桌上一颗灵珠收走了。 黄鸣肉疼不已,这就要老子一颗珠子?这钱也太好赚了点吧?不过黄鸣这问题只是打开背包里太青令的一个由头,继续开口问道:“姑娘说的是,若我要拜入放题宗、太青门、彤云宗这些修仙大宗门,需要达成什么条件?” 这位橘姑娘想了想,“放题宗看中家族势力及根骨资质,彤云宗修心大于修力,讲求一个云雾缭绕的缘法,唯独太青门看似没有什么讲究,实则三关六阵考核最为苛刻,三大宗门数年选拔一次内外门子弟,按照以往规矩,放题宗和彤云宗距离下次选拔还有三年,太青门距离下次选拔还有一年多些的时日,三宗除去自己附庸家族宗门占据了大部分名额外,还在十里荆坡和佰草汇两处中立地点的拍卖会上每年放出十余枚令牌,作为各大不相关势力年轻俊杰与地才以上散修的敲门砖。” 黄鸣看着女子将那剩余灵珠收入袖中,叹了口气,说道:“姑娘,家境贫寒,本想再多问些问题,可惜囊中羞涩,就先告辞了。” “公子上山时还说要买些典籍和丹药的,以公子的家底,就莫要与小女子开玩笑了。”女子笑了笑,转身就往带有珠帘的内屋走去。 “且慢,不识姑娘,”黄鸣又急忙掏出一颗灵珠,“若在下去往两处拍卖讨得一枚三宗令牌,需如何进入三宗入门试炼?” 橘不识瞥了眼黄鸣掏出灵珠后还在微微发抖的那只手,笑道:“三宗令牌历次拍卖皆是六百灵珠作为起拍价格,近期拍走价格最低的一次应该是四年前以一千一百灵珠成交的,以小女子的浅薄见识,说句不识大体的话,公子刚刚踏上修行之路,依附小些的山头,修习些傍身的手艺,多少赚点灵珠,来我们的广安书局兑换些适宜自身窍穴位置的功法方是渐次登高的不二途径,公子以为呢?”橘不识将那枚灵珠轻轻弹回黄鸣手中,“这个答案算是我送给公子你的,不收取费用了。” 黄鸣在上山的这一路,山下俩邋遢汉子和门口的护法弟子已将他的情况用“新雏,欲购丹药典籍,或很有钱;跳崖险些坠谷”寥寥几句概括给了橘不识,这样的人,橘不识见过很多很多,初出茅庐,口气往往大得吓人,来断桥集走一遭,助其认清现实也算一件功德嘛。 毕竟修行修行,修得还不是一个光阴一个钱?否则她一名开了五窍的半步天才修士,会途耗光阴做这细水长流的生意?不过她今儿个心情好,才说了这些体己话。 毕竟那名太青门的奎家郎,已按照族内长辈的意思,来到我们断桥集了,父亲可是说了,奎公子晚宴时看上谁,谁就是太青门丹田期大能奎登台的孙媳妇。 所以今晚就是改变我们姐妹五人其中一人命运的大喜日子,因为年少时父亲已与姐妹们坦言,只有一人方可下这断桥山,做那奎赴京的双修道侣,并被奎家老祖重新赐名。 橘四看了看唉声叹气的黄鸣,笑意浅淡。 高兴之余,所以才禁不住和你这种小弟弟多说这些废话。 第二十一章 降头庙 黄鸣谢过依然沉浸在自己思量里的这位橘不识,后者笑着点了点头,黄鸣扭脸穿过厅堂,向外面走去。 既然该问的都问了,黄鸣对这位善意提醒的橘姑娘印象不错,该逛的也都逛了,想买的是真的买不起。那么即便还剩半炷香的时间,也没有逗留的必要了。 黄鸣主动找到了四个执法弟子中的一位,这名弟子就领着黄鸣去往出口,只见所谓的出口是在另一处的断桥,通往对面的,是另一处山头,这名弟子提醒道:“客官迈过去之后,前方通往两个去处,往西是繁华的三洲国陪都三江城,往南是远近闻名的降头庙,且先不说众人皆知的降头庙,只说这三江城武者扎堆,我看客官身背棍棒材质普通,或可去三江城找几位知名武具大师订制一把趁手武器。至于那降头庙,那边最近不大太平,以客官目前修为还是不去为妙。” “哈哈,”由远及近传来了熟悉的笑声,正是那名姓王的老者,“宗小兄弟又开始向人家推荐你家在三江城吃灰的铺子了?”老者来到断桥前,拍了拍黄鸣肩膀,“而这位小兄弟刚才那一跃,真真藏拙了。哪有膝盖都不怎么弯曲的跳法?这次咱俩倾力一跃,比比谁跃的远如何?” “老爷爷折煞小子了。”黄鸣心中一惊,这老儿好毒的眼睛。 这时那晋猴子和女扮男装的那名修士同时走来,晋猴子皱着眉头,似乎有些心事,而那名着身红色宫装的男子,却似乎心情不错。 老者看了看这俩人,对黄鸣说道:“咱俩先跳,你若这次能跳得我满意,我带你去降头庙长长见识。” 背剑男子冷哼一声,“王老儿,你们这几天前来找橘小姐打问的都是降头庙那边的机缘,依我看来,那边的剪径贼都够你这老身子骨喝上一壶了,还不如让这位公子去我家族在三江城的宗宁商铺碰碰运气。” 黄鸣越来越觉得这修行之路怎么越看越像是打着算盘做生意?想了想还是拒绝了老人的邀请,先前轻身符箓都卖掉了,又花费了一颗灵珠向那名背剑弟子买了两张。依然装模作样的跳过断崖,只是这次膝盖弯曲的厉害,功夫做得更加十足罢了,跳过去没走几步,面具自燃,如同小溟岛上白家的灯芯一样,只有光亮,并不伤人。 况且老人一双眼睛极辣,自己的跟脚还是不要泄露为好。 老者摇了摇头,紧接着跳过去后并未追上去搭讪黄鸣,而是静静在那等着晋猴子二人,只有老者自己知道,大限将至,不搏不行了。 老人在山对面问得问题很简单,一名四体窍打底武者,已活了一百一十六岁,没有气窍支撑,还能活多久? 那名剑眉飒爽的橘不识比出了四根手指头。 黄鸣不去那降头庙,是本能使然。趋利避害防那万一,是每天要想要做的必修课。听背剑男子的意思,降头庙危机四伏的同时,应有那让散修抢破头的大机缘。若无那太青令傍身,或就跟着那位王姓老者去了。 沿路下山,果真有两条路可以选着走,黄鸣没有犹豫,一路向西,奔赴三江城。 经过两日的奔波,黄鸣终于来到三江城下,所谓三江城,顾名思义,乃是三条江河交汇处的一处沃土,沿两江,城跨一江,是仅次于三洲国国都的辖下第二大城,此地又被誉为三洲国的江湖武者之乡,在此地生人的府尹刘榀,是一位杀力极大的溶血境后期武者,在步入溶血境前是出了名的擅长以伤换命,并对如那药罐子一般的吃丹打坐的修士嗤之以鼻。 此地公共场所不禁械斗,只要双方签下生死状,可能还未等状纸送往衙门画押,就有一方人头落地了,怎么办?还能怎么办? 民风使然。 在三江城百姓眼中,只认府尹刘榀,不认九王爷,一个文面书生般的王爷,哪怕已是贵为皇帝老爷唯一的一母同胞又封疆裂土的铁帽子王,却连个一窍的武者都不是,怎么能在此服了众呢? 所以溶血境大宗师,府尹刘榀,自然就是这一百余万凡人眼中真正的三江城主人了。 据说这刘榀,在还是开窍期武者时已是这三江城的捕快头子了,那会牢里的山头会有这么一小撮人,但凡是被刘榀亲自逮捕,还在手下走过几招的犯人,进到牢里不用走过场不说,还会被邀请入这座山头,日子过的与外面无异。 至于刘榀如何迈入的溶血境,众说纷纭,最多也最让百姓信服的一个说法,就是服食了某种异果,一步登天了。 但只有在修士和武者中才知道些许内幕,那就是与那降头庙有关,因为有人曾经就此事问过刘榀本人。 刘榀既没承认,也没否认。 所以散修武者都对降头庙趋之若鹜,多因此事而起。说起这降头庙,本是个销财请香、免灾辟邪的小庙宇,小儿受到惊吓,或是人重度昏迷不醒,都会去这不到三亩地的小庙请一炷青香,香也便宜,两枚铜钱就可以在庙祝那买到三炷。只是在几十年前的中秋前夕,出了一些怪事,江湖传出了会有三份大机缘出现在降头庙,还有十余种各式各样的小机缘,流传极广不说,散修甚至自发在那大机缘出现前夕举办些互通有无的交易会,一时盖过了断桥集,当然了,散修自然会前往当时还不曾叫橘不识的铺子里确定真伪,得到的消息是,不宜声张,千真万确。只是作为长期在野外刨食吃的散修和武者,自然是谨慎谨慎再谨慎,所以去的人零零散散,没成什么气候。直到得到那三份机缘之人之一,捕快刘榀成了溶血境武者,摇身一变成了三江城的府尹,铺子老板橘栀在拿到机缘后闭关一年,成了衔脉期修士,由断桥集一名开着打探消息的小老板变成了断桥集的幕后主人,最后一名散修更是了不得,在拿到机缘后被放题宗瞧上,入了放题宗谱牒,当然了,此人也是极快的进入了衔脉期。 年纪极轻,姓氏古怪,兆。 三洲国只因此事,一跃成为了散修和江湖武者最多的国家,降头庙能得到一步登天的大机缘一事,也就成了公开的秘密,只是这机缘每三到五年不等才会出现一次,以至于平时没几个人的断桥集才会在中秋期间如此人满为患。 今年传出的三份机缘,是一件法器品秩的物件、一本可直达衔脉期的引窍功法及两粒可以延缓衰老的天然寿果,尤其是那寿果,来自内泽,状如梨,味似桃,已是第三次出现在降头庙了。 除此之外,一个神秘商盟要运送些趁手的符器和武具至降头庙与得到机缘之人做生意的风声也一传十、十传百的蔓延开来,只是得到消息之人向橘不识确认真伪时,都会得到一个模棱两可的答案,越发笃定此事是真的。 因为那位躲在幕后的橘老板,向来童叟无欺。 再说那三份大机缘是如何出现的,更是众说纷纭。但根据在十余年前的一次厮杀中活下来的散修回忆说,那大机缘就像是在寺庙周边走着走着就出现在路边的一样,只是捡到机缘之人未必就是那个拿的稳的,所以别说临时搭伙结伴之人,就算是亲兄弟,都要为这机缘打生打死,拼上性命。 即便最后得到了机缘,远遁他方也依然容易被人查到跟脚,活活被打死,好点的也要被打个半死,伤了窍穴之根本。所以散修刨食,不仅要饿不死,还要吃的着,吃得饱,更要撑不死。 还有十余天就到八月十五了,黄鸣也在一家三江城外的小旅店里住了下来,每天深入浅出确认并没有人暗中跟随他后,在一天夜里终于打开了包裹,翻开了那本价值连城的秘籍。 藏青色的古朴书皮,让黄鸣猛然想起了自家茅坑看完就擦屁股的武侠演义,书皮上并无一字,黄鸣想了想,翻手注入了些许气机,这时书皮上显现出了六个淡金色的篆字:徙倚引气集略。 啧啧,这吕老大真是个有家底的,这书,一看就是好书!黄鸣翻开第一页起,便有朗朗上口的心诀,往书页注入气机后,还可以看到前人的注解,字数,字迹不一,黄鸣看得入迷,半夜的功夫,已将口诀全部记住。 这种类似歌谣的口诀,对黄鸣来说背诵是极为容易的,按照翻阅过这本引窍秘籍的前人的注释,也不算难以理解,就是在已有气窍的基础上,使气机游走全身,以法门驾驭灵气不排出,寻觅气机能停住一息以上的位置,多多引气至此,若能气机停留到五息以上,便可按照后面身体各部位不同的口诀加以巩固气机的停留时间,从而达到“窍发于气而生于徙倚”的效果,注释上也在此有多人注释,大多是肯定此种说法,就看灵珠多寡与先天根骨了。 黄鸣不再犹豫,吹熄了烛灯后盘腿坐在床上,按照徙倚引气集略的引气方法将双足气机引往全身各处,气机起初如那一缕缕的溪水在体内流淌,找那可以容纳些许水滴的坑塘,直到流淌至头顶,黄鸣通体舒泰不说,眼部气窍也有了与足底气窍遥相呼应之势,气机在眼窝盘旋了足足十余息才渐渐散去,黄鸣若有所思,继续提气往全身游去,只是这一次虽然眼部气窍内依然停留了十余息,却不在里面打转,而只是静静悬浮于此后边缓缓消散,黄鸣不死心,第三次催动气机往眼中气窍引去,这次气机更不屑与进入眼部窍穴,只是走了个“过场”就排出了体外。 这下黄鸣是真急了眼了,忙再次催动足窍气机往上引去,却发现已经没有丝毫气机可以催动了。没办法,只得往包裹里取出灵珠,只是黄鸣没想到的是,原来走路可以如此“轻飘飘”。 竟是脚发软了。 这怎么行,黄鸣赶紧胡乱掏出一颗灵珠,轻扣板凳让那琉璃瓷般的外壳有了一丝缝隙,再通过手掌汲取灵珠灵气,半柱香后,黄鸣这才觉得好受一些。 随后黄鸣伸开手掌看了看那颗握在手心的灵珠,已由翠绿色变为了蜡白色,又拿出了另外一颗。 因为黄鸣也感受到了,灵珠内的灵气虽然纯粹,但是足底窍穴能留下的却是不多,大多数灵气就如那山洞里刘吉所说,飘散天地间了。 使用完三颗灵珠后,黄鸣叹了口气,两天前还嘲笑断桥集那面皮极好的年轻男子修行如那做生意,事后想想不做生意哪能修行?三颗灵珠补充的气机,还不到气窍原本储存气机的三成,难道真要用光身上灵珠去补充? 还是算了,老于之前倒也教过,使用符箓时捏破符石时引入的气机,一张而言通过天地灵气需要十二个时辰可以自行补充回来,那么我现在这种情况怎么论? 不想了,睡一觉再说,前人诚不欺我,还是要多多赚取灵珠,才可将这天生隐窍为我所用。老于话糙理不糙,曾经指着一瓢水说:“这一瓢水都是你的,让你浇花能浇几颗苗子?但是你有一缸水,你家院子里的树啊花啊随着你浇,没人拦着。” 还是水少啊,现在想想那放题宗刘狄,脚踩符器还能符箓连发,应该境界就很高了吧?黄鸣抬头看了看那轮圆月,陷入沉思。 天上圆月高挂,被黄鸣心心念念的仇家刘狄,此时还真离着黄鸣不远,只是他此时脑门和双足都贴有遮蔽气机的青色道门符箓,静静地隐匿于一颗足有五丈高的大树之中,双手轻轻转动两枚铁胆,伺机而动。 树下,曾邀请过黄鸣的那位王姓老者贴着轻身符箓腾转挪移,虽满脸鲜血,却不影响其出拳运斤成风,拼着受伤拨弄掉两枚裹含气机的三菱锥后,一拳打在了那名丰腴的女子腹部,打的女子一口气机提不上来,狼狈地在地上打了好几个滚不说,更是连站都站不起来了。 老者冲上前去,不依不饶又在女子脑门连击两拳,直直将一颗脑袋打的嵌入泥地里。见女子虽未昏去,却已无还手之力。这才深入女子腹部衣襟掏出了那瓶放有寿果的精致梨黄盒子。老者憨笑一声,打算当场服下,就在这时,两枚铁胆呼啸着向其背后砸去,老者堪堪躲过其中一枚,却躲不过能够改变轨迹的第二枚,被结结实实打在了左肋,左肋骨骼近乎全断。 早已酣战数场的老人本就只剩提着的这口气了,被灌入气机的铁胆砸的飞了出去后,眼见不活了,却手里依然攥着那只梨黄盒子,小声呻吟着,更是试图临死也要吞掉两枚寿果。 地上的丰腴女子咬牙切齿,再也不顾还没死透的老者听去天大秘密,大声喊道:“刘师弟,快去宰了这老杀才,拿取寿果,核心弟子就是你我囊中之物了!” 刘狄暗骂这婆娘泄露跟脚,手上却没有丝毫迟疑,抄起脚下那枚菱锥刺入老者后脑,王姓老者哼都没哼一声就此死去。 刘狄先是小心翼翼收起老者手中梨黄盒,确认完里面的寿果后,面无表情地盖上盒盖,再收起那品秩不俗的青色道门符箓与铁胆,这才想起那位还倒地不起的师姐,慌忙跑至女子身边搀扶着坐了起来,女子眼神幽怨,但是一闪即逝,转而笑道:“多亏刘师弟相助,差点被这老儿得逞,让到手的核心弟子插翅飞了。” “师姐,哪跟哪呢,”刘狄酝酿了一下措辞,“虽不是一峰出身,但依旧挡不住平日里对师姐的...仰慕之情。” 女子先是脸有得色,看来素日里没有少被恭维,后又想起了些什么,“哼,你们峰兆会师伯撕开这双生寿果的时间、地点都没有与宗内试炼五人打一声招呼,若是晓得了物件的位置,也不至于先被一名样貌丑陋且擅长释放毒雾的老狗捷足先登,让我一通好找。” “还不是师姐反应机敏,先拔头筹取了他的狗命?” “师弟说笑了,若不是师弟们帮忙拖住追杀我的几人,我哪能走到这里,”丰腴女子瞥了眼倒在地上的老者,“就连这名擅长近身搏杀的老者,也是刘师弟帮我解决的,论拳头分量,起码是个四窍武者了,隔着符甲都打的妾身生疼。” 刘狄得到了女子的表态,就没打算在此浪费时间,“我扶师姐起来,这瓶寿果我们一分为二,黄玉盒你拿走,我再找个容器即可,师伯那边,我自有交代。” 刘狄倒想一人吞掉二果,但架不住这王莺还有三名已是核心弟子的表哥啊。 “那承你情了师弟。”女子揉了揉自己依旧疼痛不减的腹部,“这老头打得我一口气提不起来,也不晓得什么鬼门道。” 刘狄抬头看了看天上,犹豫一番,开口问道:“那我就扶师姐多走几步?” 降头庙上方,三宗各有一副云盘,坐着几十年前的三位“同窗”。 太青门掌门梁君不入流的小舅子橘栀。 彤云宗只此一家别无分号的外门武者管事刘榀。 放题宗大族大仲国仟州兆氏家主,开窍期两次、衔脉期九次进入天泽内陆而不死的衔脉后期瓶颈修士,兆会。 几十年前早已进阶衔脉期和溶血境的三人携手造势,才有了三宗核心弟子试炼之地的降头庙,如今机缘足够,散修足够,历练的弟子也已成气候。 规则只有一条,夺回三大机缘,或杀足十名散修,皆可代表门派,以应届核心弟子身份获取前往天泽大陆内泽的名额。 橘栀看了眼兆会,又对着下面刘狄二人笑骂道:“好一副同门情深。” 当然下面是听不到的。 其余二人一言不发,静静默算着下面自家弟子的表现。 而黄鸣见过的吕稼、王姓老者、晋猴子、女装男子,皆死于这中秋月圆的修罗场中。 第二十二章 宗宁商铺 “橘兄,你们太青门今年的试炼人数少了一人,这种情况二十余年并未有过。”刘榀虽然沉稳,也忍不住好奇。 “哈哈,老弟有所不知,我那等了二十年的女婿,上门来了!和小女见过之后难以割舍,就先不过来试炼了,反正以他的资质,核心弟子这届不谈,早晚只是掌中之物而已。” “可是奎师最宠爱的孙子?”兆会是个爱打听八卦的,眼看那刘狄大爷扶着那小莺姑娘走出降头庙,峰主交代的事就算办完了,也搭讪起来。 在兆会看来,今年的试炼较往年更加顺遂,按照三家约定,今年算是养蛊的一年,小机缘十余件全送,太青门那件趁手的法器也是白搭给散修的神兵利器,这样在试炼中陪跑而死的散修,三四年后又会如雨后春笋般出现的,韭菜不割白不割嘛。 三人正在攀谈,刘榀突然眉头一皱,往下方看去,只见十余名散修围住了彤云宗的三位试炼弟子,且先不说这三人皆是女修,其中一人腿部还受了重伤。 “刘兄,救还是不救?救得话,小弟愿下去当这个恶人,保准事后滴水不漏。”兆会顺着刘榀瞅着的方向望去,满脸真诚,跃跃欲试。 “不必了,这三人虽是女子,但一路杀心不浅,围着本就打算赠与散修的法器,惹了众怒,怨不得别人。” “三人身上可有宗门痕迹?”橘栀也问道。 “不曾有,”刘榀摇了摇头,“此事两位兄台大可告知与本次活着回去的试炼子弟,就借她们三人的性命,送给眼高于顶的三宗子弟一个教训吧,至于她们家族老祖那边,我来善后即可。” 下方,三名女子背倚着背,面朝四面八方迎来的散修,眼神中早有了惊恐和退意。 至于她们以外的其他二位彤云宗子弟,并不知晓这个方向的凶险,正在降头庙外围游猎落单散修,颇有些收获。 橘栀若有所思,“大机缘到手,已是通过了试炼。这种护着机缘等着别人来拿,顺手摘人头的法子确实蠢得紧,瞧不起散修?如今人聚多了跑都跑不了,下次别让这些自作聪明的弟子这么干了。” “她们怕是没下次了。”兆会附和了此种说法,不再看那三位可怜女娃,往天上望去。 天外有天,自己高居上位俯瞰降头庙的同时,更高处的修士如何看他们三个? 是否在哪天会如今天一样沦为弃子? 黄鸣在客栈已休整了月余,除了翻看那本徙倚引气法则,就是在床上百般无赖的玩弄那穿着金线的字母飞刀,对于爱动的他而言,确实是寡淡极了,静极思动,这天刚下完一场九月秋雨,黄鸣想了想,关上房门,先去那个城里的那个宗宁商铺看看。 进城需要用画押文证,还好这些年走南闯北,黄鸣倒也备了几个,确认身份后入城的一幕,黄鸣有些感触,熙熙攘攘的人群,像极了小溟岛的放题城。 沿路打问那宗宁商行,黄鸣发现原本在别的州县禁卖的各种兵器,在街上应有尽有。 只不过都打听到宗宁商铺的去处了,还要走三十多条街才能到,又不敢撒腿狂奔,黄鸣叹了口气,看路上有个拉碳的牛车,问清是否顺路后,给了老翁一枚铜钱,坐上牛车与老翁攀谈起来。 老翁瞥了一眼黄鸣后,笑着示意他坐到身边来。 只是闲聊,老人都能讲出些不俗的江湖事迹,刘家本是这三江城富裕门户,却在七十余年前全家惨遭灭门,二十年后得以幸存的儿子习得绝世武功,找仇家报仇,杀得仇家满门死绝后,留下仇家已到不惑年纪的儿子说道:“我杀你全家,不为别的,只是因为你爹带着族人杀了我全家一十三口,但是当年你爹托大,刻意留了我一条性命,让我找他报仇,公平起见,我也留你一条性命,赶紧习武找我报仇吧!” 老翁留白让黄鸣去想,黄鸣也确实想了,小心问道,那人后来报得家仇了吗? 老翁笑道:“哈哈,绝世武功哪有那么容易习得的?那人在城内虚度了二十载光阴后,依然过着普通人的生活,只是家境不再殷实,过起了烧炭卖炭的生活,而仇家确实在那二十年后前来找过当年之人,只是看到男子后,非但没有杀死这名可怜的男子,而是叹了口气放过了这人。并且留下了一段在三江城引为佳话的名段。” 随后老人老泪纵横,大声读出了当年刘榀留给他的那段话。 “当世仇,当世了。”老人大声念完后,身边识得这位老人的当地人,向其投去了怜悯的目光。 为了怕刘榀反悔杀他,老人在街上天天与人念叨这个,为得就是让刘榀手下听得到,为了活着。 看到老人泪光,黄鸣有些了然,拜别老人后在街边看了一场打生打死的好戏,擂台有,群众也有,还有沽酒卖瓜子小板凳的泼皮汉子,更有那坐庄押注的在那盘点钱财。一刻钟后,在大家的起哄声中打完了这场看似胡闹的生死局:先是我站着不动接你一拳,对方再杵着不动硬挨了一掌。双方互换拳招三个来回后,满脸横肉的汉子竟是吃不住痛,向那精瘦男子磕头求饶。 其实只有围观的少数人看出了那名精瘦汉子的跟脚,起码是名开窍武者,藏了拙,加上动作滑稽,才看上去更像闹剧。 黄鸣觉得没什么不对,一旦被人发现开窍位置,就等于交出了半条命,看完闹剧后扭头向宗宁商铺方向走去。 牵牛老汉擦干泪水笑着说道:“那横练汉子其实不弱,是藏拙了的,看来两人联手坐庄,大杀四方。” 黄鸣吃惊不小,看来还是自己眼力劲不够,想老者无声抱拳。 拜别牛车老人后,黄鸣穿过两条街巷便来到了目的地。和预期不同的是,这宗宁商铺有点大的出奇了,在一条都是一到二层商铺的街道上,宗宁商铺这四层楼确实扎眼了点,黄鸣叹了口气,心下寻思要不要盖这么大啊,要不要在门口写着除了修士武者概不接待啊? 只是他对那对飞刀和丝线驾驭的并不熟练,所以确实需要一把趁手的武器,顺便打探一下太青门的消息。 黄鸣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熙熙攘攘的声音,似乎生意不错,踏过门槛,确实在占地约有三亩大小的一楼足有百余名客人,卖的也都是些品相不错的兵器,黄鸣暗暗点头,既然凡人的钱那么好赚,那按照一百两一颗灵珠的换算,也算是蚊子腿里劈精肉的流水买卖了。 黄鸣迈入门槛,便看到左右两携联:“买卖好,好买卖。” 看到有那上楼的阶梯,黄鸣就扶梯而上,引来了些许目光。 这也是黄鸣料得到的,二楼上面,怕是逗留的都是武者和修士了吧。 果如黄鸣料想的那样,登上二楼先要确认身份,两名劲装汉子站在楼梯口,示意黄鸣露两手,黄鸣并未照做,而是说了一句:“在断桥集被你们宗家公子引荐来的,寻一口趁手武具。” 二人一拱手,立马闪开一条道路,并无太多言语,黄鸣点头示意跨过门槛,就迎来了一位满脸堆笑的中年男子,朴素的灰色棉袍打底,青色棉鞋,对着黄鸣作了一揖,说道:“小哥瞧着面生,可是咱三江城的新晋武者?” “在下来自吃辣岭,大号也是离开那穷乡僻壤时家人才给现取的,掌柜的叫我黄鸣就好。” “嗯,吃辣岭,可是沿海种植朝天椒而闻名于三洲与大祁地界的那片丘陵?怪不得老儿如此眼拙,失敬失敬,只是小的并非什么掌柜,小姓马,恬居二层楼管事一职,宗家的家生子罢了。”马姓男子搓了搓手,三句话离不开生意,“黄小爷来到小店,可是想要购置一把趁手的武具?” “是了,马老哥可有什么推荐的?”黄鸣不置可否,抬头看了看墙上挂的和柜子里摆设的各类武具。 “小哥真是来对了地方,二层楼的东西在宗宁府周边乃至三江城都是有口皆碑的,至于品秩,限于材质都产于天泽外围,确实算不上什么精品,只是用来傍身,确是足够了。”这老马提及这品秩时,稍显尴尬,只得东拉西扯盖了过去。 这一切都看在黄鸣眼里,正巧这老马聊到了自己感兴趣的问题,忙问道:“这天泽大陆的外围和内陆产出的东西差距那么大呢?” 老马神色古怪,却又想起了这傻小子来自那鸟不拉屎的吃辣岭,便有些恍然,就随口回道:“黄小爷可能初涉修行并不晓得这档子事,天泽大陆是我们华盖大陆的神通之士千年前新发现的蛮荒之地,天材地宝应有尽有,经过和魔族大战后夺取了这片大陆的归属权,才有了这千年以来的繁荣。” 老马顿了顿,看着这懵懵的小子,有些恼火二少爷为何介绍这种主顾,却依然耐心与黄鸣解释,“后来我们大神通修士将凡人通过海路运送来开垦这片大陆,却发现内陆与外围隔着近不可攀的高山,也有不少修为不俗的修士乘着云盘翻越了高山,却没有一人得以归来。” 老马这时脸有得色,继续说道:“后来依然是那些开疆拓土的大神通修士,靠着惊天的修为打通了去往内陆的隧道,只是这些隧道极深不说,内陆没法进入的原因也揭晓了,竟是因为一些凡人嗅及即倒的瘴气所致,只是历经了千年的开垦,也有些许闻所未闻的修行材料在内陆发现,这其中包含了修士窍穴突破瓶颈的丹药材料以及武者的武具材料及溶血境必须的妖兽之血。尤其是在二百年前,一波前往内陆搜刮资源的争夺战拉开了序幕,一直延续至今,只是这瘴雾缥缈不定,所以内陆的几处洞口的开启时间也就不同了,甚至有大神通修士经过百年的探索,渐渐有了内陆地区的堪舆图,价格极高不说,还不一定准,即便这样,这种堪舆图都是以灵币交易的,还有价无市。” “当然了,既然谈到里面的机缘,就避不开要谈里面的妖兽了,这和山林间的老虎熊瞎子有所不同,这些生物灵智更高不谈,甚至还有些许厉害的神通,当然这些妖兽有的守在人们所需灵物的周边,有些妖兽,本身就是机缘。这种妖兽身上的筋骨肉皮血,都可以拿回来买卖,妖兽的幼崽和卵,亦可用有序的传承加以驯养,成为守护山门或主人的灵兽。” “马老哥,我不知道理解的对不对,也就是说散修最大的机缘还是要进入天泽内陆了?”黄鸣摸了摸下巴,觉得这老马懂得是真多啊。 殊不知这根本不算什么秘密,天泽大陆几乎踏入了修行之路的人,都会多多少少知道这些内陆的事情,只不过想去和能去,又是两码事了。 “呵呵,小老弟,话是这么说,只是就拿北域来说,也就是由放题、彤云和太青三大宗门牢牢把控着一处隧道而已,倒是会分给有个全是女修的真意门与金元山,猎首会等宗门些名额,至于散修专门为进入内陆而成立的买路令,更是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去处,听说他们也开垦了另外一处可以进入内陆的隧道,只是这野路子死人极多,仍属于不太成熟的内陆隧道路线,但即便这样,也让那些阳寿将近和本就把脑袋别在裤裆里吃食的散修趋之若鹜。” “谢谢马老哥,”黄鸣假装眼前一亮,又问起了三大宗门的情况,老马再次呵呵一笑:“小老弟,三大宗门的事儿咱老马确实不清楚,只是公子不会以为小店是那橘不识,来免费打探消息的吧?” “马老哥你这话说的,我确实是来买东西的,只是随便聊聊想和老哥熟悉后方便开口杀价嘛!毕竟我这人,面皮还是太薄,江湖经验更浅。”说着掏出了一颗灵珠在手里摩挲,“只是不知道一颗灵珠在这二层楼的分量有多重?” 老马看着黄鸣手里的珠子,笑意渐渐有了些人情味,“公子说笑了,一个珠子楼下的物件确实能够随便挑选,只是二楼傍身的武具确确实实出自太青门东剑阁的外门锻造大师十三匠,刚才公子问起的三宗情况,老马确实所知不多,毕竟咱做生意的,只对生意有帮助的营生感兴趣,只不过‘道法术’三途,彤云宗近道,放题宗偏法,太青门重术是北域修行界人人皆知之事。” 黄鸣终于又多晓得些三宗的内情,赶紧趁热打铁问道:“老马哥,何为道法术?听得小子我云里雾里。” “公子只要在我二层楼买下一套武具,我今晚就在玉香楼摆下一桌,与公子诉说这道法术,如何?” “好,只是不知老哥这二楼有没有弓矢类的武具呢?” “哦?小老弟竟是需要这种远程武具啊,恕我直言,弓类符器倒是多件,毕竟修士更擅长远程杀伐,而弓类武具确实稀少,毕竟武者的本事,基本都在于近身搏杀。” 老马又看了看黄鸣身板,补充说道:“况且开弓也是个力气活,一石弓,黄小友开得起吗?” “哈哈,马老哥!我本是吃辣岭的猎户出身,涉猎的事情我最擅长的,再说了,我们这些武者,哪能那么容易在厮杀中摸得到那滑不留手的修士大爷?冷不丁一枚冷箭,也能在关键时刻起到作用的。” “只是本店并无这武具弓与矢,”马管事顿了顿,脑子一转想起一事,“却有一件一直舍不得拿出来的三头蛇的蛇筋,这蛇筋来自内泽春丘,是老家主花了重金在十里荆坡拍卖会上拍来的材料之一,现给公子打一把四到五石弓的话,倒也够分量了。” 黄鸣想着在小溟岛拉那二石蛇弓开弓还算轻松,笑了一笑,“四五石的弓哪能是说开就开的?咱站着说话不腰疼,万一让楼下那群人听到,还不吓掉他们下巴?闲话休说,马老哥,不妨带我先看看那条蛇筋?” “当然可以,只不过材料在四楼珍藏,需要请示下大公子才能拿出来。”只见这马管事身形一闪,转瞬来到门口汉子面前,与其中的一位武者家丁说了两句什么,后者点点头就一溜烟跑了下去。 黄鸣心里一个咯噔,好家伙,这马管事这轻身功夫硬是了得啊,不过想过后黄鸣就有些释然,毕竟是商家想用这种温和的方法绝了客户想偷抢宝物的念头,实在高明。 果真做生意,头头是道啊。 随后马管事带着黄鸣在比一层小了一圈的二层楼转了一圈,一一介绍这些杀伐重器的材质和来历,一盏茶的功夫,那名武者捧了个不大的盒子交给马管事,马管事只提了一嘴“少陪”,便只身一人缓缓登上了楼梯。 第二十三章 西行 少时,马管事捧着一副古色箱子从楼上走了下来,点头示意两名武者家丁看好二层楼门,在一张长桌上面开启了这箱子。 只见内有一根小指粗细的淡青色蛇筋囤放在里面,长度目测四尺,在内盒两端个放有一颗微微开口的灵珠,用来保证材料的灵性,不用问,就凭这俩珠子,价值就不是几颗灵珠那么简单了。 “黄公子请看,这蛇筋无论材质还是品相,都不是寻常牛筋可比的,以擅射之邦大祁官式特供的白牛为例,最好的一十四年牛筋可制那二石硬弓,只是这三头蛇筋,十三匠铺的李谧言语过,只要交由他处理,半月内能赶制出一张四石弓,若多在弓背上下功夫,再多给他十余天,做一张五石弓也不在话下。关键点是,配合手臂气势,虽是五石弓,可抵七石以上劲道,这种弓力,在开窍期可是不容小觑的。” 黄鸣想了想,开口问马管事,“蛇筋是好,只是此物价值几许?” 买卖做到谈论价钱这一步,已是殊为不易了,马管事给自己定了定心,比出了五根手指。 “五十灵珠,小店概不还价,还望公子海涵。” 黄鸣咋舌,“什么,一份材料而已,比那十里荆坡的顶级荆甲还贵?” 马管事抚摸着箱子边缘踱了几步,淡淡说道:“公子有所不知,老家主在拍卖会上的实拍价格,都是叫到了四十三灵珠了,毕竟来自天泽内陆的材料,哪能是他荆坡产出半卖半送的物件能比的?” “那我可以摸一下这蛇筋吗?”黄鸣有些犹豫,更看上去颇为动心。 “自然,只是公子查阅过程中切不可将蛇筋提起,否则两头的灵珠因为蛇筋不在,灵气可就转瞬涣散了。” 黄鸣用手背在蛇筋上缓缓摩挲,触之冰凉,也确实感受到此物不俗,反手拿捏蛇筋,软中带硬,也确实是制作弓弦或鞭子的极佳材料,片刻后,黄鸣抽手陷入沉思。 马管事将这些都看在眼里,也不急着催促黄鸣那决定,就在那搓着手等着黄鸣拿出那个主意。 这些年来,马管事做买卖看人极准,这个来自吃辣岭的小家伙应该是前几天去了趟降头庙发了横财的,否则二少爷介绍这种土包子来干嘛?有戏,绝对有戏! 果如马管事期许的那样,黄鸣眉头一皱双手一拍做了决定,“就依了马老哥,五十就五十吧,只是不晓得请李师傅制成成品弓,还需花费多少?” 马管事心中一喜,“少爷大气,制成神弓只需再选一次弓身材质即可,就主流弓身来讲,太青门二十年以上的青竹韧性极好,倒也配得上这根蛇筋,若要用内泽的骨质弓身虽是最佳选择,但还需时日寻觅一番才行。” “还不是你们手头上有太青山的竹子呗?”黄鸣白眼一翻,心里暗骂这些商人做起买卖来真是环环相扣滴水不漏。嘴上却说:“越快越好,太青山青竹即可,劳烦马管事给估算下价钱。” 马管事心中早有估价,“一百灵珠即可,其中二十五颗是给李老的工钱,少不得的,至于太青山青竹,公子运气不错,本店恰巧还剩一根...” 黄鸣叹了口气,哆哆嗦嗦拿出了一枚灵币,看得马管事眼皮直跳,心里窃喜。 好家伙,二公子这眼光,依然毒得很,毒得很啊! 当晚,马管事如约摆下酒席宴请黄鸣,在这处雅致的隔间内,以两尾金丝夔鱼作为主菜的这桌酒席,就值一枚灵珠,加上那一小壶温了个恰到好处的茯苓酒,雾蒙蒙的夜色伴着楼下注入城中江水流动的潺潺声,就有了酒不醉人人自醉的意境,马管事今天有些得意,多提了两杯,之后就道法术三途做了自己的见解。 “先说那彤云宗,已故老家主最看重的就是这彤云宗了,因为彤云宗无论研习功法,出世入世心得,最接近于一个无争、无为、无我。” 马管事笑着自斟自饮,继续说道:“无争,君子不争,是那儒家思想,无为更是顾名思义,乃是道家思想,而那无我,恕在下懂得不多,应是那佛家思想了,所以彤云宗儒释道三修,最近乎于大道,宗内修士善于炼制修士与武者服用的丹丸,所以难免对内泽的炼丹耗材觊觎极深。” 黄鸣有些疑问,“武者登高靠的是一双拳头和捉对厮杀,怎么彤云宗还能炼制武者药丸?” 马管事哈哈一笑,“武者淬炼筋骨皮肉血,尤其是那血,乃是武者进阶溶血境之根本,之所以很多武者以为丹丸只是修士赖以提升修为的捷径,还是因为武者服用的药丸成本太高造价太贵,乃至大多数开窍期武者此生都未必能染指一颗。” 黄鸣点点头没语言,马管事又是一仰脖子。 “而那放题宗,老家主印象最差,毕竟是咱北部区域高阶修士最多的大宗门,修士入门根据放出题目、解答题目给予功法,所以一问一答,是放题宗的根本所在,是传自华盖大陆上宗的传承缘法。并且那放题宗看家功法上千余卷,多有天下法卷出放题一说,宗门诡异符箓极多,五行术法层出,一旦在州城打斗时递出,祸国殃城,杀力颇大。” 黄鸣想起了刘狄的那几张符箓,也确实印证了老者的说法,不禁暗暗点头。马管事看了眼听得一愣愣的黄鸣,暗暗得意,又继续说道:“只是那放题宗是三宗唯一不收武者的宗门,所以我们这样的武者世家,自然是对放题宗印象较差了。” 讲到这里,老者脸上又有了更多的笑容:“至于太青门,是与我们这些商铺交往极为密切的大宗门,修得一个术字,所谓术,就是俗话说的绝活,打个比方吧,十三匠这个专门打铁的小宗门,其上宗就是太青门里的一个小山头而已,除了擅长制作武具和符具外,太青门还擅长制作各式增加武者血络的血食、符舟、云盘以及放题宗入不了眼的武者符箓等等。可以说在太青山呆上几年,学门手艺傍身,神仙饭就能吃到手软了,每年有大量修士武者带着稀有材料找那些大师制造他们想要的东西,往往都能乘兴而去满意而归。你这神弓,明儿赶早就要拿去城外十三匠所在的一处地炉去打造,少则一月,多则月半,我便带公子去那边取弓。 黄鸣端起酒杯:“有劳马管事,那我就在城里静待佳音了。” 马管事醉了,忽然便凑至黄鸣身边:“黄公子,小老儿冒昧问一句,是否在降头庙那边获取了大机缘?” “马老哥哪里话,当初小子确实想过要去那边碰碰运气,只不过你们二公子看我那杆木棍拙劣,才向我推荐了咱们商铺,我这不是就赶来了?”这话黄鸣说的真诚,事实也确实如此,只是马管家嘴上称是,眼睛看向江心处,心里却不以为然。 这次那件法器出世时,十几位成名的散修联手打杀了三个不知深浅的女娃子,有人猜测三人跟脚,笃定真意门的女修无疑,即便如此,十几人出手依然毫无顾忌,一件趁手的法器,人才修士拿出个一年半载去炼化一番,即便无法发挥法器全部威力,也足以在开窍期横着走了,还怕你真意门的婆娘找上门来?只是这场厮杀极为惨烈,从符箓到符器,这三个女娃子的手段层出不穷,竟是临死前带着半数散修一同上了路,至于法器归属,应该是在贾笙老儿或大祁拳法老宗师黎斐二人之一手上。 还有小道消息传出是那原白鹭山嫡传子弟吕稼拿到了两枚寿果,只是很快消息就又被否定了,因为毒师吕稼尸体被找到,临死前还被人用尖锐符器戳成了刺猬。 至于那本直通衔脉期的法决,虽然传出的消息最少,但也最为可靠,由不知跟脚却井然有序的四人小队夺走,边打边退很快消失在了众人视野中,本城的顾老爷子就是亲眼目睹此事的当事人之一,据说四人能共享视野不说,近身交锋还会被某种阵法束缚手脚,与其交手的散修虽多却死人最少,莫非是三宗弟子所为? 可能性不大,三宗子弟视散修武者如蝼蚁,杀伐果决从不手软。 既然这个黄鸣不愿多提降头庙一事,那就不触碰忌讳了,马管事将头颅伸出窗外探了探,深吸一口气,回头笑道:“醉了醉了,黄老弟莫见怪,要不今天就先散了?来日取出神弓,再给老底贺贺开弓之喜?” “自当由小弟做东。”黄鸣一拍桌子起身,笑着与马管事携手出了酒楼。 此后月余,黄鸣并未再入三江城,只是在旅店把玩那两枚飞刀,加以演练,足底气机一旦恢复,就会按照徙倚引气功法第一页的法决往眼窍灌入气机,目前已足以支撑气息流转二十息上下。 即将跨入腊月,三江城内也渐渐有了红灯笼,黄鸣来到三江城宗宁商铺,去找了那位马姓管事。 几个时辰后,乘坐着马车的黄鸣和马管事就来到一处城外不起眼的山坳,此时山路已容不得车辇轱辘,于是下车同行,马管事奔走极快,隐隐有些考校黄鸣深浅的意思,黄鸣假装不济,路上几次喊停。 又奔行一个多时辰,黄鸣暗记道路,发觉越走地势越低,终于来到了地炉附近,马管事满头大汗,停步回头笑着看了看离他还有半里远的黄鸣,暗赞这小子有点斤两,只是黄鸣跑至近处虽气喘吁吁,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脸上哪有一滴汗? 马管事脸色便有些难看了。 之后两人携手来到大山底部的一处石门,与门房通了气,被引进了一处石窟,石窟内装饰典雅,远处零零散散传来些叮咚之声,门房这时端来了两杯热茶,示意大师还要稍等片刻。 两人自然不敢说些什么,门房退去,两人闲来无事,便交流起了武者淬炼武窍的心得。 “黄老弟,我看你奔走了百十里,在崎岖山路如履平地不说,甚至还留有余地?” “马老哥,不瞒你说,在下从小就在野地里翻山越岭管了的,这点路途倒也不算什么,只是初遇老哥那天,老哥那一记瞬身术,确实让人刮目相看啊,若是对敌,瞬间欺身对方,打死对方还不是马老哥身后几记黑拳的事?” “马某的这点微末本事哪敢让老弟如此恭维?”马管事脸上谦逊,实则颇为自得,“这门身法也算是宗家的立世家学,否则传与老弟又有何妨?” “不敢劳烦马老哥。”黄鸣赶紧放下茶杯拱了拱手。 其实马管事对这黄鸣至此感观已是极好了,瞧着有个十七八的样子?起码两窍的武者底子,为人也知进退,够谦逊,没有如此大年纪该有的张狂,关键是还如此的...有钱。如果真不是在降头庙那边拿到了机缘,就肯定不是“吃辣岭黄鸣”身份如此简单。 思量至此,马管事站起身来走至黄鸣身边,笑着对黄鸣提议道:“兄弟,你我如此投缘,若是黄老弟不嫌弃,你我结拜为异性兄弟如何?” 黄鸣有些不知所措,你这么大年纪了,万一学那演义里结拜那套来句:“不求同年同月同日生,但求同年同月同日死”该咋办?再说自己有太多秘密不能被人知晓。 马管事看黄鸣为难,也没有强求,哈哈一笑便聊起了别的,揭过了此事,只是这件看似不大的小事,给黄鸣惹来了巨大祸端。 半盏茶后,十三匠之一的李谧亲自送来了那把太青山老山竹为弓柄,三头麟蛇蛇筋为弓弦的武具,并由李谧亲自为其撰名“独中”。随后交由黄鸣测试弓力,黄鸣勉力开弓,射出了五百步,只不过距离把心位置,差得极远就是了。 马管事瞧在眼里,这黄鸣却有几分气力,五石弓能开得了弓,就比此生只在腿上下功夫的他强了不少。只是这准星嘛,确实对五百步开外的敌人构不成什么威胁。 即便这样,马管事依然拱手恭维道:“李老造诣无双,黄公子膂力惊人,神弓配少年英雄,可喜可贺啊。” 李谧抚须而笑,黄鸣口称当不得。 之后两人并未逗留,黄鸣跨上弓,取了一副寻常箭袋,拜别了十三匠地炉,李谧不善言辞,摆摆手让二人去了。 而黄鸣在归途确实也请马管事喝了一壶还算佳品的土酿,期间笑问马管事在哪可以买到本国的堪舆图,马管事虽未能与这黄鸣结拜,也想留一份或多或少的情谊,便赠予了黄鸣一张马车里随身携带的地图,这份地图不但标注了三洲国的州城县,甚是还有些许武者维持的武馆与零星的散修势力,断桥集与降头庙自然也在其中。 马管事只是没想到这金主说走就走,在看了大约一刻钟后,黄鸣小心翼翼叠起牛皮纸揣入怀中,拜别了这位差点成了大哥的黄管事。 山路崎岖,亦不能停下西行的脚步,马管事看着黄鸣远去的背影,缓缓上了马车。 “管事直接回店里?”牵马的小厮转头恭敬问道。 马管事面朝西方,看了看阴沉的天空,“先回府里,我要写封信寄给在橘大人那边修行的二公子。” 第二十四章 一更雪 马永的“家书”用简短六十余字写了老太太的情况,另起一行却用不少的篇幅介绍了那位差点成了他把兄弟的黄鸣。 脚力够好,膂力不俗,一枚灵币不用来自己修行,反而购置了外物,应是一名两窍打底的年轻武者无疑。 再起一行,马永聊了聊自己更多的看法,虽然年轻,却不气盛,只是在是否去过降头庙一事,支支吾吾,有些合理掩饰。 还有些更多的猜测,应该初涉修行无疑,毕竟对三宗一无所知不说,连武者服用的丹药亦是闻所未闻,不似作假。 临了写了黄鸣目前的踪迹,带走了一份自己家族时常半卖半送的三洲国堪舆图,看似漫无目的的游历,实则在城外奔赴的方向看来,应该是要经过“离三里”和大峡谷去国境最西南方的十里荆坡拍卖会上长长见识,那就得走几十里山路后,进入改道前的大江冲击峡谷了。 信三天后送至断桥集,看完来信的宗仲芝确实有些意外,一番无心插柳之举,让家族多少有了四十颗灵珠的赚头不说,那名跃桥都费劲的木讷青年,竟好像在降头庙获取了机缘? 那可是从死人堆里抱出来的机缘啊。 于是宗仲芝顺手就将来信递给了恰巧在身边却又心烦意乱的橘四小姐,正是那位在橘不识接待过黄鸣的那位。 “四小姐,好巧不巧,上山时扬言要买丹药秘籍的那个泥腿子,真就如赶集一般空手下了山,一个多月的功夫就在我家铺子里买了两件吃灰多年的材料,赶制了一把叫价一百灵珠的长弓。” 这位美艳又出尘的女子心思还在当初奎公子没有选她一事上流连,边叹气边伸展开信纸,“确实有这么一个人,印象一般,好像还花了两三颗珠子问了些有的没的问题,连降头庙三个字都未曾问出口。” “只是我那家奴交代,那个叫黄鸣的,竟是用一枚灵币支付了大弓的费用,而且并未让铺子找还溢价,四小姐不好奇这位黄公子为何出手如此阔绰了?” “你是说他在降头庙另有机缘?”橘四小姐秀眉微蹙,一目十行般看完那封两页纸张的家书后,缓缓说道:“三项大机缘的归属,按照父亲往年的意思是不会参与追查与解答的,至于十余件小机缘,并无此例,今年已知的小机缘足有八份已是被橘不识掌握去处,也算名至实归,只是这黄鸣且先不说得没得到机缘,只说拿到后能不能拿稳,你猜谁说了算?仲芝哥,你可以让水窖湾的那三位去我房间了。” 宗仲芝楞了一愣,看着橘四抓着自家家书并未归还,犹豫一番,照着做了。 自降头庙那边事了,断桥集上就没以往热闹了。橘四姑娘独自踱步在自家院子,看了看阴沉的天,心里更堵了一些,这奎赴京一表人才,怎么就看上了常年佩戴面具的橘五?一个地才瓶颈,谈吐生冷不近人情的稚子,怎么就成了他的心头好?这些年虽在店里出没最多,可话多心善的橘五让家里多赚了几颗灵珠? 等父亲过几天出门,我定要去那太青门找姑母评评理去。 门吱呀一声被她推开,看着围坐在方桌前的彪悍三人,橘四笑意嫣然。 黄鸣在离开三江城后,来到了一个巴掌大的小镇地界,名叫离三里,打问过才晓得原来此地是大江改道前的河边小镇,改道时此地发了一场大水,原本上万人的边江小镇,死于水灾大半,逃荒之人也都去三江城谋了营生,只有念乡的一小撮人又回到了此地,才有了如今的小格局。 进入腊月后,天就黑的特别快。黄鸣买了一身当年黄走也曾穿过的灰布棉袍款式,拢着袖子投了一家店铺,睡至二竿,在楼下点了一份面食,看了看阴沉的天,或将下雪。 下雪更好,雪天地明,更宜赶路。 按照黄鸣的计划,年关前要赶至十里荆坡,去参与那场每年初七的拍卖会,找机会将手里这枚灵币换成灵珠,借助灵珠突破眼中气窍瓶颈,这是当务之急。突破瓶颈后,以“吃辣岭黄鸣”的身份揣着令牌入那太青门。 黄鸣回到二楼打坐至晌午,掏出了那本只有半幅封皮的徙倚引气集略,只是越想越觉得怪,就封皮来讲,保存的极为完好,那后面的书皮去哪了?于是黄鸣翻开最后一页,在那句抱璞解玉上才发觉了一些端倪。 黄鸣引气入书看了最后一段的备注,上面用精细小楷注释:解得窍中玉,才见始与终,衔脉入窍玉,人事大不同。 小楷后面还有六个字,白鹭山窦白葵。 黄鸣又拿出了马管事给的那张堪舆图,在东北部确实标注有白鹭山遗址的字样。便有些恍然,既然宗门不在了,那就不用怕被吕稼之外的修士觊觎了,只是这本抱璞得玉的徙倚引气集略注定是无法带黄鸣走入衔脉期了。 还好黄鸣自幼心大,也并未懊恼,依然在前往太青门之前,不打算参考其他修行吐纳之法。 因为想参考也没有。 用过晌午饭,又买了些许干粮,与店掌柜一并结了房钱后,黄鸣就大踏步向镇外走去。 一路走走停停,黄鸣心思依然放在修行上,徙倚引气集略第二页上的精华都在掌气二字,针对修士常年引气至手掌开辟的快速引气法门,已被黄鸣摸了个七七八八,再用吕稼与孟驴儿的那场打斗加以佐证,确实背后有伤的吕稼在引气速度上要比孟驴儿要快上一筹,只是是否是由于吕稼的气窍比孟驴儿更加接近手掌,又或者吕稼气窍的气量或个数多于孟驴儿,就不是黄鸣拿捏得准的了。 还是缺乏实际打斗的经验,毕竟老于当年强出自己太多,更多还是和自己闹着玩,一路走来一直这么瞎琢磨,真就不是个事儿。 就这样走了四天,已出了老林地界,不再有山,反而地势越走越低,应该是原先的走江路,冲击峡谷无疑了。 虽有堪舆图,但这些天零零散散的雪花已经埋没了前人行走过的痕迹。黄鸣用了一整天的时间才摸到了峡谷的入口,只因天色已晚,便就近射死了一只雪兔,剥掉皮毛后,拿出火石堆在柴火处烤了起来。 只是这雪越下越大,火势越来越难以维持,黄鸣只得撕下四只兔腿先烤熟吃了,用雪胡乱擦拭完双手后,踢了些许雪盖在了兔身及那将息未息的火苗上。 已是那一更天,雪花像那不要钱一般陆续砸了下来,黄鸣揉了揉眼看看天空,不如找处峡谷缝隙避避,小些再赶路好了。 正待此时,黄鸣余光看到雪中动静,眯了眯眼后定睛一看,见到三名拄着竹竿的背炭人,脚步一深一浅向他这个方向缓缓走来。 少许时分,那三名背炭人也察觉到了雪地里的黄鸣。 “小哥啊,刚才可是你在这边烤火?像是雪进了火里,好大的烟唉!”为首一人戴着斗笠,瞧不见面孔,边朝自己方向招手边搭讪道。 此外不做声的二人并未戴斗笠,一位扎着极短的小辫,身材高大皮肤黝黑,向黄鸣报以憨厚一笑,另一位身形较矮,手里握住一把柴刀,看上去像在戳弄前方试探雪的深浅,实际对黄鸣颇有些警戒。 黄鸣不担心别人,只担心那遮蔽面首之人,是那吕稼。 为首之人摘下斗笠,是名并不起眼的络腮胡汉子,先是将斗笠上的雪扣了扣,指着前面一处倒斜坡,“前方能避避风雪,小哥不妨一起去躲躲?” 既然不是吕稼,那就没什么顾忌了,扎小辫的汉子看上去会点把式,起码踏雪之后,马步扎的较稳,而为首的斗笠汉子与那手持柴刀之人,怎么看都像干这档子营生的。 “小姓张,单名一个恒字,这是两位家弟,张震和张乔,不知小哥是哪庄上的猎户,姓谁名谁啊?” 黄鸣与附近百姓攀谈过,为首这个叫张恒的,确实是本地口音不假,再看他两位兄弟也确实彼此间面相极为相似,不像那临时结伙打家劫舍的强人,便挠了挠头答道:“小子黄鸣,出来打猎果腹,这不刚吃完一只打到的雪兔,寻思觅一处避雪的角落等雪停后回村,不曾想三位大哥遁着烟火找到了我这边。” 张恒边走边笑,不知踩到了什么,往前一探身,别在腰间的斗笠就掉在了雪地里,就在他看似随意捡那斗笠,黄鸣被其吸引注意之时,那名早已驻足黄鸣身侧的短辫汉子一记短接的寸拳击中了黄鸣的腰肋,此拳自上而下,气势内敛,无声无息。寸点的位置正是黄鸣侧脸盲点,黄鸣猝不及防,被一拳打翻在地,半边身子埋入雪中不说,雪花也随着他身体砸入雪中而遮蔽了他双眼视野。 那张震满脸邪笑向黄鸣再递一拳,只是这拳出拳极快不说,隐约还伴有低沉雷声,只不过张恒更快,甩出抄在背后手里的袖箭不说,还将藏在斗笠中的家传水牢符箓捏破符石后投掷出去,至于那矮小汉子张乔,将右手柴刀换至左手,哪还有方才路人提防贼人般的眼神?右手从腰间捻出两张近乎瞬间激发的轻身符箓贴至两条小腿一侧,只等出现大哥二哥一击不中的那个“万一。” 这三人就是名震水壶湾的张氏三兄弟,大哥张恒是名四窍武者,并身怀一枚眉间气窍,四十岁便有如此修为的武者即便进入三宗也是佼佼者;老二张震乃是名三窍武者,曾有内家拳师承,老师傅死后留有一本《九寸雷籍拳要》,这本由老拳师毕生拳意撰写的拳法,张震已深得精髓;而那老三张乔是名二窍武者,自小机灵精于算计,像从断桥集下山后针对黄鸣的这番算计,便是这老三出谋划策。 几个月前三人剪径降头庙已是收获颇丰。 橘四在进屋后便气消了大半,秉照行规并未将黄鸣行踪说与这三位兄弟,只是解答了八份机缘的去处。事后归还宗仲芝家书也并未多提,宗仲芝却误会橘四已经在屋里什么都说了,以为橘四已将黄鸣行踪告予三人,所以在引着三人下山时介绍自家铺子的同时说漏了嘴,泄露了黄鸣行踪。张乔何等机灵,又从宗仲芝嘴里套了几句话后跃过山崖,与两位哥哥推敲一番后连夜赶来吞下这份早已视为囊中物的降头庙机缘。 倒在地上的黄鸣侧脸硬生生挨了张震一拳,背部也被张恒袖箭刺中,只是那水牢符箓未能建功,被黄鸣借助张震拳头的力道堪堪躲了过去,只待黄鸣将要起身,张乔迅速封住黄鸣逃窜路线,横刀一抹,刀身划中了黄鸣胸部,黄鸣再次借张乔挥刀之力在地上打了个滚,又堪堪躲过第二张水牢符箓,张震拳罡又至,气势在距离黄鸣两寸时迸发,黄鸣又被其重重打翻在地,背后箭矢撒了一地。 这一连串的配合极为娴熟,黄鸣背后受伤处已麻痹不已,看来这袖箭里藏有麻药,专门克制身穿符甲的修士,实在阴毒至极。黄鸣渐感吃力,抓起地上两支箭矢向张乔掷去,张乔躲开箭矢的瞬间黄鸣足下发力,一脚踹向张乔脸颊,张乔伸臂格挡,依然被踹翻在地。 打开这转瞬即逝的缺口后,黄鸣不敢再留有余力,堪堪躲过了张震一记寸拳后,发力向峡谷内跑去,张恒反应也快,又是一枚袖箭射向黄鸣双腿,被其如身后长眼般躲过后,气急败坏地一甩袖子,两枚轻身符箓激发至腿部,开始提气猛追。 起先三人与黄鸣只有三丈余远,袖箭还能时不时对黄鸣造成威胁,半盏茶后已拉大至四十余丈,张恒暗暗心惊,点子中了他一枚袖箭,胸口被三弟划伤,却依然可以行动如此迅捷?正思量间,寒风中一支箭嗖地一声向自己射来,正中自己肩胛。 “啊,点子这箭好快!” 张恒被射的噔噔噔后退了五六步,并未摔倒在地,握住箭矢一拔,竟是一时拔不出来,只得咬牙折断箭矢,边追边大喊道:“他被击倒时箭矢都散落了,箭矢数量不会太多,快追。” 张震张乔哪敢怠慢,提气猛追,还要提防黄鸣的暗箭,只是风雪渐大,雪中已看不到黄鸣身影,只能靠零散的血迹判断黄鸣的大置,来前买了份详细的峡谷图略,眼看前方就有分叉路,最前面的张恒暗暗着急,这该如何是好? 嗖地一声又是一箭,这箭竟是奔着张震胸口而来,即便早有防备,怎奈何这箭着实太快,加之风雪太大仅能看清几丈远,完全躲避不及的情况下,张震只得侧身用臂膀硬接了这一箭,箭矢应声射入张震臂膀,疼得他一个趔趄,受身卸力摔倒在地,还好这一卸力,否则怕是要射断骨头。 被射倒在地的张震咬紧牙关,看了眼大哥,张恒也在犹豫,为何自己早已看不到黄鸣身形,却被对方射的如此之准?难道是那千里挑一的眼窍修士?只是越发笃定降头庙机缘就在此人身上,想想照理袖箭麻痹之毒早已生效,于是一咬牙,大喊一声:“追!” 往前三百步后,分叉路两边竟然都有黄鸣血迹,这种情况下张乔也没了个主意,只得向大哥看去。张恒当机立断,袖箭是肯定射中了这只滑不溜秋的小泥鳅,既然如此肯定跑不远。三人经过几息商议,果断分作两组,张恒单吊宽阔的一路,挑断箭矢的张震与张乔去了羊肠般的另一路。 黄鸣方面,真的就被三人摆了一道,盲点处的第一记黑拳、射入背后的那枚克制符甲的袖箭以及查缺补漏的那张不知跟脚的符箓,都说明了这三人确实是吃这碗饭的行家里手。背后的那枚袖箭尤为阴险,插入半寸不足即可麻痹敌人,察觉到麻痹异样的他虽早就将其拔出,却扔在逃窜的途中感觉身体麻痹渐渐提不起弓来,仅剩的三支箭中的两支也未曾在还有一番气力时建功。直到前路分叉,拐入羊肠小径的黄鸣灵机一动,朝着大路方向奔走几十丈又将裹了血将那袖箭远远掷出。这才没有再犹豫地向小路奔去,一路思绪不停。 还好当年老于说过,被围杀时,掠阵的基本都是软肋,死中求活的关键就是看软肋有多软。 那个善于掩饰的左撇子,脑子好使,本事却不咋地,一刀划在胸口,竟是没能划破藤甲,只要来的只有那个左撇子,只凭一发箭矢就能要其小命。 腰部以下也越来越麻木了,最后这根箭矢要是射不中来人,保不齐真就跑不了了。黄鸣翻上一块巨石,将身子埋入雪中,静等来人,心跳趋于平缓,脑筋急转。 三人图他什么?可能是吕稼将其揣有太青令一事公布于众了,只是当初老子抢那包裹时,用的是真容啊?难道是马掌柜? 来了,正如期盼的那样,是那个张乔,只不过身边还跟着那位拳头很重的张震。 一更大雪,天地寂然。 第二十五章 天上人 由于是蜷伏在雪中,黄鸣只能是横握“独中”,左右手都已麻痹的他并不能确保这一箭就能建功,只是既然来了两人,那这一箭成与否,都要开溜了。 张乔还好,两眼四顾,遁着血迹打量着四方,脚下轻身符贴着的缘故,一尺多厚的大雪只沾个脚面,张震就不同了,即便涂抹上祖传的金疮药,只能算是勉强止了血,脚步一深一浅,似有些吃力。 那射谁呢,按照两人的脚程还有两三息就要进入射程,没时间多想,谁先过来就射谁呗,背后抽箭,横握独中,拉弓。 随着嗖地一声的离弦之声,黄鸣射完就跑。张乔先是看到雪中依稀探出人影,就被一支如鬼魅般地箭矢钉入了小腹,箭矢力道极猛,全部箭矢都没入了腹部,只留一支箭簇带着他撞在了身后的张震身上,两人一起摔倒在了雪中。 身后张震紧握箭头,手掌渗出鲜血。 张乔在雪中大声呻吟不已,张震急忙帮张乔折断箭簇,抽将出来,带出了大片血液同时,染红了周边白雪,张震没有犹豫,涂抹完金疮药后,又撕下衣襟给弟弟紧紧裹住伤口,正当张震发觉张乔脊骨被射断一筹莫展的时候,在另一条路上失去了血迹与脚印踪迹的张恒赶将过来。 “大哥,三弟脊柱断了,他快要不行了!”粗犷汉子声音里有了哭腔,“咱别追了,点子太硬了!” 张恒将一袋灵珠扔给张震:“小震,你带着乔儿速赶往断桥集,带上灵珠找齐大夫给他医治,只是路上不能有太多颠簸,需找辆马车,至于到了那边,安顿好乔儿多花点钱让齐大夫出诊即可,快去。” 张震胡乱点了点头,接过灵珠别在腰间,抱起张乔脚步一深一浅的去了,张震还不死心,对着张恒大喊道:“大哥不与我等同去?” 张恒本是打算追上去找黄鸣拼命的,只是被二弟这么一叫,提起的那口气一下子就泄了下来,眼看前方早已没了人影,只得一跺脚,叹气一声,跟着张震去了。 张恒看着嘴唇发白的三弟,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那黄鸣身法实在过于诡异,大雪天不用符箓还能跑得极快、看得极远,中了自己的成名袖箭一般人胳膊都要抬不起了,竟然还能射出如此强劲的箭? 该是他拿到降头庙机缘啊。 黄鸣在一处拐角处斜坡翻越了峡谷,此时四肢已开始麻到没有知觉了,又不知跑了多久后,昏倒在了已经停雪的一大片灌木里。 天上,断桥集主人橘栀和三江城府尹刘榀目睹了整场猎杀。橘栀摸了摸刚刚蓄起的胡须,“幸亏兆大哥没有来,否则这场好戏的结尾,应该是会亲手宰掉三个混不吝的散修,犒劳一下这位小英雄了。” “哼,以我对兆会的了解,肯定会挖你们太青墙角了吧?这怎么看也是个心思缜密还兼具上乘弓法的修道美玉,尤其是在三人暴起偷袭时能临危不乱拉开距离,最是难得。”刘榀递给橘栀两枚灵币,没好气的说道。 “是了是了,刘兄说得对极,赌品更是要得,没白和你做了几十年邻居。”橘栀搓搓手,收拢了灵币,笑呵呵的说道。 “这张氏三兄弟在降头庙的表现也算可圈可点,不但杀掉了好多过路散修,更是在宁儿和瑟师兄的长子手里全身而退,理应不该如此狼狈的,是我错眼低估了这小子。”刘榀摇摇头,又点了点头。 “嘿嘿,他不就是坐过你仇人之子的牛车吗,怎么,也要以仇人视之?”橘栀有些忘形,还拍了拍这位当年差点打死他的武道大宗师的臂膀。 “橘栀,你手伸得够长啊,消息都能打探到我三江城?若不是当年有那共入内泽的退敌之谊,我真想几拳打死你个‘拿钱堆出来的衔脉期’。” 橘栀脸色一肃,一本正经地说:“刘兄,别埋汰小弟了,这位黄鸣小兄弟,来我们断桥集时就揣着太青令了,我在那时已经将他当我的半个同门,这不才为我这半个同门护道至你们三江城的嘛,还有你那仇人之子,真不管管?靠着家里祖传的拳经与刀法,已是那开窍期瓶颈武者了。” 刘榀再次摇摇头,“他卧薪尝胆多年,若非是我仇人之子,仅凭这份坚韧道心,早就推荐到彤云宗当个内门子弟了,也不是刘某小家子气,之所以没送去彤云宗,也是怕有心的师兄弟顺手帮我清理掉这个‘意外’...等他打破瓶颈之时,就是我俩了断恩怨之时,我的那句当世仇、当世了,他还是没能听进去。”刘榀摸了摸自己手臂上的那道长疤,继续问道:“既然你这么看好这黄鸣,为何还挑拨你家小四派人截杀他?还带我来这里看这出好戏,是想显摆你太青门人才济济?”显然,黄鸣刚才的一番表现,确实是入了这个三江城大宗师的法眼了。 “刘兄,此言差矣。”橘栀有些开心,不只是赢了刘榀两枚灵币那么简单,“宗门每隔几年都会卖出令牌,对外招收弟子,还不是因为每次内泽损失极大?他初入断桥集时我的那枚巡察使令牌就有了反应,黄鸣拿到的是被陆家珍藏的那块九十三号太青令,也就是说被死在降头庙的吕稼偷走后,又莫名其妙地到了这黄鸣手中,不管怎么说,能在散修嘴里夺食拿到令牌,又会藏拙,又有临危不乱的反杀本事,总好过留给陆家强,你说是不是?” “你是如何暗示你家小四让张氏三兄弟来截杀黄鸣的?” “哈哈,奎家贤婿看不上她,当爹的也没办法。至于如何暗示,那还不简单?只是顺水推舟,在宁仲芝给她看完那封家书后,回廊外‘偶遇’并送了她一句‘连个土里刨食吃的黄鸣都比你强’。我家小四什么都好,就是有点小嫉妒心,随娘亲啊。只是没想到小四真能忍住不杀这黄鸣,我就只得让小宗做那恶人,去找这三张谈谈了,说到底,如果三兄弟不是利欲熏心,就不会有今天这么一出戏,你们彤云宗有句老话叫道路在己。” 牵扯到橘栀极为忌讳的那个“发妻”,刘榀就没有接口,只是点头说道:“道路在己,确实如此:那张恒有些能耐的,不同于他两位兄弟的地方在于他的资质是真的好得出奇,若不被他二弟吼住,提气追上去的话,以他的脚程黄鸣九成九已经死了,到那时获取太青令的,可就是张恒了。” 橘栀在这点上竟与刘榀一致:“不错,那只能怪这黄鸣运道不济,虽是我做的局,在下也不会为他一个半只脚刚踏上修行的毛头小子收尸的。” 刘榀沉吟了一会,说道:“可惜万一终究是万一,观张恒在降头庙时显露的那手神通以及使用符箓的手段,应是在上丹田开有先天气穴的武者,若说走武者一途,只需再开启两处后天气穴,搭配武者六窍进阶溶血境,溶血境有了地才底子,寿命能猛增,也不是没有问鼎石佛境的可能性,若是改为修道,先天的上丹田气窍不断壮大,反补其他气窍,若能以五气窍以上的底子进阶衔脉期,加上三到四窍的外窍,或能成为一名体魄不俗的修士,再能有兆会在内泽的运气,几百年后天泽大陆或能有第十位丹田期散修。” “张恒若拿到太青令,会转赠他二弟吗?”橘栀对这些猜测似乎有些兴致,只是很快就否定了自己。 “绝无可能。”橘栀微微一笑,“到时候不杀他知情的二弟,已算他张恒仁义了。” 刘榀说道:“你集上的那个齐新寿应该是救不活脊柱已断的张乔的,若张恒明知黄鸣会去十里荆坡赶那拍卖会,还能去找黄鸣复仇,又是另一番故事了,橘栀,你会以太青令为幌子再引他张恒报仇吗?” 刘榀继续说道:“我看算了吧,我隐隐觉得与这张恒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缘法,今日之事,就当给他砥砺道心了。” “刘府尹高义,我要是那张恒,现在就跪下叩首,喊你一声恩公了。”橘栀依然没个正行,真要跪下磕头的样子。 刘榀置若罔闻,橘栀也没真磕。 我橘栀又不傻。 黄鸣醒来后,第一反应还是包裹在不在,摸完包裹,才意识到自己差点被雪给活埋了。 此时虽浑身冰冷脱力,却已不再麻痹了。天已放晴,好 歹活下来了不是? 黄鸣拍去身上积雪坐起身来,腿勉强能走,只是为了谨慎起见,还需先找个地方躲起来。 隐匿好的黄鸣先是往嘴里胡乱塞了些干粮,就开始复盘昨夜的围杀。 最难熬的还是开始的时候,黄鸣摸了摸被打伤的各个部位,暗运了一下气势及气机,思量无论是张震不俗的前两拳,还是张恒的那记袖箭,黄鸣自诩以现在自己的斤两确实没法躲过,只是张震急于求成,第二拳出拳过快,才使得三人的配合除了第一次瑕疵,若是符箓后发先至,再挨上汉子一拳,那他黄鸣或许就已是一具尸体了。 虽不曾挨上那记水珠般的符箓,但从落地声音听来极为粘稠,应是那偏重困敌的稀有符箓不错,当然,张乔也够“争气”,否则换了张恒来掠阵,黄鸣自认还是一个死。 整个逃亡过程也就约莫半炷香的功夫,三发箭矢亦都建功,却依然凶险万分。假使是那张恒遁着自己方向走来,最后一箭能不能射中还在两说不说,极有可能也会在接下来跑路的过程中,被追上,然后短兵相接,然后就那么死了。 近身缠斗,肯定是打不过与人斗争经验丰富的张恒与张震的,甚至那张乔,受伤后的自己也在两说。 毕竟人就一条命,搏杀输了,也就没了。 黄鸣转念又一想,似乎这种拉开距离边打边跑的方式,似乎更适合现在的自己,起码昨晚,还真给他跑了。甚至将那张乔射成了重伤,死不死,黄鸣吃不准。但是跑得快,看得远,射的准,黄鸣吃得准。 只是这三人,为何要杀自己呢? 张乔自然是死的不能再死了。此时的张恒与张震,正在掩埋其尸身,脊柱和肠子都断了,还能怎么活? 张震有些戚戚然,大哥张恒为小弟填了一撮土,起身后,两人不曾回头,一路奔往断桥集,来年再为小弟烧纸添土。 二人来到断桥集上,张震见到宗仲芝后忍不住大打出手,宗仲芝神色尴尬边打边退,又不敢说是老爷主使的。只盼着山上其他人能赶紧为自己解围。 张恒面无表情,张震却双目狰狞,在一拳打得宗仲芝连退十余步后,只等大哥一句话,就要拆了这橘不识百年老店。 宗仲芝见少了一人再蠢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连他也有些犯嘀咕,那黄鸣有这么厉害吗? 这三人可是联手在彤云宗核心弟子手里全身而退过的啊。 正当双方僵持,天上跳下一名冬日里赤裸上身,挂着两枚酒葫芦的俊美男子,醉醺醺的男子学着那兆会一个立足不稳,撞到了张震身上,哈哈一笑:“对不住,真是对不住。” 张震作势要打,被酒鬼反手一巴掌抽出去十几丈远,竟是动也不动,不知是晕过去还是就这样死了。 张恒竟是不管他弟弟死活,躬身行礼,“见过橘集主。” 橘栀也没跟他废话,抛过去一枚灵币,“橘不识情报不周详,这是替小宗赔罪了。张乔一个稀烂的二窍底子,值不值一枚灵币你比我清楚,但是骨肉亲情在,一枚灵币或许是做不到等价交换的。不过你弟弟的一条命,换来了刘府尹对你的青眼,值不值?只是到了那边,还得叩关,又怕不怕?” 值不值?怕不怕?好像怎么答也是错的,张恒冬日里被橘栀几句话问得满身大汗,却依然没有直起腰身,“小子仰慕刘府尹久已,只是无缘得见罢了,既是机缘,善缘恶缘我张恒都会接,橘集主大恩,来日定当厚报,我俩这就告辞。” “等等,”橘栀摇摇头,继续说道:“今天本集主亲自开张营业,留下你身上所有钱财,我告诉你个去往三江城有用的消息,顺便与你做笔交易,送你条揣摩‘圣意’的消息,只是你还得答应将来去内泽为我办一件小事。” “内泽!”张恒心里一颤,跪下磕头不止,“橘前辈,不管是否能够赢得刘榀大宗师青眼,只说今日你我间知遇之恩,张恒粉身难报!” “好说”,橘栀摸出酒壶,朝着内泽方向看了一眼,一仰脖子。 虽还未入彤云宗,橘栀已为太青门安插下了一只眼。 第二十六章 三窍双生 橘栀的那俩酒葫芦门道很深,尤其是上面刻有财字的那枚葫芦,专吃灵珠灵币,据说多少也能放得下,放得够多的话,灵珠灵币就会还原成近乎酒味的灵水,长期饮用,最是滋养窍穴和脉络。 即便张恒毫不犹豫地拿出了全部家当,也依然不够橘栀喝上两口的,所以等两口喝完,橘栀就有些萧索,留下了两句话扭脸就走了,只剩下一个张恒愣愣地站在那里,如遭雷击。 “你要是没被你二弟喝退,已经追上那黄鸣打死了,失不失望?而黄鸣就从未去过降头庙,却身怀太青令,你小子差点成了我的师侄,后不后悔?” “刘榀有个世仇,厉害的厉害的,只是跟在刘榀身边,不管刘榀如何考验,你只要坚持在三江城里流传甚广的‘当世仇、当世了’,大的脉络方向就不会错。” 这已是橘栀能说的底线了,毕竟要是说多了,坏了这张恒心路和刘榀规矩,挨打的还不是他橘栀? 橘栀瞥了眼晕厥在地的张震,既然刘大府尹没提,不妨就在自己山头当几年看门人好了,届时张恒若能从内泽归来,自然会反哺他这唯一的亲人,到时候武道成就也不会太低,若能半步迈入溶血境,橘栀倒是不介意掏点灵币让他去晚稻街碰碰运气。 至于橘四嘛,女孩子家家的,随她去闹吧。要是能带回个上门女婿,也算是她有些老橘家家传的本领,好歹也要有她姑姑半成本事嘛。 黄鸣挨着灌木丛走了三天三夜,没办法,被蛇咬了,就有点杯弓蛇影了,半夜即便睡在大树上,也没敢真闭眼。 只是黄鸣从这次厮杀中不断复盘,收获之大,难以想象。如果现在有那显窍粉,他就会发现自己左手的叉字型外窍,外面有了一道若隐若现的圆弧。 都说三窍生地才,即可寻觅适宜功法了,武途修道皆不例外,只是武者没有地才人才与天才的说法,即便入了溶血境,各个窍穴依然“各自为战”,并没有衔接体窍的捷径。就连服用的丹药,亦和修士的丹药有天壤之别。 为何武者丹药昂贵?因为武者的丹药无一例外都是内泽妖兽身体的某个部位炼制而成,还需以不同妖兽的血液作为“药引”,面对强大的妖兽,一心追求天材地宝的修士跑就是了,唯独武者,需要正面面对。毕竟修士内服之丹药,外用法器法宝,多与妖兽本人无关的。 黄鸣边走边想这张氏三兄弟的跟脚,剪径强盗,只是为何会被自己遇上?被人出卖了? 宗宁铺子马管事?应该不会,毕竟之前从极力巴结自己来着,即便没做成异性兄弟,依然赠与堪舆图,图个善缘。 那个驾驶牛车的老汉?老汉虽然一路闲谈,并且还在后面哭了,但是给黄鸣的感觉是,此人极为危险。 吕稼?可能不小,但又不大,毕竟偷袭吕稼时,自己是撤下了面皮的。 王姓老者...这个不好说,此人晓得自己藏拙,但又是个无依无靠的散修,找人袭击自己,在理在理。 两周后,灌木依稀变少,一种类似爬山虎的蔓藤类红色植株渐渐增多,只是叶子稀疏,裸露着暗红色的蔓条。黄鸣这半个月实在吃足了没有箭矢的苦头,不说别的,打猎一事,就不再是一箭之事了。 好在按照堪舆地图所指,见到红色蔓藤,就已到了中立区域十里荆坡了,这里只有修士、武者及这些人的凡人家属。 当然,还有每年开春的大拍卖会。 黄鸣已遥遥望到天边那处较高的“露台”,随着距离越来越近,荆坡也露出了那长宽足有十里的身躯,不知是人为所致,还是天然的宏伟地貌,荆坡像是被不知有多少年份的巨大荆条簇拥至天的陆地。 夕阳落下在十里荆坡上,光配着影,有那俯瞰人间的大意思。 爬山入峡谷后,大路上车水马龙极为热闹,不管出来的进去的,车不走空人有背囊,天上偶尔还有那熟悉的三宗云盘,总之,年关将至,大拍卖会将开。 黄鸣的青布棉袍已经被张乔划了一道长长的口子,又在并没有道路的灌木丛里穿梭,早已破烂的不像样子了,不过还好,大路上的奇人异士真不算少了,有琼了面首的,有身扛两人高大棒的,还有十六匹马拉一辆小车的,甚至,还有趴在地上奔行的。 所以褴褛的黄鸣就显得极为普通了。 黄鸣心里的计较是,登上荆坡先换身材质普通的衣裳,买副箭囊补充二十余支箭矢,找间酒店住下来后,打听一下大拍卖会的消息,顺便把灵币折换成灵珠冲击一下眼窍。 最近两周左手时不时发烫,还能攒聚足够气势,需要弄些显窍粉看看情况。 这都是当务之急的。 更远点的,如果荆坡上还有橘不识那样的耳报神,需遮掩身份打探下太青门入门的细节,越细越好。 这个要做得隐秘,不能泄露任何马脚。 思量的也差不多了,黄鸣开始饶有兴致打量起这在夕阳余晖下红得发紫的荆坡来,甚至偷偷打量那些不在马车或马上的徒步人来。只是视线每偏移到一个人身上,极快就会被对方发现了,有人报以一笑,有人怒目相向,有人明明注意到黄鸣的眼光,也不屑一顾与黄鸣对视。 平时难得一见的修士武者,这里就如那快要旱没水池塘的鱼虾一样,一抓一大把。 进入峡谷大道后,除了马蹄疾驰,人们的步伐竟也都快了好多好多,这样走慢了反而引人注意,黄鸣无奈,也渐渐加快了前进的速度,二十多里的路程堪堪不到半个时辰就走完了,到了荆坡下,自然有那管制大门的门卫,黄鸣打量门卫身后,是好几只由那十余丈长,三丈余宽如那符舟骨架样式的“木板”将车辆及行人送至坡上再降下来,为什么说类似符舟骨架呢,因为负责操控这骨架的女子身上,都有一幅琉璃盘。 睹物思人,黄鸣眼神有些温柔,因为他想起了那位眼眸极为美丽,看了就会红人面的女子,他的亲生母亲白茹云。 门更像是个牌坊,牌坊大字上刻有荆坡二字,左右也有那并不算工整的巨大对联。 十泽苍生混沌涂炭念我旧,里应外合渡达天听世态新。 十里荆坡。 并无排队迹象,甚至有些散乱无章,众人对此极为熟悉,只是黄鸣有些许心虚,万一进门交钱? 怕什么来什么。一名络腮胡门房,扎了一根极为扎眼的金丝腰带,竟提炼于荆坡极品荆条的那缕金丝,抽开就是把武者和修士都能用的鞭子,武人可以用来加重抽鞭力道,而修士可以改变抽动轨迹。 “新来的就是一颗珠子,换枚玉牌,滚蛋之前下来递还玉牌,还有要问的?” 黄鸣拱手,“没有了,这是一颗灵珠,将军辛苦。”虽不知来人什么身份,什么来头,叫将军,保管错不了。 门房点点头,收取珠子后在转身瞬间其身上弹出一枚玉牌,上刻五五七,黄鸣接住,大踏步上了符舟骨架。 黄鸣脸上虽看上去淡然,但依然免不了心中揣揣,只是这符舟上去之后,黄鸣就发现,放眼望去,除了各种屋子的颜色与外面的不同,其余扎眼看来,和三江城等城市没什么不同。 上去后没走两步就是处算命摊子,有个发须皆白的竹竿般的老者带着一顶墨蓝色方巾在此做那嘴皮子生意。摊子就是个折叠方桌,再搭配一把当地产的劣质藤椅,铺就一杏黄桌布,上书了歪七八扭的五个字。 “不准不要钱”。 老者见谁都投去“客官来算一卦啊”的眼神,但并不开口,看上去仙风道骨,不食人间烟火,又似乎口碑不行,无人前去卜算一卦。 只是瞅向黄鸣时,先是一阵惊讶,又低下头来摇了摇,眼珠子滴流滴流转,手指按住两枚铜钱,缓缓摩挲。 黄鸣正好此时与老头对上了眼,眼看越走越近,心下有些犹豫,担心此人看破自己跟脚,硬着头皮前去试探:“老仙师,可是我脸上有什么不对?” 老人肚子饿得直响,已是两天没有开张了,说不得,今晚客还未来,就只能将珍藏了数十年吃饭用的这两枚铜钱拿去换干饼了。 有些想念彤云宗的芋头和太青门的半尖米了。 此时老人再次直视黄鸣,眼眸一亮,站起来手指并拢前弹再并拢,口呼一声:“浮生无量天尊。” 黄鸣凑上前去,再次皱眉问道:“老仙师,可是发现我有不妥之处?” 老道士同样皱起眉头,侧身向前凑了凑,右手比划了一下凑上前去的耳朵,示意自己耳聋。 黄鸣无奈,只得又大声说了一遍,身边陆续登顶之人就笑了,这一笑黄鸣就明白了,唬人的嘛,虚惊一场,正打算离去,道人等了两年哪能让他跑了?就要去抓黄鸣的右手,黄鸣抽手之际,已被老道人按住了手腕脉门。 黄鸣暗惊,若真与此人对敌,须臾间就要受制于人了,黄鸣无奈,只得让此人“号脉”。 老道人此时也在思量,到底是不是嘛,怎么和普通人没区别的?气机绕入此人,还未等走一个来回就消散了,气一散去,就更饿了。 见老者思量不语,黄鸣大声喊道:“老仙师,这么攥着我手要到何时?” 两声了,这才是这老道人的本事,其实他压根就不聋,只是有一门独有的神通,可以通过别人的喊声判断对方的“气量”,既然这小子“气量”如此之足,为何体内并无气窍?难道“小于”所指,并非此人? 老道人终于开口,笑着对黄鸣说道:“小老弟,你哪里人啊,既然是这时候踩点来荆坡,想必是为那大拍卖会来的,不妨让老道为你卜卜运道前程?” “那老先生从我的脉象里看到了什么?”黄鸣再次贴往老道士耳旁,大声喊道。 老道人就怕这种喜欢试探的机灵鬼,本来不聋的耳朵也要被这帮小王八蛋喊聋了,却依然面不改色地假装听到了那么一丁点儿,好几息后才点点头,说道:“说来惭愧,公子体内并无异样,只是看公子面向木讷,还以为公子得了癔病。” 黄鸣依然不能确定老人是否装聋作哑,继续大声试探:“既然如此,那小子就告辞了,多谢老前辈。” “等下,”老人苦着脸道:“公子,真不打算算算那机缘了?” 黄鸣已晓得老人并非张恒之流,笑着拿出一锭银子,也不再大声嚷嚷,低声笑着说道:“老人家,只要你说得对,这三两银子就给你拿去打打牙祭吧。再不吃饭,你肚子里的蛔虫可就要造反了。” 老人一甩袖子,正色道:“老朽也算这荆坡有头有脸的修士,公子这样,有异于打发要饭的?” 黄鸣故作恍然,将银子缓缓放回行囊,老人以为这次会拿出颗灵珠了吧,谁曾想黄鸣掉头就走。 “唉!公子,实不相瞒,三两银子刚刚好,本就是为了与公子结个善缘,钱不钱的真不重要。”黄鸣想走又走不了了,手腕又被老者搭上了。 么得办法,这两天和自己搭伙吃饭的“小于”回家省亲,快要饿死他老子了。 老道收下黄鸣的三两银子后,心里有了些底气,开口道:“公子眉间有几粒细微红痣,是那吉相,紫气蒸腾,又是那人间帝王富贵相。”老道人又看着黄鸣破烂衣衫里稍显露出的那再熟悉不过的符甲,犹豫了一番,继续说道:“只是公子刚渡过劫难,脉象里竟是毫无气机可言,可是因为重伤所致?老道这里有调理窍穴稳固神魂的灵丹妙药,三瓶只要一灵珠。” 黄鸣作势要走,只是苦于拧巴不开老道人的手臂,苦着脸说道:“老仙长,我买不起的。” “那要不要来点练成就能打遍天下无敌手的秘籍?一本只收十两银子!”老道人边攥着黄鸣的手,边从抽屉里翻出了好几本珍藏数十年的“秘籍”和一个比巴掌稍大点的盒子。 “这本三山掌、还有龙象淬体功,乃是传自老朽的师祖那来自华盖大陆的师傅呃...的师傅传授的孤本,而这本小踏空决就更厉害了,听说是魔族的飞天密功,还有这密盒!也是本派的不传之秘,我师祖得到这密盒就没打开过,我师傅也没打开,传到我这代,也是打不开啊!师傅可是和我说了,谁能打开这密盒,不敢说纵横天泽大陆无敌手,起码十里荆坡横着走啊!” 身旁路过之人皆哄堂大笑。却也打尖的打尖,住店的住店,不曾停下看这热闹。毕竟老头这摊子上的热闹,天天都有,习以为常,见怪不怪了。 黄鸣满头大汗,扭脸望向入口处那几个站岗的管事,其中一个白发黄须的管事看着黄鸣大笑:“小子,别看了,要不是我也打不过这老道,能让他和那俩招摇撞骗的弟子在此摆了四十年的地摊?” “十两一件也买不起,道爷,你是我亲大爷,行行好,做个人吧!” “公子,你我有缘,不如这样,你买我三瓶丹药,我赠你一本秘籍?” 黄鸣心中一动,“给我看看你那本魔族密功,我再考虑买不买你的药。但是你要先放开我手。” “公子说笑了,贫道哪敢握住公子的手啊。”说着撒开黄鸣手腕去抽屉里翻药。 黄鸣哪敢逗留,拔腿就要跑,可是老道对这种人这种事,极为老道,踢出那个“密盒”就把黄鸣绊倒了。 黄鸣摔了个狗啃屎,正待起身,手腕又被老道攥住,耳后传来了一句:“公子为何这么不小心啊,我扶公子起来。” 夜深了,黄鸣捧着一包裹灵珠坐在旅店的床前,由于被老道强买强卖了三瓶不知名丹药,硬塞了那盒子与三本秘籍,还顺走了自己一颗灵珠和十两银钱,店就住不起了!只是这荆坡真不愧是中立区域,一间寻常旅店,就可以用灵币兑换灵珠,确是黄鸣未曾意料到的。 还好一切顺利,掌柜得知黄鸣意图后,领着他进入一个单间,很快就折了一百一十三颗灵珠出来,黄鸣心满意足,晚饭都没用就回到房中打坐,几次调整情绪后用以冲击第三枚气窍。 徙倚引气集略曾多处提到开窍时服用丹药炼化药力或汲取灵珠内灵气达到事半功倍的目的,黄鸣自认目前将状态调整至了最佳,便从行囊内取出两枚灵珠轻轻对磕,攥入手心开始运转起徙倚引气法门来。 不知不觉已是三更天,行囊内的灵珠多数已呈现出灰白色,此时的黄鸣足窍内已没有太多余力继续提供气机至左眼,而左眼内的气机也已敲到了“窍门”,可就是老差着那么一层窗户纸捅不破,气机围着瞳孔打转,虽能坚持三十余息,却总会消散,不禁有些泄气,看着行囊内的灵珠越来越少,却依然没有太多的办法。 “唉,”黄鸣叹了口气,继续把手向包裹伸去,只是在摸灵珠时,碰到了老道人给他的那几个小瓶子。 黄鸣思量,那老骗子说这灵丹妙药有三种效果,那个红瓶子是什么固本培元的,紫瓶子的是跌打损伤的,至于那个白瓶子的,说是修行能够一日千里的。算他的话打个一折,日行百里总有的吧?吃一粒试试? 万一真有他说的那么灵呢?黄鸣拔开白色瓶子的瓶盖,半天没把里面的药丸空出来,只得把那瓶子给砸了。弃瓶取药,黄鸣抓在手里仔细端详:这粒丹药也太大了点吧,起码有鹌鹑蛋大小,真不知道这瓶子是怎么放进去的。 就这一粒,没了,大不了吃完第二天跑茅厕去。 黄鸣回忆起两次黄走喂他吃药的情景,双指掐着这枚还算清香的丹药,对着窗外的月亮喃喃道:“爹,我吃药了。” 说着一仰脖子,把药丸吞服进肚。 几息的功夫后,黄鸣浑身滚烫,眼眸里有了一圈淡淡的墨绿圆弧,真就成了一名地才修士。 第二十七章 小踏空决 黄鸣一骨碌从床上滚了下来,灵珠和瓶瓶罐罐被他撒的满地都是,只是方才那是一种什么感觉? 黄鸣满头大汗,仿佛眼中一道光圈转了一圈,眼窍就开了?不但左眼附近的气机,就连灵珠在体内残余的气机,黄鸣都能感受到在大量往左眼汇聚而去。 甚至有了与足底气窍遥相呼应的“气象”。这就是所谓的地才修士,气窍三生,互为犄角,既可炼化丹丸,亦可修习术法。一般攻伐五行术法,丢掷符箓除外,皆需要地才打底方可修炼,即便画符亦是要地才打底,从无例外。 如坠入梦中的黄鸣赶紧爬回床去巩固眼窍修为,只是丹药入口即化,肚中热完那一下后就什么都感觉不到了,只得随手抓起两颗灵珠补充体内气机,直到用完第四颗灵珠,眼窍才不再汲取灵气并趋于饱满。再次运转徙倚引气法决,双足至眼窍一周天毫无凝滞,黄鸣双手微微发抖,看向天上月。 起身收拾屋子的黄鸣边拾珠子边打定主意,等天一亮就去找那老道人聊聊,喜欢抓人手腕子是吧?随便抓!只要多卖我几瓶灵丹妙药,抓断了我也无怨无悔。 第二天一早,黄鸣用过早饭,提着只烧鸡去往荆坡入口处寻那老道人,只是摊子还在,藤椅也在,人却换了,只剩一名中年抠脚汉子躺在椅子上。 见黄鸣前来,头戴道冠的汉子有了些笑意,比起那名老道士,也更有些礼貌,打了个稽首,问道:“客客客,官,是要问,姻缘,还是那那那凶吉啊?” 口吃?黄鸣对着道士抱拳,“道长,敢问昨天还在这边的那位老道君,人在何处?我有事要找他。” “你问君君君山啊,他他他小子,不不不放心小于一人归归乡探亲,昨夜遇遇上贵人,攒攒攒够了盘缠,追小于去去了。”汉子趟藤椅上摸了摸鼻子,就又继续抠脚了。 黄鸣将目光递往那抽屉,那汉子是知道点什么的,竟是趴下护住了那抽屉,不见汉子嘴皮动静,脑海中就响起了汉子的声音,只是这次不再结巴,反而吐字清晰,语速极快。 “小家伙,既然已得机缘,还要贪心不足?没了没了,是真没了。” 黄鸣心口咯噔一下,看了看依然没有抬头的汉子,学着汉子模样打了稽首,也不言语,转身就走。 汉子暗赞一声,没有不依不饶。是聪明人。 论长辈关系,这小子可是与自己同辈哩,不禁脸上有了些笑容。 黄鸣知晓再逗留也毫无意义,正待大步流星离开入口,就在此时,脑海中再次响起汉子声音:“药是真的,因为那是我炼的。那几本书估摸是假的,因为是我师傅小时候做梦抄的,后来我练那小踏空术断了脚掌都没飞起来,盒子估计你也打不开,继续传给有缘人就是了,小友你是聪明人,不会泄露我们跟脚吧?” 黄鸣哪敢说话,要回话也不会直接钻入对方脑海里的神通啊,只能是边走边点头,离那入口越来越远。 是那隐匿高人不假了,黄鸣暗暗思量,回去可要好好研究一下那盒子,说不定真的是一份天大的机缘。 就在荆坡上空不知多高处,王君山踏风立于天空,在等一人。 师祖于莲,刚刚在内泽见完一位故友,正在以不可思议的遁速赶至了王君山身前。 王君山眼神幽怨,看着越修行容颜就越小的祖师爷,开口说道:“你走后我就没吃过几顿饱饭,还是那白小友高义,给了银子又管饭,刚才还提着烧鸡来找我,这方面他爹当年有他一半?” 于莲人虽似稚童,开口却是那儒雅男子之声:“不能够,白服老弟,当年也不差的。” “和推演的稍有不同,怎么解释?” “断桥集那边有点小意外,改变了脉络,只要梁君没能赶来查看白旻宇跟脚,问题不大。” “你把梁君打杀了?小于你可以啊。” 只是王君山刚刚说完,也不见自己师祖动手,踏风的身形就下降了一丈有余,头上还起了个不小的包。王君山飘在空中,如一条死鱼。 “怎么说话呢,见了师祖不行礼就罢了,还敢高出我这么多身位了?” 中年汉子暮然在原地凭空消失,御风上来,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师尊。” 于莲点头又摇头,“陆航,药丸品秩给的低了。” 汉子有些不好意思,“弟子百余年没碰丹火,开窍期的丹药,就更生疏了。” “无妨。”于莲看了眼装死的王君山,“君山啊,既然此间事了,带你回华盖那边的宗门看看?” 老者鲤鱼打挺起身,马屁一顿乱拍。 王君山当然知道老祖做事稳妥,从无意外。又记起一事,“姓于的,师傅当年说过你和白服打过一架,到底谁赢了?” 于莲摸摸下巴,“嗯,修为上,白服不如我,体魄我不及他,所以当年祭坛那一架,虽然我看上去被打的惨一些,满脸是血,实际上还是我赢了。” “老祖威武。”王君山跃跃欲试,“既然还了人情,那咱这就回山?” 于莲打了个响指,“回山。” 回旅店途中,黄鸣补充了些许箭矢,用黑布包裹住箭袋,又买了件棕色棉袍,还弄了点碎布料,打算缝补一下鞋子。 到旅店后,黄鸣直奔房中,开始解开身后的包裹,仔细研究起那墨色“宝盒”。只是如那老道人所说,这铁盒根本就不是靠蛮力打得开的,即便导入气机,也丝毫不见反应,用飞刀砍甚至弓箭射,都不曾在上面留下丝毫痕迹。黄鸣稍显无奈,就只能先扔包里了,还好这铁盒不算沉。 只是摆弄完这盒子,都已是日上三竿了,桌上还摆着一只没送出去的烧鸡,那就自己吃呗,黄鸣吃着鸡腿,又想起了早上的抠脚道士说的那本小踏空决,有些好奇,什么样的术决能把人脚掌练断?不练的话,看看总算行吧? 黄鸣翻开包裹,缓缓打开了那本手抄的小踏空决,字,写的很烂,第一页论述了这小踏空术对丹田期以下修士斗法的意义,针对躲闪修士符器法器以及武者影随打法都有自己的见解,黄鸣暗暗点头,从第一页上来看,确实是有些东西的,于是便翻开了第二页。 第二页的上部分篇幅,依然还在论述这门能在空中挪移的术法的...厉害之处。黄鸣一目十行地看过去了,只是到了下半篇幅,才开始论述这门心法的可行性。 可行吗?如果足底生有气窍的话,理论上是可行的。因为这门功法,需要踏空,可空中并无着力点,如何踏空呢?文中提到竟是要将气机引致足底后瞬间固化,借力踩点继而拔高。 黄鸣看到这里胸口一热,这不就是为我量身定做的术法吗?赶紧又从第二页的第一字开始认认真真看了回去,其实第二页上部分篇幅里更多是在说这门踏空之术的衔接配合,若能连续踏空丢掷符箓或者杀伤性高的符器与法器,可在同实力的对手面前立于不败之地。 那我也可以射箭啊,黄鸣按耐下心中的激动,翻开了本书的第三页。 黄鸣瞪大眼睛,结果发现书面讲的内容竟然与第二页不衔接? 琢磨半天后,才发现第二页和第四页中间夹缝处,有明显书页被撕掉的痕迹。 敢情是拿去擦屁股了呗,黄鸣白眼一翻,顿觉命苦,遇上那徙倚引气集略,被撕掉了一半,这为自己量身定做的小踏空术,又被撕去一页。黄鸣不甘心,接着往第四页处看去,结果发现不管第三页上讲了些什么,第四页开始才是如何将气机固化的一种奇妙法门。 “玄气化罡。”第四页里终于将这可行性简单介绍了一番,说仅需长期服用一种叫玄气散的丹药粉末,即可进入一种“气转假罡”的境界,虽足底没有气窍,也可以用这种沉淀气机的笨法子将玄气散夹裹的沉重气机运气至足部温养,待与人争斗时假罡在足底排出体外,达到短期内踏空奔走或改变下坠轨迹的目的。 黄鸣越思量越觉得可行,短兵相接时,腾转挪移的及时性及重要性经过峡谷一役就体现的很明显了,所以收敛起激动的心情接着翻看书籍的最后三页,再翻开一页,没想到竟是那失踪了的第三页,黄鸣有种塞翁失马的感觉。 只是这第三页并非讲述功法,而是解释这本小踏空术的来历,竟是一名叫于莲的前辈高人自创而成,只是根据他的描述,他的师叔祖曾参与过与魔族之人的争斗,见开窍期魔人中有人会这种在空中腾转挪移的神通,师祖就把这事转述给了当时也是开窍期的于老前辈的师傅,他师傅又转述给了他,他后来已甄衔脉期,才创出了这绝世功法,只是后来忙,虽创出了功法却一直没来得及实践,就把这书往徒弟那一扔,把这事给搁浅了。 所以练断腿的中年道士就是这于老前辈的徒弟了呗,那算命的老头是这抠脚汉子的徒弟? 能有这传音至脑袋的神通,起码是衔脉期大能了吧,唉,咋不在脸上贴上衔脉期仨字啊,就这种人,还在荆坡门口算哪门子命啊。 其实黄鸣想错了,别说陆航,就连年纪最小打架不行嘴皮子行的王君山,都已是丹田初期修士了。 黄鸣思量着就翻过第三页开始看最后两页,最后两页就更直白了,详细讲述了这玄气散的出处与散气至足下的法门。 玄气散不是什么稀奇丹药,但凡地才以上修士,又没那体窍的,基本都用得上,是属于修士淬体的一种无奈之举,毕竟武者的拳头,硬的吓人,两拳吃上,气机都提不起,还如何与人争斗嘛。 而那运气法门,黄鸣也能参详一二,毕竟天生就是足底气窍体窍双圆满的存在,默念法门后,直接从足底气窍排出气机即可,黄鸣有些窃喜。 因为法门是对的,刚运转法门,足窍气机就与之相呼应,开始在足底引出气机了。 这哪能让黄鸣不高兴?只是白天人多眼杂,还需至夜里找个空旷的地方演练一番。 夜里,估摸四更天,黄鸣还是背着那俩形影不离的行囊偷偷溜出了旅店,寻至一处四面环树的场地,确认无人后,默念早在白天已背的滚瓜烂熟的法决,向空中跳去,约莫跳了有一丈高时,黄鸣惊讶地发现确实比以往要跳的高了不少,可当黄鸣想要去踩那引出体外的气机之时,却意外地踩了个空。人径直落了下去,摔得脚腕子生疼。 尝试几次后,黄鸣不再跳高,而是选择在半丈左右时释放气机,只是哪怕如此,依然找不到踩踏继而腾空的秘诀。 难道真的需要服用玄气散?只是那玄气散副作用明显,由于长期服用产生些许杂质,混淆在气机里使气机流转变慢,与人争斗时慢一步可就是要处处受制的,只是黄鸣一想到能够踏空而行,还是决定买几瓶试一试。 第二日清晨,一觉醒来的黄鸣流转了几遍三窍的气机,精神一振就想看看其他两本秘籍中是否有借鉴之处,只是一打开两本秘籍,就傻了眼了。 果真如那中年道士所说,不愧是梦中佳作。 除了图画还是图画,有人型的,也有蝌蚪状的,所以这两本书,比那本小踏空术更早做了擦屁股纸,被撕去了好多。 这次黄鸣真被气笑了,说不得那位于老前辈还活着,真要找他老人家聊两句的。 既然闲来无事,不妨出门打探一下玄气散的消息,黄鸣收拾好包裹,挎在身上,出门往拍卖会附近集市走去。 如今的他还是有二十余颗灵珠家底的,荆坡本就不算太大的地界,两盏茶的功夫就来到了大拍卖会坐落的青光祠,周围除了摆摊的,还有不少门面不俗的商铺。 黄鸣走进一家商铺,问是否有玄气散售卖,店里小厮竟是一口气拿出了十余瓶种类不一样的。只听这声音还稍显稚嫩的男子说道:“客官,除了太青门的这种玄气散是一灵珠一瓶,其余玄气散,都是一灵珠三瓶的,只是虽然店里售卖这种偏门丹药,但依照掌柜所说,还是要提醒一下客官,这种玄气散,长期服用虽能淬炼修士体魄,但容易堵塞修士游走气机的脉络,对开新窍与进阶衔脉期,只会有害无利。” “无妨,谢谢小哥提醒,这是三颗灵珠,麻烦小哥给来两瓶太青门精制和三瓶别宗产的。” “多谢惠顾,客官还要点别的吗?”小厮心中一喜,这些玄气散,可都有年份没人问津了,今天一次性卖出五瓶,掌柜这年底的红包还不得再添上一成?这位模样看着年轻的神仙老爷出手真是阔绰。 “可有那种能隐藏气窍的丹丸,内服的那种?”黄鸣忽然想起了早先黄走两次喂他的那种黑色巨型药丸,就随口问了小厮一句。 “客官说笑了,这种丹药哪能是小店买卖的了的,”这小伙子先是以为自己听错了,看着黄鸣认真的神情后苦笑一声,“这种神奇药效的丹丸无外乎就那么几种,必备主药龙岩草可是内泽深处才有的,而且每颗炼制都极为不易,而且所炼丹丸极大且坚硬,需三宗子弟在进入内泽前用特殊法器分而食之,短时间内遮蔽窍穴气机,会避免不少不必要的麻烦。” “这个我知道。”黄鸣不懂装懂,“那这次大拍卖会上可听说有此种丹药拍卖?” “唔,听说早些年前确实有一瓶在会场出现过,被人以极高的价格买走后,三宗看到了这种丹药的价值,只是此后偶尔也会在拍卖会出现,不过就只是些切取的零星碎片了,估计是三宗弟子吃剩下的...即便这样,也让小宗门和散修们趋之若鹜。”店小二把黄鸣当做志在往内泽去一探机缘的散修了,才会知无不言言无不尽,临走还善意提醒黄鸣内泽机缘虽好,小命只有一条。 黄鸣点头笑着谢过了。 回去路上,黄鸣还花了两颗灵珠购买了一份仙家的北域堪舆图,是真的物超所值。表面堪舆图极为细致不说,店家演示着导入气机后,每个大小山头宗门都有较为详细的介绍,由于堪舆图本身大小有限,展开后有一丈见方,所以导入气机后展现出的文字各个不如小米粒大多少,不过在黄鸣眼中还是清晰的很,在店家唾沫横飞介绍地图时,黄鸣暗暗将气机导入了北海不远处的一片被抹去的痕迹,上面的描述只有寥寥几字。 原小溟岛旧址,放题宗附庸,过渡开采溟石后陆沉。 黄鸣挥去脸上那一丝落寞,转而饶有兴致继续听掌柜吹嘘。 就这样,迎来了除夕,客居此地的黄鸣等人还帮着店家张贴春联,晚上店家给所有宾客都加了一份够辣的酸菜鱼。 然后是初一,初二,旅店顿顿有饺子,黄鸣就在楼下饭桌上与临时客居此地的两名武者混熟了,其中一位名叫刘旧去的豪爽中年汉子,自报了跟脚,是一名二窍武者,来拍卖会的目的也只是长长见识,好回去跟自己武馆的弟子们及自家婆娘显摆显摆。另一名及冠青年,是位有些腼腆的练武世家子弟,名叫王贵友,由于家传的那部横练掌法不适合自己的体窍,便来大拍卖会碰碰运气。 刘旧去借着酒劲笑问王贵友是个几窍武者,若是差距不大,不妨二人切磋一番?王贵友笑着摇了摇头,刘旧去就没有追问,而是转头望向了黄鸣。 黄鸣眼神诚恳,自报家门,打猎出身,来自吃辣岭。是一名手含体窍的单窍武者,与刘老哥一样,是来长长见识的。 第二十八章 筑桥丹 刘旧去点了点头,大笑着与黄鸣碰杯,“兄弟,天生单窍已非常人可比,你还年轻,憋住一口气,定然还会开出新窍的,若是哪天觉得天黑路滑,不想再学着其他散修捧着饭碗刨食吃了,不妨一路南下去大祁旬州,找我刘旧去,别的地方不敢说,在旬州甚至国都盃陵,刘某还是有点薄名的,走一个?” 黄鸣心里发涩,别人以诚待我,我却不能泄露跟脚,只能笑着对刘旧去碰了一个,“刘老哥,那我干了。” 几杯下肚,王贵友也有些放开了,聊了几句家族的事,说来此是找寻一门适合功法不假,也是为了逃避家族为其择选的一门婚事,刘旧去来了兴致,“可是那位准弟妹不够漂亮?” 王贵友摇摇头,“刘大哥,小弟不曾见过此女子,只是自己仰慕一位女子,才断然与家族闹掰,借题跑来了这里。” “哦?这位贵友老弟仰慕的女子,是何许人也?”刘旧去使劲拍了拍王贵友肩膀,继而问道:“是那大家闺秀,还是那仗剑江湖的女侠?” “刘大哥取笑了,是断桥集的一位小姐,两位就算没去过断桥集,也听说过此地的。” “王大哥,我曾去过断桥集,也进橘不识店里问过前程,见过其中的一位橘不识,不知王兄所说的是哪位?” “这位橘小姐我有幸见过一次真容,小弟仰慕的是她的渊博见识及为人处世的道理,坐在她对面听她谈古论今,只会觉得若能此生与她长相厮守,才不枉此生。”王贵友放下酒杯,眼神奕奕,爽朗说道。 已是三更天,三人尽兴之后,各回各屋。第二日太阳刚刚升起,刘旧去等人已陆续在房中出来,黄鸣因为服用玄气散的缘故,略显“头轻脚重”,经过测试,太青门的玄气散比小宗门产出的玄气散并无太大区别,唯一的区别在于太青门的两瓶丹药里有一枚蜡丸,捏开后是用药的详细说明,用量、时辰、气机流转的方向与速度,如一位精通药理的药师在身边解惑一般。 黄鸣叹了口气,早知如此,买一瓶太青门精炼玄气散就就够了。 三人用过早饭,开始向青光祠走去,或许是昨夜敞开了心扉,今日的王贵友比往日话多了些。三人快到拍卖地点时早已排起了长队,好在拍卖会晌午才开始,所以不着急,王贵友意兴阑珊,看那长龙,有得排。偶有插队现象,也被荆坡的执法管事打晕,拖拽出去。但凡能和执法管事过两招的,都能引来周围修士一片叫好。 不过结果都是一样的。 排队也不无聊,道路两侧皆有摊位,王贵友看上了一对拇指大小的玉琢蝴蝶,只是寻常物件,六两银子买了下来。 未至晌午,三人挨上了进门的号,缴纳了五颗灵珠的进场费后,踏入青光祠,青光祠在外面看上去就是极高,只是进入内部后,才发现这么高的青光祠,竟然只有一层,高约十丈。正中有个两丈高的展台,周围一圈圈地已经挤满了人。 而在祠内的溟石灯,已将整个会场照得通明。 眼看午时已到,恍惚间便有三人站上了展台,黄鸣还好,不但看得到台上三人身形,甚至那台上摆放的物件,也清晰无比。刘旧去与王贵友对视一眼,互相摇了摇头。 离得太远,瞧不真切。 “诸位道友,”居中一位发须皆白的老者语速平缓,却清晰地传达到众人耳畔,嘈杂的大厅瞬间安静了下来。“先给诸位拜个晚年,在下画蝇,恬居荆坡长老一职。” 画蝇顿了顿,待大堂内嘈杂声彻底散去,才继续说道:“我身旁这位乃是大大有名的三江城府尹刘榀,来此做个见证,至于这位,是作为太青门内泽引渡人的上桑真人,负责主持今天的这次不限身份,不限修为的大拍卖会,请诸位放心,但凡拍下宝物的贵主,荆坡依照规矩会暗中保护,直至贵主带着宝物离开荆坡为止,一刻钟后,拍卖陆续的百余件宝物会一一呈上,还请大家有秩序竞价,不要恶意抬价和起哄。” 画蝇轻咳一声,朗声道:“拍卖开始!” 随后老人往后退了两步,一侧的中年长须道士苦笑着往前走了两步,还未等开口,下面就有一名男子开始起哄,大喊:“上桑师叔!我来捧你场了!”引来了哄堂大笑。 黄鸣往那个方向望去,这不是在断桥集断桥处见过的那个纨绔吗?竟会是那太青弟子?而王贵友也不禁望向那个方向,看着男子身边那位依然带有面具的她后,眼神就再也移不开了。 刘榀的声音在上桑脑中响起,“可是奎师的孙子,橘栀新上门的女婿?不是的话我就去送客了。” 上桑回头看了看刘榀,得意笑道:“确实是我家赴京公子,我们太青门凤毛麟角般的天才弟子。” “能看上橘栀的闺女,脑子未必有窍穴那么好使。”刘榀哈哈一笑,难得调侃了几句。 谁说我刘榀瞧不上修士的,这个奎赴京,气机内敛,体魄不输武者,就很合我刘榀胃口嘛。 上桑真人一抬手,场内又恢复了安静,大家都不是傻子,做出这种事还没被身后的刘府尹一巴掌拍飞出去的,绝非常人。接着起哄,虽说荆坡禁止暴起伤人,但规矩本就是这些衔脉期大佬定的,由三洲国最能打的溶血境武人打破又能如何? 何况一般的衔脉期,真不够这刘榀练手的。 最先拿出的二十件珍品陆续装盒搬上展台,上桑真人笑道:“诸位请了,其实我与诸君一样都未曾见过这些宝贝,只是荆坡信得过在下眼光,那就不再废话,一起见识见识?” 也不见上桑真人动手,就将摆在最前面的盒子隔空抓住放在了中央的展桌上,随着上桑真人的一个响指,盒盖应声而开,是一枚近乎龙眼大小的碧绿珠子,上桑只是瞥了两眼就换了一副腔调喊道:“内泽春丘小鲵湖产出的镇湖之宝碧眼珠,大小来看三百年的年份没得跑,这等品秩的碧眼珠用途两分,一是为目盲之人制那义眼,另就是用特殊符具碾碎后修复受损和腐朽窍穴,效果当得起不俗二字,起拍价格五十灵珠,十灵珠一加。” “五十!” “六十。” 最终此物以一百一十灵珠的价格成交,买家走上台去一手交钱一手交货,倒也公道,买家上台后转身拱手,正待借此露脸的机会给自己门派吹嘘几句,就被身后的刘榀“轻轻”踹飞下去。 被踹至台下的老者非但不怒,反而包括其在内的几位同门都与有荣焉。 “第二件,唔,三粒可遮蔽气机的龙岩丸,虽大小不同,可效果却是一样的,窍穴越少效果越明显,不但是深入内泽规避屾猴、食窍蚁等敏锐妖物的必备之物,入药后更是有了去往百壁泽、灰汤泽和云梦泽的资格。三颗一起拍,低价五灵币,每次加价不少于一灵币。” 全场躁动起来,本以为会压轴出现的功能性药丸,开场就拿了出来,此药名声极大,对有资格进入内泽的野修来说通行证是必要的,可这种龙岩丸更是活下来的保证之一,若再买一把放题宗探查妖气的玉镰刀,生存就得到了最基本的保障。 三宗子弟为何进入内泽的存活率能超过三成,不仅是这些子弟天资斐然并善于抱团,更重要的是在自家宗门得到了内泽更多的信息,手里更是有针对各种环境的道具。 “五灵币。” “六灵币!” “十灵币。”一个淡淡的声音盖过了大多数呐喊,场里的喧哗声瞬间消失了,连画蝇都抬头看了那个出价十灵币的修士一眼。 “可有更高的了?”上桑真人接过话头,一阵鸦雀无声后,上桑真人笑道:“恭喜这位道友,请上前来领取丹药。” 只见一个黑影蹿上展台,来势极快,竟是一具头脑歪斜,身怀六臂,手捧一只布袋的怪异存在。 “傀儡。”上桑真人暗暗心惊,还是将盛有三枚指甲大小龙岩丸的玉瓶交给了那傀儡,傀儡扔过灵币后,三两下越出了青光祠,一路远去了,看来操纵傀儡之人,并不在场内。 台上三人合计一番,都不曾猜出傀儡主人的跟脚,刘榀根本对此毫不上心,于是上桑真人又开始了对下一件珍品的拍卖。 既然连龙岩丸都不能作为压轴拍卖,那好东西肯定还在后面,黄鸣有些惊讶,小时候那颗龙岩丸不说,只说前年吃的那颗,起码就比刚才台上的龙岩丸大个六七倍,那得是多少钱啊。 黄鸣一一看着各种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好东西被拍走,摸了摸背后行囊,尴尬笑了笑,这时上桑又一声响指开盒,却是首次发出了一声“咦。” 只见盒子里放有一只透明软鞭,每两寸处有一粒极小紫色圆珠镶嵌在内,共有七珠,尤其是鞭尾那枚珠子,质地紫黑,一看就不是凡物。 “画兄,虽然在下认出了此物跟脚,但还是由你这名擅长阴属性功法的大修士演示一番,才能卖出好价格。” 画蝇也不和上桑真人客气,隔空抓住鞭子十余息茶后,笑着对台下众人说道:“各位道友请了,这把阴雷鞭是荆坡宗主的一名好友委托售卖的一把品相不俗的法器,此物从鞭柄到鞭子本身,共有三名太青山的大匠师经手,而画龙点睛的镶珠之举,更是太青门丹田期长老奎登台在衔脉期的大手笔,所用材料皆来自内泽深处,法器不比符器,谁拿过来都能用,需祭炼后才可以勉强催动,至于这祭炼速度,与修为挂钩,诸位请看。” 只见画蝇隔空驱动这只软鞭,抖了一个花式飞往上空,只见鞭尾那只珠子炸响一声,震得会场距离近的宾客一阵耳鸣不说,还有那阴寒之气扑面而来,就连远在百丈外的黄鸣都感受到了。 “中品法器阴雷鞭,别的效果我就不展示了,按照物主的意思,此鞭起拍价一灵珠,不设上限。” 全场炸了锅,只是几息的功夫,就涨到了两千灵珠。最终此物以两千三百灵珠落入了一位女子修士手中,此女头戴牛头面具登台交易,虽不清楚面容如何,只是那身段也足以令人浮想联翩了。 刘榀看着女子背影笑容玩味,传音与身旁的上桑真人问道:“看出什么没有?” 上桑笑着传音回复:“怕是我太青掌门夫人的亲戚吧?这身段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真人此道高人啊。” “刘兄折杀小弟也。” 此女正是橘四。 橘四下台后不曾继续留下,而是选择离开荆坡直奔太青山,好歹一件拿得出手的礼物也买到了,那位打小便素未谋面的姑姑不该拒之门外才对。 “真人,前几天我欠了橘栀一个不大不小的人情,收了个根骨还算不俗的记名弟子,他的一番敲打,在拔高此子心性方面胜过我这当师傅的太多,所以在下有个不情之请,等拍卖结束,护送着这位橘小姐去往太青山,别出什么意外的好,毕竟荆坡的眼睛再长,也长不到太青山。”刘榀正色与上桑传音道。 “那上次咱俩那事?” “两清了。”刘榀似乎想起了什么,气笑道,“内泽本就是你争我夺的猎场,你既然能在我眼皮子底下抢走那枚玉芝,是你上桑该有的一份机缘。” “刘兄要不是要应付那两只屾猴,哪能轮得到小弟?”上桑要得就是刘榀这句话,立马溜须拍马毫不凝滞。 该谈的都谈完了,上桑不再怠慢,往前一步一个响指,拍卖继续。 第一批宝物拍完后,会场修整了一刻钟,由着两名当地望族吹嘘自产的武者丹药,其中一种可以增加臂力的“增肌丸”确实在当地有些口碑,当报出二十四颗灵珠一枚的价格时,黄鸣等人均都摇了摇头,直到身后刘榀站出来为卖家说了两句后,才零零散散卖出去几枚,其中一枚,就是王贵友买下的。 后续宝物依旧由上桑真人鉴定及报价竞价,几乎所有宝物,没有黄鸣瞧不上眼的,只是没钱又能如何,过过眼瘾呗。 午时开始的拍卖会申时进入了尾声,这时上桑真人退至一边,由画蝇站上前去,回头对刘榀拱手,说道:“门主说了,最后三件由刘府尹任挑一件,剩下的继续拍卖。”说着打开了三只大小不一的盒子。 刘榀只看了一眼,就将其中一枚盒子放置到了自己身边,笑着对画蝇说了一句门主有心亦有信,不枉做了几十年的老邻居。 画蝇也不是傻子,刘榀今天似乎什么都没干,却是这场拍卖会真正的定海神针,上桑够分量吗?只说识物的本事,确实是够的。但只要是他刘榀在,这场规模虽大却境界低下的拍卖会,才不会有任何意外。 要不是橘栀卖给他们荆坡刘榀新收了个可以武气双修的弟子的消息,怕是真请不动这刘府尹。这么多年来一直婉拒荆坡邀请前来参与拍卖,也不是一次两次了,所以这本价值虽高却常年吃灰的武气双修功法,也算有了归宿。 当然橘栀这消息卖给画蝇,收了一枚灵币。 上桑真人瞥了眼那本书,却假装什么都没看见。毕竟比起刘榀,他上桑又能算个什么东西?刚刚迈入衔脉期且只进过两次内泽的雏儿罢了。 这还是亏了在开窍期拿命换来的那支玉芝换来的一枚筑桥丹,才侥幸进阶。 所以直至今日,他心里都在想到底是自己赚了,还是赔了?就这么一枚增加一成进阶几率的药丸,换走了老子拿命换来的三百年火候的天然玉芝? 毕竟当初的三相祖师,如今改口三相师伯的老家伙可是说了,给自己的那枚筑桥丹,价值之大,并不在那只可以炼制衔脉期丹丸的原材料之下。 如今三相老祖前往华盖大陆修习丹田期药丸的炼制,那灵山草堂,百年内炼制筑桥丹的成功率,就会下降不少。 所以今天盒子里的这枚筑桥丹,价格上恰恰能验证老家伙是否对自己扯皮。 上桑咳了一声,指着剩余俩盒子其中的一个,扯开嗓子喊道:“道友们请看,这筑桥丹乃是三宗赏给内泽取得资源的最高赏赐,第一名两枚,第二名和第三名都是一枚的名贵丹丸,众所周知,七气窍天才修士进阶衔脉期是真正的十拿九稳,而这与西域坐怀寺的小忘丸齐名的筑桥丹,却可以补齐这一成的几率,做到万无一失。不瞒诸位,在下就是服用了一枚门主赏赐的筑桥丹,才以五窍资质有惊无险地进阶衔脉期的,所以我可以用人格担保,五窍人才修士以上,服用这筑桥丹,能增加一成进阶几率一事,是千真万确的。话不多说,开窍期为数不多需要炼化六六三十六周天的金色丹丸筑桥丹,主材料不详,炼制师身份更是三宗机密,效果是五窍以上修士提升一成进阶衔脉期,起拍价格十五灵币,每次加价不得少于五灵币。” 这一次,下面竟然没有一人竞价。 上桑的脸一下子沉了下来。 第二十九章 夜入胡王镇 拍卖会陷入了一种奇怪的气氛,从开始的鸦雀无声到私下开始小声议论。 这筑桥丹好是好,真值十五枚灵币?未必,也许是放题宗借机拔高自家丹药的手段呢?就拿三宗令来说,起先四五百灵珠就能换取一枚,如今都换灵币来拍了。 “哈哈,我出十五灵币。”一声爽朗笑声盖过了众人的议论声,“师叔啊,我说什么来着,师侄是真来捧你场的!” 众人朝着笑声望去,只见一名青衣公子手持一只钱袋子,星眸剑眉,只随便挽了个发髻,就说不出的写意风流,黄鸣越看越不顺眼,老觉得这小哥脸上写有欠揍二字。 上桑苦笑一声,看了看画蝇,画蝇面无表情点了点头,算是应了。 奎赴京耳边这才缓缓响起了上桑的传音术,“赴京啊,钱你该怎么交就怎么交,只是这筑桥丹里有溢价,我也说了不算...不过我已与画蝇说好了,晚点散了场你去拜会一下,届时溢价部分会退还给你的,至于我,刘榀给交代了点事情需要我跑跑腿,就不和你一起回山门了。” 奎赴京眯起眼点了点头,便将钱袋子丢向了上桑,十几丈的距离竟能转瞬即至,上桑也没客气,一把抓了过来,并将装有筑桥丹的盒子弹给了奎赴京,过程极缓,谁都能抓得住,只是谁也没敢抓而已。 至此,今日的大轴就来了。 放题宗的入门令牌,起价就是十灵币,短短几息就到了十九灵币,随后就由着场内为数不多的十余位望族衔脉期、溶血境族长或长老商议了,一番传音论价后,由一名姓尤的溶血境老人以二十三枚灵币带走了放题令,至此,第一天的拍卖会就此结束。 无论是有收获的,还是过眼瘾的,众人心满意足散了场。 散场后三人一起回到了旅店,相比两手空空的刘旧去和黄鸣,收获了一枚淬炼体格的武者丹丸的王贵友反而眼神更加落寞,回到了之前沉默寡言。 黄鸣倒想劝劝,只是不知如何开口,既然那橘五能够陪同那欠打的公子哥一起下山,那白天里高价买走那只鞭子的牛头面具女子,大概就是橘四了。 王贵友告罪回屋,只剩了黄鸣和刘旧去在那慢慢饮着,黄鸣对酒并不算陌生了,小时候便常去于四那里偷酒来喝,只是小时候偷酒喝,大杯饮着是觉得有点江湖演绎中的大侠风范,后来大了点,发现也就那么回事。 虽然如今的黄鸣,也只是将将十五岁。 “黄老弟,后天拍卖会结束有何打算?”刘旧去与黄鸣碰了一个,喝得极慢,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似乎碰杯比酒更醇醉。 “并无特意要去的地方,约莫游历着,年许时间内去太青山看看。” “嗯,”刘旧去意兴阑珊地点点头,仰头喝了杯中酒,“太青山脉幅员千余里,高人乘坐云盘看那太青祖山,说如那真龙卧于山间,尤其是那主峰,更是被誉为青之正宗,是要去瞧瞧的。只不过由此去往太青山,有两条路可选,一是北上去往瘦湖,坐船去庙河街,再越过三不管的乌鸦岭后,在东边山涧间进入隋国,最终到达太青山,只是这一路虽有景,也有险。” “刘兄,那第二条路呢?”刘旧去说得这条路是黄鸣原本要走的一条路,既然有第二条,不妨听他讲讲。 “第二条路就是陪我往西走,过胡王镇,越马子丘,直达祁河,在那祁河大瀑布饮完三碗离别酒后,你沿河往北一路去往隋国,而我南下坐船回我的大祁,这一路别的不说,起码我都有那通关文书,能省去不少麻烦。贤弟意下如何?” “全凭刘兄做主。”既然此路稳妥,还能陪刘大哥多走几步,何乐而不为? 这次刘旧去倒是痛快,一口饮尽杯中酒,起身告辞。两人各回各屋,黄鸣服用玄气散,打坐修行,一夜无话。 次日,王贵友接着去拍卖会碰碰运气,只是这运气指的是能见到橘五,还是拍到适宜自己的功法,就不好说了。黄鸣和刘旧去各在屋中,各有心事。 毕竟五颗灵珠的入场费,实在是太贵了,见识过也就算了。 三天后,在刘旧去和黄鸣的劝说下,王贵友终于点头答应陪着二人走一走,散散心。三人一早结了账,旅店掌柜送了一人一条腊肠,谢过掌柜后,三人奔赴荆坡出口处,交付了通行令牌后,同乘一副符舟骨架缓缓下了荆坡,黄鸣看到那算命摊子已经不在了,问了门口守卫才晓得那摊子处的几人,说是回家“省亲”了,黄鸣没敢多问,抱拳告辞。临走前再次看了眼每名守卫都有的柳筋样式的鞭子,叹了口穷气。 下了荆坡一路向西,王贵友的话匣子终于被二人给撬开了,原来是随后两天的拍卖会上,均有见到橘五小姐,在最后一天散场时王贵友鼓起勇气前去叙旧,顺便送出那对玉蝶,却无意间得知橘五小姐要跟身边那位姓奎的公子哥去太青山上完婚,王贵友当场脸色煞白如遭雷劈愣在了原地,等回过神后,橘五已与奎赴京去的远了。至于那对玉蝶,依旧留在手中。 刘旧去赶忙劝慰,还拿出了一壶好酒,王贵友一饮而尽,饮完还要。 走了一周有余,路时窄时宽,偶尔路过一些集镇就投店,还好刘旧去路熟,就少了三人餐风露宿的可能性,路上刘旧去没少与二人讲解他心目中的大英雄胡王的事迹。黄鸣听的饶有兴致,王贵友听的意兴阑珊。 说那胡王已是五百余年前的英雄人物了,年少时生的英俊潇洒、风流倜傥不说,还能挽那八石弓。 黄鸣一听吓了一跳,自己身后这把独中已算是沉重至极了,配合自己膂力气势勉强能以五石弓力发挥出六石的效果,那这胡王莫非是个溶血境的武者宗师不成? 只听刘旧去继续唾沫横飞地说道,“胡王自幼长在军中,深得军士的爱戴,十九岁那年,胡王的父亲,三洲国开国皇帝刘晟身染沉疴驾崩,我们大祁趁机对三洲出兵,意图拿下三洲国西部的叫天洲,也就是我们现在站的这片土地,”刘旧去用脚捻了捻地上冻得结实的红土,继续说道:“胡王还在归往皇都奔丧的路上,就被新晋的皇帝,也就是胡王的大哥派去驻守手印屯,胡王领命带着旧部赶往手印屯,路上却发现手印屯往东不足百里之地,三面环山之处,有一道仅有五丈多宽的衔接大祁与三洲国的必经之路。胡王便叫停了旧部,仔细勘察了地貌,随后当机立断,派出斥候携虎符去手印屯将守兵和辎重带过来,并在附近开仓放粮募集士兵,即便这样,一旬后手印屯的屯兵和现募的新兵才稀稀拉拉地赶了过来,点卯过后仅有不足一万人,且很大程度上都是饥民,胡王在那次鼓舞士气的讲话中,留下了千古名句。” “大丈夫生而为人,上图建功立业赴国难,下保百姓黎明免荼毒,但是我希望你们人人不死,仰仗着这天险抗击祁军,活着比什么都重要,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刘旧去神情激昂,王贵友难得打趣道:“刘兄,大祁不是你的母国吗,为何对敌国胡王如此尊崇?” 刘旧去摇头不语,半晌后,情绪缓和后才缓缓说道:“胡王以一万老弱病残抗击我大祁十万将士,月余不退!此等英雄让后世之人如何不神往?再说如今大祁三洲修好,边境已有一百余年不曾有干戈了。” 黄鸣问道:“后来呢?” “后来胡王凭借屏障屏退了我国将士,功高盖主。战事刚一结束,胡王就被传召进京,敲打一番后,才昭告天下正式封他为胡王,封王却不裂土,依然回到了叫天洲,只是有爵位并没有军权,还处处被当地大员掣肘,比起现如今三江城的九王爷还不如。后来胡王丈量土地,修缮水利,倒也做了不少功德事,只是毕竟活得不痛快,在三十余岁就郁郁而终了。” 半晌,刘旧去平复了一下心中情绪,笑着说道:“手印屯现在已是半荒之地了,人们为了纪念胡王,在当初那片三面环山的地方,熔铜铸了雕像,建立了胡王镇,随着五百年的经营,虽是边疆偏远地,却也慢慢繁华了起来,听说即将撤镇设县,县令这会儿估摸着已挂着印在来的路上了。” 刘旧去又想起了什么,抱拳对二人说道:“天色虽晚,却不耽误赶路,二位贤弟一会进入镇子时切不可泄露武者跟脚,尤其是黄老弟,你这弓还是弄块布包一下吧,否则遇上边军,被当成大祁细作就有些麻烦了。” “哈哈,刘大哥本就是祁人,被当做细作也情有可原,我是隋人,黄兄弟是三洲人士,确实是冤枉得很。”王贵友看了看天上月梢,打趣说道。 “刘大哥,有一事我一直很困惑,或许你能帮忙解惑一下。”黄鸣皱了皱眉,开口问道:“若是武者遇上边军,胜负如何?” “老弟,武者和武者之间的差距不用我说你也明白,一名溶血境的武者,不说刘府尹之流,哪怕是最垫底的那种溶血境,即便十个八个我们这样的凑上去,也不够人家一根手指头弹的。边军也是如此,大祁边军近十万,有些是家境穷苦的孩子,来边境讨碗饭吃而已,稀稀拉拉的军备及战力,这样的边军我们三人自然应付自如,即便打个百余人都不在话下。但有些边军是一些权势王爷拿真金白银砸出来的‘奇兵’,世代吃这碗饭,父传子的那种,这种边军军备自不用说,结阵杀敌更是从容不迫,还有那膂力不亚于一般武者的神射手,箭矢攒射出去,你我这样的不死也得掉层皮。我等遇上几十个这样的边军,估摸着也不一定是对手。有意思的是,常年在外厮杀,会有朝中武者不定期来查看是否出现突然开窍的武者,若经发现,迎来他们的就是一条通天大道、锦绣前程。或成为王府中举足轻重的管事,或做那见不得光的杀手,只要经营得当,加上武者远超常人的阳寿,熬到朝中三品的大员,又有何不可?就拿近二百年前我朝的瓦魏都尉许密来说,若不是他老人家不幸身死于一场护送途中,拜个将军那是早晚的事。” 黄鸣暗暗点头,这刘旧去一个开武馆的,能懂这么多,绝非明面上的身份那么简单,还需稍作提防的好。 三人踏着月光,沿着小径一路往西走去,约莫二更天时,终于见到了稀稀拉拉的灯火,这三面环山的胡王镇,就映入了眼帘。 虽是叫镇,却有那石头城门及吊桥,一条一丈余宽的小沟,俨然就是座城池了。三人自然不放在心上,只是黄鸣眼光往水里探去,却看到里面有不少三菱锥,尖钉等物件,所以战事虽过了五百余年,这胡王镇仍有阻隔祁军的一战能力。不说别的,只说城楼与这护城河的间距,正是一般好手刚好能射中的距离。 刘旧去扯开嗓子,“军爷们,麻烦放下吊桥,放我三兄弟进城!” “一更已过,寻常百姓不得入城,赶明吧!”楼上传来了军士的声音,颇有些不耐。 “将军,我等有京城的通关文书,小人是姜毅大人手下听用之人。”刘旧去赶忙说道,言语中显露地市侩至极,哪有二窍武者的宗师风范? “姜侍郎?放他们进来。”城楼上一名中年男子开口道,听声音颇有些动容,不到一刻钟的功夫,吊桥缓缓放了下来,继而奔驰出十余骑,为首的是名胡须稀疏的迟暮汉子,眯眼看着站在正中的刘旧去,刘旧去点头哈腰地呈上文牒,那名为首男子草草看了看各地印戳后,点了点头,“既然是兵部姜侍郎的人,咱就不是外人。就跟我进来吧,只是几位大人可是前来公干的?若有需要,可以来门房详谈。”汉子眼珠子咕噜一转,一改城楼上的语气,恭谨说道。 刘旧去答道自然自然,就跟在骑兵的身后开始往镇子里走去,黄鸣王贵友更是在其后一言不发,任由那名都尉打扮的汉子与刘旧去相互试探。 进门后,那名都尉汉子冲着城门内取暖的脏兮兮老头喊道,“老蔡,还跟这蹲着呢,快滚回家去!” “蒙都尉,冲我喊什么啊,嗓门这么大不知道的还以为来的是名将军呢,前几天我家房子被风雪刮倒了,我也没辙嘛!这城楼下可比家里暖和多了,等会你们睡了,我再将家里铺盖卷过来,齐活!” 姓蒙的都尉作势要拿皮鞭抽过去,老人见机不妙就开始大声嚷嚷,“蒙种杀人了,杀人了!”此时街上还有稀拉拉的人群,不禁都转头往城门口望去,其中一个挑着担子的半大孩子看到是这蔡烟老头叫唤,一脸不屑地骂道:“老杂种,老泼皮,让蒙都尉打死你个不知耻的老王八蛋才好。” 于是街上人人起哄,都盼着蒙种能教训教训这老不正经的蔡烟,几个上了年纪的老人却希望蒙种别真一鞭子抽过去,骂两句得了。毕竟蔡烟平日里坑蒙拐骗偷鸡摸狗名声极差,毕竟上了年纪,哪禁得住这种沾了雪水且带了倒刺的鞭子? 蒙种鞭子抽在地上,啪地一声震得众人耳鸣,这个叫蔡烟连滚带爬出了城门洞,却依然嘴上不输阵:“蒙种,你爹当年活着的时候见了我也得亲切称呼一声蔡老哥,你这勉强带把的玩意儿,自小撒尿就尿鞋,吓唬人谁不会,有本事你过来让我打死你?” “滚你娘的蛋,老子这辈子就没尿湿过鞋,倒是你蔡烟,每次大解小解都要两刻钟,次次撒尿数着滴数来算,可是全镇有口皆毕的。”蒙种大声嚷嚷,显然对蔡烟这尿鞋一说尤为在意。 “那叫有口皆碑,你个臭小子从小没文化,还敢在这里拽文,说给今天来的爷们听到也就罢了,要是给新晋的县老爷听到,还不得笑掉大牙?”蔡烟越说越得意,裹了裹身上的破烂棉袄,笑着露出了所剩不多的后槽牙。 蒙种恼羞成怒,扬个鞭花就抽向蔡烟,蔡烟狼狈躲过,踉跄一下撞在王贵友身侧,蒙种又是一鞭,倒是结结实实抽中了蔡烟的后背,蔡烟哎哟一声扑在了刘旧去身侧,大骂一声:“蒙种!你爷爷当年来我家里送豆子和饼子,都是满脸堆着笑的,你个小杂种,也敢打你爷爷?” 蔡烟早年也算个富家翁,养马术在叫天洲叫得上名号的,只是后来老儿没了媳妇和女儿管束,又好赌两手,且逢赌必输,才成了如今样子,本意教训蔡烟两下拿回面子就收手的蒙种怒向胆边生,又是挽个鞭花就要狠狠向蔡烟抽去,蔡烟连滚带爬逃至黄鸣身后,一把抱住了黄鸣的大腿,蒙种的鞭子就跟过来了,本来这种速度的抽击,黄鸣一侧身就能躲过,可刚一打算抽身,浑身便动弹不得了。 蒙种一鞭子结结实实抽在了黄鸣肩上。 黄鸣浑身一哆嗦,倒没觉得多疼,反而转身瞅着身后蔡烟惊疑不定。 第三十章 锦囊 老人伸手探向其大腿时黄鸣一阵头皮发麻,只是碍于此时此景不得以,才抱拳向蒙种说道:“蒙将军,不用与一位孤苦老人一般见识,况且他又是您家父的旧识,得饶人处且饶人罢。” 蒙种也不愿意与这嘴上爱讨便宜的老头较真,只是今天当着三位达官贵人,实在是抹不开这个面儿,本来抽到了上面来的官员正不知如何是好,见有台阶,立马堆笑收起鞭子:“这位大人,刚才那一鞭多有得罪,一会到了酒楼,蒙某定要自罚一杯才行,”蒙种又看了看带头的刘旧去,“诸位意下如何?” “全凭将军做主!”刘旧去一听进门就有酒喝,颇为高兴。只是忽然又想到什么,嘴上犹豫了一下还是没有继续开口。 就这样,蒙种往地上吐了口吐沫,不再看那老人,带着三人去了。黄鸣也只得说:“老先生,没事了。” 蔡烟这才松开手,看着黄鸣这张再普通不过的脸庞往裤脚擦了擦脏兮兮的双手,笑而不语。 黄鸣看着远去的王贵友二人,也并未再去与老人搭讪,只是轻微点了点头,快步走去。 直到离开城门几百步,看着老人并未追来,黄鸣才开始大口喘气,撒腿狂奔。豆大的汗珠如那断线的珠帘里的珠子淌了下来。 这老人竟然能隐秘地汲取黄鸣的气机!即便黄鸣已摸到地才门槛,也控制不了窍穴内的气机往老人手掌握住的大腿处涌去。去速之快,当得上一泻千里。 前有三江城的牛车老人,又有荆坡的算命道人,加上这胡王镇的老泼皮,莫非到处都是城门之处有高人?不管怎么说,黄鸣都暗自下定决心,以后不管去哪,门前谁搭讪,也不搭理了。 果然在扮猪吃虎这条路上,到处都是前辈高人。黄鸣那句得饶人处且饶人哪是说给蒙种听的,根本就是说给这老蔡听的! 城镇不大,刘旧去和蒙种携手入了一家还算雅致的酒楼,要了壶上好的高粱酒,等菜上齐,边动筷子边进行官场上的相互试探,只是蒙种确实不够海量,几杯下肚,刘旧去想知道的就全知道了。 三人就住在了这家酒店里,等下属抬走蒙种后,刘旧去叫上其他二人来到自己的房间,坦诚不公地告知了二人此行还有那么一点点小插曲。 “二位,刘某明人不说暗话,我确实不是大祁的探子,只是开武馆和走镖是一种人情买卖,结交各种人与事,本身就是武馆生意的一部分,所以这次来这胡王镇,确实是来还个人情的,只是恰巧这要还的人情是大祁皇室的,还望二位贤弟不要见怪之前打招呼,为兄先赔罪则个。”说着先一扬脖子自罚了一杯酒。 王贵友和黄鸣面面相觑,怎么就干系到大祁皇室了? 刘旧去擦擦嘴又自顾自的说着:“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要将皇族一位重要人物,安安稳稳送回祁都盃陵城,大祁虽尚武,武者却不算各邦最多,所以在下虽是个二窍武者,可借着家父当年当过几年的护卫军教头,所以也能有幸出入皇宫,教老皇爷的几位嫡子一些拳脚。” 刘旧去看二人并无言语,便觉时机成熟了,从胸口掏出一枚锦囊,“二位贤弟,在下的本意确实只是为了去荆坡拍卖会长长见识,只是临行前宫里的一位娘娘托人送来了这只锦囊,并嘱咐我在到了荆坡后打开。这位娘娘也正是如今太子的亲生母亲姜宓妃,当时我不疑有他,只管大踏步来了荆坡,约莫腊月二十九,都到了荆坡后立即打开这枚锦囊,定睛一看,只有短短数句和一枚三洲国姜侍郎的印信,二位贤弟不妨看看。” 黄鸣与王贵友对视一眼,由王贵友打开了锦囊,一张质地极为细软的锦帛上,写有“元月十五之前,前往胡王镇接太子归京,三洲国内以姜侍郎印信买路,便宜行事。” “刘大哥可知太子身在胡王镇何处?”黄鸣摩挲着下巴,开口问道。 “正在此地,在从盃陵来的路上,结识了几位路人,翻过边境后这几人就住在了这所旅店中,只是这些看似生意人的走卒小贩,有些不伦不类,其中一人乔装打扮,但依旧腰背笔直,右手有较为明显的抖扇痕迹,应是位富家子弟不假,只是当时并未刻意去查这帮人的跟脚,我与这几人分离之地,就是在这所沿街的酒店,现在想来,十有八九是太子无疑了。” “刘大哥之前说过,京城内的嫡皇子们都在你那学过些拳脚,而路上却未曾认出太子,莫非大祁太子不是嫡出?”黄鸣脱口而出。 刘旧去有点佩服这位聪慧过人的黄老弟了,拍掌说道:“对!这孙长宏成为太子,也是当年流传极广的一件宫中事,说那姜宓妃在侍寝皇帝时,三更起床时发觉肚子上缠有一条又细又长的白蛇,慌忙叫醒了睡梦中的蕴安帝孙琦,孙琦慌乱之中抽出悬挂在床沿的宝剑斩了白蛇,只是那白蛇断为两截后又自行愈合了,扭动一会后断痕转移到了尾部,随后断尾难续,白蛇也钻入地下失踪了,只留了断尾。再后来宓妃就在那晚怀了骨肉,断尾交由朝中一位太青山的外门子弟处,鉴定此蛇为内泽大鲵湖的蜃蛇,蜃蛇最厉害的神通就是这种李代桃僵之术,尾部乃是此蛇修行之精华,只要不是一击毙命的伤势,皆可转移至尾部逃出升天,不过蜃蛇多长约一丈近乎蟒,这小蛇从尾部粗细来看只能称之为蜃蛇的儿孙辈。后来又有了宓妃怀有身孕这档子事,于是老皇帝又将这名皇家供奉派去太青山,问夜遇蜃蛇并斩之,是凶是吉?使者只得跋涉祖山,来回三月有余,得来的消息是大吉二字。使者解释说此蛇近乎蟒,却性情温和不伤人,旁人斩之,有违天和,而帝王斩之,是大吉之谶,后宓妃生子,蕴安帝大喜,不顾朝臣非议,决议罢黜已立为太子的大皇子,反立长宏为太子,只是孙长宏这太子当得并不顺遂,常年不是被人刺杀,就是遭朝臣诽谤,所以这次护送回京,我也吃不准里面水的深浅,这才路上邀二位兄弟来此胡王镇,共议眼前之事,三个臭皮匠一起想个万全之策。” “既然常遭人刺杀,那为何还要出此远门?”王贵友也忍不住好奇,问了个刘旧去也想不通的问题,刘旧去摇头沉吟,说此事还要见过太子殿下,才能弄清楚。 黄鸣问道:“门口那个姓蔡的老人,两位可曾瞧出些门道?” 刘旧去哈哈一笑,“黄兄弟去了趟荆坡,莫不是瞧谁都像是那不世出前辈高人?”王贵友也点头附和,“是寻常老人无疑,只不过身手矫健了些,若是再年轻几岁,估摸不会挨上蒙种那一鞭子也说不准。” “那蔡烟摸过我等三人的身体,你们就没觉得窍穴有何异样?” 王贵友下意识地摸了摸右臂,而刘旧去依旧双手抱臂,笑着说道:“毫无异样,只是既然黄老弟你对他起了疑心,在镇上这些日子,少接触此人也就是了。” 王贵友点头附和,黄鸣也就没再接这茬,抓住一只酒壶低头慢饮。 夜深后,黄鸣二人回自己屋子休息,刘旧去却去了酒店一处不起眼的小屋子,推门入内后,四更天才出来。 清晨,刘旧去带二人去镇中心的胡王石刻群像看了看,只见胡王石刻雕像高约两丈有余,胡王本人骑在高头大马之上,一身戎装大氅,并未佩胄,头发散着更显其飒爽,只是眉宇间有着那么些许书卷气,左手掐腰右手剑指大祁方向,群像里还有十余个高约丈许的亲兵,惟妙惟肖武器各异,只是不管神情如何,眼睛皆望向居中的胡王。刘旧去往前踏了一步,双手齐项抱拳,单膝跪地,弯腰拜了下去,黄鸣王贵友有样学样,在此时,耳边响起刘旧去低语:“今夜二更,二位贤弟准备好,随我觐见太子。” 随后刘旧去带着二人用了一碗馄饨,就分散开来各自行事了,黄鸣本想寻点箭矢,只是这胡王镇购买兵器竟需要镇上管制的购买文书,黄鸣摇摇头只得作罢,又在路过城门时远远瞧见了蔡烟,老头正倚着城门的石头捧着个破瓷碗,一脸沉醉地不知在喝些什么,右手还拎着半个脏兮兮的馒头,似乎是发觉了黄鸣的眼光,远远和黄鸣对上了视线,咧嘴一笑,瞅的黄鸣心里直发毛,便不再理会此人,快步离去。 回到住处,黄鸣看了看剩下的灵珠,叹着气服下一枚玄气散,并叩开一颗灵珠,默念起徙倚引气口诀。 夜里,刘旧去叫上黄鸣二人,往楼下一处僻静角落走去,推开门后,内有四人围坐在中间的小方桌上,见刘旧去带人过来,其中三人纷纷起身,只有带有方巾的一位男子依然坐着,不用问,定是那大祁太子孙长宏了。 在后面的王贵友掩紧了门,一位满脸胡须的汉子递过了三张方凳,王贵友和黄鸣有些拘谨,并未落座,孙长宏客气地笑道:“既不是大祁子民,又是刘师的朋友,就别拘着了,坐。” 黄鸣这才打量起这位当今大祁太子,虽是一身书生装饰,眉眼间却不失贵气,此生所见之人,样貌来讲,除了那太青门的奎赴京,也就数他孙长宏了,只是那奎赴京看了就惹人厌,而这位太子,嘴角微微上翘,笑容和煦,却怎么都让人厌烦不起来。 孙长宏开门见山地说道:“二位,昨晚刘师来此与长宏聊了半宿,只是有些凶险,不方便刘师来与好朋友讲,还是由我这当事人来说更贴切些,”孙长宏这才站起身来,对着黄鸣二人作揖,二人慌忙还礼,三人落座后,孙长宏用手指点了点桌上的紫瓷茶壶,身旁之人赶忙起身为三人倒茶,孙长宏酝酿好措辞后,才与捧着茶杯取暖的二人说道:“长宏此次返京,约莫会困难重重,按照李校尉所言,沿途与京城联系的信鸽,一只也没有飞回来,所以我们就取消了游历三洲的计划,即日返京,方能避免更多的意外。” 王贵友忍不住问道:“太子本就树敌极多,为何会来此地,做那作茧自缚之举?” 孙长宏苦笑说道:“昨夜刘师已告知于我,长宏和王兄弟一样,也是为了逃婚。” 黄鸣和王贵友对送太子归京一事并无异议,至于所谓的报酬,王贵友和黄鸣表示也不是图什么报酬,就只是帮刘大哥一个忙而已。孙长宏就没多说什么,只是看了一眼刘旧去,然后点了点头而已。刘旧去要得就是孙长宏点这个头,这就意味着父亲的牢狱之灾,将会在自己送太子归京之日就到头了,让他如何不喜?七人吹灯起身,去柜台结了房钱,便摸着后门去了马厩,那里早有七匹已喂了两天精细饲料的好马等在那里,刘旧去率先跨马,拿着姜侍郎的令牌奔袭至城门。 刘旧去三两步登上城楼,敲醒了早已入睡的蒙种房门,抱拳说道:“蒙将军,之前所说之事,刘某前来兑现了。” 蒙种笑着接过令牌,并抽出了一封书信,交给了刘旧去,刘旧去会意,接过手后二话不说就下楼而去,只听楼上蒙种大喊一声:“开城门!”城门就应声吱呀呀开了。 待刘旧去跨上马匹,七人七马便要出城而去,黄鸣瞅了一眼门洞中横卧的老头,心里一阵嘀咕,但未曾多想,跟着大队冲了出去。 马力十足,渐渐放开脚力,可刚骑出不足一里,黄鸣察觉到了草丛及路边的异样,忽然大喊一声:“有埋伏,快撤!” 就在此时,火把四起,漫山遍野。箭矢更是如那飞蝗般射向七人,那名冲在最前的李校尉连人带马被射成了刺猬,马失前蹄,人往前甩飞了出去,当场就死了。而那名后方的随从点燃了一只绿色火把,大喊一声:“捉拿叛国贼孙长宏!”话音未落,人已往一侧疾奔而去,那名满脸胡须的汉子大骂道:“左游弋,你个叛徒,老子抓住你非扒了你的皮!” 黄鸣拉开“独中”的幕布,一甩拍散了袭来的箭矢,抽箭拉弓一气呵成,箭矢随着短促的嗡声射向已奔出几百步远的左游弋,这位身经百战的左校尉只觉肚子一凉就被射下了马背,就此没了气息。 五人调转马头,往胡王镇奔去,刚才大喊的那位名叫卢芦的大汉左臂一侧中了一箭,依然咬牙护在太子一侧,边退边拨弄箭矢,至于刘旧去也有余力边退边帮衬太子,众人拔马回奔,只是那吊桥抬高已有三尺有余,漫天的火光及呐喊声吓傻了城楼上的蒙种,半晌才大呼:“是大祁军!敌袭!敌袭!快关城门!” 眼看众人距离吊桥只有百步距离,吊桥已吱呀呀升高到了近两丈,刘旧去大急,口呼一声:“贵友兄弟!” 王贵友回头一看刘旧去已一只手抓住了孙长宏肩膀,当即会意,运起右臂气势与刘旧去合力将太子扔进了城里,随后二人弃马狂奔,跃起后抓住吊桥门板滚进了城里,黄鸣骑在马背上看了看身后已下马抽刀的卢芦,心里一阵恻隐,一咬牙用幕布蒙了马的双眼调转了马头,往回奔去,大呼一声,“卢大哥!” 卢芦看黄鸣冲自己奔来并伸出了一只手,有些激动,却遥遥大喊:“少侠快快进城,我为少侠垫后!”黄鸣哪跟他废话,一手抓住卢芦后颈就扔在了马背上,此时箭矢虽然不再密集,但射来的箭无一不是来自硬弓,狠且准,黄鸣调转马头的缝隙马脖子就中了一箭,没跑几步就瘫软在地上,黄鸣不敢藏私,背起卢芦暗运足底气势气机,虽背有一人却依然快得出奇,此时吊桥已完全升起,黄鸣大喝一声,身形拔地而起,先是跳起将一名一百二三十斤的汉子抛掷过吊桥,落地后又往前奔了两步重新跳起,黄鸣暗运小踏空决,想借着足底玄气再次拔高,只不过这一次失败了。 黄鸣虽慌不乱,早已掏出了行囊内的那套飞刀,趁身体下坠前钉入了吊桥,借此拉力堪堪越过吊桥,黄鸣滚落下去前也不忘收起飞刀,只是那丝线扭动轨迹不定,差点伤了自己。 收入行囊后黄鸣苦笑一声,原来城内的驻军已将他们几人团团包围了。 第三十一章 胡王见胡王 “抽刀!”随着蒙种一声令喝,胡王镇内的守卫唰唰全把别在腰间的佩刀抽了出来,只不过这些兵刃无一不是生锈的家伙什,还有几把连刀刃都卷了。看得门洞里瞧热闹的老蔡都一个劲摇头。 刘旧去娴熟地将卢芦背后的两枚锥形箭矢用刀挑出,涂抹上止血极快的伤药,这才正眼看了看蒙种,缓缓说道:“蒙将军,今日之事,确实是个天大意外,本是要去大祁为侍郎大人办事,却遇上了近百年都未曾有过的敌袭。” “少给我装蒜,你们都是武者吧,一般的江湖把式可做不到吊桥完全吊起还能跃上来的,说,你们是不是大祁的细作?”蒙种弃掉手中连中看都算不上的佩刀,换成了用惯多年的鞭子,还看了看最后如杂耍般入城的黄鸣,似乎极为忌惮。 孙长宏揉了揉从城门外摔下来时似乎扭伤的手腕,沉吟了一番,对蒙种说道:“蒙将军,可否让在下往城楼上一观?” 其实蒙种此时心里已没底了,自幼没打过仗的他哪见过这种阵仗,别说是他,就是他爷爷的爷爷都未曾见过如此多祁军。若是今日城破,祖上传下来的这个都尉衔怕是到他这一代就没了,只是他也不是个傻子,忙问道:“刚才有人喊叛贼,大祁军可是奔着你们几人来的?” “此事不劳将军费心,我们不是大祁叛民就是了。”孙长宏说完与蒙种对视,眼神清冽,显得十分镇定。蒙种似乎被某种气势威慑到了,避开他目光后一咬牙喊来十几个亲兵陪孙长宏走上城楼,孙长宏驻足远眺,这才估算起城外渐成包围之势的火把,大体看清了城楼下的祁兵数量及跟脚,半盏茶的功夫就快步走了下来。 此时卢芦的伤口已包扎完毕,孙长宏小声对其他人说:“是马嵩的兵,不含树上看不清的,约莫一千五。” 卢芦进言道:“公子,这些兵吃不下胡王镇的,我们等着就成。到时候蒙种派兵在后面出去找来增援,围城之势可破。” 刘旧去道出此计隐患,“可若要楼下官兵吆喝要他们交出太子,届时哪怕我等,也未必能护殿下周全。” “刘师所言甚是,这也是我的担忧之一,所以我的想法是先从后城门绕去古镇手印屯,乔装之后再觅退路。”孙长宏谋而后动,不再与刘旧去等人低声言语,而是走过去拱手对蒙种说道:“蒙将军,既然城门已被祁军所围,在下作为姜侍郎的门生,愿带人走后城门前往手印屯调兵,还需借蒙种将军一样虎符类的信物。” “借什么信物,没有!”蒙种哪敢将虎符借给这几个能飞檐走壁的武者,这可都是在志怪里才有描写的人物!刘旧去有沉声说道,“此地乃是胡王镇,是胡王抗击大祁之地,假若他老人家在世,看到将军如此不果决,还不寒了胡王的心?” 蒙种眼咕噜一转,拍掌说道:“信物是没有,不过蔡烟老先生在此生活了七十余载,不管是胡王镇还是手印屯的守军都识得,你们带着蔡烟去,让蔡烟和那边的刘老都尉言语一声,比什么都好使。” 周围的守军也在那起哄:“对,对,让蔡老儿去手印屯,老蔡是那刘都尉的便宜丈人,当年蔡家闺女嫁过去半年就被休回来改嫁,但这层裙带关系,说话比虎符还好使了。” 蔡烟站起身来,双手掐腰准备破口大骂,却被旁边一名守军一棍子敲晕了过去,那守军抱拳对孙长宏说道:“先生,后门早些年就破败了,现今只留有一处狗洞,若几位觉得屈尊,大可以照着进来时的神通飞跃出去,只是这蔡老儿,可别忘了给他女婿带过去,毕竟俩人怎么也有三十几年没见了。”说完引来了周围兵士的大笑,就连蒙种,也跟着笑了起来。 “你们别欺人太甚,别忘了外面还被祁兵围着城呢!”卢芦是个火气大的,只是被王贵友按住才没有冲过去和那名军士打起来。 “哼,先生,别看我们也就二百余名守军,就这点人凭着城池坚固,守个一旬不成问题,胡王在上,五百年前的苦头,祁国还没吃够吗?”蒙种恢复了往日的神情,倨傲说道:“我虽不晓得先生出城所为何事,也不晓得这祁兵犯境是否与先生有关,”蒙种又看了看刘旧去这几名武者,“只要先生离开我胡王镇,是带着蔡烟去手印屯报信也好,去哪都行,也算是对兵部姜侍郎那边有些交代了。” 孙长宏好深的韬晦,任凭这样也没有对蒙种发任何脾气,作了一揖,才缓缓说道:“那就谢过蒙将军了,只是将来将军上司来了,就告诉他来犯我胡王镇的是大祁马嵩的东赤军,马嵩也算是大祁的四品杂牌将军,重金养了好些擅射的弓手,在大皇子秉王手下听用。” 蒙种听了一愣,这才抱拳谢过了孙长宏,闪出一条道路,“让出几匹马,偷偷打开后城门,送先生去往手印屯借兵。” 众将士极不情愿地让出了三匹马,由于孙长宏手腕带伤握不住缰绳,便与刘旧去一匹,王贵友和卢芦一匹,黄鸣本就不情愿和这蔡烟共骋一匹,可就三匹马还能如何?只得将蔡烟紧紧绑在马背上,这才跨上马背。就这样,六人三马再次由守兵引至后门悄悄打开一个侧门,直奔手印屯而去。 行了四五里,遇上了一拨四五人组成的大祁斥候,被刘旧去用一对肉掌轻松解决,不是一掌拍碎对方天灵盖,便是一抓掐断对面脖子。黄鸣发现这位速来好脾气的刘大哥,身手虽不如张震,下手杀人却也毫不留情。 又奔走了十余里,众人这才从林间小道转走大路,由最前面的王贵友率先夹紧马肚子,不留马力地开始快速行进。 就在此时,马背后传来了蔡烟低声的耳语:“嘻嘻,你们这群雏儿,那马嵩哪是真为杀那姓孙的而来,就算真杀了他,一个四品杂牌将军哪能背得起杀他的罪名?那可是要诛九族的罪咧,多半是他家里出事了,不让他回去当家做主罢了,人家巴不得你们跑到最东边的三江城里找刘榀喝大茶才好呢,否则刚才就会在城下大喊让他们交出大祁太子,到时候你看蠢货蒙种是杀他还是不杀?这大祁太子,死还是不死?” 黄鸣听完惊出冷汗,蒙种等人确实奈何不了自己这波人,可是身后有个深不见底的老头呢!黄鸣回头看那蔡烟还在装死,沉吟片刻后大喊一声:“贵友兄弟,留步!” 王贵友赶紧勒紧了缰绳,此时刘旧去对黄鸣的看法已非之前可比,赶紧调转马头奔了回来,问道:“何事?” 黄鸣便将蔡烟刚才的话大意与他们说了,刚才孙长宏在城门受辱都波澜不惊,听完却脸色煞白,头上淌下了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勉身下马朝黄鸣深深一拜:“壮士先前射杀叛徒左游弋,又救我长随卢芦,如今一语道醒梦中人,此等大恩,请受我孙长宏一拜。” 黄鸣赶紧下马搀扶起孙长宏,卢芦也等着孙长宏拿出主意,只见孙长宏翻身上马没有丝毫犹豫,“朝中应当出现了变故,否则这马嵩不会如此孟浪。我意突破东赤军直奔盃陵,诸位可愿随我继承大统?” “微臣愿为殿下赴死!别说东赤军这点虾兵蟹将,哪怕是皇城禁军,只要敢拦殿下进京的,卢某见一个砍一个!”背上有伤的卢芦下马就跪,忍着剧痛,朗声说道。 “我有一计,”黄鸣脸色恍然,继续说道:“如今马嵩的东赤军还不晓得我们已离开了胡王镇,一会我们大可沿西面山路迂回到胡王镇前门西侧八百步处入大路,绕开围城的主力队伍,策马狂奔南下,还是有较高突围可能的。” “万一这马嵩留下后手呢?”刘旧去虽觉得黄鸣此计可行,却也不是万无一失。 “胡王镇之所以在五百年前挡住了大祁,不是没有道理的,”黄鸣叹了口气,这蔡老儿到底什么跟脚,莫非他才是这胡王镇真正的守将?虽有疑虑,还是觉得蔡烟向自己低语的计策可行,便向众人传达了蔡烟的说法:“若我们几人翻山而行,抛弃马匹,几个月内也是可以返回盃陵的,只是太子殿下急着回大祁继承大统,一刻钟都耽搁不得,那就只有胡王镇前方那一条路能走了,我等一会可原路返回扒了那几个斥候的衣衫,或能多瞒马嵩军一时,为我们多争取那么一丝机会。” 众人思量片刻觉得也没别的法子,倒是孙长宏对此法颇为赞许,便依照黄鸣所说先返回去扒了那几件死人身上的衣衫披了,再往西山方向的小径急奔,路上孙长宏向黄鸣等人解释了为何会有今日之变。原来孙长宏自幼与当朝宰相张涪家的长女张绫相互爱慕,只是作为皇长兄的孙长波前些日子向年迈体弱的父皇进言,说太子一日不可无妃,愿亲自去大祁南毗邻的大仲为太子提亲,迎娶嫡公主。 “就是此时,我身边的长随之一左游弋就向我谏言出去躲几天,方能最小程度地缓冲我与大皇子的矛盾,也不至于让母后为难,我念及与张绫姑娘的感情,也就答应了,只是母后不放心我出远门,便借刘师去往十里荆坡送了我一程,并承诺送我归京后就放了曾酒后仗剑斩伤三洲国姜侍郎的刘旧去的父亲。” “只是不动干戈还好,但凡马嵩这边出了兵,定是朝中秉王趁父王病危诬陷我是蜃蛇化身,我与秉王间那层窗户纸就算捅破了,还好黄壮士一语道破情形,否则等我想明白,怕是大祁就要变天了!现在我回去就算继承了大统,大祁也会元气大伤,多年内肯定国力大损的。”说完接连叹气,众人赶紧劝慰一番。 六人开始放缓马力,下马给马掌裹了厚布,并轻轻擦拭马鼻,黄鸣看老蔡还在那挺尸,而王贵友和刘旧去并未发现异样,便没多说什么。 继续前行,眼看沿山小径已走至尽头,前路开始向城楼方向倾斜,孙长宏还好,刘旧去和卢芦便有点沉不住气了,黄鸣吊在最后,脑海里想的却是复盘张氏三兄弟围杀自己的那盘旗,那盘棋死中做活了,那这一盘呢? 蔡烟瞅着颇为平静的黄鸣,笑了一声后,心声说道:“告诉他们,越是随意,瞒得越久,差不多摸清对面后援情况后,再撒腿狂奔活下来的机会才大一些。” 黄鸣照此说了,刘旧去这才恢复了笑容,摸了摸酒葫芦,却发现早已喝光了,笑骂一声掷了出去,“殿下,我父亲出狱时,得让我爷俩去你府上喝个痛快才是。” “刘师,经了今日之事,便是真正的患难之交,别说府上那点劣酒,就是你想将你那武馆开到刘榀眼皮子底下,又有何难?”孙长宏爽朗一笑,揉了揉肿胀的手腕。 “那刘府尹还不一拳撂倒我这外来户啊,不成不成。”刘旧去当了真,竟是一本正经地答道,说完还皱了皱眉,似乎家里祖传的武馆,真就已经开到了武者圣地三江城一般。 说笑归说笑,真走出小径奔至大道后,又是另一种情景。 上千火把将城镇团团围住,将灯火照得通明,围而不攻。刘旧去照孙长宏的安排,沉声说道:“你们几个,向后方看看驰援的队伍什么时候能赶来。” “诺!”黄鸣等人齐声答道,便夹起马肚快速往南方奔去,遇上树上有弓手时,便挥手大喊:“奉马将军令,打探增援脚程!” 此计果然奏效,一路上的东赤军果真都为这一小撮人让开了一条道路,眼看人越来越多,奔在最前方的王贵友把头越埋越深。 行出约有一里,马路渐宽,三骑便拉开了间距,刘旧去暗呼侥幸,因为刚才过往之处,树上密密麻麻皆是弓手,若在迈出小径便撒腿狂奔,跑到这里都玄。 几人依例喊着那句口号,只是不知哪棵树上一人大喊道:“东赤部全军都出动了,哪有什么增援,分明不是逃兵就是回去报信的,给我擒住这几个,敢动的,一律射死!” “且慢,马将军令...”卢芦大喊一声,却见十余骑迎面冲来,领头中年五短粗壮,披有黑色大氅且未带铁胄,手持一支银色短枪,黑脸光头无须,开口就炸了雷:“放你的狗屁,我老马的军令不要钱的吗?给我杀了他们!” 火把的余光照得大路通明,眼看双方就要短兵相接,机灵点的弓手哪敢攒射,王贵友和刘旧去近乎同时激发了武者符箓,刘旧去贴往头部及胸口的是两枚阻戈符,算是品秩一般的防御类符箓,而王贵友贴往右臂的红色符箓却是怪异,使手臂涨大了一圈不说,还使得右臂通体泛起刺眼红光。 “啧啧,燃血符箓,真有钱,真有钱啊。”黄鸣背后响起了蔡烟的声音,只是此时老人已挣脱绳子坐了起来,在如此剑拔弩张的情形下,好似还伸了个懒腰? 对面马嵩瞧在眼里,真真吓得肝胆欲裂,别人或许不了解武者的厉害,他却在一次围剿马贼时过于托大,尝过大苦头!大呼一声,“武者来袭,必是逆贼孙长宏!快给我杀!”只是此时调转马头已是来不及了,被飞身下马的王贵友一拳打飞出十几丈远,重重镶在了山石里好几寸,不可能活了。 众弓手又惊又怒,将军已死,便不再顾忌是否伤了自己人,朝向孙长宏等人一顿猛射,孙长宏瞬间背后连中两箭,只是听到铛铛两声,射中的箭矢便落在了地上,一丝一毫都没有在他身上留下痕迹。 黄鸣这才知道这太子殿下身上有件不亚于自己符甲的宝甲,就在此时,又是嗖嗖一阵攒射,黄鸣照顾自己不难,而身下马匹已中了好几箭不能前行,黄鸣无奈翻身下马,蔡烟好巧不巧地落在自己背上,还有心情说道:“主将已死大势已定,还要只是强弓而非劲弩,只要扛过这波攒射,你们就大功告成了。” 黄鸣终于开口对蔡烟说道:“老前辈,你这么厉害,帮我们解决了不好吗?” “嘿嘿,你们这代人的事,与我何干?出城也只不过是看你‘面熟’又亲切,想找个没人的地儿找你聊几句罢了。” 黄鸣边听着蔡烟胡扯边背着老人撒腿狂奔,心想老子从东边海上一路西来,哪见过你这糟老头子?何谈面熟?见路上却突然掀起了拌马的绳索,黄鸣拔腿腾空近一丈跃了过去,就在此时,两位老弓手看准黄鸣下坠的轨迹射了过来,眼看是躲不过了,甚至连老头都开始有点幸灾乐祸地说了一句:“这下完咯。” 不曾想黄鸣虽不能利用玄气腾空,却仗着反念小踏空决的口诀猛然利用玄气下坠,转瞬间人已踩到了地面上,两箭落空后咚咚钉在了树干上,连身后蔡烟都忍不住轻咦了一声。 往前奔了几百步,已经明显跑出了攒射密集的区域,黄鸣看了看比自己冲的更靠前的刘旧去和王贵友,其中王贵友背着卢芦连冲带撞,一般近身甲士皆非其一合之敌,而刘旧去由于有符箓护身,根本不管自己那点不痛不痒的箭伤,紧紧护住太子和马,所以马匹并未有任何差池,更是带着太子冲在了最前方。 “瞧,没事了吧,别管他们了,咱爷俩找地儿叙叙旧去。” 黄鸣只得冲着前方喊道:“刘大哥!贵友兄弟,青山不改绿水长流,恕小弟不能陪着进京,有事先走一步,就此别过!” 刘旧去与王贵友虽然诧异为何黄鸣会突然离开,可事态紧急,也顾不得那么多了。 不等王贵友和刘旧去应声,黄鸣便越过拐弯处,一个猛子扎进了林间。 月上树梢,黄鸣已在林中穿梭了半个多时辰,估摸后面也不可能过来追兵了,便跳上了一颗大树,苦兮兮地问那老头:“前辈,可以下来了吗?您这水蛭一般的功法,快把我吸干了啊。” 老人“嘿哟”一声从黄鸣背上蹦了下来,盯着黄鸣面庞,神色才有些温柔,“撤了面皮说话。” 只凭这一句,黄鸣便什么都顾不得,撒丫子便要跑路,只不过老人左手迅捷地搭在了黄鸣肩上,黄鸣就有如被人定身一般,上身根本动不了了。 “坐下说话。”蔡烟左手向下轻轻一按,右手迅捷向着黄鸣额头,脸颊,下颚,耳根几处点去,还未等黄鸣屁股落地,蔡烟已娴熟地震散了面皮附着的气机,这副模样平凡至极的面皮,便从黄鸣脸上滑落了下来,落在蔡烟手上。 “哟,就觉得你这后生年纪不大,可还是把你想得老了,这么俊的模样,带这面皮,是糟蹋了别家姑娘没脸做人了?”蔡烟看了看黄鸣那璞玉般的面容后,似乎有点自惭形秽,低声说了一嘴:“可比我年轻时候俊俏多了。” “前辈到底是什么人?” “你天天带着我的面皮,还问我是什么人?”老人捧着从黄鸣脸上脱落的面皮,低声笑道:“这张面皮,正是从我脸上剥落的,迄今为止,也有五百年了。” 老人松开按住黄鸣的手,一改蔡烟那泼皮腔调,而是换了一副许久没用过的醇厚嗓音说道:“我叫刘韵,听过没有?” 黄鸣大吃一惊,忆起昨日里碑文上的内容,脱口而出道:“你是胡王!” 第三十二章 往事不追 “下去捉两只獐子,我们边吃边说。”刘韵率先跳了下来,倚在一颗树下抱着那张自己脸上剥下面皮,不知在那想些什么。 片刻功夫,黄鸣背着一只獐子,抓着一只兔子回来了,火绒出门未带,刘韵笑说无妨,将手伸进劈好的木柴打了几个响指,木柴自燃。回头问道:“想不想学?” 黄鸣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却不应声,递出那只刨洗好的獐子,自顾自拿起那只野兔烤了起来。 刘韵蹲在火前久久无言,肉香渐浓,下意识咽了咽口水,这才开口:“从哪说起呢?你真名叫什么?反正不叫黄鸣对吧?” “前辈,在下背负血海深仇,不能将这名字透露,还请原谅则个。”黄鸣思量了一会,开口苦笑道。 “不说也罢,那你是不是姓白?”刘韵自顾自地烤着那已开始滋滋响的獐子。“我问你一个问题,你答出来我就解答你一个疑惑如何?” “可以,”黄鸣一看否认也没用,打也打不过,跑都跑不了,便如实招了。“我确实姓白。” 刘韵点点头,“那你可以问我了。” “胡王殿下,你是通过这张面皮晓得我的跟脚的?” “是也不是,毕竟这虽是我脸上割下的面皮,但毕竟只是个物件,真正确认身份,还是你气机里的味道。味道是骗不得人的。”刘韵抬起半边已烤熟的獐子,嗅了一嗅,又翻了个面放回了火堆上,这时刮过来一阵风,火光摇曳,让黄鸣看不清刘韵表情。 “该我问你了,仲城白服可是你父亲?” “虽是家父,却不曾见过面。我真名叫白旻宇。”黄鸣看刘韵点过头,追问道:“前辈是如何与家父识得的?” “我和你父亲并不熟,前后就见过两面而已,两次间隔有点长,第一次见面,是二百余年前了,而最后一次见面,是十余年前,他在我这边拿走了三张面皮,还在我这里存了一样东西。” “是什么东西?可是交给我的?”黄鸣问道。 “没说,只是说交给戴有我交出的那三幅面皮的白家人,十几年下去了,估摸就该是你的吧。是一本你们白家的家传功法,名叫大结印术,照理不该由我这么个外人保管,只是你父亲明确说了,来的白家人若没有衔脉期修为且足底开有气窍,不可盲目交出此功法,所以哪天有衔脉期修为了,来找我就是了,还有什么要问的?” 黄鸣沉吟一番,问道:“前辈,你为何会助当年的敌国,大祁现如今的太子归国继承大统?” “我还以为你会先问我和你家的关系,这个嘛,和现在没去过内泽的你来说,有些早,但可以简而化之地说一下,那就是这个孙长宏,可不简单,今夜就算没有你们助力,一样能安稳回到大祁,只是他藏拙的本事确实高明,才瞒过了你们而已。我本意跟你们出城,趁机结果了他,了却后患,再拉你过来,交代一番后就回我的门洞大睡一觉,只是他在马上主动说出跟脚,不是说给你们的,而是说给绑在马后的我听的。他那句蜃蛇化身,算是主动承认跟脚,而后面所说的定会国力大损,意为不会与三洲抗衡,多半是觉得蒙种过于无能,才将我当成胡王镇真正的看门人了,这么聪明的人,不在当年的我之下了,该他活着。” “那刚才他中的两箭?” “他并未穿戴任何甲胄,那是他妖族身体坚韧罢了,只是他这蜃蛇一脉,走得却是武者的路子,一身横练的体格,气机虽有却孱弱。他入城那天我向他讨要过年关的岁钱时,趁机试探一番才晓得了,嘿嘿,只是他当时跟着的那姓左的小子,天生脑门后就长有反骨,还对这人深信不疑,确实又是这小太子太不小心了,估计回到祁京,自有一番大的清洗。” “他们察觉不到前辈你汲取他们气机?”黄鸣对老者两次汲取他气机记忆犹新,气短不说,还浑身抽筋。 老者大笑,“自从你爷爷给了我那本无名古书后,发觉我窃取气机的,也就只有你和你爹了,当初在镇子里你那句‘得饶人处且饶人’我可是满意得很啊。愿意不愿意陪我在这边住几天?” 黄鸣还真跟着蔡烟回了胡王镇,只是面皮不再覆着,显露出仅有十四岁还稍显稚嫩的面庞,被门洞里一群守卫嘲弄一番后,刘韵回到了自己的“家中”,说是家,其实就是个破败漏风的半截庙宇。 在住的这几天里,黄鸣慢慢从打开了话匣子的胡王嘴里,了解到他这绝不平凡的人生。 刘韵,三洲国开国皇帝刘晟的二皇子,生来就有六窍,除了那枚眉间的武窍,其余五枚气窍皆在下丹田,只是刘氏世代都未曾出过修士而不为人知,出生十余年来,在其母的“淳淳教诲”下,一直在与大皇子在争那帝王位,只因大皇子身为嫡长子又是开国勋臣李岩的女婿,不但在工部户部多有建树,更是深得三洲民心,所以胜算极少的刘韵才谋划了与大祁的战争,自导自演了那场胡王镇守城战,希望通过军功得到父皇赏识。只是不曾想父皇染上沉疴撒手人寰,在京的大皇子也顺利继位,刘韵感慨人生短暂心灰意冷,胶着的战事也随着刘韵的灰心丧气,逐渐变得由大祁掌握了主动权。本就破败的城楼被打得是东残西缺,已是无力回天。也就是在此时,来了一名到处乱窜的修士,此人就是白旻宇的爷爷白博宁,当时已是金丹期大能的白博宁趁夜摸进了祁军中军大帐,第二日大祁就退了军。身为三洲统帅的刘韵出城迎接了这位看上去不算太老的活神仙,并许诺了金山银山报答恩人,白博宁却只说自己饿了,让这位人间贵胄给他抓了两只獐子烤来吃,刘韵照做了,谁曾想那顿烤獐子,改变了刘韵的人生轨迹。 白博宁告诉刘韵他身上有五处气窍,皆在下丹田,是真正生而半步天才的修道美玉,刘韵又惊又喜,愿意拜白博宁为师,修习那长生不老之术。只是这天泽大陆并不允许皇室修行,生怕皇室修行,不好掌控,这种事连刘韵都知道点,何况白博宁?只是白博宁说不要计较这个,真要修行,你开口就是了,自己乃是闲云野鹤,家住内泽,才不计较这些,但是刘韵的五窍古怪,收而不发,不能以常理度之,若要修行却也凶险万分,但白博宁到底是一名金丹期修士,说方法由自己出,劫难由刘韵抗,让刘韵自己拿主意。 刘韵只用了白博宁吃完一只獐子的时间就决定了,不愿做那百年枯冢,再难也要走向那长生之路。白博宇便看这不到二十岁的年轻人就更顺眼了,丢给刘韵三本书,说等他将三洲国的玉玺拿来,再帮他张罗之后的事。 大战已毕,功高盖主的刘韵归京后得到了不少少壮将领的支持,不敢说让已是皇帝的大皇子禅位,也要让刘韵当那实权的铁帽子王。只是不知这平素里不怎么言语的哥俩关起门来时怎么谈的,总之就是刘韵抱着玉玺出了宫,皇帝昭告天下封刘韵为胡王,又顺带摘了他的兵权,亲胡派将领面面相觑:封王不裂土,那就什么不是。 只是刘韵哪还计较这些名利?回到胡王镇后,白博宁就将那裹含浓厚气运的炼化到了刘韵肚子里,疼得刘韵在林地里打了十好几天的滚,眼看就只剩一口气了,白博宁摇了摇头,只得退而求其次,用自身气机帮刘韵穿针引线,走了“捷径”。刘韵这才从鬼门关那边迈回来,五窍衔接在近乎法宝品秩的玉玺周围,同时有了近乎丹田初期修士的气机运转法门和寿元,却无法利用气机施展神通。 所以这种方法无异于是一把双刃剑,刘韵的窍穴变得只能汲取气机而不能随意放出,也就是不能使用各类术法及符箓。所以白博宇将留给刘韵的第一本书替换了出来,换了一本更适宜刘韵当下状况的引化决,来汲取他人温养过的气机化为己用。 待刘韵将引化决练到了一定程度,白博宁就撒手不管了,只是说你这胡王“该死”了,需更换一个身份,方能瞒天过海隐忍地修行下去,等什么时候五枚窍穴的气量足以化液了,便能五窍融会贯通,成为一名丹田初期修士,届时不但气窍内的气机转化为灵力施展神通,还可以取出那枚作为自己本命法宝且温养多年的玉玺。 所以第二本书,是一本玄而又玄的易容之术,待刘韵研究透彻,自己“暴毙”之事便安排的差不多了,这幅自己亲手割下的面皮,便成了他的第一幅杰作,待从棺材里爬出后,换了层身份和面皮继续生活,至今已换了三十余重身份,几乎从未离开过胡王镇,每次有修士路过,也都做那雁过拔毛的勾当,即便是那衔脉期的修士,也没发生过什么意外。 至于第三本书,是一本直通溶血境的图谱,毫无文字说明,却内涵如何在开窍期激发溶血境神通的方法,所以那天王贵友激发溶血符箓,被老人一眼看穿便在于此。更让黄鸣意外的是,那刘榀竟然是刘韵的开山大弟子,不过老人只将图谱偷偷塞给了落魄至此的刘榀,却无多余任何言语,甚至至今刘榀都不晓得图谱是谁赠的。 原来刘榀是当年和自己夺嫡大哥的血脉后人,只是三百余年三洲国外戚当道,宦官祸国,如今的皇帝,和刘韵这一脉早已血脉淡薄,此事不但刘韵知道,历代皇帝知道,刘榀也心中有数。 黄鸣又问老人是否已臻溶血境了,那丹田初期还差多少? 老人笑着给了黄鸣一拳,黄鸣便如那断线风筝般飞了出去,五百年如那乌龟爬爬般打熬的溶血境,只是在丹田期初成前用来傍身的,但是打黄鸣这种刚开窍的雏儿,能一只手打十个还有富余。 至于白服和老者的两次接触,第一次是白服主动找到刘韵,按照家父的安排来瞅瞅他过得如何,二百余年过去后是否后悔当初的决定,刘韵表示从未后悔过,白服就将些许气机“喂”给了刘韵,这也就是这么多年,刘韵第一次不但“吃饱了”,甚至还“吃撑了”。将白博宁交代的事办妥后,刚迈入溶血境的刘韵就问当时的白服境界如何,能不能打? 然后两人就在这座当时还算新庙的内堂里切磋了一下,白服说点到为止,我怕我这开窍期的武者被你这溶血境的前辈打死,刘韵有些得意,点头说自然自然。几个呼吸的功夫过后,刘韵便差点被还是开窍期武者,衔脉期修士的白服打死。这也是刘韵第一次与人切磋,但这更加坚定了刘韵丹田期初成前夹起尾巴做人的道心。打完后刘韵一瘸一拐地送白服出城,临行前请白服吃了一只野兔一只獐子。白服想起一事,说过几天有个姓于的修士会来这胡王镇,他祖辈曾对自己有恩,到时候将那套易容之术的皮毛传给他好了,刘韵怕挨打,所以连问都没问,点头答应了,这名当初还算年轻的于姓修士,便是于四的祖父了。 第二次白服来见刘韵,也是先请刘韵吃了顿“饱的”,又揍了他一顿,这才开始谈正事,白服说老爷子去了内泽近二百年音信全无,所以打算伪装成一名衔脉期散修跟着三宗深入内泽打探父亲消息,这一次白服和刘韵聊了整整一宿,临走前讨要了面皮才说将来若有白家后人来找他刘韵,便将他所留之书拿出来,算是交代后事了。黄鸣听完心中黯然。 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正月二十二那天,刘韵陪着黄鸣走出那倒灶庙,走出了城楼门,送出一里路后,黄鸣回身拜别老人,只是黄鸣虽早熟,却对仇恨一事上颇为迷茫,便问刘韵,自己报仇的事情,该如何计较? 刘韵摇摇手,“等,修士间的仇恨梁子,就是世俗间加长了时间限制的报复,刘榀全家被灭门,也并非全是对方的过错,而是刘榀的父亲拳杀对方长辈在先,羞辱在场族人在后,才有了之后的祸端,只是这些刘榀以前不知道罢了,四五十年前刘榀大仇得报,谁也不晓得他仇家的后人会不会再找刘榀报仇呢?” 黄鸣便想到了那名在牛车上哭泣的老汉,摇了摇头。 只听刘韵接着说道:“至于你的家仇,放题、彤云两位金丹伙和十余位丹田期修士围杀了白服,而一峰之主发现了小溟岛与白服的关系,毁了对他们而言不值一提的小溟岛,这些人是不是都该杀?但是这些人都站在了‘魔族之人人人得而诛之’的大意之上,你一名刚刚开窍的白家人,又能做些什么?” “变强而已,不管多少年,我也要为我的家人讨回公道!”黄鸣眼神坚毅,让刘韵颇为感触。 刘韵叹了口气,丢给黄鸣一只小瓶子,“这是你父亲留给我服用的特制龙岩丸,对衔脉期修士依然有效,你此去太青,省着点吃。” 黄鸣谢过刘韵,转身就要走,刘韵说道:“等等,前几天你那坠下的功法,是何名堂?” “叫小踏空决,只是我一直不得要领,做不到腾空而行。”黄鸣将书卷在包裹中取出,递给刘韵,只是不小心扯出了那个打不开的盒子,被眼尖的刘韵看到了。 “须弥盒?你从何得来?”刘韵惊呼一声,似乎识得此物。 “前辈晓得这盒子跟脚?”黄鸣不曾想刘韵竟然认得此物,那肯定就晓得打开此物的方法了。 “你祖父、父亲都有这种须弥盒,是你们族内特有的储物空间法器,只不过此物需你们族内功法才能打得开,外表朴实无华且坚硬无比,要不是见过此盒的储物神通,真不能相信世界上竟然有这种东西。” “能储物的吗?那是不是父亲留给我的大结印术能有打开这盒子的办法?” “应该可以,这也是你家那名仆人于四留给你的?” 黄鸣摇摇头,便将那老道人强买强卖一事说给了他,刘韵愣了一愣,然后哈哈大笑,“做梦写书人?是你父亲提过的于莲无疑了,他可是华盖大陆某大派的不世出天才,修的就是梦中解惑及孤隐一道,功法听说也是越练越年轻,你说气人不气人?他第一次来天泽内陆游历时你父亲因为一株草药而不打不相识,后来就成了极好的朋友。他让自己的徒子徒孙送你丹药功法及须弥盒,你安心收下就是了。至于这小踏空决,你确实修行错了,字面意思本就是错的,你按照错误的法子哪能修出正果?这于莲也真是一肚子坏水啊,没想到你反其道而行之,真让你练出了自己的东西来。” “前辈的意思是?” “这小踏空决确实是你族的独步功法,玄气加身的笨法子也是速成这门功法的捷径,”刘韵指着服用玄气散的那页说道:“这不难看出就是为难你的一个点,可能是于莲故意撕下后亲自篡改的,正确的修行法门...应是玄气散服用下后用全身气机炼化至足底,类似一种加重足底重量行走的法子,久而久之,你习惯了气机裹着足灌千斤的玄气而不自知后,按照最后一页提到的排除玄气的法门排除来,小踏空决就算练成了。” 黄鸣恍然大悟,如小鸡啄米般点头,随即抱拳。 “此去太青山,不修个衔脉期,就不来找前辈吃那雪地里的獐子狍子了,前辈可还有什么要嘱咐的?” 刘韵眨了眨眼睛,思量片刻后,才说道:“北域说了算的,并非跋扈的放题宗,而是彤云宗,你父亲曾经和我说过,彤云宗是有两位元婴期大能坐镇的,只是与你爷爷一样,不知所踪二百余年了,如今只剩寥寥几位金丹和一名石佛境宗师坐镇。而放题宗的金丹期修士,要远远多过其他两宗之和。到了太青山要提防一处叫做易湖莲池的地方,那地方邪门的很,或将泄露你的根底,不可不防...别的没了,赶紧上路。” 黄鸣已经走出去十余步,忽然转身问道:“老前辈,演义上说你年轻时英姿飒爽,光那眼眸能迷死个人,还说能开八石弓,到底是不是真的?” “我年轻时,和那位大祁太子也差不多吧?退一步说也不比你爹差了,你兜里就有我年轻时的面皮,自己不会照照镜子?” 黄鸣忍住笑,“最后一个问题,三江城那位刘榀的仇人,驾驭牛车的老人,该不该报仇?” 刘韵脱口而出:“干戈止于智者。” 半年后已是仲夏,入伏时节,早已封山戒严的太青山迎来了新一期的内门弟子选拔试炼,黄鸣以胡王面皮在“青之正宗”的太青山下递交了九十三号太青令,负责接待的小童小心翼翼地行礼,“请问公子籍贯?” “吃辣岭黄鸣。” 第三十三章 山门三千阶 山门上书“青之正宗”古篆,门下熙熙攘攘,人极多且杂,除了交纳令牌的入门人选,还有不少是家里派来的看护、长辈,生怕令牌在路上被人劫持。 只是当黄鸣拿出九十三号令时,便有远处一名男子惊呼道:“三舅,就是他,是他偷走了我们陆家家传的太青令!” 黄鸣往声音方向望去,只见一名白衣瘦长青年指着黄鸣,模样倒算周正,正一副气急败坏的样子,被男子称为三舅的冷峻中年男子一个箭步来到黄鸣面前,打量了黄鸣一番,缓缓问道:“阁下这枚令牌,从何而来?” 黄鸣早就考虑到会有陆家之人在太青山门口堵着,便将早就想好的说词拿了出来:“在下从降头庙遇上一名擅长使毒的老者,只是当时老者被人围攻脱困不得,我瞧着老人包裹沉重,于心不忍便帮忙背了,谁曾想这里头就有我朝思梦想的三宗令,几经打探,便来到了这太青山,阁下说着太青令是你们陆家之物,又有何凭据?” 中年男子皱了皱眉,“小兄弟,此令牌是前些年在陆家被人偷走的,偷窃令牌之人倒也与你所说之人吻合,至于凭据,百余年前陆家曾出过一位衔脉期大能,此令牌便是当时老祖以物易物换来的。”看黄鸣左顾右盼并未对男子的话上心,男子双手互击一下,“不如你我打个商量,你将这枚令牌卖我,并由我引荐到陆家做一名实打实的供奉如何?从此同样告别了野修生活,家族的功法传承也可由着阁下借阅,至于价格,嗯,价格可以谈的。”男子眼神诚恳,只是黄鸣打断了他的说词。 “兄台,我晓得陆家的诚意,也晓得确实给得起价钱和我想要的功法及修行资源,只是人生总有那么几次机会,把握住了才叫机会不是吗?只要我持有此令并进行了登记,太青门管他当年是谁买走了令牌?只要我上了山门,保不齐也能成为一名外门弟子,学那无上术法,炼丹、炼器、符箓,哪样学成不足以让我黄鸣从此不再为修行资源发愁?所以阁下还是打消找回令牌的念头,向陆老先生复命吧。” 中年汉子听完一阵摇头,只是旁边那瘦高青年憋不住了:“你叫黄鸣是吧,本少爷记住你了!等我入了山门做那专注修行的内门弟子,有你小子好受的。” 黄鸣拂袖而去,并未将那陆家唯一开窍的子弟当回事,只是扭头时顺着周围几人的目光看向一处,定睛一看,是她。 橘不识。 只是这位橘不识为何出现在荆坡,又携着重金买来的重宝来这太青山?黄鸣摇了摇头,就不在意了。 此时长辈们已在淳淳告诫携有太青令的晚辈们第一场试炼的细节,由于普遍声音较小,黄鸣只听到了“一步都不可踏错”等些许字眼。巳时,只听门前阶梯之上传来了一个威严的声音:“时辰已到,本次太青门入门试炼共递交一百七十九枚令牌,比往届最多的一次,只差了两人。无关人等退出山门三丈,入门门生上前一步,褪去身上符器武具等傍身之物,交由门前童子保管好即可。只给你们一炷香的时间。” 男子也就罢了,那些穿有符甲的女门生,顿时有些脸红,慌忙跑去了家族的车内换装,门前顿时有些嘈杂,山上传来一声清淡声音:“既是修道,可还在乎这些皮囊,再说褪去符甲,又不会光了屁股!” 惹得一众男弟子哄笑不止,虽然紧张的气氛被冲淡了,可人人眼中的紧张神色,不减反增。 果真一炷香时间,一百七十九名男男女女一字排列在了山门之前,近乎等同于山门石阶的宽度,黄鸣也在其中,左胸镶有长条状青色木板,书有“玖拾叄”字样。黄鸣瞥了眼不远处放下头发的那位橘不识,可谓明艳动人,看来之前头上那两只簪子,也是符器。至于拍卖时的那根法器级别的鞭子,橘四一直不曾傍身。左胸口一样也有一块青色木板,上书一个“玖”字。 “各门生听令,入得此门后你们的太青令便会被本门回收,未时前来到我身前者,可入我太青门第二项试炼,或放弃第二项试炼,直接成为太青下宗诸门弟子,授其术法,得一技之长。一会禁制开启,气窍多而体窍寡者可从左侧攀登,气窍寡而体窍有余者,可从右侧拾阶,诸位听我令,太青钟三声毕后,试炼开始,可还有疑问?” 老者见下方并无异动,便拍了拍手,身后一声那阴柔之声再次响起: “请钟!” “咚!”随着三声飘荡山谷的悠扬声响,黄鸣等人身前的阶梯也渐渐变了颜色,左侧那十余丈宽的石阶变成了青色,而右侧石阶,却变成了鲤红色,黄鸣抬头向第一块石阶望去,青色那边书有“天几”篆文,而鲤红色石阶上刻有“地几”二字,尤其是那地几二字,笔力入石足有三分,字体随意而为,显得字体越发狰狞,反观那天几字样,有板有眼,散发着淡淡青光。 黄鸣等人不傻,那青色石阶显然是给修士们准备的,而那鲤红色石阶就是为武者准备的了。正当众人踌躇之时,橘四第一个踏上了青色石阶,并一步步向上走去,闲庭信步。那一刻黄鸣似乎产生了些许错觉,因为那橘小姐登台之时,好像瞥了自己一眼? 只是还没等黄鸣品出味来,橘四的肩膀似乎向下沉了一沉,身形也跟着顿了一顿,这才是走了第三阶,竟似开始有些吃力了? 就在此时,橘四手指往双肩点了几下,整个人就抬起了头,继续没事人一样往上走去了。 一部分人长出一口气,修士阶梯已随着橘四的开头陆续有人走入,只是黄鸣要走武者石阶,还缺一名“带头大哥”,黄鸣边开始起哄边对身后众人摇动食指:“难道武者这条路,已经断了传承了吗?”橘四识得黄鸣声音,回头一看,忍不住皱眉,此时的他正唾沫四溅怂恿武者石阶之人上前,而还真有一名身高足有七尺的汉子率先走了上去,一脚踏在了那个“地”字之上,大步向上,并喊起了嘿哟嘿哟的号子。 橘四感受着禁制由上而下带来的压力,心里却想着父亲来太青后与自己说得那些话,不知这黄鸣做了什么能让父亲对这黄鸣青眼有加。 尤其是那句:“逃命本事,有你爹当年的一半功力。” 难道是父亲坐镇降头庙,见过这黄鸣? 如此便说得通了。 前些日子,橘四跋涉至太青山入口,与山下门房言称要见掌门夫人橘茉,门房赶紧通报,只是当姑的橘茉确实是见到了,但是当爹的也在当场,这当爹的还笑着说了句,好巧。 把鞭子当孝敬姑姑的礼物送出去后,橘四提出了要留在太青修行的说法,当爹的自然不允,既然赴京选了橘五,你这当姐姐的就要服输,还说要将其提回家打屁股,打完屁股继续在断桥集为家族赚钱之类的话语。当姑的也是第一次见到小时候差点给橘家带来灭门之祸的橘四,心生爱怜,毕竟不管怎么说也是从小没娘的孩子不是?橘茉就对橘栀说既然是侄女来求她,那在这事儿上就比他这个当爹的大,既然来太青,就按太青的规矩来,入得三试炼,成为内门弟子,当姑的做主让你在此修行,还给你改名;入不得内门,回家陪在父亲身边尽孝,也就是了。 其实这都是橘栀和橘茉商量好了的,只是当爹的临走前边埋怨自己妹妹不懂事还提了一嘴这个黄鸣,说此人已过了涉水,看奔头,应该是得了机缘来此入门试炼的,要不要处一处,当个双修伴侣? 橘四冷哼一声,奎赴京都算不上是她称心的伴侣,至于他,配吗? 橘栀这才冷不丁将那句话扔给了她,扬长而去。 黄鸣哪晓得在最上方的橘四那么多心思,此时的他正乐呵地看到一群小伙子大姑娘争先恐后地往上爬呢,只是看着地几那边统一迈不开步的样子,黄鸣已了然于胸,若说那天几阶是从上而下以气机压人的话,那这地几阶就是从下而上以气势让人裹足不前了,因为所有淡青色天几阶一个个弓腰驼背,鲤红色地几阶梯却如同那足底灌了铅一般。 黄鸣乐了,看来这玄气散,真的没白吃,眼看尚未攀登者已不足十数,黄鸣咳嗽一声,气运丹田耍了一套王八拳,一跃上了地几阶。 这地几阶前几阶,仅仅相当于足底各加重了十余斤的重量,二十余阶后,已相当于三十斤左右的重量,黄鸣还好,毕竟双足尤有体窍支撑,而其他走鲤红色阶梯的武者,只得灌注气势于足底,缓缓攀爬。隔壁二十余阶的修士们也感受到了从天而降的气机压力,竟是除了橘四带头的十余名修士外,无一不是如同背负着巨大麻袋一般,弯腰低头前行,喘息不已。 武者这边,最早攀爬地几的那名七尺壮汉已远远被后来居上的几人甩在了后面,仅仅在二十余阶已开始坐地休息,只是不坐还好,坐下后,起身就更难了。黄鸣思量一番,还是决定吊在队伍中央偏下的位置比较好,虽然二十余阶的地几台阶,对他来说当真如履平地。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太阳已交午时,门内钟声象征性地响了一下,示意时间已过半,此时的黄鸣觉得吊在队伍中间偏下已不像回事了,因为他现如今才到一千七百余阶,脚下的重量更是达到了一百四五十斤的样子。而最前方的武者,即将登顶。 不同于右侧的一条长蛇,左侧修士方向,比较“抱团”。百余名攀爬阶梯的弟子,除了极个别还滞留在起始天几阶的,其余门生,几乎都困在了两千阶左右,连一直在队伍最上方的橘四,都不例外。 原来修士那边的天几阶,到达两千层后一处凹陷的山石内有一副口诀,炼化口诀后才可以抗衡最后天几一千阶的巨大气机压力,而武者这边并不曾有这些讲究,只是裹足的气势让不少人已开始腿软不已,以至于往上攀爬一步都要浑身发抖,迈完便要大口喘气。 黄鸣经过这半年的修习,体内玄气早已收放自如,生怕有心人察觉,只能一点点卸掉足窍玄气,但表面功夫依然得做,额头的汗水及粗重的喘息声,那是必不可少的。只是黄鸣加速步伐迈进不怎么显露痕迹,时间久了,人们才发现吊在身后的那名不起眼的男子,已窜至到两千余阶,而橘四也炼化完毕口诀,肩上顿时轻松了许多,立即暗运剩余气机,大步向上攀登而去,很快就与黄鸣并肩而行了。 既然当下阶梯上就他们二人,黄鸣只得向左方挤出一个笑脸:“橘姑娘,年许不见,别来无恙?” 此时的橘四步伐虽快,体内气机已所剩不多,不敢开口泄气,只是拘着腰礼貌性地向黄鸣点了点头,便往上迈去,一刻钟的功夫,已将黄鸣远远甩至下面。 黄鸣并不着急,脚下已有了灌铅的感觉,但依然抬腿不难,抬头向上望去,在顶端天几地几中间刻有“合道”二字,莫不是左右脚分别踏至天几地几能抵消压力?两千三百余阶的黄鸣下意识地向左侧移去,这一切都看在了顶部老者的眼里,嘴中还轻轻发出了一个“哦?” 只是老者看到了黄鸣,黄鸣自然也看到了老者,对视一眼后,黄鸣已晓得了此间攀登的秘诀定如心中所想,但是本就不愿惹起他人注意的他哪敢左脚踏入天几?能做的只是埋头大口喘气而已。 “可惜了,这小子若敢踏入青之天几,已是我太青的内门子弟了。”老者摇了摇头,轻声与身后声音尖细的中年男子说道。后者点了点头,不置可否。反而看了看在天几领头的橘四,脸上才有了些笑容,“橘师兄有个好女儿,两千阶那篇长达四十字口诀,前面的三十六字皆是废话,仅仅最后的‘扶顶踏飒’四字才是真正的口诀所在,扶顶说来容易做起来却极难,毕竟要将禁制的气机引至身后哪有那么简单?不错不错,当年赴京也不过如此啊。” 老者又看了看地几排名靠前的几人,无一弱者。有些高兴得合不拢嘴,“都说我太青没有武夫缘分,我看这届大有可为啊,老秦那边一直委托我给他挑两个继承‘武器’衣钵的传人,你看那排行第三的秃头小伙就很不错嘛。” 冷面男子眯眼往地几方向看去,那名上身赤裸的汉子,有些意外,别人都是双足踩踏登顶,而唯有他,是四肢“爬”上来的。看了一会儿后“嗯”了一声,算是认可了老者的看法。 此时的黄鸣位列地几方向的一十九,只要他乐意,此时发力也足以进入地几前五之列,足下的沉重感使他对玄气的掌握提升到了一种新的境界,本来释放出去就收不回来的玄气,也在重力的作用下可以做到收放自如了,既然此地能做那磨砺柴刀的磨刀石,那黄鸣就更不急了,把表面功夫做足,卡着时辰上去就是了。 纵观两支攀登队伍,天几那边卡在两千阶的修士差不多用笨法子默念整篇心决,缓缓开始攀登,仅有个别的几位修道胚子,已攀至两千五百阶以上,地几方面,第一名头裹黑巾的那名武者,马上攀至两千九百阶,顶峰老者笑着朝那武者说了一个“倒”字,黑巾青年便忽然觉得如千斤压身,真得险而又险地摔倒在地。 “啊啊啊,”黑巾青年浑身青筋暴起,挣扎着起了身,那一直裹住足底的气势竟在两千九百阶上升至腰部,青年只得运起浑身气势与之抗衡,艰难地迈出了两千九百阶的第一步。 老者笑着说道:“年轻人,武者登天要付出比修士更多的努力,你可知道?” 身后冷峻男子走上前来,即将登顶的众人这才看到这名男子竟是没有双腿“飘”在空中,只听中年男子说道,“你们以为修士每天只需吃吃药,打打坐,就能一步登天吗?事实上,”男子顿了顿,与身侧老者齐声说道:“也确实如此。” 黑巾男子的双腿已开始打摆子,每步攀爬都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这一切都看在黄鸣眼里,他倒是不担心上不去,毕竟至此为止,益于足窍发挥的攀登并未使他用出多少气势,他只是在想到了两千九百阶该怎么演,才能蒙混过关? 第二名踏入地几两千九百阶的是一名看上去稍显纤细的女子,迈入的瞬间女子膝盖处咯咯作响,女子却并未放在心上,还与上面看戏的冷峻修士笑着说道:“若我有符箓在身,这种重量也就当是背着你在走路了。” “这位姑娘,你若能过三关,我愿向家师提议,收你为亲传弟子,你看如何?”冷峻修士并未将女子的挑衅当回事,言下之意反而对这女子的毅力颇为赞赏。 “我是奔着武气双修的奎登台来的,你算哪里栽出的葱?能与他怎么称呼?”女子对这名衔脉期修士的示好并不感兴趣,反而问了他这么一句。 中年面向的冷峻男子楞了一下,才答道:“姑娘你所说名讳正是家师,只是家师已近百年未曾收过弟子了,怕到时候姑娘或会失望的。”冷峻男子并不发怒,反而笑意更浓了。 至于第三名那位“爬”上来的赤膊男子,看到上面二人迈入两千九百阶的样子,早已将剩余气势裹在了双臂上,所以并未曾有黑巾男子那么狼狈,但从脸上痛苦的表情来看,依旧不怎么好受。 黄鸣依旧走着自己的步伐,怎奈身前之人实在是往上迈不动,不由自主地就走进了前十之列,转眼已是两千八百阶了,他眯眼向上看去,橘四已站在老者身侧,神情淡漠,冷冷俯视着他。 第三十四章 易湖观老 心亭观心 武者之路的最后十阶似乎又是一道分水岭,赤膊秃头的男子此时已越过二人来到了第一的位置,当他双臂缓缓探向第两千九百零一阶时,手掌瞬间毫无征兆地按在了石阶上,这让至今还留有余地的他,确实吃惊不小!这看上去已经不是重力大小的问题了,在他看来,更像是某些大能的气势平铺在整条阶梯上,越往上,便越喘不过气来。 黑巾男子也被那名身形纤细的女子超越了过去,只是女子不甘被那名双手攀爬的男子踩在底下,随即咬牙撕破手指,用血迹在双膝上各画了一副血符,只是被地几气势所裹缚,手抖着画得极慢而已,符毕,女子叱喝一声,浑身气势便毫无凝滞,直奔地几之顶而去。 虽在最后十阶身形也受到了些许影响,甚至那血符以极快速度在消逝,但这并未影响女子超越了那名赤膊男子,以地几第一之姿登顶。 山上老者拍着满身是汗的女子的肩膀,开怀大笑:“好!今年天几地几的第一皆是女子,这可是老朽一百年未曾见过的情景啊,姑娘贵姓?来此之前,可有师承?” “是有师承的,家师与奎登台有旧,临坐化前,交给了我这枚太青令,还有句话托我问奎登台,等试炼结束麻烦老前辈帮忙带路,至于名讳不名讳的,我是师父捡来的,姓随师父,我叫柳鱼趣。” 老者脑子转了好几圈,并不觉得“奎师弟”认识个什么姓柳的。其实他与奎登台差不多年份拜在了太青山中,而他当初虽在大祁有修道美玉的称呼,可来到山上才发现不值一提,还好他够勤勉,终于在奎登台踏入丹田期时摸到了一点通往衔脉的机缘,这才去往内泽突破到衔脉期。脑子转完看到这个叫柳鱼趣的年轻女子还在盯着他看,似乎等他应声,老人这才咳了一声,对身旁那名冷面男子说道:“薛颐,你可愿带这位柳姑娘去见见你师傅?” “还是那句话,柳姑娘你若连过三关,自然是要带你去见见师尊的。”这位名叫薛颐的男子越瞧这女子越顺眼,尤其是一双明亮眼眸,像极了自己在内泽甘愿为之断送一双腿的那位狐面美人。 就在还差三刻交未时的时候,所有有望登顶的武者不再藏私,纷纷运起气势加速攀登,以至于本在十名左右晃荡的黄鸣跌出了前十五,即便这样,黄鸣还是抱着看热闹的态度走马观花,在两千七八百阶挣扎前行。闲到什么程度呢,闲到四处去找在阶梯下面与自己叫嚣的陆家少爷。 陆家少爷陆秉湾,气窍开有两窍,在下面征询了他家娘舅的意见后,走了那青色天几之路,只是在交纳身上物件时娘舅偷偷将一粒极小的药丸弹至其嘴里,陆秉湾性情急躁却也不傻,也不用等舅舅嘱咐,便扭头开始攀登,行至六百余阶便有些腰肩便开始打摆子,迈不动步伐了,只得提前吞下药丸暗暗炼化,这才以前十之姿到了两千阶,正当感觉良好不想按照旁侧口诀之法攀登时,发觉两千零一阶如泰山压顶般使他寸步不移,只得退回脚步暗自炼化口诀,身旁之人越来越多,体内气机越来越少,就连走那地几之路的黄鸣都超过了他,让他如何不急?还好起先的领先优势还是有的,一口气暗运起四十字极难,运起一次仅可往前走十余阶,可时间还有很多不是?只恨舅舅就塞了一粒丹丸啊。从此攀登略有懈怠,不过有先前优势,依然以二十名左右的名次攀至顶峰。 黄鸣是在差一刻钟时迈上了三千阶的,喘着气和身边之人说着能迈过最后十阶,实属侥幸,第一关就如此难登,还不如留着太青令再苦练个四五年再来呢,只是身边之人想附和却不敢吱声罢了,生怕让周围弟子瞧他不起。 未时已到,老者撤去了阶梯禁制,未曾登上顶峰的弟子们立马瘫软在了石阶上,其中一名困在两千七百余阶的女子大喊道:“老前辈,我是百年难得一见的水灵之体,生而便可隔空御水,不能再给一次机会?” 老者信手在路边探来一只盛水用的空钵,又在身边水壶中倒了一钵水,笑着对阶梯之上的女子说道:“小姑娘,你若能引走我碗中之水,老夫就破格算你过了,如何?” 女子摇摇头,低声说了句:“太远了。”声音中竟有了些许的呜咽。 老者摇了摇头,心湖暗自传音给那名女子:“规矩不可坏,等一会试炼通过的弟子走后,下一场就不是老夫负责了,届时我得空写封书信给下宗的大弟子蒋明溪,你执信先去那边修习几年,若几年后你修习有成,自会有人送你一枚太青令,只要你通过前两场,我房华收你做关门弟子,如何?不要声张,点头或摇头即可。” 女子点了点头,便不再做声了。 “很好,”房华继续用心声与女子说道:“见到蒋明溪,让他速速来记处找我。” 至此,一百七十九名试炼门生,两个时辰通过三千阶考验的共有八十三人,天几方向登顶的共计五十五人,地几方向登顶的仅有二十八人,黄鸣在地几的登顶人数里仅排第二十四,却因为差点踏入天几入了房华的法眼。 薛颐让八十三人排成一列,平淡说道:“从今天起,你们八十三人皆可成为我太青山外宗弟子,若愿更近一层楼,自选所修术法,还需在第二层试炼中取得高位,而第二层承上启下的试炼也是关乎到你们进入第三层试炼的顺位,那该说的也都说了,愿意参与试炼的弟子,上前一步。” 无一人迟疑,全员参与试炼。 太青山脉上林木遍布,山上的暑气近乎于无,百年参天更是随处可见,失去双腿的薛颐引着众人走入一条羊肠小道,翻过了一处高山,路便到了尽头,前方正有一名头上插花的黑衣美艳女子向薛颐挥手,“薛师弟,你来晚了!” 薛颐赶紧低头抱拳:“见过墨师姐,通过试炼的八十三名弟子,都给带过来了。”薛颐晓得头上的花色就是这位墨大小姐的“晴雨表”,看那花式,虽不晓得是什么花儿,这种暗黄色,可不是什么好心情了。 见女子没有说话,薛颐赶忙告辞,那位姓墨的女子也只是摆摆手,薛颐就一溜烟悄无声息地飘走了。 墨姓女子笑眯眯看着众人,弹了弹头上花卉,便介绍起第二层试炼的规则来。 “我先说好,我不管说什么,在我说完前谁打断我说话的,就会失去资格,第二层试炼不考验你们什么身手,就是去往五里外的易湖坐船,一人一船去往湖中红莲处探手入水,然后去往湖心处的凉亭坐坐,陪湖心那位漂亮姐姐谈谈心,最后坐船去对岸喝茶等待结果即可。至于谁优谁劣,自有裁决。” 见众人并无言语,墨姓女子这才满意地笑了,“我叫墨荷,叫我墨姐姐就行。” 墨荷拍了拍手,蔓藤丛中便出现了一个个的台阶,赤脚而行的她率先开路,引着八十三名弟子往前走去,只是回头看了看衣衫单薄的橘四,有些生气,为何天下好看女子,皆是一副勾人心魄的楚楚模样?一会一定知会寒涵姐姐,仅凭这女子勾的身边男子五迷三道一事,就得给这名皮囊出众的女子评个次等,甚至更低。 忽然墨荷又记起一事,才稍微开心了一点,一会入了莲池,看到自己韶华易逝的样子,还不得把你这小妖精吓个半死? 众人踩着蔓藤路向下走去,这才算入了太青山真正山门,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眼望不到边的巨大湖泊,群山环伺如那白玉镜,中间似有一座不起眼的凉亭以及墨荷所说的那点缀凉亭的红莲。足下开窍的黄鸣对脚下一丝丝任人吸纳的灵气感应比一般人更加敏感,足部气机正在不由自主吸纳着如山后的灵气,一丝一缕虽不明显,却足够沁人心脾。 实在是裨益修行的北域圣地之一,太青山。 自从三窍有了一丝呼应后,迈入地才的黄鸣随着眼内窍穴的巩固夯实而对身前事物的感官大有变化,视力更加开阔且不用说,就连那听力及身体肌肤的触觉都大有提升,就连刚才墨荷偷偷打量橘四的眼神,黄鸣都未曾错过。 蔓藤引出的道路又陡又滑,众人却如履平地,大湖近在眼前,便出现了一片片大如床笫的荷叶,静静悬浮在湖面上,一侧竖有一块三丈墨黑色石碑,刻有“大泽千载收绛紫,易湖江海凝青光”字样,行至湖前,墨荷摆了摆手,示意众人停下:“下方荷叶就是通往湖心亭的船只了,你们尽管放心,只要不用力踩踏及向湖中投食,这荷叶就不会翻的,荷叶同时也是山门内云盘的雏形,但凡有气窍者,试炼结束后还会来湖中找荷叶演练一番,方能习那云盘口诀。所以一会下到荷叶上,修士大可用气机操控,至于毫无气窍的武者,荷叶下方,也是有桨的。不管一会在红莲处伸下手去看到什么,不要滞留,速去亭中排队等候传唤,可都听明白了?” 众人齐呼:“听明白了。” “很好,上船,无需攀比挺进速度,因为这与你们第三层试炼的名次毫无关系。”墨荷闭上了眼,许久才睁开,眼眸也呈现出了不同寻常的宝蓝色,“不过今日亦有特例,你们谁能接我一招不死,我可直接安排你们去第三层试炼,评级乙上。要知道若被湖心亭的那位评级乙中,便会失去第三轮的试炼资格的。”墨荷双手抖动,头上的黄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衰败下去,近乎变成了灰色,众人脸色一变,连冷面薛颐都不敢招惹的女子,他们哪敢触这霉头?纷纷低下了头去。就在此时,一男一女向前一步,女快男慢,默不作声,均已摆好了架势。 女子是以第三的成绩迈上天几的出尘女子,长了一张不似人间女子的面容。而男子,正是脸上毫无表情的黄鸣。女子甚至柔声说道:“还请墨前辈赐拳。” 墨荷无需多言,脚尖一拧,所踏之处便绽放出一朵一尺有余的黑色莲花,脚踏莲花的墨荷须臾间来到二人门面,第一脚先是踹在了黄鸣门面,再一拳打中了女子腹部,女子倒退了三步便凭借扎实的气机稳住了身形,嘴里呕血几口。而那黄鸣,如那断线风筝般飞进了湖里,划出好大一个弧线,引起了众人惊呼。 陆秉湾拍手叫好,橘四摇了摇头。 因为橘四自认这一脚自己也躲不过,却可以用气机转瞬聚在受力处抵消力道,虽然依旧做不到女子那般扎在不远处,可也相去不远。这个黄鸣,也太辜负父亲高看他一眼了,等回到家中,定要问问父亲缘由,前提是黄鸣能在打小就被易湖衔脉期玄龟认主的墨荷手里活下来。 一拳一脚打毕,墨荷做了个收功的架势,眼色恢复到了正常,头上插着的那枝花卉也变成了淡淡的紫色,只听她吹了一声唿哨,易湖里升起了一只庞大玄龟的墨绿色巨壳,驮着昏迷不醒的黄鸣缓缓游上岸来。上岸第一步,就震得考生脚下石路一颤。 众人均是面色一变,此等夸张的身形,让这些个参与试炼的弟子兴不起丝毫与之对抗的念头。 “去俩人看看这小子死了没?没死一会扔上荷叶过湖。” “前辈,这九十三号昏过去了。”那名头戴黑巾的汉子掐了掐黄鸣人中,没有反应,却发现他呼吸平缓,不似受了大伤,黑巾汉子攥了攥拳,他自付挨那一拳,问题不大,但是揣在门面的这一脚,躲过极难,还手的话,似乎反应也没这么迅速,至于挨打,也不至于飞那么高,摔那么惨,看来为数不多的武者里面,这名九十三号并非将来自己去往内泽的竞争对手。 起码十年内不是。 墨荷心下却不这么想,这两名站出来的考生,女子一眼就认出是寒涵常常提及的妹妹寒荞,所以方才自己入了魔,却依然只用了一成力道,生怕真要打伤了寒荞妹子,这易湖的真正主人,还不得把自家玄龟炖了来吃?毕竟这易湖论脾气,她墨荷能排第二,论打架,就只能屈居第三,而已。 至于那看着就挺老实的男门生,自己可是卯足了气势踹的,别说是他,就算是那“跑”得贼快的薛颐,也得被自己这成名的一脚踢得飞起来,如果侥幸不死,凭着这份站出来的勇气,也够分量去往第三场了。 何况那一瞬间,墨荷发觉这昏迷不醒的小机灵鬼确实不简单。 除去寒荞,其余众人拜别还在龟背上心不在焉的墨荷,各自驾驭荷叶往湖心驶去,湖中养有不少大物,一些是玄龟果腹的食物,另外一些,却是有着别的用途,考生们不敢往下多看,半个时辰的功夫就到了那处红莲扎堆的湖水上方,橘四拣选了一只红莲伸手往下探去,湖水冰冷彻骨不说,竟还会汲取自己气机,更不可思议的是,自己倒影在湖面上的面庞竟慢慢变得衰老,这哪能是一向爱惜容颜的橘四能够容忍的,已明白了其中跟脚的橘四五处气窍汇聚气机于左手指尖,迅速泄出了气机,湖中映出的橘四才缓缓变得年轻,只是不管橘四如何“泄气”滋养红莲,湖中面貌始终定格在了四十余岁的样子,这才让橘四缓缓松了口气。 至于其他人更加不堪,那种没有气窍的武者,见引渡气势毫无效果,甚至放弃了此次考验,抽出水中的手臂就要往湖亭驶去,此时远远传来了亭中女子清冷的声音,“武者听令,莲下之刺极为锋利,刺开手指以血饲莲,若红莲变得更加鲜艳,依旧为甲评,至于出现其他色泽,我亦有计较。” 武者们不敢怠慢,纷纷刺指饲莲,血液让周围的湖域大物变得蠢蠢欲动,在红莲湖域外频繁掀起巨浪,只是无一敢上前半步。 众人见自己血液使红莲有了不同程度的变化,纷纷心头一喜,再次抽出手臂,驶出莲池,向湖心亭划去。 柳鱼趣看到倒映出那剑眉依旧却极为沧桑的面庞,淡然一笑,割开手腕蘸着血往另一只手的手心画了一张提高血液浓稠度的秘符,画完往手腕伤口处一拍,再次伸手入湖,那处红莲受到滋养,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产生了变化,不但鲜红欲滴,还隐隐长大半寸,至于那面容,已经不再年老,最终一样定格在了三十岁左右的模样。 湖心处再次传来了冷彻嗓音:“十一号考生已是此间魁首,所有人我均已记录在册,速来亭中观心。” 柳鱼趣,再次以血符建功,两次试炼两魁首。 橘四叹了口气,抽回如藕般的手臂,驾驭荷舟向湖心驶去,湖心亭极为简陋,寻常细长竹子架起的亭子,似乎经不起除了亭中女子以外任意一人的践踏,橘四率先登上长提,每跨出一步都悄无声息,十余步便走到亭前,对亭内女子深施一礼,亭内聚有湖雾,看不清女子面容,橘四耳内便传来女子的传音。 “橘四,我虽与你姑母交好,与你父亲关系却只能算是一般,没有在莲池处偏私,让你拿下这第一,你怨不怨我?你无需开口,在这片湖心,我能听到你的心声,如实去想即可。” 橘四用心声应答:“寒前辈,那位柳姑娘技高一筹,却非我所能比,橘四甘拜下风,发自肺腑。” 亭内映出的影子点了点头,继续发问:“饲养血莲映出的倒影是你百年之后的影像,照着以往几次试炼的成绩,估摸气量约是四十余岁的容颜,已算拔尖了,若你百年内未曾突破开窍期,你就会变成湖中倒影的样子,须臾百年再化作一撮黄土,你对此如何去看?” “大道独行,皮囊亦如身外之物。”橘四不假思索地答道,甚至无一丝一毫的迟疑。 亭内忽然没有了声音,寒涵幽幽叹了口气,“你在撒谎,你那心中波澜虽想用速速答题来掩饰过去,在我这湖心亭,却是丝毫没有作用的,看看你心中的波澜吧。”说完寒涵手臂缓缓往前一挥,橘四猛然发现以自己为中心,脚下湖面荡漾起一圈圈的涟漪。 “答得很好,却非心中所想,结合红莲处的表现,给予你甲下的评级,你可愿意?”寒涵拿起一支朱笔,等候橘四回话。 橘四摸了摸脸颊,看了看湖中涟漪,正在以肉眼看得见的速度趋于平静,眼睛明亮,笑着对寒涵执以标准的太青山弟子礼:“晚辈无异议。” 黄鸣这一脚实在被踢得不轻,被一名只差一步便迈入溶血境的衔脉期修士拧转气势飞来的一脚,滋味确实是好到不行。醒来后发觉自己已在对岸,那名与之“享福同享”的女子,正坐在他身旁望着他笑,黄鸣猛然起身,发觉头实在晕得厉害,两次站起都没能站稳,均结结实实摔在了地上,引起了身旁一些个门生的轻笑。 黄鸣只得坐着调息,重重吐出了一口气。 这关终于被他蒙混过去了。 第三十五章 溪林 先前在胡王镇那里,刘韵将太青试炼中最古怪的地方告诉了黄鸣,以往三关六阵,都是传承几百年北域耳熟能详的闯关套路,可不知为何,估计等黄鸣拜入山门时,会有问心问迹这类的闯关手段。 刘韵说道,根据去年来到胡王镇,一位名叫牛永的溶血境汉子与一位名叫做上桑的道人提过,近期内门试炼,或会用以往不同的方式去选拔弟子。如果那牛永是位衔脉期的修士,两人心湖言语隔着墙的刘韵自然是听不到的,可两人过于托大,在镇中酒楼内谈天说地,就两说了。 除了山门分阶踏飒,便是那大有玄机的易湖,湖底供养着一只千年前便有近乎丹田期杀力的紫壳龟妖,人妖魔天泽大战后并未跟随其他妖族撤往内泽,而是带着众多子嗣主动入了刚打下太青根基的山门,为的就是湖底那搬不走的珠子,此物是龟妖的证道飞天所在,入山时此妖并不通我族言语,却依旧以血画图做出承诺,只要自己一天搬不动这珠子,他便久居易湖当那护山供奉,龟类妖兽本身便在华盖大陆大受追捧,加之当时太青门元气大伤,很爽快地就答应了龟妖所提要求,所以历代掌门,都以道友称呼那名不知年岁的龟妖,那龟妖也不客气,更是自己取名为易江海。 易江海并不是黄鸣所虑的,毕竟这名拥有丹田期修为的龟妖长期潜在湖底不问世事,黄鸣所虑的,是刘韵提过的莲池,及太青山灵气流转枢纽,易湖的大阵看门人,寒涵。 莲池自不用说,带着胡王面皮的黄鸣手一探下,倒映出的一定会是面皮上的面容,一下就泄露了跟脚。黄鸣也准备了应对之法,那就是手入莲池不停摇晃,打碎那倒影。只是能否蒙混过关,他心里没有底。 黄鸣最怕的,其实还是那湖心亭问心,根据上桑言语,那个叫寒涵的年轻女子,有些邪门。不但生而知之,还能以衔脉期的修为利用易湖下的绛紫玄珠,用以窥探部分人心涟漪。此女不足三十岁便已进阶衔脉期且先不说,更可怕的是,在寒涵入主易湖那天起,易江海竟是主动现身,用早已娴熟的人族言语与其做过一笔不小的交易,虽不知细节,但从那天起,易江海的玄子玄孙,认了十余位皆不足百岁的衔脉期修士为主,更有一种说法,说寒涵是山主梁君钦定的接班人。 与这种人问心,黄鸣虽有点小聪明,只怕也是过不了关的。 所以当墨荷一拳定试炼,为寒荞开后门时,黄鸣根本就没有一丝犹豫,主动跳了出来,生怕性情不定的墨荷见无人肯迈出一步而反悔。 这墨荷能跟在寒涵身边,还得到一只玄龟认主,怕也不是简单的衔脉期修士。尤其是那一脚又疾又沉,别说聚气抵御,就算带有品秩极高的武具或符器,也摆脱不了一脚踹飞的结局,毕竟就连眼中开窍的自己,都没看清墨荷那转瞬间的踢击。 虽被踢的飞了出去,好歹过了不是?丢人不丢人的,黄鸣完全不放在心上。 等最后一名高大男子黑着脸划着荷叶迈上岸边,墨荷手里边凭空多了一副卷轴,扔出卷轴运气摊开,高声宣布,“第二轮的试炼已毕,共有六十一人通过,念到号码的站出来跟我走,没念到牌号的,在此等候其他宗门道友来择选外门山门,此间魁首是十一号,莲池问心两处皆为甲上,上前一步!” 柳鱼趣淡淡一笑,负手向前迈出。 随后墨荷带走了入选的六十一名门生,剩下的二十二人,只得等候宗门的调遣,修习一门术法,再去下宗为宗门赚钱,却也相对自由。 只不过内外门身份,每年赏下的灵珠差距,天壤之别。不过头上小花呈现淡紫色的墨荷也破天荒安慰那二十余人,说不打紧,内外门三年一次调整,届时还有机会晋升内门。 黄鸣当然和那寒荞也在六十一人之列,其余人打量着这位一路笑嘻嘻的不起眼青年,确实与沉闷气氛有些格格不入,堪堪被评为乙上的陆秉湾拱手对黄鸣问候道:“黄兄真是皮糙肉厚,被墨前辈踹出去十余丈都没死绝,大难不死必有后患啊。” 黄鸣神情一肃,拱手还礼道:“陆兄,叫你不好好读书,古人这原话明明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 墨荷扭头一人给了一个板栗,疼地两人蹲在地上直不起腰,“大难死不死我说了算,至于是后福还是后患,我说了就不算了。”墨荷指着陆秉湾接着说道:“就算过了寒涵姐姐那一关,细胳膊细腿的,能过得了溪林?我看够呛。” 黄鸣蹲在地上时,心湖传来墨荷的声音:“你这卸力的本事不俗啊,在我踢击你面部时本能后撤,躲得很快。若不是我用气机拖拽自己向前跟了半尺,差点以开窍期武者的步子没踢到你,到时候可就要笑死人了。” 黄鸣一个跟头翻身而起,打了一通王八拳,算是回应墨荷了,看得周围武者直翻白眼。柳鱼趣倒是没觉得怎么样,只是觉得这敢接墨荷一脚的男子,有些...聒噪。 墨荷在敲完二人后便带着众人往西走去,所到之处只要墨荷跺跺脚,皆是蔓藤迅速避让,闪开一条山路。 实在匪夷所思。 黄鸣暗暗觉得越往西走,灵气越足,滋补的有点过头了。 走到半路,墨荷喊停,蹦跳着拨开蔓藤,里面竟是一处瓜林,墨荷抄起一枚黑皮西瓜,捻断瓜藤,气运丹田手刀劈开后蹲下便啃,哪还有衔脉期前辈的风范?墨荷含糊说此地西瓜自取,吃完瓜记得瓜皮扔外面去,免得被正在第三处试炼地点等你们的那个老头发觉了。 经她这么一说谁还敢吃?墨荷边啃边说到了那边不管饭的,你吃不饱等试炼结束天都黑了,溪林凶险重重,也许你们距离成为内门弟子,就差了这么一顿西瓜了。 依旧没人挑头,墨荷扔掉瓜皮抹了抹嘴,说了一句,“你们别怕,他打不过我的。”这才有柳鱼趣带头摘了个西瓜轻轻敲开,众人才拨开蔓藤快步进入,大吃特吃起来,黄鸣更是拉着那皮笑肉不笑的陆秉湾一起蹲下吃瓜,挑拣一番后,竟是扔给了陆秉湾一枚不熟的西瓜,富家出身的陆秉湾哪能看出好坏?以为是黄鸣的一种示弱,便笑着敲开了,只是那长脸瞬间拉下来罢了。 墨荷踢掉身旁瓜皮,拍了拍手向外走去,走至寒荞身边一手拉了过来,也未用那传音:“你姐姐不想你为难,生怕你误入红莲莲池,佛莲那边出现意外。让我找个由头让你过关,没打疼你吧?” 其实此时寒荞小腹依然隐隐作痛,只是红着脸摇了摇头,“前辈有心,并无大碍的。” 墨荷听完只是用手在寒荞鼻头刮了刮,佯装生气道:“你姐姐都敢称呼我乳名,你咋就这么见外咧?叫我一声姐姐能死?” 寒荞低声叫了声墨荷姐姐,眼光流连顾盼,看得墨荷都有点醉心了,记起一事,便传音提醒道:“进入溪林别与那长得可人的橘四走一路,她看你的眼神可不太善了,又是门主夫人的亲侄女,以我半吊子的望气手段都看得出她是半步天才的五气窍,还是躲着她为妙。” 寒荞虽不明白墨荷所指,但是还是温顺地说道:“小妹知晓了。” 墨荷抹了抹嘴,这才举起右手打了个清脆响指。 “走。” 六十二人翻过了两座不算矮的山头,已是申时交酉,好在当下正直盛夏,太阳还丝毫没有下山的意思。众人走到了一片青石板的下山路后,便没有了蔓藤,明眼人也就看出来了,快到了。 青石板路的一侧有条五丈余宽的清澈水道,河鱼在灵气充足的水源中长得极为硕大,游弋其中的大板鲫多数有一尺有余。 吃了顿西瓜,就有人不觉得这墨荷没那么可怕了,甚至有人在队伍里起哄要吃过烤鱼再上路,墨荷回头没言语,吓得挑头的赶紧噤声。 下山后是一片打理整洁的绿地,草儿都是两寸高低。前方河流分作三支小溪,流往前方不远处的一片丛林,而在三处小溪分叉之地,一名坐在锄头上揉着稻穗的老人,正在等着这批门生。 墨荷离得老远就向老人招手:“吉格老哥,这呢,还不快接着,我要回去生火做饭了。” “我这不是搓了不少灵米,在此恭候墨荷姑娘吗?”老者笑着起身,扔给墨荷一个袋子,显然里面是早已煮熟搓好的稻米。 墨荷乐了,掂量了一下袋子的分量,这灵稻可算李吉格的掌中宝了,作为农家一脉肯以衔脉期修为还扎实地在黄土中刨食的,他算独一份了。不过这稻种当真了得,打坐时若服下十余粒,不但能顺气通络,还能保一旬不饿,真真是来自内泽的神仙种!只是墨荷不懂,既然灵种都可以种得,为何还要拿出大把时间用在给那片寻常瓜田里施肥灌溉与除虫?想起带着新晋门生去祸害老李的瓜田,愧疚地说道:“老李,刚才带他们去你瓜田摘了几只瓜解渴,对不住啊。” “摘几只瓜吃,又有何妨?”老李摆摆手,“送又送不出去,年年瓜果烂在瓜田,就违背初衷了。”李吉格自诩不是灵池那边的“娘家人”,听这几句话已经有些受宠若惊了,不过李吉格确实对这位性情不定的女娃娃有好感的,自己那些瓜,本就是种给人们吃的,只是山上的神仙们,对他这些寻常瓜果,并没有什么兴趣罢了。 看着墨荷一蹦一跳地远去,李吉格才轻咳一声,说起了最后一层试炼溪林夜行的规则。 “家里有长辈的可能都在路上谆谆告诫你们太青山的最后一层试炼是那北域有名的‘三关六阵’,以往试炼,也确实是让优秀的门生去往祖山后的六阵山去闯阵的,通过破阵也最能从综合实力上说明一名门生是否有进入内门得资格,修习宗门核心的术法。只是这些年来,宗门在内泽与放题宗的摩擦加剧,而派往内泽的年轻一代的内门弟子,在争斗和夺取资源方面根本无法和以法为宗的放题宗相提并论,所以,经过师叔师伯们的推敲商议,自本届起,宗门的最后一层试炼改为溪林夜行。很简单!目前时辰已交酉,子时准时穿过溪林,步入宗门要地‘班列堂’即可。” 老人似笑非笑,看着呆若木鸡的众人之中,竟有一人在偷偷窃喜,便对着那名嘴角上扬的男子问道:“我还没说完,你笑什么?” 抑制不住得意笑容的男子正是陆秉湾,听到发问忙上前一步,抱拳说道:“李老前辈,晚辈的家人早有嘱咐,三关六阵难似登天,需全力以赴谨慎对待,所以在下听老前辈说取消了三关六阵的试炼,只是去那溪林走上一遭,如何能让晚辈不喜?” 老人仰天干笑了两声,“原来是这样,你当这溪林与易湖一样,走走就算?那就大错特错了!规则我才说了一半,你就飘了?寒姑娘是否只给了你一个乙上让你勉强过关?修心不够啊。” 众人哈哈大笑,羞得陆秉湾只得退回人群,只有黄鸣才察觉到这陆秉湾虽面上羞愧,嘴角依然挂着一丝笑意不是?看来这小子知道点什么啊。 只是黄鸣还未曾多想,老人继续开口,这一开口不要紧,所有人就更懵了。 “溪林有三处小溪,分别流往东剑阁、食肉林和符号山,皆是宗门内门弟子的修习之地,请你们留意自己身上标有数字的青色木牌,到达班列堂时保留有自己木牌的弟子,积两分。” “在你们进入溪林那一刻起,在这三处修习之地腹地待命的十八名弟子,会携带红色木牌来抢夺你们身上的青色木牌,若能在他们手中夺取一枚红色玉环并带去班列堂,积三分。” 老人看似乎有人张嘴想问,只是摆摆手,继续说道:“别发问了,这十八名弟子里有半数是内门弟子,却未必比你们更擅长争斗;还有半数是与你们一样,有在上届的三关六阵表现不错但差了些运气未曾过关的,也有想通过此次试炼阻击你们获得今后在祖荫处挑战内门弟子获取资格的,山门许诺,只要他们能在你们之中摘得六枚木牌者,皆可破格提拔为内门弟子,若说已是内门弟子的可以应付应付,因为取不取得到你们身上青牌,对他们来说只是例行公事,但那这些急于上位者,可就没那么好讲道理了。” 老人又开始自问自答:“那么携有青红两块木牌积五分就可以入得内门吗?” 李吉格转过身看了看溪林方向,再次开口道:“当然不是,想要踏入内门,还需一分,也就是说六分才是内门的及格线而已,到了十分,择优收录,就算直接成为丹田期、石佛境大能的记名子弟,也不是没有可能。那么,后续的分数从何得来?” “羊毛出在羊身上,凡能在其他门生手中抢得一枚木牌并子时准时携带入班列堂的,可再积一分,上不封顶。都听清楚了吗?也就是说携有自己木牌、红色木牌及一枚其他门生的青色木牌者,才能成为我太青第二百二十七期的内门弟子。” 李吉格挥舞了几下锄头,扭动了一下脖子,扫视了众人一圈,笑着说道:“三条路上皆有一份机缘,至于机缘在哪,有本事的去那些抢夺你们木牌的弟子那边问去吧,得到机缘者,再积五分,带去班列堂,便可自己挑选堂口修习。” “自己的玉环若是遗失,即便你凑够了六分,依然会失去内门弟子的资格。子时一到,按分数评出本届的大弟子,至于分数靠后的,不分年龄,依次论大小。机缘那边,评完分数等次后自然是要下发的,最重要的自然放在最后说,那就是,不可杀人,不可残害同门,一经发现自会有董锦师弟主持的律堂重则,可还有什么要问的?” “李老,我若是只守住自己的木牌到了班列堂,可有什么说法?”一名盘发女子轻声问道。 “所有不足六分者,皆为外门弟子,除却在祖山区域打理日常事务的外门弟子,其余的不经请示一律不得入班列堂以北。若是能抢得红牌或保留自己青牌者,下届溪林试炼择优加入夺取新弟子木牌的队列,也不是没有翻身成为内门弟子的机会。” 橘四在李老语毕后开口问道:“前辈,我们身无傍身之物,那些前来抢夺我们玉环的师兄师姐,是否与我等一样?” “林内有器具傍身,不过都是些寻常器具,如火把棍棒之物,他们十八人在离开前和你们情况是一样的,除了宗门服饰,只携有一枚红色木牌,就连符箓,都要自己途中自行绘制。可还有要问的?” 众人内心惴惴,却并无言语。 “很好,”李吉格淡淡说道:“随我来。” 第三十六章 夜战 李吉格领着众人来到一片苜蓿地,那条不算窄的水道就是在此分叉,化作小溪流往溪林的。 “诸位听好,进哪随意,易湖甲上有优先权,亦可放弃优先权。但是老夫会替你们数着,一路进了二十人便不可再行入内,倒是最后一个进入此地的,反而有得选。每进入一人,此路一炷香内皆不可再行入内,都听清楚了吗?” “听清楚了!” “溪林夜行,试炼开始。” 在李吉格不大的声音下,迎着夕阳的余晖,众人开始步入溪林,黄鸣陷入沉思,这太青门的溪林试炼不简单啊,先是让门生们走马观花般走了趟易湖,谁曾想不到半日的功夫,就要和这些一起瓜田里吃瓜的老少爷们大姑娘小媳妇们抢夺木牌了,按照一炷香只能进三个的说法,第一个进去的要比最后面进去的领先半个时辰,有更多的机会在重重阻挠下于子时抵达班列堂,但同样也会率先遭遇如疯狗般抢夺木牌的“准内门弟子”,但是如若在最后一个入林,李老又未曾解答入口到班列堂的距离,即便集够了了六分,也未必有时间赶过去...至于这三个堂口,东剑阁看上去即便不是专门修行剑法的,也是以铸剑者为主的堂口,杀力自然不小,不适宜去;食肉林莫非是一群伙夫?那打杀起来应该也不会弱;至于符号山,往往看似最没有威胁的名字下,常常藏有最大的杀机。 那就选食肉林好了。 第一个走进山林的,依旧是目前的魁首柳鱼趣,与李老擦身而过时只是轻轻点了点头,李吉格笑着回应,很快,柳鱼趣的背影就消失在通往东剑阁的方向,紧跟着步入山林的,是以橘四为首,名列前两场试炼的上位者,当然,也有上位者处于观望之中,比如那依旧赤裸上身的秃头武者,就在打量前面几人时,瞧见一名臃肿女子步入符号山后,不再迟疑,一炷香后择选符号山紧跟女子而去,黄鸣瞧着有趣,三条路线同时选,每次食肉林和符号山的走进去人后,要等好久都不见有人进东剑阁,时常需要李老催促,才肯有人迈入其中,李老的话无非就是东剑阁的剑术是好的,但是新人拜入其中需要磨砺十余年才能有点出息,怎么能跟我们食肉林比,东剑阁的机缘要比其他二路要好等等,只是越是这样,门生们就更加心急了,李老就是不愿将去往班列堂的距离告知众人,就是为了催促人们进入其中的最好手段。 好不容易那名黑巾汉子步入东剑阁,李老又舒一口气,口呼一声“一炷香后下面三人上前!”黄鸣看进入其中之人已过半,不再犹豫,在下一轮快步步入了食肉林。 只是让黄鸣意想不到的是,没走几里路,便看到两名门生在路边朝他挥手了,黄鸣并未放松警惕,隔着十几丈远站定,打量起两人来。 一人是黄鸣有些印象的修士,年纪不算小了,在踏飒天几时仅比橘四落后了十几个身位,屈居第三,只是此人本就是最早进入食肉林的那一小撮人,为何会出现在这里?至于那名站在其身旁的面善矮子,黄鸣也有些许印象,曾在瓜田主动在墨荷嘴里套话,询问第三层试炼的事儿,只是墨荷没搭理他罢了。 那名矮子率先开腔:“这位老弟,在下杨志卿,这位是在下原白鹭山的师兄刘元,我俩在此久候,只为等兄弟你过来啊。” 黄鸣看了看那刘元,手拄着一只不知在哪寻来的齐眉木棍,一只腿微微前倾,握住棍棒的那只手明显有用力痕迹,显然是受了伤的,便问道:“杨兄有何指教?” “我兄弟俩是想找人结盟,共度难关,不知黄老弟意下如何?” 见那刘元也向自己点了点头,黄鸣点头回礼,并问那杨治卿:“你认识我?” “自然,黄老弟在被墨前辈踢飞之前,是报过名号的,我师兄也说黄老弟其实实力不弱,只是那墨荷出脚极为诡异迅捷,寻常武者断然是躲不过的,就算挥臂格挡,也是极难,着了她的道儿,不算冤。” “刘兄过誉了,黄某还不是被她踹进了易湖,成了众人的笑柄?”黄鸣摸了摸自己额头,苦笑一声说道。 “黄兄弟可愿结盟?”刘元终于沙哑开口,但是在开口后还是忍不住轻咳了一声。身前的矮子看到黄鸣的警惕神色也不禁皱了皱眉头。 “可以,只是刘兄要如实回答我两个问题,只要没有说谎,我自会加入两位。” “但问无妨。” “刘兄作为上位者与那位橘不识一起入林,可以算是最早入了食肉林的那批,如今现身在此,不仅仅是为了与师弟汇合,更重要的原因,还是点子太扎手吧?” “正是如此。”杨元毫无隐瞒之意,脱口而出。 “如若我不同意与两位结盟,来自白鹭山的两位,是否要与林中的那位一起,联合对我出手?” “不错,可黄兄弟既然愿意联手,我们当然不会肆意妄为。寒荞师妹,你被黄兄弟发现了,出来吧。” 在此期间,三条溪路纷纷上演着争分夺秒的抢夺战,路边的木制武器虽不常见,却也是有的,符号山方向,橘四遭遇了一名双手各捏一枚蓝色符箓的内门子弟,此人见到橘四后心中一喜,好一个腰身纤细的美人儿,辣手摧花之事,自然是不好下手去做的,只是一会抢夺胸前悬挂木牌,不免在抢夺中失了礼数,唐突佳人,在所难免呐。 此子也不与橘四多说一句废话,手持符箓径直射向溪涧,甚至还显摆了一手隔空点指碎符石的绣花手段,溪涧内瞬间炸出了一股激流,如同一条小水龙,被敕令围着这名眼神冷冽的符号山一脉的修士盘旋。 “既然师兄一上来就违背了不许私藏物件的规矩,那小女子也就不用客气了。”橘四表面云淡风轻,心下实则焦急,作为一名以火为主修功法的修士,对上这种在水边施法的水符箓一脉修士,确实是天时地利都被占去了,叫她如何不急? 那男子听闻这女子声音恍如天籁,轻轻喘了几口粗气后,这才与橘四多说了一句:“师妹有所不知,临行前我脉山主只是派发了几张品秩低劣的符纸,甚至连那符笔朱砂都未曾给予,所以这符箓是在下路途之中用指以血画就,不堪大用。否则这云水虬,就不会是如此粗细了,师妹小心。” 男子食指中指并拢,轻轻前推,那不比他手指粗多少的“水蛟”变化为一只水箭向橘四蹿来,其速度不比一把三石弓射出的符箭差了,橘四在水蛟有所动之前早已后跳,双臂一挥,身旁些许枯枝碎叶便在她气机牵引下瞬间凝聚出一层壁障,挡了那水箭一挡,水箭虽然受阻,短暂钉在了那副临时拼凑的圆壁之上,却在那男子气机牵引下先下后上,贴着地面绕过壁障再一次直直向橘四射来,橘四虽慌不乱,右手反手向挽成发髻的那根头绳一摸,解开后一抖那头绳,尾端瞬间变成了三尺宽的绫缎,挡住了那水箭射向面部的一击。 这一击势大力沉,橘四被冲击的力道带着划出去三丈才稳住身形,水箭也因为过度消耗而化作溪水散落一地。 男子大笑说道:“师妹,你藏私携有符器傍身,可是严重违反试炼规矩的,乖乖交出木牌,我帮你把这事铲了如何?” “师兄,明人不说暗话,你抖搂那水符箓时,虽投掷入水中的技法足够巧妙,却因显摆碎石技巧,提前捏破了符石,那可是满满的朱砂味道,与师兄前面说过的内容可不符啊?要不要我去石榴师伯那边告上一状?”橘四秀发披散及腰,手挽淡紫色绫罗,说不出的妩媚动人,男子看在眼里,却是头皮一阵发麻。 此女竟然识得我家山主。 橘四说的石榴师伯不是别人,正是符号山的掌山之主董锦,虽只是挂个名,却几乎不过问山内修行事,石榴这得名缘由也是由于董锦书写符箓从不用丹文朱砂,而用在内泽采集的一株石榴汁液而得以闻名整个北域,尤其是唯独董锦能画出的一种养神符,更是太青门生出门在外显摆的“护身符”,俗称“躺着修行符”,只要佩挂在身,即便修士不在修行,也因这养神符而滋养神魂体魄而胜似打坐修行,但凡知道效果的开窍期修士,即便拿出全部家当来换取都会在所不惜。 男子之所以慌,就是因为这位不怎么露面的山主,竟会因试炼这种小事,主动现身并交代规矩,只给劣质符纸,至于试炼所用符箓绘制全靠本事。 男子念头转变只在一瞬,随即干笑一声,开口说道:“师妹言重了,既然能携有符器瞒过三轮考官,也是师妹的能耐,既然这样,我们各凭本事?” “如此最好,看招!”橘四一抖绫罗向上攻去,此绫罗符器说是符器,却只是一枚取巧的下等符器而已,只是绫罗够薄,才能用秘法曲卷成一枚头绳大小,真正用处也仅在困敌而非伤敌,手中又无合适符箓及攻伐器具,得胜点只能是趁其轻敌近身前去释放火系术法,打这名有些小聪明的内门师兄一个措手不及。 男子见橘四直奔而来,一手抖动绫罗,一手负后摆动气机驱动树枝,不禁有些意外:照理女子擅长近身厮杀者确实是少数,但真有敢近身搏斗的,无一弱者。只得祭出在路上临时刻画的那些个水符箓,甚至来不及去溪中汲水,便捏破符石向橘四投掷而来,所化形的也并未水蛟之属,而是两枚水环,由上往下向橘四罩来。 橘四艰难躲过一枚,水环落地时发出沉重声响,只听响声便知那水环中掺入了重力禁制,眼看第二枚在男子的气机牵引下躲不过了,才将全身气机凝至绫罗之上,只见绫罗无风自鼓,涨成一张扇面来迎击那枚水环,男子露出得逞的笑容,大喊一声:“疾!”那水环在男子掐指牵引下竟以不可思议的速度绕到了橘四腰肢,一下便将橘四撞飞出去,水花四散。 橘四只觉眼前一黑,体内气机紊乱不已,忙念清心咒法稳固心神,水环破碎前击中她腰肢的力度不比一块磐石差了,破碎后的水环也将其淋了个通透,橘四只觉喉头一甜,便吐出了一口鲜血,好在在男子临掐诀时,终于逮到他了。 原来橘四在看到男子改变水环轨道时自救已是来不及,便同时改变了绫罗的扇面,径直向男子脚踝缠去,趁男子脸有错愕之际,橘四不再犹豫,快若迅雷般奔至男子身前,却看到男子正一脸玩味地看着她。 “不好!”橘四在瞬间就预感到不妙,只是此时已来到男子身前,想要后撤都来不及了,只听男子大喊一声:“起!”周围林间蔓藤及树枝就缠绕了过来,将橘四全身上下包裹了一个严严实实。 “哈哈哈,师妹,你还是太稚嫩了。”男子从容得意,缓缓向橘四走来。 “阵法!”橘四这才意识到失算,眼看男子近身欺来,不再藏私,将气机运至已被困住的十指,十指指尖瞬间冒出十枚火光,将那些枝叶在瞬间火化掉了。 男子这才发觉失策,忙退回去脚踩藏在地下的阵盘,橘四哪能让他继续操纵此阵,那绫罗依旧缠在男子腿上,也就在这个节骨眼上,橘四猛然将绫罗一甩,将男子甩了出去,烧开枝干后也不管那在兜里乱掏符箓的男子,忍着痛披着乱发就消失在了夜里。 橘四极速往班列堂方向奔走,心头小鹿乱撞,大意了,自己确实低估了一名来自符号山的内门子弟,假装是一名擅使水符箓不擅近距离肉搏的修士,实则是一名木根属的阵师,那男子的脚从始至终就没有动过!所以根本就不是什么狭路相逢的对决,而是一场守株待兔般的绞杀。 若自己的主修术法不是火属,或那男子的阵法不是木根属,那今天惨遭摘环的,就是她了。 遇上的第一个内门弟子就如此棘手,自己所剩气机已是不多,该如何是好? 橘四蹿上一颗巨树,打坐调理已经所剩不多的气机,左右为难。 而在橘四身后,符号山内步入溪林的修士,还未遇到内门子弟,自己就先打了起来,两名门生猛然间从路边树林蹿出,要偷袭那位赤膊的秃头汉子,被他几拳撂倒。正欲上前补上一拳,对方却乖乖送上了身前木牌。 此子名叫淳于让颐,师承太青一个极小的附属山头,他的亲传师傅也仅仅是一名开窍期武者,却教出了他这青出于蓝的弟子。 当师傅的没什么可以教给他时,淳于让颐已是一名四窍武者了,当师傅的说,是时候拿出那枚太青令,让他去太青谋造化了,便将供在祠堂的那枚太青令从禁制中取了出来放于枕边,不曾想第二天一清早令牌就不见了,随之消失的还有自己的大师姐。 老人捶胸顿足,大骂女子叛徒,淳于让颐边安抚老人,边思量如何追回令牌。当天淳于让颐也下了山,并在一旬后在南岸山追上了师姐刘敏,两人大打出手,最终被击伤的女子拱手让出令牌,并发誓再也不回北岸山门。 淳于让颐顾念师门情谊,便放过了平日里对自己还不错的刘敏,带着太青令回山门复命了。谁曾想回到师门,老拳师叹了口气,告诉他夺回的令牌,是假的。 淳于让颐楞在当场,没曾想这刘敏竟有如此心机。再次拜别老拳师下山寻觅刘敏下落,一直不曾有消息,后去往降头庙碰运气,几经厮杀,终于以命搏出一份机缘,并与三江城的一个大户做了笔大交易,换得了一枚极有年份的太青令。 甚至在出城时正好迎上了归城的刘榀,淳于让颐见到自己心目中的武圣人,自然纳头便拜。在刘榀的授意下与他身后那名叫张恒的男子切磋了一场,谈不上单方面碾压,却也在百余招后败给了张恒,因为刘榀说,张恒不但是一名四窍武者,还刚刚进阶了地才,方才对敌,手段尽出的淳于让颐其实输得不多,得了刘榀青眼,“赏”了这名后辈一拳。 这一拳下去,淳于让颐径直飞出了护城河,惹来了围观者的一阵喝彩,醒来时发觉早已躺在客栈中,还未下床便发现本来毫无建树的腰背隐窍,竟然松动起来,成为了一名五窍武者。 淳于让颐醒来后便去府尹府拜访刘榀,只是刘榀没有再见他,他便在府尹府前跪了一天,磕了两个响头后,不再迟疑,大踏步直奔太青门而来。 此前两次试炼淳于让颐并未看到大师姐在场,因为那持有十三号太青令的是一名男子,以为大师姐已将宗门令牌高价折买掉了,直到步入溪林那熟悉的自家宗门步伐,才泄露了师姐蹩脚的伪装。 偷天换日,刘敏你真把我这小师弟当傻子了不成? 东剑阁方向,柳鱼趣步入后便不缓不急等在那里,并顺利摘走了后面一位门生的木牌,两人还在摘完玉牌后做起了交易,如若可以,后者愿在班列堂拿两枚青色木牌赎回自己的,柳鱼趣爽快答应了。 那么只需再摘掉一块东剑阁剑宗弟子的红色木牌即可,柳鱼趣缓步前行,两次察觉到身后有人看到了她,并识趣退让了,柳鱼趣也并未咄咄逼人,随他们去了。 当不当大师姐,并没那么重要,此次前来,拜得内门即可,主要还是要替坐化的恩师当面质问奎登台,才是入太青的主要目的。 只是柳鱼趣忽然停下了思量,打量起了身前拦住去路的那名轻挽发髻的年轻男子,身前两柄木剑缭绕,剑眉星目,正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剑修修士,还是两把?”柳鱼趣微微皱纹,东剑阁竟然会有此等人才。 而那男子笑着开口:“听说你要见我爷爷?” 第三十七章 青红之争 身后的黑巾男子亲眼目睹了柳鱼趣的...强大,身上并无身外之物,却能接连使出溶血画符之神通,但是代价之大,可想而知。 但是对面那男子,更是让人心神摇曳,在他那两枚木剑前,仿佛柳鱼趣那杀力巨大的血符,形同虚设。甚至只守不攻,都能破开血符束缚,凭得仅是两柄木剑而已。一名同是开窍期的修士,竟可以强大如斯。 这一幕不仅黑巾男子看到了,身后听闻动静奔赴至此的大多数走东剑阁路线门生,也都瞧了个大概,只是前面部分柳鱼趣杀力巨大的血符箓,却没有看到。 男子身后不远处,几名一同前来执行拦截任务的内门或准内门弟子,早已矗立在巨树之上,人人面色苍白,却无一人敢上前一步,为那名足以成为内门弟子的女子,说句公道话。 因为持剑者是奎赴京,太青当之无愧的开窍期第一修士,本来可以作为核心弟子去往内泽的他,只因前去橘栀的断桥集被除了名。更只在东剑阁挂过名,却从未来此修习过一天剑术。 黄鸣自寒荞现身后,便开始与三人上树团坐商议细节,刘元也不介意将前方内门弟子的情报分享给众人。 只见其横放好那齐眉的木棍,瞥了眼树下刚进入树林的门生,并未做出理会,待那名门生走远后,才拨弄树枝与众人开口说道:“起先只有一名膂力惊人的肥胖少年,似乎不怎么怕疼,攻击动作较为单一,没有趁手符器的我被迫与其换了次伤势,我伤在左胯,而那胖子却被我实打实点中了咽喉,由于试炼规则不许杀人,点中时确实是稍作留手的,只不过那胖子竟似没事人一样站了起来,而我却因为伤势失去灵活优势,开始被其压着打。正当我决定投降交出木牌之际,却来了一位似乎与胖子有仇的食肉林弟子,俩人一言不合竟然打了起来,那名瘦高青年出手比胖子还要毒辣三分,俩人酣战之际根本就不顾上我了,我哪还敢逗留?找了个俩人出手的空隙就溜回来找杨师弟了,往回奔走期间也确实遭遇其他试炼门生的偷袭,但都被我化险为夷,与师弟汇合时,师弟已拉拢了寒荞师妹结盟,但我觉得以我三人之力,依旧不足以与那俩位拳脚威力惊人的武夫抗衡,甚至我后知后觉有种食肉林才是三路最不该选的道路的感觉,与他们二人议过后,决定再拉拢一人共谋内门弟子一事,只是如果谈不拢,就先把那更容易到手的一分先拿下,才有了黄老弟进来时的那幕。”说完刘元一阵苦笑。继续摆弄那根枯枝起来,不再言语。 寒荞从袖中抽出一枚极小的瓶子,瓶子上系有红绳,倒出一粒鲜红丹丸递给刘元,“刘大哥,山门前小妹用障眼法藏了这么瓶疗伤的丹药,应该对你的伤势有用,尽管服下。” 刘元虽不晓得白天里那深不可测的寒涵是寒荞的姐姐,却凭借眼力看出了这枚鲜红丹药的不俗,凝聚气机定睛一看,甚至能看得出有清气在丹药上方蒸腾,忙谢过寒荞,炼化药力,不再言语。 杨志卿见寒荞坦诚相待,也不藏私,说道:“在下并不擅长争斗,一双肉掌却因功法缘故可以在极短的时间内刨出地坑,做那陷阱,来太青也是想习那无上阵法,在团队协作方面多起到些作用。” 黄鸣暗暗点头,“杨大哥多久能做出足以困住此间门生的地坑,还能不被发觉?” “此间虽是山林,脚下土质还算疏松,算上布置,起码要一刻钟才能勉强成型,夜里更不易被人察觉。” “那事不宜迟,待下一名门生经过此间,便开始着手布置陷阱,我自会前去与下一名到达这里的试炼弟子游斗,将其引至这里,瓮中捉鳖。” 寒荞眼有疑虑,“两位大哥的想法自然是好的,只是我怕即便凑够了四只木牌,还要前去与内门弟子争斗,以现下不足两个时辰的时间,怕是赶不及去那班列堂。” 刘元感受着左胯渐渐伤势减轻,心头一喜,见寒荞似有疑虑,忙开口道:“师妹不必担心,作为最早进入食肉林的那一撮人,刘某只用了两柱香的功夫就抵达了食肉林的堂口位置,那胖子说师兄弟们还在进餐,自己吃得快才被叫出来应酬我们,想来那班列堂也不会在那极远处。否则这食肉林的堂口来回一趟班列堂,也就太远了。” 寒荞与黄鸣均以为刘元这话过于敷衍,却也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反驳他,只得按照计划,等一名警惕性极高的门生走过他们下方几十息后,寒荞、黄鸣与杨志卿滑下巨树分头行动,黄鸣向着反方向奔去,杨志卿扯下身上着装,竟可以作为陷阱的幕布,至于寒荞织蔓为网,更是信手拈来,抽出蔓藤筋络到结扣成网,手速极快。也就杨志卿往下才挖出半丈见方的土坑时,一张足以困住两三人的巨网已编织完成,看得树上的刘元都有些咋舌。 果真能走到溪林这步的,不会有太弱的门生,就连去诱敌的那个黄鸣,瞧其身法,也定有些师承。 符号山方向,陆秉湾闲庭信步,如走在那自家的后花园一般,身旁那些木质器具,他连看都不看一眼,作为紧随橘四走进这符号山的第二人,有种说不出的优越感。 直到他亲眼目睹了橘四那小娘皮与自家表哥的那场足以称得上惊心动魄的神仙厮杀,他才发现与那橘四有如此大的差距,自家表哥当然不用说,自小就是樊家的不世出的修士,天生两枚气窍开在指尖,十四岁就通过了太青门的三关六阵,成为了符号山的内门弟子,一个月前,表哥在山上传下消息,说今年的试炼与以往大有不同,所以这几年在陆家模拟的三关六阵算是白练了,只不过换成的这个溪林夜行要经过符号山,不管上面怎么布置,只要能选走符号山,表弟的这个内门弟子,就当定了。 所以陆秉湾才在试炼开始之前,当着李吉格的面,忍不住笑了起来。 人生何处无捷径?听说这橘四在太青关系极硬? 看不出来嘛。 所以当橘四快步逃走后,陆秉湾才现身与表哥樊青汇合,樊青抛过自己的红色木牌,只说了两句。 “既然没在第一时间拿下一块青色木牌,那便与计划的不太一样,你拿着先走,一会我再拿到一枚过路门生的就去寻你。” “路上已打点好了,只要你胸前挂有我这枚七号红牌,其余师兄弟皆不会对你动手,甚至还会暗中保护你不被那前方的橘四偷袭,别走的太快让我寻不到你。” 陆秉湾一想到那破阵而出的橘四,甚至在表哥的主场都没落下风,心中后怕,只得如小鸡啄米般点头,再走三步一回头地慢慢往前方挪去。 樊青恨恨地骂道:“瞧你那点出息!”陆秉湾听到表哥生气,这才一溜烟地跑了。 东剑阁那边,风波已了。 一切都恢复到正常,那名手持两把木剑的男子,取了柳鱼趣的那枚青色木牌后,当场掰断,就意兴阑珊地走了。只留下了那位力竭倒地的女子。 前两层试炼皆是魁首的柳鱼趣,第一个丧失了成为内门弟子的资格。 黑巾男子徐诺虽是名体魄强健的武者,所修技法却以偷袭为主,只是傍身的符箓在早先被取走后,实力才打了个对折。 此时的他驻足不前在等那么一个作渔翁的机会,青牌红牌一起收。所以近乎所有门生都按奈不住,彼此间或与东剑阁修士间正面起了冲突,徐诺依然没有在树上下来。 纵观他人交手,真有些个他徐诺打不过的,不说那马尾女子的一双拳头,就说那人人持剑的内门弟子里,虽是木剑,依旧各个剑锋逼人,鲜有门生在剑下走过几招。只是比起那几乎未曾出剑伤敌的那名男子,确实有肉眼看得出的差距。 所以两轮魁首柳鱼趣,是被自己累垮的,根本就没有沾到那名男子的一片衣角。 在一名以石子作为暗器伤敌的男子的协助下,那名束有马尾且敢于上阵厮杀的女子终于一拳击在了一名东剑阁修士的下巴上,后者也在被击中的瞬间将手中木剑插入了女子肩胛,投石男子心中一喜,石子朝向二人太阳穴分别点去,女子不曾想那一路上唯唯诺诺不像个爷们的男子出手如此狠辣,被打个趔趄晕了过去,至于那名被击中下巴的东剑阁修士,虽一直提防那名一直不曾近身的男子,却也在近乎昏厥下被石子击中应声倒地。 看到这里徐诺不再犹豫,足下炸出惊雷之声,向那名投石男子俯冲而去。 不动则已,动便如那狮子扑兔。 淳于让颐已锁定了改妆为女子的那道身影,只是远远吊着,并未过早出手。 期间前方臃肿女子遭一名瘦小男子暗算,被女子轻松制住,并摘去了青色木牌。 淳于让颐冷哼一声,叛出师门,依然用师门擒拿技法克敌,害不害臊? 就在淳于让颐打算拿下女子时,女子似有察觉,开始撒腿狂奔,淳于让颐不再吊着女子,也加紧步伐追击,同期参与试炼袍泽的木牌我不好意思拿走,你刘敏的木牌,必须是我淳于让颐的。 前方刘敏并不像看上去那么臃肿,而是花了大钱找人伪装的,包括面皮在内,足足花去了十几枚产自放题宗的灵珠。路上刘敏谨慎留下细碎响石,踩上去如同踩中枯枝,却又有细微不同,刘敏听得真切,如此熟悉的步伐,便知是自己那阴魂不散的同门小师弟,追过来了。 四窍的武者,实属不常见,又在技巧方面远胜自己,甚至是师父。所以本该属于自己的太青令,就如那煮熟的鸭子般,飞了。 如果没有这天杀的淳于让颐,即便师父不把这太青令给她,也会在弥留之际托付给她继续传下去,到时候还不是自己的囊中之物?老东西还有几年好活? 刘敏脚下不停越想越恨,直到身后脚步不足百丈,终于破口大喊:“师叔,人我带来了,快来救我!” 树上蓦然跳下一位身着内门弟子服饰的中年汉子,留有髯须,半跪且身体前倾,双手虚扶地面,缓缓抬起了冷冰冰的眼眸。 淳于让颐心神一震,师叔?此人莫非是早年窃取师门另一枚太青令的宋稗! 刘敏往腰间一扯,褪去那肉乎乎的伪装,显露出还算纤细的腰肢,大声对宋稗说道:“师叔,此子已开得四枚外窍,不可大意。” “在何位置?”宋稗缓缓起身,双臂展开,拉起了一副刘敏和淳于让颐都不曾见过的架势,甚至还扭头对身侧的这位刘姓师侄报以笑容。 “回师叔,这厮的前三窍,分别在左胯,右肩,脖项,至于第四窍的位置,并不知晓。” “可有气窍?” “并无修士手段。” “足够了,你是打算带着我的木牌先走,还是在旁边看着?” “能见识师叔风采,实乃大幸事,怎可错过?” 不得不说这刘敏骨子里透着一股魅,宋稗十分受用,看了眼对面红了眼的小子,叹了口气。 好死不死,跑这里来送死作甚?就算今晚杀不得你,打烂四肢骨骼还不是形同废人?之后慢慢炮制就是了,宗门总不至于为了一个废人,与我这二十几年的老弟子过意不去。 见宋稗迟迟不动手,刘敏忙说:“师叔,我愿再加一成给你。” 宋稗笑着说:“好说。”转头对对面的淳于让颐说道:“师侄!你我本同出一门,打断骨头还带着筋的关系,虽然你我素未谋面,宋某却要以长辈的身份,由我来调停你与你师姐的干戈如何?” 淳于让颐咬着牙一字一字地说道:“你算哪门子师叔?你和偷走太青令的刘敏,皆是一路货色。” 宋稗架势不变,甚至左手掌心在不断蓄力,依然不紧不慢地开口说道:“你怕是被师兄给误导了,我没你运气好,空有一身本事,却一直限于本门那半部拳经而无法得以寸进,在这一点上,你我是一样的。不一样的是我多次向师傅索要太青令无果罢了。再说了,我若留在北岸山,掌门早晚也是我的,只是人生短短百余载,我等不及了!才在一次切磋中误伤了师傅,带走了一枚太青令。事实证明我是对的,虽然艰辛,依然破了三关六阵,入了内门,才晓得班列堂内可阅书籍成千上万,而这修行天地,竟是有如此宽广,而且我宋稗也不是负心薄义之人,从依然留下一枚令牌在北岸山就可见一斑,早知会生今日之是非,宋某就该当年将两枚令牌一并带走,淳于师侄,你说是也不是?” 淳于让颐眉头一皱,自腰间窍穴炸响一声,手腕一抖立好拳架:“够了!宋稗,刘敏,多说无益,你俩一起上吧。” 食肉林方向,黄鸣言语挑拨后面的门生,随后边打边退,然后等其投进罗网,已是第三人了,陷阱边上的三人往上拽着装有门生的网子,如同收获了一条条的大鱼。 将这第三名门生打昏捆绑至树梢后,树上的刘元扔下了一枚木牌,告诉众人不必撒网了,先前在偷袭自己的门生中摘走了一枚木牌,这样四人一人一个,不必在此“打家劫舍”了。 四人快步前行,刘元边走边与其他三人推敲细节,主攻的依然是他刘元,一旦自己受制,需身侧黄鸣为其解围,寒荞杨志卿负责在这种时候用绳索困住内门弟子,从而化解危机,若是得势,四人一拥而上,夺取红木牌,不管战功如何算,第一枚刘元是一定要拿的。 三人无意见。 若是遇上两名甚至更多内门弟子,无须恋战,迅速后撤,找地方集合。 期间黄鸣摘了一根路边的木棍,寒荞与杨志卿皆是手持蔓藤软鞭,上面用寒荞的特殊结扣之法拴住了极多石子,不但能够困敌,也极具杀力。 只是走了十余里,除了寥寥几位丢失了玉环的门生外,并未见着那些个携有红环的内门弟子。刘元抓起一名头破血流的门生一问,才知道那些食肉林的内门弟子来过了,大杀一气后,就回去说是打什么擂台去了。 这下四人可愣住了,刘元缓了缓神只得和大家商议,若要通过试炼必须拿到红环,只能往前走一步算一步了。 一路向前,这都看到食肉林三个字的大门招牌了,依旧没有内门弟子出来应战,倒是门前还有两个门生,一个左臂抽搐,正在打坐调息;另一个更惨,口吐白沫晕倒在地。门内时不时传来喝倒彩的声音,起哄声此起彼伏,似乎有人在里面打斗。 就在此时,刘元眼皮子一颤,竟是那胖子推门出来,还扛了一名晕倒的壮汉,扔在了地上。 胖子看到刘元,抹了抹脸上鲜血,笑嘻嘻问道:“兄台怎么打到一半跑了?身上可还有那青色木牌?进来玩两手?” 见刘元等人迟疑,胖子才耐心解释道:“你们别找了,所有携有红牌的内门弟子都在里面了,你们就算到了班列堂,拿不到红牌又有逑用?进来打打擂,还是大有机会的。”说完胖子看了眼寒荞,又笑嘻嘻地说道:“妹妹你还是算了吧,我怕那帮粗汉收不住手,你这细胳膊细腿的,咔嚓断了,东剑阁的那帮孙子还不笑我大食肉林待客不周?”说完大笑几声就不再搭理四人,往门内走去。 “不像是个有心眼的。”黄鸣率先踏进门槛,“不如进来看看?” 第三十八章 邀擂与复仇 并非黄鸣托大,而是恰如胖子所说,只得按照他们的“规矩”来。 在入口处,当李吉格说完规矩之后,黄鸣就开始设想一种情况,如果六名内门或准内门弟子齐心协力,而因为需要获取同伴一枚青牌可能早已内讧的门生们,是否有一战之力? 虽然刘元透露出的那些信息否定了黄鸣之前的想法,但是一路走来,却又朝着黄鸣之前预想的方向发展下去了:最坏的结果是什么? 无非就是他们这条路,无人通过试炼,皆成为外门弟子罢了。 那在太青门去往内泽的路,相当于被堵死了,只能通过野路子去往内泽。否则还谈什么进入衔脉期、溶血境,去胡王老头那边取回自家秘籍? 不仅仅是黄鸣,其余三人也忧心忡忡,如果是六名内门弟子齐齐向四人出手,只有扔掉木牌的份了。 四人推门跟着胖子走了一段路,越过两扇敞着的门,进入到了食肉林堂口的二进位置,一股血腥气扑面而来,定睛一看,竟是几十人围着一个十几丈见方的擂台,或呐喊、或嘲讽、或激励,台下的声音盖过了台上的厮杀声,将气氛渲染的热血沸腾。 刘元脸色一沉,原来台上那人,正是曾经“搭救”过他的那个瘦子,在与一名云掌路数的门生较量。 那名门生虽满脸鲜血,神情却极为平静,两次主动出掌,都被那瘦子拍开,门生借助瘦子拍飞他右掌之力顺势按向其膝盖,后者竟是由着对方出掌,将此携有气势的一掌结实排在了自己膝盖上。 门生吐力后并未追击,反而向后一跃,这才险而又险地避开了瘦子的那记差点劈在他后脑的手刀,瘦子不亏在近身肉搏方面经验丰富,瞬息间变刀为掌击向门生胸口,真的是又急又狠,这下门生眼中可就没那么闲逸了,因为掌风凝实,变招实在是太快了,甚至比刚上擂台时莫名其妙被拍中额头那下,还要快。 这还怎么挡?那门生只得双臂叉在胸前,结结实实挨了瘦子一掌,瘦子大喝一声,吐力将门生击飞出场外,就如那断了线的风筝一般,在天上转了半圈,结结实实落在地上,晕死过去。 这一手实在漂亮,瘦子这手以伤换胜势的打法本该赢得满堂彩的,得来的,却是擂台下一片的叫骂声。 “呆鸡!你肯定和徐胖子联手坐庄了,否则怎会让这小子在台上呆了足足半柱香?” “呆鸡,你害老子输了十斤老弄堂的腌肉,我跟你没完!” 台上那“呆鸡”也不甘示弱,揉了揉被那门生拍中的位置,疼是真的疼,扯开嗓子大喊:“喊个屁,再收拾掉两个,老子就是内门弟子了,终于不用受你们这群鸟人的鸟气了!下一个,赶紧上来啊,哟,来了个小娘们。”说完还吹了声尖锐呼哨。 众人朝着“呆鸡”目光方向瞅去,果真在二进门口,站着一名娇滴滴的女子,二八年华柔柔弱弱的样子,能叫这帮常年不出食肉林就见不着女子家伙们不躁动吗? 先是几息压抑的安静,随之就是一群起哄的呼哨,吹得寒荞满脸通红,躲进了屋子。 刘元上前甩了甩袖子,朗声说道:“各位食肉林的师兄们请了,敢问谁在此间主事?” 那名正在记账的短须男子抬了抬头:“有事?” 刘元心里咯噔一下,此人不好惹。只是事关能否进入内门,依然抱拳说道:“在下只是想请教下,是否赢了就可以夺得红牌?” “自然,”那男子起了身,推开旁边一名还要下手押注的汉子,“今晚李吉格师兄、谭冒师兄不在,这里就我说了算,还有问题?” 溶血境!刘元不再发问,抱拳口称一声“得罪,”举棍踏上了擂台。 台上的戴绩盘腿揉着那伤处,高声发问:“押好了没有?一炷香内击倒,几赔几?” 记账男子说道:“不碍事,你且打着,他们怕你打黑拳,不让我告诉你。” 戴绩骂了一声娘,起身抻了下身子,招呼都不打一声,发足向刘元奔去。 刘元作为一名当初在白鹭山的天之骄子,下山时便已是那地才修士,手心还开有一枚体窍,算是极为难得的了,只是为了糊口,从主修医术的功法转为了杀伐,耽搁了好几个年头,如果沿着白鹭山的功法修行下去,早些年的几次厮杀早就死了,只是受限于所得功法并无直通衔脉期之法,才砸锅卖铁换取了一枚太青令,二十余年的摸打滚爬,能否进入内门换取晋升衔脉期的一丝机会,就在此时此刻了。 而对面高瘦汉子戴绩,在上次三关六阵中也通过了试炼,只是比那小胖子崔有生晚闯出六阵那么几息,才错失了进入食肉林内门的资格,所以先前还在吃饭的戴绩听说崔有生已经吃饱跑出去摘牌了,气得暴跳如雷,才有了刘元看到的那场争斗,刘元走后,那名记账的男子一人赏了一拳带回了堂口,便有了现今的擂台之约。 按照记账男子的话来说,在上面颁下来试炼命令时,他就想好了此次赌局了,毕竟谁输谁赢不重要,重要的是得让兜里的钱动起来。 记账男子卓拙,是食肉林的财神爷,虽然拳法不高修为稀烂,却是太青门硕果仅存的“刨丹人”。 前有橘栀后有卓拙,一个是赚钱换回来的衔脉期,一位是刨妖丹拿钱砸出来的溶血境。 总之都有的是钱。 只说那戴绩徒手上前,迅猛打出了四拳,均被刘元持棍接住,刘元趁戴绩收拳时横棍扫其脖项,却被戴绩另一只手紧紧攥住。 刘元倒也果断,弃棍双手拍向戴绩太阳穴,眼看饱含气机的一手就要拍中,戴绩大喝一声,向后大跳一步,近似于回马枪的劈法挥棍扫向刘元,刘元右臂硬吃戴绩一扫,身子一颤,左手变掌为指,依然坚持向前点向还悬浮在空中的戴绩。 咚地一声,戴绩被点中胸腔,摔倒在地,而刘元也伤的不轻,右臂下垂左手负后,踉跄单膝跪地,好歹没有倒下。 已在两年多前失败过一次的戴绩哪能就此认输,虽胸腔被点的喘不过气,依然艰难站起,大声问卓拙,“到底多少赔率!” “一赔一而已,如果你输了,反而是七赔一,大家很看好你嘛!要不赶紧认输?” “放屁!”戴绩大骂一声,身子不规则转起,越转越快,向刘元奔来。 在食肉林,只要善于杀妖的门主谭冒和积威多年的李吉格不在,一向是谁嗓门大谁说了算,从不用境界说话。 输人不输阵。 刘元的右臂已经完全抬不起来了,只是左手负后按着一枚地上捡的石子,瞅准机会向近乎陀螺的戴绩扔去。只见石子被戴绩诡异地握住后又投掷了回来,刘元下蹲堪堪躲避,被停止旋转的戴绩抓住机会一脚踢在了脑门上,重重摔了出去。 刘元并非易于之辈,气机全部集中在左掌向地面一拍,原本后仰的身体竟是不可思议地冲天飞了起来,看得紧随刘元飞出的戴绩一愣,也就是这么个机会,刘元扭动腰肢甩起右脚,踢中了戴绩的左颊,本就前冲站立不稳的戴绩应声倒地,在地上划出去近半丈的距离。 而刘元也因失去平衡重重摔在了擂台上。 这可是坐庄的卓拙难得通吃的机会,毫不犹豫地起身开始倒数,“五、四、三、二、一!” “皆输,庄家通吃!哈哈!” 听到几十人一阵骂娘,卓拙立马拉下脸来,大声嚷道:“老子起先是不是说得明白,这种情况庄家通吃?自古桌上无父子,还要老子当你们爹饶你们这一次不成?” 果然境界高了嗓门就大,嗓门一大自然好使,那群大声嚷嚷的弟子改为了小声嘟囔,至于心里怎么想的,就不晓得了。 卓拙满意地看了看台上的那俩好汉,“去人把他俩带下来,两人都抹上伤药,带回房里休息。” 戴绩是连续打擂打到昏死过去,而刘元虽未昏厥,却也起不了身,一起被搀扶进屋子里。 黄鸣看到了刘元眼神中的不甘,摇了摇头,这位修为及应变计谋都不差的老大哥,还是止步于此了,而那位戴绩,实际上也很可惜,因为刘元兜里就有两块玉牌,他若得之,亦可晋升为内门弟子。 思绪至此,黄鸣也缓步走至擂台前,谨慎将兜中木牌别至左胸,翻身而上。 “小子不才,斗胆与在场的某位师兄请教几招,擂台是你们堂口搭的,本不该上来邀擂,只是此次规则我来定,如何?” 卓拙瞧着这其貌不扬的小子,估摸都没刚才的刘元一半岁数大,眼里却有那转瞬即逝的顾盼神色,便再次推开身边众人,起身笑着问道:“小兄弟,你想怎么玩?” 符号山山门处,山主董锦,绰号符降的石榴带着十余名弟子火速前往东边试炼之地,听说那边闹出了人命,死的那人,是一名前来试炼的门生,来自北岸山。 先是收到一名前去参与试炼的内门弟子捏破了一枚求救符箓,感应到情况的石榴便打发两名弟子过去看看,直到前去查看的两名弟子之一慌慌张张赶回来,石榴才停下朱笔带着众人前去那片林子。 一片狼藉。除了翻倒在路面的几块巨石,还有两颗几百年的白杉倒了,石子路被阻,地上多处有塌陷。 墨色巨石旁边,一名女子身首异处,女子躯体身旁,倚着一名独臂且止过血的男子,淳于让颐。 手里还紧紧攥着女子头颅。 而在不远处,那名叫宋稗的弟子,右臂骨骼尽碎,更触目惊心的是半边的肋骨凹陷进去,宋稗拼出最后的气力对前来的石榴说了句:“师伯,是他。”就昏死过去了。 石榴俯身拍在宋稗身上两枚符箓,一青一红,扭脸对身边弟子沉声说道:“此子暴虐,捆起来交由班列堂的弟子,听听他们怎么说。” 看着几人拱手而去,石榴皱着眉头叹了口气。 橘四估摸在树上小坐了半个时辰,正待起身,身后轰然巨响,由不得她不做思量,是前去班列堂方向,还是回头收个渔翁之利? 几番前进后退后,橘四咬了咬嘴唇,还是决定回去看看。 路上恰巧遇上了正在一路狂奔的陆秉湾,橘四不再犹豫,打算直接对陆秉湾出手,看着陆秉湾胸前那七号红环,又赶紧收了手,两人隔着十余丈两两相望,最终橘四没有选择出手,主动退让避开大道,让陆秉湾过去了。 能在刚才男子胸前摘得此环之人,肯定不是现下自己能应对得了的。 而朝着班列堂方向继续前奔的陆秉湾擦去了额头冷汗,嘴角上扬,脚步轻快,如在田野,如奔家乡。 橘四向着动静极大的方向继续奔去,没走几步便遇上了那名为难自己的青年男子,男子左手持着一枚青色玉牌,右臂挽着一块阵盘,根本就没有对橘四出手的意思,甚至还饶有兴致地跟橘四打了个招呼:“姑娘好手段。” 橘四闪开道路由着他过去,对着男子背影夸了句:“你也不赖。” 男子挥起左手招了招手,并未回头。 这就算不打不相识了,也算结下了善缘。 只是到了那处动静极大的地方,橘四才以旁观者的角度半路目睹了这场及其惨烈的争斗。 那名似乎与赤膊男子同出一门的女子,却并未与同是门生的男子联合对敌,反而在那名内门弟子遇险时,奋不顾身地帮其化解,并借机将两柄飞刀钉入赤膊男子背后,橘四瞧在眼中,颇为不解。 不过那名赤膊男子当真不俗,即便背后插有两柄飞刀,依然是几百斤的巨石说搬就搬,在内门弟子躲避之际,随之砸断一颗巨树,伴随着一声沉闷撞击及吱呀呀的树倒之声,女子惊慌躲避不及,被赤膊男子趁机抓住了女子脖子,女子惨呼一声:“师叔救我!”便被男子扯断脖子,一脚将身躯踹飞,自此脑壳身躯两分离。 橘四这局外人都看得道心不稳,何况在局中的那名中年人?只见那名内门弟子在慌乱中用右手手指割破左腕,并在同时祭出了一枚玉质符箓,往伤口前一抹,高呼一声:“启!” 之后连点三下,那玉符便应声而碎,化作两枚绿色短剑,以肉眼近乎看不到的速度直扑赤膊男子而去。 赤膊男子大喊一声,开始手握女子头颅对着内门弟子前冲,第一剑被其用女子头颅拍飞,可飞剑遁速太快,连橘四都看不太真切,就在此时,男子挥舞右臂的空隙被第二柄飞剑割去了左臂,使其身形稍稍一阻,给了内门弟子一个后撤的机会,只听那赤膊男子大吼一声:“狗贼,你还想走?”脚下加力便跃起来用头撞向那名中年髯须男子。 就在中年男子反身朝着那名状若疯狗的赤膊男子的头颅挥出一掌之际,赤膊男子拼着性命不要,用右手甩着女子头颅打在了男子右肋方向,内门弟子右肋右臂齐断,身体如那断线纸鸢般摔出去了十余丈。 赤膊男子也在内门弟子的拍击之下反向飞了出去,头骨装在巨石上发出沉闷之声,就此昏厥过去,手上还攥着那名女子稀烂的头颅,左肩血流如注。 半晌,地上那名内门弟子才从左袖中捏破了那枚求救符箓,橘四知晓此物,知道过不了多久符号山的人便会循着符箓信号赶来,不再迟疑,在巨树上飘落下来,宋稗看着树上跳下的橘四,低声喊了句:“救、救命。” 橘四低声对男子说道:“师兄莫怕,一会师门自会前来搭救。”便不再理会中年男子而向那无头女子的尸身走去,那女子脖项处还咕噜咕噜冒着血泡,橘四眉头一皱,用绫罗卷着那两枚木牌至手中,一枚是宋稗的,而另一枚,便是那刘敏自己的了。 只是橘四不忍那名拼死一搏的青年男子就此流血死去,便甩动绫罗裹在了男子伤处,用手中气机攥紧,为其止住了鲜血,宋稗躺在地上无法动弹,近乎失去意识,也没办法阻拦橘四此举。 橘四微动绫罗,在为淳于让颐的伤口打结之际挑动了其身前木牌,木牌在绫罗上挑的轨迹下轻轻落在了橘四手中,橘四转身离去,只留下了臂缠绫罗的淳于让颐。 在淳于让颐脑海深处,却留下了女子临走前的一句话。 “就当是为你包扎伤口的报酬吧。” 第三十九章 机缘 擂台的规矩算是被黄鸣定下了,胸前佩上木牌,一对一,各凭本事夺牌。 卓拙无异议,就代表食肉林没有异议。 崔有生摩拳擦掌跃跃欲试,卓拙却说:“有生,戴绩伤的不轻,你去看看,一会那俩归你。” 胖子一看有机会与那小妞较量,屁颠屁颠跟着担架去了内堂,心里乐开了花。 还是师傅疼我。 与黄鸣对阵的,是一名三十出头模样的汉子,眼神内敛,态度平静,与台下的大嗓门格格不入。甚至在上台时,都是一步步从台阶方向走上来的。 这就容不得黄鸣小觑了,小时候跟院子里的孩子打架,不怕那些打前放狠话的,这种人欺上前去就会服软,就怕那什么都不说上来就往死里打的,道理是一样的。 男子布鞋短衫,半长不短的头发打理的整整齐齐,别好红色胸牌后,才左手掌面向上前推,说出了一声:“请。” 台下顿时也热闹起来,“黄师兄,莫要心慈手软啊,我押了你两块柏梓兽筋的!” “黄橙师哥,让他尝尝我们食肉林的厉害。” 比起戴绩,大家嘴上对这名叫黄橙的男子要客气的多,不仅仅因为他黄橙是食肉林为数不多的体气双修的修士,更因为此人是卓拙点名要在下次内泽开启时带进去研习刨丹术的衣钵弟子,甚至无需参与降头庙选拔。 无一例外,刨丹人必备的两个条件,一是要挥得动刀背就足足有百十斤的解刀,手中需开得体窍,二是找得准妖丹的位置,就要眼中开有气窍。要说在武人里找个手中开得外窍的不难,但要从这些人中再筛选出眼中开有气窍者,不说大海捞针,也算凤毛麟角。彤云宗那边倒是有本修习出眼窍的孤本,极其看重天资不说,就如同这太青山的刨丹术一样,更是彤云宗的不传之秘,自创立宗门起便口口相传。至于放题宗那边,虽然一本净眼术称不上太稀奇,也不是寻常弟子能借阅得到的,况且这本书,正在送来太青的途中。 这也是当了十几年外门弟子的黄橙发迹的原因。就在两年前,还只是身怀两体窍的黄橙在太青山下负责接洽宾客,在那些身份尊贵的宾客到达易湖之后,便让作为接洽弟子的黄橙找那荷叶前去游湖,这种事根本不会是黄橙说了算的,既然寻不到寒涵师叔,就只得去请示墨荷师叔了,而墨荷当时却正处于头上花朵衰败之际,一言不合就给黄橙拍下了湖。 近乎濒死的黄橙沉至湖底,甚至见到了现出原形的易江海,只是浑浑噩噩不知所以,醒来之时已过月余。 福祸相依,易江海虽晓得是那精魅出身的墨荷做的好事,碍于护山供奉的身份又不能见死不救,只得派只玄龟托那男子上去,那群宾客喊来了寒涵,还能如何?无非训斥了一顿笑嘻嘻的墨荷,此事便不了了之了,毕竟就连当时黄橙半吊子的师傅都没说什么。 但黄橙清醒后觉得自己右眼不但视力大增,曾对山中灵气毫无感应的他,也在一呼一吸间找到了吐纳的感觉。 右眼生窍,就将此事告诉了仅仅是年纪上比自己更有资历的那个师傅,然后一传十十传百,就都知晓了。 眼中生窍可不是小事,很快便惊动了食肉林在内的十余个堂口,其中以石榴与卓拙吵得最凶,都表示此人是自己苦苦寻觅的衣钵之人,考虑到妖丹的数量和质量实乃山门发展之根本,太青门主便将黄橙“赏”给了卓拙。 卓拙是真乐了。他就是这样的人,越是高兴,越是目无表情,心里憋着偷乐。橘栀后来调侃卓拙,在各大堂口大肆宣扬当天的卓拙憋出了内伤,还是靠他们老橘家的祖传秘方才保住了稀烂的溶血境。 卓拙也没拦着橘栀乱吹法螺,高兴呗。 事情闹得有多大呢,大到奎登台携手掌门持令将易江海从湖底“请”了出来,两位丹田期大能修士与一名丹田期瓶颈妖修反复推敲那名叫黄橙的男子眼中开窍的细节。 易江海从自身出发,深信不疑此子与自己一样,登天之路都在这湖底的绛紫珠中,奎登台喊来石榴,索要了十余张避水符箓后又喊来了十余名弟子,有身有双体窍的,有开窍期瓶颈的,甚至爱孙奎赴京都下去走了一遭,只是无人能靠近绛紫珠十丈之内,就被逼的节节倒退,奎赴京也不例外。 掌门又在卓拙那里要来了黄橙,遣其下去一探究竟,珠子同样排斥黄橙,黄橙比起那些天之骄子更加不堪,即便有最好的避水符箓加持,也根本无法靠近绛紫珠三十丈以内。 最终三位丹田期修士才将此功劳记在了墨荷头上,只能解释为墨荷歪打正着激发了黄橙潜能,使其开窍。墨荷赶紧点头附和。 起码有了正当打人的理由了不是? 从此易湖无禁忌,只要禀明寒涵,皆可下水观珠,凭真本事获取机缘。 既然黄橙并未携带武器,黄鸣也就不好意思拿着棍棒了。 黄橙示意黄鸣先攻,黄鸣也不客气,可惜擂台不够大,跑不开。看着黄鸣挪移了两个位置,似是以快打快的路数,黄橙也不托大,双手十指弯曲出至手心的一定弧度,冲着黄鸣来的位置由上至下竖向扫了出去。 同样是眼中开窍的黄鸣看得清黄橙的招式,侧身躲过后,右臂衣衫竟然被刮得稀碎,原来黄橙迸发出的气势,不但剐到了黄鸣手臂,甚至在坚实地面上留下刮痕,委实是锋利至极。 躲过一抓的黄鸣翻身向后退去,右臂的血液也染红了衣衫。 黄橙并未急着攻上去,只是摆出架势等着黄鸣,并在嘴角微微弯出了一个弧度。 师尊教给他的这门武者功法乃是刨丹手法中最适合解那小兽尸身的,卓拙告诉他,练出一定火候,与人徒手过招时效果也大为不俗,平日里只是凝练气势和师尊喂招,并未有太多关于手法的概念,今天第一次与师尊以外的人过招,真真印证了师尊的说法。 当得起以指代庖,锋利无匹的说法。 看着黄鸣右臂欲抬又垂下去,血液一点一滴淌至地上,黄橙善意提醒道:“师弟莫要逞强,此功法乃是在下初学,力道掌握不好,再攻上来怕会真的误伤师弟,不如你我就此罢斗如何?” 黄鸣看着对面男子架势,哪有那罢斗的意思?嘴上说说罢了,不过那手上一对爪子,当真是棘手的紧啊。 黄鸣只要去往身前摘去红牌,就一定绕不过那双锋利的大手,加上眼有气窍的黄橙对人动作的捕捉已非昔日可比,即便黄鸣身法比众多师弟要迅捷,也依然逃不过他的眼睛。 黄鸣再攻,艰难避过犀利的一抓后,身前衣衫碎了一片,左手探向男子身前红牌,被黄橙一撤身形扑了个空,黄橙淡淡一笑,继而借助后跳之力调整身形,猛地向黄鸣面门一记踢击,黄鸣借助玄气迅速下坠身形,继续探向男子红牌,黄橙迅速用踢出的那只腿夹向黄鸣脑袋,黄鸣无奈,只得选择后撤,只是连滚带爬,显得极为狼狈。 数次夺牌无果,黄鸣开始与黄橙保持着一定的距离,除去胸襟处挂有青环的位置及左臂衣衫还算完整,上身衣服已被刮得稀烂,尤其是右臂已完全抬不起来,整只吊在那里了。 胜负已分,台下一直在怂恿黄橙主动出击的人也渐渐嗓门大了起来。 火候到了。 卓拙传授的这套刨丹术是在千年前太青刨丹人的老祖宗一代代传下来的,期间又经过了不少名家的改进,才会有如此威力,黄橙看了看自己双手,又看了看右臂发抖的黄鸣,不禁想起了自己小时候也做过那自家州府的天才少年,到后来上山后受人冷眼,再到右眼开窍一步登天,人生起起落落,不禁有些飘飘然,却还要在台下师兄弟面前做足面子,双手负后对黄鸣说道:“师弟,你的身法明显是曾被高人指点过的,只是对于开有眼窍的我而言攻击动作过于单一,不管如何腾转挪移,目标只是为了摘取玉牌罢了,放弃吧,都是徒劳的,不妨学戴绩师弟,在食肉林学上几年技击之术,等下次试炼晋升内门,方是正途啊。” 说完得意地看了一眼师尊,本以为会得到满意地认可,却发现卓拙非但没有露出得意神色,而是只与那些欠他钱的师侄大声吵架,根本没有过问台上胜负的意思。 是了,师尊定是太放心自己,才懒得瞅上一眼的。狮子尚且全力搏兔,就不必费那口舌让师尊以为自己心慈手软了。 想到这里黄橙不再拖延,当年被墨荷踢入易湖,得掌门恩准跟着墨荷学了一套踢击极快的身法,一直未曾在师尊面前施展,赶巧今天试炼,对手看上去又不会轻易放弃,正是施展的好时机,只是拿这小门生开刀,有点小题大做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既然认了喜欢憋笑的卓拙做师傅,就要常常窃喜,今天当真忍不住,嘴角上扬的有些过了。 罪过罪过,师尊一定不喜,只怕自己这一脚下去,师尊怕是又要憋着笑了? 黄鸣瞧着对面这男子面容变得有些...扭曲,开个眼窍而已,非要说出来的吗?那想笑又憋着的样子,看着都替他难受,只是自己要面对的情况容不得替他难受了。 这发力前蓄势的脚法何其相似,只是脚底那若有若无的黑莲花,不仔细看还真是瞅不到。 一样的无声无息,黄橙已窜至眼前,若是今天墨荷没有赏他那一脚,这次躲不躲得开,真是两说。 从黄橙踩出那一脚,到踢空回转身形,只是一个呼吸的功夫而已,黄橙非但惊讶于这黄鸣能躲过墨荷前辈亲授的踢击,更在意原本黄鸣无法抬起的右手,竟然动了! 大意了,竟是个有藏拙习惯的硬茬子,绝对是那招人唾弃的野修出身!只见黄鸣闪身后右臂一下击中了黄橙项部,真真又准又快又狠,打得已迈出后撤步伐的黄橙差点就当场晕厥过去,黄橙一想到连那天天独自练拳无人指导的戴绩都连胜四场,自己会在第一场就败了? 恼羞成怒的黄橙发出一声怒吼,不再留有余力,在手刀打得自己一个踉跄后再次扑过来的黄鸣就是一记刨丹术的爪击,卓拙终于抬起了头,笑着与身后刚刚赶来的李吉格说道:“师兄,就是这小子今日被墨师姐踹进了湖里?” 李吉格从后面慢慢踱步上前,放下肩上锄头,笑着说道:“你可能还不晓得吧,比起这小子藏拙的打法,更让你震惊的怕是那名娇滴滴的女子咧。” “哦?那女子很有来头?” “也没什么来头,”李吉格边拍着卓拙的肩膀边以心声说道:“你寒姐姐那半吊子的妹妹罢了,但是功法路数是一样的。” “哎呀,那下一场,我就只能押有生输了。” 黄鸣反应虽快,却在上跳时被黄橙捏住了青牌,生生在自己左胸留下了四道抓痕,黄橙胜券在握,挥动另一只手暗运气势,准备在黄鸣身上留点记号。 就在此时,还身悬半空的黄鸣竟如同瞬移一般落到了地面,而黄橙也因第二拳已经挥出出现了空档,被黄鸣抓住机会摘走了红牌。 比起刚才玄气下坠时那极小的动作,这次可以说连衔脉期和溶血境两位大能都没看仔细黄鸣是如何来到黄橙面前的,这是什么身法?卓拙与李吉格对视一眼,均不知所以。黄鸣得手后身形后撤,竟是跃下擂台,大喊一声:“师兄技高一筹,小子认输,就此告辞。” 说完便跳下擂台,就这么一溜烟走了。 因为这黄鸣摘走了黄橙的红牌,又主动跳下台子认输,看愣了众人,所以在黄鸣眼看都要走出门前,都不曾有人拦着,黄鸣向寒荞挥了挥拳头,寒荞会意,点了点头。 就在黄鸣马上迈出二进大院时,身后传来了卓拙的声音:“慢着,有话要说。” 黄鸣苦笑,只得回头向卓拙行礼“师叔还有指教?” “成为内门弟子后,可愿来我食肉林?”卓拙的声音由远及近,踏空一步已来到黄鸣身旁。 “若能侥幸进入内门,不管如何抉择,一定会给师叔一个交代。”黄鸣内心平静,却摆出了一副惶恐神情。 “去吧。”卓拙出手抓了抓黄鸣肩膀,黄鸣没有躲闪,任凭卓拙将其抓起又放下,如同在黄鸣肩膀上拍了一拍的样子,在场的除了卓拙和黄鸣,也就李吉格看出来了。 黄鸣头也不回的去了。 卓拙回到坐庄的摊子,盘腿坐下,与身边李吉格传音道:“身子极沉,如果不是身怀异宝,便是玄气注体无疑。” 李吉格回道:“我用望气之术竟看不出这娃儿的真实年纪,这娃儿不简单啊。” 黄橙一路跑来,先拜过了师伯,再对师傅说道:“师傅你难道忘了吗?那小子的玉环都被我摘走了,已经失去资格了。” 卓拙看了看自己徒弟,边拨弄算盘边深深叹了口气:“要不怎么说你傻呢?” 黄橙被师傅这话噎得发楞,转眼看了看师伯,李吉格也笑着对他摇了摇头。 上台时别好的青牌自然不是黄鸣的,而是前面树下下套打闷棍摘得的某个门生的,出门后的黄鸣虽皮肉疼痛,好在毕竟黄橙轻敌留手在先,轻伤而已。 走出堂口,三人一组的门生已等在那里了,前面站有一名满脸横肉的汉子,身后两人,一僧一儒,瘦瘦弱弱,看上去更像是俩帮闲。 待黄鸣和那为首之人对上眼,身后那儒生便道:“是早先被踢进湖里的小子。” 前方汉子不喜儒生率先开口,皱眉回头摆了摆手,才扭身对黄鸣发问:“身上可还有木牌?” 黄鸣抖了抖身上衣褂,上衣直接碎了开来,摇了摇头,并无言语。 意思就是我都这么惨了,也就比门口躺着的那几个好那么一丢丢,身上怎么可能还有木牌。 男子点了点头,继续说道:“小兄弟不要灰心,你起码是竖着出来的不是?躺门前这四个肯定是不如你的了,只是里面的师兄们,到底怎么个厉害法,方便不方便交个底?” “拳法了得,极善藏拙,比野修还要野修了。”黄鸣懒得和这三人废话,既然都聊天聊熟了,又沉声凑上前去补了一句:“师兄切莫大意,进去后先让身后两人上台试试斤两,自然一目了然。” 男子抱拳谢过,正打算推门而入,黄橙推门出来,背上还扛着口吐白沫的杨志卿,确实是个不善那单打独斗的主儿,被崔有生几拳就撂倒在了擂台上,所以这才和黄鸣走了个前后脚的功夫。 那名儒生眼前一亮,不再看横肉汉子脸色,快步上前向扔下杨志卿的黄橙一拜,并直接双膝跪在了地上,朗声道:“二叔在上,受家族子侄明青一拜。” 黄橙先是一愣,才想起前些年这时候收到的那封家书,已是家主的大哥写信问候成为内门弟子的黄橙,说是家里不肖子孙黄明清已开得两枚气窍,又听说二弟凭得眼窍入了内门,所以族内举族之力购得一枚太青令,让令侄看准时机投奔他二叔,黄橙借着当初刚刚晋升的意气应下了,不曾想来得如此之快。 黄橙搀扶起那看上去刚刚加冠的清秀男子,还未等问上一句,就听这家族晚辈开始指着那横肉男子说道:“二叔,这个叫郎契的底子夺了我木牌,还叫我来食肉林堂口为其助拳,欺人太甚。” 这叫郎契的也吓了一跳,谁能想到这半天打不出一个屁的懦弱书生竟然有个内门的亲戚?赶紧奉上儒生木牌,陪笑道:“见过这位师兄,这完全,完全就是个误会,我见令侄不像是个能打的,入林时就将木牌代为保管了,不曾想令侄如此看我。既然长辈在此,那就不该再代为保管,越俎代庖了。” 黄鸣看着那张怎么都有四十余岁的肉脸堆笑,翻了个白眼,拔脚就准备走,不曾想黄橙理都没理那郎契,走过来亲手将夺取黄鸣的那枚木牌还给了他,并抱拳说道:“黄师弟好功夫,这场比试,若非家师事后提点,在下都不晓得自己输了。” “黄师兄折煞小弟了,还是将卓师要说的话赶紧转达了,小弟好上路了。” 黄橙一愣,这小子,当真聪明的紧啊。 屏退那家族子侄和那汉子后,黄橙走至黄鸣身前,压低声音说道:“正如师弟所料,家师让我转达食肉林的机缘所在,是在前面最高峰处的红果树下,挖出锦盒后内含一只玉瓶,内有一枚淬炼骨骼密度的丹药,是北域较为罕见的武者丹药,名曰金佰丹。你大可携带丹药及玉环去往班列堂,将丹药交给管事之人,积分越高,就越有优选权。但是你若不选食肉林,即便掌门将丹药赏给了你,家师说也有办法让你吐出来,就这些了。” “走了。” 黄鸣不再看身后之人,拔腿奔走,先是踏上一块磐石,落脚声极轻,又踏上一棵树,踩的树枝吱吱作响,显得落地极重,转瞬便消失在了夜里,哪有刚才在郎契面前那伤重的样子? 郎契整个人也都傻在那了。 黄橙苦笑着摇了摇头,这才回身对身旁三人说道,你们随我来吧。 就在黄橙引着几人迈入堂口一进口时,擂台处传来了阵阵惊呼之声。 黄橙淡淡一笑,有生虽是师傅的记名弟子,作为自己的小师弟,实力还是有些的。 第四十章 班列堂晋升 黄鸣在黄橙口中得知的机缘,对自己意义非凡。 金佰丹,又叫大碑丹,拣选内泽奇异之地的大碑坐死之妖兽骨骼,搭配几种只有在大碑附近盛开的花朵精炼而成。 材料易于收集,地域也并无丹田期妖兽坐镇,无异于白给。 但是奇异之地却偏偏在南域入口处,而且要通过两处险地才能到达,除了那三块晦涩难懂的大碑文及遍地的骨骼,奇异之地并无奇异之处。 仅仅为这金佰丹,去之得不偿失。 而这种大家并不太看重的内服丹药,却是被于四提及过数次的。 因为此药有两种别人知晓的特效。 一是长期服用,对神魂有着一种不可思议的奇效,根据于四得自白服那边的言语,内泽妖兽的吼叫是常用的大范围攻伐手段,尤其是某些化形妖人现出原形真身后,吼叫是震慑神魂最有效也是最常用的对敌方式,面对蜂拥而至的人族,高阶的妖兽只需一吼,便会有大量低阶修士短时间内连挪动脚步都做不到,只能任由妖兽的子孙宰杀,而人族结阵的隔绝手段,往往在遭遇战中,效果并不太好。 二是此药对脚底开窍的白家,又有说法。根据小踏空决所记载,南域的金佰丹,西域的去尘丸,可作为修炼家门绝学小踏空决玄气散的替代药物,排除体内玄气后,再将去尘丸或金佰丹研磨成碎末,涂抹至足底慢慢炼化,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神通。 这小踏空决是低阶功法不假,却是足底窍穴温养的根本之所在,修习半年多来,黄鸣明显感受到了足底双窍的壮大,运用足底玄气更加灵活,甚至已成为了黄鸣不按套路出牌的压箱底手段。 只是玄气对自己的影响也是很明显的,随着玄气逐渐实质化,已开始一点点的附着在窍穴周围,如同灌铅,是当下黄鸣要面对的难题。 这也是卓拙掂量黄鸣体重时所在意的,看似一百四十斤有余的体格,竟是掂量出了二百多斤的重量。 若那金佰丹能替代玄气散,黄鸣身上的问题自然迎刃而解,解放出体内玄气后,黄鸣的出手只会更加迅捷。 思量着,黄鸣已看到了黄橙嘴里提到的那最高峰处。 黄橙带着三人赶到擂台时,崔有生正在擂台上被抬了下来,人已彻底昏厥。 师傅师伯二人均在身旁,神情凝重。 台上女子缓缓走下,曾喧闹的人群鸦雀无声,为稍显羞涩的女子让出了一条道路。 胜者寒荞,比起天地几试炼的那名水窍女子,才称得上是真正水法娇子。无需符箓,凭空现出水法,更有其家姐的寒属性水法神通,纯粹武者路子的崔有生还未曾近身,双脚已被冻在原地,结结实实挨了寒荞的两记冰棱,所点窍穴,竟是崔有生发窍卸力的根本之所在,小胖子竟是就此冻得晕了过去。 墨荷的预感是对的,寒荞虽有寒属性水法神通,却真的奈何不了精通火法的橘四,所以才会提醒她避其锋芒。 黄鸣喜滋滋地挖出玉瓶,好家伙,这瓶子入手温软,也是个稀罕货,只是比起瓶子内那两粒黄灿灿的金佰丹,就小巫见大巫了。 既然只有两颗,黄鸣便不再犹豫,将玉瓶埋回树下,发力前奔十余里,左右环顾一番后找到一处树洞盘腿坐下,褪去虎头鞋。 待打坐片刻后,黄鸣先是排除体内玄气,左手暗运气势碾碎丹丸后,将那金色粉粒均匀涂抹至足底。无需炼化,那些金色粉粒便渗透入足底体窍,更渗透入那更深层的气窍之内,黄鸣通体舒泰,窍穴如同吃了剂大补之物,让黄鸣惊喜不已。 只是时间紧迫,待双脚均涂抹完毕,黄鸣就沿溪向班列堂奔去。 路上黄鸣奔走腾挪无一不适,借金佰丹效力运起小踏空决虽不如利用玄气时得心应手,却摆脱了那份沉重枷锁,更重要的是壮大滋补了窍穴,回头一定旁听侧击地向那狐狸般的卓拙这丹药在哪弄到的。 黄鸣脚下不停,心里也在预测谁能拿着三块甚至更多玉环晋升内门弟子:走东剑阁的柳鱼趣肯定是一个,地几第一的黑巾男子,步伐无声,当然也能算一个,那个尾随柳鱼趣前去的马尾女子,地几路上也是第四的名次,眼神凌厉,一看就是杀伐果决的主儿,估计也能算一个。自己食肉林方向目前看来就自己能通过。符号山那边,橘四?应该问题不大,但是黄鸣更看好地几第二的那名赤膊男子,因为此子身上,武者气息浑厚内敛,让黄鸣尤为在意。 想着想着便已远远瞧见了那灯火通明的三层楼阁,在二层及三层中间,书有龙飞凤舞的三个大字。 班列堂。 黄鸣翻身上树瞧了瞧月色,估摸距离子时还有小半个时辰,既然还有时间,黄鸣便在树上打坐起来,暗运徙倚引气法门,身上三处气窍气机流淌毫无凝滞,转一个周天耗时相较以往又快了十余息的时间。 既然大结印术是从衔脉期才能修炼的功法,那只能从太青门选一种适合内泽杀伐功法再说了。 此时,脚步声由远及近,身后竟是一名女子脚踏气罡由远及近走了过来,黄鸣定睛一看后,笑着摇了摇头。 寒荞也不知是何缘故,本来乌黑的长发出现了靛蓝之色,黄鸣不禁感慨自己真是看走眼了,如果黄橙抬出来的杨志卿是被那胖子打晕的话,寒荞可能便是赢了那胖子才来到这里的,怎能让黄鸣不意外? 于是他不再犹豫,跳下树去与之相认,寒荞一见是黄鸣便停住了身形,羞地脸上通红,结结巴巴说不出话来。 黄鸣见寒荞的发色在转瞬间由蓝及黑,恢复原状,若有所思,却还是对寒荞说道:“恭喜师妹晋级,你我一同步入班列堂如何?” “黄大哥,我是侥幸才通过试炼,大哥你走得匆忙,小女子还未曾向大哥道贺的。”寒荞下意识福了一福,脸一直低着不敢瞧黄鸣,黄鸣这才看了看自己上身并无一丝一线,才意识到男女有别,尴尬的咳了一声。 此后二人并无言语,黄鸣在前面走着,寒荞便在后面远远吊着,除了林间虫蛙鸣叫,就只剩脚下偶尔踩断枯枝的声响了,黄鸣倒不担心寒荞向自己发难,只是自己身后跟着一名挺好看的姐姐算哪门子事儿嘛,好在班列堂近在眼前。 大门未开,门前已站有两名熟人了。 橘四和陆秉湾,皆来自符号山方向。 橘四看到黄鸣先是一愣,再看身后还有个小跟屁虫,就不再看向黄鸣方向了。 倒是那陆秉湾,先前就与橘四保持了一定的距离,见橘四并无出手的打算,准备上前套套近乎,就在这时候,突然出现的黄鸣让陆秉湾吃惊不小,敢情偷走自家太青令的小毛贼,还是个有些手腕的角儿? 寒荞见到橘四并无意外,能让墨荷在意的女子,过个符号山,又有什么难的?倒是那高瘦男子,看向自己的眼神怪怪的,莫非也是个识得自家姐姐的? 只有黄鸣出口言语:“陆公子,你我在此相会,想必已然凑齐六分,实在可喜可贺。” 陆秉湾看着对自己嬉皮笑脸的黄鸣,心中暗暗冷哼,面上却也不再像白天那般不恭,笑脸拱手,“黄师哥实力不容小觑,以后同为内门弟子,还望老哥多多提携。” 黄鸣摇了摇头,一板一眼地说道:“陆兄这么说就不对了,达者为先,你来此早先于在下和寒荞,看上去你更为年长,怎可呼我为兄?” “那黄兄今年贵庚?” “明年及冠。” “黄老弟,为兄痴长两岁,惭愧惭愧。” 橘四和寒荞听到黄鸣年龄,均是心中一愣,没想到竟与自己同岁,只是看上去,更像是再大上几岁的样子。 四人也就不再言语,黄鸣率先看向一处山路,有些意外。 随后向那黑影投去目光的,是寒荞,然后是橘四,直到林中人现身,陆秉湾才注意到东剑阁方向走出来一人。 浑身血迹,却都不是自己的。正是徐诺。 不仅斩获了六枚青牌,甚至还夺取了两枚红牌,并手握东剑阁机缘。 星阁剑谱的残篇。 四人瞧着这名浑身浴血的弟子,竟是无一人上前搭讪,反倒是徐诺眼神平静,向四人率先抱拳。 子时一到,班列堂走出两名童子模样的孩子,让他们五人出示完所获玉牌后,便向五人笑着要晋升内门的赏钱,只是五人的身外之物都已上缴,被徐诺视若敲门砖的剑谱更不能交给他们,两名童子也不生气,笑称可以先赊着,反正以后会常见的。 随后两名童子引着五人进了大殿,灯火通明的大殿里有一尊七丈有余的铜像直通三层楼,铜铸的金身外披挂太青传统青衫,眼中不怒自威,一手掐指一手握剑,正是太青的开山祖师惠誉真人。真人像下稀稀拉拉摆着几十张椅子,大多数都空着,坐上有人的,也就十来把,有一名着黑服的狐狸面具男子正端坐在大殿主位,身旁十余人列席的,都开始在五人身上不停打量。 五人按照童子的引领入座,橘四由于是半个娘家人,识得黑袍跟脚,其余四人对那狐面男子,只是知道修为很高,别的就没有了。 落座后,依然未有一人开口言语,过了半晌,门口又稀拉拉走进来六七个人,都只是瞧着五人,指指点点,依旧无人发声,五人均知前面椅子上的高人前辈都在心声言语,却不晓得表面神色淡然的这群人早已吵成了一锅粥。 唯有一名叫鲷九筹的老者神色最为焦急,传音给其他几人道:“橘栀老弟的闺女,和我自家闺女有何区别?别的四人由着你们挑,嘿嘿,别的不提,这小姑娘可是我打小看着长大的,平素见面都是要喊鲷大伯的,是吧?”说完还不忘传音给橘四:“四姑娘你倒是说句话啊!” 橘四并未打算搭理这个打小就爱揪自己小辫的混不吝老头。 “去去去!你们爱挑谁挑谁,李副山主说了,今年不同往年抓阄优选,拿到机缘的门生是可以有优选权的,哪轮得到你们聒噪,不过寒师姐与我同届,她妹妹若要拜在我那堂口,我倒是有一套水法相传,你们比得了吗?” “书籍”掌铺苏雨娘白了这位勉强算得上百岁衔脉的师弟一眼,“我家老李说了,此次三路试炼之地,食肉林,符号山及东剑阁,都有优先择取权,五去其三,你们还是省省吧。” 门前传来了石榴的声音:“鲷九筹,你们几个爱怎么争怎么争,只是这次若有眼窍门生,哪怕没有在五人之列,也要给我们符号山留着。” 原来试炼结束后,溪林三堂口的管事之人都跟来了,剑匠姜有,符降石榴,以及农家将李吉格。 李吉格轻声对众人传音:“这个黄鸣是自家师弟卓拙看中之人,并无任何过人处,就是比较对他眼缘。现如今师弟正在为自家弟子拔出窍内寒菱,无暇过来议事,让老朽我为他言语一声。” 众人不答话,就算默认了。可能卓拙出面,大家还会因为他境界稀烂争执几句,既然是李吉格出面代为发声,这事基本就敲死了。 毕竟谁也不会与灵米过不去不是?那个自称李吉格相好的苏雨娘,虽是一厢情愿,这些年老李头也从未否认过。 东剑阁副阁主姜有径直向前,向黑袍跪下拜了几拜,礼毕,起身瓮声瓮气说道:“老祖,人到得差不多了,可以开始了。” 狐面黑袍的男子似乎在等人,完全听不见下跪的姜有的言语,子时钟声一响,只见男子不再言语,轻轻跺脚,与那两名童子一起化作一缕黑烟消失了。看得橘四在内的五人均是一愣,反倒是前方有椅子的二十余人见那黑袍消失,终于不再以心声较劲,纷纷推开椅子起身,大声争吵了起来。 别开生面啊,看得黄鸣想笑又不敢笑,敢情这抢弟子,也是要靠嗓门大不成? 听来听去,想带走橘四的是最多的,其次是寒荞,李吉格走至黄鸣身边,低声道:“拿出那两粒金佰丹给他们看,一会勘验完窍穴后跟我走。” 黄鸣忙答:“前辈,我按照黄师兄的说法去了那处高地,却发现瓶子还在,里面东西没了。” 李吉格一愣,看了看脸上焦急的黄鸣,不似作假,更无作假理由。只需金佰丹在手,赏赐给他是板上钉钉的事,还能任选堂口,那就是被不长眼又没拿到三块木牌的其他弟子摘走了?甚至有可能怕被追责吃掉药丸丢下瓶子就走了。 算了,又不是什么名贵丹丸,不影响带这小子回去。 徐诺看李吉格走过来与黄鸣低声商议,知道自己所思所想可行,那本残本威力不小,但并没有后半本书卷可供参习,又不适合自己,鸡肋而已。 不如上面许给自己后转呈给自己所拜名师,至于去哪个堂口,徐诺思量有几个相中的,还要询问仔细了才能作下决定。 陆秉湾不求他想,能跟着表哥在符号山修行,就算烧了高香了,所以频繁给石榴使眼色,却无奈明月照了沟渠。 这种热闹场景持续了足足有一刻钟之久,直到班列堂门口清风拂过,太青门副门主李谨言已踏过门槛。 李谨言,身为副门主,却只是个衔脉期巅峰的修为,作为与奎登台同时期的修士,并不算惊艳。只是一门手艺北域衔脉期以上尽知,加上为人刚正不阿,兼掌太青刑律,才爬上了本该石佛境或丹田期才有资格的那把椅子。 太青以术见长,精通大小一百七十余门技艺,这一百七十余门技艺皆有衔脉期或溶血境坐镇,大的堂口,足有几百人,小的堂口,也有十余人,外门弟子占据大头。算起来,李谨言这门技艺,门下只有一名小童,虽有地才之资,却不通李谨言之技法,只是做些门前洒水的活计而已。算是人数最少的一个堂口了。 只因其擅之术不但能压缩小范围空间,更能制造须弥之物,巴掌见方的须弥皮袋足能容纳一丈见方的物件,是北域唯二的须弥袋制造者。至于另一名丹田期大能,去华盖大陆进修更深层次的须弥技法,至今未归。 卓拙刨出的妖丹,橘栀的消息网,在李谨言面前,都是小钱。真的就只是小钱而已。 但是李谨言对赚钱没什么兴趣,这门传自恩师的技法,总不能断了传承不是?志在大道登顶的他只能按照宗门的规矩产出袋子,好在近百年内,并未出现什么纰漏。 而李谨言受限于资质,修行只能说是顺遂,在去过一次内泽晋升衔脉期后便一直没有再次去往内泽历练的机会,毕竟他的命,比一名普通丹田期修士还要值钱。不像卓拙一样,要为宗门赚钱,就必须身入内泽,李谨言羡慕不已,却也无可奈何。 只见他走至祖师像前,按照山下人敬香般在香盒取出一只青色敬香,按住香的底部后香头自行燃烧,李谨言又毕恭毕敬双手举至眉间,默念一声祖师真名,轻轻插在了香台前。 转身挽袖,李谨言轻声对黄鸣等五人说道:“即刻起,你们便算入了内门,从此寻觅师承修行术法,不可辱没了宗门。” “是!”五人齐唰唰跪下,朗声应道。 “上前一步敬香。” 堂内回荡着李谨言的声音,五人同时起身,大步向前。 而李谨言让开主位时却轻轻叹了口气,思绪回到了当初自己拜在太青时。 几乎每次有人拜入内门,祖师那剑穗所化黑袍都会现身,只有在近二百年前自己拜入内门时开口说过一句:“你很好。” 当时踌躇满志的李谨言以为祖师所说的就是自己。 谁曾想后知后觉才晓得那三个字赏给了天生口吃目光呆滞的奎登台。 第四十一章 探查 五人将手中持香各自点燃,以积分最多的徐诺牵头,依照所得玉环数量及先来后到的顺序插入了香炉。 所以年纪最长,所得玉环最多且获得机缘的徐诺就成了本届的大师兄。 而第一个踏至此地,深藏不露的陆秉湾便成了二师兄。 至于橘四,也就成了三师姐。 黄鸣是四师弟。 寒荞,小师妹。 各个堂口的主人或代理人摩拳擦掌,在五人身上来回打量。李谨言对一名老者使了个眼色,老者点点头,站起身来走向祖师像前的五人。 这名发际线已甩至脑后的老者名叫卢磬,是太青为数不多仅凭纯粹气窍修炼到衔脉期的修士,自从迈入衔脉期,就被上任门主提携到班列堂,班列堂内一层供香挂像,二层发放宗门任务,至于三层,陈列有五百余套开窍期功法,都归这卢磬管。 在太青,开窍的功法算不得珍惜,最珍惜的是那些巧夺天工的术法,并不在这班列堂内,而是师傅传弟子,在各个堂口口口相传。 在卢磬自报家门后,便对五人说道:“你们几个将所开窍穴位置写于纸上,待我核实。”由于耳边全是那些过来的堂口之人套近乎的传音之声,老人又皱眉对李谨言说道:“这帮人快要在我耳边磨出茧子了,你不管管?” 虽然发牢骚,也没耽误老人向五人递纸。李谨言板着脸对那些在椅子上坐出各种姿势的堂口之人挥挥手,“都先出去。” 李吉格到门口时大有深意地看了看黄鸣,见黄鸣对其点了点头后,才放心出去。 其实黄鸣压根没想去那食肉林,而是早就想好了所去的堂口。 内泽记处,有着太青记录在册的内泽最详尽的资料,每一名去往内泽的太青开窍及衔脉修士、溶血境武者,都要在内泽归来后,向这个堂口去口述经过,事无巨细全会记录在册,方便后来人去研究。同样,在门内弟子晋升核心弟子时,也会来此处参考前人留下的资料,保证了解到内泽足够多的资料,才能增加更多的存活率。 只不过要拿贡献点来换取资料罢了。 自记处自成立五百多年以来,都是历任门主亲自挂职。 黄鸣本就没打算学什么技法,更没打算在核心弟子争夺战里崭露头角,早在胡王镇,刘韵就给黄鸣谋划好了一切。 刘韵曾对黄鸣说,“既然偶得一枚太青令,就想方设法进入记处,了解更多不为人知的内泽秘密,印证你父亲当年的一些说法,内泽生死呼吸间,不可不慎。至于你去往内泽的路,我已为你铺好,当你觉得在内泽有自己独当一面的能力时,不用去降头庙打生打死,即便入不得衔脉期,依旧大可回来找我。” 所以黄鸣来太青,无非就是两件事,一是翻阅太青门的一手内泽资料,增加进入内泽的存活机会;二是寻觅太青古时留存记载自己一族的修行法门,有最好,没有的话也不做强求。 只有扎实进阶衔脉期、溶血境,才能抬头看看上面的丹田期、石佛境。 才能向放题宗讨回公道不是? 老人正想与堂内五人摆点长辈架子,门口忽然就探出了一个滑稽的小脑袋,眨着眼睛瞅向几人,卢磬破口大骂:“董老儿,瞅自家媳妇咋地,出去好好呆着去!” 那姓董的老头也不生气,皱着眉头对卢磬说道:“卢老弟,外面下雨了,进来避避雨,干嘛那么认真呢?” 外面立马就有人起哄,“天漏了,下雨淋死个人!老董你带头进去,别撅着个屁股在门口晃!” 外面又传来苏雨娘那名老妪的声音:“这点小雨,滴在身上就和小卓的拳头般挠痒痒,你当是奎师叔的飞剑呢?给我滚出来!” 卢磬正待发火,外面就传来了李谨言的声音,“别嚷嚷了,你们愿意留下的,就在门口听着,不愿留下的,就回自己堂口睡觉去。” 这才肃静下来,那只差点得逞的小脑袋,才饮恨探了回去。 五人的纸张都叠好放在自己身边桌上,卢磬对他们点了点头,窍穴之所在,便是将来核心弟子去往内泽的机会之所在,岂可轻易泄露给他人?即便有幸进入核心弟子的试炼,还要去往降头庙与野修夺食,凶险程度也不比内泽外圈差了。 去往内泽的开窍期弟子归来的,又往往不足半数,可只要按照宗门要求携带应有的物资回来,就相当于一只脚踏入衔脉期,或者说半只脚踏入溶血境了。 卢磬停下思虑后率先打开了徐诺的纸张,上面并无一字,有些意外。 徐诺是用一张人体脉络图标注了自己的窍穴位置,实心为体窍,空心为内窍,是功法秘籍的规矩,卢磬一看便懂。 三体窍一气窍,尤其两膝皆有体窍,爆发时自是强劲,唯一气窍出自眉心下方半指处,对听觉嗅觉视觉皆有裨益,难怪窍穴不算多依旧能夺得此届魁首。 卢磬心中合计,光自己这班列堂,就有十余种可以助徐诺由上而下开出气窍的秘籍,就看他作何选择了,只不过此事不急。 卢磬打开的第二张纸,来自陆秉湾。 二窍气窍的底子,右肩及右臂,并无稀奇之处,那如何过得了试炼,难道所修功法超乎寻常? 卢磬看了一眼陆秉湾,将手搭在其手腕之上,手腕,脉门之所在,是控制符器及符箓的“发”之所在,本来最是大忌,可陆秉湾识趣地让其搭在上面,显得极为乖巧。 卢磬是一名极为纯粹的练气士,即便体窍能强健修士的体魄,卢磬作为班列堂的话事之人,依然没有染指。按照他自己的说法,就是要在纯粹上下苦功夫,本来修行登顶殊为不易,时间看似漫长实则争分夺秒。逆天修真我,哪还能够分心? 卢磬只用几息的时间就确定了陆秉湾的窍穴位置无疑,并未有藏私,甚至还帮这位后辈找到了一处隐而不发的气窍,位置在下颚。只需找本合适的法门修习一段时日,就可进入地才行列。 卢磬言简意赅地将此传音给陆秉湾,使其惊喜不已。刚要跪地磕头,被卢磬搀住了。 卢磬继续翻动纸张,橘四,这个当初橘栀师弟在内泽浴血抱回来的女婴,已出落成了如今半步天才的女子,五窍修士的底子配以橘家独门直通丹田期的火法,就不是他卢磬可以提点些什么的了,只是看完纸条就对橘四点了点头,没有一句多余的话。 和自家人,确实无需多言,橘栀看似荒诞,实则与平时不喜言谈的卢磬,执半个弟子礼,关系极好。 说完关系极好的,就再看关系较差的那个好了,卢磬越过黄鸣,先打开了寒涵妹妹的那张纸。 意料之外,情理之中。寒涵的妹妹寒荞,四气一体,也定是寒涵亲传的那套不知名功法,门主戏称这套功法寒涵上辈子就会的,来太青无非借助山上灵气浓郁罢了。板上钉钉的丹田期甚至会走得更远。 关系差也仅仅是因为寒涵不愿透露功法内容并书写在班列堂罢了,平时还是有些交集的。 平时喝的灵茶,不用易湖流过来的溪水来煮,终究不是那个味儿。 同样地,卢磬也并未查阅寒荞窍穴。 只会犯了忌讳。 最后的黄鸣,卢磬先是看了这笑嘻嘻的小伙子一眼,有点顺眼,却不太起眼,这才缓缓打开了那张纸。 看完卢磬就有些“放肆”地笑了。内门弟子没有上千也有八百,却从未有一个单窍的。 甚至好多在北域的外面堂口管事都是四窍的底子。 而且还是体窍,位置倒也不错,左手掌心。 “当真?”卢磬又看了看黄鸣,觉得之前陆秉湾二窍已是不入流了,好歹还是个即将地才的修士不是?但这黄鸣是如何闯过了需与内门弟子擂台对决的食肉林?实在是太过匪夷所思了。 “卢老前辈,不晓得您这当真,是什么意思?”黄鸣明知故问。 “食肉林内门的武者,身手都算不上弱,你是如何在擂台上摘得红色玉牌的?” “回卢老前辈,”黄鸣脸有得色,“是一名姓黄的师兄对敌大意,小的才侥幸摘得对方红牌的,只不过在下摘掉对方木牌后,那名师兄对我赞不绝口,才又将我青牌还给我,当时寒师妹也在场的。” 寒荞连连点头。 卢磬也不好说什么,只是让黄鸣递出左腕,黄鸣稍作犹豫还是伸出了左臂,由着卢磬引气查窍。 黄鸣只觉一缕极有冲劲的气流涌进自己左手体窍,在打了个转之后便深入更深层次的体内开始沿着手臂周身流淌,还好黄鸣早有准备,当气窍流入双足时,由于虎头鞋和龙岩丸的双重效力,使得气流毫无凝滞便继续向上流去,卢磬不疑有他,继续探查,直到眼窍位置,黄鸣才稍作呼应,引起了卢磬的一声轻咦。 “咦,这是...”卢磬再次向黄鸣手臂处注入一股又一股的气流,不再周身乱淌,而是直奔黄鸣眼部而去,黄鸣发出痛苦的声音,可卢磬似乎根本不为所动,开始大呼:“李谨言,你快来!” 此刻的李谨言正在与石榴商议处置淳于让颐的细节,听到卢磬高呼,有些意外,身形闪动几个呼吸的功夫就来到了卢磬面前,淡淡问了句:“出什么事了?” “这小子,眼里有个月牙状的窍穴,是新生窍无疑,蜃窍属啊!比前几年黄橙的点窍属要好了不少的!”这两句话乃是在卢磬嘴中迸出的,还好走的是心湖传音,否则所有门口淋雨的堂口之人都要听得清清楚楚。 “这黄鸣眼窍初开,他自己似乎毫不知情,我将气机注入其体内,除了眼内,其余位置毫无滞留,这眼窍应该就是此子初窍无疑。”卢磬按耐住心中激动,继续传音给李谨言。 “让我问问。”李谨言虽然意外,缓缓打开黄鸣所写纸张,字迹歪歪扭扭,写有四字:左掌体窍。 “黄鸣,”李谨言身材修长,比黄鸣还要高半个头,直视黄鸣缓缓开口。 “弟子在。”黄鸣看着李谨言,便知他要问什么,心神一稳,却还是露出一副慌张神色。 “下面我将问你几个问题,你如实回答,不可隐瞒,也不必慌张。” 因为卢磬内心激动,神色只是未变,除去喊李门主的那句话,其余走的都是心湖传音,班列堂的几位都不晓得发生了什么,橘四总觉得这黄鸣有所隐瞒,卢磬和李谨言似乎也找出了些端倪,正好借此一探究竟。 只听李谨言问道:“你出身在哪里?” “回门主话,在下出身在大祁最东边的吃辣岭,那边的辣子极为出名。” “祖上可有开窍之人?” “没有。”黄鸣摇了摇头。 “那你的窍穴,是如何被发现的?”李谨言问的很快,那就意味着这些都不曾有纰漏。 “回门主,小的家里除了种点辣子,农闲时也常常狩猎补贴家用,否则我这种半大小子,种辣子的那些钱财是不够吃的,尤其到了冬天,几乎天天打猎,自小我就能开一石弓,村里人啧啧称奇。” “后来呢?” “我十四岁就想去镇上习武,带够盘缠后过去一打问,才晓得习武比读书要贵多了,回家和家人一合计,就转去镖局当镖师了,那镖局的镖头见我百步开弓百发百中,不但没收我投奔的钱财,更是连夜把我送往总号去报到,总号就在离三洲国三江城不远处的宁江县,是个极繁华的地方。” “宁江那处走江镖号,沿江走镖有些名气,里面供着一名绰号镇江龙的老者,是个二窍的老武者,在测出我左手有窍后非但没有接纳我,反而忌惮我年轻气盛抢了他饭碗,就找了个由头将我赶走了,直到我走了一趟武者的圣地三江城,才觉得有了一片新的天地,世界这么大,该到处去闯闯。” 这些都是和刘韵推敲好的,黄鸣虽未见过那宁江镖号的这些人和事,但是刘韵让他如此说,就是十拿九稳的。 “你这太青令是怎么得到的?”李谨言并不在意黄鸣的过去,追问太青令才是正事。 “回门主,在下去年的一天夜里在野外洞穴休息,听到三人脚步声后不敢停留,绕到洞穴后面偷听了三人的对话,随后三人分赃不均大打出手,我尾随那名以一敌二胜出的老者,抢夺了其包裹才获得的太青令。在山下陆师兄曾质疑过我这九十三号太青令的来龙去脉,当时不晓得这枚太青令是来自陆家,才稍作隐瞒,还请师兄原谅则个。” 都成了内门弟子了,又是一口一个陆师兄,还当着李副门主的面儿,让陆秉湾还能说什么,只得支支吾吾说道:“既然师弟已成内门弟子,又确实不是那三个蟊贼,这事就此揭过好了。” 李谨言见来路倒也清晰,直奔主题,“你不晓得自己眼窍的事情吗?” 黄鸣故作惶恐:“回李门主,在下曾有过数十枚灵珠,叩开后引气入体毫无回应,并不晓得自己身怀眼窍,眼窍的事情在下也是听过的,既在眼中,实属极个别的气窍位置,只不过自小眼的视力确实异于常人,倒是真的。只不过...” “只不过什么?” “小子自过了易湖来到山中后,便觉得能汲取山中灵气了,到现在一直以为是山中灵气浓郁的缘故。”黄鸣略作思量,缓缓答道。 橘四吃惊不小,眼窍的意义颇为重大,甚至有那蜃窍的美誉,对修士修行特殊功法裨益极多,对破阵等偏门术法更是助力极大,莫非是自己父亲早就知晓黄鸣眼怀蜃窍?才对这黄鸣青眼有加?那这黄鸣为何说自己感受不到自己有这眼窍? 李谨言想了半天,继续发问:“黄鸣,你过易湖时,红莲汲取你血液后倒影如何?寒涵对你的评价又如何?” “回门主话,在下并未直接参与观湖问心,墨荷前辈私自让在下通过了试炼,评为乙上。” 李谨言这次几乎毫无思索,在黄鸣乙上二字出口便忙问:“可是被她踹入了易湖?” “正是,墨荷前辈出脚迅捷,在下还未曾有所反应,就被踹入了易湖,当场昏厥,直到试炼结束才清醒过来。几位在场的都可以为我作证。” “好的,大体情况我已明了,黄鸣师侄,详细情况我还要问过墨荷,你们五人先去二楼稍待片刻。” 等黄鸣五人去往二楼后,李谨言便对身旁的卢磬说:“我去找墨荷问问,你叫他们进来吧,黄鸣的情况特殊,莫要率先声张,其余几人,大可先让他们商议一下去处,敲不定的,等我回来再说。” 只见李谨言说完就没了身影,未起任何奇迹波澜,橘四暗赞一声,李师伯这门压缩空间的位移手段,堪称太青一绝。 卢磬暗笑,不谈那陆秉湾,其余三人都是上上之选,强势的堂口选走其三而错过黄鸣,怕是肠子都要悔青了。倒是李老哥是个眼光毒的,怕也是那鬼灵精卓拙看出了点端倪吧? 毕竟也是有眼窍的不是?虽然也仅仅只是个后天的点属眼窍。 卢磬畅快一笑,随之推门而出:“这雨不小啊,都进来吧。” 第四十二章 登堂入室 黄鸣五人在二楼静静坐着,橘四和寒荞天生便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生分,坐的位置极远,反倒是三个大老爷们,走得挺近。 徐诺有着与面容不符的健谈,“黄师弟,眼窍不是一般意义上的内窍,虽不如眉间印堂的窍穴裨益修行,但对一些特殊功法意义重大,在选择堂口时,定要谨慎做出抉择,最好是那种有大量时间修行及开窍的堂口,才是登顶的不二选择。” “师兄所言甚是,师弟记下了。”黄鸣点头称是,心里却想:“还用你说?” 陆秉湾暗骂黄鸣狗屎运气,却也附和称是,徐诺问及陆秉湾所去堂口,陆秉湾脱口而出。 符号山,不做二选。有表哥在,又有了进阶地才的希望,那今后吸纳灵气更加顺遂,进阶衔脉期便有了那么一丝希望? 一想到陆家一百余年来都没有再出一名衔脉期修士,陆秉湾紧紧攥了一下拳头,有些莫名兴奋从骨子里迸出来。 太祖爷爷是祁国极有名气的衔脉期修士,散修出身的他创立了陆家基业,延续基业的子孙也没在哪一代断过修行,只是遇上了丹田期瓶颈,在大限将至前去了内泽搏命,就没再回来。 祖上阔过,但大道无情。此后陆家再无衔脉期。 三人互有心思,却也聊的饶有兴致,陆秉湾问起那名极为瞩目的柳鱼趣,徐诺只是摇摇头。见徐诺不言语,又问起黄鸣那边本该脱颖而出的刘元的情况,黄鸣笑言刘大哥及其师弟折戟食肉林,但是与那内门弟子的差距,极小。 除了黄鸣与寒荞,其余三人并不知晓食肉林是靠单对单擂台制摘去木牌,听黄鸣说完后心下均侥幸没有走那直面内门武者的食肉林。 寒荞偶尔参与一下三人闲聊,橘四只是望向窗外。 少顷,橘四看到漆黑夜空中高光凭地落下,晓得李谨言归来,那今晚的事情,就算能敲定个结果了。 “陆秉湾,你下来。”楼下传来了李谨言的声音。 陆秉湾下楼时,二十余名衔脉期或溶血境的前辈已坐在了属于自己堂口的椅子上,多数看都不看他一眼,陆秉湾也不敢正视这些人。 这些可是随便阄出一个就能让自家家族顷刻覆灭的人物啊。 只是陆秉湾越是如此,这些堂口的管事就越是瞧不上他,见陆秉湾杵在那并无自报家门的意思,卢磬轻咳一声,说道:“他叫陆秉湾,是第一个迈入班列堂的弟子,有地才之资。” 见依旧无人“认领”,李谨言心湖问及卢磬,“没有泄露黄鸣眼窍吧?这些人怎么一个上手的都没有?” 卢磬说出了个让李谨言也不得不承认的理由,“那俩女娃子都是人才修士,指日天才都有可能,换你你选他?” 见李谨言不再说些什么,卢磬便问陆秉湾,“你想去哪个堂口,不妨说说看?” “晚辈斗胆,想拜入符号山,修习无上符箓术。”陆秉湾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卢磬发问时,便脱口而出毫无凝滞。 “这位陆小友,你不妨再想想?”石榴摆弄符笔,是那石榴枝所制,眼睛盯在那符笔纹路之上,竟是连看都不看陆秉湾一眼。 实则石榴在陆秉湾说出此言时,心湖涟漪已传至陆秉湾心海:“你表哥没有按照我的安排临时刻画符箓,而是私藏上品符箓为难橘栀之女,这我都晓得。本来这也无可厚非,仅凭他那点小聪明及一副阵盘,若无好品相的符箓傍身,不足以困住橘四。说白了,斗了个旗鼓相当,即便让橘四跑了,也算是没给我堂口丢人。只是他私自将红牌交付于你,却是越了线,一而再再而三坏了规矩,我必将重则于他,你若来我符号山,也必受牵连,念你还算有些登山之志,不与你这山外之人计较,懂我的意思了吧?” 陆秉湾万念俱灰。 李谨言虽不知道石榴同他说了些什么,也不愿试炼改制后的第一位弟子就没了去处,叹了口气,对众人说道:“此子是陆菖玄孙。” 那个之前鼠头鼠脑的董老头一直低头默念一会吵架争夺寒荞的骂词,听到李谨言所说后猛然抬头,盯了一会陆秉湾,又摇头又叹气,随后站起身来问道:“大祁檀潼陆家陆秉湾,你可愿来我灵山草堂?” 陆秉湾看了看卢磬,后者对他点了点头。 “晚辈愿意。”陆秉湾一揖到地。 橘四作为第二个踏入此地之人,第二个从二层楼走了下来。 只是还没等橘四走下来,下面铺天盖地的吵骂声就响起来了。 作为空间能力的衔脉期修士,李谨言打散了传音至橘四心湖的传音,对这印象不错的橘四说道:“自己选。” “在座的都是小女子的长辈,先受橘四一拜”橘四缓缓福身,起身后接着说道:“我有家传功法,只想择一处地火窖修习火法,有此条件的堂口请明言。” 太青地窖属火处,只有灵山草堂和镔匠阁,前者是放置太青千年丹药大炉“炙爪”之处,灵山又有一半去处是天然的活火山,常年地火充沛,尤其是山根处,寻常人等没有辟火神通的,极难靠近。而另一半却是绿意盎然,引得易湖一处大水瀑,实乃董老头的苦心经营。 董老头前脚刚领着陆秉湾走出班列堂,后脚又迈了回来,大声喊道:“橘姑娘,我与你家父那是再熟不过的关系了,你姑母也与我关系不错,还有你家店铺的丹药生意,我和我的那几个不成器的徒弟都是有抽成的。镔匠阁秦老哥那边今天没有来人,咱且当他弃权了,再说他那堂口百十号人都是光着膀子的男弟子,你去也不合适啊,事不宜迟,就跟我走吧!” 就在此时,秦地鸣踏着云盘正好赶来,声如炸雷:“董江俊!你个狗嘴吐不出象牙的老王八蛋,平日里套我近乎,借我灵币修葺你那破炉子,暗地里却要抢我弟子?” 秦地鸣是一名满头白发身材高大的老人,二百多岁的溶血境武者,只要材料足够,能打得出石佛境“武器”。只是大限将至,急于寻觅一位接班之人。要求得是武者,境界越高,越年轻越好。 秦地鸣看到那娇滴滴的橘四后,便没有了兴致,扭头就要离开,身旁第一层试炼的试炼官房华拉住老者,传音告知秦地鸣等等看。 秦地鸣就坐了下来。 橘四盈盈下拜,“小女子愿随董老前辈修习炼丹之术。” 老董乐开了花,冲上前去假意搀扶,实则生怕情况有变,拉上橘四唤出云盘就飞出了班列堂,至于那个陆秉湾也顾不上了,又不是没长腿不是?也就得亏陆秉湾人高腿长跑得快,才在云盘起飞前一屁股坐了上去。 橘四端坐在云盘之上神色安详,风雨渐大又有何妨?任凭身旁这位丹道宗师乱吹法螺,只对其说了一句:“我只愿借前辈地炉修行,并无拜师修习丹道的打算。” 寒荞刚下楼,寒涵便现身班列堂。椅子上的众人看到寒涵没经请示擅自离开易湖,也没有多说一句话。倒是站在寒荞身侧的副门主,勉励寒荞好好修行。 寒涵只是冷冷向那石像看了一眼,便带着寒荞走了。 从始至终都未说过一句话。 寒涵走后,众人才开始发些牢骚,但是摔椅子骂娘的,倒是一个都没有。随后一楼又进行了一番议事,李谨言简单提了一嘴淳于让颐行凶之事,说等此人养好伤势再做定夺,秦地鸣有意将此人带回来培养一番,正待开口,又被老友房华按下了,几番传音后,老者才断了念头。 那位淳于让颐已断一臂,虽然当初相中此子,却也抡不动你那大锤了。 随后李谨言说起奎赴京与那柳姓女子之事,各堂口都觉得此事既然牵扯到了奎师叔,还是绝了将女子带去自家堂口的念头为妙。 雨势减缓,李谨言该说的也说完了,才轻呼徐诺之名。 随着咚咚声响,徐诺捧着残谱下楼,心事重重。作为此届魁首,在三次试炼都有相当拿得出手的表现,只见站定后的徐诺撤去头上黑巾,头上并无一缕青丝,只是在其左眉之上,额头往后,有一条极深极长的刀疤,一直甩到脑后。徐诺眼睛微红,咣当下跪,朗声对身前众人说道:“在下徐诺,大祁附属国桑国将郡人,二十一年前有一名溶血境武者,杀我全族一百一十七人,而当初侥幸存活的三人,如今又只剩我一人。此次前来太青,只为学得技艺报那血海深仇。只要习得了真正的杀人技,手刃仇人,此后一生为太青当牛做马,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说完又是脑壳撞击在地面,发出咚咚声响。 姜有瓮声开口:“可知仇人跟脚所在?” 徐诺抬头却不起身,“已初步查明,并非北域中人。” 秦地鸣哈哈一笑,朗声问道:“徐诺,可愿来我镔匠阁?别的本事咱没有,打铁一道,倒是在北域站得住脚的,只要你能在我有生之年迈进溶血境,我将太青的‘武器’衣钵传你又有何妨?武者争斗,胜算除了各自修力之法,神兵利器虽是外物,却也是胜负之所在啊。” “在下不才,只想修习杀人技,怕是要让前辈失望了。”徐诺摇了摇头,并未同意秦地鸣的盛邀。 “徐诺,”李谨言搀扶起他,并拾起了那块被徐诺丢至一旁的黑巾,放入其手中。“许多弟子带艺投入太青,身上或多或少都有些恩仇,你复仇心切杀心过重,却是不可取的,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弟子明白。”徐诺知晓今晚之事不再可控,副门主既然提到这里,那就是要给自己找堂口了。 只听李谨言继续说道:“你手中这本残篇,已属本门开窍期乃至溶血境杀力足以入得前三的攻伐法门,今晚你且跟秦老回去,打铁磨去自己杀性,待哪日成为核心弟子为山门带回所需灵材,我便请示门主将奎师叔结合自身大剑法门参悟的下半篇借你参阅几天,你看如何?” 徐诺思虑片刻,向李谨言抱拳朗声道:“谨遵副门主法旨!” 随着秦老带着徐诺离去,李吉格就有种不好的预感了。 照理不管按照入堂顺序,还是按照窍穴数量,都不会由这黄鸣来当“大轴”。 这也是二十余个堂口都未曾与秦地鸣争夺徐诺的原因,按照往届惯例,最后一个出来的,都是最好的。 来之前他与卓师弟合计过,这黄鸣能躲过开有眼窍的黄橙十余击,大概率是在眉间附近开有一枚气窍的。卓拙作为食肉林板上钉钉的下任堂主,甚至还主动泄露机缘借此邀约黄鸣。 在黄鸣走后,寒荞对阵崔有生之前,作为一名溶血境武者,气窍底子依然稀烂的卓拙信誓旦旦地说,黄鸣这种人,进了内泽不易死。 这就是很高的评价了,衔脉期修士兆会,溶血境武者刘榀,都是去往内泽十余次全身而退的人物,食肉林现任堂主谭冒等十余位修士武者紧随其后。 不易死,那就会给山门带回极多的收益,买卖人谈起买卖来最不易犯困的,不是那一本万利的“大生意”,而是那值得反复推敲细水长流的“小买卖”。 因为一本万利不是生意经,也无迹可寻。 所以黄鸣是卓拙物色给谭冒的关门弟子,起码也是之一。至于谭冒本人,此时此刻,还在内泽的太青大帐当值。 所以就算明天收到谭冒的死讯,李吉格与卓拙也不会意外,毕竟身后之事,去之前早已安排好了。 与开窍期修士去内泽收集灵材不同的是,溶血境、衔脉期的武者修士在内泽往往一呆就是好几年,负责开疆拓土,往堪舆图空白处走得每一步路,都是未知之数。 黄鸣下得二层楼,所有目光都聚焦在这看着稀松平常的赤膊年轻男子身上。 卢磬在得到李谨言点头后,起身对身后各堂说道:“此子黄鸣,一体一气两窍通过了三重试炼,确切地说,门生黄鸣在地几路上的时候,还只是个一枚体窍的底子,被墨荷赏了一脚踢入易湖后,左眼开出蜃窍。” 黄鸣乐了,既然什么都被你说了,那我在楼上想好的说词,也就用不上了,反正你老卢说话,一句顶上我十句。 李谨言笑问众人,可有相中的? 在面面相觑片刻后,堂内沸腾。 石榴刚刚张口,声音便被其他师兄弟们盖过了,急啊,能不急么?等食肉林和东剑阁两边的人回来,就是门主承诺让他去往内泽了,若还是找不到自家门徒,可就交代不了身后之事了。 毕竟石榴放不下的,还是那颗师傅自内泽带回来陪伴了自己已逾两甲子的石榴树。 符号山,百余年前盛极一时,衔脉期符箓修士便有十人坐镇,还有两名精通阵法的阵师。那会的石榴意气风发,虽然还未曾迈入衔脉期,却在同龄人里有了衔脉期的口气。只是一次内泽看似平凡无奇的开疆拓土,符号山为报私仇去了九人,折了八位,唯一归来的石榴恩师张遇晴,大道断绝,所衔脉络尽断,跌回开窍期,等死而已。 那株石榴树下面埋了石榴师傅的遗骨,经过石榴悉心照顾,石榴树开枝散叶已长成了根部深入山石,汲取太青山灵气的参天大树,限于地理位置,每年所产石榴甚少,但所产石榴汁液,却成了石榴的画符成名材料。 恩师的谆谆教诲历历在目,生平所愿,便是去往当初符号山众人折戟之处,为长辈报仇。 时过境迁,如今的符号山,只剩石榴一个衔脉期修士了,这也是石榴一直不得入内泽的最直接的原因,现任山主梁君,董锦的好哥们,怕的就是符号山这个在北域仅次于彤云宗祭符一脉的堂口传承断绝。 二百年前嗓门最大的西剑阁何在?班列堂曾有十五把椅子。还不是断了传承沦为东剑阁洗剑之地? 所以石榴眼看吵不过,直接走至堂前拉住黄鸣的手就要走。 众人哪能让他得逞,纷纷拦住去路,尤其是平时见谁都是一副老好人模样的李吉格,甚至祭出杀妖才用得到的本命玉杵。 “诸位,眼看我符号山后继无人,便要沦为百余年前西剑阁的下场了,两年前的眼窍弟子黄橙我争了,宗门没有许我,等谭师弟众人归来,就要到我去内泽了,你们还不放我符号山一条生路吗?” “石榴,我堂口也就我一个溶血境,几次出生入死去往内泽,我说过啥了?身后之事哪有那么多顾虑,这根本不足以成为你带走黄鸣的理由!”那名自称是李吉格道侣的老妪再次开口,目光直视石榴。 “我认为石榴老弟说得对,大道无情人有情,身死道消只在个人,我太青传承不断才有后人乘凉大树,否则传承断绝,哪还有你我后人容身之处,将来沦为白鹭山之流,说倒就倒了,哪还对得起老祖?对得起太青百余年来对我们的栽培?”那名叫鲷九筹的男子双手握拳,恨恨说道。 房华此次前来,本是来帮着自己堂口的薛颐寻那柳鱼趣的,既然没有入选,就开始心湖各自和稀泥,左边对李吉格说一句,“老李头,你进门第一句就是那黄鸣毫无过人之处,打不打脸?两年前已经选走一名眼窍弟子,这次拼了老脸不要,也要过关斩将再下一城?”又扭头对姜有说道:“姜老弟,我看此人实乃练剑的上上之选,你们东剑阁几次都不曾动用选人资格,难道要等个奎登台来吗?差不多行了。” 反正老子看热闹不嫌事大,既然没有董江俊那等一次选走俩的运气,那就好好受着。 毕竟自己那种清水衙门,求那外门弟子,都不见得去。 就在这时候,一名头发微红,大袖敞怀不设腰佩,腰间还别了六枚酒葫芦,姿容极为俊美的年轻男子走了进来,挥手间散去身上雨珠,笑问黄鸣:“说说看,你想去哪?” 见此人入内后整个班列堂都安静了下来,连紧攥着自己手腕的石榴都松了手,黄鸣左右张望,实在不晓得那记处堂来人了没有,便挠了挠后脑,有些不好意思地笑道:“晚辈想去记处。” 记处堂主房华心里咯噔一下,差点还以为自己上了年纪听错了。 那俊美男子便是橘茉的道侣,当今太青门主梁君,梁君听完黄鸣心中归宿后,瞅了眼有些错愕的房华,确认不是房华的心湖神通在搞鬼后,梁君细长的眼眸眯了一下,拍了拍黄鸣肩膀,畅快笑道:“那就这么说定了?” 董锦恶狠狠地盯着自己的这位多年挚友。 梁君瞥了他一眼,心湖传过去一句话:“我自有计较。” 第四十三章 内泽的风 房华乘云盘带着黄鸣往记处飞去,一路上不停在想梁门主的那几句话。 “且先看看这黄鸣跟脚如何,只是半年内别让其进记处就是了。如果不是别的地域混进来的细作,大可将记处的一层交给他负责。” 就在刚才,房华低着头领着黄鸣走出班列堂时,都没敢看李吉格及石榴那恼怒的眼色,而黄鸣在班列堂外领到自己物件后,裹上青布衣衫跨上背包就上了房华的云盘,虽说黄鸣几年前坐过符舟,可这云盘却是第一次乘坐,有心想请教云盘的驾驭方法,但房华一声不吭,自己也不能率先开口不是? 云盘飞跃了十数个山峰,房华终于问到了黄鸣思虑了很久的那个问题:“黄鸣啊,你这,唉,怎么就想着来我这鸟都不筑巢趴窝的记处呢?” “回堂主,弟子志在去内泽博取机缘,既然所修功法不会藏私,人人修得,那我这种笨鸟,多了解些内泽的资料才能进了内泽活得更久一些?” “想活得久点,就别去内泽。”房华轻声说完这句,便驾轻就熟往太青深处飞去。 在越过一处极深山涧后,便到了直直矗立云端的太青主峰了,几十处算不得接壤的楼阁蜿蜒在山间,便如那点缀在老树上的鲜红果子一般,配以雨后蒙蒙月色,衬得青山更显仙家气派。云盘渐渐下降,房华指着最不显眼的那处破败琉璃瓦建筑说了句:“到了。” 两人摸着夜色入了宅子,就两个房间,房华对黄鸣说道:“凑合一宿,明早领了衣衫,我再给你寻一住处。” “堂主,去哪领衣裳?”黄鸣巴巴看着房华,一脸茫然。 房华这才恢复了点白日里的豪气,挥袖笑道:“溪林到班列堂的路那么远,你都寻得到,鼻子下面是嘴巴,不会自个问去?” 黄鸣和衣而卧,听着屋外雨滴偶尔落地之声,却不看那窗外月色。 爹、娘亲,我已拜入太青门,你们一定要挺到我去寻你们的那一天,一定。 第二日一早,隔壁屋内已寻不见堂主房华,黄鸣一路边走边问,才晓得虽已进入太青腹地,却还是以外门弟子当值的居多。一名中年长须男子听闻黄鸣寻那内门衣衫,当值的工作也不做了,就领着黄鸣向山上一处高阁奔去。 “在下高晓斌,师弟怎么称呼?” “小弟黄鸣。” 高晓斌搓搓手,“师弟瞧着年纪不大,却已拜入内门,今后成为得道真人或武学大宗师,不会太难了。”高晓斌啧啧两声,回头对黄鸣笑道。 这名叫高晓斌的男子虽生的皮白面静,却给人感觉有那么一种更像老仆之作态,遇上着有白褂铺外青色里子的太青内门弟子,即便不认识,身形交汇时,也会下意识弯弯腰,黄鸣看在眼里,便想起了见了白术都不弯腰的于四来了。 当初不晓得二人关系的,只当是恶仆压主了。 黄鸣在山腰俯视东方,两年多的功夫,竟已走了那么远。 一路上更多是试探,高晓斌一直想从黄鸣嘴里问出点什么,黄鸣随意应付,基本就什么都没说,倒是在高晓斌那里得到了些有得没得消息。 比如太青内泽的选拔考试,核心弟子的晋升之地,是那降头庙。 还有太青开窍期的大体构成,六千余名外门弟子,一千余名内门弟子,九十余名核心弟子。 只说如此之多的登山入门弟子,在北域便当得起家大业大了。 黄鸣若有所思,橘四所在的断桥集就是散布降头庙消息之所在,甚至只能算是之一。除去一些打听血海深仇的,大部分还是要去降头庙碰运气的,这么说来,由三宗拿出机缘供散修争夺,再派去实力强劲的内门弟子前去试炼考核,就说得通了。 黄鸣微微皱眉,又渐渐舒展,看似残酷,实乃优胜劣汰,一个愿打一个愿挨,各得其所。 进了修罗场,生死自付,合情合理。 高晓斌看到黄鸣在想事情,就不再言语了,走了半晌过了个岔路,拐角处遇上名身着内门服饰的出尘女子,不施粉黛从未见过,下意识低头前,忍不住又看了两眼。 只是看到女子身旁之人,差点都跪下了。 “拜见门主夫人。” “起来吧。”橘茉顿了顿,见黄鸣看都没看橘四一眼,只是低下头一副恭顺模样,笑道:“你们同期师姐弟,不用如此生分。” “是,见过橘师姐。”黄鸣这才向橘四微微欠身。 “打今儿起,我给我家四儿更名橘偲,人思偲,黄鸣,你可记住了。” “是,”黄鸣这才抬头与橘四对视一眼,又看了看橘四手中的阴雷鞭。 橘四嘴角象征性弯出一个弧度,与黄鸣擦肩而过。 高晓斌回身望向橘偲,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内门弟子的包裹,除去两身只能算精致的衣衫外,还有四十颗灵珠及一块铜牌,高晓斌对那令牌垂涎不已,说此令牌可携去班列堂兑换相应功法,只要是班列堂三层书架上摆的,皆可借阅,虽只有一年期限,也价值五百贡献点了。 黄鸣问起五百贡献点是什么概念,高晓斌说拿打制符器武器的堂口来说,五百点贡献起码要煽风点火四五个年头才换得来,黄鸣便心中有数了。 回到记处的黄鸣被当值的薛颐领去了住处,距离记处只有几百步的脚程,门前埋有自己独中大弓同款式青竹十余株,薛颐笑着对黄鸣说道,没盼来柳鱼趣,来的竟是你小子,也很好。 薛颐指的是在第一层试炼黄鸣差点迈入天几一事,已让薛颐留心,黄鸣却以为薛颐指的是自己开出眼窍之事。 所以薛颐看人,与众不同,此等心性才让奎登台收做了弟子,记名的那种。虽然此生因为内泽那场祸端只能止步衔脉初期,也不影响薛颐对宗门的勤勤恳恳,任劳任怨,下身悬浮,以气机代步,亦是修行。 既然聊到了柳鱼趣,黄鸣就顺口问起了此女去向,薛颐也不藏私,既然已是自己人,敞开了说也就无妨。 黄鸣这才晓得,原来柳鱼趣没有成为内门弟子,是遇上了那个见过数面的奎赴京。力竭的柳鱼趣没有摸到奎赴京半片衣角。随后柳鱼趣哪都没去,留在了东剑阁的溪路之上,看架势,打算在那结茅修行。 黄鸣挠头笑了笑,原来不是个纨绔子弟。 聊完柳鱼趣,就说淳于让颐,此事不算小,昨天房华带黄鸣走后,班列堂又议了一会才散的,今早淳于让颐醒来,事情真相大白,李谨言亲自为那小子松绑,告诉淳于让颐此事是你坏了规矩在先,虽是为报师门恩仇,只能将你逐出山门。 淳于让颐尚不能起身,是被认抬下山的,路上神色平静,未有言语。 薛颐叹息一声,毕竟那男子断了一臂,也和自己同病相怜。 黄鸣对此人印象蛮深,地几阶上,这个淳于让颐是唯二留有余力的,即便柳鱼趣最后十阶反超登顶,也是拼尽全力。 另一个,自然是自己。 闲聊了有一会,这名外貌冷峻心倒善的前辈薛颐,就告辞离去,走前还善意提醒过黄鸣。 “班列令别急着去兑换,堂主说了,农家将李吉格师兄和符降董锦师兄亲自为你挑了一门净眼术,是本在放题宗换来的手抄本,具体有何神通,就不得而知了。” “薛师叔,这本净眼术是否能开出新窍?”黄鸣将薛颐送至栅栏外,手扶栅栏问道。 薛颐先是摇头随后点头,“是了,你现在最需要的,还是能开出新窍的功法,开窍法门在太青的种类虽比不过其他二宗,却也不少了,既然你武体两窍皆有,大可先去班列堂多听听堂内人的意见,若有中意的,不妨拿回来参详,若是武窍和气窍功法都有相中的,限于班列令只有一枚,大可回来找我,我舍去面皮不要也会去卢师兄那里再求一本回来,这你大可放心。” 薛颐越是说得轻描淡写,黄鸣心中越感温暖。 人不可貌相,冷面薛师叔,有着一副热心肠。 就在这时,太青试炼时的那钟声再度响起,薛颐眉头一皱,不再与黄鸣言语,“快步”向太青阁飞去。 钟声长短不一,是噩耗。 谭冒回来了,是上桑背回来的,所乘云盘无视太青峰禁制,以极快的遁速向最高层阁楼直射而去。 半晌太青阁内不仅仅是站满了衔脉期和溶血境,不算副门主李谨言,梁君以及奎登台在内的九位丹田期大能,两名石佛境长老都老实负手站在最前端。 上桑真人的祖师爷贾鸿鹄,俯身替谭冒检查伤势,上桑背后全是谭冒身上的血,一样弯腰陪在一旁,小心答着祖师的问话。 “回祖师爷,除去谭师兄伤势严重必须及时送回门内医治,一同归来的孟师姐和胡师弟,均是轻伤,并未急着归来,而是选择留在隧道入口处疗伤。至于其余六人,怕是,怕是一时半会在内泽回不来了。” 听到此处,孟娇和胡心雷的堂口松了一口气,而“三将”之一的姜有,率先站出来质问上桑真人,声若炸雷。 “上桑,你把话说清楚点,我们老阁主和郭师弟怎么样了?” “姜有,”贾鸿鹄缓缓起身,双手食指的绿色气机并未断开与谭冒的联系,只见谭冒右肩肉芽般的妖气正在被逼出,那拳头大小的伤口也有了愈合的趋势。 “晚辈在,”姜有顿时泄了气,老实跪在了十一位长老身后。 “既然上桑回来了,也这么说了,那就当他们六人死了。本事不济还要强行去摘取龙岩草,真当自己进阶到了丹田期,石佛境?” “师叔,龙岩草在所探区域早已绝迹,莫非...”梁君神情凝重,等着师叔接话。 “哼,还能是哪,这股子妖气便来自小云泽才有的屾猴,这屾猴可不是内泽边缘那些猴子猴孙,而是有资格供奉火神的内泽四王族之一的纯正血脉,即便你们十个遇上,也未必讨了好去。”说完贾鸿鹄又瞥了一眼奎登台,众人心知肚明,意思是说,你奎登台是例外。 上桑一听老祖所料不错,接着话头说道:“启禀老祖,门主,各位师叔师伯,副门主,正如老祖所言,归来的胡师弟在隧道时曾与我边走边聊,小云泽外在大泽之风的作用下,四个月前瘴气忽然就淡了许多,又有彤云宗长啸前辈证实此事不假,于是三宗相好的近三十位衔脉期、溶血境师兄弟便陪长啸前辈走了这小云泽一遭。” “长啸?以他丹田后期的修为护不住谭冒他们?”贾鸿鹄愣了愣神,继续问道:“难不成还真在小云泽遇上了掌火级别的金丹期屾猴?” “回老祖,并非如此。”上桑叹息道,“胡师弟说过,既然小云泽瘴气变淡一事由彤云宗发现,又派出了丹田期的战力,那这龙岩草基本就不会有我们宗门的事儿了,无非就是些边角料的草药以及杀妖时弄回几份品相不错的血脉,助山门弟子进阶溶血境所用,胡师弟言称入泽后一切顺利,各位师兄弟均有斩获,直到深入几百里后,大家唤出的侦查鸟兽探回一处高峰之巅有那龙岩草后便耐不住想要腾空而行,长啸师伯也没当场反对,才被那些妖族发现跟脚,惹出了大祸端。” 上桑向贾老祖递出了一只须弥袋,而贾鸿鹄内视一番,缓缓说道:“你们先看看这次带回来的东西再说。” 只见其向下一抖,不算太多的物品,便凭空出现在了大堂之上。 十余株衔脉期草药,价值当得起不菲。 两瓶封口密实的血液,一瓶墨绿,一瓶殷红。 三四件看上去像是符器又说不出来的物件,以及半具没有了下体的屾猴尸身。 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屾猴看上去也就是个开窍期的修为,身上却穿有人族才做得出来的符甲,头戴胄甲,竟雷同于自家山门所造款式。 上桑见众人连那草药看都不看,全部注意力都在屾猴上,继续说道:“他们三十余人虽只腾空了十余里,便已被这些屾猴发觉了,四处传来了急促的号角声,实在匪夷所思,可那如小山般的龙岩草就在不远处的山崖上,肉眼都看得到了,加上长啸老前辈也没有丝毫退却的样子,众人只好也硬着头皮上了。当他们便遇上了成百上千的屾猴时,才发现与以往的状况大为不同:之前的屾猴以出手狠辣著称,加之身形矫健智商极高,遇上一两只便极为棘手,只是即便遇上几只衔脉期的屾猴又能如何,毕竟一大帮人最低溶血境、衔脉期打底,无一是弱手,而那会儿胡师弟众人遇上的全部都身披符甲,头戴甲胄,手持长矛,喊着号子,结阵向前。而长啸前辈被天上两只修为极高的屾猴缠住,根本无暇顾及谭师弟他们的安危,才导致半数道友折戟小云泽,跑出来的,也就十余名,多是有伤在身,或轻或重,而在掩护胡师弟他们回到隧道时,谭师兄被击伤,并且长啸前辈依然未归。” “小云泽有群居屾猴,早在百余年前记处就有记载,不曾想有如此之多。”梁君轻轻拍了拍上桑肩膀,示意其继续讲下去。 “当时的我在内泽边缘负责记档,先是见到其余两宗几位道友浑身带伤匆忙归来,归来都没报备就各回洞府养伤,再后来孟师姐他俩就回来了,同时带回来的,还有昏厥的谭师兄,我走得匆忙,知晓的也就这么点了。”上桑揉了揉肩膀,苦笑说完,小心看了看师祖。 殿内陷入了沉默,贾鸿鹄走至殿前大门处,百般无赖地看着那紫气缭绕灵鸟绕梁如仙家一般的景色,随后用手拘了一缕风,环绕在臂,沉声说道:“梁君。” “弟子在。” “我坐镇山门不易动,你亲自跑一趟华盖上宗,带上那半具尸身汇报一下当下小云泽情况,如果时机适宜,将你师尊也一并请回来。” “领命。”梁君知晓事态严重,去往上宗一事私下怕是还要与贾师叔请教一番。毕竟该说的,不该说的,都有忌讳。 只见身着绛紫领袖外披青衣的贾鸿鹄挥散了那捋清风,苦笑一声。 “只怕内泽要变天咯。” 第四十四章 三年 钟声过后,宗门内或多或少陷入了恐慌,只是各门当家去而复返又只字未提,宗门各堂口就按部就班做起了自己该做的事情,仿佛那短促的太青钟声,从未敲起。 记处无事可做,几名打杂的弟子也是在不大的院子洒洒水后,就各归各的去处,有兼着手艺的,也有专心修行悟道的。黄鸣比这些人还闲,便问清路线下了太青祖山,一路小跑往班列堂走去了。 脚程也不算慢了,只是到了班列堂已值晌午,与昨夜不同的景象是,林间的道路上异常热闹,进进出出的人流,如同外面黄鸣也没少赶过的集市,祖山禁飞,以外之地不禁,云盘上的都是与黄鸣同样的服饰,那些迈开腿在地上跑的,也就黄鸣和其他外门弟子而已。 当然地上跑的更热闹一些,外门弟子的服饰颜色各有不同,上着的云纹却都是一样的,一位稍微年长些的弟子拿出肉干与众人分食,黄鸣也有幸得到一块。 “崔师兄,早上钟声大不寻常,可是有事发生?”众人边疾走边聊天,由于有人分食肉干,很快便聚集起一小撮人。 “我听说所有开窍期以上的修士都聚集在了太青阁,事能小了?既然恩师回来什么都没说,那么即便是天大的事,也和我们没什么干系。” 众人点头附和,黄鸣也在此列,只是见这面生的内门弟子吃起别人肉干来毫不含糊,竟是吃完一块后,又向那崔师兄要了一块。 “师弟可是昨夜新晋内门的弟子?”那位崔师兄拱手向黄鸣问道。 “是啊,师兄如何称呼?” “不敢,不才崔新生,拜在东剑阁掌东剑郭燎门下。” 黄鸣拱手回礼,“记处弟子,黄鸣,暂无师承。” 崔树生脸上恍然,忙问:“可是新晋的眼窍弟子?” 黄鸣有些羞涩,点了点头。 一名赤着脚的弟子阴晴不定,还是停下脚步对黄鸣说道:“黄师弟,家中师伯李吉格,怕是正在去记处寻你的路上,你现在是先去班列堂,还是回记处见见我李师伯?” 黄鸣停下脚步,回头对那名食肉林的外门弟子说道:“师兄,在下受记处前辈引荐,携班列令前往三楼挑选功法,选完即刻回去,你看可好?” 这名外门弟子也觉得这位当今红的发紫的眼窍弟子,并非那跋扈之人,心中也愿意亲近几分,于是凑上前去,小声提醒道:“好说好说,不瞒师弟,师伯此去记处是携有大机缘带给师弟的,所以师弟切莫择选眼窍相关的法门,师伯那边,早有准备。” 虽然今早在薛颐那里已有耳闻,黄鸣依然躬身谢过这位名字都没报的食肉林弟子,与众人携手去往了班列阁。 一楼依旧是那敬香之处,黄鸣虽覆的面皮普通,身着款式却惹人注意,尤其是昨夜没走到班列堂就被淘汰的那波弟子们,例行过来拜祖师爷的,更是投来了各种神色。 按照规矩,但凡在太青山上没出远门的,每月需向祖师爷敬香一次,黄鸣有样学样,捻出一炷蕴含些许气机的青色香燃了,规规矩矩插入了那大如瓮般的香炉。 二层楼上楼处,遇上了正巧下楼的徐诺,双方寒暄一番后,黄鸣拾阶登高,徐诺回头看了看黄鸣,摇了摇头,下楼去了。 实在想不明白这位看上去也不算糊涂的黄师弟,有那眼窍筹码,会选不以术法见长的记处,听说门主还亲自现身询问,毕竟记处本该就是门主亲自管辖的堂口,据说门主此生从不收徒,难道是奔着门主的开山即关门的弟子去的? 这么便讲得通了,徐诺暗赞一声,下到了一层楼,正巧遇上了昨夜那位束有马尾的武者女子,双方点了点头,徐诺便奔着易湖方向去了。 好歹先熟悉一下云盘的运作形式,节省外出时间。 黄鸣登上二层楼,稀稀拉拉几十个人在此查阅高高挂起的宗门任务,其中下山去为某些门派定制器具居多,也有少许缉盗任务,贡献点奖励都写得极为详细,甚至还有一个驻守任务有点显眼,驻守蓉城一年,二百贡献点。 这层明显内门弟子就多了不少,所以黄鸣跨入二层楼后,并未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黄鸣思量着迈入三层楼,让人吃惊的是,这三层楼竟是如此之高,远超自己意料,楼阁内除了几十张曾在一层出现过的椅子,其余便都是一看就上了年份的书架了。 大如小山。 楼阁内只有一位穿着内门弟子服饰踩在梯子上择选功法,正是那同期的便宜师兄陆秉湾,而唯一一张桌子后面的椅子上,卢磬居中而坐。 卢磬招了招手,黄鸣便默然走了过去,未至身前,便有一层看不见的巨力挡住了黄鸣去路。 卢磬挥手拍散禁制。 陆秉湾这才看到了门口的黄鸣。 陆秉湾向黄鸣挥手,“黄师弟,听说你昨晚出尽风头,硬是要得啊。” “陆师兄拜在了灵山草堂修习上乘炼丹术,还有橘偲师姐相陪,黄某自是大大不及啊。” 陆秉湾正待寒暄,卢磬笑眯眯地对陆秉湾说道:“你这小子,天没亮就来砸我门,到现在一门开窍的功法都没选好,是要我把你扔出去吗?” “这就走这就走。”其实陆秉湾早已选好开窍功法,只是想多借阅一点作为参考,毕竟再想进来,就不晓得是猴年马月咯。 看着陆秉湾娴熟地滑下云梯,抱着一本古籍一溜烟跑下三楼,卢磬吃惊不小,又露出了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轻拍了陆秉湾肩角两下,弹去了些许书架上的陈年老灰,笑骂一句“你这小滑头福缘不浅。” 所选功法,是正统太青上宗所传的一十四本引气功法之一,扶摇决。 此书能否选到全看机缘,是卢磬、正副门主以上才知晓的大秘密。 三层楼就剩卢磬和黄鸣二人了,所以卢磬连禁制都懒得张开了。 “石榴老弟的师傅与我有旧,李吉格呢,管了我一甲子的灵米,交情都深着呢。” 黄鸣苦笑:“前辈有话直说。” 橘偲虽在灵山草堂,却根本没有要从地下上来的意思,正如橘栀所说,断桥集那仿制的灵山地炉,是根本没办法与本尊比的,况且家里开启地炉,每月不会超过一天之数,毕竟消耗灵珠之多,每个时辰都要以百来计。 而此处就不会有那限制,天然地炉的温度要远远高过自家地炉,关键是火灵气充沛,稍一炼化,便可凝结为丝。按照姑母的推算,强行炼出最后一枚气窍步入天才,需要三年,正好是下届核心弟子去往内泽之日。 去年选出的那届核心弟子不日便要踏上去往内泽的征程,自己的妹夫奎赴京,却不在此列。 想到奎赴京,不知怎地就想到了清晨遇上的那个黄鸣,盘坐在火炉不远处的橘偲皱了皱眉,本打算凝结的火丝竟不由自主地散掉了。 一个两窍的同龄人,还能有什么出息?只要我能活着从内泽出来,迈入衔脉期,他们谁还做得了我的主? 念头至此,橘偲不再分心,从眉宇间投射出一粒几不可见的圆珠,此圆珠似是实物,又像是那虚幻的气体,缓缓滚动,吸纳着周边的火灵气。 若卓拙在此,便可一眼识出此物。 陆秉湾心满意足回到了草堂,趁董老头未归,赶紧抱着那本扶摇诀回到了自己住处。 在三层楼和卢磬打交道的时候,问及卢磬哪本法决更适合自己,对方答非所问,问他三年后想不想去内泽,陆秉湾内心激荡,本就没有要去内泽想法的,这老头问这个做啥子嘛。 等等,难道这卢磬是在试探自己? 看着卢磬那似笑非笑的表情,赶早前来敲门的陆秉湾狠狠点了点头,对着卢磬一板一眼地说道:“卢老,不登高何以见远?我愿为太青去往内泽拓展疆土,出一份力!” 与其说是陆秉湾选择了扶摇决,不如说是扶摇决选择了陆秉湾。扶摇决重现班列堂藏书阁,意味着曾经修炼这本神识绝学的郭燎已经不在人世了。虽然藏书阁内这本有自主意识的书卷仅为上半部,却也是一部玄而又玄直通丹田期的法门了。由于书皮为白色,所以很容易就被卢磬认出了,虽然早上在太青阁已听闻了郭燎等人失踪的音讯,但真当陆秉湾手持此书溜下云梯时,心里依然有些戚戚然。 郭燎作为八十岁出头的衔脉期修士,当得起太青上一代人里面的奇才,只不过一向性格天真烂漫的郭燎,在卢磬眼里总是那长不大的孩子,与眼前的陆秉湾如出一辙,卢磬内心沉痛,所以才会有那内泽一问,登高望远,就很好嘛。 树枝虽折,树根犹在。扶摇决,太青门仅存的风属性功法。而那位生平近乎无错的郭燎,再也没从内泽归来。 卢磬给出了黄鸣两个选择,这都是和李谨言商量好的。一是做石榴的关门弟子,石榴将毕生绝学倾囊相授,只是要答应他如果在内泽除了差池,帮他照看好那株石榴树;二是做李吉格的名义弟子,实际传授本事的,会是卓拙,刨丹术一脉上,不会有黄鸣的名字,但是如果卓拙与黄橙百年内都出了意外,那黄鸣就必须入主食肉林,将刨丹术一脉传承下去,作为报酬,李吉格答应会供应黄鸣修行所需灵米。 黄鸣愣了愣,揉着下巴问道:“卢大师,昨晚到现在,已是第三次听你们说起这灵米,既然关乎自己了,还望告知一下有何妙用。” “灵米又叫半尖米,颗粒虽大,模样却像是米粒一半的样子,由于丹田期下无法辟谷,修行起来还要被觅食一事所扰,由李吉格在内泽发现的这种灵米解决了这一难题,经李吉格本命法器玉杵烹制的灵米,服用一粒便可一日不用进食,甚至连出恭的次数都大为减少,按照卓拙的话讲,吃了吉格师兄的灵米,屙的屎都是香的。最妙的还是灵米内蕴含着一丝丝的灵气,至于这灵气吸纳多寡,因人而异。” 黄鸣窃喜,乖乖,这灵米可不就是能当饭吃的灵珠嘛!什么叫你和李吉格关系好?敢情人家李吉格大师是你的衣食父母嘛!真会往自己脸上贴金。 卢磬见黄鸣嘴角咧开了笑,知道定是食肉林的赢面大一些了,谁曾想黄鸣问道:“那石榴前辈那边没说去了有什么好处吗?” 卢磬气笑道:“没有,石榴的符箓虽不以杀力著称北域,可几种用石榴汁液画就的符箓之妙用,堪称北域衔脉期魁首,你能传其衣钵,还想要什么?”卢磬又记起一事,“估摸着薛颐这老好人早就告知你了吧,那门净眼神通,卓拙的大弟子黄橙都未曾染指,是今年开春在放题宗密窟拿卓拙的私人家底租来的,这都上杆子去你记处送了,你倒还真有时间有心思跟我这里讨价还价呢?” “行吧,卢老,那我先去择选功法,边选边想想如何答复你如何?” 卢磬伸出左手,黄鸣递过令牌。 “宗门秘籍的珍本是不允许持有令牌之人以外人等借阅的,口口相传更是不允许,过来签一份血契,滴入血液算数。如有发现私自传阅,自有执法弟子按律处置。” 卢磬铺开一份密档,以针类法器在黄鸣左右腕各取一滴鲜血,滴入密档后,密档自行卷成册子,至此,黄鸣便可自行挑选功法了。 “卢老,请教一事,白鹭山的徙倚引气集略,不知我太青可有珍藏?”黄鸣登台前扶着梯子把手,转头问道。 卢磬摇了摇头,“白鹭山作为北域医家宗门,史上确实有过丹田期山主坐镇山头,后来不满足于医家身份,染指法家,道家,本是大好形势时,女山主却在这节骨眼上在内泽失踪了,不到百年的功夫,白鹭山便入了下流,直到三十余年前,放题宗两位丹田期长老亲自前去问那自家弟子内泽见死不救之罪,打烂山头后,白鹭山被从去往内泽的宗门名额中除名,至此北域再无白鹭山。” “不过白鹭山虽灭,逃出升天之人也有不少,多是当天未在山头之人,你说的这门功法我闻所未闻,不过只要你愿意花钱打探消息,我倒是可以帮你在二楼发下悬赏。”卢磬嘿嘿一笑,“但是你小子不过选了哪边,别忘了我这引荐人呐。” “您这是哪里话,我愿意出十颗灵珠打探这本书的消息,麻烦卢老将此悬赏登记上榜。” “好说,去吧。” 黄鸣点了点头,攀上了第一幅书架,而卢磬继续端坐桌前,手指轻触那枚飞针法器,复盘昨日选拔一事。 昨夜众人散去前,奎登台亲自露面,要见见那名被赴京挡在东剑阁的年轻女子,根据卢磬推断,女子的恩师,便是同样为了奎登台叛出真意宗的那名柳姓长老,道行不高,福缘不浅,两次内泽之行,均被奎登台救过一命。 门主亲随,只是那女子并未认出好心搀扶的奎登台,非但不领情,反把他当做了过路的中年老色胚。 毕竟根据师傅的回忆和描述,确实与这容貌普通,两鬓斑白的中年人出入极大。 奎登台毫不生气,只是听那身材纤细的女子絮叨要在此修行一事,还让那个出剑无力的绣花枕头等着。 梁君自始至终未曾现身,而是站在极远处深思,目光所及,恰恰刚能看到林子里的情景。当年奎登台与柳绣一事,整个北域都有耳闻。梁君忽然抬了抬头。 奎登台一拂手,打散了奎赴京留在柳鱼趣身上的残留剑气,柳鱼趣对此毫无察觉。 梁君恍然,奎赴京虽是奎登台的孙子,却是跟着奶奶长起来的,虽然老媪张轩逸为了奎登台叛出真意宗,可夫妻感情平平,更多还是和柳绣的意气之争。 而他二人唯一的儿子奎关河,修为平平年纪轻轻便与道侣死在了内泽散修手里,至此,赴京就是张轩逸这位真意宗剑道大师唯一的骨血亲人了。奎登台虽平日里对奎赴京偶有指点,也仅仅是寥寥几句,爷孙二人,关系极差。 也就是说薛颐这没脑子的,一层试炼后通报奎登台的那封飞剑传音,被张轩逸率先劫到,才会派奎赴京这个连核心弟子试炼都不放在心上的家伙亲自出马,至于张轩逸如何对奎赴京说的,梁君也能猜个差不离。 这样就说得通了,平日里即便内门弟子切磋,打到酣处也未见赴京下如此狠手,看来问题还是出在张轩逸身上。 既然奎师来了,那自己这个门主,就不用在此事上瞎操心别人的家事了。 女子缓缓走了两步,转头问道:“大叔,我打算在此盖间茅屋修行,可行?” 奎登台看着女子那血污面庞,展颜一笑:“姑娘但做无妨。” “好,等我磨砺好技艺,自然会找那个飞剑乱窜的小王八蛋算今天这笔账的,到时候看谁还敢拦我见奎登台!” “我看行,柳姑娘,那你休息,老朽告辞。”奎登台并未施展任何缩地神通,就这么缓步走出了柳鱼趣的视线,消失在了夜幕中。 离着太青山不远的小酒店里,一名独臂男子端坐床前,眼神疲惫,仅剩的手臂轻轻一挥,屋内顿时一片漆黑。 第四十五章 习与练 卓拙还在食肉林的一进门槛上坐着,捻动着一枚价值不菲的妖丹,消化着上午议事的信息。 身旁静静杵着的,是亲传弟子黄橙。太青阁内议事,自谭门主回来的时候,卓拙便与黄橙说了,黄橙听完满头大汗,自卓拙坐下后就一直杵在那里,没有言语。 卓拙转头笑了笑:“你没有向我提出不去内泽历练,已经是很难得了。” 黄橙尴尬地点了点头。师尊曾经告诉自己,内泽妖兽习性难改,按部就班,所探区域根据多年经营,不会出现太多意外。倒是开窍期弟子死于野修及其他两宗之手的,真的不在少数。 可如今屾猴开了智,那其他的呢?师尊说他也吃不准,一旦遭遇此类情况,怕就顾及不上自己这位亲传弟子了。 卓拙不再言语,就在这里等师兄去记处谈的结果。 日头自南朝西,一向沉得住气的李吉格再也耐不住性子,御着云盘向班列堂飞来,虽然大体上晓得黄鸣身在班列堂,却不知道从不吃自家灵米的石榴身在何处,这叫他李吉格怎么坐得住? 而此时的黄鸣,经过两个时辰的筛选,找出了一部吃灰多年的淬体古籍,沛心功。 作者是八百多年前过世的一位溶血境武者,费罗。所在堂口砺刀门,由于人才凋零,门庭早已更换。算是盛极一时西剑阁的前身之一。 这本书与其说是一部开窍期武者的淬体功法,不如改名叫“费罗传”更为贴切。 所以不到半个时辰就跳下云梯的黄鸣去往卢磬处交书时,卢磬笑言这只是本传记而已,既然喜欢大可拿回去借阅几天,功法还是要选开窍相关的,不要以为李吉格要送你功法就浪费这枚班列令,修行一事,岂可儿戏?实在想看,拿功绩点借阅嘛。 所以黄鸣咧嘴一笑,又攀上了云梯。 直到黄鸣觅到一本油皮书籍后,便不再翻阅其他,沉迷书内不得自拔,直到李吉格来到班列堂,才从书中缓过神来。 看到石榴比自己沉得住气,李吉格摇头干笑,挥手和黄鸣打过招呼后,就一屁股坐在了卢磬的那张桌子上。 “去去去,找把椅子去。”卢磬没好气地说道。 “卢老哥,暗示给出了吗?”李吉格从行囊中揣出一盒精致点心,一共四块,自己率先夹起一块丢在嘴里,含糊不清地说道。 卢磬嘿嘿一笑,这糯米点心可是他的心头好:“我那哪是暗示啊,我直接明示他,说李吉格大师管了我一甲子的灵米,关系杠杠滴,选李吉格,非但衣食无忧,还能省下修行灵珠,又有卓老弟亲授刨丹术,我说完这个以后,吓得那小子不轻,非要说缓缓才给我答复。” 李吉格这才松开捂着点心的那只大手。 既然李吉格亲自登门,黄鸣便不在书架前托大了,走下梯子后毕恭毕敬将那本黑油皮书卷放在卢磬那张桌子上,心下惴惴,只等卢磬点头。 “这本书不适合你,换一本吧。”卢磬和李吉格对视一眼后,卢磬给出了如此回复。 “弟子不解,既然书中第一篇便说是一部直通溶血境的武者典籍,修习条件也不算苛刻,为何不适用与我?” 黄鸣此举自是明知故问。 “黄鸣,”李吉格捋须一笑,食指点在书的题目之上,“这本‘稗官集’是一本实打实的魔族功法,是上宗大能照着当年击杀的一名石佛境魔头身上摸出来的,参考可以,拿来生出新窍,恐怕不行。” 卢磬看了一眼举棋不定的黄鸣,夹出一块糯米糕塞入嘴中,边咀嚼边说道:“李老弟说的都是肺腑之言,这本书的气势运转皆从膝盖以下的窍穴作为出发点,运转周身后以掌、头和腿作为爆发点,威力肯定是有的,但是有用吗?这就好比种田,你黄鸣要种出好田,也得有地才能播种耕种不是?” 简而言之便是你黄鸣又不曾有那膝下窍穴,那还修习什么? 李吉格见黄鸣左右为难,瞪了一眼卢磬,卢磬会意,轻咳一声,“既然喜欢,借阅便是,内门弟子新晋有一百贡献点,足够你这两本书借阅半年,哦,不对,一年了。” 见李吉格摇头,卢磬立即改口,凭添了半年时间。 黄鸣心满意足收起两本书,卢磬在一块玉珏上划掉了黄鸣的一百贡献点。李吉格笑着不说话,等黄鸣表态。 黄鸣装傻充愣,向二人抱拳后,就要往二楼走去。 李吉格赶紧向卢磬使眼色,卢磬会意:“别走啊黄鸣,你看李老也来了,我晌午提过的那事,考虑的如何了?” “李老,此事重大,还未曾与房前辈请示,不如明早给二位一个答复如何?” 二人由着他去了。 卢磬咂摸着糯米糕,笑着安慰李吉格:“这孩子,性情跳脱,你别慌。” “看出来了,你看他选的都是些什么书!”李吉格终于还是忍不住一挥袖子,埋怨了一声。 “正常的正常的,”卢磬擦了擦手,盖上盒子,“我在班列堂见的多了,年轻人嘛,攒了好几年的贡献点来此兑换典籍,老想换点和别人不一样的,好在自己心仪的师姐师妹面前显摆显摆,也不想想这种魔族功法和费罗自传还能让他修出个花儿来?” 李吉格暗暗点头,卓拙当初入门时便不算着调,选了一门偏门的望气功法,那会太青并无专门适用于眼窍修士的净眼功法,还不是让他阴差阳错传承了太青的刨丹术? 虽说弃气从武是进阶不了衔脉期的无奈之举,可眼窍上的修行,从未搁置过。 见李吉格神态缓和了几分,卢磬赶紧补充一句:“不管如何择选,功法次之,重中之重,在习与练。” 黄鸣走着来,走着回去。进入祖山不但需要表明身份,更需一枚出入令牌,登山处的两名负责登记的弟子,其中之一恰巧正是昨夜还在一起的杨志卿。 杨志卿被崔有生打晕后便相当于丧失了内门晋升的资格,作为一名外门弟子,杨志卿去的堂口也不赖,掌管祖山大阵禁制的六阵山,山头不大,权限不小。平时无事,山头在祖山之后的六阵山修士就会轮岗在祖山巡逻及迎来送往,晌午前黄鸣出山之时,昏迷未醒的杨志卿还未来此点卯。 两人寒暄一番,杨志卿告诉黄鸣,师兄刘元被食肉林相中根骨,会在林内与戴绩一同修行,争取下一届内门弟子的名额,只是没想到一行四人,没想到竟然能够通过两个,实在是可喜可贺。 其实最初刘元是想将二人作为踏脚石的。 黄鸣回到自己住处,把今日之事捋了一遍,月上枝头时,走了一遭房华房间。 房华的意思,也是拜李吉格为名义师傅,实根卓拙修习术法是最好的选择,卓拙的溶血境不扎实一事,是有水分的,况且卓拙开有眼窍,随时有可能再拿钱堆个衔脉期出来。 而在大部分人眼中,石榴此人,有些不近乎人情,平时去往内泽讨要符箓傍身,多数不会给。况且符号山本是个符箓及阵法皆有传承的山头,石榴上位后,阵法一脉就大不如前了,传承是有的,只是阵法修行,言传身教要比书本上的那些东西重要的多,石榴虽然符箓一绝,却在阵法一途,涉猎不多。所以当今提及阵法,六阵山是太青公认的魁首。 黄鸣谢过房华,返回自己屋中,室内简陋,一桌一床二椅而已,风一吹过,竹叶便哗哗作响。独中高挂屋中,更显得屋内陈设,也就只有一张大弓而已。 两本书今日借来,需要速阅后归还班列堂,以免让卢磬起疑。 想到这里,黄鸣不再迟疑,点起油灯,从那本沛心功开始看起。 卢磬说的不假,此书就是费罗的一本自传,之所以没有放在记处而是放在班列堂,主要还是因为此书内容,确实与内泽无关。 书有百余页厚,前面三十余页,是自己生平的修炼经历,遇什么人,得什么机缘,亲朋好友的生离死别,自己老死前的一些体悟,均有涉及。随后十余页从自己的眼光阐述了自己与魔族的争斗,魔族修士的一些手段、弱点及法器武器都有提及。至于最后那五十多页,是作为一名老溶血境武者的一种“猜想”:沛心功。 费罗言称,此乃一门将精血囤积于心温养的武者修习功法,老者用朱笔圈起的部分,正是这门沛心功的典义所在。 “以气势透心,裹出精血,是为假窍。精血囤于心结,辅以造血丹丸,温养数年方得小成。敌至不支乃发,此非外窍,用而慎之。” 费罗在最后几页写了一副丹方及一门只要练就沛心功即可施展的燃血功法,只是开窍期若要施展,后患比较大,不但温养的假窍会消散,还会危及其他体窍,凭添了进阶溶血境的难度。 黄鸣暗暗点头,这本古籍估计也被很多开窍期择选功法的弟子看过了,只因看上去此门功法危害极大而被当做了费罗的一本传记,却忽略了这枚假窍一旦温养得当,是会反补身体其他窍穴这一大裨益。退一万步讲,这门开窍期便可施展的燃血功法,就是一张在危难时的一张保命符。 至于丹方上提到的断络草和酉水,只能找机会问问房华或薛颐了。 三更熄灯,一夜无话。 翌日,黄鸣洗漱罢,薛颐已在门口“杵着”,见黄鸣推门而出,笑着说道:“符降有请,让我送你一程。” 黄鸣一愣,“去哪?” “符号山。” 符号山上,石榴穿上了在柜子里躺了好些年的山主内衫,女子款式,被石榴改大了些许。 上任符号山山主张遇晴,是位出尘女子,也是石榴恩师,其尸骨,便埋在那株石榴树下,十几丈石榴树在不大的山头显得极为扎眼,这个季节放眼望去,绿中带红,随风摇曳。 符号山本就没有禁止,在门口云盘落下后,无需通报,极易识辨身份的薛颐就引着黄鸣去往石榴去处。 迈入门槛后,石榴瞥了一眼黄鸣,笑着对薛颐说道:“坐,云意,看茶。” 石榴身后走出一名女子,薛颐有些吃不准,观其气象只是寻常山下女子,为何容颜如此近似上任符降张师叔? 茶过一盏,石榴屏退了女子,直奔主题。“黄鸣,我符号山本以杀伐符阵名扬北域,董某虽在符箓一途有点建树,却对阵法一道,未能尽其传承,以至于近百年来,旁人只晓得我符号山便是一座修习符箓的山头,却不晓得当初的符阵,并不在六阵山之下。” 董锦继续说道,“那本净眼心法,名叫见心决,既是一门淬炼眼窍的功法,又是一门开窍期即可修习的‘内视’之法,董某不才,眼未开窍,无法修习,更多的门道就不晓得了,卓拙为此出钱不少,而我也是欠下了一名放题宗老友的人情,你不可辜负了。” 黄鸣躬身行礼,不言不语。 董锦叹了一口气,“该说的我都说了,你们可以走了。” 黄鸣这才发问:“石榴前辈,难道这符阵,与眼窍有关?” 董锦点头,又摇了摇头,“其实也不算什么秘密,眼窍只是前提条件之一罢了,我们山头这门符阵,来历失传已久,我师父那一代,就算断了传承,留到我这里,就只剩一套口口相传的法诀,师尊临走传给我时,希望这门立山之本,能继续传承下去,仅此而已。” 黄鸣称谢,随即离开了符号山,云盘之上,薛颐转头告诉黄鸣,石榴师兄,要去往内泽为其师傅那一代前辈报仇,估计这两年就走,他这一走,符号山便没有衔脉期坐镇了。 两人第二个要去的地方自然就是班列堂了,只是薛颐心念所动,并未径直去往班列堂,而是跟着前方云盘飞去了食肉林堂口。黄鸣看到了前方之人,刨丹人卓拙。 薛颐和黄鸣走下云盘时,门口又多出了个李吉格。薛颐向李吉格招手,后者点头致意。 “谭门主伤势如何了?”薛颐对身前卓拙问道。 “已经醒过来了,脊椎骨裂开了些许,完全恢复,恐怕需要很久时日,奎师叔与罗师伯刚走。”卓拙漫不经心回道,眼睛还是离不开黄鸣此人。 黄鸣还在饶有兴致打量着食肉林堂口大门,见卓拙在注视自己,这才上前一步抱拳向二人行礼。 “见过两位前辈。” “自家人无须客气。”卓拙摆摆手。 这话叫黄鸣怎么接?苦笑着看了看薛颐,薛颐本就是个木讷人,不善应酬,看得他也是一个头两个大。 李吉格笑着说道:“黄鸣,不谈别的,先来尝尝我培育的灵米。”说着丢出来一小袋灵米,黄鸣接住后看了一眼,里面也就十余粒,便当着李吉格的面,捻出一粒放入嘴里,仔细咀嚼。 只是怎么嚼也就是一般的大米味道啊,黄鸣无奈咽下,才晓得了此物妙用。 一旦进入肚皮,内含灵气进入四肢百骸,再流入气窍,走一周圈后,与灵珠效果相仿不说,甚至隐隐腹胀,怪不得今天早上薛颐说不比吃早饭,直接去就行。 “黄鸣,昨日李师兄给了你一天的时间考虑,想得如何了?” “回卓前辈,”黄鸣显得左右为难,沉吟半天。 卓拙一颗心都提到嗓子眼了,这光能听到风吹树叶之声算什么回事,耐不住问道:“你倒是说啊!” 看到黄鸣将那小袋灵米踹入腰带,对着自己傻笑,卓拙终于舒展开了眉头,正打算去拍黄鸣肩头,却见黄鸣捶胸顿足。 “小子既愿意在食肉林修习术法,又想跟石榴前辈修习符阵。” 第四十六章 千瓣莲 “哦?”卓拙看着眼神坚定的黄鸣,反而被逗乐了,“是谁教你这么说的,是不是石榴?还是你觉得我们食肉林的术法,都是大白菜?” 就连一向好脾气的李吉格都暗暗皱眉,薛颐赶紧打圆场:“黄鸣初来乍到,并不知晓修习术法的忌讳,黄鸣,快向你卓师叔认个错!” 李吉格看了看黄鸣那副面容,确实不像先前知情的,淡淡黄鸣解释道:“黄师侄,记处作为祖山的中枢部门之一,其中管事弟子,确实是可以在其他堂口择选一门术法修习的,这也是自昨天起我急着去找你的原因,因为根据祖历,除非得到门主的亲许,开窍期弟子,是不可以拜入两个修习术法的堂口的,即便这样,也只能作为记名弟子,无法成为亲传弟子,你可明白?” “是弟子冒失了,确实不晓得门内有此规矩,还望卓师原谅则个。” 李吉格看着弯腰行礼的黄鸣,叹了口气。 卓拙的眼窍,入门时也未开窍,当年主持三关六阵的六阵山是卓拙的首选,只是三关易过,入六阵时错过了阵眼,没有入六阵山,反而被谭冒的师傅田阙收进了食肉林。 后来执行一次宗门缉盗任务时,被对面重重包围的卓拙凭借食肉林修习的武技突破重围,在生死搏杀之际不但凭空拔出一枚体窍,眼内的点窍也“开了眼”,迹象明显。 所以还是开窍期的卓拙破例晋升成为了内门弟子不说,石榴更是在其师傅田阙那边磨破了嘴皮子,即便这样,也未能将卓拙从食肉林要走,反而闹的石榴和还未曾担任食肉林主人的谭冒关系很差。 不过石榴对卓拙一向很好,卓拙在开窍期和溶血境两次去往内泽,石榴都有秘符馈赠,后来卓拙掌握了食肉林的镇门秘术刨丹术,在太青声势如日中天,俩人关系也是相当好。 直到两年前黄橙被墨荷击入易湖开了眼窍,两人为了争夺黄橙大打出手,石榴重创卓拙后本该由他带走黄橙,可贾鸿鹄却在事后将黄橙许给了卓拙,石榴大急,去往大殿争辩,被贾鸿鹄一袖子送了出去。 从此二人交恶,石榴更是言称,以后有他卓大师的地方,一定不会有我董锦。所以当初俩人协商着动用石榴人情和卓拙钱财的那本净眼术,两年不曾有那动静。 直到前段时间,外出游历了年许的门主梁君归来,事情才得到缓解,梁君告诉石榴,当年卓拙愿赌服输,是甘愿将黄橙许给石榴当关门弟子的,只是贾老祖突然现身,觉得黄橙此人修习刨丹术尚可,修习符号山的“千瓣莲”符阵,是不会成功的,这才将这稀有的蜃窍弟子,给了食肉林。 董锦并非不讲理之辈,梁君也是其为数不多的“同龄人”,关系又一直极好,便主动让步,让梁君转告卓拙,近期准备好钱。 直到前天,眼窍弟子黄鸣的出现,又使得本来关系稍做缓和的二人,再一次出现危机,李吉格找到石榴,提及此次择选记处的黄鸣,符号山和食肉林都不能直接带走,得交由黄鸣自己选择,无论择选何处,没有选上的那方,不能有异议。 所以这次即便体气各一单窍的黄鸣不适宜修习千瓣莲,贾鸿鹄也不会出面阻止了。 确实石榴也晓得,一旦修行不当,真的会死人的。 就在李吉格思量间,没想到黄鸣很快拿出了主意,抱拳苦笑道:“弟子愿随董前辈修习符箓术法,李老前辈、卓前辈,让你们失望了。” 卓拙先是一愣,又看了看身旁的李吉格,一脚踹倒身边那根不算小的梁木,笑骂一声:“滚吧。” 薛颐先是带着黄鸣回了一趟记处,将此事说与房华,房华一拍额头,又点了点黄鸣额头,“你小子既然相中石榴的符号山,还来记处点卯作甚?” 说完房华又叹了口气,“他那冷灶不好烧的,你真不如去那常年人气旺的食肉林会自在一些,那边天天大鱼大肉,大碗喝酒,好不快活。” 薛颐难得露出笑脸:“师兄也没少过去吃吃喝喝啊,每次醉醺醺出门,还连吃带拿呢。” “混账!我这不也有月余没去过了,这小子办出这种事儿,近期我哪还敢舔着脸去讨酒喝?”房华一拍桌子,震得记处屋梁上的灰,抖下来起码三两之多。 “先别急着去找石榴,待我找李副门主摸个底,再推敲推敲。” 就这样,黄鸣也进记处一旬了,除了熟悉环境,就是打扫修行,薛颐来回路上问了黄鸣择选功法一事,黄鸣只说用功绩点换了两本闲书,令牌依旧攥在自己手里。薛颐就没继续追问什么。 一天夜里,房华推开黄鸣屋门,一起来的,还有薛颐和房华的大弟子蒋明溪。 蒋明溪曾是核心弟子之一,身材高大,气宇轩昂。早年还未上山时可以算得上在大隋地位极高,去往内泽时气窍伤得不轻,基本断了进阶的衔脉期的机会,此后二十余年去往太青门附属门派转修武道,竟是被他修出了四窍,眼看五十余岁的人了,仍像个不足三十岁的青壮汉子。 此次回到祖山,就是为了去李谨言那边挂个号,下次内门选拔核心弟子,能不能不走流程,直接去内泽寻觅突破溶血境的草药及血脉。 三人来此,房华大体说明来意,李谨言先是同意了黄鸣去符号山一事,明日一早,依旧由薛颐带黄鸣去往符号山走一遭,修行需要的话,不必天天回记处点卯。 随后李谨言否决了蒋明溪直接拿走一个内泽名额的提议,虽也晓得这位房华的得意门生身具四枚体窍及三枚还算健全的气窍,内泽经验和斗争经验皆有,只是三宗加上真意门在内的十余家宗门,名额都是定死的,三宗经过去年一次的内泽角力,名额在五到七人晃荡。其他门派一到二人不等,房华还待辩解,李谨言只能拿奎赴京上次选拔没有去降头庙试炼,同样取消了核心弟子的待遇说事了,所以此次核心弟子选拔,奎赴京也会参与。 那房华还说个屁啊,直接带着蒋明溪走了,后来回到记处,去找黄鸣,之所以带蒋明溪来见黄鸣,自然是有事相求。 房华笑眯眯说道:“黄鸣,你去符号山这事吧,李副门主也没说行,也没说不行,是我舍了老脸不要,倚老卖老才求来的,李谨言那小子也说了,都是看在我房华面子上才让你去符号山修习的,你晓得了吧?” 黄鸣躬身拜下,暗翻白眼,却依然恭敬说道:“房老,您但说无妨,只要我黄鸣做得到的,一定会做,哪怕是杀人放火,也不会皱一下眉头的。” 房华听完极为受用,拍着黄鸣肩头说道:“很好,这端正的态度,才是我辈修行之根本,一切缘法,皆在于心呐...” 其实就一件事:向石榴求两张符箓用来给蒋明溪傍身,选拔肯定是用不上的,所以可以等三年后去往内泽时,交给蒋明溪。 所以不急不急,房华言称,等你和石榴混熟了开口也不迟。 黄鸣向房华和蒋明溪抱拳行礼,“房老宽心,定给师兄一个交代。” 两人赶紧搀扶起身。蒋明溪长吁一口气,当年若有石榴师叔的符箓傍身,怎会在那几名野修手下受那么重的伤,甚至连师尊念叨多年的那两株血莲也被夺走。 蒋明溪眼怀愧疚地看了眼师尊,房华知其所想,笑眯眯地摇了摇头。 翌日,黄鸣将自己的物件裹了包裹,跨上独中,登上了薛颐的云盘,薛颐一路上念叨的,还是符箓之流,天赋重要,也贵在勤勉,黄鸣再次感慨,薛颐面冷,心肠是真热。 董锦在昨日已晓得黄鸣会来跟自己修习符阵,高兴之余,也顾念起多年与卓拙的感情,思来想去,终于还是在昨晚去食肉林串了个门,卓拙闭门不见,李吉格言称无妨无妨,多来几次,自然就见了,石榴笑着称是,逗留片刻后就告辞离去,临走李吉格也将那本净眼术给了石榴,石榴看向卓拙房间方向,见一个小脑袋探出来又缩了回去,笑着接了。 今日的他依然穿上了师傅留下的那件罩袍,看着薛颐那云盘缓缓落在了符号山门前。 按照规矩,董锦单独领着黄鸣先去后山自己住处一侧的历代门主小祠堂里拜过,内无挂像,只有名字。请过香后,便算是符号山一脉修习弟子了,只要不下跪,就不算符号山记名弟子,依然名归记处。 石榴并不是个拘泥之人,黄鸣即便不隶属符号山也无妨,师尊遗留的那门符阵只要能传承下去,此去内泽,石榴也就能安心了。 走出小祠堂去往石榴树下的路上,黄鸣自称有个不情之请。甚至还未曾等黄鸣开口,董锦就笑着说:“可以,准了。” 双方都心知肚明,相对而笑。 和聪明人讲话,就是轻松。 当天薛颐回去时,就捧着两张封在印盒的石榴汁符箓,房华见后搓手不已,两张?少了少了,该要四张的。 当天给黄鸣安排好住处后,董锦便将那本净眼术给了黄鸣,言称里面所需的几种药水,都已备好,至于修习所用灵珠,也由他董锦一力承担,让他不用担心。 黄鸣最近一直在向别人道谢,正打算再接再厉,言语更加诚恳一些,董锦却说不用,你我各取所需,我这里不养废人。 完全没想到的是,就在石榴话语方落,一枚燃烧着的符箓就到黄鸣眼前了。 黄鸣本能向后一撤,暗裹左手气势打算拍散那枚看似威胁不打的符箓,谁曾想双足深陷在两枚泥水符箓中,竟是丝毫动弹不得。 还能如何,黄鸣双臂交叉护住头项,结结实实挨了石榴这一记火球符箓。 火球威力确实不大,黄鸣扑打了几下就没了,而脚下那两枚泥水符,也因时间久了渐渐失去效力,被黄鸣挣脱出来。 看着不远处笑容满面的石榴,黄鸣又看了看自己刚没穿几天就烧坏了的新衣裳,有些愁容。 “若在内泽遭遇野修,火球符箓换成攻伐能力更强的断金符,你这两只手还打算要吗?一击得手后散修可不会和你站在这里心平气和地讲道理的。” “弟子知道。” 石榴摆摆手,嘴角笑意更浓。 这就改口自称弟子了? 只是传道授业,面子还是要讲的,石榴收敛笑意,问道:“眼睛开窍前都不是修士,是不是未曾用过术法符箓?可曾看清火球是在哪冒出来的?” “弟子鲁钝,”黄鸣想了想,“虽未曾见董师的两枚缠住双脚的符箓之跟脚,火球符箓,应该是从您袖中发出的,只是拿捏太快,看的不太真切。” “确是是袖中不假,至于那两枚泥潭符,早早被我随手埋置地下,符石裂又不碎,一直被我的气机牵引着,只待你踩上,我自会向你投射火球的。”石榴摸了摸黄鸣脑袋,“从现在来看,你的确有些修习符箓的天分,眼窍这东西,万不存一,老天爷都喂饭到你嘴里了,千万别不知好歹,细细咀嚼,要懂珍惜。” “是,谨遵董师教诲。” 石榴将手从黄鸣脑袋上拿来,看了眼不远处的石榴树,缓缓说道:“我董锦此生不曾收徒,你也并非是随我修习符道,而是我要带师收徒传你千瓣莲术法,对外,你喊我一声董师,只剩我俩时,你我师兄弟相称即可。” 黄鸣犹豫一番,一揖到地:“师兄。” 石榴赶紧搀扶,欣慰回了句:“师弟请起。” 二人在石榴树下,映着夕阳余晖,董锦耐心与黄鸣讲解符箓的入门技巧。 “北域多山,有灵气的山头如今都是有人占着的,灵气多寡而已,就拿太青山脉来说,山根处所产青石,质地过于坚硬,其实并不太适合当符石来使用。” 随即董锦抛给了黄鸣一块太青山青石,黄鸣拇指和食指夹起,稍一用力,又摇了摇头。 “适宜做符石的材料,除去灵气能存留得住以外,还要打磨的如树叶般薄厚,如果选用彤云山那边的红料,自是那上上之选,红料打磨后外表光滑,内部如蜂窝状,捏破后气机能直透符文,深受我北域丹田期以下修士的青睐,每年除了彤云宗自产的灵珠外,红料也算是彤云宗做的最好的一笔细水长流的买卖,嗯,起码是之一。”说完,董锦又抛给了黄鸣另一块产自彤云宗的红料,已完全打磨成符石模样,长一寸宽半寸,稍稍投入气机,便可在符石内流转不散。 黄鸣暗暗点了点头,看了一眼董锦。 董锦接着说道:“红料除了材质够好外,还有一点也很重要,作为五行符箓之首,火属性符箓是修士用得最为频繁的一种,而红料本身就是一种火属性灵材,对火球等火属性符箓的效果,是有加成的,同理,晌午时我用过的两枚泥潭符,用红料就不适宜了,内泽瓦砾沟的瓦泥是最适宜的符石之选,次一点的,咱太青的易湖泥也还凑合。” 见黄鸣一点就透,董锦也就继续说了,“符箓用途广泛,在北域来讲,用的人多,会画符的却少之又少,而且除了争斗外,师兄我还会绘就一些别的用途的符箓,甚至两种符箓,在这北域,有些名声,这些以后再和你说,既然聊完这符石的材质,就和你说说符纸和符文这些东西。” “众所周知,符纸燃烧殆尽前,符文需尽数点亮才会发挥出符箓最大的作用,好的符纸会在燃烧时起到提升修士气量和反哺符文的作用,价值也不是寻常符纸可比的,符号山的黄纸符纸及青色的风属性符纸驰名北域,抽空你可以去看看,至于古修士的金玉符箓,我符号山也算有些传承,只是制作不易,是很多以符箓作为攻伐手段的修士的杀手锏。” “作为符箓最重要的符文,是我要放在最后说的,巴掌大的符箓之上,少则一笔,多则上百,一旦出现纰漏,一张符纸就白费了,至于作为符之心胆的符石,倒可以抽出反复利用数次,可一旦超过三次,符石效果也会大打折扣,这就造成了用符箓的修士多,而能画符的修士少的最主要及最直接的原因:绘就符箓,真的就是讲究一个天分,只拿那一笔绘就的符箓来讲,很多人误以为一气呵成最为重要,实则不然,在我看来,心境手稳才是画符之根本,当然了,除此之外,讲究依然颇多,所以画符是门槛极高的术法,一般修士,真学不来。” 董锦又在袖中取出了两只青花瓷的瓷碗及一只小小的玉碗,上面皆覆有一个贴着符箓的盖子,做工讲究,只看这容器,就晓得价值不菲,随后董锦又轻轻隔空一挑,第一只瓷碗的盖子,里面装有颜色极为鲜红的汁水,散发着浓郁的血味。 “这是一种产自彤云山的血朱砂,师兄我几年前有幸得到了一大瓶,用着用着就只剩这些了,此类朱砂便是白天写给蒋明溪第一枚符箓所用的材料,朱砂本在彤云山只算是寻常之物,只是掺上内泽里二百年以上大齿熊的精血,就难能可贵了,贴上此符于胸间,能在极短的时间内发挥出寻常溶血境的溶血神通,只是此符不但对自身气势的爆发力要求极高,爆发力越足,激发符箓的时间便越短,而且后患不小,对身体各大窍穴的磨损,极大。即便这样,每年求我绘就此种符箓的开窍期武者,也不在少数了。” 说完石榴又比出了三根手指头,“这种武者符箓没有符石,纯粹靠武者自身气势包裹才会激发,我作为除了彤云宗几名大师外能够绘制此类符箓的符师之一,即便用上我最擅长的符笔,成功率也仅为三成。” “师兄,敢问这种符箓,价值几许?” 董锦微微一笑,“若是带着三份材料去往彤云宗,但凡能绘出一张能承载大齿熊血意的溶血符箓,可以收取五十颗灵珠的代笔费用,只是董某不是生意人,画符全凭喜好。” 黄鸣眼睛咕噜一转,正待溜须拍马,董锦摇了摇头,揭开了那只玉碗。 只是那碗中所盛的,状如清水。 董锦神色一肃:“师弟,可还记得刚才你捏不动的青色石块?在那种石块附近便生有我符号山的镇山之宝,佛莲。易湖黄瓣佛莲作为符纸,此碗内重水为绘就符文的材料,我符号山的镇山符阵千瓣莲的画符材料,便简单配齐了。可你若真有大毅力,看得清佛莲脉络,已五行材料代替重水绘就各类符箓,那时便可发挥出千瓣莲的真正神通。” 第四十七章 湖前 当石榴打开第三只碗时,正如黄鸣所料,是那暗红色的石榴汁。 此种汁水当做符文材料,有三种符箓是被太青众人所熟知的。 作为为数不多可以抵御内泽妖兽神魂攻击的有效手段,唯独董锦可以刻画的“遇晴符”算一个,白天石榴给房华弟子绘就的第二张符箓,便是此符。 除此之外,另一种“仰息符”也极有名气,是有望开出新窍的开窍期修士及老修士闭生死关的心头好,修士“大坐”,闭关修士往往“一觉”醒来,已过一旬。 最后一种,也是石榴唯一公开买卖的一种符箓,名字更为古怪,“衣冢符”。 作为木属性符箓的衣冢符,原名该叫木盾符才是,只要对方不是用那火属性术法,皆可祭出木盾符迎敌,只是木盾符捏碎符石后符箓并不燃烧,更像是符纸如同盾衣一样率先立起一层脆甲,随后立起的木盾才如那贴在那层盾衣的木盾一般而得名,至于效果,绘制的符箓品秩算不得高,是一般修士都买得起的防御类符箓。 可石榴叫价十灵珠的衣冢符就不好说了,但凡买过又用过的修士,口碑褒贬不一。 原因在于这符文路数与木盾符一笔不差的衣冢符是没有符石的。需修士在祭出时用气机在该有符石的位置搭建出一个符窍,符窍圆满后,符文会“倒灌”至符窍内,才可抛出此符,与木盾符不同的是,符纸会涨至半丈大小,如同一件鲜红的葬衣一般包裹住那已经显现为墓碑样式的符窍,此符便得名于此。效果方面,确实也不是那木盾符箓可以比拟的。 只不过并非用过的都说好罢了。 毕竟是那石榴汁绘制,招牌在那摆着,防御效果又没得挑,可临时造就符窍的手法,还真不是几张衣冢符就练得出来的,而且开窍期修士想要将符窍的气机凝至圆满,即便是一名五窍修士,也要拿出三分之一以上的气量才成。一旦碰上遭遇战,造就符窍需要时间不说,危难之时气机所剩无几,即便手法熟练的老修士,也一样会望符兴叹。 所以就有不少衔脉期修士向石榴提议,要么价钱减减,要么参考传统工艺,将那衣冢符刻入符玉,只是石榴没当回事,后来就没人提了。 根据董锦提议,明日先去易湖那边报个道,熟悉熟悉云盘的操作技巧,至于择取莲花瓣,自然不会由黄鸣出面找寒涵谈,正好赶巧本月下旬是石榴去太青祖山当值,黄鸣大可回记处那边等着他。 回到石榴给安排的住处,掩门和衣而卧,黄鸣翻来覆去便睡不着了,之前虽晓得眼窍金贵,却不曾想还是把此事想小了。本想去记处这种清水衙门老实待着,却阴差阳错摆在了被人瞩目的位置,甚至连高深莫测的门主梁君都亲自现身来询问去处,以后可怎么办嘛。 薛师叔及李师伯倒是好人,可李师伯身边那个卓拙,精明得很啊!怕是在那边没几天脚底就会露馅,便来了这符号山,现如今这便宜师兄还让我传承那什么结阵大法,听上就去厉害的不行了,至于看自己那眼神,期许一点都不比亲儿子低了吧,还有那个老房,看自己的眼神一点都不善啊,跟防着贼似的,也就利用我在符号山这边薅羊毛罢了。 黄鸣翻了个身,掏出了第二枚金佰丹,运用左手气势捏碎后涂抹至足底,那金色粉末由深变浅,滋补着黄鸣的足底内外双窍,也就半炷香的功夫,黄鸣感觉气窍里的气机更加壮大了几分,至于体窍,有些麻痒,有些发烫,无需炼化,便让黄鸣大受裨益。 总得找个法子问问这金佰丹的来历途径,既然能在内泽抵御高阶妖兽的神魂攻击,那便会有着大用处。 至于那两瓶来自荆坡的紫红两色药瓶,从那白色丹丸的药力来看,这两瓶子一定也不会是凡品,必须要在关键时刻再拿来服用。 那须弥盒黄鸣生怕别人识出,便用一块黑布包裹了起来,这东西或许普通修士不识得,丹田期以上,就说不准了。 既然身上这么多秘密,身处卧虎藏龙的太青山,就得天天复盘,如履薄冰。 黄鸣一个跟头起身,握了握右手。 刘韵曾说过,大结印术是白家秘法,其中玄妙不足外人道,此法既是开启须弥盒的功法根本,又是凭空唤出五行术法的杀伐技,功法好是好,可是前提条件极为苛刻,不但需要白家那双足气窍,还需要双手手心含窍才能修习,而且必须是一手内窍一手外窍,开有外窍的手负责结印后托印,开有内窍的那只手负责结印后引导气机,双足气窍作为发窍点迸发气机,术法的威力直接与结印的精确度及修为挂钩。 所以去往胡王镇拿回功法,当务之急是需要右手开窍才行,黄鸣默念徙倚功法,从眼窍打圈的那缕气机游过右手,甚至是一点停留的意思都没有。 只能苦笑一声,等师兄去往记处找自己,再想想办法吧。 翌日,黄鸣自符号山出发,去往易湖。路过了淳于让颐和宋稗争斗的那片树林,虽然已经整顿的不似之前那么夸张,却也能看得出明显的打斗痕迹。 只是黄鸣不知道把这里打得如此狼藉之人,便是淳于让颐罢了。 出了溪林路就好走多了,天色尚早,黄鸣甚至饶有兴致地用石子投掷溪水里的白鱼,只是到了易湖后,黄鸣便犯了难。 易湖太大,找那个墨荷前辈,实在是太难了。湖中的荷叶倒是在边上到处都是,只是不按规矩来,可是被踢入易湖的下场咧。 直到晌午,黄鸣才遇上了第一名弟子,询问了一下,才晓得墨荷去往湖心亭了,黄鸣自然是不会去主动招惹寒涵,便在湖边捏出一粒灵珠,席地而坐,运转起徙倚引气决。 第二粒灵珠刚刚由青转灰后,便看到湖中一叶荷舟徐徐划了过来,舟上那墨绿色短打衣衫的,不是墨荷还会有谁?只是撑船的好像便是寒荞师妹,黄鸣微微一笑,三天两头的功夫,这几位新晋内门弟子,便都见全了。 只是这位寒荞师妹的水中御气法门,也未免太厉害了吧,心细的黄鸣发现,那叶荷舟,并没有跟随易湖之上的风而摇曳,荷舟方圆两丈内并无涟漪,更像是驾驭着水反客为主,风吹不动,反而御水去哪,随心所欲。 片刻之后,墨荷看到了岸边的黄鸣,然后就戳了戳身后寒荞,寒荞专心御水,墨荷这一戳可就破功了,只是看向墨荷所指方向,眼窝里有了笑意。 两人划至岸边,墨荷瞥了眼穿的人模狗样的黄鸣,还未下舟就打趣道:“前天晚上李大门主深夜来敲我门,我以为他是馋我身子,只是开门开口就聊你,让我这心凉得不行,黄师侄,你说此事,该当如何?” “不敢妄聊副门主,墨荷师叔说什么便是什么,”黄鸣规规矩矩行礼,“见过墨荷师叔、寒师妹。” 就在此时,两名男子缓缓走向此处,见到舟上二人便驻了足,假装指指点点看那湖色,实则眼色对舟中两位女子顾及颇多,年纪稍微大点的那名劲装男子,头发花白,侧重墨衣头着一朵艳红色鲜花的墨荷,而那名挎刀的青年男子,胡须刚刚蓄起,更偏袒那并未着装内门弟子服饰的寒荞多些。 墨荷二人上岸,两名男子嗓门就更大了些。 “少主,我听闻易湖豢养着一群玄龟,大的如小丘,小的也有磨盘大小,只是来过两次,未曾开过眼。” “无妨,”挎刀男子又瞅了眼木讷的黄鸣,“等一会见到我叔祖,叫他老人家与这易湖上的寒前辈言语一声,唤两只出来就是了,毕竟他老人家在玖岳岭,也算是众岭执牛耳者,肯定与这湖主,交情匪浅。” 声音是喊得够响了,名号也报过了,男子说完脸有得色,缓缓将头扭向一侧,却发现两名女子依然与那看着厌烦的寻常男子聊得起劲,根本没有将他这个从小众星拱月般长大的公子哥放在眼里。脸一下子就拉下来了。 那名长随也是一脸不悦,怎么?在太青山门口报上名号后,那名负责接待的弟子便一口一名荀公子地叫个不停,言语虽算不上谄媚,听起来倒也颇为受用,怎么一到了进门没多远的观景圣地易湖,这老祖宗的名号,就不好使了? 挎刀男子使了个眼色,长随会意,朗声对台阶下面的三人问道:“在下是苏河荀家门人,台上那位是我家大公子,已拜入金元山潼玉真人门下,三位可是太青弟子?如果是的话,可否为我家公子引路去往玖岳岭?” 黄鸣正待抱拳回话,墨荷冷不丁地摆了摆手,瞪了黄鸣一眼,再也没有吱声,黄鸣苦笑一声,也就没再搭理那台阶上的老者,酝酿措辞准备回墨荷的话了。 老者大怒,作为成名已久的荀家供奉,三窍武者,兼具一枚气窍,无论是外家功夫还是养气一途,都算得上是苏河城极有颜面的前辈名宿,到了太青门前,那两名弟子听到自家名号,忙不迭地去玖岳岭通报,竟是忘了给公子和自己引路,哪有这三个乳臭未干的娃娃的跋扈神情?正待发作,上面台阶上的那位荀公子哈哈一笑,竟是拍着手走了下来,给了这个多年仗着自家威望在苏河城仗势欺人的牛供奉一个眼神,后者会意,此次陪大公子来太青山散心途中,几次遭遇剪径,那些个蟊贼都被家族名号给吓跑了,害的自己在大公子面前出手的机会都没有,显得和这些年供奉的灵珠白拿似的,公子虽然嘴上说无妨,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心里如何做想,就很难说了。 短打老者又看了看黄鸣,敢情是时候露两手了?那名水嫩的小姑娘明显是大公子的心头好,那这黑衣小娘子瞧着亲切,一会儿给自己引路时,不妨多亲近亲近? 墨荷头上花色渐变,只等那长随打扮的色胚再次开口。 果不其然,貌若中年实则上了岁数的老者冷哼一声,伸出右臂向离着三丈余远的黄鸣伸手一点,嘴巴微张还未等吐字,墨荷轻轻一踏已在原地消失,下一息,已在老者背后。 管不好自己眼是吧?搬出长辈名号逞能耐是吧? 老者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好好一个大姑娘,怎么就凭空消失了呢?只是眼皮子还未等眨一下,墨荷已拎起那老者脖项,如抓稚鸡,随手丢入了易湖之中,老者在空中划出一条漂亮弧线,还未等从空中掉落,落点之处便炸出一个大水花,一只百岁有余的玄龟张嘴轻轻衔住老者,吓得老者大呼救命,玄龟接到墨荷指令正待将老者送入湖底喝个饱,沉他个半刻钟,湖心亭发出寒涵轻轻的叹息。 “胡闹,给人送上岸去。” 其实修道年纪在这易湖上压根算不上大的玄龟毫无迟疑,叼着老人就往岸上游去。 即便是认了墨荷为主,也得听寒涵的不是?只是可怜那老者呛了几口水,也清醒了过来,头发贴在眼前,唯唯诺诺,不敢言语,台上公子故作恍然,跃下台阶后向一脸不悦的墨荷抱拳道:“在下荀启蒙,是玖岳岭荀国重的孙侄,师从金元山潼玉真人,见过此间前辈。” 荀启蒙抱拳后脑袋倒也垂的极低,倒有些大家子的纨绔子弟踢到硬石头后服软的觉悟,见墨荷久久不言语,心下一定,正待抬头与这位脾气不好的前辈聊几句中听的,却发现抬头后罡风拂面,那名头戴鲜花身着墨衣的女子,已将一只拳头打在了他脑门前。 只是墨荷收发自如,男子被吹的头发凌乱,那只拳头,却在其脑门前停了下来。 “何人许你不解刀便在易湖行走的?”男子以为这一拳是不会打在自己脑门上了,正长吁了一口气,对面不讲理的女子就问出了这么一句。 于是又是一拳,男子虽下意识格挡,无奈这一拳来的更为突然,结实命中脑门后,那位从小就没怎么吃过亏的荀公子,便像极了断线的纸鹞一样飞了出去,长随好歹还落得个意识清醒,而这荀公子从被击中面门的那一刻开始,就晕死过去,即便重重落地,也未清醒过来。 黄鸣虽开有眼窍,又是第二次见墨荷出手,依旧没有瞧出墨荷跟脚,只觉根本不是什么步伐所致,倒更像是极短距离的...瞬移? “黄师侄。”墨荷转头一笑,异常得意。 “弟子在。”此时此刻,黄鸣才深切感受到见了谁都一副热心肠的薛颐为何那么怕这个墨荷。 喜怒无常的女子,谁敢招惹? “此二人行走易湖管不住眼睛,本不该下此重手,所以水中那位,也就不打了,而地上那位不解刀,我问他为何不解刀又默不作声,你也是都瞧在眼中的,所以告诉你那兼顾副执法一职的新任师傅石榴,可不能怪到我头上,记住了吗?石榴要是问你此事,你该如何作答?” “回师叔,弟子定会将此事经过告与师傅,毕竟此二人佩刀路过易湖被墨荷师叔警告无果后,略施惩戒,也是墨荷师叔仁慈,要是换了别人啊...” “别人怎样?” 黄鸣以手做刀,抹在脖子上,言语真诚,动作也毫无凝滞。 “你倒是诚实的很啊,怪不得石榴和卓拙都想要你,就连寒荞妹妹,昨晚也还念叨你来着。”墨荷抚掌一笑,头上花骨朵由暗转艳,只在顷刻。 极远处的湖心亭,寒涵啧啧称奇。 黄鸣嘿嘿一笑,搓了搓手,将一只小袋子交给墨荷。 “师叔,弟子愚昧,却也听说自个这眼窍是出自师叔的大手笔,只是弟子孑然一身,也没什么好报答师叔的,这里有十余粒李师伯赏下的灵米,孝敬师叔不成敬意,来日阔了,定然还有厚报。” 墨荷脸上乐出了一朵花,对着到了岸边又不敢上来的那个不知姓名的老仆说道:“上来吧,趁着本姑娘还没改变主意前,赶紧滚蛋,顺便告诉老荀人是我打的,助其管教不长眼的晚辈,感恩戴德什么的就免了吧。” 老者这才敢从龟嘴里爬出,拱手两次后爬上岸去背起自家大公子就一溜烟跑了,只是老人边跑边嘀咕,自己看人一向极准,怎么就折在这年纪轻轻的小姑娘手里了?晦气晦气。 只是老者想不到的是,墨荷根本就不是人,真要论及年龄,十个老头都不及墨荷的年岁长咯。 第四十八章 证莲 太青山西北方向,此处临海却燥热异常,当地两样物产,炎精草及银花火树,都算得上是好东西。其中炎精草是医家修士用来研磨治疗烧伤类符箓的必备主料,而那红枝银叶树种的矮枝杉树一旦过了百余岁树龄,银叶就会越来越亮,树枝更会如人之脉络般显露无疑,是许多仙家用来装潢布景的绝佳树品,尤其是那不差钱的金元山,每十年都会向太青山门购买大量树木,为其老祖光禄侯“庆旬”。 此间便是玖岳岭,确切地说,三百余年前,那会儿还是仰息太青的玖岳派。 时至今日,玖岳派的开山祖师已经坐化了二百余个年头,历经了一任岭主后,老岭主将岭主一职交给了更善经营的开山即关门弟子荀国重,去往华盖大陆寻觅破境契机去了。而这荀国重,也是这片沿海山岭唯一的衔脉期修士,门下弟子及再传弟子四十余人,皆为开窍期。 而此时的荀国重看着那从小给过机缘的家奴刘侃,就那么直挺挺站在那里,如一只落汤鸡,气便不打一处来。 因为这小奴身后背着的,是家族予以重望的孙侄荀启蒙,而此时的他并未在墨荷的那记不顾身份境界的一记重拳下清醒过来,刘侃只是简单描述了那行凶女子的头上花朵后,这位在家族后辈嘴中称赞的无以复加的老祖宗便让其闭嘴了,虽然还想把路上详细推敲的一些说词添油加醋地说几句,可老祖不让说,这不是要憋坏自己嘛。 待刘侃将荀启蒙托扶至床上,荀国重这才握住这名义上是孙侄实则是如假包换的亲孙子的一只手,将气机一缕缕的渡过去,也就是十余息的功夫,荀启蒙悠悠转醒,见到了这位从小就跟着别人一起歌功颂德的老叔祖。 虽然从未谋面,这眉眼却是自家人不假,荀启蒙艰难想要坐起,要给这位一直在背后资助自己的老祖磕几个响头,可还没等起身,便被这位须发皆白的老人给按住了。 “自家人无须多礼,启蒙,刘侃这奴才舌头打了结说不清楚,你想清楚了将易湖之事细细道来。” “是,老祖。”荀启蒙揉了揉被墨荷打中的那块脑壳,苦笑说道:“我与刘师登上三千阶,报了名号由太青正门入门,门内小童说是去传见阁为我二人报信,按照规矩,需等老祖派人过来接我,既然来回需要时间,闲来无事,便去了甲于天下的易湖赏景,随后就看到了湖边三人,也不晓得哪句言语冒犯了那位女前辈,将刘师掷于湖中不说,还差点将孙侄打死。”说完便瞅了荀国重身后的刘侃一眼。 “你俩有所不知,此人名叫墨荷,做事随心所欲,喜好全凭头上那朵花萼,花色娇艳,便是好心情,花色暗淡,便没个好脾气了,哪怕是我太青门主梁君去了,也一样不会给好脸色。” 荀国重顿了顿,接着说道:“我玖岳派当初投于太青时墨荷就是此等模样,那会儿入门不久的我也算有幸见过她一面,近百年的时间过去了,我已是耄耋容貌,她却依然如我第一次见她时那般,虽说女子修士大多驻颜有术,可如她这样的,实属罕见,别说你们,一般的衔脉期修士,都不会轻易去招惹她,那么我倒是要好好问你们一问,有没有在她面前,提及我的名字?可要如实禀告。” 刘侃想说,却不敢说,直勾勾看着床上这位板上钉钉的未来家主,荀启蒙见这老家伙一副修起闭口禅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说道:“回叔祖,却有提及您老人家一嘴,是在刘师被丢入水中之后才提及的,那个墨荷前辈,只露了一手孙侄便晓得我俩不是其对手,只是孙侄学过些望气之术,那位墨荷前辈,无论如何看,都像是那无修之人。” 荀国重笑了笑,“所以你便搬出了我的名号?只怕不好使吧?” “确实没能让那墨荷前辈收手,甚至为了打我,还编造出一个拙劣的理由,说我未曾解刀,我都还未能来得及与其辩解,便失去知觉了。” “我知道了,虽然平时并无什么交集,给她墨荷备一份赔礼,倒也不算什么。”荀国重摸了摸这个首次见面的骨肉玄孙的红肿额头,又起身负手说道:“吃亏要趁年少,启蒙,你这名字是我给你取的,寓意便是望你年少懂事,比起同龄人一步快步步快,渐次登高,大道可期,你可晓得叔祖的良苦用心?” “启蒙定然不负叔祖期许,”荀启蒙时至今日才晓得自己的名字竟然是平日里家人念叨最多的叔祖所赐,竟然激动的忘了疼痛,径直跪在了床上。 “把潼玉的信拿出来吧,此次差你前来,不会连个口信都没有的。” 荀启蒙这才将一抽封金色便笺拿了出来,两页纸张上面瞧着并无字迹,荀国重微微一笑掂量一下,好家伙,压腕子的品秩哩。 这种分量的金便笺,也就金元山衔脉期以上修士才舍得用来通信用了,而这种金元山便笺的品秩好坏的辨别更是简单,就是看重量而已,越沉越好。 荀国重注入气机,里面的字迹便逐渐显现出来,此字迹一旦显现就不会再消逝,所以有没有人偷看此信,一看是否有字迹显现便知,哪还用得着什么信封?这么沉的信封,不是变向给钱是什么?待第二页纸张显现出潼玉真人的亲笔画押后,荀国重嘴巴微张,便开始默读起来。 荀启蒙坐在床上看着叔祖频频点头,很好奇师傅在临行时到底写了些什么,只是打小便敬畏这位叔祖,实在不好开口问些什么。 待荀国重将书信“卷”起,在屋内踱了两圈后,眼光一亮,难掩笑意地说道:“启蒙,你师傅说要帮你打点去内泽争取机缘一事,你可乐意去走一遭?” “孙侄愿意前往!”虽在来的路上有诸多猜测,书信内容竟然是荀启蒙最期盼的一种结果,这哪能不让他喜出望外?金元山自上次内泽起开窍期名额便由一个提升到了两个,虽然自己多次向自家师傅暗示自己想去,都被师傅以自己修为不够推脱了,敢情早就成竹在胸,故意在自己这个小辈面前掩饰了? “呵,你师傅说你年纪轻轻,不到三十岁已是四窍武者了,这倒也罢,更难得的是你那去年才堪出的先天隐气窍,竟是与我一样生在了左手手腕上,那咱家祖传的这门御刀术,可就后继有人了!” 只是说完这些,荀国重又摇了摇头,叹气道:“虽晓得你那师傅需要上下打点才能拿到名额,却未曾想到竟要十二灵币这么多,而且他们山主又要庆旬,与我索要一颗二百年树龄的银花火树。灵币不难,些许还是拿得出的,只是要如此高龄的火树,需向门主报备才出得了太青山门。” 荀国重踌躇了一下,就坐在了案几前,边想边研墨,很快有了计较,铺开一张锦帛写就了寥寥数字,连笔带锦帛丢给刘侃,“去趟金元山,将这封信找个东西裹了,亲手交给潼玉,连他一直向我讨要的这只毫也一起送他,然后给潼玉带个口信,说启蒙在太青记处浏览内泽各域细节,稍微晚点归山,不用去的太快,大可先回苏河住几天再上路,听清楚了?” 刘侃慌忙磕头,退出来时屁股撅得比脑袋还高,再将那信小心裹好连笔一起塞入胸口,一溜烟跑了。 黄鸣拜别墨荷二人,跳上一叶荷舟向墨荷所指的方向划去,易湖下大鲵成群,往小里说也有荷舟大小,目光再往深处探去,多有更大阴影缓缓游弋。黄鸣看得啧啧称奇,左顾右盼,心想这要钓上一只,得吃多少天啊! 估摸着一柱香的功夫,黄鸣便大体掌控了这荷舟的气机操控,所以放桨至荷舟之上,专心开始用足底气机驾驭荷舟,前后左右腾挪转换,全凭心意。微腥的湖风渐起,黄鸣嘴角上翘,有些这么快驾驭得了荷舟的得意,只是又想起湖心亭的那位寒涵,便乖乖撑上了桨,专心掩饰起来,殊不知这方圆几百里的易湖,皆在寒涵的掌控之中。所以黄鸣的心湖传来了寒涵的声音:“蹩脚掩饰的意义何在?既然融会贯通,何须掩饰自己的能力?既是受董锦师兄所托,便取了莲后速速离去。” 黄鸣苦笑,遥遥向湖心亭方向拱手行礼后,撤去了两只木桨,从此不再拘束,急速驾驭荷舟去往那片符号山精心养护的莲池。 莲池极好辨认,因为一路上看到的,都是大瓣款的粉莲,莲叶不小,却也没足下的那么大,遥遥望向湖心亭方向,是那明艳至极的红莲,而符号山的那片不大的莲池,却是骨朵极小的黄莲。 湖风轻轻吹拂,莲叶摇曳,微微发甜。那黄莲的莲蓬暗黄,鲜少有蜻蜓立于上头,但凡立上去的,个头多有巴掌大小,只是立者即死,很快便淹没在水中,甚至下方没有大鲵吞食此虫,没立上去的黄鸣驶过去便都飞走了,黄鸣定睛一看,水中极深处发出浅浅光芒,似乎激发着某种法阵,黄鸣驻足不前,微微皱眉,看的一阵头大。 这时又传来了寒涵的声音:“你眼光不错,里面确有石榴师兄布置的阵法在此,既然你已识破,便过了他为你留下的眼窍考验,阵眼在我这边,这就给你撤去。不得不说的是,你虽可上前逗留一刻钟,但花瓣切记不要多取,方伤不了这佛莲根本,每瓣佛莲蕴含灵气有多有寡,一花一瓣,全凭机缘。” 黄鸣朗声道:“多些前辈指点,前辈大德,晚辈铭记于心。” 黄鸣心意使然,荷舟便向前掠去,如手如足,那寒涵口中的佛莲颤颤悠悠,盘随着那荡漾的水花摇晃,竟似长了眼睛,所有的莲花如那向日葵般全部朝向了黄鸣方向,水下阵法已撤,那这通灵佛莲转头之举,又是什么缘故? 按照寒涵的说法,只需捻下一片莲花瓣即可,黄鸣运起眼窍气机,希望从中择选一枚最优的花瓣,只是定睛一看,黄鸣便不再犹豫,直接从身旁一株黄莲上摘下来一片,捋平后端正放在了一个石榴事先准备好的可以保存灵气不散的盒子之中,整个过程毫无凝滞。 惊奇的一幕发生了,那朵莲花竟是在花瓣在摘走之后眨眼间灰飞烟灭,连那茎秆都不复存在,竟似从未在那里出现过一般。黄鸣猛然转头,慌忙望向湖心亭方向。 “咦,小友佛缘不小,竟是证得此莲,难得难得,符号山符阵一脉,看来后继有人了。”寒涵深吸一口气,掩盖住内心狂喜,继续平淡说道:“速速取莲,耽搁片刻,便是耽误自身机缘。” “是,谨遵法旨。”黄鸣晓得利害,单手握住一枚灵珠快速汲取灵气,右眼又锁定了一株莲花,快速摘取后,与第一株如出一辙,花瓣离体后,黄鸣听得真切,那株佛莲似乎佛唱一声,迅速枯竭,化为了细微碎屑,不大的莲蓬被微风吹散于天地间。 根本没有用到一刻钟,而是仅仅短短几十息的功夫,黄鸣便择选了十瓣莲花,妥善放入盒中保存,此时体内气机荡然无存,也印证了石榴对眼窍的一些说法,真用来勘验某种东西的灵气多寡,耗费灵气之快,往往超出一般修士的负荷。 黄鸣转头要走,心湖里又传出了寒涵的声音。 “小友这是要走?” “寒前辈,”黄鸣抱拳朗声朝向湖心亭方向,“石榴师傅说过,以我现在修为,十瓣莲便是极限,叫弟子取下十瓣即可,佛莲珍贵不忍糟蹋,多有叨扰,就此拜别前辈。” 黄鸣停留片刻,见湖心亭内那位并没有再言语的意思,便识趣往岸上划去了。 等到黄鸣到了岸边,墨荷已不知去向,只有寒荞还在那里等着他。 “师兄,石榴前辈交代的事情,这是办成了吗?”寒荞用桨拨打着水面,笑着对黄鸣说道。 “是啊,寒师妹,湖心亭寒涵前辈多有指点,所以取莲一事进行的颇为顺遂,这就去记处寻石榴师傅研习符箓一途,就此告辞。”黄鸣将那长方盒子在寒荞面前晃了晃,淡然一笑,就要离去。 “等一下,家姐方才有事要我说与黄师兄,还望师兄听完再走,”寒荞见黄鸣作势要走,双臂张开,红着脸拦住去路,“家姐说此莲珍贵,即便在西域佛国,一样难得一见,今日师兄取莲又毁莲一事,就不必与石榴师伯提及了,否则问责起来,怕黄师兄你担待不起。” 黄鸣脑子里转过了好几个念头,只是不好向寒荞发问,便苦笑说道:“佛莲是被我毁去了,只是此事怕是瞒不久吧,还是给石榴师傅一个交代的好。” 寒荞手指头捻动衣角,见黄鸣笑着望向自己,俏脸就更红了,正不晓得如何回话时,一缕寒荞肉眼都看得到的“风”钻进了黄鸣体内,寒荞便知道是姐姐亲自与黄鸣交待了。 果不其然,黄鸣向湖心深深一拜,大步离去。 去往记处的路程不算短,这前后三个时辰的路途中,黄鸣左思右想,还是放弃了告知董锦莲池毁莲之事的念头,因为黄鸣细细咂摸,品出了些许危险的味道。 而寒涵最后的那段话,最是耐人寻味。 “有些传闻不妨也听听,当年符号山山主在石榴还未上山时,亲手拍死过一名毁去佛莲的亲传弟子,名叫左涅,本是有望传那看家符阵的弟子,听闻此弟子同样身怀蜃窍。后来才有了石榴上山,符号山众长老战死内泽,董锦师兄破境独挑符号山大梁的后来事。所以毁莲一事,你不妨去试探一下董锦的反应。” 黄鸣走后不久,湖心亭中,凭空现出一名男子的身形,此人身高九尺,头发乌黑披于肩,双手负后,阔腮宽脸,稍显破相,穿得一身灰白袍子,倒显儒雅。 男子随手指点,便布上了禁音禁制,亭内寒涵秀眉微蹙,此人出现,也算情理之内,意料之中。 “寒道友,”男子踱步走至亭中,“此次能成?” 寒涵冷哼一声。 男子不以为意,口中竟是能发出与那莲瓣毁去时同样的佛唱,随之哈哈一笑,捻起一束发丝,“这小子是那绝顶聪明的,虽未进你这湖心亭,可那心弦在取莲时有没有过一丝颤动是你最清楚不过的。何必提那左涅?不会觉得画蛇添足?” 寒涵半天没有回话,待男子将要离去时,才淡淡说出了一句话。 “小心驶得万年船。不过你是畜生,下水不用船。” 丹田期大能易江海竟是不以为意地笑了笑,翻身入水,水雾般的禁音禁制顷刻间涣散。 第四十九章 剥茧抽丝 黄鸣回到记处时,董锦并未在此,一名年岁不算小的外门弟子告诉黄鸣,薛颐师叔正在自己住处等他。 薛颐闲适地坐在黄鸣门口,倚着屋门,手里拿着那把黄鸣搁置在屋内的“独中”大弓,笑着看向一路小跑而来的新晋内门弟子,虽一体一气仅有两窍,却含有人人艳羡的蜃窍,那句话怎么说来着? 老天爷赏饭,不吃也得吃? 黄鸣规规矩矩行礼,喊了一声师叔,瞥了一眼薛颐手里的物件,薛颐将大弓推给黄鸣,“这么好的东西,怎么就随意放在屋里?不怕被蟊贼顺走了啊?” “这可是太青祖山,”黄鸣又将大弓推还给薛颐,“有房华师伯与您在此主持,谁敢来此造次?” “记好了,记处是由梁门主亲自管辖的,我与房师兄只是打理日常事务而已”薛颐摇了摇头,“竹子我熟,这弓弦也不是俗物,多钱买的?”薛颐轻弹弓弦,发出咚咚轻响。 “回师叔,此物购置于三江城的一家店面,材料都是他们提供的,由我们太青的分宗‘十三匠’赶制而成,要了我一枚灵币。” “哈哈,和我估摸的差不多,竹子且先不说,聊聊这弓弦?” “师叔,这弓弦也被坑惨了吗?”黄鸣苦笑道。 “非也,如果我没看走眼的话,这便是南三泽出了名难缠的甲须兽的长须了,只是我也拿捏不准,还需让恰巧在门里的上桑师兄掌掌眼才行。” 黄鸣收敛心神,忙问道:“店里说是一条三头蛇的蛇筋,难道勘辨有误?” “三头蛇筋?哈哈,是有那么点像,要知道咱北四泽里三泽都有大湖,你口中的三头蛇不敢说遍地都是,却也是常见的很了,此蛇除了比寻常水蛇大了几圈外,就别无区别了,甚至连妖兽都称不上,怎会有那能同时汲取体窍和气窍的蛇筋?” 说完薛颐“起身”对着那弓弦一阵轻弹,笑道:“黄师侄,你看这样如何,我找上桑师兄帮你看看此物跟脚,如真是那甲须兽的长须,自是皆大欢喜,回头你见着了石榴师兄,再帮蒋师侄讨要一张半张的符箓可好?” 黄鸣便爽快答应了。 薛颐挤出一个笑脸,挥手离去,黄鸣便不再多想,快步步入了门中。 谨慎阖上屋门后,黄鸣推开屋内小床,床下铺设齐全,乍一看并无任何不同,黄鸣蹲下后轻轻叩击青砖,直到敲到声音略有不同的一块才罢了手,推回木床后,黄鸣便坐在床上怔怔出神起来,本来打算回到住处便开始修习符箓一途的他,开始对来到太青山后的一些事情剥茧抽丝。 在山门处针对自己的陆家,也就仅仅只是针对自己持有的那枚九十三号太青令了,至于那名叫陆秉湾的陆家弟子, 也并无对自己结下死仇的想法,起码从最近的表现来看,是这个样子的。 墨荷在第二关试炼处的那层考验,也就仅仅是为寒荞师妹准备的,毕竟衔脉期的一击,肯定没人愿意亲自领教的,谁曾想自己误打误撞,就被墨荷一拳打入水中,至于事后清醒过来对自己说的那几句褒奖的话,也就只是字面意思罢了。 入林后遇上的刘元等人,并无什么好推衍的,刘元确实有那一脚踏入内门的实力,心思也够缜密,无奈运道稍微差了些。至于食肉林的卓拙,心眼子太多,还是少打交道为妙。 班列堂内,既是师傅择优选弟子,更是弟子凭借次序选堂口、找师傅,门主梁君、副门主李谨言,千万不能在这二人面前露出些许马脚,否则自己将陷入万劫不复的境地。至于橘四一改在断桥集对自己的态度,反而像是在和自己怄气不晓得此种缘由是为何,还需进一步多想想。 记处内,房华是个还算称职的账房先生,活得久了,难免更喜欢迎来送往,忙些人情世故;薛颐此人不用多说,是个典型的烂好人;至于那个只见过一面的蒋明溪,目前还不好说,但房华信誓旦旦,相比此人实力方面必有过人之处。 至于新认的这位师兄,黄鸣还是愿意相信他所说的,就拿在易湖择取黄莲一举,确实是仗着眼窍的辨识力才摘取了每一株黄莲灵气最为精粹的那一片,若真的能在董锦去往内泽前习得了那千瓣莲符阵的修习之法,那绝对会是自己修行路上的一大助力。 可一想到寒涵在易湖上掌控一切的神通,黄鸣便有些后怕,这么金贵的莲花,真就这么扯掉一朵便化为子虚乌有了,虽然寒涵说不打紧,自己却总觉得什么地方不太对劲,尤其最后提及的那个左涅,不是敲打又是什么?算了,只能从董锦口中看看能问到些什么了。 想完这些,黄鸣从兜里抽出了董锦临行前交给自己的符号山人手一本的符箓入门,又掏出了一粒剩下的灵米,细细咀嚼,静等董锦叩门。 二更天,黄鸣的门被叩开,正是换回寻常衔脉期修士衣衫的董锦,董锦震散了身上雨珠,看了看盘坐在床前的黄鸣,笑着问道:“没打扰到你吧,外面好大的雨,你竟是看到忘乎所以,没有掩上窗户。” “见过师兄,”黄鸣下床躬身行礼,“这本符箓入门集略各种符箓的制作方法颇为精妙,我在想,如若卖到外面去,定会是个好价钱。” “哈哈,那是自然。”董锦轻轻阖上屋门,“只是这书不会轻易流出的,好些个外门弟子在外面肩负着彻查此类事件的职责。一旦查出有太青弟子将功法传著于世,定会溯本追源一查到底,到时候泄露出去的那个人就吃不了兜着走了。这也是北域三大宗门的立本之一,最好的修行人才都急于来山上拜师学艺,才是我宗门薪火相传经久不灭的道理之所在。”石榴说完,看了眼黄鸣身旁的盒子,眼前一亮。“可是已将那黄莲瓣给摘了回来?让我看看品相如何。” 黄鸣将那盒子捧给董锦,心下不禁惴惴,董锦弹掉那微不足道的锁灵禁制后,将盒子缓缓打开,不禁轻呼一声。 “咦?这,这便是师尊所提到过的佛莲魁首?当真不同凡响!”董锦神采奕奕,将那十瓣莲放到桌上,转头问道:“你是如何看出水下的重力阵眼的?” “师兄,说来也是凑巧,原本那佛莲之上,是不曾有蜻蜓立于上头的,我运气好,虽然只是一瞬,还是被我的眼睛余光捕捉到了,那只巴掌大的绿蜓仅仅在佛莲上驻足了一眨眼的功夫,便消失不见,师弟再愚昧,也能看出些端倪的。” “不曾想竟有这种事,也算师弟机缘到了,说说看,那佛莲师弟是如何择取的?”董锦放下那盒佛莲瓣落,转过头来,满眼全是笑意。 “不敢欺瞒师兄,”黄鸣最终还是决定鼓起勇气,向董锦禀明情况,“我将浑身为数不多的气机化作一团,一并往眼窍涌去,并用左手握住一枚灵珠汲取气机,择选其中灵气最为充裕的佛莲瓣,这才堪堪摘取了十瓣,身上的气机便已全无,还好幸不辱命,达到了师兄提及的数目。” 此番话语,是黄鸣斟酌了许久的,既不提及佛莲枯萎一事,又将详细经过说了个一清二楚,反正是你董锦让我细心择选佛莲的,又未曾提及那黄莲会灰飞烟灭一事,可怪不得我白旻宇大爷。 “可是那佛莲自莲蓬而下,连带花瓣和花枝都枯萎掉了吧?”董锦苦笑一声,“你无须瞒我的。” “师兄什么都知道了啊...” 屋内沉寂,两人都不曾主动先开这个口,还是黄鸣将陷入追忆的董锦拉了回来,轻声说道:“此事由我而起,做师弟的甘愿受罚。” “我们的师傅是名阵师。”董锦叹了口气,并没有接黄鸣的话茬,往桌前油灯里的灯芯添了些许灯油,继续说道:“虽然师尊并无眼窍,却在阵法方面的造诣颇为不俗,即便如此,也只能以衔脉中期的修为,堪堪驱使十四瓣莲而已,在我之前,是有一名能传承千瓣莲神通的师兄的,怀有蜃窍不说,还在符箓方面极有天分。只是那名师兄似乎在择选莲瓣时发了疯,毁掉了大片佛莲,这才使得那原本不算大的莲池变得更加岌岌可危,后来验明正身,那毁去莲池的左涅师兄,真实身份竟是一名妖族中人,还是一名精通水遁的水裔,就在将要成片毁去莲池的那一刻,墨荷察觉到不对头缩地成寸来到池间,根本没有丝毫迟疑,便对那左涅下了死手,没想到这左涅竟然是一名实力不弱的溶血境高手,震散了墨荷神通后,以极快的速度远遁而去,还好易湖里有我们太青的护山供奉易江海,那左涅还未离开易湖水面,就被易江海一种不知名的神通化成了一片血水。” “只是事后我山时任山主胡也和师尊被易老前辈喊至湖面,也并未如何斥责,只是说那左涅跟脚乃是一只秋山种的化形鳜鱼精,在北四泽都有他们的身影,勉强算是大族之一了,而且这名左姓的鳜鱼精并未死掉,而是用一种自己之前也只是听说,实际是第一次见的替死秘术躲过了一劫,只是此妖代价极大,跌境是在所难免的,此时顺着水流,估摸两旬功夫就能游回内泽了。” “胡也师伯在易湖事了后不久,便向刚刚升任太青副山主的李谨言请缨去往内泽找那左涅复仇,后者做不了主,就去找太上长老贾鸿鹄,可贾老祖那会正在闭关,并未理会这些小辈们的琐碎事,李谨言又找不到去往华盖大陆的梁君拿个主意,只能将此事搁置了,谁曾想不到一年的功夫,我符号山十余位衔脉期符师阵师便借下山游历,宗门任务等理由陆续集结至内泽入口架高山,仅仅过了不足一旬时间,就只剩你我师父抱着一株石榴树幼苗回到了太青山...不久便因为伤得实在过重,郁郁而终。” “也不存在罚不罚的了,一池莲而已。符号山现在缺的,是代代将薪火传下去的人,而不是那些死物,黄师弟,打明儿起,我在祖山大堂当值一个月,除去必须在留守在那的六个时辰,其余时间,你大可去祖山后面的草迹亭等我,我们循序渐进,修那符箓之道,待你火候足了,那本净眼术上最基本的神通你也能渐渐掌控时,师兄我便将千瓣莲的修习心法交付于你。” 黄鸣看着董锦的深邃眼神,重重点了点头。 次日晌午,黄鸣带好那本符箓入门,率先去了后山,按照早上值守记处的两名外门弟子的说法,草迹亭是衔脉期以上修士切磋修道之地,亭柱上早已模糊的草迹,众开窍期弟子揣测是某前辈留下的一门开窍秘籍,只是草迹亭常年有两位溶血境师叔留守,两位溶血境前辈性子又古怪,寻常开窍期弟子,进前不得。 仅仅两炷香功夫,黄鸣便沿溪走到了草迹亭前,亭子即入口,果真有两个头发灰白的男子坐在亭子里大快朵颐,推杯换盏。二人早就听到了黄鸣的脚步声,却都未作理会,个头矮半截的那个只是在举杯时顿了一顿,倒是那位虎背熊腰,粗眉细眼的老者,皱了皱眉头。 “晚辈黄鸣,见过二位老前辈,师傅符降董锦让弟子来此候着,不曾想叨扰了两位前辈饮酒的雅兴。”黄鸣抱拳后恭敬行礼,身子微欠。 “进去吧,董锦老弟估摸也快到了,”那个头稍微矮点的老者瞥了眼黄鸣,好家伙,一个开窍期的弟子,步法确实不俗气,听说是那新晋眼窍弟子?真是人比人气死人了。想当年自己没过那三关六阵,沦为外门弟子,辗转了多大一个圈子才侥幸迈入了溶血境,谁曾想第一次进了内泽就差点被那个姓刘的打死,那小子当初才不到五十岁哩。此后便再没有入那内泽半步,来祖山养伤二十余年,倒也自在。 个头稍高的男子,本是太青西南角岫沟的一门之主,与西北角的荀国重有着极好的关系,怎奈自家所产的物件都是山下豪门所用,值不得几个山上钱,慢慢便中道败落了。没了弟子,剩下自己一个光杆门主还怎么有脸在那边待着?新来的外门弟子一听说要被“发配”到岫沟,哪个不是哭爹喊娘的动用关系调走?索性这位名叫归逢臻的老者便把门一关,来祖山养老,连那山上意义不凡的钟雀楼,都爱管不管了。 当年也是一位拳头极硬的溶血境来着,却是带师投的太青,被董锦之前的那位监察使,盯梢了很多年。 那位监察使,正是梁君。 第五十章 师承归许 亭子不大,两人坐在里面还可以,如果一会师兄来了又叫上自己在那里吃吃喝喝,就显得拥挤了。只是也仅仅是想想罢了。黄鸣伸了伸脖子,见那亭子后面,似乎另有玄机。 因为亭子后面,烟雾缭绕,似有阵法,使得里面的景象丝毫探查不得,黄鸣集眼窍之力往里面窥去,一样看的不算真切。 “别瞅了,进去等着吧,还是说晌午记处伙食不行,再跟我们吃点?”那名矮个老者举着杯子晃了晃,笑着对黄鸣说道。 “不敢向二位前辈讨要酒食吃喝,弟子这就进去。”黄鸣迟疑一下,便绕过亭子,往里面走去。下一刻,那名矮老者咚地一声拍桌而起,直抓黄鸣左肩,黄鸣没想到老者会突然发难,眼见侧身躲避已是不及,赶紧反运小踏空决,身形凭空下坠,矮下身去才躲过老者一抓,老者嘿嘿一笑,有样学样下坠去抓那还在地上未曾起身的黄鸣,黄鸣面部朝向地面,依然觉得后颈以下,一股浑厚气息压下身来,好不难受,这一掌若是拍实了,这个月怕是下不来床了,即便身上有那荆坡内甲也不行。 千钧一发之际,黄鸣脚下足外窍迸发气势,以俯身之姿踏入脚下土石两寸有余,如那离弦之箭往前俯冲前去半丈,手脚并用才停了下来,回头看那矮个老者,其实在那一掌落下之时,便已经收手了。 黄鸣迅速起身,质问老者,“前辈这是为何?” 老人欣慰地笑了笑:“老子当年来太青山时怎么说也是个四窍武者,依然沦为一名外门弟子一百余年,光劈柴火都劈了上万斤,实在好奇你这两窍的毛头小子是如何通过试炼的,果然有些门道,起来一起吃酒等你师傅。” 只是看到老人意犹未尽的表情,黄鸣不敢上前,“老前辈折煞弟子了,弟子这点斤两,怎么敢与老前辈比肩,老前辈明明留手了。” “瞧瞧,这眼光,”矮老者指向黄鸣,却冲着亭内高个老者笑道:“石榴收了个好徒弟啊,你说你我二人为何就遇不上嘛!” “许老弟,说得和每次择选弟子有你份似的,你这溶血境的底子,也就比卓拙稍强一筹罢了,找人比试的瘾还大,真当自己是那宗师刘榀了?” “归老哥,打人脸了不是?底子再稀烂,好歹也是个活了快两指的溶血境了!”许姓老者拍了拍后脑勺,看了一眼黄鸣的右眼,瞧瞧,蜃窍!这样曾站在班列堂祖师前弟子对着那些老东西挑三拣四的内门新晋弟子,能跟着自己这种孤魂野鬼修行?若真是如此,此生还有什么遗憾? 许密,大祁人士,凭着四窍的深厚底子,曾官拜大祁瓦魏都尉,在执行一次秘密刺杀任务时,凶险万分,几近于死,在凭借人数数量杀掉那名贵人扈从后,侥幸得了一枚太青令,遂捏造自己已死的伪证,拜上太青山来。与李吉格、苏雨娘是同期师兄弟,只是许密作为外门弟子,侥幸入了溶血境,血液重塑,多了近二百年的阳寿,所以还活着。而李吉格和苏雨娘作为内门弟子又是实打实的衔脉期,也都活得好好的,但是与三人同期的那六十余名师兄弟,皆成了白骨。 归逢臻声音沙哑,缓缓开口:“黄鸣,董锦与我二人交好多年,气味相投,不算外人。可近前来吃些酒食,反正都是他符号山请的,不吃白不吃。” 三匠都有钱,众所皆知。 而三匠之所以有钱,依仗所在,都在内泽。姜有的紫钨金、董锦的内泽石榴树、李吉格的大意泽灵米。分别对应着内泽所产的符器武器、符箓和灵珠替代品。 所以黄鸣也意识到,那酒浆和那些肉食,绝不会是那俗物。便向亭内归姓老者抱拳道:“那小子就叨扰了。” 石榴到草迹亭时,已值审时。 和意料中的差不多,俩老兄吃吃喝喝,师弟陪着,看样子黄鸣也多少喝了一些,只是规矩所在,没喝过多。 黄鸣是第一个看到前来的董锦的,站起身来执弟子礼,“见过师尊。” 许密哈哈一笑,杯中酒水颤出不少,“好好一对师兄弟,喊句师尊,凭白掉了一个备份,黄老弟不嫌掉价?” 黄鸣一愣,怔怔无言。不曾想师兄已将二人之事,说与此间二老,那肯定是多年的挚友无疑了。 董锦手臂一挥,翻转手臂又朝向三个方位点了一点,撤掉了草迹亭后禁制,亭后雾气渐散,转头笑言一句:“都不是外人。黄师弟,那盆中血食几乎没有料理,又腥又腻,可还吃得惯?” “回师兄的话,”黄鸣看了眼许密,乐着呢,又瞅了眼归逢臻,一样脸上挂有些许笑容,“确实是吃不习惯,只是师弟再愚钝,也晓得这些血食是那内泽妖兽的身躯血肉,对淬炼身体,有诸多好处,便随两位老前辈吃了些。” “归兄,许大哥,回头见。我先带师弟进去。”董锦背着手看向亭后方向,打了个招呼便携着黄鸣的手往里面走去。 二人也没和董锦多说一句,归逢臻给自己又从酒坛子里倒了一碗,自顾自饮着,倒是那许密,一直盯着黄鸣,笑意不减。 那亭后看上去与外面好似连通着,可当黄鸣迈入其中后,才猛然觉得身体出现了两处变化,第一种黄鸣倒算熟悉,是那山门三千阶地几处的重力禁制,那么另外这种从天而降的压力,看来就是天几的路上的气机压制了。怪不得连橘四这样的准天才修士,都低头哈腰,步履维艰。 “这感觉可还算熟悉?”董锦闲庭信步越走越深,指点着这片大庭院说道,“这等禁制,并非出自我符号山,而是六阵山的六奇阵之一天地几,若持有阵符步入其中丝毫不受影响,可以打杀陷入阵中的敌人,只是这阵法不能凭空布置,所以便显得鸡肋了些,好在这种程度的气势气机压制,反而对开窍期修士和武者有些裨益,来此绘制各类符箓,更考验你的手是否抖,气机是否紊乱,你可明白师兄苦心? ”“师弟晓得。” “开始吧,从最基础的引火符开始绘起。此间禁制一天仅能开启半个时辰,即便将范围从三十丈缩减为五丈左右,也不会超过一个时辰的。” 说完董锦抽出了一沓符箓和一支符笔,一盒密封起来的朱砂,朱砂盒子开启后一股淡淡的腥气拱入鼻中,而台面上垫盒子的那块石板,分明就是一大块引火符的符石。 黄鸣叹了口气。 都是那断桥集地摊上随处可见的物件无疑了,这样更好,练手也不用为师兄心疼成本。 黄鸣渐渐适应此地的天地压制,走至石桌前缓缓坐定,坐是坐下了,却解决不了肩头压得极沉、手腕子抖得厉害的问题,黄鸣深吸一口气,铺就符纸于桌前,将火髓符石运用些许气势捏成符箓入门里差不多的形状后,轻扣在纸下,对齐,镶嵌入纸内,这才提起装有朱砂的盒子,掰开盒盖后压住符纸一角,抽出那支真称得上“秃噜毛”的符笔,气机自笔杆伏至笔尖,待笔尖并不算多的毛开始打转,这才算勉强有了些“笔力”,目光瞥了一眼缓缓点头的董锦,黄鸣便大致有数了,赶紧趁势蘸足了朱砂,写下了那个似极了一笔竖勾的符文,黄鸣满头大汗,缓缓放下符笔,心里默算了整个过程的用时。 一盏茶,甚至还要多那么几十息的样子。 “用力过猛,过犹不及,师弟这第一张符箓,有些过于拘谨了。”董锦拍了拍黄鸣后背,“若还有余力,接着画,符纸朱砂管够,切记不要照搬书内公式,画符而已,随性而为方得其中真意。” 只见董锦抓过黄鸣手中符笔,隔空又捏起一粒火髓石,正是黄鸣用完散落在石桌边缘的微不足道的一粒,“哒”的一声轻响后,黄鸣冲着董锦手指指向的方向看去,原来那枚符石已准确无误地镶嵌入符纸,董锦淡然一笑,黄鸣眼前一恍惚,那秃噜毛的符笔上便有了朱砂,符笔从董锦手中脱手后依旧如使手臂般绘就了一副引火符箓,待那一勾提上去后,符笔便又回到了董锦手中,又是那眼前一恍惚,就连黄鸣的眼窍,也未能捕捉得到。 “你的眼窍初开,并不晓得其中会有什么特殊神通,那本净眼术里注释颇多,修习符箓闲暇时刻,不妨多看看,多学学。其中的导气引气法门,并不是你这种单气窍的初学者能驾驭得了的,但是里面的道理,可以先学学。” “师弟愚昧,让师兄多费心了,师兄,如何能在手掌上开出新的气窍?我符号山可有法门?” 董锦看了看自己的手掌,淡淡说道:“我符号山并不曾有这类逆天法门,黄师弟,你入我太青不久,可能还不太了解功法的情况,这类准确定点开出非先天窍穴的法门,只能是太青上宗传下的那一十四本引气法门才可能会有的神通,这些法门有些对修士自身窍穴位置及体魄要求极为严苛,有些更是需要以超出寻常开窍期修士寿元难以修习,甚至更有一本类似人挑功法般挑人,即便功法摆在书架上面任人翻阅,你也看不到这本古篆书的实际内容。” 董锦沉思片刻,握了握黄鸣的手,翻开手掌看了一会,缓缓说道:“我当年手上也并无任何气象可言,距离右手最近的一枚气窍也离着挺远,只是画符、掷符多了,久而久之便有了手中气窍,好巧不巧作为我身上第六窍,侥幸迈进衔脉期,在符号山青黄不接之际扛起了大旗...师弟,勤能补拙,你我共勉。” “是,师兄第六窍是掌心窍,难道是以天才之姿进阶到衔脉期的?” “天才,哪有那么多天才,师兄我进阶衔脉期前,仅有四枚气窍,两枚体窍,因缘际会,在衔脉期又得天地馈赠,丹田附近新生一窍,此等机缘天注定,强求不得的。” 黄鸣默默点了点头。 此后黄鸣画符,依旧不得其要领,董锦在旁再无言语,直到周围蓝光暗淡,红光收缩,黄鸣肩头一轻,顿觉手稳,精神一震,画完了最后一张引火符箓。 “时间到了,我们出去,今后一月为期,午时交未,你都可以自行入内修习符箓,亭前归许两位老哥都可以送你进来。”董锦说完欲言又止,不晓得如何向黄鸣提及。 黄鸣岂能看不出董锦还有话说,便静静坐在那里,眼睛盯着董锦,笑着说道:“师兄但说无妨。” “唉。”董锦叹了口气,缓缓整理那些个制符工具,待那些个工具都放入皮袋后,董锦又将那皮袋倚在石桌旁,才开口说道:“我前段时间找李副门主请缨去往内泽,计划今年年底走,上面贾师祖虽然批下来同意了,却不允许我离开三大派内泽的驻守处,且要我驻守期一过,立即归来,不容我学胡师伯,贸然进泽,否则一旦我身死,便让符号山在太青除名,此后提及太青符箓阵法,唯有六阵山而已。” “师兄,贾祖师说得对,符号山现今确实需要师兄你主持大局,香火不断绝,不断有弟子晋升衔脉期,甚至是那丹田期,逐渐由衰转盛,便是对遇晴师尊最好的交代。”黄鸣安慰了一会董锦,又接着说道,“师尊临终肯定托扶你将符号山发扬光大,切莫辜负她老人家的期许啊。” “先谢过师弟好意了,不过师兄自有主意,此事休要再提。”董锦摆摆手,并没有转过身去。 黄鸣见董锦于此事上非是一言说通之人,便只得作罢,二人慢慢踱至亭前,归许二老已吃饱喝足,四仰八叉倒在那里享受午后的太阳,哪还有点宗师气度? “二位,”董锦抱拳笑道,“师弟前些日子晋升内门弟子,你猜他小子选的什么功法?” “跟你董锦修行,还能是什么功法?”许密一个鲤鱼打挺起身,“还不是那些鬼画符的玩意儿?每逢欺身对敌你们这些细皮嫩肉的修士,可总是要防着你们这些符箓点,否则还未近身便弄个屁股开花的惨淡开场,没死也会脱层皮。” 归逢臻倒是觉得董锦这么问了,肯定是有问的道理的,便起身思量道:“既然董兄弟如此发问,定然是些让人意想不到的功法,可是太青十四?” “二老,并非太青十四,太青对外也称功法七百余篇传世,实际完整传承的功法并没有这么多,却也不算少了,师弟黄鸣择选的功法,二老是熟的不能再熟了。” “费罗老前辈的沛心功?”许密眼前一亮,见董锦笑着点头,对着黄鸣竖起了大拇指:“年纪轻轻,眼光贼毒!” “因缘际会下,真的是巧到不能再巧了,之前虽与许二哥提过一嘴,不过依然还得走一走这山上流程。董锦在此有个不情之请,黄师弟将会临危受命,修习我镇山术法千瓣莲。就怕体魄承载不住,还需要二老多多费心,给他在百年内堆出个溶血境来,哪怕底子真如卓老弟一般也是无妨,所以我才是黄鸣的师兄,而非师傅的原因。作为师兄,便可将术法倾囊相授,又不用担心其他山头的老伙计们追究名分之事,毕竟规矩所在,黄师弟不能修习二山术法。所以黄鸣,你真要拜师之人,实则归逢臻老门主和大祁武状元许密,师弟,还不下拜?” 黄鸣楞在原地。 第五十一章 别离 听到董锦言语,归逢臻暗暗心惊,自己与董锦相交四十余年,交情一直平平,为何将这美玉送给自己当徒弟?倒是许密偷偷回大祁做的那件见不得光的事,前些年许密偶然提及,还真是董锦这位掌律副使给抹过去的,甚至私下却被发配到这里来也是他董锦的主意,当得不幸中的万幸了。 这门沛心功,别人不晓得其中奥义,他许密却深谙其法,只是知道许密跟脚的人,极少罢了。毕竟许密这外门弟子在北域内出手次数不多,要么被其灭口,要么被其以伤换命了,至于那次难得心善的救人之举,刘榀也并没有探明许密那诡异心窍,只是在许密几近昏迷前,劝许密修行不易,好自为之。 后来当然是知道大水冲了龙王庙了。 两人动手,不为内泽机缘,而是因为刘榀那次出山的必杀之人,是当年逼死他全家的那伙人的其中之一,那会儿的刘榀还未成名,甚至还未入彤云,只是那曾擅闯刘家杀其家人家仆,一把火烧掉刘府的家伙根本未在家中,此人恰巧在祁水附近游荡,遇上了给太青做完脏活归山的许密,少的觉得老的有趣,老的觉得少的投缘,便打算一起北上,正逢此时,身着三江城捕快服饰的刘榀便挡在了路中间。 许密自然是不认识这位刚迈入溶血境且言语不多的刘榀的。调停无果后,许密被迫与刘榀交上了手,只是一交上手,许密便顿觉吃力,使出了自身的燃血神通,即便如此,依旧被刘榀打的踉踉跄跄,眼看自己倒退了十余步站立不稳,而刘榀却又如那闲庭信步般俯冲过来,许密一咬牙,只得开出温养了好些年的心窍来应对了,心窍一开,许密浑身气息就变得不一样起来,甚至连与之对敌的刘榀都轻咦了一声,二者在短时间内斗了个旗鼓相当,只是心窍并非真正的外窍,很快温养的心窍精血燃烧殆尽,最后败给了越战越勇的刘榀。 那个与自己处了半个月的小子,临死前磕头认错,哭哭啼啼,像个娘们。 但是刘榀并没有顺手杀掉倒地不起的许密,只说每个溶血境来之不易,好自为之。 为此许密闷闷不乐了好多年,竟然败给了那么年轻的溶血境后辈,直到晓得那日的捕快便是彤云之刘榀,几番内泽的生死经历传遍北域,许密乐得常拿刘榀与自己比较,说刘榀自然是厉害的,只是自己也不差,在其手下走了上百回合不落下风。当然归逢臻等人,自然是不信的。 见许密跃跃欲试想认了黄鸣这便宜徒弟,归逢臻叹了口气,“董师弟,归某自认平庸至极,并无什么可教黄小友的,许老弟既然有此意向,那有没有我姓归的,没什么区别的。” 董锦淡然一笑,只是传音了一句给归逢臻,归逢臻便点了点头,应了下来。 董锦的原话是这样的:“黄鸣还挑了一本叫‘稗官决’的杂书,归师兄自然是再熟悉不过了,只是巧得很,归师兄修习的那本稗官决只是上册,而黄鸣师弟手中的那本,却是前些日子刚从彤云宗置换过来的下册,虽是旁门左道,互相印证参详一下,也不会是坏事吧?” 这就牵扯到归逢臻的陈年烂谷子的往事了,董锦知晓个大概而已,却说的归逢臻心动不已。 许密围着黄鸣缓缓打转,呲出一口黄牙就是一个劲地在那笑,而归逢臻手托下巴坐在亭子里静静看着黄鸣,不言不语若有所思,董锦轻笑一声,郑重抱拳对二人说道:“我就当两位应下了,明天一早就让黄师弟来此点卯,依旧未时入阵,修习符箓,二老意下如何?” “妙啊,黄鸣,明早带书过来,沛心功这本书太青山上属我最熟,正好给你指点一二,至于那几味配药我这都还有些富余,回头也正好找灵山草堂的董老哥给你配两服出来,听说他收取了两个新晋内门弟子,福源不小啊。”许密笑着说道:“辰时来此,每日寻两壶美酒,就当是为师给你下的第一道命令了。” “黄鸣,师徒名分什么的,老朽不在乎这个...既然符降老弟开了口,你大可明日携稗官决孤本来此,容我参详参详,给出你一套可行的修习方法,或能克服足下无窍的弊端,观你身法,腾转挪移随心所欲,应该是对你有所裨益的。”归逢臻语速极慢,一个字一个字地缓缓吐出。 董锦要的就是归逢臻的这句话,轻轻拍了拍黄鸣后背,“还不先谢过恩师?” “谢过大师傅!” 归逢臻虽不在意这些名分,只是想着自己修习了近百年的功法能得以继承和传扬,难免也有些开心,嘴角扬了扬。 “归老年长几岁,许老哥,你便认了黄鸣,当个小师傅算了。”董锦抚掌笑道,掷给了许密一张密封起来的符箓。 “见过小师傅!”黄鸣见缝插针,不等许密拒绝,便算是将此事敲定了。 “还不磕头?”许密倒也不介意当个“小师傅”,倒是盼着黄鸣赶紧磕头,磕完头,此事就算敲定了,就算梁君寻来,也不打紧。 黄鸣二话不说,对着二人位置,分别磕了三个响头,磕头期间,董锦传音二人寥寥几句,二人脸上均无做出响应。 没有响应便是此事成了,既然小师弟有了依仗,画符修习千瓣莲不成,亦可通过二人悉心指点以那水磨功夫攀升至溶血境,因为归许二人归隐祖山名声不显,却都是不甘早死另辟蹊径的大毅力之辈。只要黄鸣突破开窍期桎梏,寿元长了,再寻觅千瓣莲的传承者机会就会大很多,自己这个当师兄的,就可以放心去了。 黄鸣起身随董锦下山,不忘临行前向新任的两位师傅挥手告别,许密原地打转,高兴坏了,跃到亭中拍了拍归逢臻,笑道:“老归,董锦给出的这份拜师礼分量不轻,有了这宝塔符,以后老弟我下山做事便多了一层依仗,只是为何没有给你的份?我是看不懂了。” 归逢臻慢慢收拾那些盛放血食的碗盆,并未回应许密的聒噪。 因为董锦早已把自己看得太透了,自己朝思暮想的东西,明天便会由自己那位新认的徒弟,拱手送来。 此事若成,那么自己早已扑灭的心火,便可死灰复燃了。 翌日清晨,黄鸣换上一身劲装,携稗官决和沛心功两本心法,快步登山,到了亭子附近,就只有归逢臻自己在那,黄鸣躬身行礼:“见过大师傅。” “无需多礼,许密昨夜便下山去往灵山草堂了,想必一会便能回来,过来坐。” 黄鸣上前,“大师傅,这是稗官决,请您过目。” 归逢臻不禁手颤了颤,接过此书后便不再与黄鸣言语,沉浸于自身的那番小天地间。 黄鸣也没闲着,见归逢臻翻书极慢,面上表情又激动不已,便抽出那本沛心功看了起来。 书里涉及修行的内容寥寥数页,而重中之重的那几句晦涩心决小师傅为何可以看懂? 甚至一跃成了名溶血境武者? 就在此时,山下一个黑点由远及近,黑点转为黑影,腾转挪移,当得起风驰电掣。 黄鸣定睛一看,黑色毡帽,蓄有稀稀拉拉的山羊黄须,是小师傅许密到了。 许密定步亭外,笑嘻嘻地伸出手来,黄鸣祥装不知,乖乖递出沛心功,许密随便翻阅几页便扔还给了黄鸣,并未有归逢臻那般手不释卷的模样。 许密笑骂道:“这书我都翻烂了,谁要看这个,我昨日让你寻来的美酒,可曾带到?” 黄鸣这才恍然大悟的样子,轻轻拍了拍脑门,“小师傅说的是这个,我还以为会和大师傅一样,对我那两本秘籍更有兴致呢。”说完从怀里掏出两个袖珍葫芦,“昨夜跑去沽庙打了四角,每角叫价纹银十两,我倒是想打那一灵珠两角的灵酒,可囊中羞涩,二位师傅凑合着喝吧。” 许密夺过一个葫芦就开始往嘴里灌,而黄鸣将另一枚葫芦送至归逢臻面前,后者都没有伸手去接的样子,黄鸣便识趣放在了他身旁。 “呸,这马尿味熟悉至极,肯定不是那十两一角的白瞥,而是老子年轻那会儿喝了四十余年的小辣肠!你小子拿三钱一角的劣酒诓我,别想在我这里拿到沛心功所需的秘药了!” 黄鸣眼前一亮,凑上前去递过一粒灵米,讨好道:“小师傅,董老爷子这么快就给配制成了?” 许密看都不看那灵米成色,直接就着口小辣肠丢入嘴中咀嚼,嚼了一会才觉得不对劲,咽下后说道:“可是李吉格师兄亲手培育的灵米?” “回小师傅,正是农家将李吉格大师亲手交给我的。” “给我吃这个可惜了,我身无半个气窍,吃这个无非就是图个饱,暴殄天物啊。以后这种好东西,还是自己留着吃的好,只要你蜃窍温养的当,以后前途不可限量。”许密缓缓说道。 黄鸣听完吃惊不小,诧异道:“小师傅,那你岂不是以六体窍之姿直入的溶血境?我在三江城和荆坡可都听闻过,这六窍武者非大毅力或大机缘傍身者不能做到,就拿进阶一事来说,若说开窍期进阶衔脉期的洗髓还能用些灵丹妙药减轻痛楚,那六窍迈进溶血境的阀体过程,可就要生生受着了,筋骨移位不说,浑身体窍还都要为奔腾的血液让路,血液湍急奔流如江河,融以妖兽之血,足足要折磨人三天三夜...” 许密摆摆手,“没你说的那么邪乎,不过个中滋味,确实不太好受就是了,当着你和老归哥,也没什么好藏掖的,我就是靠着这沛心功取巧进阶的溶血境,算不得什么大本事,这沛心功的个中妙处,等董锦的好酒来了,再说与你听,先手下走两招?我昨天瞧你身法有些意思,腾转挪移飘忽不定,倒是走背后下黑手的好苗子,黄鸣,先说与我今年你多大光景了?” “回小师傅,今年入秋,便算及冠了。” 许密一愣,“好家伙,这么年轻?看你面相倒像个小三张了的,年轻好啊!” 黄鸣苦笑,这还是自己虚报了四岁呢。 一老一少盘腿闲聊,并未涉及武道和修行,很快日上三竿,董锦身着衔脉期青白服饰,背着符匣缓缓走来... 师兄弟二人再次携手入阵,依旧是那挥笔艰难的引火符,依旧以几张根本不能引燃的符箓收尾。 董锦此间斜靠桌角,不发一言。 出阵后,许密嚷着要猴儿酒,董锦笑着应允,开口说道:“许兄,你我相交一场,以后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得护着点黄师弟,酒嘛,只要我还在太青一天,管够。” 许密压根没有细想,只是觉得你董锦能有什么意外?太青山都出不去,你又比我小个五十来岁,又是个衔脉期修士,那我这猴儿酒,还不是能喝到死?忙接话道:“石榴,你可说话算话啊!” “算话,”董锦笑着应了,看了眼依旧盘腿坐在亭子里的归逢臻,对黄鸣说道,“陪我下祖山,给你小师傅沽酒去。” 只是就这么缓缓走着,到沽庙还不得天都黑了?黄鸣见董锦似有心事,掂量一番,还是问道:“师兄莫非以决意下山?” 只是还未等下山二字出口,董锦已隔绝出禁音禁制,心声回应了一句,“出去再说。” 黄鸣便没有再言语。 下了祖山,董锦抽出一张方寸大小的符箓,铺设与地面,符箓瞬间变成半丈大小的云盘,云纹明显,品秩不低。 “走吧。”董锦率先站了上去,黄鸣随后跟上,云盘渐渐腾空,黄鸣发觉师兄这云纹符箓云盘速度并不如薛颐的寻常云盘快,却胜在面积更大,行进更稳,乘坐个四五人,应该问题不大。 只是师兄始终一言不发,不一会功夫便到了沽庙,日头还早,沽庙没有夜晚那种热闹劲,一条街上摆摊卖酒的寥寥无几,这些经营地摊的都是各山头的外门弟子,酿酒一途原有山头,后来就和那西剑阁、岫沟一般,衔脉期的山主死在了内泽,就此断了传承。 摊位一干闲汉见来者是那董锦,慌忙起身行礼,董锦笑着摆手,“鲁师兄在吗?” 一名捧着酒糟的老汉放下手中物件,往裤腿上搓了搓手,憨笑道:“回董师叔,师傅他老人家最近去荆坡寄售些酿酒器具,这段时间,都不会在庙里当值,我叫小杵子,算是鲁绘大师的不记名弟子。” “不在也没什么,沽点白瞥,按照一旬之中每天打五角,打九天,剩下的那天弄点‘小脚娘子酿’,打三角,我先交付一年定金,你要在这里说了算,这买卖就交给你来做,如何?” 这名左脚有些顺拐的汉子听闻之下狂喜,忙不迭凑上前来大声嚷道:“算!怎么不算?”顿觉失态,小撤一步后恭谨说道:“董师叔,不瞒您老人家,这些藏酒嘛,小的短期内还是可以提供的,尤其是白瞥,俺就能酿,存量也够,只是这‘小脚娘子酿’,四个珠子一角,我这边就两坛子的存量了,不过家师也不会出门太久,不会影响董师叔用酒就是了。” 董锦笑着扔出去一袋子灵珠,回头看了一眼黄鸣,笑着说道:“有什么不放心的?以后每天一早,这位小兄弟就会前来取酒,不忌刮风下雨,无畏寒暑,你每早准备好酒就行,有那卤笋干伴酒就更好了。记得装入两枚葫芦,你手里那袋珠子里尤有富余,就当是葫芦钱吧。今天先给我打两葫芦‘小脚娘子酿’,年份久点的,不用下酒菜,越快越好。” 那老汉点头如小鸡啄米,一一记在心里,又看了看董锦身后那个不言语的憨厚小子,心里不禁嘀咕:这符降石榴可是出了名的滴酒不沾,自己在这边混迹了大半辈子都没从这地儿见过董锦,如今能为这小子破例来此沽庙,看上去像是一会要找地儿饮酒的样子?看来以后自己要多亲近亲近。 董锦黄鸣取到葫芦后,并未远去,而是渐次升空,飞往极高处。 期间董锦笑问黄鸣,能有多大酒量?黄鸣笑着应道,能喝一点点。 董锦便将一支葫芦丢给了黄鸣,拔开盖子嗅了嗅,痛饮了两口。黄鸣有样学样,也下了一大口,不得不说这灵酒确实比三江城老马的那茯苓精酿强了不少,不仅醇香更胜数筹,随着酒水下肚,丹田附近似乎如那灵珠内灵气渗入脾脏一般,细品之下,回味无穷。怪不得值这个价钱。 看着黄鸣闭眼细品,董锦笑道:“想不到师弟竟是好酒之人。” “师兄,”黄鸣轻轻将酒壶搁置在云盘上,“可是要走了?” 董锦点了点头,但是没有言语,只是无言饮酒。 直到云盘停住,董锦才转身看着黄鸣,开口说道:“黄师弟,大慧易夭,太青能人异士不少,你内门试炼时藏拙痕迹又过于明显,不少人觉得你是别派细作也不足为奇,以后与那些衔脉期老家伙打交道,需要更加谨言慎行,当然,你做得足够好了。” “师兄,天地明鉴,我真的不是细作。” 董锦摸了摸上面那块禁制,轻轻敲打一下,“此处禁制是我做的,有什么尽管说,不会有人发觉的。” 黄鸣想了又想,灌了一口酒后,淡然说道:“放题宗那边与我家结下了些许梁子,我来太青修行,只想凭着一己之力,找放题宗的那位或是说那指使者,讨个说法,师兄,在有把握之前,我不会鲁莽行事,更不会想着去寻死。” 董锦自是知晓黄鸣最后这两句是说给自己听的,更加相信黄鸣所说,都是真的。叹了口气说道:“师弟,此事我只对梁门主提及过,我这衔脉期境界,是取了巧向那株石榴树‘借’的,境界是真的,如假包换的衔脉期神通我都使得,只是这寿命借不到,我大限将至了。” 黄鸣知晓阻拦无用,只得高高举起酒壶,“我为师兄践行,祝师兄为师尊报得此仇,雪我符号山之耻。” 翌日,便没再见到董锦出现在亭前。 第五十二章 心窍开 (8000字章节,祝大家周末愉快) 董锦走后,已是过了一月有余,黄鸣每日早上徒步去沽酒,送完酒就陪小师傅许密聊聊天推推手,小师傅对黄鸣的孝敬赞不绝口,口称终于不用天天陪着那老归修闭口禅了。 归逢臻也不再天天捧着书了,而是围着亭子缓缓踱步,身材高大的归逢臻驼背厉害,双手负后,步法诡异,并不理睬亭内二人。 晌午后黄鸣便要入阵内画符,天地几的压制依旧,黄鸣这引火符也没什么起色,还好符石符纸等一应俱全,董锦临行交代,可以画到地才境界,即便画符没有精进,权当砥砺窍穴了。 千瓣莲功法,并不在董锦手中,而是放到了一处隐秘地方,待的黄鸣有机会下山去寻,已经什么都打点好了。 按照董锦的说法,千瓣莲的最低门槛,起码要人才境界,净眼术也得有地才境界才能勉强修习,所以每日申时后,黄鸣便要告别两位师傅,回到住处看书,因为房华似乎不乐意黄鸣过早去记处当差,黄鸣自然乐得清闲。 转眼已是立秋,许密笑嘻嘻地看着拾阶而上的黄鸣,转头对归逢臻说道:“老归,咱这便宜师傅不能天天再骗酒喝了,我这边的东西已从董老哥那边拿过来了,你那边准备的如何了?” “还能如何?”归逢臻抬起头笑了笑,“就怕这小子吃不住痛,半路跑了。” 许密见归逢臻难得心情不错,赶紧调侃了道:“哟,这是真打算教他了?你们老归家祖传的伤药可别吝惜了。” “就凭这小子这些天来的酒水和卤笋干,管够!”归逢臻一身功夫皆在腿脚之上,前几天黄鸣送来的稗官决下册已被其吃透,仅需十几年的水磨工夫,就能捅破溶血境后期的窗户纸,到时候便能在临终前,搏一搏那原本早已没了念想的石佛境了。 黄鸣登山后依旧规规矩矩地施礼,赠酒。许密饮了一口后丢给了黄鸣一枚古色古香的桶状药罐,黄鸣暗喜,再次拜过许密。 “就两服药,你小子省着点吃,我这边有一味也是没了的,不去内泽的话,还真讨不到,想打那畜生的筋骨的主意,没几个开窍期的硬手还真难做到,而到了溶血境衔脉期,也懒得在这皮糙肉厚的熊罴身上费功夫,因为这熊罴的血是没法在溶血境使用的。”许密指了指归逢臻,说道:“药先收起来,你大师傅今天要教你点东西。” “黄鸣...”归逢臻踱步过来,脚腕拧了拧,笑道:“吃不吃得住疼?” “弟子自小鲁钝,学什么都慢,但是些许苦楚,还是能吃一些的。”黄鸣恭谨答道。 “能吃苦好!武者这条路吃不了大苦头还不如就此专心修道,反正找几本秘籍打坐冥想,抛开杂念熬个人才境便能活到二百岁,既然你有了主意,今夜便回去好好休息,明日一早过来,先教你挨打,再教你打人。”归逢臻转过身去,不再理睬黄鸣,回到亭中倚在柱子旁,缓缓往口中灌酒。 黄鸣暗暗点头,看来大师傅要打算给自己打熬筋骨皮了,此等锤炼机会,确实会成为将来与人交手能用得上的宝贵财富,据说溶血境的体魄,生生受上衔脉期修士的几次术法,都不会成为什么致命伤,可一旦被这些莽夫近前,仅需几息的功夫就能打得这些修士倒地不起,甚至就此送命。 随后许密便和黄鸣讲了讲那心窍门道,原来正如黄鸣黄鸣猜测的那样,修习的窍门,都在手里这副药上,先配药,服药再修行的功法确实不太常见,加上心法过于晦涩,一味主药配制需去内泽打杀熊罴,怪不得几百年来无人问津。 一过晌午,黄鸣照旧入阵,一个时辰不长不短,只是那引火符箓,并未有太多起色。 回到住处,黄鸣打开那副密封严实的药筒,里面放置了两枚眼珠大小的丹丸,通体棕紫,气味香甜。黄鸣摘出一枚把玩一阵,并未急于下咽,因为小师傅白天提过:“明天老归给你松松筋骨后再吃,药效更好。” 沽酒路途遥远,黄鸣五更末梢离开祖山,路过山门总会向那个日日夜夜都在此看门的那名老者鞠躬行礼,而老人也只是闭眼点点头,黄鸣便如获赦令,飞一般地跑出去,今天也不例外。 入秋后天渐转凉,太青山灵气秀于北域,每早都会如同下了一场灵气小雨,所以虽然天微微亮,早有不少修士在祖山外打坐修行了,甚至会去饮易湖流过来的溪水,喝那叶梢上的露水,餐霞饮露不过如此了,只不过多是身着外门服饰的弟子,黄鸣这种穿着簇新内门服饰的弟子,又在地上跑的,就很少见了,少见归少见,这一个月来天天如此,就见怪不怪了。 来回需要两个多时辰,今天想到可能会被打得下不了床,黄鸣特意向那位沽酒人要了点劣酒,留给自己止痛喝,那老者是个通透人,不但给了黄鸣一些自酿的秋烧酒,还给了黄鸣一小包内服金创,就着烧酒服下,不但活血化瘀,滋味也算不错,黄鸣谢过老者,原路返回祖山,日头已上三竿。 今日亭中并无许密,唯归逢臻一人而已。归逢臻劲装束发后,黄鸣发觉,原来这位天天拘着腰的大师傅,原来姿容不差的。 “黄鸣,既然你我有了师徒之名,我便得拿出绝学供你拔高境界,只是我这路数有些偏门,好些个技艺也并非是太青原有的绝学,甚至都不能让你小师傅看到,你小师傅倒也识趣,下山去干脏活了,如今这亭内亭外就你我二人,只是我心性所致,觉得这祖山上授艺依然不够妥当,你随我去一个地方是了。” 二人踏上云盘去往西南方向,奔波了近一个时辰,黄鸣不禁好奇:“大师傅,都说武者驾驭云盘,难如登天,可您老人家是如何做到的?” “勉力为之不足为奇,黄鸣,我归某人并非像许密那样是个全是体窍的武者,身上还是有几个气窍可以驾驭云盘的,你可晓得武者开窍期基本路数是一样的,窍穴容纳气势达到自身峰值后,便要寻求一种血脉进行交融,即便是六窍的武者,能一次溶血成功的可能性都不到五成,更别提假借气窍汇聚气势的偏门之法了,只是一旦踏入溶血境,便如同一颗树干开枝散叶般展现出一片无法言表的争鸣气象,路之宽广并不比修士们差了,只是武者这条路开窍期多如牛毛,可能进阶溶血境的少之又少,为什么呢?” “因为太苦了?”黄鸣脱口而出。 归逢臻笑了笑,并未作出回答。 岫沟已经人去楼空了,地上枯叶厚厚一层,石桌石椅也有风化的迹象,归逢臻不以为意,径直向一个大的圆形建筑走去,黄鸣抬头看匾。 钟雀楼。 钟雀楼高内高约八丈,除了十余跟两人抱粗细的柱子外,便是中间一处不算小的空地了,三百余年前,太青盛传一句话:“易湖盛产玄龟莲,西剑弥音北域现,三山符号阵得势,莫叫钟雀出岫山。” 岫沟原叫岫山,三百年多前,岫山被人从山根处拔起,移山至内十三泽最小的那处须弥山,填堵即将破裂的须弥缝隙,那人便是上任山主邱至,北域丹田期数一数二的人物。后来邱至独守须弥缝隙,力竭而死。 邱至便是梁君的传道恩师。传言邱至留在祖山的魂灯熄灭后,一只声如撞钟的金雀飞回了岫山,从此匿与那山根处,不再现身,可太青众人相信,一旦太青有难,作为邱至象征的那只钟雀,一定会再次现身,庇护太青。 只是传言都过了三百年,传着传着便只剩这四句谣以及被搬山之后的岫沟了,归逢臻当初来此,也还不是因为仰慕老山主那份名声气概? 可岫沟这三百年都怎么过来的?宗门不予以重视不说,修炼资源完全无法自给,青黄不接也就罢了,自己修炼稗官决还要梁君这真小人天天盯梢,而膝下弟子,没有一个吃得住苦的,不是被自己打残,就是趁夜溜出岫沟,不再回来了。 听说邱至当年所带走的岫山之上,可是有许多天才地宝的,并不亚于自己西边的老邻居玖岳岭了,归逢臻陷入自己的思绪当中,全然不顾那四处打量的黄鸣,黄鸣也没闲着,自己主动跃上那中间露台般的空地,“大师傅,弟子已准备好了,请喂招吧!” 归逢臻从自己思绪中走了出来,见弟子能主动要求“喂招”,难得有了点笑容,开口称赞道:“很好,黄鸣,可晓得以气势卸力的门道?” “略通一二。” “那就成。听好了,我喂招放在整个太青都算是别具一格,道理简单,无非是我说打你哪,你就哪儿受着,如果躲得掉,尽管避开,避不开就乖乖受着,一个时辰我只赏你三招,三招都受下来还能起身,”归逢臻顿了顿,笑道:“那我就再赏你第四招,如果哪天赐你六招还能站起来,我便将稗官决上半部的精髓传授于你,并非我归某言而无信,不传你全部功法,实在是稗官决下部过于深奥晦涩,我至今还未能参详透彻。” “弟子懂了,大师傅喂招方式简单直接,对我脾气,只要小子第二日清晨还能起得了身,定然天天早上奉上酒水,一解大师傅一天的乏困。” “好小子!招子放亮点,两息后,我要用右脚弓横踢你左腰肋处!” 此时黄鸣与归逢臻相隔足有二十余丈,在归逢臻开口时黄鸣便已将双足气势全部张开,暗运小踏空决去躲避归逢臻这一次踢击,只是黄鸣的步伐够快够轻了,而那归逢臻更像是一个隐匿的影子般在原地不见了,等黄鸣用眼窍寻觅到归逢臻的那点残影,已是躲避不及了,只见一只浑厚的足弓准确地横扫在黄鸣左腰肋位置,黄鸣眼前一花就如同一只皮球般弹了出去,横飞出去十余丈才落地,落地后的黄鸣右手一撑,勉强起身,只是那只左手垂着,怕是短时间内用不了了。 “不错,应变很快,能在紧要关头用有体窍的左掌卸力,我这一脚一旦踢中你腰肋,如无大量气势卸力,断上几根肋条那是稀松平常的,不过你现在左手滋味也不好受吧?赏你一刻钟的休息时间?” 黄鸣也没有逞强,笑着说道:“大师傅你这脚劲儿太大,是要好好喘口气儿。”说着就掏出了赊庙老头给的药酒,灌了一大口后,又外敷在了左手虎口处,盘膝而坐,复盘归逢臻刚才的第一脚。 在黄鸣看来,归逢臻明显是用了上乘的身法的,至于刚才那一脚,纯粹就是快速催动的势大力沉的一脚,并未蕴含多少气势,显然又是留了大力的,否则自己这手掌便不是这点伤了,黄鸣苦笑一声,看来自己最初想躲开大师傅的想法,还是太天真了。 归逢臻确实是压了力道,毕竟苗子可贵,以这小子一体一气的体魄也确实稚嫩了一点,就未敢舒展开手脚,踏出第一步时气势压在五窍巅峰,可这小子确实滑溜的很,刚才那一脚,差点就没跟上,让他逃了出去,可就被笑掉大牙了。而且这黄鸣果决得很,似乎在自己出脚时眼窍捕捉到了自己的些许痕迹,只是踢实已成定局,宁伤手臂不伤肺腑。 痛快,是个与人搏杀的大才。 看着黄鸣在那呲牙咧嘴地往手上哈气,归逢臻不禁感慨,是个好苗子无疑,只要能吃住苦,便有资格传我归逢臻衣钵,甚至那十几年后的身后事,亦可一并托付。 当然自己入了石佛,又是另当别论了。 一刻钟很快过去,黄鸣自觉坐了起来,立了个蹩脚马步,右掌前伸:“请大师傅赐招。” “我会在三息内用脚掌踢击你印堂,小心了。”归逢臻语音刚落,多给黄鸣一息功夫捕捉自己身形,却发现自己新收的这名弟子这次动也未动,就只是将双拳格挡在面门,任由自己踢击。 那边怪不得自己这当师傅的了! 就在这时,让归逢臻意想不到的是,这名弟子竟然双足位置气势迸发,一个大后跳,仰面向后躲过了自己最早想要发力的那个点,自己这一脚,竟然差一点就落空了。 不愧是在溶血境摸打滚爬了小二百年的老武者了,归逢臻转念的功夫就想了个通透:好小子,知道躲不过,便数着息数躲自己这一脚是吧?真有你的!可姜还是老的辣,黄鸣小踏空决挪移再快,哪能算计得过一名溶血境武者? 就在黄鸣以为得逞之际,匪夷所思的一幕发生了,黄鸣只觉足下重有千斤,瞬间向下坠了下去,不对,这种感觉,更像是有人拽着他向下扯的那种感觉!黄鸣急忙向下踩踏,想要摆脱那种束缚,甚至不惜反运小踏空决,想要往上拔高一个层次,避过快似奔雷的归逢臻。 这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即便黄鸣的小踏空决往上拔高了几尺,依旧被跳的极高的归逢臻自上而下一脚揣在了黄鸣面门上,而黄鸣本人,更像是被归逢臻踢击出的一枚巨型暗器般,随着轰的一声闷响,半个人镶嵌在布满灰尘的空地之上,黄鸣头顶溢出血来,伸出右手颤抖地指了指归逢臻,就此不省人事过去。 等黄鸣醒来后,人还是保持着原先被踢入空地上的那个姿势,只是后脑处受伤的地方,伤口已经被归逢臻随手包扎好了,即便如此,黄鸣动了动脖子,依旧头脑如同炸裂一般,冒了好一阵子金星。 而一旁的归逢臻,不再是白天那站直了的样子,恢复成了最早见过的那般弯腰驼背的状态,盘坐在柱子旁,叼着根草,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黄鸣声线沙哑,轻呼一声:“大师傅。” “嗯?” “腰,腰疼...” 归逢臻轻声笑了笑,开口问道:“半大孩子,女人都没摸过,哪来的腰?” 就这样,黄鸣只要能在床上爬得起来,就天天来这钟雀楼挨打,可归逢臻不再喊几息,只说踢你哪儿,然后过一会就真踢出去了,黄鸣已经绝了能躲过去的念头,专心屏气,聚气于一点,慢慢地,一个月多后,终于能在归逢臻赏完三脚后站起来了。只是脚步踉跄,离能吃得住四脚,还有些距离。 至于那天拉扯黄鸣的那股诡异力量,归逢臻没说,黄鸣也很识趣的没问。师徒二人几乎没有交流,就是一个赐招,一个挨打而已。 转眼已是寒露时节。 泥菩萨也有火气,就在黄鸣吃完三脚后主动要求吃第四脚时,原本看着脚步虚浮的黄鸣在归逢臻近身那呼吸间整个人精气神一变,左掌一拍地面,学着归逢臻的踢击方式向朦胧间的那个影子挥出一记鞭腿,这一腿果然结实地踢在了归逢臻身上,只是为何硬入尖石? 放弃守御的黄鸣依然被归逢臻一脚无情地踢了出去,不但没能站起来,挥出去踢击归逢臻的那条腿的小腿骨,裂开了。 疼得黄鸣黄豆大的汗珠混着满脸泥血滴在地上,几欲晕去。归逢臻缓缓向前,看着将晕未晕的黄鸣,开口道:“一旬内养好伤再来找我,只是到时候便不再是压在五窍的气势了。” 黄鸣缓缓点头。 今天日头尚早,黄鸣也没法继续挨打了,便被归逢臻用云盘送到了记处,并将其扶回了住处,正在当值的薛颐看到黄鸣腿折了后质问归逢臻:“归师兄,小弟我只晓得黄鸣在你那学习拳理,为何会让他伤成这样?今天不留下个交代,我就只能去请房师兄找你说理了!” 记处滞留的十来名外门弟子哪见过面冷心热的薛师叔发这么大脾气,纷纷围了上来,只有那与黄鸣有过数面之缘的高晓斌机灵的不行,拔腿四处寻房华去了。 “薛颐,此事原委我与你说不着,黄鸣都没说什么,由得你指手画脚?容我先将黄鸣搀扶到床上。”归逢臻看都未看那没了双腿的薛颐,只是搀扶着黄鸣坐到了床边。 黄鸣缓缓躺下后也苦笑着劝慰薛颐道:“师叔,此事确实与归前辈无关,我少年心性与归老前辈互换了一脚,是我不知轻重咎由自取,若不是老前辈留力,及时收了力道,此刻怕不是躺在这里这般简单了。” 薛颐愣了愣,思量了一会又摇了摇头,见归逢臻招呼都没打就准备要走,赶紧“飘”到归逢臻身前,大声喊道:“归逢臻,你走不得!需得向我房师兄解释清楚才能离开我记处,你听到了没?” “薛颐,放他走!”房华的声音在空中响起,由远及近,随后房华轻轻罗下,斜着眼看了看归逢臻。 薛颐只好闪开一条道路,归逢臻向房华抱拳后,踏上云盘去往了钟雀楼方向。 二人见归逢臻走后,在屋外心声聊了一会,房华便率先推门进屋,让黄鸣褪掉裤腿,看一下腿上伤势。 黄鸣顿时紧张起来,生怕褪掉鞋子后被二人发现脚下窍穴,忙咬牙直起身来,开口笑道:“腿上无恙的,房师伯,薛师叔,这点小伤,弟子还受得住。” 说完竟自顾自的在屋内如若常人般走动起来,黄鸣暗暗咬牙,可汗珠还是不争气地在额头上不停滑落下来。 房华摇了摇头,丢下了枚小瓶,薛颐掩上了屋门。 “别逞强了,瓶内丹丸内服,粉末外敷,十天内就别下床了,黄鸣,有一事你要老实交代,董锦私自下山前,可有什么交代与你?”房华老而弥坚,就这么直视着黄鸣。 似乎只要黄鸣敢撒谎,便能拆穿一般。黄鸣默默运转气机,为自己心定:好在那晚太青天脊饮酒时,董锦已考虑周全,知晓自己一走,定有人会追问自己去向,董锦言称,但凡有人问自己去向,只需轻描淡写的说一句去往内泽,便不再有人追问下去,至于临行前说了些什么,只需坦白承认让他黄鸣勉力修行即可。 可一旦有人问及千瓣莲功法,你黄鸣便得咬死了他董锦带走功法即可。事实,也确实如此,只不过董锦会放在一个安全的地方,等风波一过,黄鸣自行来寻即可。否则一旦要你交回千瓣莲,师兄的心血便要毁于一旦。 蓉城,风华苑,毕东。暗号是自报姓黄,见面第一句言称则一而取,回应一榴千莲,就算对上了。不过董锦也说了,毕东是家中老仆,人还是靠得住的,只是单气窍的底子已是风中残年,去寻的话要尽快。 见黄鸣有些踌躇,薛颐劝道:“黄鸣,都什么时候了,你到现在还不明事理?董锦一人系整个太青的符箓利益,不容有失,如果你有线索,务必速报宗门!” “回师伯师叔,董锦教习我符箓术是真,可我俩并未有那师徒名分,”黄鸣看了眼薛颐,见其神色凝重,咽了口吐沫说道:“不过这位董师叔确实在走前与我去了一趟沽庙,路上言称要为其师尊报仇。” 还问等黄鸣说完,房华便急忙问道:“那可有提到去往内泽?” 黄鸣点了点头。房华便开始在不大的屋内来回踱步,期间薛颐扶黄鸣坐回床上,并将些许柔和气机导入黄鸣体内助其止痛。 房华终于开口:“黄鸣,还有一事,此时一样事关重大,当初董锦将那门净眼神通术交付给了你,可有此事?” 黄鸣从床后暗格取出书籍,递于薛颐,薛颐再转交给了房华,只是房华看都未看此书,继续发问道:“是了,这书都给了你,那董锦可有将千瓣莲的心法口诀传与你?” “回房师伯,符降董锦确实提及过此事,一来我符箓一途毫无根基可言,二来我仅仅是一名单窍修士,董锦师叔的原话是说我修习此道,为时尚早,等到有个五窍底子,再提千瓣莲一事。” 见黄鸣答的利索,房华便不再问及董锦一事,缓缓坐下后,对薛颐说道:“薛师弟,我先去找李副门主聊点别的,你在这里照顾一下黄鸣,一定要好好说道说道那归逢臻的事迹,别让咱记处这内门弟子的独苗走了歪路。” 房华走后,薛颐并未急着说归逢臻的事迹,只是轻描淡写地说道:“我这腿,和他归逢臻有些干系,黄鸣,归逢臻带艺投师,有些门道,可以学,但是涉及他的驭鬼一途,是碰不得的,因为他有如此神通,所以在梁君还是邱门主弟子的时候,监视了此人长达百年。” 黄鸣恍然:“就因为这归逢臻老前辈是魔族人?” 薛颐摇摇头,叹息道:“邱门主在世时亲自验证过还是开窍期的归逢臻,足下无窍,并非魔族之人,可他左右两膝皆有窍穴,一气一体,尤其是那气窍邪门的很,不但能让他归逢臻借以寄住一只鬼物,还让他行踪如鬼魅一般来去无踪。而他那鬼物机缘,应该便是得自内泽某处洞府的传承,如此说来,就是他上山之前的事了。” “归老前辈以野修身份去过内泽?” “岂止去过,归逢臻甚至还在开窍期去过内泽两次之多,二百年前不比如今,那会儿散修没有一个通往内泽的固定渠道,而北域的通道被几大宗门牢牢掌控,多是辗转东西两域寻觅办法,而他归逢臻的太青令,就是在内泽的死人身上捡到的,入太青过三关六阵,他是同期第一,第二名便是三将之一的西剑阁剑匠姜有。入了太青后因为其窍穴位置,被视为魔族后裔,在岫沟变相幽禁了近乎百年,期间归逢臻境界拔高势如破竹,岫沟没了传承后归逢臻便来了祖山,名为养老,实为安插许密作为监视。而他本人,亦是心知肚明。” 薛颐走后,黄鸣便将房华留下的瓶盖打开,依照房华的说法先吞服了一枚药丸,忽然黄鸣便记起了许密临行所说,老归给你松完筋骨再吃,效果更好的那两枚修习沛心功的药丸。 黄鸣再一摸暗格,拿出了那瓶药丸,轻轻含在嘴中一枚,与刚才房华的那枚温润的药丸不同的是,这药嗅着清香,放入口中却苦涩难当。 谨慎吞下药丸后,黄鸣凭借三窍的气机护着那枚药丸沉入丹田处,随着时间推移,药力渐渐化开,丹田处一股气机压制不住的气流便开始往上冲去,使得黄鸣不禁心跳加速,随之满面通红。几次想要呕血都被黄鸣用气势压住,随着心跳速度不断加快,黄鸣的气势渐渐压不住那呕血的冲动,哇的一口便要吐出裹含大量气势的鲜血,只是黄鸣晓得其中利害,本能地还是紧紧闭口将血液压制在喉咙里,只有少许血液从鼻腔溢出,显得此时的黄鸣满面狰狞,凄惨异常。 这种程度的冲力也仅仅持续了二十余息后,渐渐开始衰弱,而这口裹足了气势的心头血,黄鸣缓缓咽了下去。就在下咽过程中,黄鸣想起了费罗的那句“以气势透心,裹出精血,是为假窍。”一说,提起最后一股气势将心结内还未借助药力裹出的精血催动出来,可哪还有什么精血?早就被药力催动了个一干二净了! 黄鸣哪敢怠慢,将那股子精血倒逼回心结而不过心,竭力完成了两次冲刷后,黄鸣面色苍白,终于支撑不住,晕死了过去。 至此,黄鸣的第四枚体窍开启了,与许密不同的是,黄鸣此窍底子之厚,足可视为一枚裹满精血的体窍了,这恐怕是几百年前费罗都意想不到的吧? 事在人为。 第五十三章 破禁入泽 就在黄鸣开窍的第五天夜里,许密踏着朦朦秋雨归山了,向李谨言报备后,径直去往祖山亭处。 在亭中和衣而卧的归逢臻听出了许密的脚步声,坐起身来。 “哈哈,老归!我那徒弟这月余可有勤勉修习?你那三脚猫的腿法可有吃饱?”许密一瘸一拐走了过来,到了家门,便不再掩饰伤势。 “先不说黄鸣,你这伤是怎么回事?不是下山去找寻董锦下落吗?和谁动的手?”归逢臻见许密气息孱弱,忙问道。 “石榴是回不来咯!”许密一步跃到亭内,捡起地上一葫芦酒便往嘴里灌,归逢臻也没再问什么,只是等许密把酒喝完。 “别看董锦近百年来不曾下山,可外面的情况比我这隔三差五就往外面跑的都熟络。宗门得到消息时董锦刚到荆坡,可我赶去的时候,人已经走没影了,石榴对咱不错,我本意打算就此归来向副门主禀明,这事就算揭过,谁曾想一个没忍住,给董锦擦了个天大的屁股,差点回不来了。” 归逢臻皱了皱眉头,“怎么说?” 许密摇了摇头,低声说道:“找个没人的地方说去。” “去我那。”归逢臻单手一撑起了身,丢出亭外云盘带着许密去往钟雀楼。 进了楼内,许密啧啧称奇,笑着说道:“看这地上脚印和踩踏的痕迹,我那开山大弟子被你揍得不轻啊,别给人家打得不认你这大师傅了,让你这煮熟的关门弟子给飞了。” 归逢臻难得笑道:“这小子韧性不差的,这个月我一直以五窍巅峰的气势打磨他,真是越看越心喜,只是个单体窍的孩子啊,心境、体格和应变能力都很好...五天前竟然想要试试自己斤两,与我互换了一脚,被我踢折了腿,这几天在记处养伤呢。” 俩人席地而坐边喝边说,与向李谨言汇报的不同,许密聊得很细,二人在铜雀楼彻夜未眠,饮到了天亮。 原来这董锦在荆坡黑市买了个挺扎手的物件,此物产自东域天总道场,来头不小。说起东域,和北域三宗统管一域不同的是,东域小宗门林立,纷争不断的同时又存在着某种说不清道不明的秩序,这天总道场就属于维系秩序的几个宗门之一,说起这极为珍惜的黑玉符箓,就是天总道场的两大传承之一了,由虬龙近亲的某种异蛇的血液刻就纹理,是破禁符的一种古品种,古时候东海产虬,所以符箓的品秩更高。一般用于破坏股修士洞府,或是秘境寻宝,但凡流落到北域来的此种玉符,一般使用次数不会超过两次,即便如此,依旧得到了不少散修的追捧,此物一经拍下,即便董锦很快离开了荆坡,依然遭到了黑市上零星衔脉期散修的觊觎,如老饕般嗅觉的散修一传十十传百,都晓得了一名从未见过的衔脉期修士买走了那块黑玉破禁符。 所以许密都不用刻意去找董锦下落,散修深夜奔赴去哪,他便跟到哪,果然不到一旬时间便找到了董锦。 可董锦此时身边已经有了两个看上去就很不好惹的溶血境武者,想要带他回来,难如登天。许密暗地里咬住董锦一行人,期间见到好几波散修找到董锦,本该上演大打出手抢夺玉符的戏码,却变成了另一种好戏:也不晓得董锦与这些人说了些什么,这些人便一改态度想都没想就撤走了,不禁看得远处的许密啧啧称奇,北域这些衔脉期的厮杀汉,抢食儿不要命的野修为何都这么好说话了? 后来除了远远吊着三人的许密,便没有什么人跟来了。而从他们三人奔赴方向来看,定是要去内泽的。许密对董锦的那点事还是知道些的,路上好几次想回山禀告,却还是想送老友最后一程,许密暗下决心,起码等看到董锦进了内泽,再回太青不迟。 可情理之外意料之中的一幕还是发生了,在肉眼都能看到内泽大山的桂森处,那两个跟随董锦的武者借着董锦在前的一个机会突然发难,以一个极近的距离重创了董锦后背窍穴,饶是董锦保命符箓傍身,延缓了其中一人的出拳速度,还是被另外一名武者以自身的溶血神通打得前扑了十余丈才翻滚落下,董锦毕竟深居太青对敌经验不多,在祭出黄白两件法器后,未等灌注灵气便均被那二人拍飞,眼看情况岌岌可危时,许密不再犹豫,如老雕扑鸡般从身后树上俯冲下来,直接开了温养多年的心窍,偷袭了其中一人。毕竟两人均为溶血境中期的硬手,许密也仅仅是重伤了一人而已,不管怎么说,好歹也为董锦留出了充足的逃跑时间,后腰生生受了许密一击的汉子去追了石榴,而未曾受伤的那个过来应对自己,许密自己都没想到,月余功夫刚在董锦那边得到还未曾捂热的那枚符箓这么用掉了,只是杀人越货的路子许密倒还算熟,杀掉那溶血境野修后掏了掏家底,竟是个稳赚不赔的好买卖。 当然许密也是伤得不轻,颈部及胯部均有不同程度的骨裂,便不敢再冒进追下去了。若说对自己最好的疗伤圣药,自然是送给徒弟黄鸣的那两枚至今都未曾命名的丹药,但是两枚黄鸣都未必能开得出心窍,肯定是紧着自家开山大弟子吃了,自己也就只是想想罢了。 至于董锦如何,只能看他那过世百余年的师傅保佑不保佑他了。 讲到这里,一切都看似合情合理,许密便岔开话题,聊别的去了。归逢臻,甚至李谨言都没有起疑。 因为许密最后打杀那散修溶血境之前发生的事,说的都是真的。 董锦百年来为数不多的出手,就是前段时间教训了“太青最弱溶血境”的卓拙。而“最弱衔脉期”,毫无争议地给了橘偲的父亲橘栀。 卓拙好歹是去往内泽出生入死才迈入溶血境的,能有多纸糊?所以不能说卓拙有多弱,而是作为一名符箓向的衔脉期修士,董锦的克敌手段,确实极为针对那些需要欺身肉搏的溶血境罢了。 作为三将之一,都晓得董锦“应该”很强,至于多强,从与卓拙对敌的那几息内,根本就看不出个所以然。好歹剑匠姜有有那“一气呵成”的气势铸剑法门,所铸大剑,锋利无匹。农家将李吉格有那只身去往九死一生的万骸骨带出灵米玉胚的事迹传道,可被人戏称石榴的董锦,除了绘制几手溢价奇高的偏门符箓,好像什么都不行。 在天泽大陆二百余年的修行历程,只去过一次内泽的修士,不多。而且董锦去时,还是开窍期。 与许密描绘有所不同的是,董锦被二人偷袭后并未受伤,而是那衣冢符自行护主,董锦也仅是被击飞出去而已,许密心切下去帮忙,偷袭伤了那名红衣汉子,奔至董锦身边才看了个真切。 以前老觉得董锦的衣冢符物非所值,吼着内泽石榴种汁水绘就的旗号专门为太青开源。时至今日才发现符降的符箓不愧是物美价廉,童叟无欺。 这衣冢符化盾为衣,附着在了董锦身上,任由那名气势如虹的老者倾力出拳,拳罡如敲击在木石般发出咚咚声响,逼得董锦节节后退而已。 不过许密眼光老辣,看得出董锦维系那张附着在身上的衣冢符,眼下并不轻松。 这老头还是颇有两下子的,所以许密跳过了艰难起身的红衣汉子,而是选择了这名斤两有溶血境初期瓶颈的老者下手,而董锦也趁着许密出手,转去对付了那位被许密下黑手的红衣男子。 双方互换了对手。 许密和老者都是那种只攻不守的打法,心窍燃尽之时,如果老者还没死,那死的只能是他这个在外界连个名号都没有的太青武者,一个干了大半辈子脏活的无名之辈。 许密一拳迸击在了老者左眼处。 老者在生受这一拳后,一记鞭腿扫中了许密毫无防备的右下肋处。 许密侧身滑了出去,撞击在了一处老桂树下,老桂树歪了歪身子,随之抖下大片落叶。而老者竟是马步扎实,立在了原地,只是左眼已瞎。老者仰天一笑,吞下了一枚黑色丹丸,随之呕出一大口黑血,只是气息之盛,似乎达到了溶血境中期。 而董锦那边已经结束了战斗,红衣汉子浑身起火,身子弯曲成了一个后仰的弧度,已然没有了气息。 许密便是在这时才掏出了那枚董锦的除秽符,贴于右肋处,用以短期抑制自身痛感。 二人合力对付那名已红了眼的短衫老者,只是还未等许密起身,老者一个箭步就冲到桂树前,一拳再次撂倒了许密,许密倒滑出去,再次起身,又被老者鞭腿踢中右肋,眼看便起不来了。 只是这宝贵的十几息时间许密算是给董锦争取到了,就在老者再次冲向许密想踩断这捣乱武者的脖项处时,大如瓮的一记火球,如瞬移般从天而降,直击老者头顶,而那火球发出的灼热气息,让老者想到了一个字。 死。 所以勇猛无匹的老人第一次想到要去避开这记来自太青丹田期以下符箓第一人的杀招。 只是一切都已经太迟了,董锦用符,出神入化,老人在那瞬间,才发觉双脚之下的地底,已被董锦种下了两记品秩不低的泥潭符。 老者抬头仰天,即便知晓必死,一股子心气也没有坠下,怒吼一声一拳向天挥去,直到被烧死,依旧保持了这身形。 许密醒来之时,东方已经发白,董锦并未离去,只是坐在那里出神,见许密醒来,也只是招了招手? 许密艰难起身,心有余悸地问道:“我要是不从树后面出来,你可有胜算?” “没有,许老弟藏匿之术高明,我都未曾发现你,不愧是比野修都野修的老江湖了。” “少来,那么打不过,你打算如何?” “我有一门偏门的术法,可以炸碎丹田附近气窍为代价,瞬间御风而起,脱离二者的打杀范围。” “啊?衔脉期瞬飞...莫非?” 董锦点了点头,“出自扶摇决,是郭师弟生前教我的保命神通。” 董锦又陆续讲了些出山以后的情况,自己私自下山,是犯了大忌讳的,自己虽有监察之职,但真正的监察掌权人,其实是邱至的师弟,石佛境的洪海。 只是这洪海在前段时间匆忙去了内泽,董锦这才有了机会,否则按照洪海的神通,自己还未到荆坡取到必备破禁玉符,便被如拎小鸡仔一样提回来了。 所以董锦算准时间,拍下了黑市的破禁玉符后,第一时间到这内泽周边除通道外最薄弱的禁制区域,万事俱备,只缺人引开驻守此处阵眼的那名三宗修士了。 如果不是太青门人,董锦也不介意与荆坡相识的这两名溶血境武者,打杀三人。 谁曾想还未等穿过这百余里的桂森,就被这二人下了黑手,若非许密及时出现,即便能凭借扶摇决的瞬飞神通逃出升天,也只能铩羽而归从长计议了。 之后许密答应了董锦的“不情之请”,陪董锦走了一遭桂森尽头,原本二人的计划是由许密佩戴董锦准备好的面具打个头阵找到并引开那名坐镇修士,可人算不如天算,就在许密和董锦即将拉开距离时,董锦传音给许密不用多此一举了,即刻回太青复命就行,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即便太青祖山那边盖棺定论说他董锦是叛出太青的叛徒,董锦也认了。 许密再傻也晓得是那看门人现了身,已经与董锦谈妥,自己久留无用,又有伤在身,还是即刻归山吧。 因为董锦百余年不曾下山,许密暗自庆幸,不晓得是哪位师兄弟在此,助董锦渡此一劫,否则光凭董锦再次送出的这枚除秽符,可坚持不了多少时间。 可许密这次猜错了,轮岗在此驻守的修士不是别人,是放题兆会。 兆会董锦,相互听过名头,却是第一回见。一个是七入内泽毫发无伤的百年内的天才衔脉后期修士。 一个是东乌谷大石榴树子孙种认主的持有者。 兆会和董锦做了个买卖,因为别人不晓得,兆会却是兆家家主,知晓一些那棵树的东西,所以这笔买卖就是,董锦拿自己那棵石榴树的种子来买路,董锦想都没想便拒绝了。 兆会也不是那含糊的人,正待动手时,董锦说出实情,自己的那棵树,从未结果,自己多年所画符箓,凭得也仅是树干的汁液而已。而那些高挂树干上的石榴,只是祖师们叮嘱务必保密的假象而已。 兆会恍然,那就是买卖可以继续做了。 果然董锦再次开口,可以拿另外一粒种子买路,只是这种子是其师尊带出来一直未曾开花结果的一粒,至于能否在你兆家主手里出现奇迹,全凭你自己本事了。 兆会曾不听自家丹田期老祖劝阻,偷偷入过内泽东乌谷,遥遥见过那长在山巅之上,汲取岩浆又高耸入云的石榴祖树,只是兆会不是傻子,没有选择继续一探究竟。 兆会入内泽择路的底线,便是起码保证自己没有太大危险,起码不用轻易祭出那几个保命神通。 与刘榀的以拳开路不同,兆会更像是那算计到极致的投机之贼。刘榀每次出泽,身上均有大伤在身,却对裨益自身体魄益处很大,而兆会不沾衣衫片角,每次口袋里鼓鼓囊囊,收获颇丰。 道不同,不耽误二人是好友。 随后董锦南行,兆会没有跟着。片刻之后,兆会便悔青了肠子。 没想到破禁入泽的动静,会有这么大,一道艳绿色的“门缝”炸开后,如同割裂了两个空间般,绿光直冲云霄如天马行空,又如昙花般一闪而逝。 这可惊动了百里外内泽入口的放题宗丹田期祖师,此人自号九靡,不但身具放题宗雷法神通,还精通佛家偈言,一念所致便能御雷而行,真真是快如雷电,一盏茶的功夫,便到了禁制处跟前,兆会匆忙落下云盘,伏倒在地,口中称罪。 “何罪之有?”九靡淡淡开口,“不如先说说你手心里的东西?” 兆会暗骂一句老贼,刚站直的身子又匍匐在地,佛唱一声“罪过”,低头恭谨说道:“回二师伯,弟子见一名溶血境的面生武者在这桂森走过,正待过去盘问,谁曾想那厮一照面就跑,脚下还贴了稀有符箓,奔速不快,腾转挪移却厉害得紧,云盘转动不易,我便下了云盘到地面寻去,只是还未曾追出多远,身后便现出绿光,是中了那调虎离山之计,罪过在此。” “兆会,师伯问你的问题,是你手里攥了什么,你避重就轻,心中已然是没了此物,看来是想将此物赠与我?” 兆会头颅微微抬起,沉声说道:“师伯想要?” “小师妹把你都宠坏了,毕竟你年纪小,还是个不足百岁的孩子,我不怪你。” 九靡侃侃而谈,“这就类似你刚才与我说的那些话,前言不搭后语,所以师伯问话,你的回答应该是此物是何物,而非一句又臭又硬的‘师伯想要’?” 九靡顿了顿,又点头说道:“兆会小师侄,师伯想要,即便你手里握着一坨屎,只要你愿意给,我也收了。” 兆会缓缓摊开手掌。 九靡手掌隔空一抓,那枚种子便到了手掌之上,九靡观其纹路,先是皱了皱眉,难得脸上有了一丝踌躇。 这粒种子早已干涸枯竭,却又散发着茂盛生机,这又作何解? 好东西,是自己眼拙不识罢了。九靡看了看兆会。 趴地不起。 “这玩意外面可没有,这是什么?”见兆会纹丝不动,终于嘴里有了些和蔼口气,“不过是中了奸人之计,被人破禁入了内泽而已,这地方进去就是九死一生的小须弥山北部,别人求死与你又有何罪?起来说话。” 兆会哪敢起身?依旧匍匐在地面上,沉声说道:“回二师伯,弟子也不晓得此是何物,是上次去往内泽,散修兜里捡的。弟子重金种了十余年,依然未曾开花结果。”东西已经给了九靡,兆会就不再怵什么,因为这位二师伯是出了名的见利起早好说话。 “你就不会问问你师傅这是什么?看来师徒只是名分,不过也对,小师妹几乎没教过你什么...不如让师伯教你几招?” 兆会惶恐,口称罪过。 “你作为兆家这代独苗,修行资源给的过多,修行过于顺遂,我听说你兆大爷第一次去内泽‘洗澡’,竟是家族内所有溶血境、衔脉期族内长辈外加供奉倾巢而出,护你全程。加之你们兆家有独门修行法门,使你这名誉上的师傅倒成了个花架子,不过甄师妹曾言你兆会打破衔脉期迈入丹田期的瓶颈之大,不在我之下,从那以后我便得多关注关注你了。” 兆会心里咯噔一下,怪不得师尊曾叹息说道,即便自己如今已巩固好丹田中期境界,也未必是你二师伯这个丹田初期的对手。 今天经九靡这一点拨,莫非言下之意是自己如果迈入丹田期,会比自己这位二师伯还能打? 那对比以后一跃成为石佛境的刘榀如何? 兆会心湖的涟漪被九靡敏锐的感知到了,淡然一笑。 “实话实说。” “回二师伯!”兆会猛然跪倒,这次与之前两次不同,眼神坚毅,真心实意地答道:“此乃东乌谷的大石榴树的祖宗种,刚才破禁之人,正是太青董锦!” “阿弥陀佛,兆会,以后你我打开天窗说亮话,不必再走一问一答的放题流程,可好?” 兆会拂去身上尘土,露出笑容:“弟子省得。” 第五十四章 内泽初试 约莫在许密归来的第三天夜里,黄鸣住处的那层窗户纸破了个比针眼也大不了多少的窟窿,一枚物件准确地落在早已熄灯的方桌上,黄鸣有所察觉,翻身跃下床铺,拿起那枚足以称得上袖珍的一根柳枝,内部中空,抽出了一卷纸条,黄鸣点灯仔细端详,上书漂亮小楷四字:伤好速归。 纸背右下方,一个小小的许字。 黄鸣暗喜,是小师傅回来了。 自打开了心窍后,那股子最初汇聚的精血已全部囤于心窍,至于如何巩固和利用,黄鸣把那本沛心功翻烂了都没有一丝一毫的头绪,这几天腿上的伤好了大半,简单奔走无碍,没想到小师傅许密这么快就回来了,正好去问问其中门道。 翌日清晨,黄鸣一早起来就去了沽庙,老人见到黄鸣也是心头一喜,笑问小兄弟是不是在山中养伤去了,黄鸣一愣忙问老人如何得知?老人笑眯眯地拍着黄鸣肩膀,说是之前天天早上来,不是浑身淤青便是身上带伤,今儿个来却是满面红光,定是喜事来了,正巧昨夜的小脚娘子酒多酿了半角,不妨哥对饮了再上路? 黄鸣深谙其意,就说这敢情好,与老者对饮后哈哈一笑,背着俩满满的酒葫芦就原路返回了,一句都没提这几天酒钱的事儿。老者看着黄明背影抚须而笑,内门弟子?不提小兄弟身手如何,为人处世就很上道嘛。 董大师可未曾提及不来取酒顺延之事,既然这新晋内门弟子同样不提,那就一年之期过后,酒水便停了吧。 黄鸣和这老者已达成共识,老者要的是来不来取只供一年,黄鸣要的只是一句承诺,不提这酒水是董锦所买,沾染更多麻烦事端。 前几天薛颐又受人之托,盘问黄鸣董锦之事,黄鸣还是那些话,说完后薛颐反而松了口气,看着黄鸣换上新药后提醒黄鸣,董锦现在已是太青大忌,在外逢人莫要提及。 再后来那老者高晓斌也来看黄鸣,不仅嘘寒问暖,还背了一筐水果,黄鸣也笑着收下了。 回到祖山,黄鸣径直去往草迹亭,归许二人皆在。 只是这次率先开口的竟然是大师傅归逢臻,只听其大喊一声:“好小子,背后背着的可是小脚娘子酒?掷一壶上来!” 随后才有许密三步并两步奔下山来使劲揉搓黄鸣脑袋,揉了一阵子后,大笑了几声,撸起黄鸣裤脚,仔细查看其伤势。 黄鸣趁机扔出一壶酒去,虽然距离尚远,可黄鸣一点都不担心这位大师傅,他接不住。 归逢臻半卧身姿轻轻点地,瞬息已来到那酒壶下方,接住葫芦后拔开盖子饮了两口后,便看着黄鸣不再饮了。 见好苗子,本身就如饮醇酒。 之后许密使劲拍了拍黄鸣那只受伤小腿骨,见黄鸣面带苦笑,眉头却没皱一下,大声对远处的归逢臻说道:“好了!全好了!” 归逢臻又饮了一大口,不曾接话,转身回亭而已。 三人亭中坐定,聊着些有的没的,只是饮酒,许密荤话连篇,“老子去往荆坡路上进了一家黑店,一顿嫩肉要老子三两真金白银,老子只想尝尝鲜,没干那费力气的活儿,扔了一两便要跑路,好家伙,竟是跳出个开了一枚掌心大窍的汉子要和我打生打死,还捎带着些许气势推了我一把,我作势一个趔趄险些撞到了旁桌,黑袍好汉方脸阔腮,并未借势追来打我,反而堵住了门口,朗声说人家姑娘赚个皮肉钱,老人家你不留下个十两八两的,好意思迈出这个门?门内那小娘子也哭哭啼啼跑了出来,半搂那汉子臂膀,口称大侠为奴家做主。屋里说好了一两银子随便摸,咋个出门就变了卦?” 许密说道这里便不说了,哈哈一笑,开始对着葫芦慢饮,倒是把归逢臻等急了,眼珠子一瞪,问道:“后来如何?” 许密放下酒壶,接着说道:“后来我问了那位铁锁横江一般的汉子一个问题,汉子的回答,我不是很满意,就没给钱。” “什么问题?”黄鸣见大师傅竟是对这种路边江湖琐碎事如此上心,颇为意外,赶忙接了话茬,让小师傅接着说下去。 许密就喜欢看归逢臻那股子吹胡子瞪眼的样子,半晌没有开口,只是心念所致感觉这老归要动手了,才赶紧补救:“我问那条汉子,你口口声声叫我老人家,那我看起来像多大岁数的?” “多大岁数?就这?”归逢臻一拍桌子,骂道:“直接说,莫让人等的心焦!” 许密如临大敌不敢怠慢,站起来环臂后脚踩石凳,学着那大汉口吻道:“即便不到花甲之年,也八九不离十了!” 归逢臻愣了愣,沉声说道:“人家把你说年轻了一百多岁,你该高兴才是啊,干嘛不给人家钱?” 许密笑骂一声:“放屁!他要是给我来一句天命不到,不惑有余,老子不但给钱,还愿意在那滞留两天教他点腿脚,机缘到了抓不住,活该拿不到钱!”说完许密扯下鬓角一根头发,发尖发黑,发梢微白,在黄鸣和归逢臻眼皮子低下晃了一圈,一口气吹掉了。随后许密嘟哝道:“这是花甲之发么?” 黄鸣赶紧用葫芦和许密“碰杯”,大声说道:“不能够!小师傅,要我说您这精气神儿,要是在外遇上我,说您三张也有人信。” “还是徒儿眼毒,走一个!” 许密此举看得归逢臻直犯恶心,干嘛呢,都二百岁的人了,还让人称你四十有余,要是我,就直接说你许密是个二百岁的老王八,不服?那就打到你服为止。可归逢臻真的想听后面的,也不管心里如何膈应,继续发问:“后来呢?” “没了啊。”许密把喝光的葫芦石桌上一放,“后来我就走了。” “哦。”归逢臻双手叉在后脑上,虚着向后倚了倚,可转念一想不合理,忙问:“不能吧?没钱人家让你走?” “我不是交了一两银子的吗?老归你怎么听的?徒儿你给评评理,我是那种不给钱的角儿吗?”这下轮到许密气势凌人,石桌拍的震天响了。 酒都喝完了,那就得说正事了,既然提及所谓正事儿,自然不能在祖山说。 三人共乘一只云盘向钟雀楼飞去,云盘有些不堪重负,尤其是许密一惊一乍,害得归逢臻不能专心驾驭,不过好歹是到了。 掩上楼门后,三人在中间高耸区域席地而坐,简单聊了聊董锦的事情,能说的,也就是董锦现如今应该已是破禁入了泽,还有打杀了一名溶血境野修,有些意外收获。 黄鸣既替董锦师兄高兴,又提他担忧。 许密展开包裹,拿出了一样“宝贝”。 “好徒儿,瞧瞧,这是我从打杀的那名溶血境武者身上扒下来的皮衫,内泽产出的好货色,虽然烧的不成模样,一样好过你穿的这件内门弟子的服饰,套在里面吧。” 黄鸣苦笑道:“小师傅,我有一件荆坡产出的藤甲,应该不亚于你这件,还是您老人家留着自己穿吧?” 黄鸣其实对从死人身上扒东西一事还是比较抵触的,而且这灰色皮囊焦臭无比,真的是被烧糊了。这使得黄鸣不禁对许密的功法颇为好奇,难道自己这深藏不露的小师傅,还是位驭火的高手? 不曾想归逢臻先揭了许密老底,“许密与人搏之,全凭一双肉掌和那精湛的偷袭技巧,什么时候有那修士手段了?难道这皮袄是从荆坡给黄鸣买的?” 这事涉及董锦,许密便没有再与二人掰扯下去,转而问道:“这些天你都是穿着荆甲吃老归的腿法的?” 归逢臻和黄鸣互看了一眼,归逢臻率先开口,摇头说道:“黄鸣这些时日并未着内甲,穿了的话我不会不知晓的。” “修炼第一天大师傅便问我能不能吃苦,我若穿着内甲吃大师傅赏下的苦头,岂不是白吃了?”黄鸣也学着归逢臻那般摇头道,引得归逢臻也不禁一笑。 “很好,那既然苦头吃足,又折了左腿,我给你的那两粒药丸,可有服下?”许密想起此事,赶紧提及。 “正待向小师傅交代此事,”黄鸣脸转向许密,恭谨行了一礼,“凭借小师傅的灵丹妙药,弟子心窍已开,实乃侥幸至极。” 许密又惊又喜,一把抓向黄鸣胸口,被黄鸣轻巧躲开。 “哈哈,害羞什么,我原本想着等你挨不住老归哥的拳脚时先服用一粒,等我归来后打磨个一年半载再服用下一粒,或有三成把握助你开得心窍,不曾想你个开有蜃窍的稀罕修士,竟也是个不世出的习武奇才?” 归逢臻也啧啧称奇,以当初这小子和自己互换一脚的那股子气势,确实不太像个只是怀有一窍的武者,还是说这小子底子打得太好,有过高人指点? 轻咳一声后,归逢臻开口说道:“黄鸣,你修养的这几日里,房华亲自去草迹亭寻过我,两件事,一是你也到记处有些时日了,房华想让你粗略掌握以下记处的运转,虽然你去记处的时日最短,可限于内门身份,是当之无愧记处衔脉期以下的大弟子了,所以后每旬你起码要抽出三天时间留在记处。至于第二件事,”归逢臻看了眼许密,然后缓缓说道:“卓拙要见你,这次不是通过李吉格代为周转,而是他本人想让你去一趟食肉林,这几天他哪儿都不去,就在主阁内等你。” 黄鸣点了点头。 至此,基本上该聊的也聊差不多了,许密拍着黄鸣脑袋说道,“徒儿,你伤刚好,这些天就现在记处跟薛颐学点东西,我和你大师傅合计好了,今后再来修习拳脚,大师傅会以六窍左右斤两的气势踢击与你,不再与你言语会踢在哪儿,不过你也不必担心,在挨踢之前,小师傅我会教你如何躲避和受身,以后也不必有次数限制了,打到你爬不起来为止,你看如何?” 还未等黄鸣回话,许密便自问自答道:“就这么说定了。” 翌日,黄鸣便再次去往了阔别近三个月的食肉林,路上偶有遇到些见过的食肉林弟子,均与黄鸣打了招呼。 主阁内,卓拙挽着裤腿斜坐在窗前,周围一堆东倒西歪的酒壶,那些立着的,便是满着的,只是不多了。 “弟子黄鸣,见过卓师叔。”黄鸣踏入主阁,顿时觉得酒气弥漫,轻嗅之下,好家伙,竟全是那小脚娘子酒的味道。 “能饮两壶吗?”卓拙给黄鸣丢了一葫芦再熟悉不过的酒水,黄鸣拔开酒塞,边走边饮。 “长话短说,薛颐前几天来过,觉得你跟着归老学些拳脚有些不妥,说是既然董锦没了下落,符箓一途就算你断了前程,我想了两天,还是想问问你的意思。当然了,我对归老还是敬重的。”卓拙跃下窗户,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倚在墙根,与第一次见那会儿的精气神完全不符。 黄鸣想了想,放下酒壶抱拳回到:“回卓师叔,弟子暂时没有想要来食肉林的想法,再说师叔已有黄师兄传承衣钵,弟子鲁钝,也不差我一个了。” “还有年许时日便是内门弟子的初试阶段,你那日取巧赢了黄橙,并非你真的打得过他,你可知晓?” “弟子亦知侥幸至极,后来复盘,也觉得是黄橙师兄手下留情了。” “黄鸣,我知晓你也是个聪明人,聪明内敛,这点像我,这次初试,名次靠后的五十名内门弟子将会沦为外门弟子,外门弟子里选拔出的五十名优秀弟子将会递补这五十个名额,你这气体各有一枚单窍的及格线弟子,就这么有把握保住内门弟子的供奉及待遇?我看未必。来我食肉林修习武技,我包你内门弟子名额无虞。” “不劳卓师叔费心,弟子鲁钝,觉得跟着归老修习武技没什么不好的。”黄鸣抱拳,转身便要离开主阁。 “且慢!”卓拙终于起身,身侧酒壶的塞子应声击向黄鸣。 只是下一刻,卓拙先是楞了一下,才缓缓说道:“你的想法我已知晓,我本爱才,想给你一条明路,你既然热衷修习归逢臻的鬼道,那便随你去吧,只是假若哪日觉得我这刨丹术你还算有点兴趣,随时可以来找我,你看如何?” “那就先谢过卓师叔美意了。” 黄鸣就此大踏步离开了主阁。 李吉格这才在偏门一侧现身,眉头皱了一皱。 “这能是两窍的底子?”卓拙苦笑道。 “你刚才那一掷,用了多少力道?”李吉格随意地提着身旁的空酒葫芦。 “所有体窍,均有发力。” “虽说这黄鸣一而再的拒绝你,也不是你打一个孩子的由头,说到底,就是个与你卓拙不相干的外人罢了。”李吉格沉默了一会,开口说道。 董锦一仰脖子,灌了一大口说道:“师兄教训的是,那我还是把心思,全部放在黄橙身上好了。” 原来卓拙这名溶血境长辈为了留下黄鸣,竟是不顾身份,在喊出“且慢”二字之时,背后偷袭般弹出身旁一枚酒塞子击中了黄鸣右肩,这一击的力道,已经用上了四窍气势的力度,而黄鸣只是晃了晃,就仿佛没事人一般,实在出乎卓拙意料,就连一直在侧门内窥视的李吉格,也觉得卓拙过于心急,要偷鸡不成蚀把米了。万一打坏这孩子,就薛颐那护犊子的脾气,还不找他卓拙拼命?谭门主重伤未愈,到时候还不是自己这个当师兄的擦屁股? 而踏出食肉林的黄鸣也是满身大汗,不但右臂酸麻已然无法提起,更要命的是在生生受了卓拙这一击后,发现浑身气势可用,气机却始终无法聚散,仿佛被封了气窍一般。 实在过于匪夷所思。 只是第二日起床后,黄鸣便发觉气机又聚散无碍了,慌忙起身之后,便去草迹亭找了归许二人。 “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是卓拙的打穴之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归逢臻抚须一笑。 “我看这卓拙并非想象中那么不堪,起码欺负小辈,就擅长的很嘛!”许密也乐了,“他这种借力打穴的手法,同境之争作用不大,毕竟修士老爷们往往都会防着他这一手,身上都穿着品秩奇高的法袍仙衣,有钱的甚至是一件里面再套一件,打卓拙这种溶血境初期如遛狗,你说是不是啊归老哥?” “话虽糙,理是这个理儿。”归逢臻丢掉手中的空酒壶,过去看了看黄鸣右后肩的伤势,有些红肿却无碍筋骨,边拍打黄鸣肩颈边说道:“所以武者对敌,欺身手段比揍人的手段要更先学会,但是按部就班,要先学会挨打。” 黄鸣点了点头。 许密笑道:“不过卓拙有一点说着了,还有差不多一年便是内泽初试,你如今底子去内泽意义不大,但是也要先保住内门弟子的身份才行,正好也找几个拥有修士手段的练练手。” 黄鸣也轻轻饮了一口,问道:“弟子一事不明,这内泽初试,是如何考校的?” 许密脱口而出,“千余名内门弟子里真正有心气去往内泽的,半数有余,其余的,都是在各自堂口顶事赚钱或年纪大了的,不会参与初试,亦可保住内门弟子身份。像你们这种初来乍到,或者有那么一丁点希望去往内泽开出新窍或进阶衔脉溶血的,都要参加试炼。” “原来如此,那么敢问小师傅,你那会可曾借此晋升内门弟子?” 许密猝了一口,骂道:“那会儿邱门主已故,下届门主选出之事,一直是洪海老爷子管事,我们可没有这么好的再次来过的机会,否则也不会多走那么多弯路。” 黄鸣恍然道:“这样啊,那具体如何试炼呢?” 归逢臻答道:“近百年来,都是一对一,四丈见方的台子被扔下台子就算输,主动认输也算输,蓄意杀人者更是受到重罚,只要报了名,都是打三场,三场皆输或弃权者沦为外门弟子,只需赢得一场,便能保住内门弟子的身份,而三场胜两场者,方得成功通过初试,进入半年后的试炼。届时最后留下五到十人,去往降头庙参加最终试炼,试炼完成后,通过试炼的弟子便是核心弟子了,核心弟子只要愿意去往内泽,每次戍守换岗都能去,而那刚刚晋升核心弟子的几人,会在内十三泽瘴气最为浅淡的时候去往内泽,也是春丘玉堂湖灵气最盎然的时机跳入湖泊涤荡体内浊气,获取自己迈入衔脉期的一份机缘。” 黄鸣若有所思,许密便问道:“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吗?” “既然近百年前便有这种晋升内门弟子的好事,那小师傅一身本领,为何不混个内门身份?” 许密冷笑一声:“哼,我那会早就是溶血境的高手了,我许密不要脸的吗?” 黄鸣乃至归逢臻,闻言皆有一笑。 就这样,黄鸣一旬当中总有几天陪薛颐打理记处事务,能看的不能看的,薛颐给黄鸣交代的很清楚,但凡黄鸣不能看的,都是需要功绩点才能兑换到的,其中就有一本是专门记载这玉堂湖的,是所有书籍里最为炙手可热的,经常刚有弟子还回便又被再次借走的情况发生。自打上次草迹亭聊完后,黄鸣便对这玉堂湖好奇了几分,不过大师傅倒也多提了一嘴,说你们记处最热的那本传记类书籍“玉堂经”里最有名的一句话倒是在太青人人皆知,那便是“水神之冢,三宗把持,窍期沐浴,隐窍涤而显之”,具体玉堂湖在哪,怎么走,书内自有记载。 秋过冬来冬又去,转眼又是一年春,就这样,黄鸣按部就班的跟着归许二人修习武技,天天挂着新伤,又天天辗转于沽庙、祖山和钟雀楼,弹指已有一年光景。 第五十五章 六阵山下 此时的黄鸣,已能在归逢臻事先说好的情况下用自身气势化解掉前两脚重逾千斤的踢击,不敢说毫发无伤,也能保持着一定程度的战斗能力,可若是归逢臻再追击一脚,黄鸣依然是招架不了,全凭意识躲闪,躲不过?那就乖乖受着,躲过了,那便再赏一脚。 五窍和六窍的气势,别看只差了一窍,竟如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归逢臻直言,这还是在踢中那一刻才释放气势,若在奔走途中就放开手脚,你黄鸣一脚都吃不住。 每次黄鸣“享福”在前,便有许密复盘在后,趁着黄鸣躺在地上动弹不得之际,上前告诉黄鸣再有这种情况如何躲避如何格挡,黄鸣大部分时间都是昏死过去的,不过偶有清醒时候,也不忘与其小师傅互相调侃几句。最近几天大师傅的脚总是冲着黄鸣的后背来,许密便美其名曰开背,而前几天那冲着自己下三路而来的几脚,许密便美其名曰探囊。 黄鸣也晓得,其实许密在这喂招中对自己的帮助也是颇大的,先说这位小师傅对于卸力一道,道行颇深,在自身气势的“行进速度”跟不上大师傅踢击的位置时,那些卸力手段便尤为有效,而且许密还有一项自打走上武途后未曾注意的门道,那便是如何在挨打时,保持足够的冷静,尽量护好威胁到自己性命的攻伐手段,再慢慢寻觅敌人破绽,做到不出手则已,出手便制敌于瞬息。 许密笑称此为让招,江湖儿女狭路逢,让两三招知晓对方深浅,再选择认怂或打死对面,是好习惯。 黄鸣有些不太认同,二人本来旗鼓相当,对面真若想致自己于死地,失了先手还怎么和对面打?结果许密一本正经地说,你这徒儿怎么想的,你觉得二窍武者里面,能有几个打得过你的?换句话来说,你如今就算站在这里让他们打你二十拳,也比不上你大师傅赏你一脚的力道重。 这点黄鸣倒是认同的。 对黄鸣而言,大师傅这别具一格的喂拳,无异于天天品尝开窍期最巅峰的武者的杀招,在不停的打磨其自身的皮肉筋骨,偶尔伤及脏腑,归逢臻便及时停手,敕令黄鸣回记处养息几日,无大碍后才会让其再回钟雀楼。 就这样,黄鸣上山一整年了,每每堪堪挡下归逢臻第四脚后,总是在第五脚上折戟,道理便在那鬼道神通上。 许密多次暗中提醒,可以在躲过四次后开启心窍,给这当大师傅的一个惊喜,都被黄鸣婉拒。 眼看再过几天就是初试抽签,许密让黄鸣休整几天,就不用再来草迹亭点卯了,并告诉黄鸣,初试的地点便选在了祖山后山六阵山的山脚下,一片被称为祖荫的空地之上。 归逢臻也对这名打磨了近一载的弟子有些信心,说比试当天,你小师傅会前去看你表现,我不便在人多的地方抛头露面,就不去了。 黄鸣点点头。 试炼的前一天晚上,薛颐走到黄鸣住处,简单讲了讲试炼的规矩,黄鸣一愣,怎么和两位师傅说得差距有点...大啊。 原来明日初试的祖荫处,便是先前内门弟子选拔的三山六阵的入口处,此次试炼,依旧是打擂,规则却变了许多:首先对阵双方,不再是单对单,而变为了双对双,其次这次试炼符箓和武器符器均有限制,具体如何限制,还未公布。至于淘汰方式倒是有率先提到,那便是第一轮一方获胜者,直接晋级到半年后的下一轮,而失败者,会进入下一轮的比试,此时抓阄的队友会换,如果再次失败,将会面临与候补的内门弟子,也就是外门弟子赛场的前五十名优胜者进行一对一的比试,这次如果再输了,便要沦为外门弟子了,报名同样有年岁限制,此次下调到了八十岁,不再是原先的百岁年纪,即八十岁便可挂起免战牌,不用再参加试炼了,不过许多在开窍期打磨已久的老手,普遍都超了此年龄,一样会来报名,搏一搏溶血境或衔脉期。同样的,对宗门有重大贡献的内门弟子,可不用参加此次试炼,一样与高龄的内门弟子一样保住如今的内门身份。 黄鸣点了点头,大体也算是明白了,尤其是八十岁后养老一事,颇为认同,拳怕少壮,一百好几十的人了,还为了保住身上这身皮要与那年轻人打生打死,掉几颗老牙是小,丢了面子是大。 翌日,黄鸣穿上那套吃了一年灰的荆甲,背上了那“独中”大弓,便跟着薛颐徒步去往六阵山下的祖荫空地。由于祖山附近衔脉期以下禁飞,远处六阵山方向云盘却是遮天蔽日,时至今日,黄鸣才晓得原身上这套内门青罩衫,是这么的...不值钱。 “黄师侄,”薛颐指了指天上,“这年许日子里,你光顾着在草迹亭那边,可疏忽眼窍的净眼术了吧?回头掌门师叔问责起来,我可担待不起的,就说云盘这种最基础的御气手段,你都不曾修习,唉,莫要为武途荒了正途。” 黄鸣惶恐,抱拳称是。 祖山的后山,黄鸣倒是第一次来,一路拾级而下,房华正在那边等着自己,身后站着的,是房华的大弟子蒋明溪,此时的蒋明溪已换上同等款式的内门服饰,腰间别有两只短棍,一尺长短,一支墨黑,一支朱红,一眼瞧去,颇为英姿飒爽。蒋明溪看到二人沿阶而下,率先抱拳打过招呼:“见过薛师叔、黄师弟。” 薛颐笑着摆了摆手,房华开门见山地说道:“黄师侄你也听好,今日较量,本不该有明溪,可明溪在养伤期间核心弟子的对决里连输两场,被取缔了资格,唉,还望你二人都要保持进取之心,外泽资源匮乏,步步争先才大道有望啊。” 薛颐劝慰道:“师兄,黄鸣入门尚早,保住内门资格就不错了。” 房华笑骂道:“薛颐你是睁眼瞎啊,老归揍的黄鸣天天身上带着伤,下手能比今天粉墨登场的鸡崽子们轻了?照我说,明溪今日入围十拿九稳,而黄鸣...只要不是抽到太弱的队友或是太强的对手,起码有三成的把握还是有的。” 黄鸣本来还跟着三人往下走着,听到房老如此一说,楞了一愣,停下来苦笑说道:“是师伯抬举小子了,我只求队友是蒋师兄就好,这样我的机会凭空便能增长六成。” 余下三人都是一笑。薛颐之前担心黄鸣紧张,如此看来,还是自己多虑了。 四人一路结伴没走多久,就遇上了熟人,带头的老妪连黄鸣都识得,是那自称李吉格夫人的,去年在班列堂里的嗓门,不算小了。 如若许密在此,便要叫上一声苏师妹了。 房华问道:“雨娘,身后二位可是你书籍的学生?” 这位面皮松弛,眼神明亮的老人笑道,“正是,还不见过你们记处当家房师伯?” 房华笑称不敢当。 两位玉人般的妙龄女子徐徐走来,竟是一对双胞胎,可仔细一瞧,其中眉间有浅绿色印记的的女子穿的是内门服饰,另外左手配有赤红珠链的女子,却是着的外门衣衫。 “李宓。” “李芯。” “见过两位师伯师叔及师兄师弟。” 薛颐脸上有了些笑容,“是了,三年前吧,我记得便是这位李宓姑娘力拼姜有师兄的一名亲传弟子,在其身上拿走了内门身份,实在难得,而李芯姑娘,身手也是好的,就是运到差了点...而已。” “薛颐,你倒记得清楚,三年多前的事了,就跟昨天刚发生的一样。”苏雨娘白了一眼,说道。 “师姐,”薛颐苦笑道,“并非是薛某记性好,而是两位姑娘的攻伐手段,太让人过目不忘了。” 房华看了看眼前女子,记起一事,心声言语道:“雨娘,上次我倒是没有来祖荫看那比试,不过说起来,这两个孩子应该是二十余年前白鹭山灭门,你去搭救的那名李姓男子的遗孤吧?不曾想已出落成两位玉人,更没有想到,二人都怀有气窍步入修行,也不枉你这些年耽搁修行的悉心栽培啊。” 苏雨娘不曾想这老狐狸也能说出这些掏心窝子的话,心声回道:“师兄,谁说不是呢,可怜宓芯二女自出生便没了爹娘,我这当师傅的,肯定也会拿出些看家的本领好好培养二人,女子本就薄命,立身之本还得是靠自己呐。就是可惜书籍内并无上乘本事,二人所修功法,也是师妹我腆着脸从班列堂换来的。” 房华笑这点了点头,没有回话,心里却在嘀咕。 你这婆娘真够胆大的,衔脉期不经允许已不能擅自去往班列堂三层兑换功法,你不但换了,还敢讲出来,真当你那李师兄是你姘头了? 一行七人下了祖山,后山山门处值守的正是杨志卿,黄鸣难免又与之寒暄了几句,下了祖山大约半盏茶的路程,就到了六阵山地界,只是此地相对祖山的清冷,就热闹多了。 这山门处有一处六丈见方的黄蜡石,质地光滑,是解放云盘之处,六阵山早有规矩,但凡入山,皆不可用云盘,若是你有本事能不用云盘御空而行,六阵山一律不会管。 那就得是衔脉后期甚至丹田期以上的本事了。 山门处略显拥挤,房华一行人穿过人群后,便是祖荫,祖荫处此时摆下了八个擂台,各个竟是比薛颐说得更大一些,分别有十余丈的间距,九宫格的空旷处,有肉眼可见的禁制铭文,只是禁制未开,以黄鸣的眼界根本不晓得是干嘛用的。 祖荫擂台的正北方是一处半弧形的高台,设有十一把宽大椅子,居中的椅子已经有正主,乃是一位须发浓密的老者,一身黑衣,即便距离足有二百余丈,黄鸣依然能看到老者满脸沟壑,直勾勾地盯住了自己。 显然注意到了黄鸣的目光。 黄鸣只得悻悻转移视线,瞅向别处。 显然房老和苏雨娘也是交椅上的人物,房华一步跨入擂台方向,蒋明溪抱拳朗声道:“恭送师傅。” 苏雨娘也在心声默默盯住完两位弟子,匆匆跨过擂台,坐在了份数自己的椅子上。 众位前来观礼的衔脉期、溶血境前辈之中,唯独两人是御风坐上了交椅,其中一人黄鸣认识,是太青副门主李谨言。 另一位白袍青带的飘逸男子就不晓得是谁了。让黄鸣有些诧异的是,即便是李谨言,都未能坐上主座,那居中未着太青服饰的老人,又是什么来头? 辰时交卯,居中老者看了看日头,点了点头。 身旁那位白衣青带的男子便站了起来,高呼一声:“众弟子速速就位。” 老弟子们纷纷带头冲向擂台,翻上那半丈余高的台子站定,很快山门处的大批弟子就转移到了擂台之上,每个台子虽不至于人满为患,周边空间也不算富余,橘偲看了眼不远处的黄鸣,眉头皱了皱。 来此之前,姑母橘茉简单提及了此处擂台的禁制妙处,言下之意,便是除了台上十一人外,禁制开启后,旁人都会如置身雾海,看不清楚里面的打斗情况,而身处其中的弟子,更是如同刚刚步入内泽的“春丘”一般,能见度不超过三丈,为打斗凭添了一份难度,也以此模拟春丘,凭添一份夺取大道机缘的先机。 只是姑母还说了,今早卜了一卦,约莫偲儿要与未来夫婿并肩携手,共度难关了。 好巧不巧,这该死的黄鸣便与自己挤在了同一处擂台之上,等齐山主发下牌号蜡丸,定不能与之携手,否则父亲煽风点火,非要去找房华把这婚事敲死不可。 橘偲抬头看了看那位置最靠近左边的男子,不是自己的父亲还能有谁?只是橘栀看了看四闺女,又看了看黄鸣,笑容玩味。 那名齐山主,便是六阵山的山主齐己,按照入门辈分,介于李吉格与姜有、橘栀等人之间,算是那代人里太青青黄不接之际挑大梁的人物,已有衔脉后期的修为,借助六阵山地利,已经能在自己这块山头御风无碍。 只是出了此山,便无此神通了,所以衔脉期内,皆认可副门主李谨言修为稳压齐己一头。 齐己轻声问道:“洪师伯,李门主,若没有别的吩咐,在下派发蜡丸了。” 在老者一句“但做无妨”后,李谨言也笑着对齐己点了点头。 齐己点清甲号擂台人数后,准确捻出身后蜡丸,向其上方投掷而去,甲号擂台之人屏息待之,几乎在蜡丸抛出瞬间跃往高处,去争夺那枚属于自己的蜡丸。 因为来之前长辈们几乎都说过,蜡丸若是抢不到,你还没等开打,便会失去内门资格。 修士和武者们早已捻出符箓,只为这一跃,拔个头筹。但凡能入得内门,在没有互相争夺的情况下,极少有抓不到蜡丸的时候,拔个头筹,无非便是让这位在太青举足轻重的洪海老爷子,看自己一眼罢了。 橘栀抚掌一笑,“好一副鲤跃龙门的景象。” 洪海亦是点了点头。 第五十六章 各有千秋 蜡丸已飞至七座擂台,在丁字擂台之上,拔得头筹者便是蒋明溪。台上房华,向其挥了挥手。 而在那庚字擂台之上,拔筹者竟是...陆秉湾。 不仅黄鸣啧啧称奇,就连身侧橘偲,都对这一年内几乎没见过面的草堂“同门师弟”感到不可思议。台上老者指着这名沾沾自喜的高瘦年轻人问身侧李谨言:“可曾瞧出跟脚?” 齐己见老祖发问,就没有继续掷蜡丸去往辛字擂台,李谨言想了想,谨慎回道:“洪师伯,是郭燎师弟生前的扶摇诀,看这名弟子的踢踏步法,应是到了第二重的‘踏飒’境界,到第四层的‘啸风’可能还需要打磨个几年甚至几十年。” 洪海摩挲着椅子把手,“可有师承?有没有把握在春丘涯顶长出新的龙岩前,压境在开窍期进入内泽?” 李谨言回道:“此子并无师承,一年前方入我太青,在去年一百七十九名试炼弟子中高居第二,又得扶摇诀书灵青睐,机缘不算小了...班列堂选择堂口时还是一体一气的底子,既然已有二层扶摇诀修为,起码已是一名地才修士,一年开得两窍的情况实属罕见,以弟子愚见,这个叫陆秉湾的弟子既然入了书灵青眼,修行定然顺遂,如果遇上瓶颈,弟子倒是可以指点一二。” 洪海点了点头,扭头说道:“此子下落时底盘不稳,不像是个擅长杀伐的主儿,待他可以御物后,可以教习他些杀伐的技巧。” “弟子记下了。” 齐己见二人聊妥,便不再耽搁,蜡丸自须弥袋取出,近百枚蜡丸在其气机牵引下绕了一圈后,径直向辛字擂台居高而下,一并射去。 橘偲并未跃起,而是凭着那法器阴雷鞭第一个卷到了蜡丸,只见那阴雷鞭在其操纵下凭空拔高了一丈有余,卷起一枚蜡丸瞬息攥在了手里。 高处众人纷纷点头。 橘偲仰头看了看跃得不高,刚好握住一枚蜡丸的黄鸣,冷哼一声。 不出意外,齐己师伯已经在自己卷到一枚蜡丸时,将另一枚“送”到了黄鸣手中。 双手攥住蜡丸落下,看似闲庭信步,实则小心翼翼,沾沾自喜。 哼声听得身旁一名中年女子一愣,女子善妒,此女子还以为身旁这透着魅的小娘皮是在针对自己,便扭过了头直勾勾盯着橘偲。 却不曾想橘偲柔声笑道:“小妹橘偲,不晓得师姐如何称呼?” 中年女子心里咯噔一下,姓橘,岂不是台上橘栀师叔那刚入太青的女儿? 慌忙换了个神色后,女子答道:“喔,是橘师妹,直直抖得一手好鞭花!不愧是橘师叔的后人,我叫斐素红,曲竹峰的,叫我一声斐姐就好,我师尊鲷九筹与令尊,不是外人!” 在橘不识多年的橘偲哪能不晓得鲷九筹?确实是张老面孔,这位鲷伯伯,在断桥集蹭酒蹭饭,已经被父亲记账多年了。 橘偲笑笑伸出手掌,正是那枚依然在滴溜溜打转的蜡丸,正待斐素红纳闷之际,这橘偲便说道:“斐姐,你我长辈相识那是他们的事,和咱俩没关系,我第一眼见你便有亲近之感,十分投缘,你我互换蜡丸后,便是真姐们了,你看如何?” 斐素红有些懵了,忙问道:“这不合规矩吧?” “斐姐,没有的事儿,蜡丸都未捏开,便就合了规矩,交换梳子枕巾等信物,更是我家乡那边的习俗之一,姐妹们换了信物,便是真姐妹了。况且又是头筹蜡丸,”橘偲又斜视了一眼黄鸣,再次追问道:“姐姐意下如何?” 斐素红转念想了想,既是风俗,又是头筹,蜡丸没开,这橘偲看来也没什么歪念头,是主动示好不假了。忙接过那粒蜡丸,另一只手又把自己那粒给了橘偲,堆笑说道:“你斐姐痴长几岁,打过几次这种擂台,妹妹且放宽心,哪有那么容易连输三场的,即便这次变了规矩,以妹妹手中这把法器,定当有一番作为的。” 橘偲捏破斐素红的那粒蜡丸后,向这位柔中带刺的姐姐报以一笑,“那就借师姐吉言了。” 斐素红还待要开口,发现这橘偲已经目无表情的转过头去,便不再与这阴晴不定的橘家四小姐言语,静等齐己宣布规则。 黄鸣那边,双手负后,攥着蜡丸,完全不在乎那所谓头筹,甚至第一场本就没打算要赢。 赢了就要在半年以后选拔核心弟子,然后便是去往降头庙进行无谓的杀戮,才能去往内泽博取衔脉期的机缘。入围降头庙的杀戮本就与黄鸣的理念不符,去了三宗汇聚之地,或将遇到不必要的麻烦。 比如遇到兆会。 至于将来如何去往内泽,黄鸣一直坚定的要去走刘韵给出的那条路。走之前,是要向大师傅问路的。 如果自己所猜不差,大师傅归逢臻该是东域人。 可说到偷天换日的法子,还得是小师傅帮着张罗,毕竟听石榴师兄说过,当年这许密也是假死了以后才来的太青。 不过这事儿,胡王殿下也熟。 毕竟是换过二三十次人生的老人儿了。 黄鸣思绪飘远后,又被不远处橘偲吸引了回来,虽是在与身旁女子寒暄,可不时余光瞟一眼,不是瞅自己又是瞅谁? 还是离远点的好。 黄鸣抬头向北望去。 齐己向前一步,将左手抬高,并缓缓下压。 台下六百余人,顿时鸦雀无声。 “诸位都是我太青未来的大希望之所在,三年只在须臾间,祖荫又迎来了准大考,目的和以往一样,在你们之中择取更优异的弟子、去其糟粕降为外门弟子。去年内门选拔试炼已改了规矩,这些个都是众位已经知晓了的,所以这次内门准大考,规矩同样会变上一变,”齐己略作停顿,环顾了一圈八座擂台后再次发声:“这第一项,便是由单人对决改为双人对决,八座擂台同时进行,直到决出三百三十六人晋级到半年后的大考为止!这第二项,分胜负,不分生死。若有借此机会下毒手的,作为场记的几位师兄弟会在第一时间制止,并取消其内门资格。在此期间,摔出场地者,主动认输并说出自己数字者,或者场记认为你已经失去战斗能力的情况,都会被判为负,同样的,假如你不堪重用提前认输,而你的队友却能一打二赢得胜利的,同样会判你进入到下一轮大考,弃权者,队友必须以一敌二,失败后同样失去了半年后的大考资格。而这第三项,是对弟子们携带外物的限制,不可再凭借外物之利赢取战斗,凡参与准大考者,不可携带法器、玉符及五张以上的黄纸符箓,不可携带两枚以上的灵珠汲取气机,武者更是不能携带锋利武器,私自携带并被场记发现的,同样被取消内门资格。最后一项,和往届一样,比赛时大雾禁制会张开,场外一律看不到场内情况,而场内的能见度,与内泽春丘相仿,大考将在一个时辰后正式开始,诸位可以去往祖荫南边山门处囤放超出份额的物品和与队友交流战术,至于队友和对手数字,一号和二号对决三号和四号,以此类推,甲子号擂台是前八十四号弟子的场地,以此类推。” 齐己清了清嗓子,朗声说道:“第二百九十届准考,正式开始!弟子们捏开蜡丸后向去往各自擂台出报备自己数字,场记入台一炷香后禁制开启。” 众人捏开蜡丸后纷纷去找寻自己擂台,黄鸣看了眼字号后,只是跳下半丈高的擂台,等待辛字号的场记到来。 辛字号场记不是别人,正是前两天请黄鸣饮酒的卓拙。在身后轻轻拍完黄鸣臂膀后,就纵身跃上擂台,在一角站定,俯身蹲下取出纸笔,笑道:“都过来点卯了,一会记录在册后犹有些时间,想押注玩两手的,就先别忙着去放东西。” 众人哄笑,黄鸣也想起了那晚食肉林台前的卓拙,可不就是这个德行? 不以长辈自居,难怪晚辈缘这么好。 等卓拙念到八百零五号时,橘偲抬起了手,“灵溪草堂橘偲。” 身侧的裴素红和更远处的黄鸣均是一惊。 “八百零六号。” “东剑阁隋宜。” “八百零七号。” “八百零七号?”卓拙见并无人响应,便有重复了一遍。 裴素红咬牙切齿,却不敢忤逆卓拙,赶忙举手喊道:“曲竹峰裴素红。” 卓拙的小毫沾墨极快,快速写下名字后,继续喊道:“八零八。” “记处黄鸣。” 橘偲冷笑。 黄鸣与裴素红并肩走在去往山门的路上,裴素红心下焦急,一路都在询问黄鸣的所有细节。 “黄师弟,这隋宜我倒是打过交道,两届之前也交过一次手,本身就是名铸剑师傅,加之此届不允许携带锋利武器,所以杀力并不算太大,属于往届内门弟子里中规中矩的,倒是你这同期的橘师妹,同峰的姐们都议论她入门便是五窍的底子,可有此事?” 黄鸣苦笑道:“裴师姐,既然大家都这么说,那应该就是吧,毕竟小弟自去年入门起,便未曾与橘师姐见过面。” 裴素红看着这位原本会成为对手的师弟,轻轻挠腮道:“一会台上雾大,你择取傍身之物后只需拖住橘偲一刻钟的光阴,我便能击败那隋宜与你汇合,如果你真支撑不住,提前大声喊我支援,只要我腾的出手,定会帮你一把的。” 黄鸣想笑又不敢笑,只得惶恐道:“那就先谢过师姐了。” 这么一路聊着,裴素红发觉这在曲竹峰名气也不弱于橘偲的新晋眼窍师弟,其实也蛮好说话的。 就是如今修为太浅了。 山门处,薛颐在此等候黄鸣,甚至都不避讳身旁的裴素红,问了问黄鸣对手情况,侃侃而谈道:“隋宜师侄是我同期好友郭燎的亲传弟子,其实是有后手的,只是容易收不住手,才没有在这么些届内门比试拿出手来,不可不防。至于那橘栀的四闺女,入门尚浅,不晓得道行深浅,可修习的是橘家火法,应该是错不了的,断桥集之下便是个活火山,规模虽小,却是橘家根源。” 裴素红脸色铁青,又紧紧握了握手中那如同树根一样的棍棒。 与裴素红分开后,黄鸣寻了个弟子囤放了独中大弓,极远处有人向他摆手,便快速走了过去。 是小师傅许密。 只见许密随便寻了块山石席地而坐,已经喝了些许劣质酒水,在打完一个酒嗝后,丢出一条和半尺麻绳一样的东西,黄鸣接了不明所以,这才听许密笑嘻嘻说道:“嘿嘿,我都远远看见了,橘家小娘子偷偷跟那裴姓娘们换了蜡丸,否则就是你俩新晋同期携手而战的大好格局了。” “什么大好格局?”黄鸣摇了摇头,“我和这位橘师姐,很不对付的。” “咱的掌门夫人和齐己老弟不也是同期的师兄妹?”许密戳了戳黄鸣腰肋,玩笑说道:“做不了道侣,不影响做朋友嘛,否则齐己会大费周章将你和橘偲安排在一起?” 许密这话说的隐晦,黄鸣又不傻,自然是听懂了,也就是说,今日两人携手的格局,有可能是去年入门那会见过的橘偲的姑姑一手操办的。 可如今橘偲这一手换蜡丸,就是要辜负自家姑姑这番美意了,不过黄鸣并未想过要在今日比试中胜出,那什么样的结局,都是黄鸣可以接受的。 在他看来,这满腹焦虑的裴大姐,就瞧着比那橘偲亲切多了。许密扔掉酒壶,讲起了这麻绳的用法。 “不是什么好用的玩意儿,裹在你左手外窍附近,捏断后炸人用的。只是你气势定要裹好自身窍穴,否则杀敌一千也要自损八百,不过这麻绳这般粗细,炸不死人的。”许密笑了笑,继续说道:“这类爆麻在北域不多见,却是东域修士在内泽打杀妖兽的常用手段,我来之前见老归信手搓的,他觉得这一年你光顾着挨打了,并没教你些许攻伐的手段,这麻绳算是补偿吧,觉得好用,回头教你搓麻绳去。” 黄鸣躬身谢过,轻轻缠绕于左腕处。 许密摆摆手,继续说道:“还需在意的,是齐己说过的那两粒灵珠,泛用来说,是可以补给灵气的,但是如今比试瞬息万变,尤其要注意其他修士用来辅以自身功法,加大杀力,即便武者用不到,也是白捡的,比试完不用归还给宗门,亦可给需要的同场修士伙伴使用。” “弟子晓得了,弟子还有些许疑惑,望小师傅加以解惑。” “但讲无妨。” 黄鸣笑了笑,发问道:“此间修士武者,比起大师傅的拳脚,威力如何?” 许密噗嗤一笑,回应道:“但凡能踢出老归那么一脚的,早都躺在核心弟子堆里享福了,还会跟这里蚂蚁上树呢?” 只不过许密伸手一指,指着位陪在一名未着内门服饰的女子前说笑的男子道:“但是他是个例外。” 黄鸣点了点头。 是那为了娶亲没参与降头庙杀伐而贬回内门的奎家子弟赴京。 及大婚时被奎登台赐名为橘懋的橘五。 擂台上,已云山雾绕。 台下众弟子环绕,亦瞧不真切丈许外之人,八座擂台外的高台之上,众人各持一份擂台的对决花名册,就在齐己准备向八座擂台上的师兄弟们发出开始信号之时,最角上的橘栀似笑非笑,骂了一句:“气煞爹也!” 至此,三日的准大考拉开帷幕。 第五十七章 首战日 辛字台方向,率先上台的是五百八十八至五百九十二号弟子。 下面裴素红还在抱怨黄鸣未曾向薛颐讨要几张水属性符箓的功夫,台上的战斗已在乒乓几声后结束了。 双方均未受太大的伤,只是其中一人在黄鸣所在的方向滚落下来,他的另外一名队友便果断的认输了。 也就是说,再打三场,就轮到自己了,这么个算法,岂不是不到一个时辰就完事儿了? 可让黄鸣诧异的是,第二场打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率先出来的二人都是浑身浴血,又过了好一阵子,才是一瘸一拐的食肉林的崔有生,背着昏厥过去的一名女弟子走了下来。 在台下的几位相熟的女子,慌忙去搀扶那位昏过去的女弟子,更有一位脾气火爆的男子,叫嚣着要与刚才走下来的两位男弟子打生打死。 只不过那两位胜者分别盘坐在地,也没有胜者的气焰,加上伤的不轻,才没有与那名嗓门不小的女子道侣,打了起来。 这时场地内卓拙拍了拍手,便有侯在外面的几位外门弟子上台去打扫擂台,这又等了近一刻钟,外门弟子走出来后,卓拙才示意比试继续。 再次上台的便是刚才那一股气焰未平的昏厥女子道侣,黄鸣私下猜测这一定会把气撒在别人身上,不过还是身旁的裴素红懂得多点,说这老董,就是嗓门大点而已。 果然就只是嗓门大点而已,和道侣一样,都是竖着进去,横着出来了,只是率先跳出来的二人,毫发无损。 卓拙继续喊人比试,无需打扫。 便有黄鸣不远处的四人,一起说笑入场。 是老相识不假了。 可这一次,打斗的激烈程度,尤胜第二场,里面场景看不真切,却接连有火符箓燃烧的残影,更是有巨石飞出,呐喊声此起彼伏,连卓拙都大声提醒轻点。 众人均想这还不得出人命了,可率先跳出来的,却是输了的那两人,两人除了衣衫破烂,脸有轻微血渍外,并无大伤,反而胜者迟迟没有出来。 众人疑惑之际,败者里有个情绪还算好点的才告诉大家,是被卓师拉了壮丁,在内场修补场地了。 这才有了半晌后,灰溜溜走出二人,兴高采烈地向身旁人说道:“借过借过,侥幸侥幸”之类的话语。 随后才有了卓拙的声音:“八百零五到八百零八,站上台来。” 橘偲率先踏上台阶,步入雾中。 黄鸣上台后使劲眨眼,好家伙,这雾也太大了吧,即便他往眼窍中不断注入气机,也仅仅能看到两丈远的距离,地上早已没有之前站上来的光滑石面,取而代之的是大片凹凸不平的地面和大小不一的石块。 中间传来再次传来了卓拙的声音:“你们尽管打,动静越大越好,可要是对对方下死手,对不住,别怪我不念你们师傅情谊,先打折了你们的腿。” 隋宜似乎与卓拙交情不错,打趣道:“师叔这次没有坐庄?” 隔着大雾,卓拙笑道:“小赌怡情罢了,小心你这新晋的黄师弟,下手黑着呢,你黄橙师弟都着了他的道儿。” 见无人应声,卓拙觉得好生无趣,随口说道:“比试开始。”说完人就闪入雾中不见踪迹了。 就在这一刻,黄鸣面前的大雾如被人一剑劈开,露出了背着剑匣的隋宜,只见隋宜双手各持一柄木剑向黄鸣当头劈去,黄鸣正待接下这试探性的一击劈砍,却在雾中听到了裴素红的大声提醒:“小心身后!” 原来在黄鸣后方,是一支鞭梢在极低的位置划破了浓雾,向黄鸣脚踝卷来,黄鸣向一侧躲去,在避开了被橘偲卷住腿脚的同时,还避开了隋宜的劈击,隋宜紧随不放,正待追击立身未稳的黄鸣,便有一枚比拳头大了不少的石头向其方向投掷而来,声响之大,直逼呼啸之声。 隋宜那还敢追击,随即退了两步躲闪过去,这裴婆娘果真是个难缠的角色,虽不晓得藏在暗处的橘偲位置在哪儿,依然大声喊道:“橘师妹,速速找出裴师姐的方位,我来追击黄师弟。” 隋宜本就打着速战速决的谱,所以就不再藏私,两柄木剑随意掷出后并未落地,而是朝着黄鸣步入雾中的方向直射而去。 黄鸣在那两枚物件足够接近自己时才晓得竟是刚才隋宜手中的两柄木剑,这两柄看似随意劈砍而成的木剑实则是隋宜温养多年的两柄子母中品符器,所用枝干,更是郭燎在内泽菖木泽带回来的灵材,只不过毕竟只是主杆上的些许树枝,所以品秩就只能是这样了,但这也影响不到两柄符器在隋宜手里的驾驭的顺手程度,十丈范围内堪比手臂。 黄鸣一退再退,加之脚下近乎无声,隋宜的两柄符剑很快就失去了方向,停滞不前。 正待黄鸣想配合裴素红寻出暗里的橘偲时,忽然一声捏破符石的声响从台子上的某个方位传出,近乎一息之后,黄鸣身侧就刮起了一阵大风,在瞬息间就吹散了黄鸣身前浓雾。 “黄师弟,是骤风符箓,快闪入雾中!”不远处又传出了裴素红的焦急之声,黄鸣哪敢怠慢,正待拔脚走人时,那支替换了阴雷鞭的符器鞭子便又卷向了黄鸣,这次黄鸣看得真切,可不就是荆坡那些守卫同款的鞭身? 这就是橘偲和隋宜私下商量好的配合了,先利用大雾拉开黄裴二人距离,找准弱的那个人的位置,配以骤风符箓使其现身后,二人携手先解决掉一人。如果那黄鸣真如橘偲所讲那么滑不溜手,下手的对象是擅长近身攻伐的裴素红亦无不可。 隋宜捏了个法印后二剑散发出一阵呜鸣,直向黄鸣射来,而橘偲那边不但用到了那根鞭子,还有一粒灵珠被引燃,向黄鸣激射而去。 黄鸣踏空一跃,灵珠和鞭子落空后,符剑跟着腾空的黄鸣改变方向,向上飞去,黄鸣二次踏空后已改变了落下方向,更是坠入了雾中,这才堪堪躲过了符剑激发禁制的倾力一击。 就在这时,橘偲手攥符箓听到了黄鸣落地的声音,丝毫没有怠慢,又掷出了第二枚骤风符,符箓打散浓雾后橘隋二人正待出手,发现那处地界就根本没人。 台上橘栀看得真切,笑骂一声:“真是个小机灵鬼。” 台下三人并无橘栀眼界,愣神之后才晓得是黄鸣在落地前的那一刻向其他方位丢出石子,造出了下落假象,才逼得橘偲又耗费了一枚符箓。这下再找这黄鸣可就难了。 毕竟这八丈见方的擂台,说大不大,说小不小。 裴素红见这位不善争斗但还算有些小机灵的师弟起码自保无虞,心里稍微踏实了些,握住手中那杆墨骨花枝,寻觅其一直上台未曾露面和言语的橘偲开来。 只要出其不意拿下这位并不熟悉的小师妹,那位只会耍一手飞剑神通的隋宜,并不是自己对手。 只是她如此想别人,自己又何尝不是如此。 裴素红的一身本事,亦在这一柄墨骨花枝之上,这柄趁手的上品符器乃是菖木泽某种高耸如山不知名林木的根与茎的交汇之处打磨而成,不但颜色如墨,更是能吸纳修士自身窍穴灵气后壮大自身,与人对敌,不但锐金类武器难以对其造成损害,抽在修士身上更能在短时间内让敌人难以提起气机。按照鲷九筹的说法,这等天然符器并不多见,一旦温养得当,将来或入法器行列,只要主人拿出百年好好调养,迈入法器行列时埋入合适土壤,某天能成为法宝材料也不是不可能的。只是此等机缘,也就是想想罢了。 可恩师的这番推断,却让初涉修行的裴素红心里坚信迟早会有这么一天的,这种信念,几十年未曾动摇。 雾内气机紊乱,裴素红唯一能捕捉到的也就仅仅是隋宜那乱窜飞剑的气机,就在裴素红迟疑之际,橘偲找到了先手机会。 是因为那柄墨骨花枝的独特木质气机,早在二人攀谈之际,便被橘偲敏锐的感知到了。 只见她双手法决一掐,眉宇间便有一枚殷红印记显现而出,橘偲迅速停下捻动法决的手指,捏出了第二枚灵珠放入眉间,那枚印记如获大补,一息的功夫便吸纳了灵珠全部灵气,而橘四的另一只怀有气窍的手掌向内微微弯成了一个桶状。 橘偲深深吸了一口气。 “呵!” 碗口粗细的火焰凭空从嘴中喷射而出,直向那持有墨骨花枝的裴素红射去,火焰滚进速度虽称不得快,可当裴素红发觉之时,已然躲避不及。 裴素红蹬蹬后撤,不可谓不快,可借助大雾隐藏的这一缕看似不细的火烛术偷袭的如此突然,甚至在那一瞬间,裴素红还在同时想着两件事。 她是怎么找到自己的? 这火烛术莫不是玉符催动出来的?那岂不算是作弊?卓师难道不管管? 窒息的热气铺面而来,由不得裴素红多想,墨骨花枝催动到了极致依然抵挡不住,就在裴素红心疼墨骨花枝的灼伤程度之际,突然出现的黄鸣飞起一脚,踢击在了裴素红左肩,力度好巧不巧,刚好将裴素红踢至场边不至下坠,又避开了橘偲那不讲道理的杀手锏。 这条碗口粗细的火龙没有了橘偲的气机牵引,很快便化作黑烟消弥于天地之间,隋宜认准时机,双手掐诀控制两柄飞剑放弃了追击黄鸣,认准场边坐地不起的裴素红猛地扎了过去,黄鸣叹了口气,正待救援队友,可橘偲哪能让黄鸣得逞?一甩鞭子便向黄鸣脚踝缠去,救人心切的黄鸣这下终于被橘偲抓住,缠绕之下竟是一个趔趄未能跳起,更是被橘偲倾力拉扯倒地,黄鸣一咬牙,迸出左手全部气势撑地而起,捻住一枚石块向一柄飞剑的行进方向投掷而去。 碰地一声,其中一柄飞剑被石块砸的改变了行进方向,裴素红坐在地上,拨弄墨骨花枝挡下了另外一柄,暗自侥幸正待起身,就见隋宜已欺身向前,口称一声:“师姐得罪,”便飞起一脚便将其踹下了擂台。 台上洪海看着辛字擂台方向,口称一声:“精彩。” 便把头转向了橘栀。 橘栀赶紧起身,躬身谄媚道:“洪老爷子,御火之人,正是家中四女橘偲。” 洪海嗯了一声,就看向别处了。 黄鸣苦笑一声,口称认输。高台上房华也笑了笑,看向别处。 卓拙摸了摸下巴,宣布胜者,橘偲隋宜走下擂台。 下台时,看到裴素红坐在地上抚摸着那心爱符器,慌忙走至身前蹲下,轻声说道:“裴姐姐,场上局面瞬息万变,实在对不住。” 裴素红抬起头来,双眼通红,看着橘偲真挚眼神,半晌才叹气道:“妹妹技高一筹,是姐姐栽了。” 橘偲将裴素红搀扶起来,边帮裴素红拍打掉身上尘土边安慰道:“我知晓姐姐珍惜这符器,这墨骨棒确实是罕见灵材,可如果我没记错,九老那边还是有几根余着的,不妨这样,等下我托姑母带个话,明日比试,让九老给你拿根更好的你看如何?至于这根,灵性损耗不少,且得好好温养两年了,待温养好了,再将借出来的那根还与九老不就是了?” 裴素红都有了些许哭腔,“可师傅他老人家...” 橘偲俏皮眨了眨眼,轻声在裴素红耳边低语了一会儿,只见裴素红先是点了点头,又握了握橘偲葱根般的手指,这才破涕为笑。 又是无话不谈的好姐妹了。 黄鸣径直往山门处走去。 既然全在云里雾里看不真切,那还不如回草迹亭找大小师傅喝酒聊天。 明日必须全力以赴了。 黄鸣领回独中后挎于身后,向六阵山山门处囤放物品的弟子道了声谢,转身去往祖山,一路长满了灵气盎然的石菖蒲,金油油旺盛的过分了。一过祖山地界,许密便蹦了出来,摇头笑道:“徒儿啊,还以为你得和那橘家小娘子盘肠大战三百回合,没曾想也就比第一批进去的稍微持久了那么一点点儿。输了不要紧,只是要记得好男儿贵在持久。” 黄鸣停下脚步故作伤痛,先是叹气,再是捶地,还想着要不要挤出点泪花儿,许密边笑骂起来:“少来这套,说说里面情况。” 黄鸣难得忤逆师傅道:“今日沽庙的那份我还没取,不如您先去草迹亭,我去去就来。” 许密看了看黄鸣依然绑在左腕上的麻绳,这才点点头,“是了,今日有那小脚娘子酒,再寻点下酒的吃食和花生来,我和老归在亭内等你。” “弟子省得。” 黄鸣一路奔走至沽庙,庙前弟子络绎不绝,看来今日大比,赢了的自然高兴,是要与并肩而战的队友斟上一大碗,输了的也有师兄弟带来安慰,多少喝上点,借酒浇浇愁嘛! 起码明后两天还有两次保住内门身份的机会。 所以今日来此席地而坐,推杯换盏之人,多是内门弟子了。 甚至还有熟人,同期榜内第一人徐诺。 身侧之人,两柄短棍,正是师兄蒋明溪。 “唉,师弟,来得正好,刚好提到你,你就来了,这得多巧?坐啊,快坐。”蒋明溪起身揽住黄鸣肩膀,口中酒味浓郁,瞧上去应是饮了有几碗了。 “师兄,徐兄,叨扰了。”黄鸣笑着向徐诺拱手,对方举了举手中酒碗,满面通红,也算是回礼了。 徐诺不善饮,今日却想多喝两碗。 就在刚才不久的台上,对敌经验丰富的蒋明溪,为自己挡下了极厉害的一击杀招,这一下如果拍在自己背上,只会是明后两天都打不了擂台的重伤。 挡下这一招的蒋明溪右臂红肿,显然是伤得不算轻了,赢得比试后非要拉着徐诺饮酒,徐诺不敢辞,便了跟过来,两碗下肚,便遇上了紧赶慢赶到了的黄鸣。 三人碰了一碗,黄鸣徐诺皆是浅浅下了一口,蒋明溪又干了。 “黄师弟,这么说你是输掉了比试对吗?”徐诺抿了抿嘴问道。 “没错的徐兄,只怪自己学艺不精,苦练了一年,还是和众位师兄弟差距不小。” “这么算来,除去未曾参与比试的寒荞师妹,咱已有同期两人入了半年后的大考了。” “是啊,徐兄,你与橘师姐都是我们这期的佼佼者,进入大考,那都是情理之中的事情。”黄鸣看了看碗中美酒,笑着对徐诺说道。 “哦?橘师妹也顺利进入了大考?”徐诺有些意外。 “正是,淘汰在下的,好巧不巧正是橘偲师姐。”黄鸣看了眼徐诺,问道,“听徐兄之意,难不成陆秉湾师兄也过了?” 徐诺笑了笑,“正是,他们是在我们前一场比的,对手直接没比,弃权了。不得不说我们这位陆师弟,运气当真是好。” “有说法?” 蒋明溪接过话茬哈哈一笑,“队友是天之骄子奎赴京嘛,我倒是想会一会他。” 黄鸣饮罢匆忙回到祖山,行至草迹亭处后颇有些意外,一名中年的男子两鬓斑白,正在与大师傅聊着些什么,许密识趣站得远远的,根本没有想要偷听二人说话的意思。 中年白袍男子远远看了眼黄鸣。 黄鸣便浑身起了个机灵,蹬蹬退了两步。 归逢臻皱了皱眉眉头,与那人言说了两句。 那人便向黄鸣挥了挥手,一踏地上黄砖,带起轻微尘土,向南面御风飞去。 归逢臻见那人远去后,朝着黄鸣招了招手。 “是奎登台,找我有点事。”归逢臻抛了抛手中包裹严实的物件,“挺沉,你俩有口福了。” 当晚,钟雀楼内升起了篝火,归逢臻娴熟烤肉,许密负责添柴,黄鸣管着斟酒,一餐便将奎登台带来的妖兽睥吪的大腿肉吃了个干干净净,期间黄鸣复盘,讲到有用处时,归许二人便帮着拆解,听得黄鸣直拍大腿。 许密感叹道:“那隋宜的飞剑的剑尖是绑了东西的,否则挨上一剑,滋味可不好受,不过他既然能够御物,起码已有五窍修为,郭师弟后继有人啊。” 归逢臻看了看许密,点了点头,承认道:“飞剑仗着速度确实在开窍期优势很大,可纰漏也是蛮多的,首先即便有上好的驾驭法门,操纵起来也是极耗灵气的,再就是飞剑不能离开主人距离过远,距离过远,要么速度大大折扣,要么便会掉落在地。当然了,最重要的是,开窍期的飞剑很难做到攻守兼备,一剑傍身的修士基本都以杀力为主,当宿主驾驭飞剑之际,一旦被人攻击,救援自身很难做到及时,一旦自救不再结印,飞剑也会掉落在地,化作废铁,所以那会你若找处隋宜,欺身向前,那赢得或将是你们了。” 黄鸣点了点头,缓缓抿了一口酒。 许密拨弄篝火,继续接话道:“武者欺身武器,携带穗剑类器械的相对较少,更多是短剑和匕首,为了应对修士符甲,增加破甲禁制的居多,上毒的也不少,墨黑色的都是锋锐和撕破修士贴身符甲的,闪有幽光的一般都会有各种诡异毒药,切不可不防。” “不过按照老归说的,那些个摆弄飞剑的修士老爷们,想办法近身后,就不那么难打了,徒儿啊,你还是缺那对敌经验唉!” 黄鸣咧嘴笑了笑:“弟子以后还是得多多请教二老这对敌技巧的,否则一味输下去,小师傅你也就罢了,大师傅的老脸可就要挂不住咯。” 许密嗔骂了一句,归逢臻笑笑没说话。 言归正传,当黄鸣问起如果那些乱窜的飞剑能做到攻守合一的修士如何应对时,许密回了一个跑字,而归逢臻却说:“等你内外开得六窍以上才考虑这些吧。” 黄鸣托腮想了想。 自己已经有七窍了啊。 第五十八章 雾杀 翌日依旧八座擂台同时上人,观礼台上已没了洪老爷子的身影,可居中的椅子还是给他老人家留下了,除了身旁的李谨言和齐己,其余交椅也都换了一茬,并没有多余言语。齐己起身后直接派发珠子,台上少了一半人后剩余之人也没了抢那头筹的热闹景象,稀稀拉拉抢完后便去各自擂台录入数字了。 黄鸣今日的数字为十七号,下台后直奔甲子号擂台而去。 可让黄鸣意外的是,自己的队友和对手,竟是一对亲兄弟。是东剑阁的毕伯宫和毕仲阙,还有一位,好巧不巧,正是苏雨娘的关门弟子之一的李宓。 四位凑到一块,黄鸣自嘲道:“可惜比试的是在下而不是李芯师妹,否则就会有门内一场别开生面的打斗了。” 李宓右手捂嘴,眯眼笑道:“黄师弟说笑了,自家妹妹只是名外门弟子,还轮不到她来参加试炼的,不过昨天妹妹倒是在六阵山后山,拿到了明天冲击内门的资格。” 黄鸣笑了笑,看向了身旁的毕伯宫,后者向其点了点头。只是黄鸣主动上前搭讪,交流一个时辰后的比试配合,却被毕伯宫婉言拒绝了。 黄鸣便离开擂台,独坐一个时辰。 雾阵启,第二日的准大比开始。 不过今日比试较往日似乎更激烈一些,甲子号擂台的场记屡次罢斗训斥不说,出来的无论胜负双方都有不同程度的血迹和伤痕。 近乎半个时辰的等待后,终于轮到黄鸣这组,黄鸣相较昨日的徒手,这次带了一柄木棍,两头镶有熟铜环,每枚都有十余斤重。见其余三人并无率先登台者,黄鸣口称一声“请”,便率先撑杆跃上了大雾浓郁的擂台。 此间场记并无卓拙那些规矩,只是见四人均已上台后,淡淡说了一句开始。 黄鸣便熟铜棍斜提,脚步轻盈,护着全身先退到了西南角上。 可是这擂台有点太静了,静的都听得到隔壁乙字和丁字擂台打斗的铿锵之声。 黄鸣转为单手横握木棍中央,另一只手轻轻捻出当初董锦所画的一张引火符箓,轻点符石,并不捏破。 依然未曾有一丝一毫的动静。 而场中主持似乎更有耐心,竟是似乎见到了一件挺有意思的事情,并未催促众人速斗。 就这样,又过了一盏茶的时间,连场外的弟子都不耐烦起来,甚至有了嘘声。 黄鸣虽想以静制动,却也想搞出点动静试试虚实,将早已移至脚背的一枚石子平推出去三丈有余,落在了大致台心的位置。随着石子落地,才引出了些许碎脚步的声音。 黄鸣反复思量,觉得自己应该是被孤立了,从这位东剑阁老弟子的表现来看,这个毕伯宫,且要防上一防。 场中大雾依旧,黄鸣发觉了一丝猫腻。 脚下石头有了轻微动静,黄鸣微微欠身想要一探究竟,就在这一眨眼的功夫,一根长长的物件弹射而出。 黄鸣吃惊不小,忙用木棍格挡,谁曾想那根如寻常鞭子一样的物件竟可以蜿蜒绕开鞭子,向黄鸣脖项咬去! 竟然是一条通体暗红足有七尺长的赤练蛇!黄鸣哪敢怠慢,符箓即刻捻起,竟是不顾威力,径直向自身脖项贴去。 一片火光迸发,毕氏兄弟均是眼睛一眯。 便有三把飞剑应声而起,分别从东边和西北方向直扎向火光燃起处,尤其是东方的那柄银鞘剑,剑尖及剑身均裹有蜜蜡,却隔不住那轻吟之声,虽然距离黄鸣更远,却是后发先至。 而黄鸣的符箓已经完全施展开来,让黄鸣诧异的是,这赤练蛇竟是完全不惧火光,即便是董锦绘就的引火符,都未曾伤到这蛇鳞一丝一毫,反而激发其凶性,咬住黄鸣脖颈之后,便即刻缠住黄鸣身躯,须臾间,飞剑到了。 黄鸣苦笑一声,抽出左手紧握蛇颈,气势瞬间裹住左腕,引爆了那根麻绳。 伴随着炸雷般的声响,一瞬间气流紊乱,向四面八方铺开,迷雾消散了足有三丈左右的方圆,即便是场外靠近西南侧的众人,都可以清晰地看到右臂褴褛的黄鸣、一条被震伤后钻入石头缝里的红蛇及三柄东倒西歪又隐入雾中的飞剑。 黄鸣先是连人带棍滚入雾中,右手一抽腰带,贴上随身携带的一张青绿纸张符箓,一脚踢起棍棒反握于右手,脚步轻轻往北侧移动,同时警惕张望着四周。 方才炸裂的地底似乎传来了蛇吐信的声音,黄鸣微微皱眉,攥了攥左手。 麻了,而且短时间内失去了握力,如果敌人在炸开时瞧了个真切,那定会从左侧攻来。 这时传来了毕伯宫的声音,“黄师弟,不要紧吧?可有伤到筋骨?” 声音传自自己本来待过的方向。 黄鸣没有应声,基本已经确定这毕伯宫的算盘了。 今日先助其弟赢得比试,明日再凭借自身过硬实力将内门位置保住。 那现在黄鸣这次别开生面的比试,可就是在一打三了。 忽然就想起了大雪天“不期而遇”的张家三兄弟。 黄鸣慢慢换到了西北角养伤,青色纸张的医家符箓止痛效果还算可以,时不时抽搐的左手有了好转的痕迹,只是这握力可不是一时半会可以恢复的。 也就仅仅是一会的功夫,那条长棍粗细的赤练蛇再次寻到了黄鸣位置,在脚下的石板底发出吐芯子嘶嘶声音,虽然极为轻微,可还是被黄鸣敏锐捕捉到了。 不动则已,动则石破天惊!黄鸣暗运气势双手杵棍向下一点,想要率先将这条两次凭借遁地神通找到自己的妖兽制服,以黄鸣这些年野外捉蛇吃蛇的经验,只需点中那颈后七寸之处,便可轻易擒拿住。 只是这只妖兽却极为彪悍,即便被发现了踪迹,竟是一点退却的意思都没有,依然向黄鸣颈项处咬来,黄鸣借势一退,右手如闪电般抓住了这条冰冷的畜生,虽然通体滑溜,可还是用力握住了这畜生的七寸之处。 这条赤练蛇的骨骼在黄鸣的气势拿捏下发出爆竹般的响声,下颚大大张开,七寸以上已然完全脱力,可脖颈之下却还有一击之力,在李宓的指令下扭动蛇尾,向黄鸣脑袋抽去。 黄鸣眼睛余光隐隐约约发现蛇尾处镶嵌有三枚拇指粗细的铜环,倒吸一口凉气,这一下要是被抽实了,脑壳就没了! 场记伺机而动,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黄鸣脚下踢踏那木棍一头,使其另一头迎向蛇尾横扫方向,可蛇尾毕竟是软的,虽然挡了部分冲击,可蛇尾的铜环还是啪的一下抽中了黄鸣肩头,黄鸣“唔”的闷吼一声,将那赤练蛇用力掷出场外。 台下一声惊呼,很多人都没有见过如此巨型的大蛇,纷纷站在蛇旁议论,这赤练蛇也受伤不轻的样子,尤其是腹部不小的一大片蛇鳞黢黑,在地上翻滚了一会便蜷缩着不动了。 黄鸣身上藤甲虽助其卸掉了不少力道,可这一尾击势大力沉,滋味确实不好受,也就得益于归逢臻这一年来的踢打锤炼,否则换成来太青前的黄鸣,估计早就倒地不起了。 黄鸣扭动了一下右膀,问题不算大,虽然这李宓失去了大部分神通,可那两兄弟的飞剑不会比隋宜弱了,只能示敌以弱徐徐图之了。 黄鸣清了清嗓子,“伯宫师兄,我这右臂可能是脱臼了,这俩点子极为扎手,你可要小心,等我接上臂膀,再去助你一臂之力。” 无人应声,黄鸣叹了口气,这就没花招了。 而其余三人在另一个角落里,以一种近乎唇语的方式在交流着。 场记中年人就只是盘坐在中央,看着这多年未曾有过的新鲜局面。 观礼台上众人,也饶有兴致地看着甲子号擂台的这一幕。 唯独姜有看向别处,老脸通红,实在是没脸看了,传音给不远处的李谨言道:“甲字台老牛怎么还不制止比试,这不摆明了三个老弟子在欺负一名去年入门的新晋弟子?” 李谨言看向姜有,笑容和曦,“此台模拟春丘之景,考验的便是弟子们的应变能力,走散后的三宗弟子经常携手探宝,遇宝后一样随时朋友变敌人的...你的大弟子不是出了名的护着弟弟吗?我都是有所耳闻的,所以没什么好奇怪的。你再看这黄鸣,守备严禁,一年内定然也是开了窍的,否则肯定坚持不到现在,你我静观其变就是,牛永是个稳重人,放心吧。” 姜有便不再说话,昨日郭师弟的弟子隋宜回到山门,便提及这黄鸣真如橘偲所说是个极擅躲避的滑头,飞剑禁制全启都跟丢了,今日看来,这黄鸣规避风险的应变能力确实极强,早已看穿了三人联手的把戏。 再开几枚窍穴,凭着眼窍之利,足以在春丘穿梭。 台下三人窃窃私语,李宓道:“两位师兄,我灵蛇与我失去了神识联系,应该是派不上用场了,不过小妹自保无虞,并有一张勉强符合规矩的符箓可以配合师兄们致胜。” 毕伯宫眼睛一亮,“说来听听。” 李宓轻道:“蛇洞已启,这枚符箓可以凭借气机驾驭,在下方出现困敌,只要缠住一只脚,短时间内非锋利法器不可脱困。” 毕伯宫就心中有数了,是苏师伯特殊材质绘就的藤蔓符箓。暗喜道:“好,老二你去引他出来,只要引黄鸣到蛇洞范围,跳开催动符剑即是,快去,如果出现危险,我和师妹会在暗中支援你。” 毕仲阙看了看大哥,轻声问道:“咱们如此对待刚入门不久的黄师弟,不太合适吧?” 毕伯宫瞪了自己一眼,毕仲阙便悻悻走出这个角落了。 “黄师弟,不要再躲藏了,你我剑下见真章!”毕仲阙四枚气窍气机全开,两柄墨色飞剑滴溜溜原地打转,先护住自己,防止黄鸣的突然发难。 黄鸣暗中屏息,朝着毕仲阙言语的方向缓缓移去,伺机而动。 台上齐己暗赞道:“像只花豹,只是这一发难,是获取猎物还是沦为猎物,就不好说咯。” 身旁李谨言摩挲手中刚做好的一只须弥盒,点头说道:“这黄鸣身法诡异,倾力一击的话,这在明处的毕仲阙未必能挡得住,就看身后二人的后手如何了。” 胜负只在瞬息之间。黄鸣捻出了第二枚引火符箓,惭愧得紧,是自己所绘就的最为“成功”的一张。 估摸着是能擦出个火星的。 这就够了! 黄鸣轻轻将木棍放置在地上,匍匐如野兽,右手将符箓一掷而出! 在这张符箓丢至毕仲阙面前的同时,黄鸣脚下也开始动了,重重踩下一脚后发出巨大声响,又如箭矢般贴着地面冲出近乎三丈距离,凭借眼窍锁住毕仲阙位置后,再轻踏地面腾转挪移到了毕仲阙身后,再借助小踏空决的步伐凌空一踏! 毫无声息。直向刚拨弄掉那枚符箓的毕仲阙背后就是一掌拍去。 瞬息间毕家兄弟二人寒毛同时竖起,本能的反映让大哥毕伯宫近乎一刹那祭出腰间的银鞘剑,向黄鸣那个方向扎了过去,李宓也在其祭剑同时将那枚符箓埋入地底。 毕仲阙还未等转过身,黄鸣那来势极猛的一掌已打在其右肋偏下处,这一击力道不可谓不大,可黄鸣为了不造出动静,虚踏之下着力不足,加之毕仲阙身上着有符甲,才使得这一掌没有达到预期目的,即便这样,毕仲阙侧飞出去的同时,毕伯宫的飞剑已然到了。 黄鸣拼着后肩硬接这把飞剑,也要将毕仲阙彻底踢出场外。 可那毕仲阙也不是吃素的,他那两把飞剑在其飞出之时,已然通过结印术等在了其下落的那个点。 真不愧是在剑道一途修行多年的开窍期修士。 而毕伯宫那把飞剑由于是涂了蜡汁的,虽不算锋利,也依旧扎进黄鸣肩头一寸有余,本以为会被撞倒在原地的毕伯宫大吃一惊,原来在不远处的他瞧了个真切,这个黄鸣竟能借助这飞剑的冲劲向前一迈,跳将起来,想要飞起一脚踢向毕仲阙,就在此时,黄鸣脚下瞬息青光一闪。粗如海碗的蔓藤沿着蛇洞凭地而出,卷住了黄鸣左脚脚踝。 黄鸣知晓这便是这次比试的最终时刻了,咬牙用右脚踢踏蔓藤,竟是凭空将蔓藤拉高五尺,随后变脚为拳,双手举过头顶,十指紧握向毕仲阙砸去! 毕仲阙的飞剑虽然拦在身后缓冲了一下,依然没能挡住黄鸣这一击,整个人便如那皮球一般窜出大雾,直直扎入场外。 黄鸣被藤蔓拖拽而下,拔下飞剑往场外投去,立身未稳的情况下,飞剑还未等丢远就朝着雾中某个方向飞去。 毕伯宫,这位本应是黄鸣队友的男子终于走了出来。 李宓心领神会,以秘法驾驭符箓藤蔓裹着黄鸣左脚向场外掷去,可黄鸣哪能就此放弃,在被甩出后再次催动小踏空决,在空中改变了下落方向,向擂台的一角滚去,而怒火中烧的毕伯宫哪能让黄鸣得逞,祭出银鞘剑直奔黄鸣门面而去! 几近力竭的黄鸣再次腾空一跃,被早已算到的毕伯宫掐指指引,飞剑自下而上再次追击黄鸣,黄鸣只得双手合拢,抓住了这只蜡身飞剑,即便如此,黄鸣双手也瞬间染成了鲜红之色。 正待犹豫着要不要开了心窍将这毕伯宫这狗日的的飞剑折断之时,黄鸣看向了观礼台方向。 罢了。 就这样,黄鸣握着毕伯宫这位“队友”的剑身,被击飞出甲子号擂台。 随后飞剑飞入雾中,毕伯宫顺势将飞剑入鞘跳下了擂台。 场记牛永宣判胜者为十九和二十号弟子。 黄鸣大字型躺在地上,肩角和两只肉掌血肉模糊,他大口喘息,直直看向阴霾沉闷的天空。 何时才能在人前拿出自己真正实力? 第五十九章 第一人 李宓跳下台子,急切地奔向那条被自己命名为“添香”的赤练蛇妖兽。 在喂下一枚鹅蛋大小的黑色丸子后,“添香”渐渐有了些许生机,自袖口钻上李宓香肩,随后沉沉睡去。 然后看了眼倒在地上的黄鸣,欲言又止,叹了口气后转身离去,三步一回头。 黄鸣坐起身来,向外门弟子借来清水、针线与金疮药,先是清洗炸的黢黑的左臂及肩部伤口,再用线缝合双手伤口。外门弟子为黄鸣涂药并包扎后肩伤口时,黄鸣言谢一声。 双方对视。 是位心很细的女弟子,一身洁净短袖上挽,披了一件灰布外袍在此包扎缝合伤者够不到的伤口,已是第二日。 女子呵气如兰,黄鸣有些不好意思,扭过了脸去。 “我叫峮儿。”女子边为黄鸣缝合伤口,边用干净棉纱轻轻蘸抹溢出血渍,“小女子来自山外,是尊师在外面收的不记名弟子,这几日为了主持大比,带我来山上长长见识,再教习一门小型阵法,如果弄疼哥哥,一定要与我言语。” 黄鸣抬头看了眼台上的齐己,有些恍然,忙说了句“多谢师妹”。 “不敢以师妹自居,恩师说未打算将我引入太青,算不得太青之人,而且此次大比之后,我也会下山历练,争取早日凭自身机缘谋得一枚太青令,参加内门初试。”峮儿俏脸红彤彤的,说话声音越来越小。 黄鸣只得扭过头去,不知该说什么,只是觉得若是和寒荞师妹凑一块,或许能成为好姐妹。 毕家兄弟身上均无带伤,看都未看黄鸣一眼就离开了祖荫,毕伯宫不担心明天打谁,而是要担心今晚师傅姜有的训责。 毕竟上次挨训,都已是快三十年前的事了。 台上董江俊赞道:“虽身怀眼窍,亦是一名好的修武苗子,打起来后劲不足,还是窍穴开得少了。” “修武苗子?”齐己觉得董江俊对这位曾攀附过董锦的弟子评价过高了,随口说道:“四十年前放题的兆会也被人称为修武苗子,修道、武道同修,现如今还不是一入天才后境界涨得飞快,武道境界停留在了开窍期?昨日里还听橘栀说宗师刘榀收了个有望武道及练气双修的好苗子,可那有那么好攀登巅峰的?” 董江俊扭过头咕哝了一句,齐己便笑着看向擂台方向。 自家弟子今日大杀四方,也算血洗昨日和那年纪不小的毕伯宫一块弃权那档子事儿了。 黄鸣的棍棒被场记丢下台来,心湖响起牛永的声音:“比完我便去寻那卓拙,明天重注买你赢。” 黄鸣起身拾起棍棒,向场中雾里无声抱拳,随后朝着峮儿笑了笑,便蹒跚向祖山走去。 过了祖山门,黄鸣便放下伪装,脚下不再蹒跚,徐步攀登。 许密现身,只是晓得黄鸣输了,却不知晓其中缘由,于情于理,今日很难出现能够匹敌黄鸣的内门弟子了,就归老儿那么个摔打法,今天会有伤得了黄鸣之人?太青以术见长,能打的昨天几乎都顺利晋级了才是。 还未上山走几步,二人便抬头瞧见归逢臻手握云盘驻足身前,三人便一起去往钟雀楼。黄鸣盘坐在地简单叙述了一下场内情况后,许密听罢火冒三丈,归逢臻下颚微垂低头思量。 夜里。李宓所在的书籍处,苏雨娘正在视察添香的伤势情况,只见白日里凶猛异常的添香,当下温顺的像条小泥鳅。 李宓挽着妹妹李芯手腕,有些忧心忡忡。 她倒不是担心添香的伤势会加重,毕竟与妹妹那条濯青平日里厮杀较技,更重的伤也受过。 她担心的是明日里妹妹的对手。 东剑阁五气窍修士毕伯宫,记处蜃窍黄鸣。捉对厮杀,妹妹李芯都未必打得过,对上伤势严重的黄鸣还好说,怕就怕对上毕伯宫,大雾褪去的环境下,妹妹几乎是毫无胜算。即便那锋芒无匹的银鞘剑,裹了一层层蜜蜡。 李芯倒是个没心没肺的,脑子里装不下东西,自打姐姐归来,便已是骂了那个炸伤添香的黄鸣足足两个时辰了。 李宓叹了口气,比起添香,那位明知一打三还要为之的黄师弟,应该伤的更重才是。 松开握着李芯的手后,她缓缓走出月台,圆月当空,李宓望向祖山更高出的记处。 翌日,黄鸣双手缠好棉布,依旧提了那杆棍棒,与记处的其余弟子一起用罢早饭后,便向薛颐打了招呼独自去往祖荫。薛颐执意一同前往,还是被黄鸣劝阻了,可下山后未曾想到的是,在祖荫处的人流当中,竟是归逢臻负手其中,腰板挺直,高出寻常男子整整两头,灰白头发随便扎了个发髻,显得尤为扎眼。 今日众人来此的多是内外门弟子,对眼前这位不着太青服饰的褴褛老者,多是敬而远之,识得的,避的更远,认识又没躲过的,便只能硬着头皮轻声唤一声:“归门主。” 谁也不理的归逢臻看到黄鸣缓缓走来后,给了个眼神。 黄鸣凑上前去,微微抬头,归逢臻轻声低语:“我会来此,不是为你...是为答应奎登台的那件事。至于你昨晚的那件事,我已有主意,所以今早找齐己提了一嘴,他那边已经点了头,而且和我聊了好多昨日里你未曾说得出口的。你好好表现便是。” 见归逢臻不再与自己言语,也未将新的麻绳交付于自己,黄鸣便向归逢臻抱拳,大步走入人流之中。 莫不是大师傅已与齐门主说好,今天给自己安排了个好对付的外门弟子? 祖荫已映入眼帘,只不过与前两日不同的是,八座擂台均已嵌入地下,取而代之的,是中间本用作阵枢的那块空地,说是空地,山石、土丘,不知名高大林木一应俱全,在祖荫大阵的作用下,拔高了起码一丈以上,黄鸣从远处看去,此擂台相较前两日擂台,大了丈余,这造景的前辈,倒是个妙人。 甚至还有个小水塘,里面篆养了些许鱼虾。 今日观礼台上只有齐己一人而已。而台下早已人满为患。 比试的少,看热闹的多。也有几位衔脉期、溶血境掺杂其中,比如正在坐庄的卓拙,摇着蒲扇敞着怀,手里攥着半根黄瓜,正在大声嚷嚷。身边狗腿也多,大都是一手灵珠一手纸,嘴里还含着一支蘸了墨的秃笔,其中就有猪头般的崔有生,既然今日得闲给卓拙当个帮闲,看来昨日大比应该是拿下了。 也有些各山头的仙子们,周围都围满各山头的年轻小伙,一副这是我师妹你们瞅啥的样子,每次有人往前挤一下,便有前面的人骂娘,那些贩卖冰镇梅子及各种吃食的贩子,早已爬上为数不多的几棵树上,做起了一手交钱一手交货的生意。 黄鸣哭笑不得,这比当初走溪林去往食肉林擂台,阵势大太多了,更没想到太青竟有这么多人。 擂台之上,同时站有两名场记,一男一女,女子正是书籍掌籍苏雨娘,男子更是熟人,农家将李吉格。 昔年的金童玉女,如今也鹤发不童颜了。 齐己起身,轻推身旁蜡丸,口中说道:“今日是准大比第三日,比试弟子上台。” 下方弟子纷纷上台,离得远的,就上的慢了很多,好在齐己不急,在看到台下没了动静后,蜡丸轻轻抛向了众人。 黄鸣轻跳一下便接住了一枚,叩开一看,是四十九号。 苏雨娘处,负责登记奇数号牌,李吉格负责偶数。 所以对阵之人是谁,还不好说。 黄鸣下台后占据了个前排位置,只是靠的太前反而看不真切,黄鸣便有意识的后退了几十步,直到有人唤他名字,才停下了脚步。 是第一日与之对敌的隋宜。 今日隋宜并无背剑,发髻也特意散开,鬓角深处结了绳结,靛蓝色宽衣,雪白大袖外套有内门统一服饰,配以高大身躯及硬朗外表,有那么些许的写意风流,身旁两名女子,一内一外,都是东剑阁弟子,外门弟子是东剑阁三江城一个分支的习教,模样来看像是名二十岁左右的女子,实则已有模样两倍的年岁了,另外一名杵着木剑的内门女子,柳眉细眼,眼中蓄水般看着隋宜,是如假包换的豆蔻年华。 黄鸣抱拳,“见过隋师兄。” 隋宜凑过身去,轻语道:“昨日听毕二哥说了,姜师伯更是重则毕大哥,今日过后,罚在水崖面壁三年。” 黄鸣摇了摇头,并未言语,看向当先步入擂台的二人。 着外门青衫的汉子三粗五大,包有一副黑色头巾,使一对短戟,着内门服饰男子身材矮小,上台时有些踉跄,似是有伤在身,台上二人站定,李吉格宣布比赛正式开始后,大汉冲锋,一戟砸向矮子面门。 矮子也并不示弱,竟是想要迎接大汉这一击,不知是矮子托大还是左臂伤重,竟是仅凭单手就接住了这自上而下的仗势劈击。 只是矮子接的并不轻松,须臾间便单膝跪地,甚至观众们的好字刚刚出口,就有嘘声响起。 尤其是卓拙那处东南角,嗓门更是大到没了边,什么粗鄙的言语都骂出了口。 “吴光棍!给老子起来,老子押了你个龟孙四颗灵珠,你要是去了外门,老子就把你的老婆本全给你抠出来!” “四麇哥,别停手啊,再补上一戟,对就是戳他那里,哎哟,这吴光棍下手真阴,小心自个卵蛋!” 吴光棍那只下垂的手臂果然是装的,趁着这位绰号叫四麇的汉子抡起第二戟的空档,一招极为阴损的老翁逾墙掏在了那汉子的关键的部位上,汉子肝胆欲裂,趁着还有点气力将那手中短戟丢掷出去,被那吴光棍轻松躲过。 四麇倒地不起。 苏玉娘啐了口吐沫,看着那三角眼的吴光棍,宣布了比赛结果。 吴光棍抱拳下台,嘘声四起。 卓拙哈哈大笑,开始拨弄灵珠,将第一场的押注赶紧结了。这里面有个大注,是五十位外门弟子能如大鲤般跳过龙门晋升的能有几位,越是接近比赛结果的,拿到的越多,每届能超过十人的,都算是大年份了。那些输了赛事的外门弟子还好,大不了继续隐忍几年,再次历经外门大考后爬上来挑战内门弟子,而那些内门沦为外门的弟子,尤其是年纪大了的,基本就会一蹶不振,不如就借机离开祖山,寻个外放差事,此生就不回太青,术甲一方,倒也快活。 只不过一会就听到卓拙的叫骂:“吉格师兄,你不能让第二场打的久点?这会第一场的账目还未结清!” 原来第二场比第一场还快,在一场内打内的较量当中,一名浑身带伤的女子武者还未等近身,便被另一位六阵山的弟子缠绕至地下三尺有余,失去了一战之力,主动认输了。 苏雨娘一直把卓拙当自家人看,便没有喊人上台,大比就这样停滞了一炷香的时间,无人敢说什么。 毕竟作为东道主的齐己都斜坐在台上,把玩一件浮尘柄端,笑意浓郁。 比试继续。 今日不同往日,在双方都能看清对方的情况下,经常两到三次交锋便能分出胜负,一旦理不清楚赔率,卓拙便向台上李吉格猛使眼色,后者无奈,便以清理擂台为由,停滞片刻。 喊道三十九号和四十号时,一位高挑纤细的女子单手跨上擂台,引得在场好几个溶血境为之侧目。 归逢臻、牛永、卓拙和四里海的白首锦,四位溶血境宗师,共看柳鱼趣。 今日除了不让擅自下祖山的许密及依旧留守在内泽的希肖、聂挽擎,太青溶血境的宗师,来齐了。 卓拙沉声告知身旁心腹道:“曲竹峰的那位女修戚灿,胜率极低,这把猛押那位柳姑娘,稳赚不赔。” 众人心下疑惑,这见都没见过的小姑娘,如何能斗得过昨日里在六阵山齐己大弟子姜淼手下走了一盏茶的戚灿?可既然是小师叔如此说了,那自然有小师叔的道理,在别人纷纷押双的情况下,犹豫着把重注压在柳鱼趣的单上。 甚至还有个哆哆嗦嗦下注被卓拙打了手背的家伙,心里咕哝不已。 正是此次未能入围外门前五十还落下一身伤的戴绩。 戚灿瞥了眼赤手空拳的柳鱼趣,抿了抿嘴,听说此女在外门考核拔得头筹,可那有如何? 见柳鱼趣上台后尤有兴致大量周围景致,不曾有先手意向,戚灿却早已在脚下埋下符箓。 那就引你过来好了。 正待戚灿有所动静时,柳鱼趣瞥了眼戚灿脚底,浅浅一笑。 踢踏之下,地下似裂开一道肉眼不可见的纹路,使得戚灿那本就埋得不算深的两张泥潭符显而易见。 戚灿恼羞成怒,手持两柄袖箭般的中阶符器直向这贼精的小姑娘攻去,柳鱼趣神情一肃,不再负手。而是张开双臂后撤一步,摆出了一副极有意境的拳架,腰肢弯曲,左手贴地,右手紧握向后高过头顶,右脚脚尖绷直。 在戚灿奔跑途中,柳鱼趣似乎改变了主意,右手变掌,再次后撤一步,只不过右脚一直绷紧未动。 身子紧贴地面。 归逢臻眯了眯眼,不再看向柳鱼趣,抬头看向蔚蓝天空。 “轰!” 炸雷一般的声响过后,柳鱼趣拔地而起,腾空足有五丈,空中坠下更是迅捷,右脚脚尖开路,隐有呼啸之声。 戚灿瞳孔收缩急急后撤,两柄袖箭举过头顶,向那不知天高地厚的外门第一人投掷而去。 如一场老鹰扑食,只是柳鱼趣下坠时并未张开双臂,而是双拳紧握抱向头颅,提高下坠速度。 红蓝两柄袖箭扎入柳鱼趣双臂,只当被扎了两针,完全没有影响到她的下坠速度,戚灿胸口一闷,瞬间想到了一个“死”字。 李吉格赶在苏雨娘前闪到戚灿身后将其拽出了八尺有余的距离。 “轰”地一声,大地上烙下一副方圆一丈有余的蛛网,裂纹蔓延的纹路让戚灿的胆子彻底被吓破,柳鱼趣单膝跪地,镶入砖石地下三尺,右脚脚下不断有浓烟蹿出。 “三十九号胜。”苏雨娘吃惊不已,在公布结果后看向归逢臻方向。 不只是她,其余在场的几位武道宗师和见过归逢臻出招的衔脉期修士,同望归逢臻。 是近百年未曾现世的稗官决。 归逢臻不再看向天空,转身离去。 柳鱼趣拔下两枚袖箭丢弃与地上,转身离去。 白首锦及牛永,也转身离去,只不过牛永在离去前,去往卓拙处押了一手黄鸣,两枚灵币。 卓拙竖起大拇指,示意牛老哥真是好眼光。 白首锦早已过百,却驻颜如三十余岁女子模样,此下心情大好,向祖山喊道:“归大哥的足窍嫌弃终于洗脱了,可以让归大哥下山了吧?” 心湖传来了洪海的声音,“归老弟的嫌疑早已洗脱,只是一直自困祖山而已。锦儿,今日一举,只是祖山方面的公开表示,一旦这个绝无足窍的少女用得出稗官决,东域归逢臻,以后出入太青皆自由。” “谢过师尊!”白首锦没有传音,向祖山抱拳后,走出人群为其闪出的一条路。 身后跟着同样神情激动的牛永。 这位被归逢臻领上太青,登山顺遂的同乡后辈,即便同样迈入溶血境,见了归逢臻也一直以晚辈自居,就和洪海一直与归逢臻同辈相交一个道理。 敬重归逢臻这位太青溶血境武道第一人的拳理。 第六十章 遛狗 (对不住,家中有事,今日更新晚了) 文无第一,武无第二,放在整个太青、整个北域、整个天泽大陆一样适合。 齐己、李谨言、丰妙珠三位主修衔脉的“气宗”修士和姜有,秦地鸣两位主修衔脉御物的“剑宗”修士,都不敢自称太青衔脉期第一人。 可当下现存的七位溶血境中的六位溶血境武者,都认归逢臻为太青溶血境第一人。 皆因百余年前,钟雀楼闹鬼一事,门庭奚落的岫沟归逢臻,在那时还是衔脉期修为的梁君都毫无办法的情况下,以稗官决杀招制服鬼物,收为己用。 所以与其说梁君是盯梢归逢臻,不如说是监视那位早已与归逢臻融为一体的鬼物。 前几天奎登台向归逢臻索要稗官决上册抄本,只说拳招,已在一天两夜内便被柳鱼趣悉数掌握,上次许密和黄鸣在祖山下遇上携有云盘的归逢臻,正是在溪林里亲手教习完柳鱼趣归来的路上。 即便如此,柳鱼趣迸发全身气势后,照葫芦画瓢,能发挥出稗官决上册的三成威力。 已然不容小嘘。 而在太青的溶血境武者,今日除了许密悉数前来,就是为了目睹归逢臻自困百年后的正名之时。 稗官决,我等人族亦能修习,我归逢臻,不是足窍魔族奸细。 囊中羞涩的牛永心潮涌动,笑着对前面的仙子白首锦说道:“今日需为归老前辈豪饮七碗。” 白首锦回过头来,“牛哥坐庄?” “尽管叫人!”牛永哈哈大笑后,又轻声对白首锦说道:“只是需要仙子先垫付酒钱了。” 白首锦所在的四里海,盛产各色蝶种锦鲤,是各大山头仙池里不可或缺的神仙鱼,吞水吐雾,雾气颜色各异,所以销路极好,买多赠多,偶尔还送十余斤四里海的底沙,所以白首锦不是个差钱的主儿,只是女子生意都是精打细算,不会让主动提及饮酒一事的牛永钻了空档,这才问道:“好说,只是牛哥不会让小女子事后追要酒账即可。” “好说,说来惭愧,今日在卓老弟那边押了个庄,把昨日当场记的宗门赏钱都押上了。” “哦?押的哪座山头上的弟子?” “记处黄鸣,去年刚入内门。” “对手是谁?” “嘿嘿,不清楚,我都不晓得这黄鸣今日号牌,万一到天黑才打,岂不是影响我们几个饮酒的兴致?” “就对这黄鸣这么有信心?” “昨日里,差点一打三。你说厉害不厉害?”牛永一想到能在沽庙地界与归前辈推杯换盏,便抿了抿嘴,“还叫谁?” 白首锦想了想,“许老哥?” 牛永摇了摇头,“许老哥作陪的话,就得去祖山草迹亭,怕在贾老祖面前,喝不痛快。” “嘿嘿,谁说我只能留在祖山了?”身后闪出许密身影,“只要是归老哥带着我,我还能去那钟雀楼,都是小李门主默许的。” “许大哥!” “许兄。” 许密绕到二人前面,搓手笑道:“今日可要不醉不归,猛灌归老儿,这老家伙今日又要收徒啦。” 白家姑娘心里明亮,“是那柳鱼趣?可为什么要说又呢?” 许密大笑着拍了拍牛永肩膀:“牛老弟啊,多买些吃食,不妨的!要二十斤上好的小脚娘子酿,食肉林产的上好血食和酱牛肉,别不舍的花钱啊,你下重注押的那个差点一打三的黄鸣,同样是老归的弟子之一,也是我许密的开山即关门弟子!” 牛永哈哈大笑:“怪不得有如此能耐,观此子心像,按部就班修习百年,成就必在你我之上!怪不得昨日里少年会有那麻绳,我早该想到的!” 在简单掩埋柳鱼趣踢踏的石坑后,比试继续。 隋宜啧啧叹道:“这从天而降如水鹰扑鱼般的技法,我可没有信心在第一次遇上时躲过,戚灿师姐输得不冤。”黄师弟,你有信心躲过或硬抗这一击吗?” 身旁年轻女修看着隋宜,笑称师兄你太谦虚了。 隋宜一摇袖子,继续发问道:“黄师弟,你有信心躲过或硬抗这一击吗?” 黄鸣笑着摇了摇头。 两场过后,那位容颜如出水芙蓉的李芯上得台去,众男弟子纷纷押注李芯,份额不大,却极为踊跃。 只是一会的功夫,众人就觉得押的少了。这位身处书籍的妙龄女子,仅仅一招便压制了对面的那位来自食肉林的查强。 毒蛇绕颈,不认输还要等死? 袖中蹿出一条比昨日添香稍小一号的竹叶青毒蛇,除了腹部泛白泛黄外,通体青绿,自李吉格口中那句“开始”发声后,直扑查强而去。 创下了今日比试时间之最。 坐地分赃的卓拙一个眼神,比赛便又以修葺场地为由搁置了片刻。 齐己依旧不以为意,只是心心念念归逢臻早上提及之事。 齐己照办了,笑称这还不是老兄你一句话的事?举手之劳。虽然早上交流不多,可齐己依然感受到归逢臻依然没有了前些年的那种衰老气息,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老而弥坚的厚重感觉。 不是归逢臻不擅收徒教徒,而是归老哥出脚毒辣,断手断脚都算稀松小事,所以一直以来没人坚持下来罢了。 既然祖山正式允许归老随意走动,那以后遇上些小事,便可让归老哥还上这个微不足道的人情。 反正都是顺手为之的事,自己不乐意办,亦可交由弟子们。 不温不火地又打了一场之后,苏雨娘瞅了一眼手簿册,喊了一声:“四十九号、五十号上前。” 黄鸣与隋宜口称去了,隋宜笑着点了点头,只不过看到对面上台的大师兄,又苦笑着摇了摇头。 黄鸣和毕伯宫同时上台。 黄鸣也在上台之时,知晓了归逢臻的意思,原来这齐己果真能够操纵蜡丸的投掷取向。 双方遥遥抱拳,越走越近,两人神色均平淡。 一位是东剑阁年纪最大的开窍期弟子,一百一十余岁高龄,模样似过不惑,五气窍底子,一把银鞘剑驾驭的出神入化,看着郭燎从师弟变成了小师叔,再到死。 另一位是去年新晋弟子,一体一气两窍,老天眷顾,所开气窍,是那金贵的蜃属眼窍,从两次皆输的比试来看,似乎又有新窍孕育。 二人距离已不过七步。 李吉格和卓拙同时大喊。 “开始!” “锁庄!” 毕伯宫后撤一大步,双手娴熟掐诀,腰间两尺长短的银鞘剑如领法旨,蹿囊而出,以螺旋姿态,向黄鸣直扎而去。 “来得好!”黄鸣不退反进,单手撩起木棍一头便向银鞘剑砸去,之前两次遭到暗算,却根本不晓得这剑的斤两,黄鸣暗裹气势,木棍两头都有镶嵌颇重的铜环,所以后发先至,去的又沉又疾。 毕伯宫冷哼一声,右手食指中指往上提起半寸,银鞘剑便不再是螺旋状态,而是自下而上迎上那裹有气势的木棍。 先是叮地一声,银鞘剑接触木棍的一侧剑锋所裹蜜蜡被木棍铜环震碎些许,毕伯宫眉头一皱,这能是一个一窍武者的气势? 眼看剑锋被压,毕伯宫身形再次一撤,法印结为双手食指中指弯曲模样,银鞘剑后撤三尺后,再次以螺旋状刺向黄鸣。 黄鸣倒也机敏,前方棍头触地后借势往后一跳,手腕一挑后再次击飞银鞘剑,飞剑被挑至上空,黄鸣眼睛一眯,正被刺眼阳光照到,毕伯宫看在眼中,顿时心头一喜,不再双手结印,而是以单手上托至头顶,猛然间一按而下。 飞剑再次以昨日雾中那种匪夷所思的速度,俯冲而下。 却不知晓已中了黄鸣之计。 这一年以来,归逢臻多次借钟雀楼的破败瓦洞射下来的阳光来对黄鸣施以毒手,也就多亏许密半敛眼皮的独门技法,才逐渐打破了归逢臻屡试不爽的借光踢击。 见飞剑一扎而下,黄鸣觉得时机到了! 半后仰的身躯就在瞬息间变为了一种往前冲刺的身姿,双手自然下垂,棍头都不要了,无声无息,一息两丈。正是许密教习黄鸣躲避归逢臻踢击的常态“跑桩”。 跑得快才能让老归踢不到,起码是早晚有一天踢不到。正是小师傅许密说的。 飞剑自然没有扎中黄鸣,本来按照黄鸣的估计,这飞剑以如此快的速度扎下,又如此锋利,定会在短时间内难以拔出,正是近身胖揍毕伯宫的大好时机,可黄鸣还是小瞧了这位年纪足够大的半步天才,飞剑不但没有扎到地下,甚是连地皮都未曾碰到就折出了一个美妙弧度,追击黄鸣! 而毕伯宫也不是隋宜,竟是可以在跑动中继续掐诀御剑,大大增加了黄鸣的追击难度。二人距离虽然越拉越近,可身后的飞剑却也咬在黄鸣呼吸之间了。 追不上! 黄鸣果断放弃追击毕伯宫,一个横跳上了身旁的歪脖子树,银鞘剑紧随其后,毕伯宫单手横推,两丈以上的树干被没了蜜蜡的银鞘剑一剑削下。黄鸣借着树干落下的空档遮蔽身形继续追击毕伯宫,毕伯宫左手御剑,右手大吼一声:“起!” 身下出现连片荆棘,高约一丈,以毕伯宫为中心,形成了一个足有五六丈的扇状的保护圈。 李吉格看了一眼苏雨娘,心声言语道:“这符不合规矩。” “怎么就不合规矩了?”苏雨娘白了李吉格一眼,“是昨日宓儿与伯宫做得一手交易...由于此次更改规则,我便刻意将此符压制在了黄纸之上,连夜给宓儿绘就的.一张昨日用过了,而另一张,便是这张了,不曾想都用在了黄师侄身上。” 李吉格便不说什么了。看着在荆棘圈外拼命躲避飞剑的黄鸣,轻叹一口气。讲道理这黄鸣以两窍底子坚持至此,殊为不易,尤其是心性和手段,及在春丘极为有利的眼窍,晋级下一轮很有希望,可如今看来,除非能越过这铁荆棘,否则只能止步于此了。 剑光一闪,黄鸣脸颊溢出血珠,发髻一乱,被削去了一小撮头发。而对面,随着黄鸣位置的挪动,毕伯宫也不断在调整自己的位置,正如修士们常挂在嘴边的情形如出一辙。 修士打武者,如遛野狗。 黄鸣心思急转,要不要启动心窍,运起小踏空决学那柳鱼趣,模拟归逢臻从未亲传过自己的稗官决。可如此一来,不说远走别处大陆的梁君,心思同样缜密的李谨言就会刻意针对自己,弄不好自己便会是下一个归逢臻。 在祖山一百四十余载不得脱困,可归逢臻是真无足窍,自己可是如假包换的足窍持有者。 黄鸣想好后笑了,可是在场所有人看来,一张黢黑的普通面容下,竟似乎有些狰狞。 本该是轻狂的少年年纪,一直孤行那隐忍路。 第一日即便裴素红落台,自己亦有机会将已行至台边的隋宜踢下台,到时候与符箓灵珠大量消耗的橘偲,胜负依然有六、四之数。 我六她四。 第二日本可开启血窍空中踢踏返回台中,再将失去灵蛇庇护的李宓打下擂台,机会极大。 一忍再忍,再再忍。 黄鸣高高跃起,拳锋直向银鞘剑剑尖挥去。 飞剑下坠途中割伤黄鸣小臂,亦被裹足气势的黄鸣远远打出。重重摔倒在地的黄鸣吐出一口鲜血后,不省人事。 卓拙起身,并作几步快速跃上擂台。 气势从其左手窍缓缓透入后,黄鸣缓缓醒来。 在苏雨娘宣判结果时,也听到了卓拙的轻轻呢喃。 没事就好。 准大比最后一天一直打到了半夜,黄鸣躺在记处房内,新伤好几处都裹好了绷带,怔怔无言,斜视大弓独中。 心里已默默想好下一步。 仅仅过了一年,黄鸣便成为上届五位中第一个失去内门资格的弟子,期间高晓斌上门送来了一套簇新合身的外门淡绿色外衫,还有半只烤鹅。薛颐同样前来探望过几次,黄鸣笑着说无妨,本就底子浅薄,这一年着内门服饰出入太青,着实惶恐了,既然事已至此,定会坦然面对。 三天后,黄鸣穿着外门浅绿色外衫打扫完记处院落,跑去沽庙领完一份寻常冬酿,老者忙拉过黄鸣,告知董锦一年的酒例已经到了期限,是否继续追加一年? 黄鸣淡淡一笑,说不必了。 等到草迹亭寻觅归逢臻和许密,两人均都不在,黄鸣回到记处,没事便拂尘拍打,规整典籍。 就这样,一旬后的某个深夜,有人推开了黄鸣房门,黄鸣放下手中的净眼术后跳下床来,恭谨弯腰执太青礼,“见过大师傅。” 来人正是一身簇新太青一方门主服饰的归逢臻。 归逢臻坐下来拨弄了一下灯油,抬头问起黄鸣:“你在比试中用了几成力?” 黄鸣心里一咯噔,还是硬着头皮说道:“竭尽全力。” 归逢臻不再与黄鸣对视,而是两指轻轻敲打桌椅,发出咄咄之声,两人互不对视,两两无言。 最终还是归逢臻叹了口气,皱眉看向黄鸣。“当夜我们几位溶血境在钟雀楼饮酒,小卓是其中唯一在场看你打完的一个,他将其中情况讲得尤为详细,当你下坠后更是跑上台去瞧你伤势,可他告诉我,倒地不起的你气机气势皆平稳,本该是你遛着毕伯宫那小子的好局势,外人看来像是他在遛着你打,你甚至都无法近身?” “弟子惭愧,虽然尤有气力,却实在找不到近身毕伯宫的办法。”黄鸣怕归逢臻不信,又补上一句:“千真万确。” “罢了,都过去了。”归逢臻起身后,留下了三句话,轻轻掩上房门离去。 “恭送师傅。”黄鸣不敢抬头看向归逢臻,只是杵在原地喊出这么一句。 “毕伯宫驾驭飞剑,旦夕之间便是极限,你再坚持一会,胜负天平自然倾倒。” “你我二人师徒名分依旧,你能撑得住我五脚,稗官决上册功法依然会传于你。” “每月你依旧有两旬时日在我岫沟修习,待到明日三竿,你与你柳师妹一同在草迹亭等我,共赴钟雀楼。” 六十一章 芝麻城 下一届内门选举,岫沟便会正式收取弟子,祖山给出的份额还不少,十一个外门,两个内门,物产方面,经过贾鸿鹄的许可,李谨言给归逢臻带去了四十余粒芥子坡树苗,是李谨言这一脉须弥盒制作过程中用量极大的一种灵材,原产自华盖大陆的一块秘境之中。 这树苗取之不易,育之不易,所以归逢臻如那田垄老农般拿出了好些时日跟着李谨言修习此苗育植,而李谨言也是个有耐心的,像那教书匠一般谆谆教诲,有一天,归逢臻忽然想起许密前几天下山办事,怕寻不到自己的黄鸣多想,这才匆匆赶往记处见了见黄鸣,又匆匆赶回。 翌日暴雨,黄鸣用罢早饭后整理罢记处典籍,便携了蓑衣斗笠登高去往草迹亭,电闪虽击不入玄青山大阵,雷鸣声犹在,由远及近震耳欲聋,黄鸣微微抬头,雨点便毫无章法地“揍”在了自己脸上,即便披了蓑衣,依旧挡不住沉重雨点,好在这档口应该便是三竿,没误了大师傅的邀钟。 雨中亭中,是负手背对着自己的一名纤细女子,头戴斗笠,身上蓑衣倒是横放在亭中石凳之上,并没有穿着什么内门服饰,就仅仅是暗红色的短打衣衫,扎了根束发用的绛底头绳,再瞧其腰带,黄鸣便有些恍然,那头绳敢情就是从腰带上撕扯下来的。 同期的柳鱼趣,如今名声大噪,是记处弟子茶余饭后的谈资之一。 若非奎赴京拦路,本该是继山门三千阶和易湖红莲问心后的溪林魁首,所以拿下戚灿这类几十年没有进入核心圈的弟子,当然不会太难。 不知道该如何与她交谈的黄鸣并未贸然去往亭内,只是站在雨中等待归逢臻前来,倒是柳鱼趣隔着如此大雨发觉到黄鸣的到来后转过身,大方邀请黄鸣入亭避雨。 “黄鸣师兄,溪林一别,已有年许,别来无恙。”柳鱼趣笑语晏晏,并没有场上那种杀伐气势,主动与黄鸣攀谈。 黄鸣拍打着蓑衣上的雨水,摘下斗笠,口称:“如今贬入外门,不敢以师兄自居,确实是与柳姑娘一年多未见了。” 柳鱼趣见黄鸣透着生分也不着恼,伸手出亭后,瞬息间掌心便囤积满雨水,观其水纹后笑着收手回亭,黄鸣诧异发现,那本该生出涟漪的掌中所拘雨水,竟能够毫无波澜。 心静如斯。 黄鸣由衷赞道:“柳姑娘的手好稳。在下实在看不出此种手定之法,用的是气机还是气势。” 柳鱼趣并未回应,而是笑着说道:“师兄请看。” 只见那雨水如一只雨鳅般沿着柳鱼趣的食指蜿蜒而上,再从食指指尖凝成一粒巨大水珠,滴溜溜旋转。 黄鸣再次赞道:“柳姑娘气机扎实,已经可以驾驭五行之物。” “师兄说笑了,我身无气窍,只是一名五窍武者。” 天聊不下去了,黄鸣尴尬笑了笑,转头赏雨。 不过柳鱼趣谈锋正健,依然没打算放过黄鸣,只是不再有所称呼,“哎,归师那边的修行,苦不苦?” “还好,每天有大量的时间可以休息。”黄鸣毫不“隐瞒”。 “哎,这些时日,归师都教了你些什么?” “并未教些什么,只是承诺在我能躲开或抗下其压制在六窍气势的招式,便教我稗官决...上册。” 柳鱼趣心中一喜,“太好了,我也是为了求这本稗官决而来的,虽说归师受人之托教了点架势,可我认为他这路从天而降的腿法奥妙至极,大有学问,是我一定要学上一学的。” 看着自信满满的柳鱼趣,黄鸣还能怎么说?只得苦笑说道:“以姑娘天资,应该不难,那就先恭喜柳姑娘了。” 柳鱼趣笑着点头。 片刻后,天上骤降一人,扛着锄头绑着缠脚麻绳,浑身泥泞,向亭中二人招了招手。 许密此次下山,暗杀一人。无亲无故,无冤无仇,只是此人多年间在太青所辖的两国边境为祸一方,已悄悄借道阴兵,以偏门入了衔脉期。 执行任务前卢磬拍着胸脯说的是个开窍期,只不过道行有点高,一般的开窍期还真就未必打得过,此次非你许老弟出马不行。这条情报让许密吃亏不小,好不容易追上此人,还是被对方以跌境为代价跑了,留下了一具尸骸不说,更是以一根骨鞭让许密受了些不大不小的伤,身边那个虎背熊腰的四窍扈从倒是个不怕死的,被许密赏了一拳后没有起身,许密也不好意思下死手,在当地徘徊一旬不见正主踪迹后,搜刮了点贼子据点莲台的灵币后,便打算回山上复命了。 灵币样式古朴,不似北域之物。 大雨倾盆之际,许密距离太青地界也就十余天脚程,加上伤势复发,便在一隅叫做芝麻城的小城养伤住下了。好巧不巧,快到晌午天时,街上两伙江湖人在解决宿怨,一方是一名头戴斗笠未着蓑衣的独臂汉子,一方是三位各持器械的中年男子,独臂汉子身后还有位老者骑在马上,撑一把油伞。前方三人目光凶狠,只有汉子身后的那位老者,眼眶凹陷,似是一名目盲之人。 许密两不相帮,就只是在二楼自己房间里饮酒吃花生,看这不花一粒碎银的好戏。 修为来看,马上老者该是此间魁首,似是一名擅使阴毒暗器的四窍甚至五窍武者。 在隋国这水浅王八多的江湖当中,身手绝对不弱了。 而那前方三人,不值一提。只有居中眼眶通红之人,是名勉强算得上开了窍的武者,其他二人,会点把式,叫他们一声江湖豪杰都是好听的。 独臂蓄须的汉子,手臂不是新伤,是个有点本事的,只不过这四人外,暗中还有两人,一男一女,身手倒也矫健,从他们注意力来看,不像是和独臂汉子一伙的,再远处,二十余人伺机而动,所有人服饰与廊街三人一般无异。 许密一扬脖子,灌下一口后举起酒壶,轻赞一声:“江湖辈有人才出。” 归逢臻载着二人冒雨前往钟雀楼,推门进去后,柳鱼趣看着雨水如瀑布般倾泻入楼的钟雀楼,啧啧称奇。 溪林里那灰衫大叔可是吹捧你是太青衔脉期第一武学宗师,就这?有时间刨坑种地不知道填补一下天坑?可又想到英雄莫问出处此话,便得意地点点头,好歹以后这岫沟便是自己家了,除了修行之外,身旁小黄说休息的时间很多?看来要干的事情还有很多。 归逢臻转过身,身后二人便停了步伐。 “谁先来?”归逢臻惜字如金。 黄鸣上前一步。 一会儿的功夫,柳鱼趣就咽下一口口水。自己丝毫都看不清归逢臻的路数,这黄鸣是如何做到的?躲过一脚也就罢了,是如何可以连躲三脚的?虽然在第四脚被归逢臻踢中膝盖,依然向后翻滚着站起来要接第五脚。 受伤很重,已经不能高高跃起,可真要吃第五脚的时候,可奔跑速度之快,为何更胜前面一筹?等等,这黄鸣怎么好像被什么东西拽住一只脚脖子的样子? 恰好雷鸣,黄鸣被追上来的归逢臻一脚踹中胸口,随即又在原处极为迅敏的补上了一脚,还未等黄鸣落地,归逢臻又拔高了身形丈余,如鬼魅般出现在黄鸣上方,再冲其背后赏了一脚,伴随着沉闷的落地声,黄鸣嵌入地面上,手臂肩颈抽搐了几下,晕死过去。 归逢臻这才飘然落地,转头看了眼还故作镇定的柳鱼趣。今日收不住脚,多赏了黄鸣两下。 “归师,就他这样的,连败三场?” 归逢臻看了眼失去知觉的黄鸣,笑称道:“是他不想赢。” 归逢臻还是如同第一次教习黄鸣那般,和柳鱼趣立了规矩。 五脚六窍巅峰的踢击后还能站着,便再赏一脚更不讲规矩的踢击,如果还不倒,便传授柳鱼趣稗官决。 柳鱼趣无异议。 随后归逢臻也如第一次对待黄鸣一般,告知柳鱼趣每一脚的踢击位置。 柳鱼趣第一脚就没躲过,被归逢臻踢在了面门,一脚踹出鼻血,丝毫没有怜香惜玉。 柳鱼趣向后滑去,溅起大片泥水,双手拇指抹下鼻血,对在一起结了个又快又疾的血印。 归逢臻点了点头,本来打算第二脚稍微减缓力道的他就没有再迟疑。 三脚倒地后柳鱼趣艰难起身,又被归逢臻一脚撂倒,人事不知。 等醒来时雨已停歇,星辰月光洒满破败不堪的钟雀楼,自己披着黄鸣那件满是泥水的外门服饰,外面还套了两件蓑衣。那边两人,烤火饮酒,吃着肥鸡。 虽然疼的起不了身,柳鱼趣依旧心中一暖,终究不再是一个人。 又有了师傅,还多了个爱开玩笑的师兄。 这就是所谓的有大量休息时间?哼。 许密跟了出去。 这场从白天一直打到晚上的围杀之局,伴着居中男子的叫嚣,差不多听了个大概。 对面居中的厮杀汉,是在太青符号山被人拧掉脑袋女子的父亲刘江远。 身后那位,自是高薪聘用的高手,来自秃噜山,中等门派的三把交椅里,有这老人一把,名叫回鹘。 粉墨登场的这些人,原本许密都不晓得叫什么,开打之前报了一圈名号,诨号都是又臭又长,许密就只记下了这个回鹘。 还有对面的独臂男子,因复仇杀人贬黜太青的淳于让颐。 掠阵的回鹘应该是和刘家人商量好了,不到万不得已,就只是掠阵而已,由着刘家人为原本前途似锦的刘家人报此血海深仇。 因为刘家已经在这芝麻城布下地网天罗,只等淳于让颐入瓮。 淳于让颐的死穴,是北岸山恩师,老拳师已经被刘家人“请”至芝麻城,不由得他淳于家的小子不来。 一场波及很广的巷中大战拉开帷幕,连跑带打斗至酉时,雨势渐小,争斗圈子却越来越大,也就唯独许密所在的这处酒楼比较囫囵,但凡有危机此处的石头木块,都被许密拎起些东西挡出去了。 刘家来此的三十一口,亲戚家丁,供奉护院,非死即伤,只有家主刘江远,伤得不重,两眼血红,横刀于臂。 地方衙门只围不上,县老爷亲自出马也于事无补,只能由着下人撑好伞,身前站满十余人遥遥呐喊,勉强盖过稀稀拉拉的雨声。 而那县老爷坐在轿中,倒也不怎么胆怯,毕竟里外护着好几圈人,自己只是个文人,来此刷刷资历,哪见过如此血肉横飞的场面?这要是三年一次的考校下来,下三年估摸着也挪不了窝喽。 淳于让颐嘴角干裂,伤势不重,气势损耗倒是不小,周围东倒西歪都是刘家人,淳于让颐吐了口伴着血水的吐沫,缓缓向家主刘江远走去。 就在此时,刘江远急促喊道:“回大师,此时不出手,更待何时?” 目盲老者无声无息,折伞别于马上,黑色披风一甩下了马背,这下倒是许密眼拙了,这位目盲老人,竟像是个擅长近身攻伐的高大汉子? 笔直前冲后,竟是能准确分辨淳于让颐的方位。 淳于让颐额头硬接了老人一拳后,仰着脖子横着滑出一丈有余,老人见成名的一击竟然不得奏效,双拳并拢十指握紧又跟了一下,淳于让颐不躲不闪,肩头再挨一击后挥出一拳打在老人腹部,老人收腹吸住这一拳后,双拳不再并拢,而是分开各自拍向淳于让颐的太阳穴处,淳于让颐见自己唯一臂膀被老人吸住后,向前猛冲一步,一击头槌向老者脑门撞去。 别看老人目盲,仍然感受到了淳于让颐这记头槌的势大力沉,多年的对敌经验让他觉得当下互换伤势是亏本的买卖,遂双拳再变,变拳为掌两记手刀就要自上而下劈去,用来阻挡这位独臂年轻人这不要命的打法。 可还是晚了一筹。虽然手刀再次击中年轻人的两侧肩膀,自己依然被年轻人脑门对脑门撞飞出去。淳于让颐左臂解放出来后,回过身一拳打在了偷袭自己的刘江远的左脸上,可刘江远的倾力一击,依然砍中淳于让颐的右肋上。 人是远远飞出去了,朴刀脱手,整把宝刀留在了淳于让颐身上。 不擅长使用刀械的淳于让颐拔刀向再次奔袭过来的回鹘投掷而去,未曾想这回鹘真不简单,竟是两指夹住宝刀,宝刀应声而断,刀尖再次向淳于让颐飞去。 许密一眯眼,这回鹘果真是暗器好手,之前与那初出茅庐的小子互换伤势,近身肉搏,都是装的。 就连目盲都是装的,此时双目炯炯,哪还有之前的模样? 真正的杀人手段,还是暗器。 一块三斤多重的刀尖在前,斗篷下十余柄各类飞刀与铁蒺藜在后。 该是你小子死期到了。 可淳于让颐依旧向前俯冲,除了飞起一脚踢开刀尖外,单臂做盾挡下了大部分暗器。 血花四溅。 依旧竭力向回鹘挥出一拳。 回鹘斗篷一卷,将淳于让颐甩飞出去。 身后围墙应身而倒,淳于让颐艰难撑起上身,又被回鹘重重踩于脚下。 许密就冷冷看着淳于让颐殒命。即便有爱才之心,可毕竟杀人儿女又重创整个刘家,一命抵多命,你小子其实死的不亏。 只不过为何这回鹘迟迟不下杀手? “刘总镖头?”回鹘招了招手,“不如你来为令爱报仇?” 刘江远重重点头,起身后,踢开身侧凌乱箭矢,抄起地上另一把环刀大步向前。 对付一位气若游丝的濒死之人,刘江远虽然背后带伤,依旧游刃有余。 就在刘江远环刀过顶之际,许密把头扭向另一侧。 一位肩上扛着人的蒙面男子跃过许密所在旅店,将刘江远一脚踹出,身侧回鹘甩起一脚踢向那名蒙面人,蒙面人浑然不觉,反而一掌向回鹘脑门拍下。 回鹘只觉头上生风哪敢接下,脑门一侧躲避不及依旧被那蒙面男子拍中肩膀,随着咔地一声裂响,回鹘的高大身形瞬间矮了三尺,单膝跪地后地上裂出了不小的圆形裂纹。 回鹘缓缓抬头,看到了那名男子的冰冷眼神,身旁刘江远一样肝胆俱裂。 在回鹘滚离原地的同时,蒙面人接住回鹘的两记歹毒飞刀,背起血肉模糊的淳于让颐,双肩各抗一人向远处遁去。 回鹘从斗篷中甩出一枚日月圈,去速极快,男子闲庭信步般踩在地上,踢至一边,越过官府的包围圈,就此远去。 回鹘高喊:“好朋友,留下腕儿再走!” 蒙面人并未出声。 刘江远一跺脚,叹息一声,这才有闲暇功夫查看脚下家人伤势。 许密轻拍身下扶栏,直冲蒙面人方向遁去。楼下不远处回鹘只见一个影子眨眼间没了踪迹,眼珠乱转,惊疑不定。 回鹘与那蒙面人的实力差距真有如此之大?许密觉得未必。见识过隋国边境那个半死人后,许密真的觉得这些个鬼蜮伎俩太过儿戏。 距离芝麻城不算太远的山坳之中,有一处算得上隐蔽的洞穴,洞口只能容一人通过,里面倒是宽敞,更有干草铺就。蒙面人放下二人后摘下面巾,自顾自掏出火绒,吹得旺了,点起了篝火。 许密落在不远处的一处树梢上,静待一人。 果然没过半个时辰,回鹘只身前来,油伞不离身。 回鹘进去又出来,陪同一块出来的,还有那名岁数也不算小的黑衣人,个头不高,须发皆白。 许密悄然跃下树梢,又走近十余丈,这才听到二人的聊天内容。 黑衣人显然有一种做完一件要事的轻松,笑问回鹘:“三弟,刘江远没有起疑吗?” 回鹘虽然高于那黑衣人,却主动站在矮处,才能与其平视,沉声道:“二哥,那刘江远自然是未曾起疑,若不是还得帮着他抢救一番刘家人,我自是早就赶过来了。” “那东西可到手了?” “到手了,”回鹘将一块黑乎乎的东西交给那名黑衣老者,见老者手握那东西细细端详,犹豫一番,沉声问道:“可为何二哥不让我杀死这小子,还凭白救出此人师傅,此人就这么值得我们拉拢?” 黑衣人瞧了眼洞内晕厥的二人,才叹了口气道:“唉,大哥生死未卜,南有真意门,西有金元山,北有乌鸦岭,你我二人撑不起咱秃噜山的家业啊。如今加上咱秃噜山大哥带回来的那一枚,就有了两枚。你我二人必然要留下一人主持大局,你与这小子交过手,不太方便露面,所以盼着这淳于家的小子跟我走一遭大祁,一旦过关,便可进内泽搜刮一番,甚至能否百尺竿头更进一步,也在两说。不说内泽凶险重重,没个人相互照应,就说放出买路令的那个团伙的考验,也是生死旦夕间。” 黑衣人从衣囊中拿出了几块干肉干,二人席地而坐,分食不再言语。 既然事情也已明了,回鹘起身打算离开,黑衣人也准备进去为淳于让颐包裹伤势。许密便没打算多留,正待开溜时,那黑衣老者一句话钻进了许密的耳朵里。 “唉,对那符降董锦出手本就不智,一年没有音讯,想来大哥是回不来了。” 许密猛然回头,原来那天与自己交手的两人之中,其中一个,竟然是这秃噜山的第一把交椅,就是不晓得是死在自己手里那个,还是被董锦烧死那位。 六十二章 眺青山 二人口中所谓的祁国信物,是在野修里流传甚广的买路令,若说三宗试炼的令牌还能用修士钱买得到的话,那这买路令就不好说了。 究其原因,得到的,未必能在祁国寻得到组织,寻得到的,未必完得成组织交派的试炼任务,完得成任务的,未必能从组织安排的内泽路径中归来。所以三宗令牌往往都是大家族砸锅卖铁为子嗣后代某份差事,性命无虞;那这买路令,就是典型的把脑袋别裤裆里的豪赌,死里求生。 明显这刘家藏了许久的买路令,是为北岸山的刘敏准备的第二条路,既然家中无人再能拿着买路令去趟祁国,就不如用来换黑道成名已久的宗师回鹘出手一次。 蛇鼠有道,许密没打算打杀这俩江湖上的晚辈,径直北上,没有再回那芝麻城。 钟雀楼中。黄鸣还好,柳鱼趣一时适应不了归逢臻的强拳硬脚,起身后整个人蔫蔫的,面色苍白,如大病一场。 原因只在第三脚时柳鱼趣激发燃血脉络,不求与归师换伤,也要硬抗一击试试。 自然是没能得逞了,开启过程中,就被归逢臻踢击出去,呕血不止,逞能起身,一脚撂倒。 黄鸣看都不看这位在前几日还出尽风头的师妹,生怕要强的她觉得自己看她一眼,也是挑衅。 况且自己今日里脖项也挨了大师傅重重一脚,现下就算想要扭头,也是有心无力。 归逢臻拨弄篝火,仰头看向天外,寥寥星辰,对黄柳二人说道,休息两天,我们三人一同修葺钟雀楼。 许密回来后,去钟雀楼兜转几次,涉及柳鱼趣在场,也没在场指点黄鸣什么,就只是笑着看着,时间过得很快,已是秋后吃烤红薯的季节。而那半露天的钟雀楼,也在师徒三人的携手下,变得不那么露天了,老邻居荀国重没少送木材和青砖,闲余的青砖,黄鸣就把那条进入钟雀楼逢雨必蹚泥的土路给砌起来了。 旧伤未愈,新伤又起,挺不住了便爬上屋顶添砖加瓦,种红薯,砌青路。前不久柳鱼趣终于在挨得住四脚后,归逢臻便不再提醒踢击位置,待遇与黄鸣相仿了,当然也包括出脚的力度。柳鱼趣这才真正认识到这黄师兄有多么耐打。 两脚便踢得自己吐干净昨夜吃的红薯,第三脚整个人就埋进土里人事不知了。事后归师便说让自己先开了血脉再来享福。 没那么疼了,可依然没能撑住四脚。 黄鸣这边,看似一季下来丝毫没有进步,那是因为鬼魅黑影的捕捉速度越来越快的缘由。黄鸣坚信,这鬼魅的速度总有个上限,一旦自己突破这个上限之时,便是自己成功修习稗官决之时。 柳鱼趣想法更简单:我就不躲了,反正以我的身法躲也躲不过。哪天我能生扛归师五脚之时,就是我真正登堂入室,修习稗官决之时。 所以有天柳鱼趣便将自己这个大胆的想法告诉了归黄二人,两人对视一眼,埋头细嚼红薯。 虽然两人嘴上不说,却因同病相怜慢慢成了不是亲人的亲人。 直到立冬那天,柳鱼趣第一次了领略归逢臻的第五脚,便对这位深藏不露的黄师兄更加钦佩了。 归师的第五脚,与那前四脚实在是天差地别,仿佛第一脚是爱躲不躲,二三脚是舒筋活络,第四脚是专踢那隔夜饭,而第五脚,怎么说呢,几近于溶血境的一击,管饱。 许密不常过来,过来也就是蹭个饭,说些有的没的,偶尔叫黄鸣去草迹亭坐坐,黄鸣便会请教涉猎颇广的小师傅一些兵器上的事情,比如那两把带有金线的子母飞刀,黄鸣就没有藏私,果不其然,这俩黄鸣一直用不顺手的杀人利器,许密操纵起来如手如臂,即便没有气机御物,一样有气势的用法。许密将此宝交还给黄鸣,一再叮嘱此物慎用,知道你有这玩意的人越少,效果越好。 毕竟一出手便是削人头颅的下场,晋升内门这玩意肯定用不上,所以用时慎之再慎,不要误杀好人。 一日里,高晓斌来到黄鸣住处,笑着说道:“师弟,前些日子你让为兄好找,今日终于把你盼回来了,真把我急死了。”嘴上说急,可脸上坏笑,哪有一点急得样子? 黄鸣正在运转徙倚引气之法,刚刚叩开一粒灵珠,窜入体内不消半刻,所以并未打理这推门而入的高晓斌,这高晓斌瞧出异样,看到黄鸣手中微微发灰的灵珠,故作恍然,“哎呀,对不住,师弟我去门外等你啊。” 黄鸣闭眼挤出个笑容,轻轻点了点头。 待得灵珠运转各处气窍两周天后,那一捋灵气终于散于各窍间后,黄鸣这才匆匆起身来到门前,向高晓斌抱拳致歉,高晓斌摆摆手,执意进屋说。 进屋后,高晓斌抓过一只竹凳放在屁股底下,盯着黄鸣问道:“师弟啊,前几天我去班列堂讨差事,三层楼上的卢老前辈下得二楼,抓着我肩膀让我给你带句话。” 黄鸣有些意外,忙道:“师兄请讲。” 高晓斌轻咳一声:“卢老前辈让师弟速速归还之前借走的两本书,也不是非还不行,不还得过去聊聊不还的借口。” 黄鸣这才意识到,这稗官决下册和沛心功已经借了一年又半载了。遂点头称是,明天一准下山给卢磬师伯一个交代。 高晓斌这才口称告辞,并且叮嘱黄鸣祖山上灵气已是极为浓郁,你现今没有内门身份灵珠能多攒点是一点,班列堂二层的好些个任务,尤其是一些个驻守的任务,都是谋取灵珠的好差事,有空不妨去看看。 黄鸣自然点头称是。 沛心功好说,藏在了自己屋檐下吃灰一年了,稗官决下册在归逢臻手里,这就得赶紧跑一趟钟雀楼了。 由于黄鸣一直没有修习驾驭云盘的缘故,走着去趟岫沟非但路途遥远,而且麻烦不小,需要借路二十余处堂口,好在薛颐师叔眼下正在记处当值,不如让其写份字据,来去各堂口也能行个方便。 想到此,黄鸣走出自己小院,向记处大堂走去。 薛颐一听是此事,二话没说驾驭云盘带着黄鸣走了一趟岫沟,到岫沟后见到老农般的归逢臻,薛颐差点认不出了。 头戴草帽,着衣褴褛,腰间还挂了一圈...红薯。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农家将李吉格的弟子呢。 女娃子柳鱼趣扛着几十斤约两人高的树苗,柳条般地打着摆子,那张脸,唉哟,说鼻青脸肿都是轻的,可是没了早先山门前的气焰了呢。 黄鸣禀明来意,归逢臻只说让卢磬等等,过些时日自会前去班列堂归还秘籍。 黄鸣无异议,薛颐告辞一声,便带着黄鸣回到记处。一如既往地记处也没什么事情,黄鸣抄起那本沛心功,就下了祖山。 其实黄鸣之前还是有例行去往班列堂烧香敬像的,成为外门弟子后,问了一下,是可敬可不敬的,所以此次前来班列堂,其实是成为外门弟子的第一次。 既然来了,不敬香总是说不过去,便与值守弟子讨了三只寻常树粉香,点燃后高举头顶,插入最小的那只香炉。 之后径直去往三楼,卢磬果然正在当值,说明来意后,卢磬有些意外,挠头想了想,说道:“我没让你来啊,可你既然来了,就把沛心功先留下吧,比试那会我看了,你表现不赖的,就是最后一场输的有点憋屈,所以啊黄师侄,转武为气,方是正宗呐,众位长辈对你的眼窍,还是蛮有期许的。” 可能是出于自己的习惯,卢磬在拍黄鸣肩膀时,想要试探这位眼窍弟子一年多来的修习程度,可这一拍就差点拍出事儿来。 “咦?黄师侄,你这一年进步不小啊!”卢磬隐隐约约感到放入黄鸣的那股子气中,黄鸣心脉之中似有“心结”一般的窍穴,甚至隐隐约约,感到双腿以下,亦有气机和气势涌出。 以黄鸣如今的修为当然感受得到卢磬那屡若有若无的气,直吓得魂出天外,饶是平日里机敏过人,也愣在当场不知该说些什么。 卢磬随即露出恍然神色,那屡气也在黄鸣体内彻底烟消云散,卢磬背过身去,拿起刚才扔在桌子之上的那本沛心功,喃喃说道:“石榴啊,你的一份苦心,我是知晓了。” 黄鸣冬日里凭地出了一身汗,看着这位自言自语的班列堂堂主,早就生出了退意,赶紧抱拳说道:“卢师伯,记处还有点事,我先告退了。” 卢磬这才从自己思绪中缓过神来,盯了黄鸣几息时间未曾开口,可就这么短的时间,在黄鸣眼中又是另外一幅光景。 “嗯,回去吧,石榴待你很好,看到你选这两本书,就给你找了归老弟和许密来教你,很好哇,这心窍你已经有了些许气象,颇为难得。归老弟那边,误会也都解除,你也可以放心大胆去学那稗官决了,”卢磬又瞧了瞧黄鸣双腿,笑着说道:“年纪轻轻便能踢空踏飒拔高身形,后生可畏。” 原来卢磬将那拔高身形的技法,也当做是稗官决的不传之秘了。 黄鸣躬身退着走下三楼,脑子有些混乱。就停在了二楼打转起来,去年卢磬是未曾发现自己足下有窍的,今年就能探查到些许迹象,这只能说明这龙岩丸已经开始失效了,急需速速补上才行。可按照当初在荆坡看到的价钱,自己如今一穷二白,就十余粒灵珠的身家,是万万买不起的。 可该怎么办呢? 二层楼上寥寥十余人,正在对各类宗门任务指指点点,黄鸣边想心事边粗略浏览,在一处毫不起眼的小牌子前停下了脚步。 依旧是一年多前,自己看到的那块驻守任务。 驻守蓉城一年,四十五灵珠。 加价五颗,依然没有人去。照理不应该,毕竟内门弟子一年的岁钱,也才不过四十灵珠。 身边走来一位年纪已算不小的女弟子,身着太青外门服饰,笑着看向黄鸣,调侃道:“这位师弟可是要去蓉城赚个老婆本?” 黄鸣赶忙问道:“敢问这位师姐,这告示牌我是第二次见了,为何迟迟没见人揭牌?” 那女弟子看都不看那驻守单子,直白告诉黄鸣:“前些年蓉城还算是咱太青数得上的好地方,可十多年前也不晓得怎么得罪了放题城,给那边的修士肃清了个干净,加上打得激烈,半城尽毁,寻常人家也伤亡很大,死了很多人...现在都传那边闹鬼,加上此地又是在隋国与三洲国交汇处,早些年去过的修士莫名其妙失踪了好几个,所以便没人再敢去了。” 黄鸣再次问道:“之前是何人在此为太青打理事务的?” 女子不假思索,“自然是蓉城白家,那边编织的金丝线衣可是一绝,寒暑不侵。可惜白家人都死在了那次大规模的肃清当中,无人幸免。” 黄鸣顿了一顿,这才回道:“这个我是知晓的,师姐,我想问的是现如今是哪位高人坐镇蓉城?” 女子摇了摇头,“目前只是几处挂着太青商号招牌的几家店铺在兜售太青出产的一些个器物及消耗品,百废俱兴,可就在这节骨眼上,上面又对蓉城的重新染指并不上心,似有让其自生自灭的意图。唉,目前那边虽有我太青堂口,可去一个失踪一个,现在已经没有人敢再去了。” “那边的弟子,失踪过几人了?” “一外门加上一名内门,已有两人了。” 待女子走后,黄鸣思量一番,揭下了那张泛黄纸张。眼下自己龙岩丸药力越来越差,已被衔脉期修士瞧出个端倪,真的不适合再从太青待了,况且董锦师兄千瓣莲的心法还在那边放着,蓉城这一遭早晚要走的,只有想办法弄到龙岩丸,方可再回太青,牵扯以后比试后才能入太青路线的内泽,所以这条路,怕是要走不通了。 那要不要向大师傅告别?黄鸣攥着那张黄纸,挣扎一番后,还是决定要走一趟岫沟,但是在此之前,还要去一趟书籍借阅几本蓉城概况的典籍。虽然同属太青祖山,黄鸣却从未踏足过。 黄鸣只身来到书籍,门帘处便站着一位李姑娘,黄鸣远远望去还不是很确定是哪位。 走近后发现女子身后缠绕着一条青蛇,对进门来的黄鸣丝毫提不起兴致,依旧看向别出,时不时吐着信子。 黄鸣从这条竹叶青确认了女子身份,露出一副笑脸道:“恭喜李师妹晋升内门,可喜可贺。” 李芯一阵不耐,看向这黄鸣完全没有好脸色,两人陷入一种尴尬的沉默,半晌后,莫名其妙只说一句:“我姐不在。” 黄鸣不禁有些诧异,忙道:“我不是来找家姐的,而是想查阅几本典籍。” 女子仔细瞅了瞅黄鸣,问道:“真的?” 黄鸣一本正经答道:“自然是真的。” 女子靠着直觉告诉自己,绝没有这么简单,想进去见我姐,肯定是动那歪心思了,兜兜转了两圈后,从屋里找出一本和账簿一样的横页纸张,“登记!看哪本书我进去给你拿。” 黄鸣苦笑道:“我也不晓得是哪本书,只是想查阅一番关于蓉城的典籍,书名倒是真不晓得叫什么。” 李芯不敢放松警惕,翻身入内,一番折腾后,抱出了两本封皮破烂的“老黄历”,一本叫蓉城记略,一本叫三洲隋边传。 黄鸣粗略翻看一下,第一本都是蓉城的风土人情和那边修士的家族轶事,第二本看似是游记,实则是太青某外门弟子仗剑两国边境的游侠梦罢了。里面好些个地方把自己吹嘘的没边儿了,甚至还有误食异果增加六十年修为的老套桥段,不过不耽误黄鸣将两本书都摆在了李芯面前,至于第二本书,文笔虽不怎么样,其实解闷还好。 什么三洲隋边传,敢情就是三洲随便转嘛,黄鸣瞥了一眼笔名,四书先生,与第一本蓉城记略同出一人。 黄鸣在将书名和自己名字日期写在那账簿般的纸页后,李芯就开始撵人了,还说了些什么自讨没趣,厚颜无耻之类的话语。 黄鸣抱书走人,李芯长吁一口气。 姐姐和自己将来要嫁的一定会是奎赴京那般身手一流、万里挑一、举世无双的翩翩公子哥,可不是你这种木讷无趣的记处打杂小厮!自己姐姐脑子坏了也就罢了,你要是还来打我姐的主意,就别怪我这小姨子不客气了。 呸呸呸,什么小姨子! 黄鸣在薛颐那边要了副朱批的通关简书,去往岫沟钟雀楼,即便黄鸣脚力惊人,也堪堪走了近三个时辰,翻越了二十余处山头。归逢臻没想到黄鸣会在这个点儿去而复返,开口便问:“卢老没有同意?” 黄鸣摇了摇头。 身旁柳鱼趣让出座位去往远处,归逢臻将一块洗好的红薯丢入篝火,“坐下来说。” 黄鸣娓娓道来,修行方面遇到瓶颈,说要去驻守蓉城一到两年,磨砺一下自己,再回来领教大师傅的第五脚及第六脚。 归逢臻目无表情,只是问为何是蓉城。 黄鸣有些东西是没有必要隐瞒归逢臻的,只是说那边董锦临行前留下了些许物件,自己不能等了,那个留在蓉城的凡人老仆,大限将至。 归逢臻自然晓得是什么,于情于理,黄鸣是得去一趟。便点头问道:“许密应该这些日子就回来,不等等再走?” “弟子已经揭了驻守蓉城的榜单,不日便要启程,等不了小师傅了。” 归逢臻抛过去一枚编好的麻绳,“早日归来。” 黄鸣轻声低语,“大师傅,其实我开了心窍,未必挡不住你那最后一脚。” 归逢臻拨弄出一枚红薯,弹去上面的灰后扔给黄鸣,忍不住笑道:“哈哈,那就等任期到了,回来吃我一脚吧,我还有更厉害的想拿你试试咧。” 黄鸣丢下红薯,后撤一步,跪地行弟子礼。归逢臻一愣,倒也坦然受了。 起身后,黄鸣瞥了眼在远处偷听的师门,四目对视,大体意思已经明了。 归来后,双方决个胜负。 翌日清晨,黄鸣穿好荆甲,背了独中大弓,绑上麻绳,包里带上净眼术、徙倚引气集略、十瓣佛莲、家传须弥盒、四书先生的两本闲书和子母金线飞刀,脚蹬细细缝好的虎头鞋拾级而下离开祖山,离开太青山门,回首眺望,最高处的太青祖山,阳光东射,黄鸣不禁感叹,不亏是青之正宗。 此去经年。 六十三章 争渡 太青的委任书就只是一枚绿色木牌,上书一个“任”字,还有一张任书,上书两字“蓉城”,下面画押“班列堂”。 黄鸣瞧着堪舆图,基本已经谋划出了自己的行进路程。 先是去与三洲瘦湖齐名的肥湖争渡,打探消息,然后绕远路走檀香河瀑布,绕过二关岭,转去蓉城。 因为抄近路的话,就要一只脚踏入乌鸦岭,那边邪魔外道不少,生死常常在呼吸之间,是有几位恶名昭著的衔脉期和溶血境坐镇的。 黄鸣从裹好的包裹中取出子母飞刀,随意劈砍了一根竹棍用以拨弄路边枯枝,走上一座不知名山头时,太阳刚刚升起,映得看似不远处的肥湖金光如鳞。 可望山跑死马的道理黄鸣还是懂的,堪堪又走了一天,这才走到了肥湖边上。 只是无船在岸。船坞旁也就零星几个人而已。 那便是还在对岸了。这里的规矩,那蓉城记略上也有记载,肥湖舟子只有一人一舟,一天一趟,一趟摆渡一人,换汤不换药,换人不换舟。 所以便有了肥湖争渡的说法,武艺低的,下手不够黑的,对不住,您就下去湖里洗个澡赶后日吧。 这边隔三差五就能闹出人命,或结下梁子,江湖恩仇江湖报,可从没有一人为难那位老舟子,因为此人身份特殊,不仅是因为此人武道修为不低,而是许多人还要仰仗他做些事情。 如果传闻属实,这位在湖上打转了一甲子的老舟子,是隋国江湖上第一耳报神。 照理以为舟上不问世事的老头子,是不可能当得起这称呼的,可外面都这么传,就不由得黄鸣不信了。 当天下午,人便渐渐多起来,黄鸣粗略数了一下,已经接近五十人,其中两拨尤为扎眼,一个是由五六位帮闲簇拥着的公子哥,此人并不像那些纨绔一样揣个扇子,配以一摇三晃的八字步,而是腰间垮了一把剑,背后...背了一把没有刀鞘的金刀,头顶戴了顶镶有大号红宝石的黑丝缀帽,左顾右盼,像是在掐架找茬,在黄鸣看来,确实有些滑稽,其实相貌不差的。 还有两位,着装一黑一白,白衣的身高六尺,手持一副拇指粗细的黑色链子,黑衣的扛着个三尺长短的白布幡子。停歇在船坞最近的位置,不言不语,不怒自威。 也有像黄鸣这种不去湖边晃悠,隐在林中观望的,人越来越多,到了半夜,竟看上了一出好戏。 一名独眼大汉衣衫单薄,高呼道:“在场的各位好汉,众位相好的,从老还有两三个时辰便要过来了,与其在他老人家面前丢人现眼,不如就此划下道来,也好点到为止。” 见无人应声,独眼汉子摆了摆手,走到船坞旁叹气道:“罢了罢了,你们一块过来吧,能在我这里走个三招两式的,就给你们上船的机会,如何?” 汉子应声入水,立冬天的湖水滋味可不好受,大汉边往岸上游,边向船坞方向看去。 出手的,是那黑白兄弟的白衣男子。 背刀的公子哥紧了紧裤腰上的宝剑,正打算上前,身后一位老仆将其拉了回来,弯腰叮嘱两句,公子哥开始踌躇进退。 那位落水的大哥倒也爽利,上岸后拧着衣服光着膀子大笑道:“哈哈,孙某技不如人,就在此再等两天罢。” 趁着夜色,十余名江湖人选择了绕道而行,黑夜慢慢淹没了他们的身影。只是这一绕,又得多出五六天路程,实在也是无奈之举。 混江湖的,技不如人,绕道而行,不寒碜,不丢人。 东方渐渐发白,一线天外,一艘还算宽敞的乌篷船渐行渐近,从姓老人在身后摇着桨,独占船头的是一名覆有面具之人。 黄鸣瞧那浆洗的发黄的衣服,自是眼熟至极。正待走向船坞相认,可那面具男子竟是没给机会,距离船坞还有约十丈远时就拔脚跃上岸,嘿嘿一笑,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脚底抹油,溜了。 众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咽了一口口水。 黄鸣哭笑不得,就这么和小师傅错过了。 所有在场之人都不再藏掖,现身去往船坞,相熟之人已经开始议论刚才走掉的那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船上老人看了看日头,摸出一根烟杆,轻轻摩挲烟丝,声音沙哑:“卯时三刻开船。”装好烟丝后无意点火,竟是枕着烟杆沉沉睡去。 黑衣白衣二人率先登上船,身后就有效仿之人,出过手的白衣男子往后瞪了一眼,岸上之人便没敢上前。 只是这种威慑也仅仅存在了片刻,随着一位尼姑冷哼一声,大大咧咧登船席地而坐后,后面就开始争先恐后地上了船,晃动的动静那么大,都未曾吵醒那老舟子,等黄鸣上船时,已是卯时三刻。 而乌篷之外,众人不是不想提前开打,而是现在即便将人打落下水依然意义不大,落水者自然会重新在船坞上船,黄鸣转头看向岸边,匆匆忙忙跑来一人,头戴毡帽脚步轻浮,是个脸上脏兮兮的年轻人,比较惹人注意的,是这小子的左手中指和无名指都有老伤,竟是齐根被人削断了。 船上摇晃的动静那么大都未曾吵醒舟子,反倒是那小子跃上船来的瞬间,老者睁眼爬了起来。 没有什么言语,老舟子点燃烟杆,足有五人长短的竹篙一撑,蓬船就驶离了岸边。 后面再也没有坐着的人,纷纷掏出兵器,准备在这不到两丈长,四尺宽的乌篷外船体上放手一搏。 率先下水的,是那公子哥的一名样貌俊雅的仆从,紧接着,前面老者轻踏船的一侧,船身倾斜,又有五六名汉子入水。 像极了前仆后继下锅的过年饺子。 一下没了六七人,船身瞬间空旷了些,白衣男子与黑衣男子背靠着背,打定了先守再攻的主意,中年尼姑样貌看着慈眉善目,却是个出手狠辣的角色,除却黄鸣躲过了她的一抓,其余身侧几人相继落水,有想借着好水性再上船一战的,皆被老舟子以竹篙拨弄下去。 须臾间,船上仅剩下七人。 黑白衣男子,中年尼姑,断指青年,背刀公子哥和他那老仆人,吃辣岭黄鸣。 此时没人再傻到站在船心做那众矢之的,纷纷退至角落,公子哥的老仆护在主子前面,那公子哥也将宝刀宝剑都抄了出来,一手一把,双眼微红,既紧张又兴奋。 老舟子向后看去,点了点头,这还差不多。 上一票不但没有看到好戏,还被那个不要脸的勾肩搭背,自称是自己失散多年的亲叔叔,可自己想从这位前辈嘴里套点消息,竟是屁都没问出来一个。 反正就是一眨眼的功夫,除了他以外全都掉下去了,破了前几年那个话很多的奎姓青年的记录就是了。 那是多实在的一个孩子,下山都不换太青弟子的服饰,一口一个从爷爷叫唤着,听着就舒坦啊,所以回来的时候破例让他和他那未过门的媳妇一起过湖,那女娃儿,也是个温文尔雅的姑娘,在舟上煮了一锅鱼汤,又给自己盛了一大碗,就着米饭,贼香。当时自己还夸这娃儿心善着哩。 不耽误上船时很能打就是了,回去打发那些争渡之人,奎姓青年全程笑着没有出手,一手御火的手法根本看不出跟脚。 从姓舟子心里想着事,手里没耽误他急速拨弄竹篙,乌篷船渐行渐快,那位横刀竖剑的公子哥面色发白,脚下晃得厉害,老仆一只手搭在他肩上后,这才定住身形,打量起其余众人来。 最不好惹的应该便是那配合默契的黑白两兄弟,老江刚才告诉自己,这两人是大祁人士,绰号邹峰李和邹峰钱,一个是二窍的武者,一个是二窍的修士,自幼便去了乌鸦岭,最近出山,是为各寻家仇。 尼姑灰布宽松的大袍下,竟看不出是个走横练门道的外家子,实力应该不在老江之下,自己与老江联手对敌,是有六、四之数胜算的。 最后登船的娃娃脸,两只手指齐断,却下手最狠,虽看不出什么门道,应该也是有两把刷子。 只有那个躲在乌篷边上拄着棍子严阵以待的木讷青年,应该是最好“说话”的。 公子哥对着老江低语两句,后者把目光看向黄鸣,暗暗点头。 在老江看来,这个全身力气用在手掌,脚下全靠一根棍子维持平衡的年轻人,能混迹在剩下的这群人当中,可算是侥幸至极了,不过柿子不急着捏软的,只等别人去拿捏这不怎么碍眼的柿子时,露出破绽,顺理成章地做那黄雀,才是混战对敌时的上上之策。 这个道理,回去一定要与大少爷好好说道说道。 果真还是那尼姑沉不住气,向黄鸣头上抓去,嘴上笑道:“趁着离岸边还算近,贫尼送你一程。” 老江心中窃喜,正待发难,却看到那男子有些惊慌失措地捂住了鼻子,敢情怕是被扔下去后呛水? 真是废物。 可转眼单手一撑竹竿就后仰着坐在了乌篷之上,巧妙躲过了尼姑这一抓,此时老江一柄极沉的铜杵已砸将过去,尼姑瞧出厉害,来不及想那黄鸣为何能连续两次躲过自己这成名的一抓,转身便以肉掌硬接一对金杵,发力的老江和尼姑同时蹬蹬后退,各自佩服,公子哥看准时机,一个箭步向那尼姑戳了过去,口中大喝:“吾乃蓉城白敬泽!” 这一喊吓了乌篷船顶的黄鸣一跳,嗓门这么大,看那处事老道的老舟子也被吓得抖了一抖? 尼姑身形未稳,见这边公子哥和那娃娃脸同时向自己扑来,又惊又怒,甩袖掏出一柄浮尘,挡在那白敬泽宝剑前面,却不曾想这把剑如此锋利,径直斩断浮尘杆再次向自己一劈而下。 剑尖以下寸余劈中尼姑肩胛,尼姑顺势倒地才未能让那柄剑有了卸下自己一只手臂的机会,只听她大吼一声,一脚踹飞了还打算再补一刀的白敬泽,老江赶紧起身,堪堪抱住了宝剑脱手的白敬泽。 可那老尼也并不好受,被那捡漏的娃娃脸脚下轻轻一勾,落下水去。 邹峰李钱两兄弟依然没有出手的意图,但是对在场剩下的几人水平,大致有了点数。 实力为尊的应该便是刚刚落水的那位出家人了,那个老仆以趁手器物偷袭尼姑后将将打成平手,实力只比其逊了一筹,身后那位脸上既兴奋又害怕的公子哥,应该刚刚踏上武途,不足为惧,至于捡漏的这个娃儿,似是走轻健路数的武者,只要防着他偷袭,问题不大。 至于那个想法和自己两兄弟一样跳上乌篷的男子,起码不像个能打的,可防着此人突然发难,也是必须该有的准备。 邹峰李跃跃欲试,轻声问他大哥:“怎么说?” “再等一个。” 从姓老者用竹篙一端去顶那乌篷上的年轻人,眼神示意他赶紧下去,别坐坏了老子的篷子,可那年轻人屁股上就和楔上钉子一般纹丝不动,老者怕竹篙捅破乌篷,就不再催促了。 船身另一边娃娃脸已经开始试探性的去偷袭那名公子哥,因为这位不怎么老实的公子哥老想着去船中央去拾那柄祖传宝剑,若不是老江多次拦住,怕还真是被那娃娃脸给得逞了,只见那娃娃脸在船上腾挪随心所欲,就像是多年以来一直在这艘船上踢人下船的顽主一般。 老江打定主意,想要破局,需要让邹峰兄弟入场才行,可主动攻上前去,并不是什么好主意,老江看了看心急如焚的白敬泽,轻声道:“大少爷,一会你假意夺剑,将那小娘娘腔引至船头黑白无常那边,我会暗中护住少爷,不至出什么意外的。” 这白敬泽打小就机灵,缺的只是江湖历练而已,一点就透,出手前还大吼一声:“老江你别拦着我!”然后一个箭步前去夺剑。 说时迟那时快,娃娃脸大笑一声:“来得好!”一踹身后船板冲向白敬泽。 可白敬泽哪是夺剑,还未等冲到剑身前就一骨碌滚向邹峰两兄弟,邹峰李是个沉不住气的,飞起一脚就向那破绽百出的白敬泽踢去,邹峰钱见二弟出手,不再藏私,一杆幡子甩出了极大弧度,势大力沉,向来不及后撤的娃娃脸抽去。 娃娃脸虽慌不乱,早已按捏在手中的一张水龙符箓丢入水中,瞬间升腾起一条拳头粗细的水龙,娃娃脸所剩三根手指全部朝向前方,大吼一声:“去!” 那水龙如获赦令般冲向了黑衣的邹峰钱,邹峰钱暗运气机,激发起这下品幡子的全部禁制后,幡子继续旋转,拨弄那条已不算小的水柱,即便如此,邹峰钱依然被逼的节节后退,眼看就要落入湖中。 邹峰李见势不对,在踢完白敬泽那一脚后便去帮大哥阻碍娃娃脸往水龙的另一端灌注气机,一根黝黑铁链直向娃娃脸身侧拍去,可这娃娃脸也真够果决的,拼着腰杆挨上这一链子,也要将隐隐威胁最大的邹峰钱推下去。 铁链将娃娃脸抽倒在地的同时,邹峰钱也被水柱击落下水,同一时刻老江向邹峰李发难,以金杵挥向其背,邹峰李回撤一步,以铁链回击,金属间的对撞发出铮铮响声,老江一个大撤步,似乎是吃了点亏,娃娃脸趁机艰难向身旁同样立身未稳的邹峰李来了一记扫荡腿,邹峰李摔倒在地后不甘示弱,前扑掐向娃娃脸脖子。 乱成一团。 老江心海之中跌宕不已,老尼姑之前就凭着一双肉掌伤打在金杵之上,震得老江一口气一直提不上来,刚才又与这正当壮年的邹峰李兵刃相交,看似相差无几,其实对老江来说,已算伤上加伤。 那边的扭斗总算有了结果,有伤在身的娃娃脸毕竟是名修士,被邹峰李欺身后,几手过硬的擒拿功夫便失去了还手之力,被丢下船去。这时的白敬泽已寻回宝剑,见老江迟迟不上,埋怨其错过了大好机会的同时,亲自上阵,一刀直劈向白衣后颈。 随着一声又急又猛的呼啸声,邹峰李只觉背后汗毛倒竖,拼尽力气将手中锁链甩将出去,淡金色宝刀刀刃磕在那玄铁打造的黑沉铁链上非但没有卷刃,还隐隐在其之上砍出了半寸多的凹痕。 邹峰李再探出一只手,抓住了白敬泽的脖项,白敬泽整个人被提在半空之中。 “好小子,你找死!”邹峰李怒吼道。 白敬泽力气渐失,依旧不忘用另一只手上的宝剑自下而上向邹峰李手臂挑去。 老江自然是什么都顾不上了,白家气运,皆在这位刚开一枚气窍和体窍的小主子身上,只能拼劲气力冲上前去,却不知这邹峰李看似莽撞,实则粗中带细只等老江来救的契机,原来这邹峰李看似使一根六十余斤的玄铁链子,实则只是障眼法罢了,乌鸦岭谁不晓得这白衣小李,一身横练功夫皆在双腿上? 白敬泽趁机节节后退至乌篷边,老江却被邹峰李一脚踹中心口飞出船去,人事不知。 “老江!”白敬泽眼见家中老仆坠入水中,什么宝刀宝剑都不要了,自己纵身入湖毫无迟疑,几个噗通声后,便抱起了水中的老江。 乌篷船上一下少了这么多人,行进速度更快了几分,眨么眼的功夫,就快要看不见白家主仆了,黄鸣站得高看得远,见那白敬泽捞上来老江,开始向湖边游去,才稍微放心了一点。 像极了自己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和舅舅白术飘在海里的样子。 邹峰李捡起刀剑,以手指轻轻按住刀锋剑锋,好家伙,这俩物件,果真是那有年份的宝贝!邹峰李不禁有些沾沾自喜,对着乌篷上看了半天好戏的黄鸣笑道:“老弟你是自己下来,还是我请你下去?” 一语双关。 黄鸣看了看东方日头,饶有兴致地问答道:“不敢劳烦大侠,不如我自己下来,再从对岸走上去?如何?” 六十四章 风华苑 从姓老者放慢了撑篙速度,背过身来,观望这场最后的争斗,既然几次调转都未能将蓬上小子甩下去,那这成名不久的邹峰李,想必还有一场苦战。 在老人看来,这素未谋面亦无名声的毛头小子和那个在此打拼磨砺两年有余的娃娃脸,水平差不多就是了。 邹峰李见黄鸣下盘虚浮,全靠一根寻常竹竿维持身形,身后背有一张大弓,大致有数了。 是个擅长远远偷袭入行不久的小毛孩,即便有窍,应该也是在手臂之上,邹峰李缓缓放下刀剑,甚至放下了那根差点被劈断的锁链,就只是双手抱臂,等着黄鸣攻上前去。 黄鸣忙问:“大侠这算什么意思?是觉得在下学艺不精,打算让我两招?” “是又怎样?”邹峰李哈哈大笑,“速战速决,莫要耽误我与从老前辈...” 邹峰李被黄鸣一个箭步踹下船去。 至于后面的“商议要事”四字,是在天上划出漂亮弧线才发出的声音,船在向前,声音向后,又是扑通一声,随着一圈圈波纹,声音戛然而止。 湖中冒出一个小脑袋,怒吼一声:“朋友,留下万儿来!” 黄鸣遥遥抱拳,朗声道:“承让!好说!大祁滨县陆家长公子陆秉湾。” 黄鸣先是将那根掺杂了一丝玄铁的链子扔入湖中,再仔细裹好两柄刀剑,过了乌篷,来到老人面前,咧嘴一笑:“滨县陆秉湾,见过老前辈。” 老者不看黄鸣,继续拨弄竹篙道:“滨县陆家?你与樊奇如何称呼?” 黄鸣一想陆秉湾也没什么特别出息的亲戚,倒是那天在山门前的那位还算有点本事,便不假思索答道:“前辈所说名讳,正是家舅。” 从姓老者回过头来,这才正眼看了看黄鸣,“你舅舅年轻那会儿力敌十余人留到了最后,可不向你这个当外甥的这般没出息捡漏。” 黄鸣小鸡啄米般点头,“自然是不能与他老人家相提并论的。” 从姓老者摆手示意话题打住,接着说道:“我们做笔交易?” 黄鸣还是点头。 “很好,”老者放下竹篙端坐于船艄,“你想问什么?” “晚辈此次去往蓉城。”黄鸣顿了顿,“前辈可知晓那边闹鬼的事情?” “知道点,”老者伸出一只手,示意黄鸣讲下去,“就看你小子用什么情报来换了。” 黄鸣这才恍然,为何这老者多年不下船,却是与三洲国橘不识齐名的耳报神了。 情报便是这么来的,留下一人,定是那最强的一个,所问所透露的消息,定然都是极有价值的情报。 老者倒也有耐心,只等黄鸣给出“价钱”。 “从老前辈,若是我提供的情报,是您已经知晓的,怎么算?” 老人脱口而出,“那要看我这知晓的情报,你是否能再添砖加瓦,做出补充了只是这类的情报,难换你心中所想的蓉城闹鬼一事。” 黄鸣自然有太多太多天大的秘密可以提供给老人,比如师兄董锦入泽,胡王和许密还活着等等,只是这些事太大,怕你老从也买不起,想了一会,笑着问那抽着旱烟的老者:“从老前辈,我有一条和三江城刘榀有关的秘密,可想听听?” 老人眼前一亮:“说来听听。” “刘榀当年家人被害,后习成天大本事复仇一事,你可知晓?” 老人笑笑:“此事北域何人不知?” 黄鸣凑上前去,沉声说道:“可刘老前辈故意留了那主谋一家的孩子而不杀,你可知晓?” 老人点了点头,以为黄鸣也就说到这里了,可没想到黄鸣后面的一句,爆出让人颇为意外的消息。 “此人便隐于三江城,是刘府尹有意为之,让人觉得不可思议的是,这位仇人之子已经是约莫迈入溶血境了。” 这确实是老人不知晓的情报,从姓老者慢慢消化情报内容,转头盯住黄鸣问道:“当真?” “千真万确,”黄鸣再向前走到老人面前,声音再往下压了一压道:“就在两年前,晚辈有幸做过那人的牛车,此事也是后知后觉,经过别方高人提点才知晓的。” 从姓老者望向湖面,半天不语,然后点了点头。 泊船上岸,对岸一如许密下船时的情形,好在老从善意提醒了一嘴,从身后包裹撕下一根布条裹住鼻嘴,才没有在下船时泄露他“陆家大少爷”的身份。 黄鸣拄着棍子,慢慢走着,与老从在湖上的闲聊时,作为买卖,老从告知了黄鸣蓉城现在的情况,从十年前坟堆经常被人刨开,到现如今偶有修士武者离奇失踪,应该是一名修行鬼道的修士在作祟,鬼道作为千年前魔族为数不多被参详了大概的功法,天泽东西两域,还是有不少鬼道修士的,北域作为被三宗共掌的一域,极少出现此类修士,一经发现,必会被三宗派人以申饬人伦天伦而肃清。 结合刚才巧遇小师傅,不排除许密此次下山,就是去干这活的,既然小师傅看上去没什么事,那么那个倒霉的鬼修就很有点什么事儿了。 当然只是个猜测。 只是作为此类消息的“溢价”,老从买卖公道,允许黄鸣再问一个不痛不痒的消息。 黄鸣便问了放题兆会的情况,黄鸣简略一问,老从便简略一说了,自此二人无话,直至下船提醒黄鸣最好裹住面庞。 兆会,四十余年前得了降头庙机缘,破例被眼高于顶的放题宗收入门下,如今已是一名衔脉期修士,此后名声不显。 可真的是这样吗?黄鸣攥紧手中竹棍,捏的劈啪作响,抬头看向放题宗方向,轻声默念:“爹、娘亲、姥爷,你们再忍耐一下。” 山路崎岖,几天下来偶有剪径,黄鸣能躲就躲,一次没躲过,打伤了一人,其余几人盘算着这个背弓的小子有点扎手,身上的盘缠未必有事后需要看伤诊金多,就开始当起和事佬,说倒地的这小哥家中还有个妹妹要养活,非要黄鸣留下一锭银子看郎中才让走,后来黄鸣与之讨价还价,答应留五钱银子,递出后山贼也不知道在哪掏出来的银剪,真就只剪了五钱留下,黄鸣抱拳,赞叹当家的买卖公道,下回还会来此买路。 远处有人扑哧一笑,声音很浅,依旧被黄鸣敏锐的察觉到了。 渐行渐远,黄鸣有意识地加快脚步,身后那人渐渐跟丢了黄鸣,着急起来,到了一处分岔路,彻底没了黄鸣踪迹,女子鼻子一酸,真就一把鼻涕一把泪地哭将出来。 “峮儿,怎么会是你?”黄鸣从一处高树上跳下来,这才想起峮儿家乡便是蓉城,有些恍然,“莫非是要回家乡?” “黄公子!”峮儿一见到黄鸣,立即止啼,还很不好意思地抹抹鼻涕,笑道:“公子一撒开步子,我就跟不上了,是峮儿没用。” 黄鸣笑笑,递出一块玉米面干粮,“走,边走边说。” 两天内,二人过了东河里,越过盂县古城,进入平原地区。黄鸣笑问过峮儿可是从肥湖边上便尾随自己,峮儿支支吾吾,说不出个所以然,每逢问及峮儿身世,峮儿更是转移话题,谈些其他。不过对黄鸣来说,这位年纪轻轻的小姑娘应该是没有加害自己的意图,那么顺路一起走,也算有些个照应了。 况且这姑娘还真是识路,简直就是张通往蓉城的活地图。基本每逢入夜前,总能赶到城镇入店打尖,而峮儿本人更是在衣食起居上,像一名丫鬟般照顾自己,让黄鸣颇不适应。好在兜里还算有些银子,两人分开住,也就没那么不方便了。 几日后,二人来到芝麻城,让峮儿有些诧异的是,一直没什么作为的芝麻城的芝麻官,已开始入城盘查,实行宵禁了。别的不说,黄鸣的飞刀和大弓肯定是带不进去的,索性城外不远处找了个隐蔽树洞藏了,再大摇大摆地入城。 到了住处吃完面,峮儿问及黄鸣当初一次又一次放过那些蟊贼,甚至打伤蟊贼后还要垫付药钱。 黄鸣饮着三枚铜钱一碗的好茶,笑着简单说了说。 自己小时候身居吃辣岭,父亲在自己十一岁那年带自己外出游猎,深夜在林子里猎到一只野兔,剥皮洗净后就在溪边生起火来,这盐巴还没放呢,火光就引来了十余个面黄肌瘦的山贼,领头的对着自己父亲伸出手,厉声喊道:“此山是我开,凡山上一草一物,皆是我私有财产,你二人胆敢未经请示就在我的山头私猎,是没把我王大苗头放在眼里,记在心上?” 峮儿托着下巴问道:“后来呢?” 黄鸣接着说道:“我以为会看到父亲与山贼争执,然后惩奸扬善。只是没想到父亲仅仅是站起来拍了拍那人肩膀后,就递出了一粒碎银,王大苗头眼神诧异,一言不发端详了我爹一会后使了个眼色,一行人匆匆离去。” 峮儿哦了一声:“这也没什么不好啊,怕自己说的不对,又补充问了一句:“是吧?” 黄鸣苦笑着摇了摇头,“其实我父亲,很能打的,稳居当地武道第一高手。” “那很说不过去啊,黄伯伯是该教训教训这些个趁火打劫的小贼的。”峮儿摇了摇头,又补充了一句:“换我肯定会这么做的。” 黄鸣笑笑,回道:“是啊,我父亲是个粗人,不过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 峮儿觉得这和你前几日放过那些蟊贼也没什么关系啊,公子你这思维,我有点跟不上哩,只是见黄鸣低头慢慢饮茶,并未有再说下去的打算,就作罢了。 事实是在于四点头后,黄走带着黄鸣“江湖历练”,走了近半年。 很多人情世故黄走都会教,遇上什么人,就说什么话,每有际遇,都会详细与黄鸣说道说道,常常事无巨细,唯独那一次,事后黄走未主动与黄鸣言语,就只是默默吃完一只兔腿,抹抹嘴就合衣睡了。 事后还是问了于四爷爷这里面的道理,于四笑称那个王大苗头,是你爹老乡,本名王苗,是村里唯一一位教书先生领养的孩子,是你爹小时候所住的那小庙的邻居。你爹带你不是去了处破败乡村吗?那便是你爹的故乡了,导河走水,家乡便迁徙了,只是当年走得匆忙,没带什么东西,又淹死了不少人,就躲入山林,日子非常拮据。这是我知晓后告诉你爹的,所以你爹得到消息,带你寻去,教你些江湖阅历,都是添头,真正此行目的,还是去接济乡亲。而且回来后你爹找我闲聊,惴惴说给的不是银子,而是一粒金瓜子,会不会因此骤然富贵,人心不古? 黄鸣便问于四,你咋回的? “下次注意。” 两人吃完漫步街头,看着半城残败的芝麻城,峮儿有些忧心忡忡,不会又是那从天而降的放题宗神仙干的吧? 在芝麻城打尖一宿,次日启程就是一条只通蓉城的路面了,路上但凡空旷又未种有作物的田地里往往是郁郁青草,然后就是点缀青草的荒坟了。 黄鸣皱了皱眉,峮儿指着东南方向那处几十丈高的丘陵说道:“那边更多。” 黄鸣向着峮儿指去的方向望去,离得还很远,确实是有一大一小两处丘陵屹立在这平原之上,转头问向峮儿,“可有说法?” “二关岭,那边便是老人们常提起的闹鬼处。” 黄鸣点了点头。 路过二关岭时峮儿不由自主加快脚步,驿路虽离着那处二关岭起码有个半个时辰的脚程,却一点也不影响这小丫头怕鬼的心呢。二人紧赶慢赶,总算在日落前看到了蓉城,峮儿长吁一口气。 “峮儿姑娘,我们就此别过?”黄鸣在城门口向峮儿道别,“只是敢问姑娘,这蓉城的风华苑,你可晓得在何处?” 峮儿眨眨眼,笑着说道:“巧了,我家便在那风华苑附近,不如与公子同行?” 黄鸣淡淡一笑,“那最好不过了。” 二人穿过城门时,黄鸣如临大敌,在巡视一圈并无异样后,跑得比峮儿路过二关岭还要快一些。 什么算命先生,楼门洞的老大爷,老子再也不想见了。 让黄鸣意料不到的是,这个蓉城相较以往去过的地方,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气息,比起三江城,更像小溟岛的放题城多一些,尤其是这种落日前的祥和氛围,让黄鸣觉得就和到了家一样。 有烟囱炊烟,还有孩童们的嬉戏打闹,更有对视后报以微笑的人们。 看得出,人们已在三四年前的大难中走了出来,过上了新的生活。 蓉城是座方圆两千余丈的中型城镇,很多人都以为城内城外都有很多芙蓉花,所以得名芙蓉城,后来说是犯了忌讳,去掉了芙字,而小时候于四告诉过自己,蓉城之所以得名,是因为千年前在此创城之人,名为白蓉,于四笑称,这位名叫白蓉的女子,应该算是你白旻宇姑奶奶那一辈儿的人物了。 二人自东门进,一路穿往西市,走了约一盏茶的功夫,看到了那依旧斑痕累累的西城墙和烧的黢黑的城楼,峮儿将黄鸣从思绪中拉了回来,轻声说道:“公子,我们到了。” 黄鸣扭头看到峮儿所指方向,约一丈宽,十余丈长的一个死胡同的尽头,是处上书风华苑三字的宅邸,大门紧闭。 黄鸣笑称去见个朋友,峮儿姑娘你在此稍待片刻。 峮儿眨眨眼,点点头。 铜狮环上锈迹斑斑,门在青砖缝里冒出不少杂草,黄鸣皱了皱眉,不会这毕东已经过世了吧? 虽这么想,门该敲还是要敲的,黄鸣攥住半环轻叩,半晌没人响应,黄鸣犹豫一番,加重了叩击力度。 门开了,虽然只是露出一个小缝,黄鸣松了一口气,后退一步,抱拳问道:“毕老先生?” 老者向外探了探头,在确认无人跟随后,点了点头,也未问及黄鸣身份,就让出位置。 黄鸣迈过门槛,就发觉有些蹊跷。 门内灵气充沛的有点过了。虽然不及易湖及其溪水所流经的溪流区域,却也和太青南门的三千阶下相差无几了。 黄鸣进门后轻声问道:“毕老前辈?” 老者点了点头。 黄鸣向后退了半步,抱拳说道:“晚辈姓黄,则一而取。” 老者身子一震阖上大门,轻声道:“一榴千莲。黄公子,进来说话。” 两人穿过厅堂,来到主客厅前,黄鸣瞧了眼门前花丛前的矩阵,若有所思。 毕东苦笑道:“是主子给老奴吊命用的,生怕公子来之前就撒手人寰,耽误托付的大事。” 黄鸣笑道:“如此大的运转矩阵,算得上是大手笔了,难怪苑内灵气如此盎然,师兄好本事。” 二人并肩步入屋内,毕东沉吟一番,说道:“公子宽坐,我为公子去取那物件,再泡壶茶过来。” 黄鸣起身抱拳道:“有劳有劳。”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了,仍未见毕东归来,黄鸣倒不着急,就是觉得有些不对劲,至于是哪不对劲,黄鸣也说不出来。 就在这时,一阵刺耳的声音传了进来,这声音再熟悉不过,随后黄鸣身子向下稍作倾斜,又惊又怒。 “天地几!” 怪不得那矩阵如此眼熟,竟是草迹亭那边仿制的赝品天地几阵法。由不得黄鸣多想,外面已传来了脚步之声,足有十余人的样子,透过窗户纸隐隐看到领头的身影,不是毕东还能是谁? 毕东轻声对那伟岸男子说道:“头领小心,贼子已陷我阵,定然是发挥不出三成实力了,只是此阵消耗灵力巨大,需得速战速决才行。” “你有几副羽衣?”男子嗓门不小。 “回左统领,贼子来得太赶,按照董锦的法子就编织出四件而已,而且还没来得及实验是否可行。” “四件够了,你、你还有你,速速穿上毕总管的衣裳跟我进去,剩下的都备好硬弓上墙,我就不信能让个一体窍一气窍的娃儿插翅飞了!” 黄鸣收起二郎腿,不紧不缓解开包袱,将飞刀塞入腰带,挽起独中,直起身来。 好一个风华苑,好一个蓉城行。 六十五章 真容 捏弓在手的黄鸣试探性地射出一箭,弓矢在飞出半丈后便改变了轨迹,径直落在地上,看来即便裹含气势,依旧会在这天地几阵法中大打折扣,不如不用。 就是不晓得这阵法能撑多久,还有进来的人会不会在穿上毕东所谓的羽衣之后,受到阵法影响。 四人推门而入,当先之人手持两把戒刀,开门见山道:“小子,你我并无宿怨,只是你投得这风华苑,就不能怪爷们心狠手辣了,上!” 身后三人与此男子衣装一致,两人持有匕首,一人手持熟铜长棍,黄鸣眼角瞥了那铜棍,倒是件好武器,趁手的很,再看了眼外面,除去在矩阵前操纵阵盘的两人和那毕东,墙上还有四到五人,至于自己所在客厅的房顶上,从踩瓦声音听来,也有两人的样子,大致就心中有数了。 “左统领,要死的还是活的?”屋内持匕首的其中一人一脸阴笑,发出桀桀声响。 左头领回应道:“老规矩,留口气给圣公即可,此人入得了太青,必有过人之处,阵前莫要轻敌。”见黄鸣似乎为阵所困,还在强装一副笑脸,甚至都未曾动用腰带上两柄飞刀,沉声说道:“赵谦,我打头阵,你掩护我。” 那位持有铜棍的男子点了点头,左统领就持刀上了。 黄鸣叹了口气,不出意外,这些人便是那鬼修的狗腿无疑了,只是不晓得将自己引入瓮中的峮儿,有没有嫌疑。 只见左头领已开始压低腰身奔走,腹部贴着石板仅有一尺,身后方向飞来一柄来自赵谦的飞刀,在飞刀过顶后,左头领一声怒喝,依旧欠身向黄鸣两胯劈来。 按照几人来之前的推断,这天地几内可不是轻易能跳得起来的,飞刀也不可能真能射中黄鸣,只是试探黄鸣能否跃起和正常移动的手段而已,此屋内想分出胜负,符箓不行,远程符器武器都不行,只能是肉搏。 那你个单体窍的小子,还打个屁咧。 果然飞刀坠地,黄鸣更是眼皮子都未动一下,那赵谦在丢出飞刀后整个人也开始向前奔走,一手铜棍耍了几个虚招后直向黄鸣脑门砸来。 黄鸣刚刚侧身“艰难”躲过左统领的下堂刀的劈砍,肩膀上就结结实实挨上了赵谦的一击,整个人差点半跪在了地板上,赵谦暗喜,可发现黄鸣嘴角微扬的神情后,赶紧高呼:“这厮身上着有符甲,往头颅及下身攻去!” 可等到赵谦想要抽回棍棒时,发现已经是被黄鸣抓在手中夺不回来了,黄鸣用力一扯,那赵谦便发觉自己已是连人带棍向黄鸣飞了过去。 “左统领!” “撒手!” 赵谦和左统领同时大呼,这赵谦应变也快,发觉自己已无法夺回熟铜棍,索性撒开双手,可惯性使然自己依旧向着黄鸣方向飞去,左统领并未有援救那赵谦的意思,而是改变身姿,自下而上向着黄鸣喉咙捅去。 左统领是笃定这位太青弟子惜命得很,定不会拿自己的命去换一条赵谦的命,可让这左头领瞪大眼珠的事情发生了,黄鸣不但诡异地在自己身前消失,甚至还出现在了自己身后,一棍将即将落地的赵谦抽飞,眼见赵谦头部中棍飞出窗外,窗户撞烂了一大片,随后便没有了声息。 “一起上!”左头领不敢再藏私,弃掉两把戒刀,从腰中掏出了一柄短柄长锁的流星锤。 身后两人哪敢怠慢,眼见这才刚进门的功夫,赵谦已经死透,左头领又掏出了自己搏命的物件,只能将黄鸣围住,硬着头皮上了。 黄鸣仅仅暗运小踏空决就轻易躲开了刚才左头领势在必得的挑击,在确认这几个人斤两后便不再打算藏私,淡淡说道:“既然几位要取黄某性命,黄某便只能以命相搏了。” 围上二人均是一棍毙命,左统领好歹是名“二窍”武者,眼力自然是要高出那死掉的三人一筹,这飞刀坠地说明此阵是有效果的,可未穿阻挡禁制的羽衣就能在此阵中灵活杀人的家伙能是自己应对的了的?眼看那流星锤的几次杀招都被其轻易躲过,左统领背脊发寒,再也无心恋战,拼尽全身气力向屋外奔去! 冲至门口,发声高呼:“放箭,快放箭,快去请两位护法!” 门口毕东见势不妙跑得更快,算是主动接了这报信的差事,不曾想这位修为不高就能当董锦师弟的娃儿,果真不是泛泛之辈。 只是老爷所留包裹交出去的那天起,就没有回头路了。 随着一个黑影飞出,流矢向着屋门处及那黑影处一阵攒射。 可哪曾想飞出来的竟是刚才持有匕首的死者之一,众人暗叫不好,抽箭的功夫黄鸣已飞奔而出,脱离天地几控制的他身法更快,先是投掷死者的匕首击中墙上一人的咽喉,再翻入廊中柱子内侧躲了一轮劲射,之后翻上墙体,手中铜棍轻托,自下而上捅中墙上另一人的下巴,随着一声脖颈断裂声后,这名弓箭手便从墙上坠了下去。 就这样,黄鸣又用独中弓解决掉客厅屋顶上的两名杀手后,墙上已是无人可杀。 仅仅不足二十息的功夫,屋外之人皆丧命于风华苑。 黄鸣踏着墙壁冲向屋外,二窍武者的左统领还未跑远,深吸一口气后,黄鸣不再藏私,小踏空决运到极致,五息内如魅影般闪到了左统领身前。 左统领豆大汗珠从额头滑向下巴,牙齿微微打架,看着外面熙熙往往的行人。 意思是说你即便是来自太青的弟子,也不敢在这街面上行凶。 正当黄鸣将其逼到墙角,左右为难之际,迎着夕阳余晖,拉扯着两道极长的影子走来两人。 黄鸣心中一惊,莫非他俩,就是这左统领口中的左右护法? 因为来人竟是峮儿。 和祖山青塘殿的外门弟子高晓斌! 在黄鸣的戒备下,高晓斌已来到了其身前,轻声道:“敲晕他进去说话。” 黄鸣看着这不再流露出谄媚笑容的高晓斌,点了点头。 因为这位高晓斌此时的眼神,像极了自己的一位故人。 左统领已经知晓了二人意图,大喊道:“来人啊,有人要...” 没等左统领说完,峮儿已绕到其项后将其击晕,高晓斌借势搀扶一把,还笑着说道:“老张,怎么能喝到一半就溜?小黄,搭把手啊,把你张叔扶进内堂歇息。” 三人携着左统领重回风华苑,高晓斌也没想到苑内已经死了这么多人,据峮儿所说,黄鸣也就进去了半盏茶的功夫。 后来进去了十多号人,峮儿这才赶紧发信号,自己看到后才从城门处匆匆赶来。 高晓斌看着这位“师弟”,眼眶湿润。 黄鸣也发现了高晓斌的异样之处,忙问:“师兄怎么哭了?” “高晓斌”双膝跪地,狠狠冲着地面磕了三个响头,抬头深望着黄鸣久久不言语,有些呜咽,之后更是以一副女腔泣不成声地喊道:“奴婢于五,拜见少主!” 黄鸣大惊。 身旁峮儿也跪了下去:“蓉城后辈白峮,见过老祖宗。” 黄鸣赶紧搀扶二人,心中惊涛骇浪。 将那左统领嘴里塞好布条,捆至立柱后,黄鸣将哭到近乎脱力的于五搀扶到椅子上,于五仔细擦抹完泪珠后,用着黄鸣极为熟稔的手法卸掉了这张男子面皮。 只是黄鸣看着这张脸,就又有些哭笑不得了,“于五奶奶,那日见到的,竟然是你。” 正是在班列堂二层楼阁内提点黄鸣的那位中年女子。 于五笑笑,屏退了白峮后,这才施礼应声道:“当不起奶奶二字,少主折煞奴家了,虽然四哥是你养父黄走的师傅,可奴家不敢如此僭越,以后直呼奴家姓名即可。” 黄鸣摇了摇头,郑重其事道:“于四爷爷助我白家甚多,若是没有他庇护,我也早陷囫囵,或身首异处了。” 于五舒了一口气,不再像之前那么脱力,直起身来看了看屋内的两具尸体,赞道:“少主好手段,连屋内带屋外,都是一击毙命。” 黄鸣没接于五这茬,忙问出于五自己最上心的两件事:“于五奶奶是如何认出我的?可是因为我这张面皮?” 于五点点头,“确实如此,此面皮便是四哥在我这里取走的物件之一,所以自打少主上山,我便认出了你,不瞒少主,你脸上这张面皮是大有来历的。” 黄鸣笑笑:“我自是知晓的,我这张是胡王刘韵自己割下来的面皮吧?至于高晓斌那张,也是胡王曾用过的面皮?” 于四频频点头,惊喜道:“原来少主已见过胡王殿下了,他老人家还好吧?我们于家这门易容术,便是传承了他老人家的衣钵,是了是了,既然去了胡王镇,那他老人家有没有嘱咐少主你在衔脉期后,去他那边拿回白家的家传秘术的?” 说到这里,黄鸣自然是再无怀疑,叹了口气回道:“是有提及到过,临行之前,还交付了我一枚个头不小的龙岩丸,只是没想到这龙岩丸一年有余就失去了效力,此次下山,来蓉城只是避避风头,真要去做的,还是要去趟胡王镇,找他老人家想想办法。” 于五也叹了口气回道:“少主有所不知,这龙岩丸效力诡异,四哥带走的两瓶龙岩丸,一大一小,应该是都给您服用过了,有时候小的未必不好,大的呢,短时间内遮蔽气机和味道的效果肯定要远远胜过小的,可时间未必会特别持久,遮蔽一年气息,已经不算短了。”说完看看外面落山的日头,指了指地上两具尸体,“少主,这些一会说,峮儿已在外面处理了,我们也尽快带走那姓左的,找个安全的地方从长计议。” 趁夜,天蒙蒙黑,于五三人背着裹在包袱里的左统领,拐了几十道弯后,进了蓉城西北角的一处没有牌匾的宅子,于五并没有引着黄鸣入屋,而是在门廊处扭转了一道机关,墙根处便有道通往地下的暗门缓缓打开,进去后黄鸣啧啧称奇,这地下竟是别有洞天。 潜入三尺后于五又摸到了一个暗格,用力提起后率先映入眼帘的正是熟悉的大块溟石打造的燃具,把这地下这三亩华宅映得清晰无比,无论此地装潢还是摆设,不比白术在小溟岛的宅子差了。 于五虚扶一把梨花椅子,示意黄鸣坐下谈,待黄鸣坐定后这才坐下招呼白峮泡茶。整整半宿,于五都在向黄鸣诉说于四未曾提及的于家及这几年蓉城的变故。 黄鸣便只是静静地听着,白峮时不时为二人换掉杯中的凉茶。 于五和于四一样,在年少时便勘出有修行资质,父母非常果决,为了保证恩公传授的易容技艺不外传,推掉了早先给于五的一门婚事,而那家人的其中一个亲戚,便是放题宗外门弟子,刘子贵。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一说,由来已久。在刘子贵被于家父母携众人打伤后,依然敬他是放题外门子弟,恭送出门后,祸端便埋下了。 这位栖身于子虚峰的外门弟子少时便是峰主的燃香童子,自是时常能见到峰主,对颇为护短的峰主好一阵添油加醋的哭诉后,峰主本意是将于家砸了,尽量少杀伤其家人,可一来刀剑无眼,二来最早被于五父母打发的几个外门弟子实在不够看的,甚至都没叫回正在外面的于四和于六两兄弟,这下就真的惹怒了老峰主,场面就不是一个小小的刘子贵控制得了了,这才有了衔脉期修士带着一干人屠了于家,于五三人被白服搭救一事。 在仲城服侍白服几年光景后,白服拿出三宗令,让于五三人渗透至北域三宗,间接安插到三处白家打探开有眼窍或足窍的白氏子弟的消息,于五便在蓉城一待便是六十余年。 直到四年多前,十余名子虚峰的衔脉期弟子术法从天而降,对着蓉城西部依旧还归属太青的白家就是一通狂轰滥炸,在确认完死者人数与大致的死者姓名后,放题宗众人扬长而去,而太青山那边,选择了缄默。 是事先打好招呼的,蓉城白家,魔头白服之宗亲。 于五带着老江和白家两个孩子分别逃命,老江直接带着大少爷回了自己老家,而于五带着白峮逃到了这早先打造好的密室之中。 白敬泽,白峮,是山水相依的好名字,只是这两个同父异母差不多大的孩子,也有四年未曾见面了。 论年龄的话,白敬泽只比黄鸣晚出生不足十天,白峮也算是这二人的同年。 期间黄鸣问起当初于四在于五那边带走虎头鞋和龙岩丸的事情,于五便也简单说了说,自己因为身处内陆,得知主子已陨落的消息较早,正踌躇要不要动身去往小溟岛一趟时,反倒是四哥先找上了门,只是走得匆忙,未来得及向于四详细说一下主子早些年穿的这双鞋子的妙用。 聊到这里,于五便让黄鸣脱下那双鞋子,撕开黄鸣缝补的鞋子黑布,露出鞋子原本的面目。在花费大把时间指导黄鸣以精血饲喂这双白家的祖传法器后,于五递给了黄鸣一张纸条,寥寥三十余字,便是这双鞋子的炼化法则,一双真正产自梵天大陆的顶阶法器。 鞋子共有四个用途。 遮蔽足底气机。 延长龙岩丸效力。 改变鞋子大小和祛除足底秽气。 气机限制容器。 与其说是这鞋子有诸多妙用各有千秋,更不如说是这鞋底的真正神通,都在气机限制这一块上,于五耐心与黄鸣解释,前面三条都无需炼化便有效果,只是效果不明显而已。至于气机限制容器这一层面,大有门道。炼化前,一旦长期穿着此鞋,气机利用及开窍难度大大增加,这也就是黄鸣明明已臻地才,却连个简单的引火符箓都画不好的根本原因,鞋子汲取气机温养的是鞋子本身,而不是黄鸣本人,这也是黄鸣修习徙倚引气之法利用灵珠引气往往气滚周身而无法走几个来回的问题所在,因为还未等滋补窍穴,气机就被这双鞋给“吃”掉了。可一经炼化之后,鞋子虽然还是一样限制气机的使用,可修行开窍顺遂与不穿无异,一旦遭遇厮杀时按照口诀解开限制禁制,多年鞋子“吃”掉的气机便会源源不断的反哺足底窍穴,气量堪比已经逐渐融会贯通的衔脉期! 交代完这双虎头鞋后,于五缝补好一套新的黑布鞋面,交由少主穿上后,当着白峮的面儿,于五笑着说道:“少主,今日里你与二关岭的人打了照面,怕胡王这张面皮便不好再用下去了,不妨在这蓉城里,揭下面皮?老奴不觉得放题宗兆刘二人就这么巧能出现在这早已没有心患的蓉城当中。” 峮儿也对这从天而降的老祖宗长什么样,颇为好奇。 黄鸣思虑一番,点了点头。 在点完下巴最后一处后,刘韵的这张面皮从脸上滑落,然后被黄鸣轻轻接住。 显露真容的黄鸣轻笑道:“一直没有自我介绍一番,于五奶奶,峮儿,我叫白旻宇,来自小溟岛白家。” 于五先是身子微微后仰,神情激动:这模样,当真是与主子一个模子里刻将出来的,上前两步细细打量,自言自语道:“这可有点麻烦哟。” 而身旁峮儿也楞在当地,俏脸绯红。 六十六章 城东打擂 于五见过白服的四种面容,一直便把最为俊美的那张面皮当做是白服自己的,只是心里如此想想罢了,却从未敢真正开口问及主人此事。 直到今日所见自称白旻宇的少主摘下刘韵面皮,多年前还曾是少女的记忆一下便被唤醒了。 初次见到白服,人如其名,白色大袖随风舞,懒散发髻就仅仅是系一根绳子而已,飘逸出尘至极,美中不足的是那张面容过于稀松平常,即便如此,于五敬畏白服,如同神明。 那一年,她才十七岁。 后来三宗令递于三人时,仲城内的白府并无外人,见到的便是与今日白旻宇如出一辙的精致面庞,尤其是一对眸子,明亮深邃,又不失笑意。 那一年,于五二十二岁。 三宗令何其珍贵,还好于五幸不辱命,连过三关,拿下了太青外门弟子的入门资格,之后白服来山下私会于五,赏下重宝,并布置去蓉城戍守觅人的相关事宜,此时白服脸上覆有连于五都看得穿的一张面皮,只因那一双美眸映衬下,脸上那张老人面皮实在有些格格不入。 那一年,于五二十九岁。 时光如梭,从接下任务到融入蓉城,一晃一甲子有余,再次出现的白服脸色疲惫,又不失笑意,那一夜聊得琐碎,于五却是每个字都听进去了。 这一年,于五正好一百岁。 白服笑言自己快要当爹了,是女孩最好,可若生个男孩,又得是那劳苦命。留下一双鞋、两瓶珍贵的龙岩丸和刘韵的联系方法后,白服走得匆忙,于五倚在屋檐下默默看向远方。 黄鸣妥善收起那张面皮时,看到包裹里的物件,记起一事,笑着对白峮说道:“你兄长也在归来途中,这一刀一剑,颇为不俗,你替他先收好了。” 白峮见这刀剑都在黄鸣身上,想来也知道定是哥哥在湖中落了水,不好意思的接过去了,只是好奇问道:“老祖是如何得知那是我家兄长的?” “如何得知?”黄鸣咧嘴一笑:“都敢在众人面前自报家门了,嗓门比天还大,胆子也不小,我能不知道吗?”黄鸣熟练系好包裹,看着有些不知所措的白峮,又补救道:“以后见了你哥,让他性子收敛点,白家不比当年,出门不好再自报家门,以免惹来不必要的麻烦。” 白峮羞涩点了点头。都不敢去看这位现如今除了兄长以外血缘关系最近的这位辈分奇高的老祖。 待得事了,于五和黄鸣去审问那依旧在装死的左大统领。出于谨慎起见,黄鸣再次覆上了刘韵面皮。 见识过黄鸣手腕的左大统领也不是什么硬骨头了,自表忠心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就为留条活命。 只是不太老实,交代内容并无和毕东投靠的势力有丝毫关系。 黄鸣觉得这二窍的武者水分很大,开口问道:“我能察觉得出你有二窍的底子,不仅是你,屋内围杀我的五人,均是一到二窍武者的样子,为何连那基础的气势运用都做不到,还是以那武把式对敌?” “说出来,能活命?”左统领试探性问道。 “不说也罢,便当你是善于藏拙,还未等发挥实力便失手被擒的大侠了。”于五以手刀比划,意思是可以杀了。 黄鸣笑着点了点头。 “我说我说!我这两枚体窍并非是我自己的,是圣公用天大神通,从死人身上‘嫁接’给我的,只是我要化为己用,起码还要十几年的火候才行!” 于五黄鸣均是一惊,黄鸣看向于五,后者摇了摇头。 二人从左统领房内退出后,黄鸣问道:“于五奶奶,怎么看?” “闻所未闻,可这类的鬼道神通,怎么也该是衔脉期了,不是你我招惹得了的,还需从长计议。” 黄鸣点了点头,沉吟一番后,说道:“我打算先摘下面皮避避风头,顺便打探一下这姓左的口中圣公的跟脚,待得风头一过,回太青报备此事,再交由上面定夺。” “如此甚好,”于五附和道,“此次误闯风华苑,算得上是少主自投罗网,待得揭下面皮,便是敌暗我亦暗的局面了,少主的新身份我在之前便让峮儿捏造好了,在此待上几天便可过去。” “至于这左统领?” 于五笑道:“待得把他知晓的都问清楚后,不如放了。” 黄鸣瞬息间便通晓了此间门道,笑着回道:“于五奶奶的意思是,这左统领只是知晓‘黄鸣’和‘高晓斌’的模样,好让这位左大统领回去通风报信,到时候自然就想不到于五和白旻宇身上了,毕竟只是一个毕东,分量不够。” “少主聪敏,峮儿和敬泽难及万一。”于五是打心里欣赏这位少主,敢跟拳脚够重的归逢臻学拳,说明心志坚定;比试能赢却输,说明善于隐忍;风华苑杀伐果决,说明并非愚善之人。 步入大厅落座品茗,于五看了看角落里一处像是被稚童凿刻涂鸦过的痕迹,喃喃道:“敬泽也该回来了吧?” 十余日后,峮儿带着撤去面皮的黄鸣去往一处客栈,坐落在蓉城最南头,本来此处原本有个南门的,因为四年多前的那场变故,河水断流,贴着河水的那处浮桥塌陷,也就没人走了,随之南门紧闭,估摸着过不了十几年,就没人记得住这蓉城还有个南门一事了。 客栈也清冷,除了常年住着一个窝在屋里不出来的中年男子外,几乎没有什么生意。此处客栈,名为路遥,是专门留给白家两位传人修行用的。 于五给这客栈起这名字,还是要勉力两位苗子好生修习,壮大白家,路遥而远兮。 黄鸣的新身份是掌柜远方过来的侄子,来自芝麻城,连在芝麻城哪个私塾读过书,干过什么营生,都给捏造好了,当然都是有真人真事的。 至于那掌柜的真实身份,与白敬泽身边的老江无异,蓉城白家鼎盛之际,都是归于五管的。 看着那掌柜有模有样地拨弄算盘,黄鸣笑着走近柜台,笑问道:“叔父,楼上那位长期住在此处的那位,是什么来头?” “不晓得,”老掌柜摇摇头,苦着脸说道:“先前自称是个走街串巷的郎中,有天在楼下喝得多了又自称是寻仙访药的仙人,最近一年更是自称是编撰野史的书仙,脑子是个真拎不清的,不过店钱照付,不曾拖欠。五姑姑是查过他底的,干净的。” 随后峮儿带着黄鸣去往所谓住处,不在路遥之内,而是比起路遥更为不起眼的一处民宅,也就一个街口的距离,院墙勉强不算破败,院里种了些搭了棚子的果蔬,在黄鸣看来确实是十分农家了。 推门进去也是稀松平常的摆设,屋子也不大,也就比黄鸣在记处的房子稍微大点而已,加上窗户过小采光不行,显得阴暗至极,于五说此地也是第一天那处宅子一样的设计,门道在地底,黄鸣便恍然了。 揭开炕榻后,是处通往地下的圆形直梯,地下方圆不大,灵气盎然,比起蓉城西北角的那处不知名宅子,只高不低。这些天黄鸣白日里偶尔去趟路遥,其余时间便是在此打坐炼化鞋子,除去早已熟稔的改变大小外,作为气机容器,也有了一定火候,至于遮蔽气机和延长龙岩丸效力方面,不仅需要水磨工夫,还需要大笔的...灵珠。 黄鸣抽出净眼术,翻到了第四页。看到右下角那个大写的肆字,黄鸣不仅喃喃道:“太青大比就在今天。” 白敬泽确实早就回来了,只是并未听从老江的建议去找一直有书信来往的于五,而是乔装改扮一番,住进了城东一处客栈。身后五个仆从也都安置在了客栈里,只是带着老江去见一位“故人”。 老江心里急啊,到了城里照理说什么都该听于五姑姑的安排,可白敬泽说这是来履行五年前的“约定”,见一面便走。 可沿着往日记忆走入所谓的“曲府”,竟是如此的破败不堪,白敬泽不甘心地进去逛游了一圈,残墙断瓦更生心头不忿。 “少爷,”老江趁着白敬泽不言语,递过话茬,“不如咱先去见见五嬷嬷,再去寻曲姑娘一家的下落?” 白敬泽攥了攥拳,点了点头。 可一眨眼功夫,便兔起鹘落,越过了那残败院墙,老江无奈,跟了进去。 徒增伤悲罢了,那个小时候留下豪言壮语的小姑娘,和当年能与白家掰掰手腕的曲家,就这么没了。 不该如此的,为了能胜过曲曲,白敬泽这些年的拳脚功夫,可谓勤耕不辍,甚至为了习武,耽误了不少修行和打坐。 一路无话,路上的小石子,白敬泽见一个踢一个。 从东城小径走向大路后,扎下了一座不热闹异常的擂台,白敬泽本无心看这些江湖拳脚把式,还是老江为了逗乐少爷,提了一嘴,白敬泽才把头扭转过去。 擂台不大,三丈长一丈宽而已,却是里外围了十几层的人,难得现如今平民入驻的东城,有此等热闹了。 老江还想着和少爷小时候那样让少爷跃上自己肩膀瞧热闹,不曾想身边之人,已经与自己等高了。 只是物是人非,白家不再是那个蓉城白家了。 白敬泽遥遥望去,台上二人正在比划,黑衣偏健壮的那位,腿法了得,已经将那名一身青衫的娘娘腔逼到了擂台一角,可看了一会,白敬泽发现那黑衣男子虽然看着占优,却一下都踢不中那一袭青衫的半片衣角。 老江盖棺定论道:“青衣那位,胜券在握,不想让那黑衣汉子,输得太难看而已。” 白敬泽拍了拍老江肩头,“再看看,万一那黑衣壮汉还有成名已久的杀手锏呢,老江你也太不老江湖了。” 老江苦笑,这话还是自己在几年前出来陪少爷“闯江湖”那会,和他说的呢,那会的少爷也是和自己看着别人打擂,不过那会人矮,是骑在老江肩头的。 正如老江所说,黑衣汉子又在擂台边缘走了十招后,跌下台来。不过那黑衣汉子倒也磊落,下台后朗声说道:“曲姑娘技高一筹,唐某佩服。” 台上女子同样抱拳,之后走至台中,学那男子粗了嗓门,继续说道:“众位好汉们请了,如今我们曲家辗转四年后重回蓉城,改行做那押镖行当,不知还有没有好汉愿意站上来,试试我曲家镖局的斤两,我曲家漪作为副总镖头,向蓉城好汉讨教则个。” 说完后曲家漪坐回台中椅子,茶水漱口,静待下一位挑战者。 曲家漪眉头一皱,原来是台下响起了噼里啪啦的掌声,还开始叫起好来,引得一些个泼皮们便跟着起哄:“曲姑娘,赢了你又有什么好处,难道能比武招亲,上你曲家做个女婿不成?” 带头鼓掌的,当然是已经认出曲曲身份的白敬泽了,却没想到给她惹了些许麻烦。 曲家漪再次起身,双臂环抱,高声说道:“胜得过曲某的,可以做我们家至今悬空的总镖头位置,每月俸银百两,遇上大单子,可以抽成。” “说到底,你家到底要不要一个上门女婿嘛!”随着那泼皮的继续调戏,台下又是一阵哄笑。 台上女子有些嗔怒,单手掐腰,指点那汉子,“别人不敢说,你若打赢我,我让你下半辈子吃够我豆腐如何?” 男子不敢上台就是了,却也不耽误自顾自的傻笑。 一片祥和,曲家漪觉得脸也赚了,是时候收尾的时候,有个儒生模样的男子自顾自“爬”上擂台,颇为吃力,甚至台上女子还得搭把手,才拉了上来。 上台后的儒生脸红脖子也不细,大喘几口气后,向着女子作揖到地:“曲副镖头,施某斗胆想试试你的神功,如果侥幸胜出,愿入赘你们曲家,吃口软饭。” 这下不但台下众人,就连白敬泽这发小都笑的直不起身来了,正巧遁着笑声,看到了也在外围瞧热闹的自家帮闲,大喊一声:“粽子,过来!” 小名粽子的帮闲瞧见了少爷和总管,赶紧挤了进去。这才没一会功夫,白敬泽这外圈位置已经算做中圈了,粽子挤进去没少挨白眼。好在这粽子生了副好皮囊,即便不小心蹭到妇人和妙龄女子,也会让人生出好感,被当做是那“无心之举”。 “少爷,”粽子本就比白敬泽高半头的,到了身边点头哈腰,就又比白敬泽矮上半截了,“于嬷嬷的人到了,叫咱赶紧去路遥汇合。” 白敬泽不以为意,瞧着前面热闹,只说一句晓得了。 粽子有些着急,又补充了一句,“嬷嬷的人说了,少爷要是午时还没到家,就不用回去了,哪里来的,就滚回哪里去。” 白敬泽这才转过脸来看了一眼粽子,一把抓住他耳朵骂道:“那你就回去跟那小厮说,真想让我回去,就必须得是她于嬷嬷如此拽住我耳朵才行,就凭她的本事,能摸得到武功已经突飞猛进的白家大少爷的一片衣角吗?” 白敬泽看了看身边老江,笑道:“不能够吧老江?” 老江哪敢应声,只得小声劝道:“少爷休要胡闹,还不放开宗紫。” 白敬泽这才放开宗紫,继续看台上热闹,倒是宗紫杵在那里弯着腰,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悻悻然看了眼老江,老江摆手让他先走了。 台上书生手持一根木棍,足下裹有缠脚,以防走山路磨坏鞋子用的,曲家漪笑着说道:“公子不如先攻,我接招再递招便是。” 那书生抽了抽鼻子,便将木棍高举过头顶,向曲家漪劈了过来。 曲家漪轻轻躲过,又轻轻侧身劈向书生颈项。 一身朴素衣衫的书生应声而倒。 台下又是一阵哄笑,台下那泼皮更是笑得前仰后合, 笑骂道:“虽然不晓得你这秀才肚中墨水有个几斤几两,但是你手腕上这点斤两,真不够曲家姑娘打的,你要笑死你爹了。” 书生眼冒金星艰难起身,起身后第一件事竟是要扶好那顶儒巾,再谈其他。 比如说捡起那根摔落在远处的木棍。 曲家漪叹了口气,问道:“不打了,先生可会那术算之法?” 书生想了想,点点头,“略通一二。” “家里百废俱兴,”曲家漪说道,“还缺个账房先生,无需打打杀杀,敲敲算盘记好账簿即可,先生可愿来曲家谋个营生,再图进举?” “就不能再赏口软饭?”书生不甘道。 台下再次哄笑,白敬泽已经晓得趴在老江身上,不停捶打老江后背了,笑着与老江言语此等人才如果曲曲不要,一定要请回白家,供起来才行。 台下蹿上去一人,一脚将书生踹下台,轻啐一口吐沫后,自报家门道:“岭南洪家庄洪跃,想试试曲姑娘拳脚的斤两。” 曲家漪立了个拳架,轻声道:“好说,洪师傅请进招。” 白敬泽皱眉道:“这家伙曲曲打不打得过啊?” 老江也没看出这自称来自洪家庄的外家拳师是如何将那书生踹下去的,沉吟一番后说道:“再看看。” 第六十七章 老祖宗 撤去面皮的黄鸣也在场,一路尾随白敬泽而已。于五知道这白敬泽还为当初撵他离开蓉城一事心存芥蒂,不愿自己回来,可难道还真要她于五八抬大轿请他回来不成? 黄鸣笑称于五奶奶且宽心,我就是那八抬大轿了,午时定将他白敬泽请回去,耽误不了说正事。 在黄鸣看来,一开始那台上的黑衣男子身手矫健不说,更是个真扛得住打的,起码台上那柳叶般纤细的女子就吃不下他,比起白敬泽身边的老江,只强不弱。这么说来,是自家人无疑了。 至于那后来上台的书生,黄鸣左看右看,就只是个仰慕女侠,好高骛远的书生而已了。 倒是最后上台的洪姓男子,确实有两下子,以气势踢击书生还不至于伤人,力度拿捏的恰到好处,那么在这水浅王八多的蓉城,当得起登堂入室了。 黄鸣微微一笑,摩挲着下巴看向台下那个混不吝的泼皮。 此间修为最高的,非他莫属。如果自己的净眼神通没白练,此人眼中精光内敛,一根竹枝更算得上一根罕见天然符器,最少是个游戏人间的地才修士无疑。 黄鸣不禁叹了口气,暗想是不是自己以后修为高了,门洞和城前的那些所谓的高人,就显得没那么高了吧? 所以还是好好修行吧。黄鸣微微仰头,看向擂台处。 洪姓男子闲庭信步,缓缓走向曲家漪。年纪不大,已有了些许宗师风范。 曲家漪不会傻到真由得此人近身,那么自己这刚刚开窍的半吊子武者,可就打不出自己的节奏,一旦被对方重伤,断了自己积蓄起来的那股子气势,可不就是输了? 曲家漪俯冲上前,拧转身姿,借旋转之力蓄势与那洪跃互换一拳。 只是这一拳洪跃落到了实处,结结实实打中曲家漪额头,而曲家漪这一拳,就只是微微蹭到了洪跃肩头。 所以洪跃就只是身形一晃,而曲家漪咚咚咚大撤了十余步。 台下轰然叫好。 曲家漪倒也没觉得有什么奇怪的,甚至边退边想:这洪跃出拳后发先至,加之自己手臂不如对方的长,才有了这么明显的高下立判,其实这一拳自己只是试探,而对方以气势出拳,实际双方差距没有那么大。 只要自己积蓄的这股子气势没断,那就有得打。 曲家漪继续蓄力,如今就只够出一拳裹含气势的雷霆之击,可不能浪费了。 可那洪跃有意显摆,根本没那么多想法,就是赢你曲家漪赢得心服口服而已,到时候曲家的总镖头位置,我要,人,我也要。 难怪二关岭那边算命铺子的老先生说我洪跃只管入蓉城,届时会有一桩财色双收的大机缘。 洪跃只恨当时的银钱给的少了,等坐稳总镖头位置后,定要回那二关岭补齐银钱,等和这曲家大屁股娘们生下大胖小子,依然还去找老先生还愿的。 洪跃继续闲庭信步走向擂台另一端的曲家漪,如逛自家后花园。想着在家乡争不过大师兄,家境殷实又比不得小师弟,出来闯荡处处受挂落,人生的起起落落不耽误今天办正事就是了。 大机缘当前,岂可分心?听说这蓉城曲家,早些年也是出过五窍武者的。 而曲家漪再次前冲,跃起后又如瀑布般直冲而下,双臂张开,大开大合。这些都被那洪跃看在眼里,是一击不成后要借俯冲之力再次换拳?罢了罢了,权当是欣赏未过门的妻子的旖旎春光了。 洪跃一拳递出,落在空出。 就在这一愣神功夫下,曲家漪抓住洪跃头颅翻身一扯,即便洪跃已使出千斤坠的技巧,依然被这一扯落得个背部着地的下场,随之擂台猛然一震,抖起了大量尘土,而此时还在疲于背后受力的洪跃露出了腹部空档,曲家漪不再犹豫,对着洪跃的腹部就是一拳! 依旧落在了空处! 原来是洪跃在临危时迅速抬起双脚,定住了曲家漪的双肩,使其这一拳无法落下,即便如此,裹含气势的拳罡依然刮得洪跃脸上生疼,洪跃不敢闭眼,生怕这有些手段的娘们还有后续收拾自己的法子。 待得瞧着这曲家漪脸上由红转白,自顾自地向后退去后,洪跃这才迅速起身,恢复了那身宗师风范。 虚惊一场,不过大局已定。 洪跃笑看曲家漪而不语。 言下之意,是你曲家漪可以继续递招,我接着就是,可刚才那般的拳头你还能再递出一拳半拳?我看不能。再或者主动认输,当众宣布我这总镖头的身份,当然了,我洪跃自小就不是个爱吃软饭的。 即便吃软饭,也得是软饭硬吃。 曲家漪辛苦咽下那口激荡气息后,抱拳道:“洪兄技高一筹,是小女子输了。” 外行人一看没了热闹,那怎么行?场下又是那泼皮带头起了嘘声,白敬泽等的就是这一刻,怎么样,曲曲,我英雄救美打得把你满地找牙的小子满地找牙,是不是等于把你打得满地找牙? 老江劝阻不住,暗自着急。 就在此时,白敬泽仿佛被施展了定身术一般,焦躁不安的身子一下不动了。原来是一只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白敬泽回头斜视这位眉眼也就比自己稍微好看个两三分的青年男子,怒喝道:“来者何人?” 黄鸣轻笑道:“你老祖宗。” 白敬泽正待回骂,便人事不知了。 黄鸣看了看日头,巳时交午,对着身旁老江说道:“江老先生搭把手,小子背他去路遥。” 一路上老江没敢多问,就只是跟在这俊美男子身侧。虽说着一身伙计服饰的男子不多言语,老江也觉得这位公子的身份,贵不可言。 五嬷嬷未必有这样的身手。 能一记手刀敲晕已是一体一气两枚窍穴的白敬泽的人,已经不是自己可以揣度的了,况且自家少爷足底,还有一枚隐藏极深的气窍。 还好是自己人。 背着少爷之人走的并不快,而少爷的脸色如饮醇酒在老江看来就很有门道了,而且这男子满头大汗气喘吁吁的样子,更是老江湖的很,所以即便走在闹市区,也不会引人起疑,都当是家里小厮背着自家不胜酒力的少爷而已。 路遥近在眼前,五嬷嬷出门迎着,嗯,身边那位,当是小姐了,账房先生老孙,还有自家带着的宗紫等人,也都到了。 齐了。与白家戚戚相关的人,天涯各一方的人,今天终于聚齐了。 老江紧紧攥了攥拳头,老爷和夫人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昨天。 黄鸣也不与众人言语,快步背着白敬泽入内,而孙掌柜也情绪激动,老爷在天有灵,保佑少爷回家了! 老掌柜与老江携手快步入路遥。几位帮闲和峮儿守在屋外,宗紫小心翼翼地问道:“小姐不入内与公子相认?” 峮儿抹去眼泪,又哭又笑道:“不急,大哥这不是还没醒嘛。” 入内后将白敬泽平放床上,黄鸣致歉道:“手劲大了点,猛捏了他的大椎穴,要顺其自然醒来的话,且得等了。” 于五笑道:“不打紧,黄小英雄果真强过那八抬大轿。” 待得白敬泽醒来后,已是申时光景了。白敬泽看着身边于五,老江,老孙,还有那个面带笑容自称老祖宗的男子。 白敬泽跳下床去,就要与黄鸣打生打死,被于五食指拇指并做一处敲了个重重的板栗。 黄鸣这才笑着把那名刀名剑拿出来交给白敬泽,笑着赔罪道:“不打不相识。” 老江恍然,竟然是他,既然这两把武器在这里,那么那个邹峰就没在此人手里讨到好去。 白敬泽这才晓得原来眼前此人,就是船上那木讷青年,难怪看着如此欠揍呢。 白敬泽也不忘向于五告刁状道:“这厮自称是我老祖宗,五奶奶你不管管?” 于五又一记板栗敲了下去,这下更是敲得白敬泽龇牙咧嘴,许久没有直起身来。 白敬泽起身后久久无言,茫然四顾,“我妹呢?” 屋外,宗紫老觉得背着自家少爷的男子不是好人,思量了一会,谨慎问道:“小姐,那名男子...身手很好?” 峮儿皱起眉头,“不该问的就别问。” 宗紫笑了笑,就真的不问了。 后来峮儿带着屋外的五人进来,黄鸣便当着众人只说是于五太青山上找来的帮手,和于五在太青的身份一样,都是外门弟子,不值一提。 众人拱手称幸会幸会,心想你一个来自太青的高手不拿自己当回事是一回事,可我们敢拿你不当回事?一名太青的外门弟子,分量真不算轻了。 不过兄妹的一番重逢,自有一番唏嘘,白敬泽还好,轻轻拍打妹妹肩膀,峮儿却又哭了个稀里哗啦,好不容易劝住不哭了,引着兄长去往路遥不远的那处隐蔽农家院子,总算安顿好了以后,于五又端出长辈架子,让白敬泽近期别乱晃悠,就在此安心修行。 深夜里,撇开孙掌柜和老江的黄鸣溜进了农家宅院。 白敬泽本就对这黄鸣无甚好感,见到推门而入的是他后,便怒斥其深夜擅闯民宅。黄鸣笑称自己算是他半个自家人,怎么就进不得院子了? 于五和峮儿就在身旁都没有说话,那就不由得他白敬泽不信了,但是说这个看上去挺能打的男子真是他老祖宗,那他白敬泽还是不信的。 不过白敬泽心思根本没在这上面,而是念及曲家漪,还是向于五苦苦央求去曲家新宅邸走一遭,起码看过才能放心。 到了此处院落,这都是苦苦哀求的第八次了,连于五都有点头疼。 黄鸣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茶水后,端起茶杯倚在墙角后笑道:“那个洪跃,即便入了曲家开的镖局,也做不得主,只会束手束脚当个帮闲,运气好的话,当个副镖头还是有点盼头。” 白敬泽瞪了他一眼,“你瞎啊,曲曲都打不过那小子,引狼入室后还不是任由人家拿捏?搞不好日久生情,真给那小子做成了曲家赘婿,那我这么多年,岂不是武功白练了?” 黄鸣白了白敬泽一眼,将茶水一饮而尽,咂摸茶水味道后不急不缓地回道:“你看到的那个被曲家漪逼至角落的黑衣中年男子没有?不出意外,那个下盘极为扎实的男子,就够那洪跃喝一壶了,那曲姓女子也不是个吃素的,两个对一个,姓洪的成不了事的,白大少爷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白敬泽又不是傻子,将信将疑地看了眼于五,后者点了点头,再次叮嘱道:“城内变故不小,二关岭的那位似乎染指城内事,所图什么暂不得知,小黄在风华苑那边,算是栽了个不大不小的跟头,当时我赶过去的比较晚,所以溜走了一个报信的。此事一旦处理不得当,可能会有极大的麻烦,我二人也在查其中的蛛丝马迹,初步推断那人,有衔脉期修为。” 白敬泽咽了口吐沫,“就是小时候你老拿来吓我的那个?还真有这么一号人物啊?” 于五点了点头。 城东曲家新宅邸内,正如黄鸣所料,有一场决定谁来做总镖头的比试正在进行着。 一方是被曲家漪引进家门的洪跃,另一方是自家师兄秦诚。 起初洪跃并没把白日里早已瞧出端倪的男子当回事,一个推手凑热闹的托,还一味让着个娘们,能有多大出息?可一旦交上手后,洪跃叫苦不迭。 这个秦诚,是当真抗揍啊,当然了,拳头也不轻,走得是曲家漪同样的路数,蓄而不发,发则隐有雷霆之声势,而洪跃的拳头招呼上去,基本不去躲,反而利用出拳间隙反击的几手,对洪跃颇具威胁。 一炷香后,洪跃被一直在步法方面藏拙的秦诚按住手臂,蓄势的一拳打得洪跃倒地不起。 曲家漪长舒一口气,看了看天上弯弯月牙,心想那个狠心短命的白家小子,现在身在何处? 太青山的大比已落下帷幕,不让人意外的是,奎赴京二度入核心,这都是情理之中的,听说七窍松动,此子最低以七窍底子入衔脉,都已是同期里捏着鼻子都得认的既定事实。 蒋在溪,修行岁月已不算小的弟子了,弃道后以武者身份,同样二度入核心,在八进四的厮杀之中,祭出的符箓不是俗物,应该是符降的手笔了,以此作为杀手锏淘汰了扶摇决的新主人,新晋内门弟子陆秉湾。 除此之外,摸到百岁门槛的六阵山大弟子胡讷和道号水夕的女弟子,一样入围,一路打杀下来,波澜不惊。 至于第五个名额,则需要在八进四淘汰下来的四人中抉择,一番混战后,被奎赴京淘汰的灵山草堂女弟子橘偲,施展精深火法,力压其余三人,成为了第五位核心弟子。 看着满身是伤的橘偲,当姑姑的橘茉心疼不已,心想你硬碰奎赴京作甚,毕竟有着两窍的差距,学着别人认输就是了,何况都已是你妹夫的人了,就为了报那不选你的私仇,甚至不惜毁掉那灵器品秩的雷鞭? 橘偲笑笑说解开了心结, 从此心境无暇,渐次登高,不是一件外物能买来的。 班列堂内,降头庙之行主持之人不再是橘栀,而是副门主李谨言,毕竟选拔之人里一个是女儿,一个是女婿,避嫌的规矩还是要讲一讲的。李谨言直言不讳,降头庙试炼一旦你们五人过关,就是实打实的核心弟子了,除去一年多出的五枚灵币赏赐外,此次进入内泽的名额,太青有十一个,这里面定会有你们五人的份额,同时核心弟子中还会有六人选择一并前去,若有愿意让出名额的,宗门还会有所补偿,不但会有灵珠,还会在你们觉得时机合适之时,给出去往内泽的名额。 水夕在班列堂内选择让出位置,自称五窍底子打得不够坚实,即便进入寒潭洗涤气窍,也扛不住那刺骨之感。下不到底部,就把握不了进入衔脉期的那一丝契机,倒不如再打熬个几年再做打算。李谨言说不打紧,不过即便不去内泽,降头庙之行,也是非去不可。 见其他人不再有人言语,李谨言看了看祖师像后缓缓说道:“此次降头庙行程,排在了明年二月二,龙抬头,是个好日子。” 第六十八章 端倪 蓉城原本作为隋国与三洲国的交界处,本是做那互通有无的倒腾买卖,隋国的奇珍,三洲国的异宝,都算常见。走水的镖号子更是多达十余个,走陆上的也有三两处,可谓各有各的道。直到四年前的那场变故,商家店铺没死在那场神仙打架里的基本都走光了,这也就几乎断了好些个大镖局家族的出路,曲家在内的几家镖号只得先远遁他乡避避风头,所以现如今仅剩的几家镖局,虽然还有些营生,也成天提心吊胆地担心放题宗的老神仙们去而复返,再折腾一次,这日子就彻底没法过了。 不过曲家作为归来的第一家镖号,卯足了劲招募了不少好手,并在打擂的第三日,开张大吉了。 锣鼓喧响好不热闹,在白敬泽上吊打滚的折腾下,于五终于同意他偷偷去看一眼,不但于五给他稍作易容,还有身着伙计服饰的黄鸣身旁陪着。 在看到秦诚以总镖头的身份朗声致辞后,白敬泽一直提在嗓子眼的那个心终于落下了,身旁那笑眯眯的男子,也就没那么碍眼了。 料事如神呐。 左大统领已经被关押了一旬多,于五也觉得时机足够成熟,既然问不出什么,那就索性放了。 当然这都是当着左大统领的面说的“漂亮话”,左大统领立表忠心,说出去后一定不会说出此间情况,更不敢再与两位大侠作对。可惜手脚被缚,否则拍着胸脯说这种话,效果更好。 带回刘韵面皮的黄鸣便说既然要出去,还得是怎么进来的怎么出去,左统领晓得此理,便说理当如此,麻烦拿捏好力度,太轻一下晕不过去,太重有可能把自己打死了,自己细胳膊细腿的,可吃不住劲。 深夜,被打昏的左统领被蒙进布袋,看似随意地扔在别处街上。布袋口虽是封住的,里面却是给松了绑的,只是嘴上裹了布,喊不出来而已。 黄鸣在街头极远处的某个院落里凭着门缝看着,依旧没有撤下刘韵面皮。 此处位置乃是于五精心挑选,黄鸣又推敲过一番的。两人又推衍了各种或将遇到的情况,比如见到毕东,杀还是不杀。 或是找到老巢后是否回山门报信,到时候过来几位师叔师伯,打杀这二关岭的鬼道修士,是否会拔出萝卜带出泥。找到那本千瓣莲秘籍,届时会不会扣他黄鸣个知而不报的罪名? 还是功过相抵,大师傅从中周旋,让他黄鸣逃过一劫? 一团乱麻。 于五试着让黄鸣暗运小踏空决,在身后三十步处尾随自己。 几近无声,亦无气息。 那么于五就能断定,千步以外,那个鬼道修士,只要不在空旷处,发现黄鸣的可能性不大。 这便是和于五约好的,千步左右尾随姓左的,不要冒更多风险。 黄鸣收起思绪,目睹一名打更人路过麻袋处。乌云遮月,打更人瞧不真切,便用脚踢了踢路中央的麻袋。 在确定是有人身处麻袋中后,吓得手中锣鼓和灯笼一并掉到地上,待得以手代足向后撤了几大步后,打更人伸手摸了摸灯笼,灯笼倒了后也被烧掉了,弯腰捡起那灯笼杆似乎心下黯然,起身后左右为难,来回摆渡,看来是在纠结是要打开包袱还是报官。 黄鸣设身处地,自然是会选择报官的,打开麻布袋后大概率会是个死人,官家来了,即便惹不上官司也会时常在白日里被传唤至衙门,自己下了钟还得在家里和大堂上辗转,不是徒惹麻烦? 可那打更人还是忍不住心中好奇,选择了拆开布袋。 可让黄鸣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那人在看到左统领面容后二话不说,竟是背上麻袋就跑了。 好家伙!黄鸣按耐住心中的骂娘冲动,悄无声息地跃过青砖墙,去追那根本不在推衍之内的打更人。 黄鸣心思急转,才意识到那打更人自从出现,就低头捂面打着哈欠,根本未曾以真面目示人。并且那人身法也确实了得,背着个一百好几十斤的人,也能跑起来脚下生风,不比贴上神行符差了。 等等,刚才那男子看似捡起灯笼的举动,可不就是贴了符的嘛,黄鸣苦笑自己经验依旧不够老道,要不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真想冲上前去,对那打更人竖起大拇指,再称赞一声老江湖。 打更人腾转挪移,由大路转往小巷,吊着黄鸣如遛狗,黄鸣设身处地站在那打更人的角度思考,即便身后无人,也当有人了,好在布袋内有玄机,一角处微微撕开,有那点滴荧光般的粉末,产自白首锦所在的四里海,刚好于五奔赴蓉城之前便是那边的外门弟子,所以手中还有一些,此物之荧光几近月光,不细看,极难显露出痕迹。可黄鸣有后手,难道那心思缜密的打更人就没有?果然在一处调转路口处,两张没有撕透的三丈青烟符遇风而燃,打更人在确认身后有人后步伐更快,待得黄鸣走出烟雾,人早已没了踪影。 虽然黄鸣跟丢了打更人,却还是遁着粉末痕迹找到了布袋的所在位置,是进了城西的一处破败小院。 黄鸣笃定左统领就进了里面,此地只是那人临时歇脚还是等着自己自投罗网,就不好说了。至于里面有没有暗度陈仓的密道,黄鸣也没个谱,可远远站在一处墙根盯着也不是个事儿啊,时间久了极易暴露,如果是那衔脉期鬼修亲自布局,来宰杀自己这么个开窍期小辈,那自己今晚说什么都跑不掉了。 思虑至此,黄鸣只得先行退走,围着大半个蓉城走了一遭确定身后无人跟踪后,天色渐白,步入路遥店。 于五还在等黄鸣消息,见黄鸣苦笑着入内后,便知道结果了。 不过大体也晓得了对方的深浅,推断那打更人应该便是左大统领提及的左右护法之一。既然不好惹,那就收起面皮夹着尾巴做人吧...至于太青那边,在没有任何线索的情况下,又碍于可能暴露足窍的原因,更是不能贸然前去了。 聊完那边,于五才记起一事,“敬泽脚下,生有一枚气窍。” 黄鸣有些开心,“那于五奶奶,他小子是如何在这些年内瞒天过海的呢?” 于五摇头道:“是这边遭逢变故,去了老江那边直至今年才开得窍,虽然不曾问过他本人,但根据老江所说,本就有一个气窍打底的敬泽去了那边一直在习武,还真让他练出了一枚体窍,可让人觉得匪夷所思的是就在体窍还未夯实巩固好的档口,这枚足下气窍就莫名其妙的显现出来了。目前就敬泽、你我和老江知晓,还没想出法子遮掩,这也是我急着让他回蓉城的原因,好歹这边有密室供他修习,好过在外面风大雨又大,那么不让人放心。” 黄鸣略作思量,“这虎头鞋只有一双,不行我俩谁出门,谁穿就是了。” 于五再次摇头,“没有与少主争的道理,再说这蓉城不比太青,没有那么多大能可以瞧出跟脚,平时少让他外出,也就是了。” “不是长久之计,”黄鸣叹息一声,“于五奶奶,你要是信得过我,就把蓉城这边交给我,本来在蓉城驻守,就是太青交给我的本分事,您辛苦些,去趟胡王镇,去找胡王他老人家合计合计,看看有没有不服用龙岩丸就能遮蔽气息的办法,如果真没办法,去荆坡试着拍下一粒,需要的时候让敬泽那小子服下便是。” 于五笑了,“少主把老奴想说的话都说了,本来我就是这主意的,待得蓉城些许事了,两天内我就会动身,少则两月,多则半年我便会回来,城西那边有个门口带有青竹印记的店铺,你作为此次驻守弟子,本该去点个卯的,只是那边的人都死光了,就离那边远些好了,以防不慎被二关岭势力抓住些许蛛丝马迹,寻你麻烦,少主切记。” 黄鸣暗暗点头,沉默片刻后忽然问道:“白敬泽可有适宜的修行法门?”黄鸣问道。 “白家有本一字诀,不好也不坏,却也不耽误每代人都能修到个地才境界。” “于五奶奶,我偶得了一本引气集略,来自白鹭山,虽说只有上册,却是一本能顺利开窍的不俗心决,我有足窍依然修行无虞,那改天传给白敬泽,想必不比那本一字诀差了。” 于五笑着点头,既然黄鸣有此念头,那对待蓉城的白家人,都不会差了。 黄鸣继续问道:“这些年孙掌柜一直待在蓉城?” “没错,”于五回道:“孙掌柜不比老江,就是个寻常人,记账算数,是把好手,只是足窍这种事情,不宜与之明说。” “那老江带着的五人?” “老江自他曾祖父辈就是白家家奴,自老江父亲那代脱了奴籍,从此在外开枝散叶,那五人,都是他们江家仆人。” 那黄鸣便大致有数了。 白敬泽,二气窍,一体窍,未来蓉城白家的顶梁柱。 白峮儿,二气窍,师从齐己,登堂不入室,记名弟子而已,有阵法天赋,已经绝了外嫁念头,会辅佐同父异母的兄长重振白家。 老江,二体窍的武者,脱离白家不忘本的老仆,自家人。 孙掌柜,白家自小培养的账房先生,自家人。 另外还有五个从江家带出来的仆从。 四处无名宅邸,一处落脚打尖旅店,路遥。 此外于五将修行所用的资源全部交给了黄鸣,共计两枚灵币和二百余颗灵珠,于五自带五枚灵币,打算去荆坡碰碰运气。 还有白敬泽的一刀一剑,长剑倒也罢了,是把颇为锋利的武者器具,而那把刀,即可缠裹气势,亦能并吞气机,绝对不是俗物。 两天后的清晨,于五换了副面容,在西城门出城,毕竟左统领走了,那副高晓斌的面皮,是暂时没法带了。 黄鸣送出城门这番,在这门洞处,瞧出了些许端倪。 是一根有线无灯笼的寻常短杆。 是想告诫自己这位驻守的太青弟子,出入西门自行掂量,还就是随意丢在此地,并无计较? 修道之后,黄鸣自然更倾向于前者,因为修道伊始,修行之人便不再有无心之举,就拿说话来讲,寻常百姓或在情绪激动时有那伤人的无心言语,而修道之人看来,那种言语则是心念如芥子的“有心之言”。 一念悟道。 黄鸣只是稍微停顿了一下脚步,便马不停蹄地回到路遥,与孙掌柜“告假”几天,再转去羁押左统领的那处宅邸,虽说路程不近,权当在闹市里沉浸修行了。 敌人的一记无理手,竟然成为了黄鸣的开窍契机,不得不说,自己与门洞,真是有缘啊。 黄鸣心境越发平稳,只待入那无匾宅子,开始修行。 黄鸣早已将徙倚引气集略上的七至九页内容背的滚瓜烂熟,心神收敛如芥子,周身辟尘不近身,吸气品罡,呼气除浊,足下轻盈,谓之曰突破三窍瓶之契机。 黄鸣除下虎头鞋端坐于蒲团,捻出一根于五留在此地的静心香,再将觅到的早无香火的青铜香炉放于蒲团前,取出火折子点然后,如兰似麝的香味便传了出来。 身前大几十余颗灵珠是自家全部家底。 黄鸣取出其中之一向地面轻轻一扣,深吸一口气。 一旬后,地上灵珠破裂大半数,呈现灰白气色。 黄鸣看着自己右手掌心,喜忧参半。 喜的是开启四窍的穴位气府,是那右手掌心,除去衔脉期这个大门槛,其余修习大结印术的前提条件便都达成了。 忧的是自此除去眼窍外,需要拿出更多的修行资源向手掌此窍倾斜。 此窍一开,气象蔚然,不但徙倚法决运转周天此窍有了呼应,更难得的是此窍内部有那“自转”痕迹,周天速率与足底两窍无异。灵珠那缕清晰可见的灵气,进入此窍便如同进了深潭般打了几个转,消失的无影无踪。即便黄鸣又“喂食”了十余颗灵珠,都没有一点“吃饱”的迹象。 果真神仙难当,一个四窍修士就要“吃掉”如此多的灵珠,怪不得人人都挤破脑袋要往三宗这些个灵气盎然的地方跑。 不为别的,易湖那不要钱的灵气,多多益善而已。 黄鸣接着翻开集略第十页,眉头上的疙瘩,就更大了。 书上写的与自己现在的处境,已经完全不同了。 第十页提到,四窍一生,会反哺和壮大其他窍穴,不但气量大增,还会以第四窍为核心,按照个人修行资质的不同,有了隔空御物的神通。 书中还写,三窍入地才,不过只是如同刚学会走路的稚童,而四窍会彻底改变三窍时各自为战的小格局,有了“衔脉”雏形,一旦开启的第四窍内气机枯竭,其余三窍都会在瞬息间将气机涌往此处,一呼百应,可明明自己右手窍内枯竭,其余三窍一点想接济新窍的迹象也没有... 这也就罢了,更要命的是,后面写到按照此法修行,第四窍的位置,必然会在丹田处。不是中丹田便是下丹田,如果出现在上丹田,依然有修习之法,会在集略下册里提及,如果四窍出现在了下丹田,是有机会冲击一下六窍的,而若是四窍出现在了中丹田和上丹田,除非有大机遇,将会终生停滞在五窍,再通过取巧冲击衔脉期。 而具体办法,依旧是下册中会有提及。 黄鸣苦笑一声,将集略丢至一旁,缓缓起身。 纸是包不住火的,何况也没想包,就在黄鸣出关这档口,老江正逢在白敬泽处饮茶,便如实告诉了正在修行的白敬泽于五外出的事宜,并说目前白家一切事物交到了那位太青外门弟子手里。 白敬泽一听大喜,赶紧让老江带自己去那曲家镖局混个总镖头当当,老江自然是一百个不愿意啊,苦口婆心阻劝一番,可白敬泽哪有心思听这个,精心收拾一番后,想起于五要他谨慎行事,才开口问道:“于五奶奶留给我的面皮,可曾在你手上?” “少爷,两张都在老孙那边了。”老江知道他要做什么,继续说道:“曲家总镖头之位已经没了悬念,少爷你近期还是别去那边添乱为好,待得那位太青...” “屁,他管得了我?待我乔装成一名落魄公子的模样,覆上那张只有我七分姿容的面皮到了曲家,是耽误不了吃晌午饭的,她家的海水咸鸭蛋,这得多少年没吃过了?想想就下饭...吃饱喝足有了力气,再去叫板那姓秦的。”白敬泽越说越觉得正该如此,出门后直奔路遥,在孙掌柜那里取出面皮略一装扮,就意气风发地哈哈一笑,夺门而出。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说是要赶饭点。孙掌柜无奈,赶紧使了个眼色,在老江陪着出门后让宗紫几个跟出去了,在众人走后,二楼探出了个小脑袋,对着楼下的孙掌柜笑了笑,随后迈出一只脚,艰难搬出了一竹箱行李,大多还是沉重的书籍,已是气喘吁吁。 孙掌柜赶忙上去搀扶,踩得楼梯吱呀作响,小脑袋的那位老书生谢过孙掌柜后,两人携手将竹箱搬下楼,孙掌柜觉得这竹箱虽有些沉,不过还好。 都是些黄旧老书,薄厚各异,有十本八本的样子。 老书生作揖谢过,说是这些日子叨扰了,一并付了房费就要出门,孙掌柜收了钱,问老先生要不要吃罢午饭再走? 老书生摇摇头,让孙掌柜帮他把书箱发到背上,步履蹒跚出了路遥。 孙掌柜毕竟有些不放心,问道:“老先生,此去何方?要不要叫辆马车?” 老书生笑道:“不用了不用了,趁着风大云多,云飘去哪我就去哪,路途遥远,又不会觉得迷茫,心大天下是我家嘛。” 老人所谓的天下,是真正的天下。 孙掌柜目送老人远去,老人又与正赶往此处的黄鸣擦肩而过。 双方甚至都没有眼神交流。 走出蓉城的老人看了看二关岭方向,掐了掐手指,觉得有些索然无味,喃喃道:“那就如此收场?多少美中不足,可也算是个完整的故事,即便如此,也足以让华盖大陆的仙子们竖起大拇指不是?” 老人皱巴巴的脸上有了笑容,隔空比划了“全剧终”三字。然后三个字如同活过来一般,落到了竹箱某处。 随之老人大袖渐宽,更是平地冲天而起,没有震动地上的一粒尘埃,书箱似乎开了灵智,亦跟着老人腾云驾雾,好不快活。 御风而停于当空的老人已在瞬息间换了副面容,腰板也不再拘着,而是变成了神采奕奕的中年男子,书箱内的书籍也都蹿出认主,围着主人一通乱转,尤其是一本新书,正是老人在蓉城的新作,名唤尸途。 男子看了看蓉城某处,笑道:“日头不错,就不出来晒晒?每次都和俩小娘皮似的,还要我请你俩出来不成?” 没有牌匾的某处宅子内,两部孤本如获赦令,急速掠出,皮面分别上书有“蓉城记略”和“三洲隋边传”。 蓉城内,刚刚踏出路遥的黄鸣、曲府门外蹲在门口扒饭的仆人、西城门门洞的懒散汉子及正在与白敬泽同桌吃饭的白净书生均是一惊。 因为天上的四书先生哈哈一笑,高呼一声:“随我入泽!” 响彻整座蓉城的声音,共有四人听得真切。 第六十九章 近邻 曲府内,午时小酌。 曲家漪是认得老江的,白家人嘛,厉害的厉害的,白敬泽便没敢让他进去,至于那宗紫之流,也没有带进去。 门房问及这位打扮倜傥的公子哥可是有镖要解运他方时,白敬泽只说是来敲打敲打那秦诚的,老门房一翻白眼,就没让进去。白敬泽便抖搂了一手快步奔走的法子绕进门去后,被正巧在门前的洪跃迎进内堂,奉为座上宾。 白敬泽祥装不知,“可是总镖头亲临?” 洪跃身上有伤,不与此人计较,反而直奔主题,“打得过姓秦的?” 白敬泽呵呵一笑,“打不过不是还有你洪老哥嘛?” 洪跃退后一步,抱拳道:“敢问英雄姓名?” 白敬泽摆手道,“不敢当不敢当,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姓黄,单名一个孤掌难鸣的鸣字。” 洪跃赶紧握住白敬泽双手,“从此兄弟不再孤掌难鸣,里面请!” 正厅内,总镖头秦诚,当家的曲家漪还有那败下阵来的白面书生都在,书生名叫施一,恬居曲家账房一职。 至于新收的十余名孔武有力的汉子,有觊觎曲家漪身子的,有家里揭不开锅的,也有些许案底的,都在东堂吃食,有酒有肉。 至于主厅内,由着洪跃引荐自己这位“江湖朋友”,相识于微末,重逢于落魄,凭着些许手脚,来此讨个生活。 曲家漪笑问道:“本事如何?” 自称黄鸣的男子轻轻搓了搓鼻翼,笑着回道:“够吃你家咸蛋黄吃到饱了。” 曲家漪微微一愣,似乎不解其意,只是已到了饭点,又是洪跃的朋友,便招呼落了座,秦诚主座,身侧分别是曲洪二人,随后施一在左,“黄鸣”坐右。 正当三杯五盏酒席正酣时,酒量不咋地的白敬泽两指点向桌面,身旁酒杯跃起一尺有余。 白敬泽捻起悬空酒杯一饮而尽,眼睛余光瞥了眼心生好奇的曲家漪,心里得意。 可放下酒杯后看了眼对面似乎心不在焉的施一后,白敬泽轻轻摇头,毕竟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嘛,看不懂门道,不怪他。 白敬泽攥碎手中酒杯后猛然起身,“小子一向有话直说,”白敬泽看了眼洪跃,借着酒劲朗声喊道:“来此,只为想要秦老哥交出总镖头之位,以免伤了大家和气,让曲当家的难堪。” 秦诚一看这小子和心怀不轨的洪跃沆瀣一气就来气,轻哼一声,不过当着师妹的面也不好多说什么,淡淡说道:“老夫在三江城也算小有薄名,之所以小友如此挑衅,”秦诚同样看了眼洪跃,“只怪自己心肠太软,拳头没有落在实处罢了。” 双方已经走至外门练武场,东堂汉子都揣着酒碗出来看热闹,施一给众人一一满上后,自称不胜酒力,告罪一声,回去休息了。 出门后拣选小路一路急掠,沿西门出得城去。 一处古树下,书生轻轻跺脚,地下显现出一道暗室,走出四个人来。 瓮声瓮气的高壮汉子,叫他一声当家的。 毕东和左统领顿时恍然,毕恭毕敬,口称圣公,只是圣公为何变成了书生模样,不敢想,更不敢问。 那个擂台下起哄的邋遢泼皮,最没正行,笑笑没说话。 施一问道:“方才天上的动静,可有察觉到端倪?” 众人均是摇头,唯独那泼皮淡淡说道,“离得太远听不真切,但是那音线像是在咱山头摆摊算命好几年的那位老先生。” 施一叹气回道:“不出意外的话,便是此人了。” 泼皮问道:“那你听到了什么?” 施一看了一眼毕东。高壮汉子便引着他和左统领下去了。 待得没了脚步声,施一一屁股坐在地上,又顺势平躺,仰望天空。 “是随我入泽四字。” “哦?”泼皮笑容玩味,“是说给你听的?” “明显不是,”施一就那么懒懒地侧身趴着,看着地下蝼蚁,仿佛就是在看他自己,“看不出境界啊,怎么看都是个普通的老先生,言语随和,算卦是真准。” 难得这古怪存在如此感慨,泼皮越发觉得看来是有事与自己相商,便问道:“怎么说。” “我第一次去试探老先生,老先生问了很多奇怪问题,我想着二关岭不能老是死气沉沉的,便想着留他一命,毕竟我施一也不是那嗜杀之人,便一一作答了,当然都是骗他玩的,老先生被我的说词吓得胸口猛跳,那自然是做不得假的。”施一笑了笑,“后来待我离去前,老先生要给我算一卦,掏出三枚样式古朴的铜钱让我随便扔在桌上即可,我照做了。” “后来呢?” 施一苦笑道:“卦象我是看不出来的,毕竟不曾涉猎,那位说算这种大祸临头的卦象最折阳寿,原来显现出来的几字,是初三易避祸躲灾,老先生还说,具体怎么躲,得加钱。” “你信了吗?” “没有,要是信了加多少钱也是乐意的,所以才有后来三月三那天被如同疯狗的老匹夫追着打,打烂了躯体后才不得已用了这幅身躯,这也算是我压箱底的一副了,再烂了,就没法去做成那件大事了。” 泼皮汉子倚住身后古树,问这位蹲在地上的古怪存在道:“那你下一步,打算怎么办,是打算与我的接班人好好相处?还是另有打算?” “这事一直没和你说,我养好伤第一时间去往那人搭盖的草屋处,却早已人去屋空,只留下桌面上指力浸透的三个字而已,但是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也没有那么重要了。” “哪三字?” “结善缘。” 汉子哈哈大笑,笑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你施一的大道跟脚,都是和那些尸体打交道的,结善缘一事,天底下就你施一最做不好,也做不得。 施一不以为意,缓缓坐起身来,淡淡说道:“所以我才收揽了这一直盼着让我吊命的毕东,至于他敬献的那本册子,连你这太青弟子都说了,烫手的很,是你那董师叔的物件,好是好,可你我根本弄不到易湖的那池佛莲。” “是啊,见你我不敢收取,那老毕便说将来前来寻他的人手里,必然有这佛莲,所以才不经请示仗着那点粗劣天地几阵法,想要杀人夺宝,邀功换命。”泼皮止住笑,擦了擦笑出的眼泪,“我这左老哥也真是个傻子,还真信了。虎禾培养的那点人,一下子就给打干净了,老左自己也差点丢掉性命,如果他描述的没有掺杂水分,加上那晚与我的一路追逐,可以推断此人不但深谙天地几阵法,更是一名擅长隐匿身形的三窍以上武者,我对上这种头疼角色,可是万万不是敌手的,倒是虎禾愿意与这种人打生打死,说是抓不住还好,抓住了就是咔嚓一拧脖子。”泼皮比划了比划,身手一抓,那根翠绿竹条凭空出现,被汉子用来抽打身上泥土。 竹条如同那浮尘,几下过后,汉子身上堪称无垢,随后竹条凭空消失,每次汉子如此作为,施一冷冷看在眼里。 如果施一还是衔脉期的修为,自然是不怕他的,手里又不是那可以克制自己的竹种,显摆个什么劲?还是说觉得如今自己跌境了,就要主仆位置颠倒,你曲家涟来做这二关岭的当家? 汉子正是曲家漪的大哥曲家涟。 而施一,真身如谐音,正是一件“尸衣”。 施一没有与曲家涟言语,自己已经有了计较。打算试试那位初来乍到的“黄鸣”斤两,如果足斤足两,可以做一笔比和曲家涟还要大的买卖。既然他曲家涟主动提及不愿意去,自己还有虎禾可以使唤。 虎禾便是刚才下入密道的汉子,四窍武者,死后自愿作为施一肉身,行走天地间。而施一自有办法,在死后留有虎禾一丝灵智,让自己还觉得自己活着。 这事曲家涟便不信,一旦施一上身,除非你是修为不俗的大活人,否则一届死人,哪有资格与这件修出灵智的法袍谈条件? 可虎禾就是信,心诚则灵,当家的说到的,就没有做不到的。尤其是见到施一给左闻凭空开出两窍之后,更是对此深信不疑。 施一可不觉得那曲府内意气风发的小子,就是毕东口中的太青“黄鸣”,可施一又有足够多的办法,通过这个“假黄鸣”找到真正的黄鸣。 曲府内,一对难兄难弟坐在东阁屋檐下,借酒浇愁。 身上有伤的,是岭南洪家庄洪跃,与身旁那位脸上有伤的“黄鸣”,自斟对饮。 白敬泽只恨自己没有带床头那把刀来,否则趁手神兵在手,秦诚那厮不死最少也得掉两根手指头。 洪跃一杯下肚,咂摸秦总镖头撂下的那句话,“底子打得好,够扎实,对敌经验还不如洪跃。” 也就是说,自己的底子,没有身边这位黄老弟扎实了,看来不是假话。 洪跃看了眼鼻子有点歪斜,头上前后俩包的黄老弟。 副镖头也分副镖头和副总镖头的吧?身旁这位,容貌当真不比自己差了...当然曲家小娘子未必会喜欢这小白脸,你看这曲家漪,就不曾正眼看过长得更俊俏的施账房一个正眼。 这么想,洪跃心里就舒服多了。 想着想着,施账房便回来了,身后跟着一个高大后生,好家伙,说是仆从,姿容竟是比施一还好!自称是身边这位老弟的长随,接主子回去。 敢情不是来此讨生活的,还是为贵公子来着? 那还不赶紧走一个,江湖酒一口闷了完事? 不由得他个假黄鸣不走,是因为宗紫进来后轻声告诉白敬泽,黄鸣正主,已在出关在路遥等你回去。 白敬泽临走不忘向洪跃和施账房抱拳。 施一送至门口,看着白敬泽身旁小厮,笑容玩味。 虎禾自有本事跟住二人,后来二人变成了七人,依然不耽误虎禾跟到了路遥。 深吸一口气后,虎禾踹门而入。 身着伙计衣衫却坐在主位的俊美男子看了眼惊疑不定的白敬泽,又对着门口那人笑道:“恶邻登门,有失远迎。” 汉子瓮声瓮气问道:“你是黄鸣?” 黄鸣没好气回道:“你才是黄鸣,我是白敬泽!” 虎禾没有这么多弯弯肠子,指着黄鸣说道:“你瞧着还算个能打的,跟我出来。” 门前孙掌柜正待出声,被汉子攥住头颅,扔上了二楼,重重撞在门眼处又重重落下,人事不知。 不出手?我虎禾自有法子逼着你出手。 已远游至大祁的四书先生忽然嗤笑一声,手掌凭空出现一张书页,反手朝下,按了一按。 便有留在路遥的一页书页,急速掠出之前所住房间,径直化作一团光削向虎禾头颅。 眼看那虎禾必死无疑之际,门前的施一化作一阵白烟瞬息间来到虎禾面前,硬生生接下了这记远在天边驾驭的神仙术法,只是手掌稀烂,臂生白骨,又有渐渐弥合的态势,而照理应该会灰飞烟灭的半截甚至整截袖子,除了颜色稍显暗淡,并未破烂。 所以说许密只是打烂了那副通过法袍温养出的衔脉期躯体,而远远未伤到施一的大道根本。 老神仙沉浸在书页上的一丝神念传入施一心湖,如同炸雷。 “这孙掌柜一介凡人,都晓得送我一程,结个善缘。你妄自自称修道之‘人’,道缘深厚到都值得老夫跨越大陆过来出书,还不如活了几十年的凡人,而你对面那位年轻人,身怀我两本孤本书籍,因为是年轻时候的拙作,所以才显得最是那有缘之人,如果在我离开旅店时对我说句‘老先生慢走’,信不信我早就把你抹去灵智,送给了他,既打消此子万一,又还了携书而来的恩情?” 施一道心不稳,差点就在这幅躯体里剥离。 好在事情还来得及补救,见那四书先生没了下文,立即将那白骨手掌踹入袖中,双手负后笑着说道:“不是恶邻,而是远亲不如近邻的近邻!” 四窍初生的黄鸣依然无法在这书生身上感受到任何修士气息,甚至连那武夫,也不是。 炸烂那家伙手掌的那页青色纸张,又是怎么回事? 还没等黄鸣理清头绪,施一自报家门:“我是那边的当家。” 这句倒是听懂了,黄鸣点了点头,跃上楼去查看孙掌柜伤势。 施一这才揉了揉近乎无肉的双手手掌,喊着问道:“能善了?” 黄鸣笑容满面回道:“你那边,可以聊聊看,”随后又指了指愣在原地呆若木鸡的虎禾,“他那边,不行。” 第七十章 风神的种子 第七十章 风神的种子 双方在路遥院内站定,一边是太青刚刚沦为外门弟子的黄鸣,如今蓉城白家真正意义上的主心骨。另一边是在四窍上停滞了近二十年的乌鸦岭野修虎禾,二关岭如今的左护法。 虎禾笑了笑,摆出一副轻敌拳架,又晃了晃立在前面的拳头,示意作为晚辈的黄鸣,率先进招,才是正理。可好像又在说,人我打了,不仅打了掌柜,还要打你这个伙计,算不算不讲道理? 黄鸣以足尖前倾触地,埋头弓腰,拉出了半个稗官决架势。 施一提醒道:“虎禾,莫要轻敌。” 虎禾这才收敛神情,不再摇晃拳头,两只手臂高过头颅一寸,扎好马步等待黄鸣出招。 “我这一招,”黄鸣轻声说道,“传自归老拳师,学拳一年有余,略通皮毛。” 黄鸣深吸一口气,随之左手一拍地面,右脚暗运小踏空决,整个人平地而起,地面随之一震。 天上的黄鸣如那神人,朗声说道:“此拳管饱!” 说完黄鸣并未如那柳鱼趣般以脚迎敌,而是以更快的身法落在虎禾身前,借助下沉力道,左拳挥出而已。 虎禾大喝一声,下意识便要硬接此拳,再以自己擅长的反击手法捏住对方脖子,虽要冒些风险,可一旦得手,自有办法炮制那个出拳花里胡哨的年轻男子,就在此时,施一急喊,“不可!” 虎禾似有所悟,可还是退晚了。只见黄鸣这拳冲着高大的虎禾胸口而来,不说拳头分量,只说那裹含的浑厚气势,便足以震慑这位在习武路上没少吃苦头的四窍拳师。虎禾虽有双臂格挡,依然被重重砸向胸口,身形后退如犁地般划下了两丈多长的沟壑,而黄鸣落地之处,地面青砖如齑粉,碎了大片。 终究还是没倒下,虎禾咧嘴晃了晃双臂,挡在外面的右臂,骨头裂开,右拳脱力。 还好对于擅长的左手的虎禾问题不大,胸口气息紊乱而已。高壮汉子甩了甩右臂,再轻轻攥起拳头,嘴角上扬。 你小子大费周章的什么稗官决,可还能再使出一次? 虎禾一愣神的功夫,身前已经无人。 又是施一及时提醒,“右侧!” 不见踪迹的黄鸣以极快速度横踢虎禾右臂,力道不大却极为迅捷,又用上了巧劲,正中虎禾方才硬接稗官拳法的受力处。 马步扎实的虎禾再次向左横移,右臂处如爆豆般轻响,在确认黄鸣位置后大喝一声,稳住身形向黄鸣扑去。 看似迅猛,可在黄鸣眼中,不值一提。 毕竟这眼力,可是被归逢臻一脚脚踢出来的。 黄鸣急退,虎禾猛进,就在黄鸣背顶在身后墙壁的那一瞬息功夫,虎禾脚下踩向黄鸣膝部关节,可黄鸣身形再次消失,施一猛喝一声:“上面!” 虎禾左手向上猛抓一把,被头顶上的黄鸣踢掉手掌,另一条腿膝盖顶在虎禾右肩,反运小踏空决,玄气下压,如千斤下坠。 虎禾单膝跪地,轰地一声,尘土飞扬,不过毕竟是四窍底子,在单膝跪地时四窍气势迸发,被踢掉的左手再次裹足气势变掌为拳向头顶黄鸣挥去,虽由于身姿不稳未能使出全力,可也不是寻常的三四窍武者吃得住的。 黄鸣左边肩头硬吃此拳,被一拳打飞出去,撞烂围墙入了店铺,就没了动静。 众人愕然。 虎禾起身,看似从容淡定,心中已起惊涛骇浪。 火光闪电般的交手后,虎禾发现自己根本抓不到对方身形,如果当时投掷那掌柜时不是去往自己身后,那多半会被那墙内人接住。 眨眼的功夫,墙内人缓缓走出,满身尘土,双手拍掌。 “不愧是最少四窍打底的老师傅,可以在别人提醒下追上江湖晚辈的身形,”黄鸣走至墙边就不动了,大喊一声:“虎禾!就在五息之后,我要踹你脑门,你接得住吗?接不住就跑,往你当家的身后跑就行,不丢人的。” 黄鸣重立稗官决,身姿更低,立架更急,腾空更高,下坠更快。 这也算是黄鸣第一次完整施展出与柳鱼趣一般的完整稗官决,在归逢甄这些年的打熬下,当真行云流水。 这一刻黄鸣才知道,真正的稗官决,每招每架,恩师早已悉心传授。 虎禾万念俱灰,比起当初与柳鱼趣对决的戚灿尤胜,毕竟戚灿知道自己会输,但是不会死,虽抬起手臂格挡,心知已是于事无补。 雾蒙蒙的灰光一闪,场内除了黄鸣谁都没有瞧个真切。 施一在那具肉身中剥离,披在虎禾身上,盖住脑门,挡下了黄鸣的踢击,只是挡得也极不轻松就是了,施一掂量了一下黄鸣的力道,大致心中有数了。 趁着自己那副身躯还未倒下,施一撤去对虎禾的包裹,卷向“自己”。 只是黄鸣那一脚的力道虽然被施一卸掉大半,依旧有很强的后挫力。 众人恢复了视线,虎禾已经坐在了地上,大汗淋漓。 身后施一淡淡说道:“我们输了,输得心服口服。” 事后施一与虎禾并肩去往二关岭,虎禾右臂断裂,伤得不算轻了,当家的也没怪罪,尤其是最后那一击,根本就是当家的亲自挡下,自己这个没用的四窍武者,当真窝囊至极。 汉子于心有愧,声音沙哑地喃喃道:“当家的。” 施一却心情不错,既然没有把好事变得更好,起码没有把坏事变得更坏。 想着想着便扬起手臂拍了拍那粗壮汉子,弹去糙汉身上尘土,笑着说道:“多积德!” 对于自己这种异类,没被人抹去灵智,又能以自己的活法行走于天地间,那么有什么不知足的? 施一抬头望天,开口笑道:“虎禾,黄当家要的东西,明天你亲自送到府上去,记得向那老掌柜赔个不是。” 虎禾也笑了:“当家的,我天天关起门来练些武把式,都把自己练傻了,一天之内,差点死了两次。赶明一定好商好量,不敢莽撞了,只要老掌柜乐意,让我虎禾给他磕个头,也没什么。” 一次是四书先生的那记不亚于衔脉期修士倾力一击的诡异术法,一次是黄鸣那高出自身境界颇多的古怪拳法。 施一再次拍在虎禾肩上,“这就对喽。” 黄鸣虽未受伤,气势气机耗费不算小了。 尤其是最后完整的稗官决踢击,以目前黄鸣的境界来讲,一脚已是极限,至于那用上足窍的奔袭步法,是这些天炼化虎头鞋的成果,颇有实战效果,却也极为耗费气机。 后来黄鸣与施一坐下来谈,施一问黄鸣有没有遮蔽天机的手段,黄鸣笑着说道:“师傅没教过这类手段。” 施一也没说什么,就说出去走走。 双方还算坦诚地做了一笔交易,施一算是退步颇多。 当然有些双方都明白的地方,没有当做谈买卖的筹码,都没说破。 施一知道眼前之人的确是那太青黄鸣,既然与毕东和小左描述的样貌不符,那就说明此人有多副面容,城府不浅。之后黄鸣问及他的两个前任如何了,施一如实相告,一位确实是被虎禾打杀了,属于仗着太青名号降妖除魔的那种人,境界不够口气不小,临死前都不信虎禾敢杀他,属于求死之人。 至于第二任,没死,但是出于个人缘故,也没有想回太青的打算了。 黄鸣笑着问道,可是那竹枝傍身之人,施一没回话,算是默认了。 心想你黄鸣什么都知道,还问我作甚?可嘴上客气,说那本令师的修行法决,会双手奉上。 黄鸣说家师另有其人,董锦是自家师兄。 施一心里虽不信此人是符降师弟,可面上越发恭谨。 后面才是真正的交易。 知晓黄鸣不会在蓉城待太久,承诺庇护他的家人最少五十年。所求之事,有两件。 一是见到哪天见到那位四书先生,说两句公道话,说施一算不上什么改邪归正,起码即刻起,与人为善,真正开始学着“做人”了。 二是自己跟脚特殊,所以证道机缘实际是在内泽的某处,一具尸身之上。尸身生前是自己主人,死在内泽后被后来人剥去身上法衣,辗转几手后开启了灵智,才有了现如今的自己。所以冥冥之中自己能感觉得到,天生天养的自己的证道机缘是在内泽,寻到那处尸身,反客为主,温养几百年,甚至无需任何法决,都能修到丹田期,届时如同常人,真正行走天地无异。 四书先生已经一脚跨入了内泽,留在路遥的另一张书页听到施一如是说,虚空跺了跺脚,随后书页瞬息来到二人身后,口中称妙。 可把正在议事的二人吓得不轻。 施一更是跪地磕头。 四书先生言语中有些高兴,“施一道友当初与我言语一番,藏私颇多啊,这等故事为何不早早说与我?” “不敢与老神仙藏私,这就将我出身娓娓道来。”施一磕头不止,正待对着那张徐徐燃烧的书页言语,里面又传来了四书先生的声音,“来不及了,我这都到内泽了,下次再说。身旁的小道友,聊两句?” “恭听老神仙训示。” “你身上的秘密想继续藏着掖着,需与身旁这位借点东西,否则光指望那件近乎法宝品秩的老物件,可是回不去太青的。” 黄鸣心里一惊,赶紧躬身行礼,“谢过老先生。” 四书先生继续说道“没时间了,我知晓那符降就在内泽,可有什么话要捎给他?” 黄鸣略一思量,吐出两个字“别死。” 纸张燃烧殆尽。 视内泽禁制如儿戏的四书先生一脚跨出,已经身在春丘上空,伸出左手,现出一根秃噜毛的白色毛笔,右手一伸,口中称“来!” 皮面最新的那本书籍早已命名的书籍蹿出书箱,乖乖飞到四书先生手中。 大笔抹去那全剧终三字后,最后一页的文字也渐渐模糊。 本来的结局应该是,自认为还有半个衔脉期神通的那件衣衫,狂妄自大,不知死活,被一位来自天泽大陆北域的玄青宗下宗弟子,活活打死。 老神仙越写越得意,足足写了六七页才罢手。 说是创作,其实是等人,只是所来之人,并非自己等待之人而已。 不远处,长啸领着一众衔脉期溶血境弟子早已在远处候着,不敢叨扰此人。 待得那破禁如过自己家门般的男子收起笔来,长啸才过去打了声招呼:“前辈可是来自华盖大陆,可有我北域入泽文书?” 四书先生倒也是个好脾气的,如同待见自家晚辈,笑容和煦地问道:“你小子是哪家晚辈?命题、彤云还是玄青?” “彤云宗下宗弟子长啸,见过老前辈。” “没有没有,怎么就老了,我跟着齐老游学那会儿,估摸着你也该出生了。” 长啸颤声道:“前辈提及的可是齐擅拙老祖?” 四书先生淡淡道:“可不是?既然是半个自家人,文书不文书的,就没必要了吧?” “那得斗胆问过前辈前来所为何事了?”长啸毕竟是丹田期的修士,定了定神,象征性问了问。 “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四书先生咂么了一下嘴,“就是想就地取材,问问断更了三百多年的那本书,能不能继续写下去了?那水神火神千年都不归位,害得老子没少被那边的仙子们骂呢。” 问谁?自然是问自己那拜把子的兄弟,大瑟兄弟了。 虽然修为够高,却从未把境界挂在嘴边的天泽四神祇之一,还是最年轻的那一个,只有不到五千年的岁数,年轻有为啊。 四书先生一脚跨出,已在十余里之外。 兆会这才问及惊疑不定的长啸道:“师伯,回去怎么交代啊?” 长啸笑骂道:“交代个屁,你不是下届就不当值了吗?就回去告诉你家刘峰主来替我,说她朝思暮想的四书先生已入了内泽,接班够早的话,是有机会见见这位享誉整座华盖大陆的散修的。” 兆会心下了然,竟是那位随处都可见翻印盗印及假借名字出书的正主。 一行人打道回府,龙啸突然心神一紧,第一个发现了远处端倪,并同时祭出十余只素谷鸟。 “去!” 小鸟双翅一扇,已在一里外的地界。 春丘震动,从一处峡谷里显出芥子般大小的绿光,而绿光之中,走出了个“人”。 四书先生大笑道:“种子,你主人可在号神山?” “回孙先生,主人已察觉到先生大驾光临,让小的来此候着,顺带办点小事,用以款待先生。”三尺高的来者声音酥脆,貌若稚童,面皮和裸露的双手赤足呈现出淡淡绿色,言语中不掺杂丝毫感情。 在确认此次传送过来的地界后,种子抓住四书先生的手,言语一声“先生请移步。”转瞬来到青丘雾泽湖上。湖面雾气之大,胜过四书先生进入内泽那处的十余倍,寻常人等根本见不得五指。 四书先生心中暗赞一番后,再次抽出纸笔,以文字描绘此地风色。嘴上不忘问道:“汁水浓郁,尤胜华盖几处篆养虬蛟的水潭子,种子,此地可曾是水娘娘的行宫之一?” “老黄历了,”种子不紧不慢在袖中抽出一件琉璃瓶,反扣湖面,琉璃瓶脱手后去速甚急,宝光四溢,遇风而涨,触碰湖面时,已有十余丈大小。 湖下水裔顿感呼吸不畅,一头衔脉期的老水蛇作为趴蝮后裔,更是第一时间本能地显出原形,跃出水面重重磕头,以唯有种子才听得懂的古老言语苦苦哀求。 “神仙饶命,我愿交出占据水精,并重新立下誓言,侍奉号神山新神!” 种子摇头回道:“贵客当头,不屑与你计较那点水精,倒是那开恩的法旨,待得水神归位后,再求不迟。到时是生是死,都有分断...本宫来次,是俸号神山绗瑟之命来此取水,尔等速速离去,不得聒噪。” 老水蛇自然是知道绗瑟的,莫名其妙就想起来自家老祖宗就去号神山朝拜过一次,引以为傲了大半辈子才死去,死前念念不忘的,还是水神无意间看过自己的那一眼。 老蛇闻声后再次叩首,在重重拍打水面九次之后速速游向岸边,连那水里的开窍期家眷都不顾上了。 因为他是晓得那几乎与自己真身大小的琉璃瓶跟脚的。 古神有七瓶,若是自己所料不错,此瓶名为采硕,可以凝聚一切天生地养的精华,萃取水精后装于瓶中,或可烹茶,又可酿酒,亦可捞取水裔与其中,炼杀之后,做那药酒。 采硕瓶口向下,装下了一斤余重的水精,瓶颈的雾泽湖瞬间下降了一尺有余。 四书先生受宠若惊,“破费了破费了。” 可种子没有收手的意思,湖面再次下降丈许,湖中涟漪大起,暗潮汹涌,近乎漩涡,大量水族惨不忍睹,断尾蜕皮和下潜泥底的保命神通都不好使了,任由身躯沦为漩涡中那漂不不定的一粒芥子,一些个不是妖兽的寻常水族还好,仅仅就是在打转而已,而开启灵智的妖兽却开始头疼欲裂,窒息得只想跃出水面,或想尽办法了却此生。 种子手面一翻,瓶口开始徐徐向上,点滴洒出的水精,滴入水面,铺就了灵气盎然的一圈圈涟漪图,又成了那些个刚才还要死要活的水裔们竞相争取的机缘。 四书先生奋笔疾书,牢牢记下这些个福祸相依。 十余息的功夫,采硕瓶已化为巴掌大小回到种子手中,掂量一番后点了点头,收入袖中。 四书先生记起一事,停下手中笔,问道:“此地是北域人族宗门的涤荡之地,多有天才和人才弟子来此伐髓,如此多水精取出,怕是影响后生们晋升衔脉期啊。” 种子淡淡答道:“与我等何干?先生这边请。” 岸上老水蛇看着二人凭空消失,长吁一口气,动静不小,却没怎么死“人”,号神山果然不比当年了,起码死个万千水族才像话嘛,尸身给自己打打牙祭,又不会落下口实,毕竟自己这点微末境界,可不就是吃出来的嘛?要不是每次人类来此沐浴时天上都有几个境界相当的护犊子的,老蛇还不得三五年撑破肚皮一次? 就在此时,水里钻出个小蛇脑袋,眨眨眼看着幻化成人形的老祖后咧嘴一笑,从嘴里吐出一缕水精。老者攥在手心掂量了一番,点头用古语说道:“虽然不是我这条血脉的,可看你娃儿伶俐,以后可以与我那几条不成器的子嗣多亲近亲近,有道是,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远亲不如近邻嘛。” 小蛇好像听懂了,欢天喜地的去了。 老者将水精吸入腹中后精神一振,看了看天上,冷哼一声。 你二人视我如蝼蚁蚂蚱,我认。可我何尝不是脚下踩着大片泥鳅和蚯蚓? 比如它? 老者随意一抬手,那条勉强算得上有修行资质的小蛇便被老者打成了肉泥。沉入湖底前,便被水里鱼虾啄食干净。 二人飞掠在内泽上空,并无交流,四书先生便默默心里翻起了老黄历。 绗瑟重塑肉身后时被某种存在“册封”为神,是天泽大陆迄今为止的最后一位神祇,至此天地间的紊乱气息便有了主人,有了规矩。 而他从不修饰的万千发丝间有粒不知名的种子,被风神所喜,觉得是善缘。便以本命神通丢出号神山,以风为足,围着天泽大陆飘荡了几千年,待得千余年前重归号神山,看了几千年天地的种子早已化形,也有了一缕神性和金丹期的修为,此时水火二神刚刚投胎转世,自家主人和那些个外来人斗得不亦乐乎,当时虽帮了主人些小忙,依然没能阻挡华盖大陆对这片早已视为自家之地的渗透,高高在上的雷神刹那下落凡间,与自家主人不得已启动阵法,又与那些个元婴立好规矩,才算勉强保住了内十三泽,而主人赏给自己的北面一处行宫,则被华盖之人占据。 风神的种子,作为十里荆坡的原主人,风神至今未给其命名。 大瑟兄弟可是说过,种子会以前所未有的方法成为木神,孙老哥你就等着为其撰书好了! 第七十一章 莲络 翌日,虎禾横挎包裹带伤登门赔礼,陪同着的,还有左大统领,如果不是黄鸣拦着,粗犷汉子就真给孙掌柜跪下去了。 左统领手下无兵,不耽误他留下了好几斤阿谀奉承的言语,临走前都不忘帮黄鸣弹去肩上泥土,然后一前一后与虎禾去了。 其实黄鸣今日想见的是施一那左膀右臂的“右臂”,不出意外,此人便是那擂台前嗓门不小的泼皮。 想归那么想,不见就不见了,正事没耽误就行,黄鸣掂量了一下那副虎禾带来的包裹,带去白敬泽和峮儿修行的那处院落,打开来看。 黄油纸包裹的一本书籍,这个黄鸣想了想,没打算给他俩看,放置一边。 两只长条盒子,古色古香,内有散装龙岩丸十六枚,只是个头不大,和拍卖会上那些差不多大小。黄鸣看了看有点蔫的白敬泽,说这可是好东西,见见面可以分你一半。 白敬泽当然不晓得这是什么,问是不是吃了以后就能凭地增加六十年内功修为? 黄鸣摇头说不是,但是很贵,一颗便能买曲家那么大的宅子。 白敬泽便笑着收了起来。 还有两样东西,不在黄鸣意料之中。 一个是钱,三枚通透得有点发紫的灵币,上面篆文不识得,是老物件无疑。 以及一些碎掉的灵币,样式和那三枚相仿,胜在量足,黄鸣和峮儿一合计,虽然此物不能拿来买卖,可用来打坐修行,裨益要大于寻常灵珠,又是好东西无疑。 三人各领一份,黄鸣坚持要了那份稍微少点的。至于那三块灵币,黄鸣坚持一人一块,白峮儿不答应,此物才悉数给了黄鸣。 最后一样压在最下面的,是一封没有署名的书信。 黄鸣轻轻一揭那信封,竟是撕不开,想了想,便没打算当着二人面打开,黄鸣叮嘱一番二人修行后,笑着对二人说以后只要不离开蓉城,不以白家人示人,应该就无碍了。 回到自己住处后,发现屋顶破了个窟窿,那两本写的真不咋地的书果然没了。 黄鸣先是翻上屋顶修补窟窿,又下来填补地上的那不小的坑洞,忙前忙后,忙里忙外,好在最初在钟雀楼这等活计早已熟稔,即便如此,等坐下来时,已是傍晚。 先打开的,是那封无名信。灌注气机后,皮面隐隐显出黄鸣亲启的字样,黄鸣将气机灌注许久后,才撕开那信封,心里直骂娘。 试探是吧?没完了是吧?没个三窍以上的内窍底子,真不一定撕得开这封信,一旦用上蛮力来撕,可能就是信的本身会焚毁的下场。 黄鸣抽出信纸,看得很慢。 看完后,黄鸣觉得这起码两颗灵珠气量换来的信,很值。 至此,黄鸣才觉得这施一真的算是个不错的盟友,或者说是合作伙伴。 可一些个思绪,依旧一团乱麻,弄巧成拙,反而不美。 黄鸣摊开黄油纸,取出那本泛黄的软皮书籍,千瓣莲阵。 和黄鸣猜想的一样,这又是一本“魔族功法”。 黄鸣翻开第一页,是此书的序,足有五页之多,密密麻麻毫无章法,好在勉强看懂了。 作者是一名衔脉期的华盖大陆弟子,因为战后勉强通晓魔族文字,在太青养伤期间直译了落入太青的此书,后世经过太青多位大能缝缝补补,加上阵法宗师的各类推敲,才有了现如今的样子。 千余年来,修行此法的,共有四人,零零散散标注在序的结尾。 初代修行此法者,陆成,以丹田期修为,可驱使莲片八十四瓣。 二代修行此法者,周几,以衔脉期修为,符号山创始人,修到了十三瓣。 三代修行此法者,符号山第四代山主,齐沥泽,衔脉后期修为,溶血境武者,修到了四十瓣,一时以此法横行内泽,杀妖无数,后陨落在小须弥山一战。备注人,张遇晴。 四代修行此法者,符号山弟子张遇晴,衔脉期,修到十四瓣。备注人,张遇晴弟子,符号山第六代山主,董锦。 千年以降,仅有四人修习千瓣莲心法,无一人修习至百瓣。 黄鸣轻轻合上心法,心情沉重。 此法代代传承有序,即便自己无法修行,亦要向师兄般寻觅合适人选,让此法传下去。 二关岭有座莲台,被许密一脚下去碎了一半,而施一大部分宝物,都藏在这莲台下面。 还能怎么样,被那随身携带包袱的老拳师一通乱捡后,依然没耽误去追施一原来的那副身躯,所以那些个有些年份的灵币,都是许密捡剩下的破烂货色,至于那三块特殊灵币,原本便是施一随身携带的物件,打算送给那卜算极准要加钱的老先生的。 此时施一刚刚查看完虎禾伤口,曲家涟躺在莲台上发呆。至于左大统领和毕东这两位该死又没死的半吊子,只能当个帮闲,坐那生火做饭的伙计。 灭了炊烟,就开始扒饭,施一是不用吃东西的,倒是虎禾、曲家涟和左大统领,一个比一个能吃。 用过一顿饭,曲家涟抹了抹嘴,“可以说了,别娘们歪歪不爽利。” 施一抚摸着那半处莲台,回头开口道:“我已经致信给你的太青同门,里应外合,瓮中捉鳖。只是一着不慎便是灭顶之灾,所以机会是要等的,突破点就在你们曲家的一次走镖上,走着瞧吧。” “我有个条件。” “但说无妨。” “如果有凶险,我要我那妹妹置身事外。” 施一看了看难得认真的曲家涟,“可以,你妹妹一定不会走这一遭。” 曲家涟略微心定,“那信你可交给黄鸣了?” “交他手里了,”施一看着那灭掉的炊烟汇聚成一缕缓缓“飞升”,又消散在不高处,有些怅然,淡淡说道:“只是抹去了封皮兆会家主四字,那家伙如果只是个武者,自然会来求我开信,那还能聊点细节,毕竟你我联手诛杀一位放题宗的内门弟子,不算小事了。黄鸣两不相帮,最好,可一旦选择袒护那位,我没有信心打杀他们二人,再说那老先生,是要我与黄鸣结善缘的,天理昭昭,报应不爽,还是要信一些的。” “哼,你因果牵扯,顾虑又多,才会如此婆婆妈妈,不够爽利,要我说,就该趁你刚入衔脉期时宰了那小子,我自然会舍得修为帮你遮蔽天机,放题宗那边寻来,不敢说不留任何蛛丝马迹,也能争取出你我逃遁东域,东山再起。” “可你想过没有,当年只是死了三位出来散心的放题宗内门弟子,其中一位是轩老祖的后裔,就有人代老祖出山,打烂白鹭山山头,更是让足足千人的白鹭山陪葬?法门修士,打打杀杀,最不沾因果,常人还避讳个戮医的名声,可你看他放题宗,避讳不避讳这个?不说远的,仅仅是猜忌前几年这方白家或是那仲城白家的近亲,就打烂了半座蓉城,灭了白家满门,甚至连你们走镖出身的曲家都没放过,那个放题宗弟子,下手没轻没重,除了你那会儿在三江城习武的妹妹,可留了活口?想必你家人是抬出过你这太青外门弟子名号的,那何必在灭你满门后留下‘杀人者兆紫’的字样?” 曲家涟青筋暴起,已是祭出了那根入了太青便主动认主的灵器竹枝“凌竹翁”。 施一淡淡说道:“曲家涟,你我性情不同,做完这一票,咱俩各走各的,二关岭我是不敢再待下去了,至于你的去留,我不会过问。至于我...虎禾说在外面买到了一枚买路令牌的线索,我打算帮你除掉此獠后,去别处碰碰运气,只要哪天重回衔脉期,自然会在巩固境界后,去内泽找那副身躯。而你送我遮蔽尸气的几盒龙岩丸,就当是买他兆紫的一条命了。” 曲家漪收起竹枝,叹了口气:“说说你的主意,如何诱杀那人?” “我会往曲家寄去一些个红货,发往大祁。你只需在出发前打败秦诚,并拉上那个自称黄鸣的小子一起上路,真正的黄鸣多半便会跟着,到时候就会好办很多。” 曲家涟眼眶通红,抿了抿嘴,点了点头:“杀完那人后,你就没想过披着他的尸身行走?不比你这幅文弱书生的体质要强?”。 施一摇了摇头。 黄鸣取出那盒子,第一次揭开印封。 那十瓣佛莲如同刚被揭开那般灵性十足,只是毕竟有些时日,叶尖微末处,已经开始微微下坠。黄鸣捻起一叶细细端详,长舒一口气。 书中所述,一旦荷中取莲,需以荷叶包裹后及时炼化,方能保存灵性,一旦瞧不出莲之脉络,任何补救措置都来不及。 看来师兄给他的这个盒子,确实是个宝贝。 书中第一页着重写了修习千瓣莲的几个重要条件。最为重要的当属莲之品秩,并非梵天莲瓣皆可,需在水精浓郁的大湖大泽中孕育的佛莲,才是修习此法的上上之选。 这个,黄鸣有,数量凑够十数,刚好应了此阵十百千的 说法。 书中第二页所指,择选的莲瓣,要有足够粗壮的莲络来承载气机,一旦篆刻完铭文后灌注气机,温养得当,再配以法决,单片的莲瓣就能当一件中品符器来使用,十数相加,就等同于一套下品灵器的符阵,兼顾困敌和杀伐,当然了,消耗的气机,自然是巨大的。 之后十余页,都是铭文篆刻,有大量图案和描述,不同的铭文会让莲瓣有着不同的效果,如那锐金铭文,主修攻伐,莲瓣周边一旦篆刻成功便会变得锋锐异常,至于杀伤力如何,还得看掌控之人的催动速度及莲瓣的锋锐和坚硬程度。 有一条让黄鸣有了些兴致,那就是书上明说,莲瓣是可以通过祭炼提升品秩的,不过很快黄鸣又叹了口气,又要增加数量,又要提升质量,有点愁人啊。 虽然有了龙岩丸,可虎头鞋的炼化还需一些个时日,那数量的事,就从长计议吧,黄鸣想着想着,就打算从十张莲瓣都刻上铭文开始好了。 说起铭刻,黄鸣头就有点大了,因为不同的莲络,适宜做不同的五行莲瓣,就像黄鸣手里这十张,经过一旬的摸索,大致推测可以铭刻四张锐金莲瓣,四张剉木莲瓣,一张淬火莲瓣和一张湊水莲瓣。让黄鸣更加尴尬的是那篆刻之法,不知是翻译的问题还是本来就是这层意思,只说各有源法,比如那淬火莲瓣讲求的就是焚刻之法,锐金莲瓣便需要镶边砺体淬金身的篆刻法则,凑水莲瓣讲得是那倒灌之法,剉木莲瓣则用雕刻后灌入木属性灵粉灵液的办法,还有那至今未有一片的厚土莲瓣,最吃品秩,讲求一个“添砖加瓦”,重量越足,威力越大。 至于如何篆刻,用何灵材,倒是给出了些许地名,还好有太青老祖辨认这些地名,边角料上备注查无此处。 那便是些梵天大陆的地名呗,那还怎么找,至于那铭刻和篆刻法子,老祖们各扫屋边雪,一个字都没提及。 当然还有一种可能,那便是这些修行根本的东西,都口口相传了。黄鸣仰卧双手抱住后脑勺,忽然就想起师兄在天地几画符的手段,便是以火属气机凝聚指尖,轻描淡写地绘就了一张品秩不俗的引火符箓。 石榴用天材地宝了没有?没有,朱砂而已。却能符石灵光饱满,若以巧妙手法捏而不碎,便可以多次使用,只是威力打个折扣而已。 那假设符石灵胆乃是人之窍穴,而师兄下笔最重的那个点,就是那符石之上,其他笔画,皆为运转符石之脉络? 黄鸣开窍了。 因为董锦说过,这千瓣莲阵法,乃是符阵。 何为符阵,画符而已。 那作为太青衔脉期这个修为的第一符箓高手,那符降为何画不了这莲络? 这与师兄常常念及蜃窍有关? 黄鸣一屁股坐起来,再次点开那盒子,取出一张锐金莲瓣,四窍气机集聚右眼窍穴,死死盯住莲身。 起初没有什么特别的,随着时间推移,十余息后,那处略微蜷曲的莲尖便显出些许端倪,随之亮起的,还有下方两侧的各一个点,又过了十余息后,依然不见其他的点显现而出,而黄鸣体内气机就已经撑不住了。 黄鸣取出一粒灵币碎片,略一犹豫后,开始汲取其中气机,确认那一缕缕气机无恙后,便调转心思,继续思考那莲瓣点窍事宜。 照理,三处亮点是需要黄鸣着重照顾的“点睛”之笔,那其余脉络,黄鸣打算以金汁涂抹,再以灌注于莲络内的气机温养后,祭出应敌。 那么黄鸣将会面对新的问题,首先是现如今身上四窍各自为战,气机应该算不上孱弱,气量却真不算厚实,若是驾驭轻如蝉翼的莲瓣应该勉强做得到,可架不住数量过多,心意不够,到头来辛苦祭炼一番的莲瓣,应敌时不但大打折扣,甚至还会落入敌手。再就是,若以一两瓣莲瓣率先祭炼,那先祭炼什么五行的莲瓣,更为适合? 那粒不算大的灵币碎片已经变成了灰白色,被黄鸣轻轻碾碎,然后轻轻在食指和拇指间摩挲。 片刻后,黄鸣皱着的眉头略微舒展开来,起身去不远处打开一个包裹,取出了那对字母飞刀。将其平放在身前后,黄鸣缓缓弯腰盘坐,默念了一遍引气集略后,将双手放置在飞刀五寸之上。 黄鸣一口气放出体内残存的所有气机,而那两幅加起来也就三四斤样子的飞刀,也就晃了晃,就没了动静,倒是那几乎透明的锋利金线,随着气机激荡不已,甚至差点割伤黄鸣手臂。 黄鸣双手一摊,有些沮丧,再次躺在地上,看着那处前段时间被自己缝补的还不错的破洞。 若说在武道之上,自己还算有两位名师指引,打下了不俗底子,可在修士一途,自己摸索四处碰壁,更是缝缝补补填补坑洞,这边刚填了些许气机,又家徒四壁,孤掌难鸣了。 黄鸣又捻起一块大点的碎粒,喃喃道:“是与那修补匠无异了,当这神仙中人,当真烧钱啊。” 第七十二章 暗流 既然接了于五的摊子,那就由不得黄鸣不张罗白家的事,孙掌柜卧床期间,还是有些探望的,反正路遥在那老书生走后便没什么生意,那就不需要什么人照看了,倒是峮儿来得勤快些,而那白敬泽,有事没事都往曲家串门,除了与洪跃老哥喝酒谈心,偶尔也会指点指点那些东厢汉子的拳法,只是去往曲家,定会有宗紫跟着就是了,至于老江,回大隋老家打点家务,顺带过个年再回来。 时间一晃,已是三月末。 老江从远方带来了降头庙那边争夺机缘的大事件。 此次出现在降头庙的机缘,最大的一份不再是那傍身的灵器,直通衔脉期的功法,推延死亡的灵果,而是一本古书,一本得到后高价卖给北域二流宗门后足以借此在北域站稳脚跟去向三宗争取一个内泽名额的古书。 正是放题尘埃堂、彤云紫薇阁及太青记处共同保有的妖族图谱的抄本!只是改了个名字,找了个有些年份的封皮罢了,消息放出后,二月二前聚往此地的散修武者,较往期多了一倍有余。 机缘第二,是一块三才精打造的古镜,口诀印刻在镜背,是为数不多可以作为防御性灵器及须弥储物袋的老物件。 而机缘第三,是在野修里耳熟能详的买路令,不同于现在只有纹路图案的买路令,而是有篆编号的“老祖宗令”。此令一出,便有大隋皇室放出消息,愿以高价收购此物,只为哪天为子孙后代留条后路。 除此之外,都是小机缘,除却一大堆灵珠灵币,但凡丹药符器,叫得上名字来的,以讹传讹,未必是真的,可那三大机缘,做不得假! 上次那从几个小娘们手中抢到机缘的那位老人,算得上是死人堆里爬出来的天选之子,已携宝投了金元山,得了庇护。不但被那位野修们津津乐道的老侯爷收为记名弟子,还传下功法,甚至在金元山有了两个内泽涤荡浊气的名额后,给了老人一次去往内泽吊命的机会。 所以这次入场前,众人纷纷结盟,立下血契,说什么都要争到一点,更有人说,此次降头庙机缘一事,甚至惊动了一些东域散修,来此碰碰运气。 而众人口中的东域散修,便是此次三宗弟子的伪装。 北域去往西域,必须走海外或者内泽,由于常年海流自南往北灌注,寻常船只根本无法抵达,不过内泽已经开辟出一条可以通往西域的稳定路线,有图堪舆,有溶血境和衔脉期带队护着人与互通有无的商品,一般不存在风险。 东域方向,有处峡谷可以出入,不用入泽,也不是谁想过就能过的。所以能来北域的东域修士,要么关系硬,要么拳头硬。 所以还没等降头庙二月二机缘到来,野修同仇敌忾,准备先宰了这些东域人再“关起门来说话。” 这便正合了三宗之意,出门历练核心弟子,不就是为了让他们身陷险境,早日成长起来吗?所以其余两宗,对谋划此事的太青副门主李谨言,便高看了一眼。起码不再以一名衔脉期修士视之。 只是此行并未遂了三宗的愿,老江言称,东域人能打的很,如一阵大风,所刮之处,寸草不生。机缘所在的三大件,都落入其手,不仅如此,那些小机缘都没有些许放过的意思,但凡出手阻挠的,都杀了个干净。根据活着出来的野修讲,后来东域之人估计是分赃不均的原因,起了内讧,分为两拨,打得山头尘土弥漫,火星四溅,至于后面如何,便不得而知了。 黄鸣自然不信是出了什么内讧,即便三宗核心弟子有些摩擦,也不会是在降头庙,而是在内泽。因为野修眼中的这类机缘,在三宗新晋核心弟子面前,不值一提。 芝麻城,贺霞庄内,李谨言带着归来的核心弟子下榻于此。橘偲和胡讷受伤不轻,尤其是橘偲,左臂一条极为细长的划痕,自手腕一直不规则地蔓延至脖项下方。而橘茉得讯后,匆匆下山,正在住处为侄女处理创口。 “姑姑,如果没有太青弟子这枚保命牌,我是不是已经死了?”橘偲淡淡问道。 橘茉幽幽叹息,以一枚金针为自家侄女缝合伤口,照理这枚不会留下疤痕的金属性法器最是扎人心神,可自家侄女连一点哼声都没有,橘茉仰起头,与她对视,可侄女眼神坚定,没有一丝回避的意思。 最后还是橘茉避开橘偲目光,停下“编织”,边仔细查阅那缝合效果,边回复橘偲道:“死不至于,可这条蕴含一枚气窍的左臂,怕是保不住了。” 橘偲笑了笑,“确实与某些半吊子的武者不一样,武途原来不是小道。” 胡讷与奎赴京共居一室,论年纪,超出奎赴京一甲子的胡讷当以长辈自居,可他不敢。 降头庙一行,本以为按部就班走走流程,可遭此变故,才真正称出了这位平时没个正行的奎家郎的斤两。 奎赴京端坐桌前,自斟自饮,两次将酒杯推到床前的胡讷处,这位连续接下东域人几次杀招的六阵山大弟子,阵法造诣不俗,败中求胜,生死一线。此时接过酒杯一口饮尽,一样不曾含糊。 至此,奎赴京才将这位齐师伯的接班人放在眼中。 架也打得,酒也喝得豪爽,便是自家人。 蒋在溪,或者说是入太青前的姜矽,对着这位同期的水夕师妹,下着逐客令。 水夕赖着不走,已经不是一次两次了,妾有情,郎无意,已有三十余载。怎么,你堂堂姜郎,大祁异姓王的亲哥哥,要打一辈子光棍不成?还是说你师傅房华新收的那名有着先天亲水神通的女弟子,把你这大师兄一口一口地叫酥了? “水夕,我问你,”蒋在溪声音冷淡,“易启宗的那名女武者,本该由你接招,为何迟迟从队列里不走出,反而交由本就有伤在身的橘师妹应付?” “我逼她了?”水夕像是被人踩到尾巴一般,瞬息间在蒋在溪的床榻上坐了起来,狠狠盯着那只敢倚在门前的榆木疙瘩,思虑一番后微微冷笑道:“易启宗的那位大师兄不是说了?那疯婆子是位与自己同境之人,六窍武者的拳头重不重,我水夕不用脑子想,用我额头前面这层皮都晓得,她橘偲初生牛犊不识深浅,挨了打能怪我?” 蒋在溪摇头道:“不该如此。” 水夕捋顺了那口气,换了副腔调,“矽哥,不是我不想上,是我真的不敢啊,之前的那位方携能在彤云宗武道第一人手底下赢下一局,已经看得我心惊肝颤,我这常年不怎么厮杀的女子,又值巩固五窍的关键时期,如何敢上前领拳?” “可橘姑娘输了教技,丢掉了此次去往内泽的机会啊。” “哼,她一个刚过二八年华的妙龄女子,等个三年又何妨?反正此次我也没打算去内泽冒险,大不了回到山门,将自己的名额送她便是了。”水夕一拍床榻,震得床底吱呀作响。 一人推门入内,淡淡说道:“不去也不是坏事。” 水夕吓得赶紧从床上跳下来,“参见副门主。” 正是李谨言到了。 “咱山上除了赴京和胡讷,都输了。虽然水夕你没有下场,可本来此次就没有安排你去内泽的名额,所以不用想了。”李谨言坐到椅子上说完这句便久久不言语,让门前的蒋在溪和床前的水夕有些拘谨。 不过水夕心中有些窃喜,这算捉奸在床?好事好事。 李谨言盯着桌前红烛,撑开自己所擅长的噤声禁制,这才开口道:“输了几个名额也在情理之中,东域派选的十五人里就没有六窍以下的修士和武者,所以山门没有问责你们的打算,况且此次十五局八胜的赌局中,我太青能拿下两局,便已是不错了。上桑传信来报,前段时间春丘出了变故,泽内水精被人索取,湖面都下降了丈许,该是与某位大能入泽有关,即便他们几人选择在我们这边入泽涤荡,也没有太好突破境界的契机,所以,我打算让受伤的胡讷腾出名额,给身为武者的在溪进去碰碰运气。只是今晚此事,在他们入泽前,一定要保密。” 屋内二人均是一惊,许久后,蒋在溪跪地磕头,谢过恩旨。 只是副门主没吃这套,避过去了,笑言在溪不但自己努力,而且有个好师傅。 李谨言出门前,撤去禁制,笑着说道:“就不打扰你俩修行了。” 然后就轻轻掩门走了。 留下一对被太青弟子们议论了几十年的璧人,遥想当年,女才男貌,一位是大祁姜小王爷的亲哥哥,一位是隋国最小的公主。都说是天生一对来着。 李谨言渐渐腾空,走上了树梢,再从自己的袋子里“变”出了半壶剩下的酒和一包晒干的寻常梅子。就这样倚在树枝上望着新月,边饮边思量。 东域的几个大点的宗门,自己没打过交道,可也都心中有数,那边不同于北域三宗,群雄割据,辈有人才出。能在纷争恩仇中百年不倒的宗门,都是有资格去往内泽的,方法便是带着自家子弟,在东域鲵龈开门之时,外面摆下硕大擂台,上去一番混战,最后剩下的指定数量,都可以去泽内索取机缘,可由于开窍期的武者杀力往往高出修士一筹,所以东域是出了名的武者多,拳头沉。 而此次来东域的十五个弟子,嘴上虽然都说是东域被淘汰的一批,可六窍都能在竞争中被淘汰,而且如此整齐划一,骗鬼呢? 等到双方在统一好服饰办完降头庙那点场面上的事后,此次历练才算拉开帷幕。 结果在此次十五局八胜的比划中,只打了十三场,东域就赢了八场,分出了胜负。太青的水夕、彤云的洛弼,均未曾有上场机会,作为赌约,三宗需拿出八个名额,让这八位胜出的东域大宗弟子,从春丘入泽。 当然了,东域那边拿出的赌注分量也是足斤足两,除去能胜过他们东域开窍期来客的北域弟子皆有四十灵币的赏赐,如果北域拿下八胜,会在下次开门时,鲵龈那边会给北域留出九个名额。在这件事上,三宗带队的长老是有过协商的,除却李谨言不赞成此次赌约,其余两宗长老摩拳擦掌,均赞成此次比试,毕竟一旦拒绝,东域来客必然以散修身份进入降头庙搅局,到时候局面会更加难以控制,况且,一旦拒绝,传至东域,东边的宗门还以为北域宗门看上去井然有序,山下王朝都在三宗掌控之中,运筹帷幄,实则只是些软柿子。 所以在降头庙执行任务时,东域那些人并未如何显山漏水,直到真正开始比试,那些个弟子纷纷摘去堪比龙岩丸的手镯禁制,李谨言一眯眼,好家伙,全都是六窍开窍期。 五胜八负,北域痛失八个去往内泽的名额。为北域赢下五场的分别是太青山的奎赴京、胡讷,放题宗吴树松、乔淼以及彤云宗的新晋弟子,张恒。 而对方那位带着这帮人过来的那位衔脉后期吕自昭笑称,奎赴京和吴树松二人,放在他们东域,也都算得上最能打的那一撮。 此次渗透,看似是无巧不成书,实则预谋已久,至于知道自己伪装成东域弟子来进行降头庙行动的人数,就只有上次碰头时的同行二宗长老,算来三个多月的光阴,足够与东域密谋了。 李谨言一仰脖子,咂么了一口,又吃了两粒梅干,才从树上飘落下来。就在此时,天上微光一闪,一艘自家制的荷叶云盘飘落上空,跳下了上桑真人。 “师兄,出事了。”上桑神色匆匆,下落后先是看了看四周,待得李谨言布上噤声禁止后,才急急说道:“东域人本直接去内泽通道交钱住下了。” 李谨言以为是何事,皱眉说道:“此事我已知晓,我北域输掉八个开窍期名额,给他们进去也就进去罢。反正湖内水运寥寥,能多挣到算他们本事。” “唉,要只是此事,我也不会急匆匆跑过来了,”上桑咽了口吐沫,这才继续说道:“谁知才住下两天,便要离开通道,要打道回东域了,说此次暂不借用这些名额,等三年后内泽春丘开启,再来造访。这里面,有蹊跷啊!” 李谨言摇摇头,怔怔无言。 到底是哪家出了叛徒,胳膊肘拐到了东域?是强势跋扈的放题宗,还是内敛排外的彤云宗?若说春丘出了变故,算是驻守内泽的北域修士都知晓的事情,那么自己这个提议,到底是何人放话出去的呢? 李谨言只觉得暗流涌动,将有大事发生。 见旁边还杵着个上桑,只得收起思绪沉声说道:“你先别忙着回去,与我一同去太青禀告洪老爷子,这边梁夫人自会带着他们几个回去,这次胡讷和橘偲伤势不轻,我还真不好和齐己还有橘栀交代。” “师兄,那我就不和你回去了,直接去断桥集找橘栀,毕竟我俩交情不浅,有些话我说比你说要强一点。”上桑笑了笑,“我这就去看看那小丫头伤势,上次护送携着灵器的她走了半趟太青,处理掉两拨小杂鱼,这小姑娘还当面谢过我呢,能察觉到吊在身后的两拨人,不愧是他橘栀的闺女。” 李谨言笑道:“你知道橘栀的真实修为?” 上桑有些难为情,“造谣他和卓拙衔脉溶血两个倒数第一的就是他的提议,我就是那个帮他吆喝的而已,卓拙我不好说,毕竟进阶溶血境也就十个年头,可他橘栀,其实在火脉充沛的地域里打斗,能当半个丹田期了。” “衔脉后期巅峰?” 上桑重重点了点头。 第七十三章 长路 四月中旬,曲家镖行接了笔大买卖,清点人手过二关岭,走陆路去芝麻城接货,再送去与十里荆坡齐名的大祁佰草汇,这笔买卖便算做成,有五十五灵珠的收成。 之前走镖,多在蓉城周边逛荡,使得那些东厢汉子多有幽怨神色,听闻此次是笔大镖,路跨大隋、三洲和大祁三国,就算不打尖住店也要来回四五个月哩,所有人摩拳擦掌,都愿意走这一趟,所以近日里习武打靶,拖地打杂,就更加勤奋了一些。 至于镖头,曲家漪还是决定让秦诚和洪跃两位走这一遭,至于那位神龙见首不见尾的黄镖头,反正不要例钱,又有些盯靠不住,就没打算让他走这一遭。倒是洪跃多次提起,定要这位身手不弱又懂江湖规矩的黄老弟一起做这笔买卖,省得路上无趣。 白敬泽不是不想去,而是被自家“老祖宗”锁在了家里。黄鸣言称,除非你打死我,否则这事儿我管定了,白敬泽当然不情不愿,去错过这次游历山河的大好时机。不得已,黄鸣使出杀手锏,说现在镖局就那曲家漪了,还有零散不顶事的镖子,白敬泽眼珠子一转,这才消停了。 不知不觉,便已是深秋。期间白峮儿开了一枚气窍,已是一名地才修士,黄鸣便将一枚于五留下的灵币给了她,让她赶紧巩固现如今来之不易的境界。 于五至今未归,甚至都未曾有一封来信。黄鸣这段时间修行净眼术,每次眼中溢出含带杂质的血液,眼窍内的气机便会壮大一分,只是过程之艰,常人难以忍受。那本千瓣莲符阵术,限于没有篆刻用的灵材,在纸笔练得熟悉后只得暂时搁置一旁了。 至于黄鸣的武道境界,这近一年的功夫缺了对手,一直停滞不前。期间虎禾曾来找过黄鸣一次,双方切磋一番后虎禾受益匪浅,只是对黄鸣而言,收效甚微。黄鸣便让虎禾只管下死手,在硬吃虎禾两记开碑裂石的推掌后,黄鸣这才整个人“舒坦”了一些。黄鸣便问虎禾,方不方便将这掌法教给白敬泽,虎禾笑言又不是什么紧俏的推掌,大路货色而已,后来白敬泽大体掌握那股子迸发气势的掌法运用后,当着黄鸣的面谢过虎禾,执弟子礼。 这一住便是一个月,期间虎禾又帮着黄鸣“喂拳”数次,黄鸣却觉得没有第一次那么有效果了。看着皱着眉头的黄鸣在那沉思,虎禾提起胆子问道:“黄宗师,虎禾冒昧问一句,您可是那已经摸到溶血境门槛的六窍大宗师?” 黄鸣气笑道:“众人提及那位三江城府尹,也不过是‘宗师刘榀’而已,你这大宗师扣我帽子上,是想让我被刘府尹问拳不是?再说了,我根本不是什么六窍武者。” “那便是那只差一线的五窍武者?” “我说我是个三窍武者,你不会不信吧?还是你当家的没和你说过?”黄鸣双拳环抱,身形笔直,一本正经地说道。 虎禾便不愿再与他打机锋了。本该是花生就酒的坦诚相见,被黄鸣扫了兴致,只得继续去店里找白敬泽教拳了。 虎禾走后,黄鸣也是一声叹息,自打心窍孕育,自己这武道境界就完全没有开出新窍的迹象,本以为借着虎禾的这手推掌,能松动松动瓶颈,可比起大师傅的踢击,滋味差了太多。 一切照旧。 寒露这天夜里,于五回来了。 只是似乎受伤不轻的样子,精神还算不错,见那路遥桌中一起与黄鸣和白敬泽一起扒饭的男子,有些摸不着头脑。 “高兄,过来坐。”黄鸣看到于五归来,着实高兴。 “虎禾兄,这位是高兄,自己人。”黄鸣指了指上面,虎禾虽然没第一时间想明白,过了一会也知道了。 是太青山上的。 “高兄,这位来自二关岭,左大统领的上司,如今不是外人。” 于五暗暗点头,少主手段凌厉得很啊。 三方落座,虎禾有些拘谨,痛饮三杯后起身抱拳:“虎禾今日有幸见过高兄,实属荣幸,怎奈山上有事,需得速回,就不打搅高兄和黄宗师饮酒的雅兴了。” 黄鸣于五起身送客,虎禾回头作别数次,隐没在夜色中。 于五挽着黄鸣的手,回到店里,孙掌柜如今身子骨弱,晚上就黄鸣一人呆在这里,所以店里此下无人,二人畅所欲言。 “怎么回事?”于五笑着问道。 “于五奶奶,您可看走眼咯。”黄鸣轻轻敲打筷子于桌面,面露笑容,“那位隐于二楼的世外高人,临走时轻描淡写地化解了我们和二关岭那边的恩怨,甚至在老先生的撮合下,双方做了笔不小的买卖。” “怎么讲?”于五饶有兴致地问道,“少主你手下有那么多条二关岭的人命,这冤仇说放下就放下?老身是不信的,少主还是小心为妙。” 黄鸣放下筷子,给于五和自己各倒了一杯自家酿的米酒,“如果是一位丹田期甚至有可能是位金丹期的前辈从中调解呢?” “一位知晓我足窍跟脚的大能,却不是针对我而来,反而因为我携有的两本闲书结下善缘,没有将我随手打杀不说,还逼着那位二关岭的主人亲自登门,双方一番试探后觉得彼此斤两足够,于是做起买卖,都有得赚。” “少主得了些什么?”于五何等伶俐,一下子便听明白了。 “对方诚意十足,不但给了些许修行用的灵币碎片,还给了三枚古朴灵币,以及目前我们最需要的龙岩丸,个头不大,也不算小了,涉及一本符降师兄给我的书籍,算是物归原主,不提也罢。” “龙岩丸,那二关岭那边知晓少主跟脚了?” “他们不清楚,大体推断我是太青比较拔尖的外门弟子而已。至于我与老先生的关系,随他们怎么猜,都够他们忌讳三分的。” 于五笑着点头,然后轻咳了几声。 “于五奶奶不要紧吧?”见于五掏出两粒药丸就着米酒咽下,黄鸣眼神中有了些许慌乱,于五止了咳后,略一思量,才娓娓道来这大半年的旅程经历。 起初月余功夫,于五由水路进入三洲国那边,颇为顺利,待入得胡王镇,胡王刘韵依旧是门洞的那位蔡烟老头的容颜,见于五以“高晓斌”面容入得镇后,刘韵将其带至那破败庙宇,交代了一些事情。 原来是最近那些个大祁的将军,在那太子顺利登基后将那晚被黄鸣背在背上的老者当成了一位奇人异士,纷纷在新皇授意后乔装改扮来请其出山,刘韵便说,下次到此,就不是蔡烟这张面皮了,也有可能会去别处避个年许,找不到自己也属正常。 于五点头记下。刘韵又笑称,可是为你小主子来的? 于五难得现出些腼腆之色,便将黄鸣的情况大致说了,并说白家在蓉城还有血脉,其中有位子嗣足底开窍,急需龙岩丸方可遮蔽一二,当然,对于暂时不宜回太青的白旻宇来讲,亦是多多益善。刘韵便说好事好事,那白家旻宇,天生地养的不是我该管的,可你蓉城的那个小家伙事情不大,真要庇护不了,大可来他这里,即便放题宗不掂量他那稀烂的衔脉期术法,也得掂量掂量他那三百余年分量的溶血境拳头。 之后,刘韵拿出一枚信物,是一根指头大小的金杵,圆润可爱,一头圆滑,一头铜铸似龙似蛇的头颅,递给于五,让他带着此物去大祁找一位叫做卢芦的将领,并说你是黄鸣故交,胡王镇那位的亲朋,江湖救急,借点灵币用用,一准好使,如果那位已经当国的大王孙长宏有龙岩丸,更好。 黄鸣笑了笑,这位卢芦将军,江湖气颇重,给黄鸣留下的感官很好。当初怀必死之心为自己垫后,后为自己所救,可以算作生死之交了。至于那如今已是国主的孙长宏,黄鸣只能说结了个善缘,并没有太多交集,况且胡王当年所言不是人族且心思缜密,也让黄鸣觉得不能轻易亲近。 倒是有点想念旧去大哥和贵友兄弟了。 于五又给两人各倒了一杯,撤去了高晓斌面皮,黄鸣不敢再让面色苍白的于五坐在这里,赶紧搀扶上楼休息,想起那荆坡上算命老先生留给自己的有一枚起死回生的药丸,想也没想就回住处去取,回来时于五气息委顿,已经没法自己起身了。 直到黄鸣搀着她做起,嗅到那药丸的气味后,精神一振,忙问这是何物,黄鸣便说是一位奇人给的,三枚药丸的其中一枚,让自己直接开出了隐窍,于五便说什么都不愿服用了。 好说歹说,于五油米不进,黄鸣无奈用起了主子的语气命令于五服下,于五这才答应服下半颗,黄鸣赶紧将那晶莹雪白的药丸掰开,将半颗送入于五口中,不到十余息的功夫,于五已经可以自己起身,在床上叩谢小主子的续命之恩。 于五倚在床沿赞道:“小主子这药当得起灵丹二字,含如口中便化作一缕浓厚灵力,沁人肺腑,瞬息间补气补血,以老身看来,是溶血境和衔脉期都可以服用的疗伤药物,老身这种修为,吃这个着实浪费了。” 见于五脸色从白转红,又能畅所欲言,黄鸣这颗心才彻底放下,毕竟这世上能让黄鸣亲近如此之人,不算多了。 见于五笑着望向自己,坐在床沿的黄鸣便挪向一条不远处的板凳,准备吹息烛火,让于五好好休息。 于五摇头说不忙,趁着今晚肃静,打算一口气讲完后来事。 原来辞别刘韵后,于五一路过手印屯,再南下去往大祁首善之地盃陵,过关入城,一路谨慎,至于那掩盖身份的大祁方言,也熟稔的很,大祁靠近内泽,山路渐多,这一路走了足足半个月,才抵达了盃陵。 卢芦已官拜兵部侍郎,手下听用之人,仅在盃陵便有五千余人,不入盃陵城门的,也有差不多的人数,名为操练。实则待皇权更加稳定后,才会撤到边关,应对这些年蠢蠢欲动的仲国。 在门房处自报是一位在胡王镇与卢侍郎有旧的黄某家仆后,于五没有在第一时间见到卢芦,出门快步迎接他的是黄鸣的另一位故人,在卢芦手下听用的幕僚,王贵友。 王贵友瞧了瞧卢侍郎留在胡王镇的信物便引着于五先去了刘旧去的武馆住下,声称卢老哥现在还在殿上忙事情,已经找人在宫门外候着了,三人坐在一起饮酒,追忆起胡王镇冲锋护主入京一事,黄鸣此间功不可没,对朝野上不是尚书胜似尚书的卢芦,更有挽命恩情。刘旧去劝酒功夫一流,故人就酒,自己也没少喝。 深夜,酒过三旬,卢芦着朝服入武馆,直穿厅堂入内阁,寻到三人后哈哈一笑,抄起酒杯自提一杯,刘旧去摇摇头,于是这位权倾朝野的侍郎便又自罚一杯,这才让其落座。 只是酒也喝了天也聊了,卢芦看着高晓斌面容的于五,眼放精光,问于五是不是那位,要来投报他大祁了? 于五笑着说不曾,只是那位愿意以一计,帮黄鸣从祁主那边换点东西。 卢芦有些意外,思量片刻言称黄老弟于自己有那掷入城墙的续命恩德,不报不行,两者不可混为一潭。至于身在太青的黄老弟有何难处,直接向他这当哥哥的说,才算不把自己当外人。 刘旧去和王贵友也劝理当如此,不妨先说说黄鸣兄弟到底遇上什么难处了。 于五不慌不忙取出一个锦囊,样式与那晚在胡王镇客栈的样式相仿,随后说道等卢侍郎明日将此物交给陛下,再说不迟。 卢芦便问是那国家大事,而不只是黄老弟的私事? 言下之意是谈完公事,再聊私事? 于五笑笑不言语。 卢芦这便不敢怠慢了,收下锦囊后离席告辞,翌日深夜,卢芦再次来到武馆,只是不敢走在前面,原来一起来的,还有身着便服的大祁新主孙长宏。 孙长宏倒是快人快语,笑称那锦囊内的妙计如甘霖般沁入自己心田,仲国围城无需干戈不日可解。如果可以,希望与那位老先生促膝而谈,希望于五能安排见面,如果老者不愿离开胡王镇,自己忙完与大仲的战事,过去一趟亦是无妨。 于五笑着摇头,自称自己也好,黄鸣也罢,与那位老人交集不多,至于自己回到胡王镇,多半也见不到他老人家了。 孙长宏也没强求,只是拍着腿说错失国士,是他大祁修德不够。随之看了眼卢芦,后者点了点头。 于五见火候够了,躬身一拜,说出来意,孙长宏愣了愣神,又微微摇头。 原来于五所求,是那龙岩丸。 不过孙长宏也没有太让于五失望,第二天让卢芦给出了二十枚灵币和一副令牌,于五临走时,卢芦、刘旧去和王贵友一路送出城外,声称即便如此,大祁依然欠那位老先生和黄鸣一个人情。 那枚令牌,正是与三宗令牌齐名的买路令了,王贵友说此物交给黄鸣,如果在太青混不到去内泽历练的机会,此物或能有些用处。 于五都笑着接了。 黄鸣皱了皱眉,因为直到现在,于五依然没讲到自己是如何受的伤。 好在于五气机流转不再有凝滞,那枚咽喉下方的窍穴的闭合状态也大有缓解,待得慢慢炼化药劲,就是个境界不退反进的柳暗花明。 于五不禁有些高兴,便继续讲了后面的事情。 原来自从她在祁都出来后,便有人一路尾随她,既然甩不掉,便变了个法子走到了那人身后,竟是那王贵友。 待得跟丢于五后,王贵友反而长吁一口气,在树林间朗声说道:“既然高兄如此谨慎,身手也是不凡,小子就没必要一路相送了,就此告辞。” 作为易容大师,于五对声调的模仿亦是惟妙惟肖,黄鸣听到王贵友的声音,自是缅怀一番。 于五见是王贵友本就存着一路护送的念头,便主动现身,再次拜别,毕竟黄金黑人心的道理王贵友还是懂的,虽是拜别却没有近身于五五十步内,抱拳后扭头便走,于五点了点头,自家少爷交的朋友,果然都是人品过硬的。 黄鸣便笑着点头,口中说道,痴情男儿嘛,自是可以托付的,至于痴情的是哪位女子,就不便与同时太青弟子的于五说道了。 于五继续说道,拜别王贵友,先去了不算太远的百草汇打听龙岩丸下落,耽搁月余不说,还被人捷足先登,截胡了一瓶指甲大小的龙岩丸,足有六粒。此时与黄鸣约好的半年之约差不多到了,便马不停蹄地去了荆坡,还好来得早,在一场由画蝇主持的规模不算小的拍卖会上拍到了三颗龙眼大小的。只是此次也惹上了不小的麻烦,即便下了荆坡更换面皮,一路奔行,也没逃过这一劫。 于五沉声说道:“此人善于御物,所用两只傀儡,都有四窍武者的水平,甚至我被堵截的从头到尾,都未能见到那人,至于我咽喉下处的那记闭窍冷箭,就是此人的一记妙手,我远远丢出放有龙岩丸的药瓶,又竭力撕开两张锐金符箓,将一副傀儡钉在树上,跳下沟涧后,远远看见一个人影拖住另一只傀儡,并不晓得是谁,不过也因此保住了性命。” 黄鸣眼睛一眯,“竟然是他。” 第七十四章 别来无恙 当晚黄鸣便在路遥住下,翌日再去找于五时,于五已经下床行走如常了。 黄鸣便将那封信的内容与于五言语了。 原来是一名叫兆紫的兆氏子弟,写给家主兆会的一封密信。 信上言之凿凿,说那白家余孽白敬泽已经返回蓉城,此次跟随这白家主仆来到蓉城,发现不小,不但寻到白家见习嬷嬷,于六的亲姐姐于五,还有另一位白家子嗣白峮儿,只是此女已拜太青齐己为师,想要除掉,或会惹来不必要的麻烦,所以这位兆紫胃口真的不小,信中与这位家主打个商量,如果能将此事做得不露痕迹,即便那六阵山主亲来,都不会寻到灭口的蛛丝马迹,那么兆紫斗胆向家主讨要一个回放题山的机会,如果再添个内泽名额给他兆紫,就更好了。 信的最后是一番不咸不淡的忏悔,说除了那个女人,其他人就不是他兆紫杀的,就算是,只能怪自己当初年轻气盛。不但屁股没擦干净,还故意留下痕迹,是他兆紫的不是,以后这种事,不会再有了。 于五听完汗流浃背,那放题宗夜如蓉城的景象如在昨日。不过见黄鸣如此从容淡定,便问道:“少主可是有了应对之策?” 黄鸣笑着回道:“没有,之前是于五奶奶你不在,想必这兆紫不会轻举妄动的,换做是自己,也会这样做。不过好笑的是,这位放题宗弟子在那肥湖跟着其他帮闲一块落水时,我竟然丝毫察觉不到此人身上的气机运转,要我说,不谈家仇,此人心机之缜密,算是我的同道中人。” 于五叹气道:“少主,此人是放题弟子,平时吃用些龙岩丸,也在情理之中。不但是你,我不是一样看不出此人深浅?倒也怪不得老江。可,可接下来怎么办?” 黄鸣做出了一个手掌下压的动作,“于五奶奶有所不知,曲家接了个佰草汇那边的单子,回来后将会由虎禾的主子定计,瞧那兆家小子会不会咬钩。如果咬钩,在我看来,会是个我们与二关岭双赢的局面,对我们来讲,一劳永逸去掉这盯梢的放题弟子;对他们来讲,兆紫是必杀之人。从此我们两家患难与共,再无嫌隙。” “这兆紫为何会是他二关岭的必杀之人?” “因为虎禾无意间提及过,那二关岭的二当家,姓曲。” 于五一点即透,已是无需多说。 又过了一旬左右,曲家漪携那位“黄鸣”和诸位家丁一起,在蓉城早已废弃多年的南城门处,迎着归来的车队。 车榻上的货物并非搬运一空,此次走镖,不但安全送达,还帮着佰草汇的一位大东家运货经肥湖,再去往大隋国最东处的真意门。两镖都不走空不说,此次去往真意门,会有一枚老款印式的灵币可赚,只要真意门那边给得出价钱,折算成一百二十颗灵珠都是少的。 曲家漪盼着如果再从真意门镖不走空,一路走向别处,便会是自春至冬马不停蹄的丰年景象了。 归来的当先之人,是马背上风尘仆仆的秦诚,紧随其后的,是那已将蓉城当家的副镖头洪跃,见心仪之人和好兄弟一起来迎接自己,一夹马肚快步向前,遥遥抱拳道:“黄老弟!” “洪兄!”白敬泽也是有样学样,心里却想:“我是你大爷!” 曲家漪自是不用与师兄客气,眼神交流过后秦诚点了点头,众人会回蓉城短暂歇脚,然后沿肥湖南侧进山路,跃金元山,至真意门。 众镖子都是蓉城本地人,听闻能在家中歇息半旬,各个拍手叫好,有镖走自然是有钱赚,可天天走镖东奔西跑一晃半年,确实有点想家里的崽子婆娘了。 此事一天后,曲家漪经不住“黄鸣”这半年的软磨硬泡,答应他走这一趟镖,作为交换,会留洪跃在蓉城打点生意,洪跃那个急啊,直接就在酒宴上把杯子摔了,直到好兄弟搂住肩膀,把黄鸣说给自己的那番话再“卖”给洪跃,洪跃才破涕为笑,自罚了三杯。 翌日,二关岭上来了一位不再隐藏境界的外人,着一身大袖白袍,两只袖口分别刺有放题和兆氏,刺工不俗。只不过在法衣老祖宗的施一面前,确实不值一提。 躲在暗处的曲家涟见到仇人,恨不得立时杀之以报家仇,却被施一以传音之法按住了。 那宗紫,不如说是放题兆紫,是带着礼物来造访的,一本正适宜虎禾用的拳谱,一张荣辱与共的契约书。 差不多就等于一张血契,撕掉血契,会有放题宗门人过来,帮着他施一出手一次。礼不算轻了。 施一便问道:“道友所求何事?” 兆紫毫不掩饰,“放题宗会在不久后在蓉城有点动作,比起五年前的肃清,此次动作要小很多,清理一些余孽,小打小闹而已,道友看戏即可,两不相帮,便是帮我放题了。” “当然可以,福兮祸兮,什么都不做收此重礼,不是我做人风格,拳谱留下,道友可以走了。” “路遥那边?” “此前确实不晓得那几位是白家人,”施一摇了摇头,神情不似作伪,忽然间精光一射,又内敛道:“可既然是白家人,恕我便袒护不得他们这些异族了。” “道友且宽心,驱逐魔族,护卫正道,我放题责无旁贷。本该与道友痛饮两杯,可就怕山下的几位朋友等得急了,就此告辞。” “那就不送了,道友珍重。” 兆紫递过那本拳谱时,拳谱在空中翻页,如人手翻书。 施一一眯眼,好一个隔空御气,怕是已臻天才。 兆紫下得山来,树林里闪出四人,一女三男,均有五窍修为。 花臂大汉似是这四人之首,环臂在胸,轻哼一声后问道:“那人怎么说?” “话不多,收了拳谱,答应的比较爽快。”兆紫看了看那美艳女子,好嘛,几年不见,也是个货真价实的五气窍修士了,看来那本书,是可以修行的。 女子明媚一笑,轻轻欠身:“妾身见过兆公子。” 后者只是点了点头,言语无多。 花臂汉子又问道:“可瞧出这活死人的修为?” 兆会摇头道:“看不出,如果不是用了龙岩丸等遮蔽气机的法子,那就不是咱五个招惹的起的角色了。” “那接下来?” “接下来我会陪着白敬泽走镖,谢老哥你陪我一块去,只要过去金元山,便有一段太青、金元山和真意门三不管的地界,老哥你佯装劫匪,我伺机而动解决掉那领头的秦诚,就没什么好忌惮的了,到时候再弄个杀人越货的现场即可。”兆会不假思索,一口气说完。 花臂男子身后的高个男子喋喋怪笑:“那一车红货可不能浪费了。” 兆紫皱了皱眉头,此间四人,就这魏助我眼窝子浅,一箱子佰草汇的货物,不是带不走,而是一旦物件流转到市面,刨根问底或会找到他兆紫身上,到时候兆会老祖还不以处置家贼般一巴掌拍死自己? 自己兆家可是在佰草汇有铺子的。 见兆紫没有言语,身旁的那个秃头汉子庞棋迷赶紧圆场:“二哥,此次兆公子出的钱不算少了,那车红货,还是别动了吧?” “保证屎抹不到他兆公子裤裆上就是了,虽然不晓得是些什么货色,可远跨三国走镖真意门的货,能差了去?人不昧财天诛地灭!” 女子再次开口,“二哥,我兄妹四人虽不行那侠义事,却从不沾染这劫镖的因果,不如这次算了吧?” 那魏助我正待发作,见那花臂大汉瞪了他一眼,这才把那道嗓子眼的污秽话咽了下去。 花臂汉子略一思量,便算是回应了兆紫的想法,“我和兆公子走一趟不飞谷,老二老三和四妹去蓉城办事,记得手脚干净点。” 二关岭,破败莲台处,曲家涟正在与施一对峙。地上尘土飞扬。 只是如此的小打小闹,还不至于虎禾等人来劝,按照施一的说法,只当是给曲大公子喂招了。 那竹杖现出本来大小,直径有一尺粗细,近长长短,只是如此尺寸,已不堪握在手中,对于如今修为的曲家涟来讲,驾驭起来已是有些勉强。 施一给出了硬抗不易,躲避不难的评价。倒是此竹不显露身形的那套困敌手段,施一评价不低,给出了躲避不易,发觉更难的评语,可你曲家涟除了此竹并无外物傍身,一旦选择困敌,你又有何手段打杀仇人? 曲家涟倒也不在意,收起困在施一身上的竹子入袖后,拍去身上尘土道:“施一,你为何不选择在此打杀此獠,还收了拳谱放其下山?” 施一这才想起是收了一部拳谱的,抽出来后胡乱翻了几页后,就丢给了还在一旁生火的虎禾,虎禾倒也没急着看,只是收起后说道:“小曲,这当家的如此作为,自然是有他的道理,我都看得出那兆紫是有备而来,何况你这闯过三关没过六阵的太青弟子?” 施一也淡淡说道:“正是如此,此人身法不俗,我不能保证凭借此地的破败阵法困住他,何况来者是客,迎面不打笑脸人嘛。” 施一又指了指山下:“山下确实有人,目力之所及,是有些非那走兽飞禽的动作,而且动作轻微,不止一人。” 曲家涟恨恨道:“就这么让他走了,那么你觉得只凭我的话,能在路上打杀此人?” “曲家涟,既然他兆紫决定要在路上和蓉城白家同时发难,自然有他的预谋,而作为在佰草汇放出红货的主人,路已经给你铺好,但凡他要做成此事,定不会留镖路上的任何一个活口,秦诚在内的整个曲家镖当,都会是你的帮手,至于蓉城这边,我不会也无需去白家帮忙,但是你的妹妹那边,只要他们敢去,我不会袖手。” “那此前让我夺取总镖头位置的事?” 施一摇了摇头,“对方精明如斯,不必画蛇添足了。” 白敬泽烂醉回家,想借着酒胆与于五说明走镖事宜,于五稍作犹豫,就点头答应了。以至于本来软磨硬泡的那套说辞,都没用上。 不过于五又说,让他自己去走镖毕竟不放心,可以让老江和几位帮闲一起去。 白敬泽看着并未佩戴任何面皮的那张脸,有些怅然。 好歹你于五拦我一拦嘛。不过想归想,还是躬身说道:“谢过老嬷嬷。” 于五走过去摸着白敬泽那覆有面皮的脸颊说道:“敬泽,你也大了,白家许多事将来都会交到你手中,路途上多长个心眼,真要道上遇上些变故,不要逞强,活着要紧。” “嬷嬷!”白敬泽拨开于五的那只手,“别给我弄掉了。” 于五笑着说道:“去吧。” 隔天下午,在曲家漪关上门来清点完此行货物后,点了点头,做师兄的秦诚便翻身上马一扬手,自有那良莠不齐的镖子将货物搬上马车,忙前忙后。洪跃也没闲着,与“黄鸣”和他带来的几名好手痛饮,之后与“黄鸣”兄弟挤眉弄眼,双方尽在不言中。 各凭本事追求曲家漪,已是二人心照不宣的秘密。“宗紫”在整顿完白敬泽马车后,一路小跑到老江面前,“老爷,都安排好了,剑留给小姐防身,此次少爷的傍身物件,是那用趁手的金刀。” 老江点了点头,“马就不用给我备了,等到了芝麻城如果脚力不济再说。” 宗紫一溜烟去了,很快便与那些个镖子打成一片。 可老江已是汗流浃背,因为他已在于五那边知晓,此人便是五年前一人挑了整个曲家的那个放题宗的魔头,不骑马,只是为了在少爷身边应对这宗紫的突然发难,给少爷争取一个死中求活的机会。 暮秋的阳光不太刺眼,老江望着那撒好水的除尘街道,苦笑一声,提起酒壶灌了一口。 我江大爷,估计是回不来了吧? 金元山,晒背峰上,一名男子收到了兆紫的信笺。简略读完,男子轻哼一声,盘坐的身形骤然起身,俨然是位身高七尺的巨汉。 男子因为曾经下山杀了不该杀的人,所以出山规矩重重,不过只要寻到潼玉师叔的关门弟子荀启蒙,找个由头便能下山。 巧得很,这位小师弟,正在为家师不让他此次去内泽试炼而发脾气呢。 “旬师弟,何事如此不快?”巨汉向荀启蒙走来。 荀启蒙平时就怕这位脸上有疤的师兄,赶紧收敛神色,恭敬行礼道,“见过向师兄,师兄最近在晒背峰上打坐,瓶颈可否有所松动?” 向姓男子咧嘴一笑,便晓得该如何下山了,“师弟你是晓得师兄走的是外家修士一途,讲求的是武道练气双并进,可好巧不巧卡在了双四窍的瓶颈,任何一处开了新窍,都会成为你我去内泽寻觅机遇的一大助力,所以师兄想下山转转,短则三日,多则五天便回来,师弟可否引我去往山门处,行个方便?” 荀启蒙只觉肩头一沉,是那向经的一只大手按在了自己肩头,倒没多用力,滋味却也不好受,看似亲近,实为威胁啊,可他荀启蒙内泽之行还要仰仗此人,便强颜欢笑道:“这有何难,师兄现在就可以跟我下山。” 向经收回手掌,笑着说道:“边走边说。” 二人所到之处,只要是开窍期弟子,都过来献殷勤,即便遇上两位衔脉期的前辈,看向二人,也都笑脸相迎。 快到山门处时,向经才向荀启蒙说道:“师弟莫要觉得此次去不成是坏事,师尊前些日子找我谈心,说内泽有变,现在这批去往内泽,变故极多。” 荀启蒙正待言语,向经打断了他的说词,“师弟留步,待我山下逛游几天,再回来找师弟促膝长谈。” “恭送师兄。” 向经笑着去了,直到下了山,杵在原地的荀启蒙才啐了一口。 黄鸣重新带好刘韵面皮,携麻绳,背独中及箭囊,腰带别好子母飞刀,掠向蓉城北。 蓉城白家之事,不知不觉,已是自家事,况且他白旻宇,有话要问放题宗兆家人。 可就在刚刚迈出城门之际,迎面走来了一位笑盈盈的故人,故人美姿容,身材修长,开口便道:“黄兄弟,两三年不见,挎弓背箭,风采依旧。” 黄鸣心头一喜,驻足抱拳道:“贵友兄别来无恙,家中亲人于五,在荆坡外多亏兄长出手相助。” 王贵友抖了抖还疼着的手臂,笑着说道:“好说。” 第七十五章 双方博弈 隋国当地有一种内泽水蛇的亚种,多游弋于肥湖附近支流,这一天,一条长约半丈的成年水蛇吞下了一只趴窝晚了些的蟾蜍,心满意足,正待前去老巢冬眠时,被路过的白敬泽随意拿捏住七寸,直到掐的那老蛇吐出还未能彻底下咽的蟾蜍,白敬泽才心满意足的点了点头,口呼一声走你,将老蛇扔了出去。 随后白敬泽又用树枝捅了捅那出门没看黄历的蟾蜍,见还没被蛇憋死,这才放心,三步并做两步地追上队伍。 宗紫赶紧递过温过水的手巾,“少爷真是菩萨心肠。” “小宗,”白敬泽接过手巾顺势擦了擦覆着的面皮,又润了润手,“老蛇不会因为少吃这一顿冬眠饭而饿死,可这癞蛤蟆一旦下肚,没了就是没了,晓得不?” 宗紫接住白敬泽丢过来的手巾,笑着回道:“少爷由小的说句不该说的啊,即便那水蛇没吃那癞蛤蟆,亦会去别处觅食,别的田鼠泥鳅,难免会入这蛇腹。而少爷救助的那只癞蛤蟆,保不齐亦会被别的什么东西给吞食掉,或今晚,或明天。所以少爷有那恻隐之心,是好事,可万法讲求那顺其自然,生死由天。少爷觉得呢?” 宗紫在等白敬泽的答案。 如果回答满意,你白敬泽后天不但不会死,还会与你在小溟岛的白氏囚徒团聚,去那暗无天日的水牢里苟延残喘。 这便是放题宗的隐题了。隐题一出,便是一场问心,不但砥砺出题者道心,还会为那些个必死之人网开一面,死中求活,这便是放题宗的“仁”。 当年白鹭山为何山头被打烂,弟子们死的死,逃的逃,一处二流宗门几天功夫做云雾散?就是因为放题山那位老祖的子嗣死后,隐瞒身份的另一位金丹期祖师去往白鹭山,放出三份隐题,两位衔脉后期修士和一名山头寄予厚望的五窍弟子无一例外,都答错了。 看到宗紫距离白敬泽如此之近,笑容玩味,老江心神紧绷,抄着的袖子里紧握一对金杵。 可白敬泽哈哈大笑,狠狠拍了拍宗紫肩膀,“小宗啊,你何时会想这么多?你想啊,我们现如今做着脑袋别在裤裆上的走镖买卖,挣个辛苦钱,真若遇上剪径贼,又敌不过,那叫本事不济,死前骂骂娘,大喊几句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就行了,关老天爷什么干系?” 这个答案宗紫自然是不满意,却也不是宗紫想要的“认命”的答案,所以宗紫继续追问道:“如果是老天爷安排的这些剪径贼呢?” 白敬泽抽出金刀,隔空比划,豪迈笑道:“那就死后去往他那边,叫他下辈子别管自己的事就好了。” 宗紫便不再追问了,心中已有答案。 既然不是个认命的主儿,所以你白敬泽过了我的隐题关,你便可以活。 宗紫拧干手巾后随意搭至肩头,笑眯眯地看向前方近二十人。 作为代价,那其他人全去死就好了,不用谢我,谁叫这都是老天爷的安排呢。 黄鸣暗中吊在车队十里之外的距离,已经奔波一旬多了,倒还真有附近山头的贼人想要搅局截货,反正意外越多机会越大,黄鸣便都没拦着。 就犹如,怎么说呢,犹如一只只发现了掉到树底下的濒死斗虫,来回报信的蚂蚁一般。 能入黄鸣眼的,也就一男一女,或者说一伙男劫匪及两位女子。 只是两拨人并非一伙。男子是金元山附近成名多年的好汉,本名高源,后上山落草,给自己起了个浑源将的绰号,手下也有二十几号人,都是管不住手的,只不过这高源前些日子在金元山某位弟子手下吃亏不小,收敛很多,已经好几年没开张了。至于女子中那位稍有些年月的,貌似三十余岁的容颜,实则已是半百的年华...不是剪径贼,却也是个喜怒无常的角儿,名字很怪,唤作许臾。跟着车队,无非是想看看那前来接引的真意门弟子里,有没有自己当年的情敌,毕竟上真意门里去截杀那骚婆娘,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所以高源属于对那红货志在必得,而许臾志不在车上物件,却也不想那高源众人提前动手而坏了自己好事,所以双方一番坦诚布公的“掏心窝子话”,便都被站在更高处的黄鸣听到了。 女子会帮着男子截取红货,前提是要在真意门之人下山接引时才会动手,男子有些犹豫,如果是那真意门的外门弟子前来接引,便凭添了一位开窍期的对手,如果来得人多,恐怕这车货,到时候就会有心无力了。 女子冷哼一声,笑称高源半点不爷们,还浑源将呢,真以为自己是那太青的三将不成?高源倒也不气恼,沉声说道:“许当家的,你我多年邻居,虽互有些恩仇,这些年倒也相安无事,可此事关乎我山上弟兄接下来十年的生计,不由得我不慎。” 之所以高源称呼许臾当家的,是因为这许臾确实不是个独来独往的女游侠,身边也是带着人的。 一名捧剑童子,算是她许臾的入室弟子,跟着她姓了许,叫许长情。 至于另一位,年纪更小的那个小丫头,梳着两个羊角辫,名叫忘忧。 男孩还好,高源几年前就见过,现如今从十二岁左右模样长到了十五岁的样子,白白净净,个头蹿的很快,而那小姑娘就邪门的很了,三四年功夫,就没变样。 怪就怪在这小姑娘身上,黄鸣自上而下看去,觉得...不太自在,用净眼神通去看她修为,虽然不太真切,也算有那地才水准。 要知道那许臾也不过只是个勉强跨过地才门槛的练气士,在此境界打转了二十余载。 如果不是有这小姑娘的存在,黄鸣早就跳下去自报吃辣岭的响亮名号,加入这蟊贼大军了。 可如何能怂恿他们在兆紫发难前出手呢? “这位朋友,这风大的天儿,上面不冷吗?”竟是那叫忘忧的女孩首次开口,声音清脆,头向上扬了扬。 黄鸣故意压了压树枝便被那女孩发觉了,果然此间修为最高者,就是此人。 高源和许臾这才向上看去,只见黄鸣不紧不慢跳下树,沉声说道:“诸位,那镖当子里有二窍武者坐镇,你们这是活腻歪了吗?” 立马就有人不甘示弱的站出来:“我当家的可是三窍武者,和金元山的神仙都能打得有来有回,二窍怕个卵逑,而且我们牛庙山上的,各个都是英雄好汉,那种武馆里练出来的把式,我们一个打三个又有何难?” 是个半大的孩子,可能还不到十岁。 “三郎,闭嘴!”高源瞪了那孩子一眼,这才抱拳向黄鸣道:“孩子言语无忌,好汉切莫见怪。” “不怪不怪,孩子言语,有何罪过?不过诸位真有把握拿下红货,万一车队里还藏有高手,该如何是好?”黄鸣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已是在那桌案前寻了张破凳子坐下,敲打案几。 许臾看了眼那女娃,思量一番答道:“我倒是在这队人马还未到金元山山脚时远远吊了几里路,旗手后面的那个领头的,确实有点棘手,不过放眼望去,就只剩那押队的老者,似乎也算个角色,除此之外,看不出什么异样。” 黄鸣看着孩子,笑着说道:“只为生计的话,就别碰这票货了,不出意外的话,或会有些扎手。” 高源与许臾均是一愣,看着这位是想来搭伙的啊,难不成是来拆伙的? 只听黄鸣继续说道:“不出意外,会有另一伙人前来搅局,或今晚,或明日,或后日,只是肯定不会在那真意门的眼皮子低下,你我三人联手,”黄鸣又指了指那捧剑青年,“再加上这位绝世高手,或能做出那虎口夺食的壮举,也未可知。” 捧剑的青年面有稚色,赶紧摆手说道:“好汉,我不是什么高手的,除去师傅,我还未曾与人交手过...” 许臾轻哼一声,“我可与这位口气大得吓人的高老弟不是一路人,我之所求,你想必也在树上听真切了,是为了宿怨报仇,真意门接洽的不是我想要的那个,我立马走人。” “不耽误不耽误,许当家的只要帮高兄和我劫下红货,我倒是不怕得罪什么真意门,愿帮许当家出手一次的,再说了,就算许当家已经不求登高,也要想想那徒子徒孙们吧?”黄鸣笑着说完,又想要去讨要刚才唤作三郎的孩童手中的木剑,孩童自然视若性命,不肯给,还大呼了一声:“剑在人在!” “厉害的。”黄鸣顺势转身将那还打算在自己屁股上捅个窟窿的孩子的脑壳按住,轻轻一推,笑问高源道:“高当家的意下如何?” “如何分账?” 黄鸣身子微微前倾,不假思索答道:“两位各得四成,小弟我只求两成,不过事成之后,由着小弟先挑。” 高许二人对视一眼,竟是许臾率先点头,让高源颇为意外。要知道这许臾平日里自视清高,这种事上,是不屑于与自己对半分账的,不过看到那许长情,便有些恍然了。 灵珠灵币,金银财宝,都不是大风刮来的,都是刚需。 见两人答应,黄鸣这才自爆本事:“我名义上是来自吃辣岭,实则是东北两域交汇处的山泽野修,那里有处貉子沟,是个与这边乌鸦岭齐名的地界,相对名声不显,只因那边庙太小,于我修行裨益不大了,这才出山闯荡一番,松动松动瓶颈。” 高源自然没听过什么貉子沟,这都是黄鸣随口杜撰的,却依然抱拳问道:“敢问好汉姓名,境界?” 黄鸣一拍身后箭囊,“不敢当,在下陆秉湾。三体窍打底,有些杀力。” 高源身后的那名已有霜鬓的男子自然是不信的,自己堂弟天赋异禀,苦修三十余载才做实了三窍武者,出门在外,报名号都会抬高一窍,自称四窍武者,自己亦是,虽有一枚位置极其不雅的体窍,出门一样自报二窍武者。 不过此人神色内敛,言语得体,看上去,确实是比自己强上那么一丢丢。不过这青年面相的男子有些高瘦,筋骨似乎是差了些,背着这么大一张弓,拉得开? 于是这位高源的堂兄便对高源说了一个字:“弓。” 高源一点即透,笑着对黄鸣说道:“陆兄这弓可有四石张力?可否开弓与我等掌掌眼?” 黄鸣笑道:“拳高莫出的道理,高当家的不懂?这弓既然在我身上,便不会有拉不开的道理,一旦入场,打头阵的自然是你高当家和许当家,到时候两位便会晓得为何陆某能分得这红货的两成。” 高源正待再次试探,没曾想那许臾帮着身边的“陆秉湾”说道:“既然你能在我两家议事时听那么久不被察觉,那我信得过你,何时动手,可有计较?” “另外一拨人已经在路上了,”黄鸣叹气道,“我与那波人谈崩了后才来找的两位当家,那边觉得我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两成实在是狮子大开口,如此看来,咱才是一家人。是吧?” 说完黄鸣看向那不知道在想什么的小姑娘,忘忧。 小姑娘发现那外来人在看她,也不避讳,直直盯着黄鸣,几息后,报以一笑,随之二人分别移开目光。 高源身后的那中年男子再次开口,“那帮人?” 黄鸣笑着说道:“人不多,拳头挺硬,至于能不能在打杀镖子后双方坐下来谈买卖,我觉得可能性不大,所以许当家的男徒弟和高老哥的那些山上寻常子弟,就别带了,至于这位老大哥...”黄鸣看了看那个接茬的中年男子。 “我叫高窗。”那男子应声道,“我也有二窍的底子,自然是要陪当家的走一遭的。” 黄鸣点点头。 从始至终,黄鸣都没有与那忘忧言语一句。 夜里,路遥住进来六个人,男女都有,不似近处的,孙掌柜看了眼老神在在的于五,后者没有反应,待得几人在楼上安顿下,于五叫孙掌柜回去歇息几天,这几天就先别过来了,顺便一会走得远了,将一枚烟花样式的玩意儿点燃。 孙掌柜便去了。不过多时,虎禾只身前来,身后背有一把铜环刀,向在柜台内擦拭物件的于五点了点头。 后者报以一笑。 第二天一早,六人未用早饭,就急匆匆走了,让一宿没睡的虎禾摸不着头脑。 于五淡淡说道:“哪有打窝就立马上鱼的道理,有虚有实,才有意思,你说是吧,虎禾兄弟。” 虎禾憨厚笑了笑:“咱家只知道打打杀杀,弯弯肠子学不来。” 于五便跟着笑道:“那就别学。” 向经下山后左顾右盼,并未见到信中提及的接引之人,正待破口骂娘之时,树后走出一位花臂大汉。 “哟,我当是谁呢,这不是拳震三洲西北的谢兄嘛,兆老弟好大的面子,既然老哥来了,那几位弟兄,都在附近吧?” 谢荇回道:“不在,兆小友此次邀我等出山,事情不大,路途不远,价格给得又足,只是做完这票,可能得去大祁那边避避风头,向兄,我们边走边说。” “兆紫可在那边?”向经跟上谢荇步伐,边跑边问。 “已混在队里,一会厮杀,该是不用留活口的,我们速战速决,我还要去蓉城那边掠阵。” “那边也有兆紫要杀之人?” “不瞒向兄,他们三人都在那边做事,按照兆紫的说法,蓉城驻守的太青弟子,多半会帮衬着对付我们,我怕他们三个,不一定吃得下。” 向经这便有了兴致:“三人吃不下的太青弟子?不会是那名震北域的奎赴京吧?” “自然不是,”谢荇见那向经有与自己较量脚程的意思,便稍微提了提气势,加快步伐道:“听说是一位挺能打的外门弟子,在他们那处窝点好像藏了什么阵法,射出光束能让二关岭的那位都吃些小亏,不过兆紫信誓旦旦地说道此等威力的阵法哪能轻易布置?经过这半年多的搜寻兆紫老弟也没找到痕迹,基本可以认定此法便是那人的杀手锏,用过便没了。甚至有可能与一位隐士高人有关,兆紫说曾有高人路过蓉城,动静不小,那人走后,二关岭的两人便去往了那处路遥酒店,身旁的一位四窍宗师出手与之教技,即便有那人在身旁提醒,也未曾从那名叫黄鸣的太青弟子手下讨到便宜,所以我断定这位太青的黄鸣,最少也得是个四窍,或者如我一般,是五窍武者。”谢荇看了看在旁边不远处沉思的向经,补充一句:“亦有可能是和向兄一般气窍外练的大家。” “那可吓死个人,”向经捂了捂胸口,“太青的门槛现在都这么高了吗?不过蓉城那边,定会比这边更有意思,如果完事早,谢老哥带我一起过去耍耍。” 二人快若奔雷,翻山越岭如履平地。 第七十六章 一番洗清秋 翌日夜里,路遥住进来一男一女,两人并肩入店,却并无交集,女子耐心等那写字歪歪扭扭的男子录入完后,提笔录上了自己姓名。 谢湫。 男子住到翌日清晨便结账出店,于五笑着收了几个铜钱后,淡淡说了句:“恭送客官,一路平安。” 男子似乎有些害羞地挠了挠自己光头,也没回话便走了。 出得门来,男子在屋外徘徊几圈,便去了别处客栈寻到一名高瘦男子,胡子稀疏,一双眸子亮得吓人,不是因为双目有神,而是这位魏助我,是个半盲之人。 正在楼下扒面的魏助我胡乱塞了几口道:“那去处如何?小妹没回来?还是说你俩已经把正事办完,小妹折在那边了?” 光头男子一身纱衣,却是个屠子出身,摇头道:“二哥,小妹留在那边寻觅兆公子提及的那处阵法,一旦查清真有此阵作祟,必然不会贸然出手,而是前来与我等汇合,先去曲家那边做事。” “嘿嘿,小妹行事越来越老道了,不愧是大哥失散多年的亲妹妹。”魏助我喋喋笑道,“换我去那边做事,现在已经办完了。” 兆紫给了四人一本放题宗都不稀罕放入书阁的一本古书,是一本颇走捷径的拔窍之法,谢荇收到此书时已是四窍,为了拔出第五窍,代价不大,而魏助我与庞棋迷代价就极大,魏助我近乎于盲,而庞棋迷前三窍的气势均有泄气迹象,每次出手都伴着让那窍穴泯灭的风险。 倒是留在路遥的谢湫,至今没有任何异样,也就是说,要么代价会在之后的第六窍甚至是衔脉期,要么就是谢荇藏私,将那本拔窍术修士的部分藏匿了起来。 二人都是武道走到头的可怜人,庞棋迷不必说,已经不能轻易出手,魏助我有一枚气窍,还可以趁着岁数不大,转去修道,或能活到个二百岁,还是有那么丁点盼头。 庞棋迷就在魏助我对面干坐,看着这位结义二哥将饭吃完。 吃饱后的魏助我惬意地打了个嗝,“最迟今夜亥时动手,该吃吃,该喝喝,别五大三粗的人,成天看起来跟个病秧子似的。” 汉子闷声应了,似乎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并无过多言语。 魏助我向前探了探头,点了点庞棋迷的脑壳,“你庞棋迷凭什么天天苦着个脸?放眼三洲西北,能打得过你庞棋迷的有两手之数?当初大哥把你从死人堆里刨出来时你就该当今后的日子都是赚头,天天掰着个手指头数自己还能活几天,累是不累啊?” 庞棋迷闷声说道:“二哥教训的是,不过我掰指头算得并非我的今后时日,而是我还能倾力出手的次数。” 黄鸣一行人已经在高源的带领下由一条隐蔽的山路绕到镖队前面,许臾、高窗、忘忧都在,此行五人在大体估摸完镖队行程后用黑巾遮面,按照黄鸣的说法,边往前走,边等待另一伙人率先发难。 黄鸣抬头看了看天,本来有暮色撒入这片山林的光景,看不到了。 因为自西向东飘过了大片雨云。 那许臾与众人提醒道:“若一会厮杀起雨,有水属符箓的便不要藏私了,我会和忘忧各祭出一张价值不菲的重水符箓作为杀手锏,如果各位没有什么看家本领拿出,分账时便不能是四四二了。” 高源兄弟并不善于使用符箓,高窗更是激动地说道:“许当家的,虽然我兄弟俩的武把式不消耗半点钱财,可冲锋在前,生死最是一线之间!怎可临时更改谈好的价钱?如此这买卖不做也罢!” 队伍最前面的黄鸣倒是大方,回头抱拳说道:“趁此雨祭符自是大大提高重水符箓的威力,如果许当家的可凭此符锁定战局或扭转乾坤,黄某愿从自己那份里取出一件能过许当家法眼的,如何?” 许臾满意地点了点头,“高当家的?” 高源略作停顿,伸出一只手掌,许臾与之击了三响,也就意味着高源亦会拿出一件补偿这二人。 黄鸣攀上树去,目力往车队方向寻去,竟是没有跟上来的迹象,跳下树后与众人提醒道:“要么是怕雨路难走已经驻扎,要么就是我提及的那伙人,追上来已是拦住去路了。” “要做黄雀,就得有吞的下螳螂的本事,一会你们不要藏私,尽管出手,我与许臾都不是擅长近战厮杀的修士,诸多手段,需要诸位竭力配合。” 竟是那忘忧开口了,声音如稚童,却直呼了许臾的姓名,而许臾脸上也并无不快之色。 黄鸣笑着说道:“省得。” 黄鸣不禁看了一下忘忧的脚踝,忘忧顺着黄鸣视线,嗔怒地瞪了他一眼。黄鸣便不再看了。 不擅长近战搏杀的炼气士?你骗鬼呢? 秦诚瞧了瞧天,自西向东的雨云绵绵,看来一场足足下满半日的秋雨是跑不掉的了,就在盘算落脚点避雨时,靠近一处小溪的廊桥处,隐隐约约显现出两个人影,身形都颇为高大。 马上的秦诚立即高举右手比划了个急停手势,镖手们自然没有总镖头的眼力劲,可还是停下镖车走上前来。 两人已如闲庭散步般过了廊桥,秦诚定睛一看,倒吸一口凉气。 来者二人,一人在多年前有过一面之缘,是那位在三江许家道场连胜四局的花臂谢荇,当时此人便有四窍的修为,绝对不是自己可以力敌的对手,至于另一位,更加扎眼,竟是穿着一身金元山弟子服饰,还要高过那谢荇半头。 既然对方没有掩饰身份,那未必就是有那歪心思的,待得二人入了五十步范围后,秦诚没有托大,翻身下马后抱拳朗声道:“见过谢宗师及这位金远山的朋友,来者是客,两位,天凉夜难熬,可愿驻足饮两杯薄酒驱寒?” 谢荇背着手,脸上无悲无喜,没有言语。倒是向经向队里兆紫仰了仰头,侃侃而谈:“走镖不易,不怕贼打劫,就怕贼惦记,这位镖头,下辈子改个行当,就别走镖了罢?” “且慢,”秦诚暗运气势,负手向身后之人打手势,之后镇定地说道:“在下秦诚,乃是三江卢子楼地界秦家子弟,家中兄长曾在许家与谢宗师当年有过拳法切磋之谊。”见谢荇不为所动,继续对那金元山弟子喊道:“家里老祖秦戊,与金元山刘况大师是至交好友。” 向经继续缓缓上前,已是三十步距离,笑着说道:“刘况一个二百多岁的废物衔脉,与我家师当邻居已有百年,也没见他为我金元立过寸功,峰下弟子,一个个的更是不成气候,待我跨入衔脉或溶血,定要他老刘头换个山头,家师不乐意做的,我来做便是,秦老哥,闲话聊完,这就送你上路?” 秦诚不再废话,而是厉声喊道:“贼人劫镖,护好红货,不要力敌!” 老江更是手心攥出汗水,紧紧盯住闲适如隔岸观火的宗紫,白敬泽兴奋不已,金刀丢给身旁宗紫,低声说道:“一会要是拼命起来,我未必顾得上你,真要打不过,我给你们垫后,你带着老江先走!” 兆紫笑着点了点头,“少爷,别的我不敢说,小的一定保你不死。” 白敬泽笑骂道:“就你贫,和老江一会打不过的时候记得跑快点,听到没有?” 兆紫看了眼那看自己如防贼似的老江,依然耐心说道“知道啦知道啦。” 秦诚率先发难,蓄拳至腰腹后迈出一大步,直击向经脑门,而那向经,更是不躲不避接了这一拳,向经后移一大步后,笑着说道:“有点力道,再来再来!”已攀至气势巅峰的秦诚也没有停手的意思,再次击中向经脑门同一处。 这一次打得向经直飞出去,摔倒在谢荇脚下,谢荇叹了口气,冷冷看着向经,轻声问道:“向兄要示弱到何时?” 在秦诚看来,本该倒地不起的向经一屁股坐了起来,拍去身上泥土,怒斥这不出工出力的谢荇道:“雇主就在这里,不凄惨一些,如何向他坐地起价,就地还钱?我现如今头昏脑涨怕是不成了,不如谢兄来?” 谢荇也没跟他废话,掠向秦诚而已,就在此时,作为此行重中之重的白敬泽蹿上前来,跳得老高,两只肉掌直拍谢荇,而身后一名手劲不俗的镖手射出一箭,后发先至,直击谢荇咽喉。 谢荇冷哼一声,就要肉掌接下此箭,再炮制这小子,而身后那兆紫竟是大吼一声:“休要伤我少主!”作势便要向那谢荇扑去,谢荇在躲过白敬泽的一击后便一脚向兆紫踢去,兆紫便落了个金刀落地人横飞的下场,只是在被踢走的那刻与谢荇轻声言语了一声。 “这人我要活的。” 不远处,高源众人瞧了个真切,高窗战战兢兢问道:“倒地那个,可是金元山的那位?” 高源苦笑道:“打起来话多,又爱劝人投胎,不是他还有谁?” “那还打个屁啊,趁着他们没看到,咱走吧!”高窗拔腿便要走,身旁许臾一脸不屑,与忘忧对视一眼后,却也起了退走的念头。 就在此时,黄鸣抽出一箭射向那装死般平躺在地上的向经,此箭去势极快,有破空之声,向经顿觉头皮发麻,哪还敢怠慢,双足一蹬平移出丈许,这才堪堪躲过那两寸没入山石中的一箭。 “是谁!”向经怒吼道。 高窗又气又急,平推了一下那不晓得利害的黄鸣。 黄鸣假装不知,气呼呼地大声问道:“高窗你怎么回事,大敌当前还推搡我,高源你也不管管你哥,要不是他推我,这会这大高个子,已经是死人了。” 老江与白敬泽听出黄鸣声音,心下一宽。 而兆紫似乎对他的到来,也不意外,谢荇也退后几步,没有了出手的意思,看雇主兆紫的神色,那位这次需要认真应对的正主应该是到了。 听说只是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太青外门弟子,便需要兆紫、向经和自己联手对敌? 向经自然晓得那俩蟊贼没有这个胆子,那么隔空一箭之人,估摸便是来时谢荇叮嘱之人了,生硬拔出箭矢后,已经基本可以确定,要么此人武道修为不俗,要么便是硬弓够沉。 要么两者兼具,所以什么狗屁的太青外门弟子身份,绝对是假的。 “向大哥!”高源在树上跳将下来,“来时没看黄历,真是大水冲了龙王庙,兄长,诸位,快下来给向大哥赔罪。” 高源见除了高窗跃下树后便没了动静,急忙说道:“许姐姐,忘忧妹妹,陆兄弟,下来吧,都不是外人。” 向经看向高窗,有些哭笑不得,正打算找个由头让这俩小倒霉蛋滚蛋,谢荇却沉声说道:“雇主有令,今日不留活口。” 向经低声咕哝道:“确实不能算是外人了,我在人家山头,吃过好几次饭,这俩壮劳力要是死了,那他们那个山头上几十口子人,怕都得饿死。” 向经看了眼那已经露怯的高窗。 谢荇继续说道:“你保证他俩管得住嘴?向兄弟,你要下不去手,我来代劳便是,正好先将那放暗箭的主儿揪下来。” 别看谢荇言语不快,脚下动作竟是丝毫不慢,踢踏着上树后,不足五息功夫便来到黄鸣最初所在的搭弓位置,可此地哪有那背弓之人,倒是有两名女子矗立树上,谢荇自然不是什么手软之人,一抓树皮一个腾转便来到忘忧身后,瞬息向其脑门拍下。 身高足有两个忘忧高度的谢荇自然没有想到这必中的一拍,竟是被小姑娘以踢击树干借力躲开了,去势之快,远超谢荇想象,谢荇“嗯”了一声以示赞许,可脚下不停,继续向站在不远处的许臾抓去。 许臾在树上蹬蹬后退,一时竟不知该如何应敌,就在此时,不但一张有点火候的锐金符箓掷向了谢荇,更远处,一根离弦之箭也射向了谢荇。 谢荇不慌不乱,先是裹含气势的左掌卸下了那锐金符箓的力道,肉掌中溅出几粒血花,至于那根箭矢,谢荇没有硬接,甩头躲过后便学着向经拔出钉入树干的箭羽,“掂量”今日主角的力道。 锐金符箓自然是忘忧顺手抛出的,因为也没有想到这位临时盟友比那高源更靠得住,许臾更是借机踏出十余步,在远处掏出两张符箓捏在手中,心有余悸。 谢荇已经大体晓得这树上三人的分量,不说射箭的黄鸣和那看似稚童的女子水平如何,起码最弱的便是刚才应变不及的那名女子了。只见谢荇将那些血珠横抹于箭簇之上,跃至更高出后便向许臾一掷而出。 许臾也不再像之前那样毫无应对之策,这看似试探性的一击也不是她轻易能接的下的,下意识后撤一大步后,许臾一咬牙,放弃了硬接的念头,再次大撤一步,后背撞在了树干上,而那略微改变轨迹的箭矢也确实被她躲过了,就在许臾准备长吁一口气时,黄鸣急促的喊声随之而来:“小心身后!” 只见原本该在上方的谢荇陡然不见,在箭矢嵌入树枝的那一刻,谢荇击碎许臾身后树干,一手紧握许臾肩膀,一手又要向许臾脖颈抓去,就在许臾魂出天外之际,黄鸣一箭又至,准确无误地射向谢荇即将抬起两寸手臂的肋骨处,谢荇瞬间便晓得利害,在树林遮挡的情形下只闻箭声不见箭影,最好的位置,当属自己抬起的两肋空挡,那用这女子身躯作为挡箭牌,自然是最好不过。 只是不曾想的是,黄鸣竟可以连出两箭,一箭贯穿许臾肩胛直射谢荇左胸,一箭擦着许臾右鬓射向谢荇肱骨。谢荇大惊,瞬间再也无法顾及女子,而是硬生生踩断树干,直坠下身躯,由着那修为不济的女子被钉在了树干之上。 谢荇不亏是老江湖,在身形触地的那一刻再次离开原地,果然又有一枚箭矢射入了谢荇落地处的树干之上,力道之大,更胜树干上的两箭。而树干上的许臾,也因为身后树干被谢荇击碎,在被黄鸣射中后倒下身去,忍着剧痛用贴身匕首削断箭杆,缓缓站起身来,这只左臂完全脱力,怕是暂时用不上了。忘忧自然晓得是黄鸣救了许臾,如果没有这两箭,此时的许臾已经是个死人了。 “黄当家好箭法,不如你我亲近亲近,近身比划比划?”谢荇边跑边找黄鸣位置,两次想起身上树,都被黄鸣射落身形。 谢荇已经在默算黄鸣的箭矢数量,还够射出几发裹含气势的强箭,而黄鸣边跑边射,已经在向远处引开谢荇。 双方各有算计。 就在此时,雨落大地,起初间断颇多,打得地上树叶声响挺大,之后间断变小,大有连线趋势,反而就更显得无声了。 一名男子出现在曲家镖局的后方,戴上早已备好的斗笠,手挽一根碧绿竹棍,轻声吟诵道:“好个一番洗清秋。” 第七十七章 入幕凉随夜擘伞 两名外来客已经驻足在曲家镖局门外,魏助我一身绛紫锦袍上略沾尘土,庞棋迷的纱衣上更是泥泞不堪,两人对视一眼,便翻墙入内,直入厅堂。一路穿堂入室脚下并没多大动静,却依然引得正厅内饮茶的洪跃起了疑心,谁人走得这么急,这是赶着投胎呢? 洪跃推开门后,便看到了这两位僧不僧相,儒不俊雅的的二人急掠而来,还未等抱拳发声,魏助我的一脚已经踢至面门,洪跃暗骂一声好家伙,抬起的双手正好接下这一脚,只是如此势大力沉的一脚,是个四窍的武者?带着这样的疑问,洪跃连人带门一起飞进厅堂,重重摔在了敬香挂像处,好在底子确实不弱,加上未伤到实处,已是鲤鱼打挺起了身,大喝一声:“来者何人?” 庞棋迷不言不语,趁着洪跃立身未稳便要向其额头拍去,这看似轻巧的一掌掌风大的吓人,洪跃一缩头就往身后滚去,直贴在了墙皮上,此时在身侧十余柄飞刀激射而出,这才逼得魏庞二人向后退去,正是家主曲家漪到了,而门外的几个未能走镖的镖手也抄着家伙围了上来,魏助我随便一眼掠完,就把目光放在了曲家漪身上,嘿嘿一笑,没了下文。 此趟差事,实在算是美差。 就在此时,庞棋迷猛然转身,魏助我只比庞棋迷慢了半筹,便被人以不知名的招式抽得飞了起来,早转身片刻躲过一击的庞棋迷看得真切,是一把骨鞭。 “二哥!”庞棋迷担心魏助我伤势,虽然死盯住那来人身形,还是关心地问了问远处魏助我的情况。 “没死。”魏助我背部锦袍被抽了个稀烂,露出内罩软甲,只是软甲情况也好不到哪去,深凹进去了一大截,而魏助我本人,更是觉得这一鞭如打在了神魂之上,不仅伤口火辣辣地疼,甚至还伴随着各窍穴的不停颤鸣,使得本来就不咋地的面目显得更加狰狞。 “施账房!”曲家漪一声惊呼。 此声一出,魏庞二人还不晓得来者何人?魏助我咬牙切齿地骂道:“施一,你与我雇主说好的,怎可不算数?”说完目光狠狠地射向这位二关岭的主人。 “是有此事,”施一轻挽右鬓角,淡淡说道:“我只是答应兆家公子不去那处店面拦阻,却没说过不会来此处,两位不晓得我是曲府的账房先生吗?恶客登门,家中逐贼都不行?” “如此说来,是我二人唐突了,我们即刻就走。”庞棋迷头脑转的比魏助我要快,今日之事,已不是他二人可以力敌的,即便事后兆紫晓得情况,也不会怪罪他们二人拿钱不出力。 魏助我也立即换了一副笑容道:“施当家,多有得罪,我们立马滚出曲府,滚出蓉城,再也不会来此给您添堵了。” 二人路过施一身侧,并未遇到阻拦,正待宽心之际,虎禾推门而入,堵在二人面前。 “两位稍待片刻,待那边有了结果再走不迟。”施一话虽如此说,可扬起的骨鞭已然向二人背出抽去。 只是二人早有防备,施一的这随手一击便没有落在实处。 庞棋迷蓦然大喊一声,“二哥不必管我,先去小妹处与之汇合!” 魏助我已经带伤,不愿恋战,神人交战一番后便向门口冲去,而庞棋迷在闪过施一一鞭后气势蓦然一变,身上纱衣大鼓,脖颈以上更是一片殷虹,足下一踏,裂砖碎石,抄出一把黑色铁尺,轰地一声向施一奔去。 而施一的应对办法更是诡异,人如金蝉褪壳般抽离了衣装,向后急掠退去,坐在了椅子之上,而那件衣衫裹住庞棋迷手臂后竟然有要与庞棋迷争夺身躯控制权的意思,强行要“穿”在庞棋迷身上,庞棋迷铁尺脱手,更是如同被人掐住脖子般使不出力气,浑身如同筛糠,任由那件衣衫从手臂处“更衣”,至于施一本人,瘫坐在身后椅子之上,垂头而坐,看得魏助我肝胆欲裂,触目惊心。一愣神的功夫,魏助我身后一凉,再次被骨鞭抽中,直抽的这位五窍武者匍匐着飞了出去,踉跄着地。 而偷袭者,竟是那已经被施一控制的庞棋迷的手臂。庞棋迷如今状况如同拔河,趁着意识还算清醒,大喊一声:“二哥快走,快走啊!” 魏助我发觉此次抽击并未造成太大伤害,与方才第一次出手的那股子气机不可同日而语,心中一定,大概是瞧出跟脚,并未听从庞棋迷言语,而是起身后直奔施一“本体”而去。 虎禾岂能由着魏助我跑去破坏当家的宿体?只见其抄起身前一把梨木椅子便向魏助我掷去,魏助我用肩膀撞掉椅子,力道冲击着他侧滑半步,洪跃又出现在了身前,趁其立足未稳之时跳起一脚横踢今日这不速之客的太阳穴,魏助我哪能由着这小喽啰阻挡这稍纵即逝的胜机?铆足劲一掌拍向洪跃脸颊,洪跃挡都没来得及挡便被拍飞,重重从墙上摔落,口中溢出鲜血,人事不知。 趁这片刻的功夫虎禾已经奔袭而来,一拳便打在了魏助我伤口处,魏助我闷哼一声,强按下一口心头血,奋力跳到施一本体身前,提起浑身气势便要一掌打烂这副身躯。 可就在这眨眼的功夫,匪夷所思的事情发生了,那件与庞棋迷争夺身躯的衣衫再次披在了这副垂坐在椅的身躯之上,眼中精光一放,淡淡笑道:“来得早不如来得巧。” 魏助我哪会想到这么一手?只觉喉头一凉,一枚拇指粗细的骨鞭梢处的骨刺已贯穿其喉咙,那抬起的手臂竭尽最后气力,也没能落在施一的脑壳处。 施一骨鞭入袖,缓缓起身,魏助我的尸身软软侧着摔倒,鲜血咕噜咕噜地从喉咙处喷出。 不远处庞棋迷悲愤交加,一拳杵地,一拳环胸,气势再次攀升,死死盯住缓缓近身前来的施一。 路遥店,名叫谢湫的女子在客房里吹熄油灯后不紧不慢地走出,左腋裹挟一把油纸伞,在二楼俯视一楼柜台处的于五,于五暗捏一把符箓反扣在柜台下面抽屉,笑着看向谢湫。 谢湫拾阶而下,走至于五面前,嗓音清冽:“掌柜的,结账。” “谢谢惠顾,一餐加一日店钱,共计四钱。” 谢湫摸出一角银,约莫半两,递给于五,“掌柜的,交出白峮儿,我保你俩不死。” 于五单手接过银子,笑答道:“老身和峮儿的身家性命,姑娘说了不算。” 柜台炸碎。 谢湫大退一步,左手捻出一张青色怪符,右手持伞,眉头微皱。 按照兆公子的说法,这位过百年纪的于五,该是名三窍修士,擅易容却不善厮杀,脑筋灵活,是这伙人中运筹帷幄的角色,方才自己只不过在她身手接银两时试探性地指点其咽喉,便被早就将符箓埋于柜台的她炸的节节后退,看来情报有误,不过出入不大。 于五在破败柜台上走出,脸上笑容和曦,一柄无窍短剑反握,淡淡说道:“小小年纪修为不浅,看姑娘撤步路数及这把古怪符器,莫不是要走气运于外的路数?后生可畏啊。” 此时白峮儿已经候在门外,手握两粒齐己赏赐的六阵山雷珠,等着于五奶奶的信号,心急如焚。 谢湫没有打算与于五闲聊,手中符箓自底部缓缓燃烧,一直燃至符石处,青烟游离在谢湫周身,聚而不散。只是依然没有投掷伤敌的意图,于五眼睛一眯,要么便是武气双修的辅助符箓,要么便是灵胆饱满的古符,可以多次使用。就在此时,谢湫将那符箓往伞尖重重一扣,雨伞便如那法器一般现出雷光,撤去了油纸伪装后盈盈闪闪,缓缓张开。 于五一惊,那符箓竟是可以提升符器品秩的稀有符箓,这下可有点难办了。 谢湫急速点拨伞下符点,待得伞面完全张开后,已是另一番景象,不知名材质的伞杆之上,伞面幽蓝,隐有星点和雷声,似转非转。 于五率先发难,一根细线牵动早就布置在路遥石砖下的泥潭符箓,数张符箓本就处在符石半碎的状态下,一经激发,谢湫脚下顿现泥泞,本来按照计划,泥潭符触发后于五便会给白峮儿信号,再投掷两枚雷珠便更有把握了,可不曾想,这不小的动静自然没能瞒过谢湫的一双眼睛,谢湫伞柄急拧横掠,原本该被陷入泥潭的谢湫,就仅凭一人一伞阻隔了那一缕缕符石灵气,让如地牛翻背地面重回肃静。 于五便有些吃不准了,没有急着让峮儿入内,照理这个由峮儿布置的六阵山的简易阵法是没有如此好破的,难道是此女住在店中的一天功夫,已经将这里的阵法摸清了? 谢湫此时已退出于五约二十步,伞一合一擘,便有一条模糊不清的雷虬自伞面的边缘现行而出,只是还未等稳固身形,就有消散天地间的迹象,谢湫赶紧将手中古符祭出,看似没有神志的雷虬立即大口吞下,如同点睛般睁开了一双淡黄色眼眸,身形逐渐稳固,拔高身型后,狰狞的面容下有了一丝俯瞰蝼蚁的亦有了拟人般的神情。 这种“器灵”是不会寄存在一般的符器之中的,于五至此再也没有与峮儿联手拿下这位女子的把握,匕首向谢湫掷出后便夺门而出,喊上峮儿,向曲家镖局方向奔去。 可谢湫哪能这么容易让于五逃走,急速擘动伞面,雷虬面显不耐之色,却还是遁着于五出去的方向急掠而出,如巨蛇在水中游弋。 于五大喊一声“峮儿!”白峮儿心领神会,捏碎一枚雷珠后分别投掷向巨虬头部和路遥屋内,随着一声闷响,整个蓉城跟着一震。 不少百姓还以为是附近的炮仗局走了火,纷纷提着水桶上街来看,可瞧到那六七丈高的雷虬真身隐隐若现后,丢下水桶便做鸟兽散去了。 五年前的那一夜,便如今日一般,神仙斗法,百姓遭殃,人命如庄稼地中被人随意割取的稗草。有了前车之鉴,便没有嫌命长过去瞧热闹的了,而那刚设立不久的衙门的老爷们,也都赶紧找人备马,想要率先出城,不给各路神仙添乱了。 路遥店已经只剩一片瓦砾,铺天盖地的尘土中缓缓走出一位身着素衣的清冷女子,头发凌乱,脚步踉跄。手臂及小腿处有多处细微伤痕,伤痕处如有雷电交织,发出滋滋声响。女子所柱的那把伞面上雷光紊乱,冒出大量黑烟。 于五边跑边看那条雷虬,齐己给出的那枚雷珠不亚于天才修士驾驭雷属性法器的奋力一击,不但没有伤到那恶虬分毫,甚至成了它的大补之物,隐隐再次涨大了一分,只是没有像冲出路遥时那么凝实,而是变淡了些许。 谢湫不再敲擘伞面,而是划破玉臂,血洒雷伞,口中大呼:“篆以雷法,敕令九虬,行云布雨,涤荡万物,去!” 那未曾生角的巨大怪物如遭雷劈,身形一震,再次恢复凝实姿态,咆哮着向于五白峮儿二人扑去! 就在伴随着雷雨之声的虬龙器灵扑到白峮儿的一瞬间,一名着白衣,浑身沐浴血光的男子在这一刻跳出,挡下了这一击,只是白衣化作齑粉,露出了罩在里面的细密鳞甲,甲片哗哗作响,显现出细密裂纹,而那未被甲片覆盖的脸颊、脖项及关节处又有大片血液溢出。 于五大呼:“王公子!” 那器灵果然不是凝实之物,穿过白衣男子后便消散于天地之间,只是伴随着雷虬的消散,天上下起了细密秋雨,冲刷着浴血的王贵友。 王贵友先是向远处的于五点了点头,随之望向身前之人。 “姑娘,”王贵友看着这位面目与橘五有七分神似的谢湫,身形笔直右手负后,左手指点道:“这把伞,与你很配。” 金元山往东北方向五十余里的一片稀疏树林的溪边,雨已呈现出连线迹象,秦诚在硬接下向经一手击向腹部的重拳后,臂骨断裂,横飞着撞向一颗环抱大树,残余树叶唰唰落下,两次想要艰难起身的秦诚终究还是没能站起身来,气势涣散,卧在树下,任由那些个暗黄色树叶铺在自己身上。 而那些镖子们,在总镖头倒下后已做鸟手散,向经可不是那庙宇里的菩萨,抓住一个杀一个。 护在镖前的,就只剩下了两人而已。 老江和白敬泽。 至于那宗紫,已经在树林中走出一个头戴斗笠的男子现身后,主动跟了过去,白敬泽眼尖,一眼便认出了此人便是那天打擂时嗓门最大的泼皮。 也正是老江知晓今日定会拖住宗紫为其争取到宝贵时间的人,黄鸣临行前叮嘱老江,不到万不得已,千万别想着率先向宗紫发难,再以身死护住白敬泽周全。 向经所过之处,已然无人,白敬泽的那把金刀已经被兆紫“借”走,所以面对向经,只能是紧握一把寻常长剑,没有了刀剑错的架势,稍显美中不足。 向经不急,在这里清理小喽啰的同时,也在等谢荇和兆老弟的结果,那位兆紫奔走去追的那名男子,不算弱了。至于谢荇应对的那位擅射男子,在向经看来,最多是五五之数的大好局面,不过这谢荇有个招人喜欢的地方,那便是自打修行开始,就爱啃硬骨头。 不像我向经,爱捏软柿子。 就在向经捏断最后一名镖手脖颈之时,忽然大吼一声,“哪里走?”便发足向树林中奔去。 没跑几步,便追上了那位抱着许臾的忘忧。向经踏断一颗小树后跃到忘忧身前,看了眼伤的不算轻的许臾,再看了眼那忘忧,淡淡说道:“让你们走了吗?” 许臾艰难起身,施一礼后问道:“向大哥,那高窗二人都已离开,为何我二人不可?” 向经摇摇头,“我说过的,今天在场的,都得死,我们来此,不为图财,至于高源,我也会在此地之事一了后,第一时间过去敲打一番的。” “我俩对天发誓,绝不会说出此件事。”许臾急促说完这句后扯动脖颈伤口,咳出了好一摊血。 向经冷笑着向前踱步,“我与你许臾,没有这等交情,行将就木,下辈子便不要当个女山贼了吧?” 第七十八章 雨幕横断遍体寒 谢荇吊着黄鸣的脚程约莫百余步,不是谢荇没想过发力追上,而是每次提气追赶,都被这位黄当家的吊住这百步距离,看来还是尤有余力。 而早在黄鸣往远处奔袭之时谢荇便晓得了黄鸣的阳谋,分割兆紫、向经和自己,逐个击破。不过这也合乎谢荇胃口,只要这黄鸣没将自己诱拐到一群太青弟子身前,而是光凭这黄鸣,他一个在捉对厮杀上打磨了三十余年的五窍武者又有何惧? 没来由地,谢荇在这场追逐中有些分神,想着自家小妹此时应该在蓉城动起了手,又想到了兆紫几年前给的那本书。 那本古书,明显是残缺不全的,除却自家小妹私下得了兆紫馈赠的一把契合书籍的古伞可以勉强修行一部分真诀外,其余涉及武窍的内容,太过诡异,明显是出自那片魔族大陆的。 尤其是那淬炼骨肉的阴毒手法,实在匪夷所思,谢荇虽然志在问鼎溶血石佛,也不敢贸然修习。倒是与自己意气相投的庞棋迷在三窍卡了十数年毫无建树,率先修习此法,突飞猛进不假,可落下的后遗症,却也不小。至于魏助我,在开出五窍后更是不济,不但视线模糊,出手杀敌更像是五窍的修为,四窍的杀力。 黄鸣再次趁谢荇腾空时放出冷箭,谢荇闻声便利用拍烂树干来改变自身轨迹,又一次避开了这黄鸣的小伎俩。 只不过在箭矢掠过其身侧时,谢荇也不禁感慨至今素未谋面的黄鸣所发之箭是越来越快了。 兆紫从太青探回的情报是此人于前年夏初时凭一枚窃取的陆家太青令牌入的太青,入门便是内门弟子,却在后面的争斗选拔中连输三场,沦为外门弟子出来戍守。 不过与黄鸣同期的几位内门弟子都是极有实力的新人,除去一名与易湖那位极有渊源的女子外,其余三人都通过一选进入了核心弟子的选拔,全部杀入十六强不说,还有一名女子以第五名的成绩拿到了去往内泽涤窍的资格。 而黄鸣能身居其中,据说与他身怀蜃窍有关,兆紫又说道,此人能打退施一的那位帮闲,就不能以一体窍一眼窍的水平去参考。 黄鸣终于停在了一处石刻旁,背靠大山,谢荇也在黄鸣身前五十步驻足,简单打量了周围的稀疏林木后,看着摘下面巾露出胡王面皮的黄鸣,笑着说道:“黄当家的,见你一面,着实不易。” 黄鸣将独中和箭矢随意丢至一旁后,笑着问道:“你要找我?” “没错,在下谢荇,人送外号花面鬼,多年来与放题、彤云弟子多有切磋,互有胜负,只是听说太青以术闻名天下,却不怎么擅长厮杀,便起了轻视之心,所以便不曾与太青弟子推过手换过招,所以一会交手,烦请黄当家不要让在下失望了。” 黄鸣抬头看了看天幕,秋雨绵长,还真就不会是一时半会停得了的。 谢荇已在三十步处站定,继续说道:“不过我那雇主也说了,三宗在北域同仇敌忾,与你黄师弟算不得外人,如果你黄鸣即刻离开,不再管顾蓉城一事,那么便不会动此干戈,你二人下次相遇,或会是在携手入泽的路上,岂不美哉?” “这些话还是等他亲口来和我说吧。”黄鸣抹了把脸,话音还未落下,谢荇已是一拳击向自己面门。 在双臂交叉挡下这一拳后,黄鸣并未按照谢荇的意愿倒飞出去,而是如犁地般向后滑退,谢荇深提一口气继续奔袭,左右各出一拳,击向黄鸣左右肋,只是黄鸣没想到的是,看似左实右虚的两记寸拳下,竟然两拳皆虚招,就在黄鸣下垂右臂挡下那谢荇左拳的空挡,谢荇猛然发力,以膝盖自下而上撞击黄鸣门面,饶是黄鸣手上动作快若闪电,只以左手挡下膝盖撞击,依然被谢荇撞得手背撞向额头,咚的一声倒飞出去。 谢荇看到机会,坠地后再次足弓发力,跃起踹向还在腾空状态的黄鸣,谁曾想黄鸣运足小踏空决,身形不降反升,在完全掌握身形后隔空向谢荇横扫一腿,踢中了谢荇肩膀,谢荇受力未稳,虽然这脚不重,却使得其失去了平衡,在半空中摔将下来,落地时溅起大片泥水。而黄鸣也立足未稳,踉跄落地后退了两步才稳住了身形。 谢荇迅速起身,看了眼并未急着出手且额头殷红一片的黄鸣。自己这套起手屡试不爽,在多次与人交手都占尽先机,不说随时可以转虚为实的两记分量足够的寸拳,就说势大力沉的膝盖撞击,在这么多年的争斗当中,能以单手接住并靠额头卸力的,黄鸣是第一个,更不要说那滞空瞬息调整身形的那记踢击了。 如果只是寻常较技,谢荇早就会对黄鸣的这番应对赞不绝口了。 可惜不是,双方心知肚明,今日只有一人活着走出此地。 镖车不算远处,雨幕连线。放题兆紫已经撤去身上仆人衣衫,显露出放题宗门第服饰,这在放题内门人手一件的符衣并无太多抵御打击的花招,唯独在寒暑不侵一事,做的讲究。 避雨一事更是不在话下。 雨帘下的兆紫不再是那副挂着谄笑的仆人之姿,只论这幅姿容皮囊,不输正经打斗时的太青奎家郎。 兆紫对面,是一名披蓑衣,头戴兜里的中年男子,胡子拉碴,手握一根看似翻山之用的竹杖,脚蹬一双磨损严重的草鞋,兆紫一眼认出,此人便是那日打擂时起哄的男子,只是没曾想也会成为今日之事的阻力,就目前来看,这名男子拖住自己,是为黄鸣争取时间?不过向经也就算了,向来喜欢捏软柿子,可谢荇是块真正的硬骨头,他一个太青外门弟子,未必啃的动。 如果不幸身死,家主也不会用力拍着自己肩膀给扣上个勠杀北域同道的帽子,挺好。 而至于身前这位,兆紫见那人已停下身形,向前一步问道:“敢问英雄高姓?为何会知晓在下姓名?” 方才,曲家涟步入镖车后方,指名点姓地叫兆紫跟他走。 所以兆紫便跟着过来了,车队那边没了黄鸣,向经做事还算老道,不会有大纰漏。 “兆紫,天理昭昭,今日我为曲家三十一口人命讨命。”曲家涟手中掐诀,竹棒腾空而起,转瞬间,有个模糊的身影斜坐竹杖之上,是一名须发皆白的老者,目光如电,泛有黄色眸光。 “你是曲家涟。”兆紫淡淡说完,意兴阑珊地摇了摇头,负手来回踱了几步,根本不管不顾那杖上老叟,而是直勾勾盯着那本该不在这世上的男子道:“有人临死前说你十几年前便死了,既然没死,何苦回来寻死?” 兆紫连说四个死字,雨水由于符衣的缘故,不会上身,可头脸之上依旧被雨水冲刷着,更显得这位放题弟子的麻木无情。 “兆紫!”曲家涟肝胆欲裂,继而狂呼:“我曲家既非白家魔族之人,又不曾与你放题宗有一丝恩怨,你一个外人跑进我府中,杀我全家三十一口,就只是一念而起?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进招吧!” 兆紫终于瞥了眼那根竹杖,冷哼一声,依旧双手负后,来回踱步,不知在想些什么。可曲家涟哪愿与其废话,敕令竹杖向兆紫攻去。 杖上老者似乎是锁定了兆紫,须发飘摇恍若神人,轻踏绿竹,将竹杖踢得立起,脚踩竹杖一端,看似缓缓伸出双手,可那两掌岂可常理揣度?瞬息间幻化的两掌来到兆紫身前,巨掌已有六尺大小,一张一合,扣向兆紫如拍一只大点的苍蝇。随着“啪”地一声,幻化巨掌消散于天地间,只留下被拍的悬空的兆紫,重重在半空中摔下后单膝跪地,大口吐血。 “为何不闪不避?”曲家涟双手合拢,夹裹着一枚古朴灵币结印不停,体内气机宣泄如洪水决堤,毕竟驾驭这根生而认主的凌竹翁,他一个刚刚开出四窍的修士,还差得很远。 凌竹翁再从高处按下一掌,掌风不小,一股来自上空的压力让兆紫透不了气,可兆紫依旧没有选择躲避,再次生挨下这一掌。 大坑中的兆紫被打得深陷泥泞,而那件符衣的效果也打了折扣,没法衬托出一名放题宗弟子应有的气度了。而兆紫本人,也被打得大口呕血,缓缓起身后,往嘴里塞了枚紫色药丸。 “贼子,你可还有话说?”曲家涟破声怒吼。 兆紫摇了摇头。 曲家涟手中灵币已化为齑粉,所以凌竹翁拍向兆紫的第三掌,没有先前那般猛烈,就只是一掌将其抽飞出去,撞在了树上。 之后凌竹翁消散于天地间,天地清净,只闻雨落树叶之声。 这就完了?曲家涟四年多前听闻家中噩耗后心心念念便是找这个在家中提名“杀人者兆紫”的狂徒复仇,无一日得以安寝,可事到如今,事情进行的这般顺利,自己反而有点下不去手了。 不过曲家涟也不是心慈手软之辈,提起腰间戒刀向倚在树前的兆紫走去。 就在此时,兆紫缓缓起身,抽出了一本不算薄的古籍。曲家涟心中一惊,不曾想在挨过那凌竹翁的凌厉三掌后,此人竟然还能站起身来。 “曲家涟,你我同年同月同日生,恕我不能陪你同年同月同日死了。”兆紫喉咙微甜,再次吐出一口血水后随意用袖口擦了擦嘴,笑道:“挨你三记杀招,只是想掂量掂量你这原本会被兆家寄予厚望的真正‘兆紫’和这天生认主的凌竹翁的斤两而已。” 曲家涟停下脚步,皱眉问道:“你这话什么意思?” 反倒是兆紫主动上前,身前书籍自行翻动,随意撕下一张后化为一张符箓,拿捏在手中,边走边说道:“我只杀了你那养母,而其他人虽非我手刃,却也与我脱不了干系,至于事后的字,也并非我所刻。信不信由你。” 镖车前,向经受困于忘忧祭出的一张古怪符箓,效果来看,是水牢符的一种,因为向经的双足及右臂均被一条细弱水线所控,一时半会挣脱不得,迹象来看,此符确实是重水符的一种,因为每次被向经以气势提起水线,就会有大量地上和天上雨水汇聚到线中,所以向经当下处境,无异于与天地间的雨水拔河。 只可惜射向脖项和左臂的两根线被向经察觉后躲过,才有了当下四人围杀一人而不能的尴尬局面。先是许臾的两张锐金符和携带的飞镖袖箭被向经或抓在手中,或是拍掉,拍掉的还好,被其抓入手中的几枚暗器,又被向经投掷回来,若不是忘忧奋力挡下,就不是让许臾伤上添伤那么简单了。 老江小腿也中了一枚袖箭,此时血流如注,依然咬牙坚持。而白敬泽上前缠斗向经,不但无果,还差点被向经单掌抢走了那把剑。 向经见四人并没有短时间内拿下自己的手段,在庆幸之余有些后悔,自己今日托大下山,身无长物,便差点就是蝼蚁啃死象的下场,如果此时那黄鸣在场,一番簇射下,估摸着身上已经多了好几个窟窿了。 忘忧叹息一声,与许臾低声说道:“为师一会要用秘术重创此獠,代价不小,不过一会能否全身而退,全在此举是否见效,臾儿,一会怕是要你抱着为师下山了。” 许臾如小鸡啄米般点头,不是许臾不想和师傅在困住这向经后溜之大吉,而是天大地大,得罪了一名金元山寄予厚望的弟子,不除去后患,又能跑到哪去? 而那结盟的三组人,不但高窗二人打都没打便跑了,甚至那还能指望一下的黄鸣都没了影儿,反倒是被拖下水的师徒二人,缠斗金元山溶血境以下的第一人。 忘忧在吞下一粒米粒大小的黑色药丸后,便引起了向经的注意,刚才便是过于托大,让四人齐上时,被这小姑娘钻了空子,那张符箓的古怪之处便在混在雨中无声无息,待得有所察觉时,已经被束手束脚了。 不过更诡异的事情出现了,即便这位金元山弟子,都看得直眼了。那忘忧在服下药物后,身体怦然作响,如同石磨研磨黄豆般,忘忧容貌还是小姑娘那般,而身型逐渐变高,已和成年女子无异,身上衣衫也显得极为缩水,露出些许旖旎风光,不过向经哪还管顾这些,因为此女子随着身形的增长,身上的气势节节攀升,已经到了足够威胁到自己性命的程度。 忘忧在身体停止成长后略显弓腰,随之单膝跪地,双拳垂于地面,缓缓摩擦。而周围积水如起漩涡,开始急速往拳外方向侧旋。 明明是一位善于用符的练气士,瞬息间变成了气势磅礴的武者。 向经哪还敢硬接这一拳,权衡后不再犹豫,用唯一能动的那只手撕去上臂衣衫,显露出的臂端处的一处金篆文,此时忘忧俯冲而至,向经还是慢了半拍,被结结实实地一拳击在胸口,随着一股骨骼碎裂之声,向经便如皮球般被击向半空,又在水线符箓的作用下重重摔向地面,忘忧重重往向经脑袋一脚踹下,仅仅一脚便将其镶入山石之内,只是忘忧尤不放心,虽然身形急速开始缩小,还是趁着尤有余力前一拳再次击在向经后背,老江看出门道,知道这小姑娘的秘术怕已是强弩之末,强忍着身上疼痛,提着两根金杵奔袭过来。 可就在此时,向经左臂的那处篆文金光大放,在渐浓夜色中映出大片金黄,老江哪敢迟疑,两根金杵狠狠砸中向经后脑,却发出了诡异的撞击金属的锵锵之声。 坑内向经缓缓起身,瞥了眼几近晕厥的的忘忧,老江一咬牙,金杵点向向经眼眸,被向经一头撞在金杵上,老江后退十余步后撞倒在树下,而补上位置的白敬泽一剑横抹向经咽喉,又背向经在瞬间用牙咬住剑身,几息僵持后,向经竟是钢牙咬断长剑,提起左臂,一掌将白敬泽抡飞出去。 此时的向经,裸露半身,左臂金光大放,有渐渐裹满全身之势,恍如神人。 可即便如此,依旧没法在这水线里脱困,不过在他疯狂的牵扯下,恐怕坚持不了多久。 向经本人此时也是失了智,任由嘴中鲜血直流,只是不停的念叨一个字。 “杀,杀!” 许臾不再犹豫,艰难抱起忘忧,大呼一声:“分头走!” 被向经拍出老远的白敬泽浑身形同散架,捡起落在不远处的断剑艰难撑起身子,扶着老江一瘸一拐的朝着另一个方向走了,临行前于心不忍,将长剑抛给老江,背起昏厥在镖车方向的秦诚,这才走远。 白敬泽边走边回头,那如同困兽的向经死死盯住许臾方向,嘴中狂呼一个杀字,金光映得那一条条甩得飞起的水线如一根根锁链,每扫向一处,雨幕便如同被拦腰截断一般。 许臾与其对上了眼,哪怕她知道向经一时半刻不会脱困而出,也没来由的身上一阵发寒。 第七十九章 家事难断 金元山脉是条南北山脉,此地所产黄铜,有那山上金元的美誉,不仅仅是供给整个北域,就连华盖大陆,都有黄铜器皿下印有金元山制的字样。 可由于多年的过度经营,已经有些许山岭出现坍塌,塌方下沉的不远处,偶尔会出现刀切般的漂亮崖壁,这些崖壁因为常年浸染黄铜,多会有漂亮的淡金色刀刻纹路,一些个附庸风雅的士子在挑中心仪崖壁后,多会花重金聘请金元山修士将自己所咏之诗刻在崖上,而黄鸣与谢荇缠斗之处,已是名崖有主,刻上了显而易见的藏头诗。 吾愿敲更访幽冥, 命中衷肠无人听。 由来新人笑旧人, 吾砺杀心斩谛听。 就在刚才,黄鸣被近身的谢荇双指直点咽喉,此招可实可虚,只等黄鸣入瓮。 果不其然,黄鸣后撤之后便发觉不对。 这谢荇跟着出手时的前脚,踏得太实了。 瞬息间,黄鸣的想法得到了验证,一旦一个人的步法异于常人,那此人出招,便不能以常理度之。 与恩师归逢臻神出鬼没的步法不同,谢荇的身法步法,都是截然相反的路子。 刚猛且诡诈。 瞬息间,谢荇手脚并用,贴着地面俯冲,黄鸣节节后退,脚下步法娴熟,像极了钟雀楼隔三差五就会有的场景,一进一退,到底还是谢荇快了半筹,双足再次发力,终于自上而下击中黄鸣胸口,并在瞬间变掌为抓,可黄鸣哪能轻易让谢荇得手,借力向后一步迈出,谢荇只是沾上黄鸣衣衫,就撕扯下一大片来,就这眨眼的功夫,上身只剩符甲的黄鸣纵身一跃,已到了抛下独中弓矢的地方,谢荇暗叫一声不好,抡起手中衣袖向后撤去,黄鸣以破钧之势连挽两箭,分别射向谢荇面部和胸口,谢荇虽慌不乱,以从黄鸣身上扯下的衣袖借力改变了射向门面的那根,至于胸口那枝,还是因为距离过近的缘故,只得硬接,谢荇大喝一声,以手掌横拍,虽然改变了箭矢轨迹,可还是从肋骨处擦过,由于这是一枚三菱锥,扯下来不少肉皮。 见黄鸣远去,谢荇只能咬牙再次追击,深悔刚才那一掌过贪没有在精深一途下功夫,否则哪会是现在的场面?一旦被黄鸣拉开适当距离,凭借箭囊那足五之数的箭矢,定然会再次对自己造成威胁。 眼看脱离自己掌控的黄鸣奔走如野马,追击不及之下,谢荇钢牙一咬,似乎下定了某种决心,再次大喝一声,在腰带处摸出一张淡金色符箓,贴于脚踝处。 是一张得自彤云宗的稀罕符箓,云闪符。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 刹那间,谢荇脚踝处便有了一股烧焦的黑烟冒出,再一瞬间,谢荇在原地凭空不见,甚至是已经满弓的黄鸣眼窍所及,都没有捕捉到其身形。 便是此瞬,绕到黄鸣身后的谢荇熟稔无比地将那符箓撕下后握于虎口,一掌奋力拍出,黄鸣只觉一股巨力从身后涌出,瞬息间便被拍飞出十余丈外,轰地一声撞倒在崖下。 不仅符甲被打穿,背后皮肤也被电得焦黑,血液不停在伤口处冒出,而出招的谢荇,左手拇指以下到虎口处几乎无肉,露出被熏地焦黑的掌骨。 谢荇浑身泥水雨水,左臂抽搐,贴过云闪符箓的右脚,稍好一些,亦是差不多的下场。 胜局已定,谢荇随手搓掉那张已经化作灰烬的云闪符,散掉一身气势,坐倒在地,大口喘气。 可还没等喘两口气,那名好死不死的太青外门弟子,又缓缓起身,面朝谢荇。 看着还能扶着石崖站起的黄鸣,谢荇只得边处理伤口边向崖前走去。取出的药粉胡乱撒在伤口处,趁还没被雨水冲刷掉就赶紧撕了块布条缠了,不是为了让其快速愈合,而就只是为了止痛。 “黄鸣!”谢荇遥遥喊道:“不管今日胜负如何,谢某都敬你是条汉子!” “不敢当!”黄鸣抹去脸上雨水,摸了一下后背断掉的几根肋骨,不再管那甩落在远处的独中和散落箭矢,摸了摸腰带深处的子母飞刀。 兆紫和曲家涟这边,地上被犁出一条十余丈长、两尺深的沟壑,沟壑一边是疲于应对的曲家涟,另一头,是那又恢复气质姿容的兆紫。 此时兆紫身侧那本古籍厚度足足少了十余页,已经翻书缓慢,没有了被祭出时的那股子灵气,兆紫本人,更是闲庭信步般一手捻着一页纸张,一手翻过手掌,以术法拘了一手雨,雨水如游鱼般在掌心处开始游弋,游遍指尖手臂,能否落得下去,全看兆紫心情。 “曲家涟,你可曾晓得,你我二人当初生人那天,也是这般的天气?在仲国撞禅庙,我的生母王氏抱走了翠竹护体的你,却将天生后脑塌陷的我留在了庙里?” 兆紫随意打散那缕雨水后继续说道:“你的生母就还是个普通人,哪能承受的住凌竹翁一脉灵气灌体之苦?在生下你后便晕厥了过去,并未能亲眼看到你的模样。这一次换婴的始作俑者,便是曲家车队里的接生婆,王氏虽然不是开过窍穴的武者,却也是个常年行走江湖的练家子,在分娩后便能起身看顾孩子,见你那般模样,又看我那种德行,耳根子一软,就听从了身边婆姨的建议,将你我掉包了,你回到蓉城做曲家大少爷,前几年的日子,锦衣玉食,倒也滋润。而我,并没有像你生父言之凿凿的能继承凌竹翁一脉衣钵,沦为其他同龄兆家人眼中的笑柄,不过好歹天生生有一枚窍穴,所以兆家的书阁,是不禁止我出入的,这多亏了老家主一视同仁,没把我当成异类。” 兆紫没来由就想起母亲死后父亲暴打自己的情景,仅有六岁的自己被打得奄奄一息,老家主现身后先是给自己服下一枚药丸,随后掌掴父亲,破口大骂道:“你祖父那代起,凌竹翁都没有现身庇护,凭什么觉得娶个没有修行资质的女子便能转运?兆紫这孩子我瞧着就蛮好,起码比你这个半百还停在三窍的废物强得多!” 兆紫回过神,看向对面这位同年同月同日生的真正“兆紫”。 那天夜里,正是兆紫在峰下当值,在邱师叔的带领下,一行人浩浩荡荡来到蓉城,诛灭白家。兆紫没有对白家人下手,而是步入了当年与自家有过香火情的曲家,本想做那庇护和延续香火情的分内事,顺便见见那个与自己同天生人的男子。 可一入曲家,便见到了和自己模样有七分相似的家主曲坤,双方一番寒暄后,兆紫自表兆家身份,曲坤听到外面的轰隆隆的破坏声后越发恭谨,而在身边的王氏见到犹如弱冠之年的俊美男子后,异样的神情让兆紫起疑,夜里,兆紫独自来到王氏房中,王氏再也忍不住,提出要瞧一瞧兆紫的后脑勺,在兆紫应允后王氏一摸其后脑,扑倒在地,一口“儿啊,你想的娘好苦!”让兆紫心绪大乱,可本该母慈子孝的一番重逢,在师姐的突然介入后,变成了一桩人间惨剧。 原来被抱回家中的曲家涟在七岁那年得了一场怪病,起初身体绵软,四肢无力,之后更是长睡不起,这一睡便是两年,在后来的日子中,虽然偶尔会有苏醒,可坚持不了几日后又会继续沉沉睡去,曲家哪见过这种怪病,四处访医,便遇到了还是一副老态龙钟模样的施一。 施一那会还是开窍期的修为,只是隐隐觉得这卧床不起的公子哥体内住着某种古怪,却没有能力将其逼出,思量了一会,提出汲取灵珠灵气吊命的法子,施一走后,曲家便寻来几颗灵珠后叩开让曲家涟含着,果真没多久曲家涟便行走如常,不再犯困。王氏喜极而泣,可家主曲坤却高兴不起来,当年因为王氏一时贪念掉包了孩子,谁曾想是个吃灵珠吊命的无底洞。既然没有胆子找兆家换回孩子,只能再生一个继承曲家家业了。 没几年,曲家漪就出世了,曲家涟见自己有了妹妹,自然是高兴得很,天天往王氏屋里跑,抱住妹妹就不撒手,可家中因为这曲家涟的怪病越发拮据,就在曲家涟十四岁那年,施一再次化名来到曲家,不但给出一枚古朴灵币缓解曲家的难题,还为曲家抛出了一根橄榄枝。 是一张写往太青霖作城店面的推荐书,在那里,曲家涟可以学个木匠手艺,工钱用来吊命。 起初这施一也没安什么好心,就是觉得这曲家涟体质特殊,几十年后或能成为自己的下一幅身躯。 而曲家涟这一去便是二十年。待得开出三窍,凌竹翁第一次现身,口中言语模糊不清,曲家涟却听懂了。 滴血暨认主。 后来没几年,曲家出了变故,也是施一修书一封,寄往霖作城的太青据点,此时已是四窍修士且有太青外门弟子身份的曲家涟前往太青班列堂,揭了驻守蓉城的单子。 发誓要找那位刻字男子,报仇雪恨,如果杀那兆紫不够解恨,便寻去仲国,血洗兆家。 兆紫说的话,曲家涟一个字都不信。眼看敌强我弱,曲家涟叹了口气,心声联系一直被剥离后寄住在翠竹中的凌竹翁,同意其回归宿体。 也就是回到曲家涟身上。 转瞬间,翠竹再无颜色,再看曲家涟,身上多处伤痕瞬息间愈合,本人更是捡起不远处的斗笠戴在头上,笑着望向对面男人,“他不信是因为眼窝子浅,可我是信的,因为当时那女人掉包的时候,我就在当场。” “晚辈兆紫,前辈可是凌竹翁?”兆紫心思玲珑,瞬间便晓得眼前人的身份。 “凌竹翁只是个绰号罢了,老夫兆昭,活着的时候,做过一段时间的放题宗凌竹峰峰主,是兆家的第二代当家。”曲家涟声调苍老,哪有之前与兆紫言语时的剑拔弩张,负手走到兆紫面前,“趁着这小子暂时还没有意识,带我去见见当代兆家家主,我有大机缘送他。” 兆紫赶紧俯身下拜,“恭迎老祖归位,小子这就引路!” “曲家涟”摇了摇头,“我呆不久的,只是一缕残魂罢了,待得这小子恢复意识,我又会变成没有意识的器灵,下次出现,怕这边早就变了天了。” “那老祖能稳住神魂多久?” “最多三天。” 兆紫赶紧从须弥袋中祭出云盘,载上兆昭拔地而起,已云盘最快的速度径直向仲国兆家掠去,连那向经和谢荇也顾不上了。 黄鸣在做了一番试探后,确信谢荇右脚行动迟缓,不似作伪,虽然左掌出拳如风,也没有的之前的灵动,更像是破不了甲的樯橹尽头。 就在刚才,金线子母飞刀建功,在黄鸣挥出一拳作为遮挡,按住子飞刀一角的黄鸣丢出母刀,躲过飞刀的谢荇确实没在那一瞬间看清锋利金线,被割去了整片耳垂,血顺着脖子直流,直到拉开与黄鸣的缠斗,才赶紧涂药止住。 谢荇看了看左手,又看了看已摆出古怪拳架的黄鸣,作为厮杀近千场的武者,心中了然。 已经到了决胜时刻。 谢荇再次掏出一张云闪符箓,轻轻贴在右脚踝。 刹那间,老僧入定般的黄鸣腾空而起,伴随着身子腾空,气势也越攀越高!而谢荇,也在这一瞬在原地消失不见,腾空的黄鸣从未想到在这一瞬间被被人打断,这次谢荇不再将符箓换至手中,而是一脚再次扫向黄鸣背后伤处。 谢荇的杀手锏,一直是右脚。之前的缠斗,只为这一脚。 作为一个右膝盖处便有两窍的武者,谢荇这一击,可谓势大力沉,至于速度,更是让黄鸣来不及踩踏玄罡催动小踏空决。 这一击,甚至超越归逢臻的第五脚。虽说黄鸣下意识地避过要害,还是被谢荇一脚踢入树丛,地上砸出一个巨坑。 “轰!” 落地后的谢荇一个踉跄,双膝跪地,右手按住地面,呕出一口滚烫鲜血。待得第二口血吐出后,谢荇瞥了眼右脚,脚踝露出乌黑踝骨,脚筋撕裂,怕是一时半会动不了了。 黄鸣背后又断裂了四根肋条,其中一根直直插向心眼处,要不是被心窍护住,就已经去了。此时的他,五脏离位,内外窍穴皆涣散,只想吐出口中浊气,昏死当地拉倒。 可惜此地不是铜雀楼,既不会给自己睡到饱的机会,也不会有人给娴熟包扎伤口。 可怎么办呢,黄鸣艰难翻过身,目光所及,一架云盘在天上呼啸而过,黄鸣努力睁大瞳孔,心中不解至极。 兆紫身后,是负手站立的那个泼皮,照理说,两人该是有那屠戮之仇的,怎么会? 还是施一借此机会要灭白家的口? 一阵雨中的窸窣声打破了黄鸣的思虑,是那谢荇匍匐行进,借着右手所剩力气向自己爬来。 黄鸣一扬脖子,苦笑一声。 虽然疼痛可以忍,可真的是爬不起来了。 双方只有不足四十步,谢荇也抬起头颅看到黄鸣那波澜不惊的神情,有些拿捏不准:照理说,即便在挨下自己的全力一脚后不死的,也得疼的昏死过去,而且谢荇这一脚的踢击位置,还是瞅准黄鸣符甲破烂处去的,本该是伤上加伤的最优之选。 谢荇愣了愣神,行进稍稍一阻,只见黄鸣嘴唇微动,不知在默念什么,但是最后一个字,谢荇听清楚了。 “开!” 第八十章 旧雨方歇 新雨又起 这一刻,黄鸣四肢百骸内重新灌入大量裹含气势的鲜血,转瞬循环十多周天。只是沉着冷静的黄鸣并没有急着起身,就只是那么看着徐徐爬过来的谢荇。 对手手里,捏有两根在旁边拾取的散落箭矢,均被谢荇掐断箭杆,手握箭头。 双方距离二十步,谢荇右手猛然掷出一枚箭头,向黄鸣太阳穴打去,如果这一击得手,谢荇会捏着第二枚冲向黄鸣,在其心窝处给予致命一击。 黄鸣在这一枚箭头在快要击中时艰难扭头,箭矢撞向了额头,随之黄鸣脖子一个后仰,溅射出的鲜血在雨水的冲刷下直流到泥里,随后黄鸣有些不甘心地咬咬牙,便双目紧闭,人事不知。 这一击同样耗费了谢荇所剩不多的气势,待得喘息了一阵后,见黄鸣依然保持原样纹丝不动,谢荇心中一定,准备奋力做出最后一击。 谢荇看了一眼那拙劣的藏头诗,斩谛听,好大的口气。 不过我命由我,何尝不是我谢某一生写照?刻得真好。 谢荇双足一蹬脚下泥石,强忍剧痛,奋力跃起! 目光所及处,已经看到了黄鸣的心窝,右手紧握矢头的谢荇,忽然心中暗叫一声不好。 只见黄鸣眼神在夜幕中发出奕奕神采,随后单手擎地起身,再次摆出了那古怪拳架。 地上一声轰鸣,泥水四溅。谢荇本能双臂环抱,护住心肺。一跃而起的黄鸣踢出了半套稗官决,不循常理,唯快而已。不过力道之大,一点也不亚于当初踢击虎禾的那一脚,甚至犹有过之。此刻的黄鸣,以足底气窍作为迸发力腾空,再裹足全身气势于足底,踢出了自己迄今为止的巅峰一脚,踹的双臂齐断的谢荇在空中拔高一丈多后,重重摔落在地。 率先落地的黄鸣并未追击,而是感受着身体的变化:先是心窍内再无厚重的气势囤积,已经完全反哺到全身,如同一剂大补剂,让周身体窍再焕生机,只是这心窍并非真正体窍,归根结底,就是长期储存的气势的一部分罢了,可在争斗当中,有着差距不大时扭转局面的巨大作用。具体效力如何,黄鸣默默感受,差不多是全身气势总量的三分之一左右。 已经足够踢出一记有相当水准的稗官决了。 再看落地的谢荇,双臂以不合常理的样子铺在泥地里,脖项微微扭动,时不时咳出一滩滩血水,眼看是再也无法起身了。 “谢荇,今日之争并未意气使然,你为拦住我尾随至此,你我各有手段谋划,只是看上去,今天是我赢了。” 谢荇缓缓闭上双目待死。 可没想到走过来的黄鸣并未将其一掌拍死,而是提住领口将其放置到一处树下,撕下身上布条,再用树枝固定住其胸口和双臂断裂之处,淡淡说道:“如果今日侥幸不死,我黄鸣恭候谢宗师的再次赐教,事出紧急,就此别过。” 只见黄鸣起身后向垂头坐于树下的谢荇抱拳后,别好独中,又拎起地上箭袋和零散箭矢,向来时方向走去。 黄鸣就只能是这般慢慢走着,每走一步,背后伤痛扯动得让人不由自主地前倾,如果不是归逢臻这种冲着后面来的拳脚没少喂,黄鸣即便开了心窍也未必济事。 所以武途没有捷径走,是有道理的,道理都在那每一拳每一脚之中。 谢荇下意识微微抬头,眼睛艰难张开一条缝隙,目送那踉踉跄跄的身影远去。 小辈,故意吃我一枚箭头后装死引我上前,是我大意了...不过暴起时的那个眼神,真的不错。 雨小了。 雨小了,向经在雨链中挣脱而出,朝着忘忧方向奔去,随着左臂那串金篆文的变淡,向经渐渐恢复了神志,这才想起此行目的,是为了杀镖局人灭口,活捉白敬泽。 可那小娘皮的那种符箓太诱人了,不杀了夺几张此类符箓傍身,内泽之行意外能小了?在反复确认那女子确实是吃下某种禁药后强行变成大人后,向经心头一热,这药,符箓都得要啊,可有这种物件傍身的女子,到底是何来历?向经揉了揉还隐隐作痛的后脑壳,嘿嘿一笑。 追上自然就什么都知道了。 肩上有伤的许臾抱着昏迷不醒的忘忧,没有择选大路,而是抄了高窗引荐的那条小径,此路在两山之间,不用翻山便可回到高源所在山头,到时候再穿过隐蔽山洞回到自家山头卷上铺盖,说什么都要离开大隋去更北边的乌鸦岭地界躲躲风头。 可谁曾想得到,这条道不是别人,而是向经说与高源高窗两兄弟的,今日所来三人,兆紫,谢荇和向经三人,论实力,武道与修为,都轮不到向经,可论脑子,怕是向经的第一。 在隐约看到前面奔跑的许臾后,向经心中一定,翻身上树向许臾发起致命一击。 许臾被击飞后撞倒在树上,发出咚地一声闷响,树上雨珠应声而落,又是一阵簌簌声。 可就在这时,忘忧醒了。 也不见有什么动作,许臾紧紧抱住的忘忧如缩地般便按住了五六丈远的向经脑壳,重压之下向经双膝跪了下去,这哪能是开窍期能有的力气?向经眼睛直视这位深不可测的女娃,心思急转,大呼一声:“前辈饶命!” 话刚一出口,忘忧眉头一皱,指尖吐力,向经脑壳便如那西瓜皮般爆裂开来,脑浆四溅,身体软了下去。 忘忧又转瞬来到许臾面前,轻抚她的脑袋。人被向经打断了脊柱,活不了了。 许臾百感交集,手掌轻轻托起忘忧那目无表情的脸颊。 “师傅,我好像是要去见刘郎了,我那孩子长情,师傅你能带走吗?” 忘忧摇了摇头,“傻徒儿,我也比你强不到哪去,这幅躯体已经枯竭,长情自有他的福气,你我有什么放心不下的?” “师傅,跟了你二十余年,心中一直有个疑问,你到底是谁?”许臾满脸泥污,看向忘忧。 忘忧再次摇头。 师徒双方就这么互相对视许久后,许臾的手臂渐渐垂下,忘忧帮她阖上眼。 而自己,也在许臾阖上眼的不久后,眼皮渐沉。 与此同时,太青易湖的绛紫珠华光四射,易江海又惊又喜,在确认完动静后毫不遮掩身形地游到湖心亭,定了定心神后,传音给寒涵:“天冲魄归位,七魄归六,只差一魂一魄。” 寒涵长舒一口气,难得脸上有了些笑容,“剩下的那一魄我已经心中有数,东域人做的嫁衣,我就收下了。” 易江海现出人形走上岸,瞥了眼那片不大的黄色莲池,摇了摇头。 寒涵始终不透露主魂的下落,意义何在?是不知道,还是想自己做主魂? 只是心急吃不了热豆腐,等了一千年,易湖的子孙都隔了几十辈了,还差这几年? 蓉城路遥店废墟处刮起了一阵秋风,纤细女子的单薄衣衫猎猎作响,手臂等处有细微伤痕,单手执伞,半闭半合,眼神坚毅。 不远处的于五和白峮儿躲在一旁,静看身着细麟甲片的男子与之对峙。 这件鳞甲,王贵友得之于大祁武库,是上次勤王归来后孙长宏亲自赐下的物件,无需气势便可自行护主,如果裹含气势,效果更好,只不过收到时破损处不少,可王贵友心下爱惜,又舍得砸钱找人修葺,才有了今日之模样。 两人头发均被风吹得凌乱,王贵友手中捏有一张朱红符箓,目不转睛,只待女子先递招。 谢湫转头看向曲府方向,紧了紧手中古伞,手臂现出不正常的青蓝之色,在于五看来,女子要再次唤出雷虬,怕是代价不小。 谢湫将伞举过头顶,看了看天上乌云,有这雨云,会省去不少麻烦,需得速战速决,驰援二哥三哥。 可王贵友这闲适的态度,就连白峮儿都替他着急,那坏女人都要完成施法了,这位大哥哥怎么就和街头看戏的公子哥一般不急啊,真是急死个人。 随着一小缕电簇被引至伞顶,雨便迫不及待地漏了起来,雨点不小,伞顶伴着咚咚雨声发出一声闷吼,雷虬再次现身,只是眼睛半睁半闭,毫无精神地看了伞下的谢湫一眼。而谢湫贝齿紧咬,右手指间向左臂抹去,划出涌向伞顶的大片眼珠,老虬眼前一亮,伸出长长信子将悬浮的血珠抹进嘴中,咂么了一下味道,这才不甘情愿地抬起头颅,彻底睁开了眼眸。只不过当它看见王贵友后,眼神中竟然流露出了一股拟人的惊喜之色,那副鳞甲,正是老虬想要塑造出稳固肉身的急需之物,虽然鳞片细了点,可老虬作为远古遗种还是一眼瞧出此物的不俗,若能吞下后慢慢将之炼化,那么用不了多久,便可逃离这当年不得不寄存魂魄的囚笼了。 这次不用谢湫催动,老虬便使出浑身气力向王贵友攻去,王贵友微微一惊,后撤半步将符箓拍入左臂后整个人再次身如铸血,向持伞的女子攻去。可不同于上次的情况的是,老虬先是深吸一口气,嘴巴变得凝实后,一股手臂粗细的雷电由口中喷射而出,速度之快,根本不是王贵友这等修为看得穿的。轰地一声,王贵友如遭霹雳,浑身皮肤瞬间变成暗黑色,同时散发出阵阵焦臭,而驾驭符伞的谢湫同时拿捏不住,雨伞直接脱手,化作虬尾,任由那老虬兴风作浪。 王贵友向后翻滚,身上甲叶哗哗作响,还未等起身,凝实的虬龙头颅再次撞击过来,力道之大,让五脏翻滚的王贵友差点吐出隔夜酒饭。不过王贵友毕竟燃血符箓上身,全身体窍的潜力被激发到最大,很快便仗着一处高墙稳住身形,再一拳向老虬的头颅递出。 老虬自然是不惧一名开窍期人族的奋力出拳,任由王贵友挥出两拳后,只是摇了摇头,再次撞向王贵友身体。吃过一次亏的王贵友不敢硬接,老虬撞烂王贵友身后高墙后,拔高身形,居高临下,再次吸气准备吐纳第二击电球。 就在王贵友以为电球将至时,老虬露出一丝轻蔑神情,尾巴一甩,虽然除了虬首以外身形都是虚的,可那柄古伞却是实物,刹那间扫中注意力放在虬首的王贵友的侧身,将对方抽出十余丈远,王贵友再次起身,一个踉跄后,单膝跪地,身上殷红之色褪去大半,一张宝贵的燃血符箓就此消散于天地间。 老虬确实无法发挥完全的实力,却吃惊于这人族小辈的抗打能力,是了,定是那鳞甲挡下大半的力量,否则屈屈一名刚刚走上武道的小子,怎会在自己倾力一尾的抽击下还没死?就在此时,谢湫抓住伞柄,口中默念古语,示意老虬归位。 老虬眼神玩味,以古语回之:“真把自己当本尊的主人了?若不是你偶得此伞,现如今又有五窍修为,你会觉得我会屈尊任你驱使?待我生吞此子,再来与你计较。” 谢湫大急,因为兆紫千叮万嘱,一定不能让此獠脱离此伞,否则便会有大麻烦。见王贵友朝自己奔袭过来,只得一边急撤,一边与老虬言语:“前辈,我深知你急于恢复真形来击败眼前敌人,可眼下你不管不顾,这古伞作为承载你真身的容器,品秩并不足以让你肆意发挥神通,过犹不及,一旦伞柄伞骨破裂,前辈你可就是魂飞魄散的下场了。” 老虬听完后沉默了一会,淡淡说道:“好湫儿,你再将一缕雷电引下,待我一击过后,不管身前男子生死与否,我都会撤回伞中打盹,你看可好?” 谢湫自是不信,可前面王贵友拳锋正劲,全凭老虬头颅挡下,每接下一击,老虬头颅便虚幻一分,只得一咬牙,拧转伞面,再次引下了一缕闪电,与第一次不同的是,谢湫在引下雷电后眼鼻口耳皆流血,身体打摆,手臂上青蓝之色散去,差点便撑不住那把伞。 只听老虬一声长啸,身躯再次凝实至脖项,项上由雷电编织出了一缕缕鬃须,威风禀禀,漠视还在出拳不停的王贵友。 王贵友瞧出门道,暗叫一声不好,拍断身旁一颗小树向老虬掷去,身形拧转,打算先撤远再说,可老虬此时意气风发,哪能让王贵友说来就来,说走就走?口中叫声如龙吟,一股电球再次喷向王贵友。 这次没有符箓护体的王贵友被打的更惨,击向后背的雷球将他身体打着旋的撞烂了两处民屋,飞出几十丈后才停在了一颗梧桐树下,昏死过去。 此时雨点渐大,老虬一个身形不稳,头颅便有了虚化的态势,只是早在几千年前便经历过太多生生死死的老虬根本不介意这点修为的倒退,拼着缩不回伞中的风险,向王贵友俯冲而去。 于五再也顾不上什么,眼看王贵友要被那怪物吞噬,迅速向王贵友掠去,老虬一看有人阻挠再次发出咆哮,震慑的雨珠都在瞬间停下了下落的动作。于五行动受阻,腿有点发软,可还是咬牙要去抱王贵友,老虬不管不顾,大嘴一张,将王贵友和于五衔如口中,两人腾空而起,就在老虬准备囫囵咽下之际,白峮儿挺身而出,一张品秩不低的锐金符箓削向伞尖,彻底阻绝了老虬与古伞的联系。 老虬本来就为了探出伞外更远处把自己与古伞的联系放到最低,此软肋正好被学习阵法有极高造诣的峮儿给敏锐的发觉了,这一刻,天下罡风一刮,作为无根之木的老虬遍体筛糠,再也顾不得嘴中二人,身形化虚,往伞尖直扎而去。 伞面伴随着轰地一声,老虬巨大身体没入伞中,垂直落地,白峮儿见谢湫受伤不轻,打算夺伞,被谢湫及时发现,向前猛扑,可脚下踉跄,竟是没能站起,被峮儿抓在了手中。 就在此时,一道纱衣黑影撞向峮儿,夺走了其手中古伞。 峮儿摔倒在远处,定睛一看,正是之前那位与谢湫共入路遥之人。 庞棋迷到了。 此时庞棋迷浑身浴血,狼狈程度不比倒在地上的王贵友差了,抓住伞捎后奔向谢湫,一把抓住扛在肩上,大喊一声:“走!”拔脚边向荒弃的蓉城南门方向奔去。 而谢湫瘫软在庞棋迷肩上,喃喃问道:“二哥,二哥呢?” 庞棋迷咬牙不说,眼中噙着热泪,又瞬间被雨水打散,提气越过塌了半截的南城门。 第八十一章 先驱会 黄鸣回到镖车处,除却几匹就地歇息的马匹,便没有活物了。 既然镖车里装的全是施一委托的货物,那就顺路捎回去好了。只是这大箱子外裹一圈拇指粗细的锁链,又有一把精钢锁,想弄开也不是一时半会做得到的。 黄鸣解开一匹拴在镖车前的马,寻觅白敬泽的同时,还要防着那个向经,此人相比谢荇,给人的感觉要更加危险一些。既然此地没有秦诚和白敬泽等人的尸身,说明要么去了别处缠斗,要么就已经收官结束了。而那忘忧,只要涉局,就不会是个易与的主儿,所以黄鸣对白敬泽几人的这处局面,还是比较看好的。 唯一看不懂的,是曲家涟跟着兆紫跑了,看起来一点都不拧巴。黄鸣不再看那镖车上的箱子,轻轻一跃翻身上马,只是驾驭不熟练,一味猛踢马肚子,不过这点颠簸和骑乘不稳,对黄鸣来说根本不算什么。没走几步,黄鸣便找到了曲家涟与兆紫打斗的地方,因为这片山林的破坏程度,远超自己与谢荇缠斗的那处山崖,不是白敬泽等人能弄出的动静。 黄鸣摸了摸下巴,记起一事。 那处隐蔽山路,如果忘忧等人退走,定会择选那条路归山。不妨去那处看看? 说走便走,黄鸣一提缰绳,朝着那处山林走去。一路上有零散血迹,黄鸣更加笃定自己的想法是对的。路渐渐崎岖,有的地方需要单人才能通行,黄鸣只得弃马,向前路奔行过去。 没走几步,便看到了路边的三具尸身。 黄鸣默默将三人收敛,刨坑已毕,向经尸身无头,只是那臂上篆文,与自己的那套千瓣莲的锐金属颇为相似,只不过死者为大,黄鸣并未深究,便将其掩埋了。太青素与金元山交好,只是不晓得那挎刀的荀启蒙与这向经如何称呼? 待得收敛掉许臾后,黄鸣想了想,便将忘忧与许臾同墓葬之,在抱起忘忧挪向许臾时,黄鸣微微一惊,忘忧不同于许臾,身上并无致命伤痕,那是如何死掉的呢?就在此时,忘忧身上抖落了一样物件,是一只蓝色香囊,让黄鸣不禁一愣。 黄鸣夹起那只香囊端详了一会,决定交给应该还在高源山上的那个许长情。 正待黄鸣起身之时,黄鸣手中一轻,惊觉那忘忧尸身已然化作飞灰,消散在了天地间。 身上衣物里面滑落出一枚绛紫色的华珠。 东域与北域的通道,是一处枯竭多年的通风溢水窑洞,窑洞内常有东域各宗的门人进驻,用来打发那些不知深浅的两域武者修士和一些做买卖的商贾,而长达三四百丈的窑洞以东大约几十里外有个三面环山的长青之地,气候温软湿润却又灵气稀薄,本该是处便宜游览的形胜之地,其实不然,因为此地常年大雾不散,有些对人们构成威胁的走兽多在此地行走觅食,让一些个凡夫俗子望而却步。 现如今深处有连片的新葺茅屋,在北域折回的一行人此时便屯驻在此处,看这片茅屋外所劈薪柴,有三四年不打算挪窝的迹象。其中最大的一间茅屋内,一名几近中年的男子正端坐在一条长凳之上,两鬓渐有白发,是实打实的六窍武者,默默预判北域此处入泽的风险点。 男子手指在春丘堪舆图上来回比划,所指一处,便停下思量片刻。 此次北域给出了八个名额,除却作为索敌之用又不擅长争斗的宋矽,能护着持令者入那寒潭的,加上自己只有六人之数。不算自己,以六名前途无量的先驱者来冒这个险,是值得的。 且不说北域王长老方面选择不安排衔脉期高手暗中护送,大大增加了或者入潭的难度,只说大雾的问题...就没法得到很好地解决,虽说此地的暗层常年大雾弥漫能稍作习练的作用,可真要是入了春丘,就不是如此小孩过家家了。 捉对厮杀?不存在的。春丘活下来的物种,大多都没极大个体,都是相互报团取暖,以量取胜的。个体的极致也有,可哪个不是活了几百年的老妖物?这些溶血境和衔脉期级别的妖兽,蛰伏雾中,虽说极少,可一旦遇上,基本不可能全身而退,不说路上,就说那深潭里,常年就有一位衔脉后期的老螭坐镇,据说狡猾异常,极为难缠。 可一旦尊者得到深潭机缘,复苏于世,就相当于得到一位衔脉期高手的庇护,届时哪怕我方携身死,又有何惧?无非是火种归乡,代代传薪,死得其所。 方携重新将思绪回到一开始入泽的位置,反复复盘,推衍到身临其境的地步。就在这时,远方传出一阵窸窣的小跑之声,一名女子撞门而入,神色紧张。 “方大哥,出事了!”女子一身劲装,上衣还有刚染上的鼻血,进门后先端起茶壶,扭开壶盖,就拼命往嘴里灌。 方携眉头微皱,丢出一块方巾,“宋矽,擦擦鼻子。” 待得宋矽喝完一壶茶,嚼完茶叶后,这才呼出一口气,边擦鼻血边嚷道:“韩姐姐那串珠链的倒数第二颗灰了。那我们这趟春丘,还去不去?” 方携心中一惊,紧了紧手中图纸。 门口又探出好几个小脑袋,都是蛰伏在东域各宗门的先驱会好手,这批孩子,与宋矽年纪相仿,却都是武道上出类拔萃的娇子,当初撒出去的二百余名孩子,现在就活着不到四十个,目前集结于此的十四位,都是这批里最能打的。 而自己作为上一批,是硕果仅存归乡二人之一,剩下的那名,正是自己那批里年纪最小的韩馀欢,也就是躺在不远处的那位持令尊者。 方携起身踱步,思虑一会后说道:“都进来吧,此事甚大,我做不了主,还需请示另一位尊者。” 宋矽眨眨眼,看了看周遭,苦着脸说道:“大哥,东域还哪有什么尊者哟,除了韩姐姐,就属你这香主官最大了。” 方携笑了笑,用拇指顶住宋矽额头,后者不甘示弱向前猛顶,除了手脚扑腾,整个人便像是被定在原地一样。 众人哄笑。 方携取出纸笔,胡乱沾了些刚才批注堪舆图时研的墨汁,写了些东西交给了那日输给奎赴京的那名男子,“小驴子,麻烦你跑趟北域太青山,亲手交给一位叫牛永的前辈,他自有办法联系上尊者,无论如何,一定要等到回信,书信口谕皆可。” 小驴子向周围同袍姐妹点了点头,抄起方携屋中一包袱干粮,抓起信便向外奔去。 宋矽不忘提醒道:“省着点吃,别去的路上吃光了,回来饿肚皮。” 众人再次哄笑。 方携也走出门目送小驴子消失在雾中,喃喃道:“但愿不是白忙一场。” 宋矽拉了拉方携的手指,轻轻摇道:“我们救醒韩姐姐,韩姐姐会带我们回家吗?” “会的!”方携回到屋中,示意众人过来,将那张堪舆图平铺在桌上,朗声说道:“宋矽,诸位,你们都听好,号神山风雷二神不合,却携手庇护我族人千年,虽然我等与外泽之人同为人族,外泽人却早已将我等视为异类,更是笑称我们为杂种,这些都是你们蛰伏各宗门见惯了的!前些日子得到尊主号令,冒死来东域寻觅持令尊使邀你等起事,感谢诸位信任,不管是起初聚集起来闯北域还是回到东域来此屯驻,大家一句都没问,在此,方携郑重谢过大家!” 说完在桌前深深一揖,众人均无声还礼。 方携一拍桌子,悲愤吼道:“如今可以说了!同胞们,想想吧,当初你们千余名少年少女按照‘稳妥’路线自离京分成十波出发,过百里江灌满家乡水,再途径小须弥山、大鲵泽,入秀甲山,淌过夕颜花瀑布,跨入东域门户水仙,在妖兽们的围剿下你们依然依仗结阵之法存活半数以上,可唯独在水仙泽遇上自己外泽的同族,反而要对我们诛之而后快,到达东域者不足二百?” “前些日子起事,天元道场和木鸠宫更是察觉到端倪,将我们在这两宗的门人连根拔起,折损了不少兄弟。韩尊使就是此时在掩护大家撤退的路上,对上木鸠宫副宫主朝元真人,硬接石佛境宗师的倾力一拳,落了个重伤昏迷的下场。” “只是我们此行计划不变,本该由尊者带队变成了我这个不成器的废物,承蒙诸位不嫌弃,喊我一声方大哥,那么,今日你们的方大哥便要代替韩尊者与诸君言语一声,四年后,我们将会趁春丘雾最淡薄的时候在北域入泽,去那不曾去过的深潭打捞一颗珠子,给尊者服下后,如果尊者复苏,自会引我等归乡,并将你们在外泽学到的一切东西,薪火相承,落到实处!如果尊者重伤服下珠子未能苏醒,只得退回北域从长计议,毕竟仅凭我等修为,是无法横穿春丘,回到故乡的,所以今日,不算我和宋矽,要在你们之中选出六人一同入泽,不以修为论之,而是以你们在外泽学到的多少择优而选,谁不想回家!我们都想,可名额实在有限,不是我方某人能做得了主的,所以没有选上的,将自己所学所思所想,记录在笔纸当中,我坚信,我们这些先驱者的贡献,一定会让家乡人过上更好的日子,你们说是不是?最好的结果,韩尊者醒来后亲自护送诸位归乡,一路持令通行,越是修为高的妖族,越会掂量号神山的分量,甚至有些妖族为了集赞功德,愿意在自己的领地庇护我们,路会更加畅通无阻。” 宋矽点头道:“韩姐姐没昏迷前我和她聊过一夜,她便是当年和方大哥一起被送到东域的孩子,后来在八门台以修士身份在比试中胜出,夺得了一张内泽涤窍的入场券,与同样获得资格的方大哥入泽后破境成功,带着方大哥一起回到了故乡!那会儿韩姐姐还不是持令者,是不是?” 方携点了点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说来惭愧,如果没有韩师妹,别说故乡,恐怕我早就葬身渝罴之腹,化作内泽的肥料了。” 众人缄默。 这时,重伤橘偲的那位姑娘站了出来,问道:“叔,我们几个瞒着师门出来太久,要不要继续回去蛰伏,好在四年后聚集?” 方携摇了摇头,“你们七人不用,没选上的,今日起将这等秘密藏于心底,回自家山门待命,要记得,即便无法归乡,也要将照拂我们家乡人为己任,直至身死,我们都是先驱者...临死前,痛饮那壶蜡封的家乡水,便是回家了。” 众人单膝跪地,面朝离京方向,双掌交叉举过头顶,默默不言。 之后,众人推选入泽者,除去香主方携,在场这十三位六窍武者在打斗方面都差不多,宋矽最弱,却偏偏嗅觉灵敏至极,是众人推选出的第一位人选。 与奎赴京硬碰硬败下阵来的小驴儿,是众人心目中的第二人选,至于第三位,毫无疑问是那位叫方携一声叔的那个女子,没办法,街坊辈,不叫不行。 随后几人虽然稍有异议,可大体还是定了下来。 以大木机关来掩盖韩馀欢身形的盖固安。 善于隐匿身形吊在队尾的封玉简。 还有方携钦点的,年纪最小却最擅水性的女子,童姗。 至此,临行归门的众人收拾行李,与其他几位交接,盖固安与那既是同乡,又是同门的好哥们惺惺作别,临走的那男子也是眼中噙泪,叮嘱盖固安若能归乡,一定要与家中老娘报个平安。盖固安一把抱过男子,额头对着额头,低声呢喃:以后婶婶便是我亲娘,但凡此次能够归乡,送终养老一事,无须兄弟忧心。聊完这些,盖固安摘下宗门信物扔给那位同袍,淡淡说道:“回去告知师尊,就说我盖固安已经死了。” 其余奔走之人也担着如此托付,以防宗内门人来寻,毕竟六窍武者,对一个宗门的意义,已然不小。 到哪都一样。 临走前,留下的人们送出树林,直到夹道口,这才驻足。那名与盖固安告别的汉子拍拍胸脯,大声笑道:“都回了吧,又不是生离死别,老子高路还有八门台一途可走,一旦晋升溶血境,总有法子回到离京乡下,与你们相聚的。” 另一位败给张恒的男子也笑着说道:“是了,此去经年,诸位一路保重,丘某不才,八门台是不去想了,可诸位哪日归乡,诞下一男半女,若还是舍得走这先驱者一途,大可来心田府找他们丘叔叔,没准那会他们丘叔叔已是一府之主了。” 众人大笑,走的不再回头,留的一直杵在原地,高唱家乡小曲为家人送行。 离京远,百里长,吾辈远足思故乡。 十年盼,百年藏,千年饮水魂飘乡。 魂飘乡啊魂飘乡,吾爹吾娘葬何方? 他日寻到坟冢处,来世还做您儿郎。 今日不更,聊聊作品 时间过得好快,一眨眼已经连续更新七十五天了,在这两个半月的时光里,有新手作家初次发表作品的激动,也有不成熟作家一些临时起意偏离大纲的小念头,总的来说,磕磕绊绊更新到八十一章,算是把三陆这部作品的第一部分写完了。 在第一部里,化名黄鸣的白旻宇自陆沉的小溟岛来到天泽北域,如一条明线贯穿了形形性格各异的角色,有人喜欢放荡不羁的奎赴京,有人喜欢极有厚重感的刘榀,有人喜欢单纯不屈的柳鱼趣,甚至还有人会喜欢字数寥寥的于莲和四书先生,只是这两人作为华盖大陆剧情的重要人物,一时半会不会再提及了,写到这里,天泽剧情线里涉及比较重要的人物都有一个大的框架了,也同样在最新一章里引出了一批来自内泽的离京人作为通往内泽的一条引子,至此,白旻宇线便会告一段落,新的篇章即将开启。 欲知后事如何,明日真章自有分解。由于一些个人原因,自十二月后只能一周两到三更了,还望关注三陆的书友们给予谅解,当然了,不能每天看到三陆,纵横自有大量优秀书籍陪伴大家。 至此,祝愿诸君在生活中工作顺利,阖家幸福,岁岁平安。 八十二章 投名 大祁与大仲之间有条南北流向的立新河,是仲军围城退却后,与祁国定下的新国界,此河水流不急不缓,河道多处足有十余丈宽,偶有小漩涡,也不会影响较大的船只来往运些粮食货物,顺路再搭载点为省些脚力的客人。 寒露时节,刷过一场夜间新雨,立新河上蒙蒙薄雾中驶出一艘货船。一位五尺身材老人走上船艄,一身青布褂子落过膝盖,下蹬一双破旧藏底布鞋,浓密的灰白胡须须尖微微卷起,深吸一口微凉朝气后,笑着看向两岸景色。 之后,老人抽出一根黄铜烟杆,指着两岸庄家,操着一口大隋口音笑问道:“东家,你瞧瞧,别开生面啊,仗一打完,这庄稼地都有人耕种了,好事好事,今年这边的秋日收成,可还好?” 船上老翁哪是什么东家,撸篙撑船混饭吃而已,笑着回道:“客官,好着哩,只要不打仗啊,家里就有壮劳力打理耕田,保里又雇人看管防着贼人,一般都出不了事,未曾想,今年会是个好年头哩。” 老人将烟丝塞入烟管,敲击船头,继续笑问道:“一亩地能打多少粮食,交多少?” 艄公摆了摆手,呵呵笑道:“老朽出门在外多年,家里的地早就荒了,现在年景,打谷子一亩能出二百多斤,若是自家地,只需交六十余斤皇粮,可若是佃户,与东家五五分成,犁地时租用耕牛,还得另算。” “浇地的槽子我看都弄齐了,看来这仗打完有时候了吧?” “冒春就不打了,可真等到大仲撤兵,都立夏了。” “立夏麦子没熟,那帮大仲的军人,撵得走吗?” 艄公羡慕地看着老者在那边吞云吐雾,抿了抿嘴,笑着回道:“就是得趁着没割麦子,才撵走的,否则这麦子让大仲割走,又不知道要饿死多少人哟!” 老者便不说话了,一番试探,这船上没有买路令的接引人,提着猪头找不着庙的感觉,如这骷毫烟丝一般,滋味没那么好受。 不是老者不愿给艄公吧嗒上几口,以艄公凡人的体魄,抽上两口砥砺体魄的云雾泽烟丝,会死人的。 船舱里走出一名独臂男子,一只袖子裹在腰带上,单手伸了伸懒腰,关节处嘎嘣作响,声如砺柴。 船艄老人扣了扣烟冒,看向那男子。 男子报以一笑:“任老。” 后者点了点头,跟着男子进了船舱。 船舱内,淳于让颐盘腿而坐,淡淡说道:“任老,这船上没个动静,不如我们去下个渡口的小镇上碰碰运气?” 任老点了点头,问道:“让颐,你如今养伤多日,如今能发挥出几成实力?” “无碍了,任老你也太心急,师傅说让你在北岸山多盘亘几日,你都不肯,入冬时日尚早,这一路走来,别说修士武者,江湖人都没见到几个,咱这样无头苍蝇般乱转,何时能有个头绪?不如下船走几天,散散心,没准那接引使就见到了。” 名叫任城的老者目光闪烁,盯着淳于让颐的断臂处久久不言语,叹了口气后,才缓缓说道:“让颐,你当初如果不那么莽撞,一样有击败宋稗的机会,芝麻城陷入重围,面对五窍高手回鹘,也是只晓得一昧猛冲,以伤换伤...答应老夫,若此次遇上使者参与试炼,一定莫要猛冲在前,与人打斗时,想想自家师傅和亲近之人。” 淳于让颐摸了摸断臂,在任城说道亲近之人时,不知怎地便想起了那位面容姣好的心善姑娘,橘四小姐。 待得下船后,任城和淳于让颐找了家店面落座,一人一壶酒,各饮各的,没过多久,任城向淳于让颐使了个眼色,淳于让颐只是点了点头,没有看向任城眼光的投掷方向。 是两名着有彤云宗外门服饰的男女,入了这间不大酒肆。 男子进门甩了甩摘下的斗笠,颇有几分英气,对着门前迎上来的小二说道:“素面两碗,一碟酸笋在这用,两斤牛肉干切好打包带走,越快越好。” 小二应声而去,女子已在唯一没人落座的位置站定,用手帕轻轻擦拭桌椅。 食客们不禁都将目光向女子投去,虽说女子头戴斗笠覆有面纱,可那举止和身段,更是给了男人们遐想的篇幅。 男子落座后接过女子擦拭好的筷子,低声问道:“如何?” 女子摇头后轻声回道:“锁钥没有反应,贼子不在这里。” 男子轻捏竹筷后环顾一圈,轻哼一声,便没了言语,众人盼着上面。 没错,上面。 哪有仙子吃面还戴着斗笠和面纱的道理? 任城嘿嘿一笑,以极低声线问及对坐的淳于让颐,“老夫要是年轻个七八十岁,即便不会对那女子动心,也不免要瞧上一瞧,看看是否符合我心中描绘出的模样,让颐你这榆木疙瘩定力之好,举世罕见了。” 这种低声线传音是老者在路上教给淳于让颐的,全凭唇语及对坐也近乎听不到的声线。只听对面照葫芦画瓢般回道:“我有意中人了,是位好姑娘。” “那这姑娘如何,是不是也是位好姑娘。” 淳于让颐转头向女子看去,先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 任城嘿嘿一笑,“你这又点头又摇头的,老夫看不懂啊。” 淳于让颐淡淡回道:“点头是因为那位姑娘看了我一眼,向我点了点头,我只不过出于礼貌回礼,至于摇头,是在回应任老所提问题。” “那姑娘向你点头了?” “嗯。” 任城提了提酒壶,与蓄须不久,束发过肩的男子轻轻碰了一个,又仔细瞅了瞅对面男子,其实不谈这手臂残疾,小伙子姿容不差的。 任城将一粒碎银放置与桌角,缓缓起身。 好到对其余女子视若稗草的好姑娘,哪位儿郎年轻时心里没有呢? 在任城与淳于让颐出门后,一双男女的面终于上桌了。 女子轻轻揭下斗笠面巾,不大的酒肆内的划拳叫嚷声戛然而止,十余息后,多了不少小声的议论之声。 一位秀才面容的中年人低声咕哝道:“此女容颜,举世罕见,果如我想得那般。真乃下凡天仙!” 身旁书生立即与酒友辩解道:“下凡天仙?小生不然,如果非要形容一番,美胜天仙更为贴切些,两位兄台以为然?” 女子眉头微皱,手中竹筷应声齐断。 对面男子面上闲适,淡淡说道:“师叔说你道心不稳,过于在乎外人看法,师妹若是觉得这些书生聒噪,略作惩罚,耽误不了吃面和忙正事。” 女子摇了摇头,开口回道:“无妨,不过师兄,刚才走的那桌...” 男子长出一口气:“估计也是来寻觅买路机缘的,虽然两人气息内敛,可看你我身上着装时,老头露出的那瞥轻蔑神色是做不得假的,看来彤云宗外门的身份在这地界是做不得护身符了,一会寻间客栈,就把服饰换掉,免得遭人觊觎,误以为你我身上还有令牌。” 女子贝齿紧咬,摸了摸腰间皮囊,叹了口气。 不该相信那蟊贼。为今之计,只得相信锁钥能凭借气味追回自家令牌了。 即便自己与师兄斗不过那人,相信只要亮出师伯名号,也不是没可能拿回令牌的。 老任与淳于让颐在一处馆子住下,镇内的主街闹市就在附近,夜里在二楼看那人间烟火,别有一番下酒滋味。 北岸山的拳法,淳于让颐心底也晓得平平,可师尊倾囊相授,自己有的只有感恩。在与张恒一番切磋后,淳于让颐受益匪浅,又在刘榀赏自己一拳后,百尺竿头,让淳于让颐有了空前信心,虽然与一同登山的柳鱼趣、徐诺等几人有些差距,淳于让颐依然觉得是可以靠后天努力去弥补,直到杀刘敏,伤宋稗,舍掉一只手臂,淳于让颐便经常夜里做起噩梦,总是能梦见自己在极高的地方摔落下去,成了一滩肉糜,反反复复,直到在梦中惊醒。 至此,淳于让颐的武道修为原地踏步已有两个多年头,若非心中一股底气一直未曾坠下,早就落得个回到北岸山借酒浇愁的下场了,现如今师尊无恙,自己伤势痊愈,也该考虑一下突破溶血境的法子了。只不过淳于让颐并未向任城那般对入泽一事志在必得,令牌,又是令牌,自己这辈子,难道要一直和令牌过不去不成? 淳于让颐暗运气势,五窍皆有响应,任城推门出来,已是喝了个酩酊大醉,大声笑道:“让颐,有心事?可是在想那好姑娘?” 淳于让颐收敛气势,摇头问道:“任老,你说我不去内泽,有无晋升溶血境的机会?” 任城抹了把脸,凄惨笑道:“晋升个屁,若有机会我能等到这把年纪?讲道理,你我都是在降头庙里出生入死过的,都有机缘在身,可是呢?是你到了溶血境还是我到了溶血境?如果在那大宗,大瓶大瓶的妖兽心头血辅以药丸,药酒当水喝,自然是以量取胜,不用去那内泽也会出现造化之功,借此契机迈进溶血境的,可这些年你见荆坡等处卖过多少妖兽血脉?” 淳于让颐哈哈大笑,向任城抱拳道:“如此说来,是非要走一遭不可了!任老,之前您老人家救下恩师与我性命,大恩未报之际,您还要赠出一枚买路令与我共谋内泽之行,晚辈惶恐,一直没将手中令牌视为己物,承蒙任老看得起,没将我当个独臂的废人,待得我从内泽回来,一定会去任老山头拿个饭碗扒饭吃。” 任城酒醒大半,心下甚慰,拍着对面青年的肩膀说道:“让颐,算老夫没看错你!其实机缘傍身,拿着那枚太青令入了太青,一路稳步攀升,凭你的岁数修为,大可不必走这一遭。至于报仇一事,可以徐徐图之的...” “哎!”淳于让颐摆了摆手,“我淳于让颐天生地养,可没福气躺着饮那妖兽之血,哈哈,痛快!任老还能饮否?” “尚可浮一大白。”任城说完,夺过了淳于让颐的酒壶,一摸只剩小半壶的样子,笑骂道:“你这小酒鬼,不比我这老酒鬼喝的慢了,下楼取酒去!” 淳于让颐只推开门便折了回来,与还在举头望月的任城沉声说道:“白日里的那对男女,已经与人拔剑了。” 任城将淳于让颐剩下的那点酒水一口喝干,“走,出去看看。” 一楼摆下的二十余桌前就只剩下了一人独饮,此女身材高大样貌普通,除去一桌酒菜,桌前还放有一枚醒目的买路令,白日里的美貌女子依旧覆有纱巾却未配斗笠,双目通红。 与男子一样,都撤去了那有些扎眼的彤云印花服饰,女子肩上还有一只银貂,呲出门牙,发出嘶嘶之声。 在任城所在角度来看,座位上的女子已做好万全准备,手捏两张符箓,起身不过顺势而为。不过任城更感兴趣的是在一楼角落,一名按奈不住的男子目光片刻不离那枚显眼的令牌,伺机而动。 店中掌柜瞧出苗头不对前来劝解,只是三人均无应声。 显然场中三人没打算多说废话,男子捏了个淬火法决,符器法剑上附着上了淡淡火光,向桌前女子攻来。 任城轻“哦”一声,是彤云法剑一脉,与放题囚剑楼、太青东剑阁齐名。 女子猛喝一声,掀飞桌面,彤云宗的那位外门弟子一剑劈开汤汁淋漓的桌面,手腕一扭,直向女子扑击而来。可桌后哪有那那女子身影?早就腰揣令牌贴上神行符脚底抹油溜了。 “去!”男子的那位绝美师妹轻哧一声,肩上小貂闪电般夺门而去,任城与淳于让颐一对眼,不再顾及店内人的目光,在三楼跃下后直奔门外而去。 小镇不大,夺门而出的那女子很快便来到河边,沿河奔走。身后貂儿两次想扑击女子,都被那女子轻松化解,在女子抄起石子砸向小貂被其机敏闪过后,貂儿便不敢再上前骚扰,而是远远吊着等主人支援。 身后跟着五人。最前面是那对彤云的外门弟子,脚踩彤云宗在北域有名的符器蹆云鞋,禁制已经激发到最大,两人手上均各握两粒灵珠汲取灵气,以防女子发难。 两人之后一道影子吊着二人三百余步,一身夜行衣,瞧不出身法跟脚,在这道影子后面,是任城与淳于让颐二人,任城负手而走,显然尤有余力。甚至还能开口与淳于让颐说道:“都说武者没有气窍驾驭不了云盘,修士赶路的能力远超武者,可要我说,这奔袭的本事,这些神仙老爷是真的不行,让颐,你远观二人那两双蹆云鞋,红得发亮,煞是好看不是?可每迈出一步,都够我在晌午那酒肆灌一大口酒酿了,所以这些神仙老爷连走路呼吸都是钱,你我这类匹夫,当真羡慕不来。” “任老这番言语,确实有趣得紧,”淳于让颐边跑边说,“可我们追上他们,又该怎么做?” “静观其变,如果机会够好,自然是要夺那枚买路令了。” 淳于让颐疑惑道:“你我各有一枚令牌了,还夺这令牌作甚?” 任老愣了愣,哈哈一笑:“野修夺食天经地义,你小子是不是傻了?” 淳于让颐叹了口气:“抢人家的东西,总归是不对的。” 任城比划了一个饮酒的手势,淳于让颐便从腰带上解下最后一枚酒壶,抛给了任城。 看着任城闲适饮酒的模样,哪有你追我赶的紧张气氛?淳于让颐有些佩服老人的阅历和处事,开口说道:“任老,我觉得做个天地无拘束的野修也挺好,只是有些道理,不是这般讲的。” 任城抿了抿嘴,“你觉得该怎么讲,才能让那最前面的娘们将令牌拱手让给你淳于大爷?” 淳于让颐一愣,一时半会不知该如何回答。 只是两人闲聊,不耽误脚下不停就是了,任城见淳于让颐答不出来憋得满脸通红,将酒壶丢还给原主人,后者掰开塞子抿了一口,长吁一口气。 “我自小刚毅,吃得了苦,练得了拳,更有我自己的道理,其中一条,便是唾弃那随波逐流之辈。后来发现北岸山的一众师兄弟都打不过我了,就爱端出高手的架子与人说理,有了傲气。之前师姐偷取我北岸山那枚太青令,背着师傅下山,道理在我,我便追过去打伤她拿回太青令,其实那会儿将师姐打倒在地时,说了一些不太中听的言语,颇伤师姐颜面,后来拿回一枚赝品,师尊说算了算了,由着她去。可我就是不甘心啊!只是那一刻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没能夺回令牌有辱使命而不甘心,还是因为失去了去太青学本事的机会而不甘心。” “直到我凭本事赚得一枚太青令再次遭遇溪林里的师姐时,身在太青的我其实没有那么恨师姐了,如果不是宋稗师叔搅局,我觉得自己未必便会打死她,而我也不会丢掉一根手臂,被逐出太青宗门,直到刘敏一家寻仇,我才觉得自己似乎是做错了,若没前辈搭救,若没有牵扯师傅,我想权当一命抵一命,死了也就死了。所以一路走到今天,还有命在这里与任老饮酒夜行,当要惜福,更要报恩,之前不识抬举,现在借着酒劲,劳请任老引荐我去秃噜山!” 任城笑着丢过去一张布帛,“早给你准备好咯。” 淳于让颐接过去打开一看,里面寥寥几字。 “淳于让颐投名拜山,今后与秃噜山众兄弟不分彼此,祸福同担。” 老人看到这位独臂青年眼中神采奕奕,咬破拇指,在空白处画押后丢还布帛,犹如自己当年。 八十三章 月下宽袖 貂儿的主人足底酸痛,隐隐觉得有点气机凝滞跟不住了,如此凭借脚力,并非自己所长。只是如此都让那女骗子跑了,那她就不用回山门复命,可以回家里自囚高阁等着嫁人了。 做师兄的男子看出师妹有些不济事,便再次抛给女子两枚灵珠,女子接过叩开,已经没有应声的气力。 男子叹了口气,很想劝慰一声,曾几何时,这位能与妖兽进行交流的师妹宗门给予了多少希望?可后来如何?被师叔满怀希望带去祖山,那边关押的几类真正妖兽,一头都没法沟通。 渐渐地,随着师妹从祖宗归来,彤云宗那边的家族前来提亲的开始络绎不绝,更有不少三洲国和大祁的世家子轻叩观门,借着上香之名想要一览芳泽。 因为师妹逐渐长大,在自己眼皮子底下已经出落成一位标致的大美人,彤云宗里只晓得莲屉观谭心怡蕙质兰心,不可方物,却都选择遗忘了她那与生俱来的神通。 师妹曾当着彤云宗的道长们“狡辩”,说自己的言语,那几只化形的大妖明明都听懂了,只是不知为何,均不作回应。不说那些前辈高人,就连自己这个与她相处了十余年的师兄都不信。 之后师妹被送回莲屉观,这几年除了偶有些青年俊杰前来聒噪,日子也过得平淡,新窍一个都没开出,倒是经常去山下走动,结识了前面的那位女子。 眼看即将入秋,揭不开锅的馆主,也就是自己的恩师蒂莲散人便拿出这枚买路令,托自己与师妹拿去大祁佰草汇拍卖,这位师妹的山下朋友便提出同行,并在夜里掉包了那块令牌,手法娴熟到自己都未曾察觉。若非师妹的九里貂识得这蟊贼气味,怕是早就跟丢了。 最前方的女子隐隐觉得身后之人不只是一波。 就是不晓得钓到的鱼有多大,是否足金够两。 女子看了看路标,不再沿河而走,而是拐进了一处田垄,每踏下一步,便溅起大片泥水,这时女子脚踝符箓由青转灰,女子暗骂一声该死,奋力往田地深处逃窜。 吊在男女二人身后的男子稍作犹豫,跟着那对男女奔入田中,只是即便轻身功夫再好,几百步的声响还是有的,很快,前面的二人便发觉了身后的动静。 “师兄,身后有人。”谭心怡边跑边喘,脚下符器虽然不沾淤泥,可师兄每踏出一步溅起的泥水还是会不时零星撒在自己身上,让一向喜好洁净的自己多少有些不喜。 “世俗中有个说法,叫苍蝇不叮无缝蛋,都是冲着咱家令牌去的,贼子的气力不济,不用到前面那处树林便能追上,联系九里貂发难,迟则有变。” 谭心怡闻声有些犹豫,“貂儿并不擅长争斗,女贼修为不低,我怕貂儿遭了敌手。” “师妹!这都什么时候了,一旦令牌遗失,你倒没什么好怕的,毕竟有已经晋升衔脉期的花师叔帮忙顶着,最多就是责备你交友不慎;我吕年一可就没这么好运了,怕是得被引咎逐出师门,回家开垦那片祖传的荒田。” 女子上齿咬着下嘴唇,有些委屈,曾几何时,吕师兄也是对自己极好的,只是那夜吐露心声遭到自己委婉拒绝后,便像是变了一个人。 可师兄既然发话,女子便不好再说什么,在口袋掏出一根精致小笛后,气机裹于口中,吹出生涩笛声,前方貂儿闻声后出手果决,朝着女子后颈便是一口咬下,前方女子虽然一直防着身后小兽,却不曾想速度如此迅捷,吃痛后一掌向脖项拍去,小兽轻松躲开,下跳到女子小腿处又是一口,女子一个踉跄,摔倒在地,吕年一又惊又喜,祭出火剑就准备扑击女子,却听身后女子失声道:“貂儿!” 原来那女子已经扼断小貂咽喉,等女子再次起身后又祭出了第二张神行符,虽然脚下行动不便,却不是刚入田垄时的速度可比的,转眼又拉开了与二人的距离。 不说追上去抱起九里貂痛哭的谭心怡,就连吕年一也一阵气馁,那道黑影越过二人哈哈大笑:“俩娃娃还想觊觎买路令?滚回家吃奶去吧!” 吕年一嗔目欲裂,怒吼一声,再不管顾自家师妹,发足向树林奔袭而去。 “咦,师兄,师兄!”谭心怡见吕年一不顾自己与那黑影并肩追逐女贼,心里一阵绝望,这可如何是好?愣神的功夫过后,只能是抱着小貂尸身向前走去,可泥地坑坑洼洼,深一脚浅一脚,师兄与那男子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前方树林里。 脚下渐沉,就在谭心怡准备蹲下哭鼻子的时候,两人掠至她身边,年轻的男子弯腰与她轻声问道:“这位姑娘,为何独自在此,与你结伴的那位兄台呢?” 男子硬朗自容,神情坚毅,谭心怡见那男子直勾勾看向自己,如此近的距离,即便隔着面纱也羞的满脸通红,低头看向死去的貂儿道:“师兄去追那可恶的女子了,那女贼偷了我与师兄携带的令牌,杀了我的貂儿,若此番再被贼人逃脱,没有貂儿的我们是万万也寻不到她了。” 身旁老者催促男子赶路,男子笑着对那老者说了句无妨,又耐心问道:“之前见两位着有彤云宗服饰,敢问二位与宗师刘榀如何称呼?” 女子也没想到男子会问如此问题,脱口而出道:“家师花清,是刘榀师伯的同期师妹。” 男子轻轻搀扶起女子,笑着说道:“那就不是外人了,姑娘宽心稍候,让颐去去就来。” 说完便与那老者向树林飞奔而去,去势之快,远超前面三人。 林子里,黑衣男子与吕年一陷入了重重包围,强弓环伺,黑衣男子与吕年一背靠着背,竟是被逼得携手退敌。 那男子是做惯了野修的,见敌强我弱,又准备充分,已是开始大声求饶:“各位绿林豪客,江湖好汉,在下与此事无关,只要放在下一条出路,在下愿拿出全身家当作为买命钱。” 林子里掠阵的壮汉肩抗一把巨大弯刀,足有百余斤的样子,嘿嘿笑道:“苟晏,别人不识得你,老子却认得你,真要给你个喘息的功夫,以你的独门步法,我晁大海上哪找你要钱去?” “晁兄!你我兄弟做一样的营生,都不是什么外人,你今天放我一马,我回头便将前段时日从降头庙截下的一桩机缘赠与你们如何?” “放你个臭屁,谁都晓得那东域人将降头庙的机缘全部截了胡,你苟晏二月二还在醉江楼逍遥快活,哪去过什么降头庙?” “晁大海!你今日是不是要与我撕破脸皮,结下不死不休的深仇?要知道我苟某别的本事没有,深夜溜进别人家中抹人脖子的手段,祁南祁东我属这个!”那苟晏拍掉了一根凌厉箭矢,竖起了一根大拇指。 “射死他个狗日的,别让他跑了。”晁大海大吼一声,树上的攒射便更加急促了。 吕年一心下着急,暗箭难防,一旦被人圈在中间簇射,不耗费气机御敌,极易受伤,可一旦驾驭火剑,想要突出重围,就会被那扛刀的家伙挥刀逼回中间。即便有足量灵珠,也决计撑不过半个时辰,到时候不用那个自称晁大海的男人出马,自己也会死在乱箭之中。 晁大海身后那名女子气喘吁吁,粗声道:“师兄,还有一个女的,还在后面没过来。” “应该是跑不动了,我这贴了两张符才没被他们追上,出道以来,第一次见这么能跑的修士,大宗门里出来的弟子,就是不一样,可惜了那只灵貂,若不是被我急乱中掐死了,保准能卖出十颗珠子的高价。”女子捋顺了气后直起身子笑出了声。 能不笑吗?本就是一起乘船的萍水之交,那傻姑娘就与自己猛掏心窝子,自己假装不知道什么叫买路令,还要耐心与我讲解?我的大小姐哟,你这种菩萨就该从庙里供起来,而不是行走在这险恶的江湖之中,一会你若真的入林,只要亮出漂亮脸蛋,我这大师兄一定舍不得杀你的,到时候做了我的嫂嫂,便是一家人了。 大局已定。两个人都没有能跑出这布置了一旬的箭阵本事,此阵里三层外三层,内圈在上,中圈堵住内圈漏洞,外圈补齐中圈缝隙,一旦突围,只会被射得节节后退,可见自己手下这百余人,算是没有白白忙活。晁大海看了看自己手中的买路令,难得有了些笑容,朗声问道:“那年轻后生,我晓得你是这令牌的原主人,只要你能说出这买路令的‘引路人’所在,饶你一命,我是说了算的。” “兄台莫说,只要你不说,才是一线生机之所在!”见那吕年一正打算开口,看口型和表情这苟晏便晓得这小子根本什么都不知道,真要开口,反而死得更快。忽然这苟晏记起一事,哈哈大笑:“晁大海,你当我们就这点人吗?实话告诉你,方才来得路上,身后还有二人吊在我俩之后,修为之高,不在十个晁大海之下!” 正在兴头的晁大海一听乐了,单刀杵在地上,双手环臂,大笑回道:“鬼才信你这老小子的话,莫说没有,就算有,瓮中捉鳖,一锅烩了,岂不妙哉?料来你和这小子身上也没多少盘缠,未必够我这箭钱,今晚就算来上十个八个,我祁梅山庄都吃得下!” 话音刚落,一道身影落在了晁大海身后,往下轻踹了其小腿肚子,晁大海应声跪地,还未等来得及抓住刀柄,一只手臂按住了他肩膀,整个人再次陷入泥中,晁大海又惊又怒,正待扭身挥拳向那人击去时,动作戛然而止。 原来那男子已经握住了晁大海的脖子,只需气势一吐,非断不可。 “哎,这还差不多。”任城发现跪地的晁大海还是比自己高出半头,臂膀再次下压,晁大海轰的一声再次下陷半尺。 晁大海浑身大汗淋漓,因为身后传来了老者不含情绪的淡淡一句:“这位老弟,你方才说要瓮中捉什么来着?” 转瞬间咚地一声,吓得晁大海一哆嗦,竟是师妹想要对老人发难,被另一人一拳打到树干上,人事不知了。 “任老,咱们大隋秃噜山的名号,在这边叫不响了吧?”淳于让颐笑着问道。 “怎么不响?”任城紧了紧手中的脖子,“方才他们这阵法,估摸着就是家里老三卖给他们的,只是山上人才凋零,留着也是鸡肋,这才便宜了他们什么狗屁祁梅山庄。” 晁大海万念俱灰,竟是秃噜山二当家任城到了,可转念一想,又生出一线生机。 谭心怡将要走到树林时,那位许下承诺的男子与青衫老者并肩走了出来,身后是师兄吕年一和那黑衣男子,然后才是一位金刀客抱着那个昏厥不醒的女飞贼。身后还有稀稀拉拉一片人,多数都背有铁胎强弓,还有人背着大捆箭矢。 不曾想这么小个林子竟然有如此大阵仗。 那名曾自称让颐的男子见到谭心怡,上前一步,将遗失的买路令亲手交给了自己。然后就听他说道:“晚辈淳于让颐,曾得刘榀宗师赐拳,无以为报,只盼姑娘哪日遇上刘宗师,代为向他老人家问个好。” 谭心怡俏脸绯红地答道:“可我至今还未曾见过刘师伯呢。以我修为,怕是再难上彤云祖山见到师伯一面啊。” 吕年一见师妹说错话,赶紧补救道:“恩公莫怪,师妹是不晓得刘师伯在三江城任职的。” 淳于让颐点了点头,笑着对那女子说道:“不妨事的,姑娘,我相信只要你能刻苦修行,一定会有机会见到你刘师伯的,不如你我做个约定,见到你刘师伯那天,帮我带他问个好,可好?” 谭心怡不知所措,缓缓低下了头,又重重点了点头。 于是男子向她与师兄吕年一抱拳,带着那一队人走了。谭心怡望着他的背影,一支独袖飘飘,梢头月光摇曳。 原来他叫淳于让颐。 八十四章 买路 此行并非一无所获。 待得从田垄走出,来到河边,晁大海甩开大队人马跟着任城说了些悄悄话。即便晁大海猛弯老腰,依然还是比这位秃噜山的二当家高了半头。 “任当家,三年多前,回三哥来我庄上做客,与老庄主相谈甚欢,甚至让我执晚辈礼在下首作陪,那顿酒席,回三哥说辈分方面不必如此,既然相差不足二十岁,平辈相交即可,翌日回三哥辞行祁梅山庄,便赠了那本箭阵,此事做不得伪。” 任城点了点头,将一粒石子踢入河中,转头问道:“后来呢。” 晁大海咽了口吐沫,本来就是套近乎的言语,那有什么后来?不过这位性情不定的秃噜山二把手都这么问了,只得硬着头皮继续搭话道:“后来我山庄将箭阵引为至宝,招兵买马日夜操练,为的就是每隔三年内泽待开之际,将些嗅着买路令味道来此的散修,引至此处,有买路令的最好,没有的赚些没有本钱的钱财,这不刚开张第三个年头,就碰上了您老人家。” 身后不远处的淳于让颐接话道:“可曾害过他人性命?” 晁大海被问得一愣,一番内心挣扎后,还是选择交代实情,咬牙回道:“有,上个年头加上今年的,手下共有六条人命,五男一女,都不是什么善男信女。” 任城打住两人的对话,“让颐,野修刨食,没什么大惊小怪的,来此持令买路,少不得要与地头蛇打打交道,晁大海晁老弟这关都过不了,还谈什么买路于内泽?怕是到了前面死得更惨。”见淳于让颐不置可否,又追问道:“你说是不是?” 淳于让颐经任城点拨,虽然有悖于自己的是非善恶论,内心挣扎一番后,还是点了点头。其实他也看出来了,自己擅自将那枚买路令交还彤云二人,任城多少是有些不喜的。 不过这话听到晁大海耳朵里,便是说不出的悦耳动听:听听,听听人家秃噜山二当家的见解,真是合乎自己胃口!晁大海提了一口气,身形不自觉再次高了一头,正待大拍任城马屁,任城又淡淡得问道:“大海,你我有老三这层关系,不能算外人,所以老夫要以过来人的身份劝劝你,你这么打草谷,遇上苟晏和那彤云宗半吊子的修士,是没什么事的,手底下干净点,不会出什么意外。可今日你遇上我与让颐,便是天大意外了,对不对?任你上百人马,在我扭断你脖子的那一刻,还不是一盘散沙?所以听老哥哥一声劝,这行当,就到今天为止吧,毕竟敢来这里碰买路机缘的,四窍打底,在你们这片小池塘里,真不算弱了。观你方才出手气象,撑死也就是个蛮力大点的二窍武者吧?真当那些持令行走的野修在你家门口杀你不得?” 晁大海挠挠头,“二当家说得有理,不怕您笑话,这阵我们本就不算熟稔,三年前有个恶婆娘硬闯此阵,虽然将其射死,也折了我们三十多号弟兄,本来就打算干完这一票,就不做了的。” 任城哪信这些,撤了这行当,让你这帮人喝西北风去?典型的不见棺材不落泪。便再次搂住晁大海脖子,晁大海下意识就又矮了一大截。任城问道:“近乎也套够了,老夫和你聊这么多,就问你一句实话,你在这片混迹了这么久,有没有买路令的门路?哪怕只言片语?” 晁大海扭头见那淳于让颐在那边和苟晏相谈甚欢,身旁又没别人,这才开口咕哝道:“任老,不瞒您说,还真有点蛛丝马迹。” “说来听听。” “那您先给我个准信,您与那独臂小子是什么关系,手里有令牌的话,有几枚?” “小子,这就不是你该问的了,知道的越多,命就越短。” 晁大海下意识地缩了缩脖子,心里权衡一番后,才讨价还价道:“大海斗胆,向任当家的讨要一本适宜我修行的横练功法,足够开出四窍的就行。” “你想得倒美,以为四窍的武者是地里的野白菜?但你若消息分量足够,我亲口口述给你一套三窍能运用自如的法门,又有何难?” 这晁大海倒也痛快,直接敲定了买卖,开口说道:“霜降节,三更天,谷子地,以火为号,以五为数,以活死人为引路人,共赴晚稻街。” 任城点了点头,淡淡问道:“两个问题,谷子地是指的哪?晚稻街又在何处?” 晁大海摇了摇头,没有言语。 任城松开晁大海,拍了拍手,笑着说道:“我现在就口述你一套横练臂膀的通背拳口诀,记好了。” 深夜,任城和淳于让颐回到住处,屋子内,还多了一位不速之客,苟晏。 苟晏比起土生土长的晁大海,不是本地人,更胜本地人。同样是做那没有本钱的买卖,一个靠抢,一个靠窃。 靠抢的据守一座山头,一片树林,未必就有这打一枪换一个地方的消息灵通。 比起晁大海对任城的惧怕敬畏,苟晏更多该是感激。又没得罪他任城,一个远在天边的秃噜山,名气不如那恶人横行的乌鸦岭,老子怕个逑蛋?倒是这两人恰到好处的突入箭阵为自己解围,算他苟晏欠他们的。 而苟晏知道他们要问什么。 “苟老弟,我敬你一杯。”任城手中酒盅微微提了一提,看见苟晏一口闷完后,继续发问道:“听晁大海说,你苟老弟的名号在祁南一片也是叫得响的,来到祁东这两年,可是为了避避风头?” “任大哥好眼光,祁南那边是贴着内泽的偏隅,剪径都能算是正经营生,何况我这偷鸡摸狗的勾当?天生地不管的,没本钱的买卖来钱快一些,一旦啃到硬骨头,能跑的就像我这般跑了,跑不了的,生在哪儿埋在哪儿而已。” 任城饮净自己那盅,咂么着说道:“是这个理儿,我年轻那会在三江城附近杀了个硬手,也是带伤去乌鸦岭躲了十三年,一是听说仇家死了,二是听说爹死了,两者相加,才舍得出来。毕竟那地方只要你心够狠,拳头够硬,就能活得很滋润,下次苟老弟避难去那,大可报我任城名号。” 苟晏晓得任城要套他话,咧了咧嘴,“任老您有话直问。” “好,明人不说暗话,苟兄弟,你来这边比我久,我和让颐就是想问问你晓不晓得活死人和晚稻街的消息。” “不知道。” 任城倒也不急,“不打紧,那我换种问法,这两年的霜降天夜里,可有什么奇事怪事?” 苟晏愣了愣,似乎想起了些什么,两次话头到了嘴边,又停下了。淳于让颐笑着说道:“不急,慢慢想。” 苟晏点了点头,自己端起酒壶倒满一盅,随着酒壶咚地落在桌上,苟晏开口道:“任老,我是外人,底子稀烂,祖上都是农民,在这修行途中每走一步,都不容易。” 说到这里,苟晏一饮而尽没了下文。 任城这次一改之前的好脾气,往外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淳于让颐竟是在这一刻凭着本能站起身来。 苟晏急着说道:“任老,我要的不多。” 任城轻拍桌子,桌上酒盅应声而起,落入任城食指指尖后被其随之垫起,如杂耍般不再落到实处,几次后应声化作齑粉。只听他叹了口气,继而说道:“你都说自己是外人了,那你能知道什么?不要眼馋给晁大海的那套通臂口诀,人家给出的,不是你能比拟的,呵,就当我任城今天路边救了条狗,滚吧。” 苟晏权衡一番后,走出房门。 苟晏走后,淳于让颐笑着给任城重新拿出一个酒盅,满上后问道:“任老,怎么发这么大火?”之所以淳于让颐方才起身,是因为那一刻任城已经起了杀心。 任城接过酒盅一饮而尽,“让颐,你记住,山贼的话可以信,盗贼的话不能信。就连晁大海这种脑子的,也信不过这蟊贼,观在河岸那边的晁大海,虽说提前说出条件,可到底是个痛快人,给出的信息也因为老三的缘故,是靠得住的;可这蠢贼,不念你我救他这一命,还想拿些假的消息糊弄我,若搁在三四十年前,那酒盅便是他的下场。” 说完任城似乎翻到了老黄历,眉头紧锁久久不语。 淳于让颐也是不急应声。 一会儿过后,任城叹息一声,“不知感恩之人的话,最是信不得。” 淳于让颐点了点头。 翌日起,任城和淳于让颐朝伏夜出,分别出门打探消息。几乎没有什么收获,期间任城还偷偷溜进祁梅山庄,那晁大海得到任城的通臂法决后便没日没夜的修习,并无半点异样,两人都没有了头绪,直到有一个人突然造访了他们下榻的旅店。 竟是那两位去而复返的彤云宗弟子。 本来任城觉得这俩走着路都会丢东西的俩雏儿肯定是不会有什么斩获的,可既然又回来了,不问白不问,趁着淳于让颐夜行未归,敲打了那擅使符剑的那个男子一番。 吕年一自是对这位修为高深莫测的老前辈颇为敬畏的,瞬息间便将那位足有扛鼎之力的男子制服,自己的师傅怕也没这般本事。 自己还没来得及道声谢。 任城对这些宗门弟子,没什么好感。听他们大当家的提过,大宗弟子在自家山门的茅坑都是没有厕纸厕筹的,为什么?因为人人都会御气擦屁股的法门,作为入门修习的第一课,直到衔脉期大成,众窍衔脉餐霞饮露不再进食谷物,这门功课才能放下。 当时说起这个,就属还是个年轻娃儿的回鹘笑声最大。 所以在任城推门而入之时,吕年一没有任何意外,倒是颇显恭敬,将一只茶杯抄在手里,倒好香茶,双手奉给任城,“前辈续命之恩,吕年一难报万一,今日与师妹去而复返,实在是觉得恩情有愧,想来答谢前辈一番。” 任城接过手后并未饮用,看了眼那在房中未带面纱的女子一眼后直切正题:“如何报答?我那兄弟山上缺个正房夫人,你可有适宜人选?” 谭心怡低下头去,小脸绯红,吕年一从容地在衣衫里抽出一纸信笺,递给任城。 任城拆开信封一看,是一枚小巧灵币,都说彤云宗的灵币是最没有溢价的,今日一见,果真如此。 不过这礼,不算轻了。前脚刚有那拍拍屁股走人的苟晏,才越发显得这大宗子弟不忘本呐。 任城笑着收起,笑着说道:“太见外了。” 吕年一如释重负,看了一眼屋门。任城何等人精,放下手中茶杯,打算告辞。就在此时,谭心怡开口道:“前辈等等。” “姑娘有事?” “小女子冒昧问一句,前辈与淳于大哥,可是奔着买路令而来?” 任城将屋门阖上,走到女子身边,笑问道:“姑娘有何见教?” “祖上有人曾买路于此处,若这一百余年规矩不变,前辈该在霜降四更天,寻那晚稻街。” 任城与吕年一心中均是一惊。 “前辈,我祖上虽未出过衔脉期高人,家门总归一直有四窍以上的地才修士坐镇,祖父言称,持令沿河走至一大片谷地,哪片割在最后,便是去哪,没有定数。”谭心怡说完,见那老人直勾勾看向自己,又低下了头。 任城听完郑重向女子抱拳:“姑娘高义,谢过姑娘提醒。” “劳烦老前辈,”谭心怡小声咕哝道:“那日走得匆忙,未能向恩公禀明性命,麻烦告知淳于大哥,小女子名叫谭心怡,来自三洲大祁交汇的翠湖莲屉观。” 八十五章 霜降 待得淳于让颐昼归时,莲屉观的两人已经走了。 任城看着淳于让颐没精打采的样子,脸上笑容颇多。淳于让颐也不傻,看着任城满脸堆笑,忙问道:“有着落?” “嘿嘿,你小子可以啊,”任城取出烟杆扣了扣,“一枚买路令换份刘榀的人情,本就不是什么亏本买卖,又让那小娘子半路折回,前来回报恩公,说了些我们最需要的买路消息。”说完抛过去一个小口袋,里面装有两枚小巧灵币,在朝阳的映射下,翠绿的有些可爱了。 淳于让颐再三推让,任城还是让他收了。 待到淳于让颐不闹腾后,任城已然点燃烟丝,推开窗户看那烟丝一缕缕飞出窗外,回头淡淡说道:“霜降那夜一更天,最后割的那片稻田,就是集结地点。” 霜降天,河边稻谷已经收割殆尽,耕农肩扛稻穗,笑容满满,即便天有稀稀拉拉的小雨,也没影响到一丝收获心情。淳于让颐与任城坐在一支小舟之上品茗,任城擦拭着那枚在秃噜山上放了近百年的买路令,叹息一声,不知在想些什么。 而淳于让颐端坐船头,单手扶着船板,打量着两岸稻田。 前几天任城与淳于让颐在住处划下道来打了一场,四尺的圈子,谁出谁输,谁踏坏地板谁输。 结果就是任城踏坏了地板时的一击将淳于让颐打出圈外,按照先后顺序,是他任城输了。但是淳于让颐知道,真若厮杀,互换一百招以内,自己不是任城对手。 任城也心中了然,真若按照祖宗规矩将这小子领回秃噜山,画圈打擂,多半回鹘的座位要往后挪一挪了。 何况这还没入泽,若在大泽中另有机缘,那自己能否坐上大哥的那个位置,也在两说。只不过这孩子到时候不会和自己抢就是了。 后生可畏,让颐这孩子,还是吃了只有一只手臂的亏,否则那晚自己未必能将其击出圈外的。 就在这思虑档口,淳于让颐以秘法口语说道:“任老。” “嗯,”任城下意识应声一句,探出头向淳于让颐望向的地方看去。 只见一片稻田正在缓缓收割,放眼望去,还要割许久的样子。 “这已经是第三片了,具体是哪片还不好说,除却第一片,这两片距离不算远,都给你看顾,一旦交酉没有动静,不要声张,去我那片田看看便是了。” “还用继续顺流而下吗?” 任城用烟管摸索下巴上的稀疏胡须,再次钻入船帐后说道:“时间尚早,再走个三四里也不迟。” 天上月已与落日遥相呼应,淳于让颐看顾的那两片田都没有收割掉的迹象,又过半盏茶时间后,耕农抱着稻谷归乡,只留下那一小撮稻谷独立月梢。 两片皆如此。 没多久后,便已是一更天,蒙蒙夜色下,在最下游这片稻谷处,早已是人头攒动。先是有船只驶来,几十号江湖人物弯刀上肩,大摇大摆地走下来,如众星拱月般围在一名墨蓝锦袍的公子哥周遭,公子哥手中紫砂茶壶里显然是有一壶好茶的,每咂么上一口,便是一脸沉醉的模样,再赞一声好茶。 淳于让颐扫过众人,看向那公子哥步伐时,暗暗点了点头。 有点东西。 之后一双男女走来此处,女子毫不掩饰自己的满脸伤疤,与身旁那位眼中人倚树攀谈,男子看待心上人也是眼神温柔,并不时对身旁人加以戒备。 这都不是让淳于让颐最为忌惮的,因为随后来了一名老者,生着一张苦脸,带着三个不大的娃儿来到了此处。三个娃儿最大的那个男孩,最多也就十二三岁,最小的那女娃,最多也就六七岁的样子,跟在老者身后,均有些怕生。老者应该是一位溶血境的前辈高人,因为身上散发的气息,虽没有见到刘榀时那么强烈,却也让人知难而退,兴不起一丝想要抗争的念头。 至于其他稀稀拉拉来到此地之人,并没有能引起淳于让颐刻意留意的。时间尚早,淳于让颐打算北上去另一处稻田看看情况。还未到地方,已经听到了乒乒乓乓的打斗之声。 这边更加热闹,伴着淡淡夜雾,已起了一场打生打死的乱斗,淳于让颐摇了摇头,并未介入,而是折返回第一处稻田处。 此处倒无争斗迹象,看来那位瞧着就危险的老者的威慑力还是有的,淳于让颐环顾一周,人又比走之前多了两拨,分别是一位佩有一把好刀的毡帽客及统一服饰的两名中年男子,一个拄棍,一名空手。 都不算弱了。 先是带着孩子的老者一个转头,身边陆陆续续地都发现了稻田中的异样。 一名戴着豺狼面具的人影凭空出现,手持一只大号的买路令样式令牌,上书四字:“豺乃祭兽。” 与此同时,第二块稻田处同时出现了第二名使者,佩戴木质面具,手持令牌上书有:“草木黄落。” 而在任城所在的那极远处的一块稻田之上,任城第一个发现了其中异样,那位如同在地底钻出的男子出现后,瞬息间脸上戴上了一副虫子面具,手持一副巨大令牌,刻有“蛰虫咸俯。” 这两男一女三人几乎同时出声:“持令者上前,无令者速退,一炷香后,带各位去第二处试炼场所。” 经过短暂的面面相觑后,一位身着劲装的老者率先迈入稻田中,手持令牌,洋洋得意。 稻田中的豺狼面具女子向其点了点头,老者正待说点什么,只觉后心一凉,眼前一黑,便人事不知了。 毡帽客抽出沾满鲜血的宝刀,手持老者手中令牌,冷漠看待身边跃跃欲试之人,而那豺面女子似乎对此见怪不怪,丝毫都没有理会。 其余两处都在发生着如出一辙的事情,尤以早已杀红眼的第二处稻田最为惨烈。 一炷香后,第一处稻田地上又添了三具尸体,溶血境老者亲自出手,拍死了那位最早发难的毡帽客,将令牌丢给那名少年后,少年独立田中,无人敢上前争抢。 而那对服饰统一的中年汉子,也在争抢中死在那双眷侣手中。 眼看时间快到了,淳于让颐带头持令走入稻田,此后众人纷纷效仿,再无纷争。 “时辰到。无令者搬走地上死尸,退出此地。”女子再次发声,环抱巨大令牌继续开口道:“还不速速退去?” 墨蓝锦袍的公子向那些帮闲使了使眼色,很快三具尸体被抬到河边,丟入河中。这些江湖人登船后向那公子哥遥遥抱拳,公子哥笑着挥手。 苦脸老人带着两个孩子走了,船只和一些没有得逞的散修也陆续退场,稻田里寂静无声。淳于让颐环顾了一下周遭,算上自己,共有六人持令。 溶血境宗师弟子、墨袍公子、刀疤女子与其道侣,还有一个手捻茶花、背后裹着物件的蒙面客。 豺面女子确定周遭无人后,轻踏足下,巨大稻田无声翻转,一行人已落入地下,除了溶血境宗师的那名年轻弟子落地时有些不稳,其余众人都是轻而易举踩定在了地面之上,淳于让颐一抬头,发现那名使者如蝙蝠般吊在上面,一双碧眼幽幽直视着淳于让颐。 而地面之上,白天割稻的十余位农家汉子与落下去的七人互换位置,仿佛凭空出现。几十个呼吸的功夫,便将稻田割完,随后娴熟整理田垄,须臾间已极难发现此处端倪。之后一众人在居中男子一声令下后各自散去,只剩深秋风声瑟。 苦脸老者带着两个孩子端坐在河对岸极远处的一株大树之上,老者叹了一口气,吐出一个字:“走。” 最小的那个女孩被老者抱下了树,骑上老者肩头奶声奶气地问道:“师傅,你说师兄能否平安归来吗?” 老者握了握小女孩冻得冰凉的小手,苦着脸说道:“你祖师爷和师傅,都是这么过来的,栋儿如若不行,那是他没有造化,三年后师傅便会让奇儿前来试试,如果奇儿也不成,六年后就轮到你啦。” “可师兄若能凭着本事晋升溶血境呢?”女孩摇了摇老者脖子,着急问道:“那我们还来不来了?” 苦脸老者脸上终于有了一丝笑容:“这样啊,如果栋儿有那机缘造化晋升溶血境,你和奇儿便不用来此了,跟着师傅游山玩水,这辈子想干嘛干嘛。” 那名被称为奇儿的男孩一路踢着石子,扭头对苦脸老者说道:“师傅,即便师兄通过晚稻街选拔入了泽,我也想过来碰碰运气,成吗?” “成啊,怎么不成?”苦脸老者看着小脸冻得通红的男孩,“只是进了那隧道,生死自负,就你现在的单窍底子,怕是进去就被那使者给甩没影了。” 淳于让颐等人不再看那倒悬于挂壁的豺面女子,而是打量起这地底的隧道起来。几十丈只有一盏极为幽暗的溟灯吊在壁上,风声倒灌,如女子轻轻呜咽。 豺面使者终于发声,“差不多是时候了,买路令抛给我,我带你们六人去往第二试炼场。” 刀疤女子心怀戒备,试着问道:“尊使,你说第二试炼场,那地面上的厮杀,已经算我们过了第一场试炼了?” 豺面女子轻轻摇头,自上而下探出一只手。 墨袍公子哥第一个将令牌抛上去,众人这才纷纷效仿。待得女子收齐六块令牌,勘认无误后,将六块令牌放入了自己手持的那块巨大令牌之中,原来那块两尺长短的巨大令牌,竟是中空的。 之后女子纵身跃下,与六人说道:“跟好,一旦跟丢后沦为凿山奴,可是永世不得翻身的下场。” 然后一眨眼的功夫,豺面女子已在几丈之外,而肩上扛的那块巨大令牌,由于里面六块令牌晃动的缘故,发出互相撞击的砰砰之声。 蒙面客一个箭步紧紧吊在使者身后,其余人纷纷效仿,灯光幽暗,伴随着咚咚声响,似通幽冥。 没过多久,隧道内出现了分叉路,豺面使者道路熟稔,腾转挪移毫无凝滞,起初众人还都纷纷留下记号以防走丢,后来也不知道奔跑了多久,身上做记号用的暗器等物都用光了,前面使者依旧在不回头地往前跑着。 大家这才恍然,原来这才是第一场试炼。 第一个掉队者已经出现。 正是那位苦脸老者的首徒。 之后刀疤脸女子脚下轻身符箓用完,已经无力走下去了,身旁道侣赶紧蹲下身背起女子,想借着最后一张符箓继续赶路,依稀盼着第二场的试炼场所就在眼前。 可就在男子蹲下这么个档口,眼前一个恍惚,已经寻觅不到前方使者及其他人,唯有那咚咚之声不绝于耳,渐行渐远,而伴随着使者离去,身后的溟灯也开始渐渐熄灭,男子一个咬牙,当机立断,发足向身后奔去。 只要能回到稻田处,总有办法上去,总好过一辈子为晚稻街凿穿内泽! 可没走多久,两人眼前一黑,似被什么东西击中脖颈,便人事不知了。 之后相较前面平坦的隧道,有了起起伏伏的波动,墨袍男子、执花蒙面客都多少有了粗重的喘息声,淳于让颐听声辨色,已经可以肯定那位蒙面人,是位女子。 三人也察觉到前方使者与自己一样,已经快要到达极限了,这也就意味着,第二处试炼场,不会太远了。 就在那位墨袍公子在一路高攀十余里后快要支撑不下去时,前方出现了强光,三人精神一振,咬牙跟上使者,进行冲刺。 四人来到隧道尽头,进入了一处巨大空地,似是一处校技场,里面已有两人恭候在此。 虫兽面具使者,任城。 淳于让颐与任城眼神交流一瞬后,便已了然于胸:假装不认识。 两位使者走到边角处盘坐于地,虫面人拿出些肉干类的东西与豺面女子分食,私下窃语。任城也留在原地,并未上前与其他三位持令人交流。 墨袍男子的茶壶里早已干涩,为了应对接下来的试炼,摔烂茶壶,取出里面早已放好的灵珠,盘腿汲取气机。而那蒙面女子的茶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衰败下去,于此同时,女子也一改刚到此地的疲惫之态,开始饶有兴致地打量起这巨型场地来。 一炷香后,木脸面具的男子引着四人来到了此处,包括木脸面具的男子在内,五人一到此处全趴下了。 “怎么回事?”豺面女子大声问道。 “别提了,迷路了,半天才转回来。” 豺面女子翻了个白眼,就不再搭理这没有正行的家伙了。 第八十六章 乐园 豺面女子自然知道他去做了些什么,只是如此心善,又有何用?故意跑慢,甚至泄露试炼机密,真当自己已是街上人了? 而且今年会在他们三人中择取一位去往内泽,你侯磊就这么愿意主动舍弃机会,在暗无天日的隧道里度过一生一世?虫面男子轻声冷笑,惹来豺面女子的不快,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虫面男子便没再发出声音了,行行行,你图意在乎来此之前师出同门的侯磊,我又不在乎,那么此次只需自己带来的这位持令人在此后的争夺中胜出,那便可以与这位任老前辈一起去内泽了。 虽然规矩以内,自己不得泄露身份,与任城言语几句,可这位老一辈的秃噜山野修,确实值得自己押上全部。 三十多年前,有幸被任城带人劫道于秃噜山下,才晓得真正的山外有山。 那会儿的自己,自己的师傅,都不是他任城的一合之敌。不但一车押送的物件上了山,自己也曾有幸上山做了几天的“座上宾”。 后来镖局带钱来赎人,又是一场买卖,自己也差点在镖局的算计中身首异处,活命后流落仲南一带,此处作为大仲曾经的陪都之地,出过好些个异姓王爷,这些年仗着赚那死人钱,加上自己足够努力,连开两窍,也成了当地颇具名气的四窍修士。 不曾想几年前一次偶尔的盗墓之举,触动机关挖蹋古墓,掉入这大隧道之中,本以为碰上大机缘的自己兴奋不已,一路狂奔,直至迷路,随后火折燃尽,眼前一黑,人事不知。 老黄历了。 与这对师姐弟持令来此不同,自己似乎到哪,都像是个客乡人。 晚稻街容不下自己。 待得一处漆黑隧道里走出一人,豺面、虫面及木面使者同时起身。 跟着木面使者来的四人再混不吝,也晓得利害,纷纷坐了起来,其中一名满脸血污的女子目光流转,直直盯着木面男子的背影。 若不是这位木面人的突然出现,可能会在厮杀中死得只剩一人而已。 那个人,只能是自己。木面人一出,主动泄露接下来的试炼内容,纷争即止。 “今日死手之敌人,明日携手入泽之同袍。” 出现之人脚踩云履,手持拐杖,手臂颤抖,已不再年轻。虫、木、兽三位使者上前一步,一起参拜:“见过许掌令。” 许姓老人口呼,“欢迎来到乐园!”随之轻轻甩了甩未持拐的那只手臂,然后指点了任城所在的那支“队伍”。 “任道友身后,竟是无人结伍,实乃憾事。” 此言一出,不仅所有人目光都转向任城方向,就连任城本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 “尊驾识得在下?”任城上前一步,抱拳问道。 “吾与你家当家是一辈人。在泽内有过并肩之谊,荣旭走出‘乐园’时,我按照尊上的吩咐一路尾随,迎接荣旭归山之人,有你一个。” 任城上前一步,双拳过眉,腰背弯到极致,毕恭毕敬拜道:“见过许素前辈。” 许素眼前一亮,摩挲了一下杖头道:“怎么,荣旭提及过老夫?” 任城不敢怠慢,再次上前一步道:“荣大当家每每在我与回鹘面前提及前辈,亦是前辈这般精神奕奕的神情,说在春丘斗虬斩蛇一事,许前辈是出过大力的。” “哈哈,好他个荣旭!明明取到了那只大蛇的心头血,收为己用,却偏偏来捧杀老夫!起来说话。”许素似乎被任城说出了心痒之事,竟是不照规矩,上前搀扶起了这位江湖“晚辈”。 “荣旭最近可还好?” 任城神色暗淡:“回许老前辈,大当家几年前出去做买卖,至今未归,亦无音讯,生死未卜。” “哦?以荣旭之神威,北域难逢对手,是不是去了别域做事,耽误了归程?” 任城摇了摇头。 许素摆摆手,“你啊,手持荣旭当年拿走的那块令,是担心你秃噜山没有荣旭做主,撑不起山头名号?” 任城再次摇头:“不敢欺瞒前辈,晚辈年轻不再,随时说走就走,趁着腿脚灵便,进去碰碰运气。” 许素笑意不减:“你大当家之事,我找人打探打探,偌大个北域溶血境,不能说没就没了!至于你,对我脾气,我看好你。不过你任城这队形单影离,其他人都去哪了?” “晚辈并非嗜杀之人,”任城顿了顿,以手做刀轻轻下压,“却也非任人宰割之辈。” 许素指点身侧四人:“可有人愿意陪在任小友左右?” 那名满脸血污的女子未有任何迟疑,话音刚落,已是蹿至任城身侧,向那许素跪拜道:“东域外人楚离京,愿随任老前辈驱策,共谋入泽盛举。” 任城先是点了点头,许素跟着点了点头,看向三位使者。 三人哪敢有异议,身形都是矮了一矮。 谁不晓得这许素,是十九位晚稻街持令人里最为性情不定,嗜爱打杀陆上人的一位? 见众人不再言语,许素轻轻点击拐杖,缓缓开口:“诸位持令前来,又能走到‘乐园’,就已经不是外人了。至此,除非通过考验入了泽,并为我们晚稻街谋得内泽里的所需之物,此生不能再见天日,尔等都已晓得?” 来到此处的无一弱手,在落下时已经想清利害,所以无一人有那退意,亦不再有人应声,许素对此见怪不怪,将拐杖插在地上,背手踱步,平淡说道:“一会三位使者会引着诸位去下处场地,下层试炼处,我希望剩下的不足一手之数。超过一手之数,三位使者都要下矿为奴,你们的生杀也会在下处的掌令使的一念之间,都听清楚了?” 众人心里都是咯噔一下,也就是说,下处地点,需要淘汰其中三人,可刚来此地,路上消耗气机气势已有大半,再有争斗,怕是力有未逮,过犹不及。 只是在场的八位都憋着一股劲,谁都没有提。就在这时,那位木面男子再次应声:“许大爷,按照规矩,来到此处,会有一炷香的休息时间,众人困顿,又渴又饿,就连我这位当使者的,都乏顿不堪,你倒是问问他们乐意即刻就走,还是休息一会再走?” 许素笑骂一声:“谁是你大爷!” 就这样,在侯磊的争取下,诸人有了一炷香的喘息时间。 楚离京抹了抹脸上血污,凑近任城道:“任老爷子,你这杀伐果决得很,路上一个都没剩下,都给宰咯?” “姑娘说话冒失的很,我任城岂是那乱杀之人?” “不瞒任老前辈,其实我倒是很想把途中这些人都杀了,可那木面男子说这些人会是我后面担因果,共面敌人之人,所以我便没有出手,否则...” 任城坐在原地呵呵笑道:“姑娘真是菩萨心肠。” 楚离京并不晓得是这任城在打趣他,还嘿嘿笑道:“这就算菩萨心肠啦?这木面男子出来之前,我这边被我宰了起码有两手之数,到手的买路令有这么高了。”楚离京用手比划着,见任城也不接话,有些无趣,凑到任城耳旁低语道:“一会入了隧道,请任老明示下手的对象。” 任城见女子终于说道了点子上,也不客气,低声回道:“除了那个独臂男子,楚姑娘出手可以全凭喜好。” “为何偏偏那人我动不得?” “因为你会死的。” 楚离京撇了撇嘴,心想十几年前的四处大泽都闯荡过来没死,一个断臂的残疾人,有什么好怕的? 淳于让颐这边,主动报了姓名家门,持花女子摘下面罩,淡淡说道:“我叫谢湫,跟着家兄学过点把式,并无师承。” 身旁墨衣公子笑道:“谢姑娘衣衫中裹藏之物,应该是你的杀手锏吧。” 谢湫冷冷看了眼这位公子哥,公子哥笑着向两人抱拳:“洛宁,前面较量脚力,确实是我最弱,尽量不在接下来的路途里拖了两位后腿。” 淳于让颐向其点了点头,低声说道:“一会你我三人抱团行事,切莫被人分割开来,面对那位叫任城的老者,能跑则跑,不可力敌。” “当真是那位秃噜山的二当家?”谢湫脱口问道。 洛宁皱了皱眉头,见淳于让颐点了点头,就不再言语了,向淳于让颐及谢湫各抛出一粒灵珠示好,淳于让颐摇了摇头,示意自己并无气窍,而谢湫默默收下,也未有言语上的答谢,洛宁也没生气。 自从在蓉城铩羽而归后,庞棋迷带着谢湫回自家山头等待大哥音讯,一旬后,谢荇才归得山来,耳下被削去大片血肉,多处骨折,一身是伤。 谢荇抛出身上的买路令,计划有变,魏助我身死,自己与庞棋迷伤势不轻,本来留给魏助我的这块买路令,只能是谢湫去碰碰运气了。 至于兆紫那边,谢荇打算伤好之后再作计较。 临行前谢荇给了谢湫三支茶花,汲取气机方面,远胜灵珠,如遇危机,可瞬息间汲取大量气机,不至于没法发挥那条雷虬的十成威力。谢湫看了看身旁二人,这位洛宁,不像是个关键时候靠得住的,需得防上一防,倒是那位独臂青年淳于让颐,身形及身上气势与大哥颇为相似,让人放心。 一炷香后,随着许素一声令下,三位使者引着八人向隧道更深处奔去。此处隧道较之前的更加宽广,一路向下奔去。随着时间的推移,隧道越走越深,越走越暗,而奔行在前的三位使者却越跑越快。 “跟好了,”淳于让颐轻声提醒身侧的洛宁和谢湫,“需要提防其余二组率先发难。”谢湫终于不再藏拙,缓缓抽出了封在身后竹筒里的那支古朴雨伞,与之前不同的是,此伞伞柄已有龟裂缝隙,而伞面自伞心处开始蔓延出细密雷纹,忽明忽暗,引得周围人侧目。 就在此时,淳于让颐大呼一声“小心!”随之身躯后仰,背贴地面,向前滑了几步方才站定,身后洛宁还未晓得出现什么情况,便觉手臂吃痛,下意识抖了抖肩膀,还未来得及喊痛,左臂已经被人整齐地划断。 “啊!”随着洛宁的一声惨叫,正式拉开了争夺战的帷幕。 兆家祠堂内,兆会在来回踱步。 兆昭归位,来到祠堂滴血弹至祖宗图谱的挂像后,起了偌大声响。挂像之人走出相框,与这位本该叫做兆紫的年轻人合二为一,瞬间便有了连兆会都看不清的修为傍身。 当时的兆会只觉肩头一轻,便被这位“老祖”提起,眼前一花,已在自家祖师堂几百丈之上的空中。 这位如今该称呼为曲家涟的年轻男子面容模糊不清,兆会晓得厉害,运用自己不算熟稔的御风神通纳头便拜,“不肖子孙兆会,恭迎老祖归位!” 现如今改称呼为兆昭的男子俯瞰依然跪在祖祠前的那个兆紫,大口喘息,显然这一天多路程驾驭云盘,自身损耗颇大,却是连头都不敢抬起,与身前这位当代家主如出一辙。 兆昭淡淡开口:“兆会,走到今日,可否有修行上的路障?不妨说来听听?” “回老祖,九糜师伯言称自己这衔脉后期瓶颈大如鼎,想在丹田凝聚出灵海,只靠水磨工夫,怕是需得三百载。” 兆昭轻轻用手指点在兆会眉间,停顿片刻后,缓缓开口道:“九糜师侄说得没错,我们兆家功法以诡诈为主,出其不意,攻人不备,越往后走,越是落了下乘。”说完兆昭摇了摇头,背对兆会望向放题宗凌竹峰方向。 兆会以膝代步向前爬了几步,再次将头埋下,看向地面,“还请老祖给指条明路!兆会不才,定会将兆家带入北域一流世家,不再仰仗放题鼻息!” 兆昭回过头来看向兆会,轻轻扶起,笑道:“你倒是没忘了祖训,吾叔父兆麒创立兆家之时,正值人魔大战落下帷幕,北域作为众大妖撤离之地,百废待兴,遍地都有机缘捡,直到百余年后我执掌兆家,入主凌云峰,才晓得这北域最大的机缘一直没有被众人搜刮去,我没你机敏,一心想将机缘攥于自己手中,贸然入泽一探究竟时,被人家一巴掌拍了个魂飞魄散,所留残魂寄于青竹之上,连怎么回到兆家的都不知道!这些年来浑浑噩噩,青竹辗转兆家诸多不成才的家生子手中,直至今日,方得一丝清明,兆会,你当寄我遗志再次入泽,索取这份天大机缘,凭日登天,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的。” 兆会激动不已,抓住老祖双手,直勾勾地定住兆昭那浑浊不堪的眼睛沉沉说道:“还请老祖指一条明路。” 兆昭指向西北,“你可知道有一处蔓藤覆盖大地?你若能收为己用,为‘补天’的那位尽一份绵薄之力,多了不敢想,指日金丹,还是有点盼头的?” 兆会大吃一惊:“老祖说得可是十里荆坡?” 兆昭摇头又点头,“现在是这等称呼吗?史料记载里,此处名叫大藤,与春丘水精、小云泽号神山、秋云泽戮火岛、菖木泽翼峰,并称天泽神祇五大行宫。” 老人依然忘不了那位自称绗瑟的男子一巴掌拍死自己的事情,念及于此,抖了一抖,看着身边这位脸上阴晴不定的子孙,继续说道:“只要你找到一个人,并能劝他来到大藤举行仪式成就木神,这等泼天功劳,雷神刹那定然会给你一份属于你兆会的大机缘的。” “老祖,你说的那人,身在何处?” “小云泽号神山,自称风神的种子的碧绿小人,便是你要找的那一个。” “可此泽之大,可以称得上是内泽第一大泽了,那号神山,又在何处?” “小须弥峰西北,菖木泽东北,便在一株大石榴树的上空,吾传你一门秘法,只需捻住一样物件便能寻到那里,路上多猴类妖兽,不乏与你修为相当的,切忌力敌。” 说完,兆昭在青竹内抽出一样物件丢给兆会,“此物便是那株石榴的一块根茎,寻到那处石榴树,便好说,族内可还有衔脉期坐镇?” “回老祖,家内族叔,十几年前刚刚迈入衔脉期,初期境界已经颇为稳固,已准备了大量丹药准备借助百醢峰灵气冲击衔脉中期了。” “百醢峰?我们兆家果然还是离不开放题啊,也罢,回头与他交代好后事,以你修为,便随时可以动身了。” 兆会再次拜谢。兆昭摆摆手,再次从竹筒里抽出两张精致丝纸,交于兆会,“其中一张,是这门寻物术法的总决,不需要如何参详,只要灵珠足够,三千里内便会有响应,至于第二张丝帛,可交于下面跪着的那小子参详,我看出来了,他虽然不是兆家人,却根骨不俗,是那种厚积薄发的修道美玉,如何敲打利用,看你火候了。”兆昭顿了顿:“至于我寄付的这位真正的兆家子弟,我自有法子让他快速入衔脉,你不用过于操心,至于他的心境拔河,虽然暂时是我赢了,可到后面随着他的修为提升,终究还是我泯灭于世的下场,我大事已托,兆家有没有我兆昭,已然不重要了。” 第八十七章 休门 抵达“乐园”第二处地点的总计五人。 除去任城身上干干净净,其余几人都是一身血污,淳于让颐最终还是没能保下洛宁,在被与任城一组的楚离京偷施暗算后断了一臂后,基本已是失去了一战之力,即便淳于让颐拼死相护,依然是被任城缠住,低声轻语一句,淳于让颐于心不忍,一脚将洛宁踢出围杀,再挥臂向楚离京,洛宁不傻,看出门道,拼命向后奔去,这才捡回一条命。 至于本与楚离京一组的三人,她本人更是痛下杀手,那根与黄鸣手中金线子母飞刀同出一源的坚韧草丝建功极大,在楚离京手中犹如自己臂膀,不亏是跨过三泽而不死的离京人,就连任城也暗暗心惊,此女年纪轻轻,对敌老道,手段残忍程度,尤胜自己年轻那会几分。 侯磊于心不忍,本要去阻挡几分,可图意拉住侯磊臂膀,示意其只管赶路,一而再再而三坏了规矩,真就要下到底层,抄起铲掀,做那永世不得超生的勾当了,侯磊冷冷看了眼不时往后看的虫面男子王酉,轻哼一声。 王酉心下畅快,便没有与侯磊这小屁孩计较,不曾想任老前辈临时搭伙的那名矮小女子,竟是如此硬手,如此看来,自己入泽向死而生,把握便更大了。 回到晚稻街,定要为任老前辈接风洗尘,不能太小家子气了。 直到侯磊那队逃走的一人没有回来,已是足五之数,除去楚离京偶尔会骚扰一下不远处的淳于让颐,便没有太大动静了。此时距离上个地点,已是辗转奔波了三个时辰,任城眯了眯眼,这下坡路走了起码有半个多时辰了,这得距离地面多远了? 旁边楚离京善意提醒道:“老头,该是快到了。” 任城收回思绪,看着前面光点越来越亮,点了点头。与此同时,侯磊带着的那人也自觉势单力薄,投了一直没有主动出手的淳于让颐这边,见到前方光点,也说道:“贤弟,这应该是到下处地点了。” 淳于让颐不愿与这位对洛宁落井下石的男子多说话,只是抬头看了看前方,而吊在最后面的谢湫,长吁一口气,捏开洛宁临行时赠与的那粒灵珠补充气机。 方才厮杀,古伞内老虬蠢蠢欲动,似乎对那位杀伐果决的女子很感兴趣,只是虬不出伞,无法与之言语沟通,想不明白为何老虬只是短暂沉睡了月许,不经召唤就会醒来。 不是坏事,却又不是什么好事。 自己此时,经蓉城一役,已然不在巅峰。 光点越来越大,靠近后才发现是一处有着大量溟石打造的巨大石门,石门半开半掩,门前站有三名披甲人,居中者并未配胄,花白胡子略显年长,手按一柄佩刀不怒自威。 王酉跑得最快,距离五丈开外率先拜道:“三掌令、十三、十四掌令使。” 此人正是十四名掌令使排行第三的钱祺、排名十三的章路平及十四掌令使王年光,除去王年光是开窍期修为,钱祺与章路平都是衔脉期修士。 而钱祺更是位在衔脉后期停滞了一百余年的“大修士”,瓶颈之大,已经不是几瓶丹药,几次内泽之行能解决的了了。 副街主曾在远行前提过一嘴,你钱祺的攀登之道,缺了天时。 钱祺瞥了眼侯磊,侯磊缩了缩头,又扭头吐了吐舌头。 前来试炼的五人悉数站定,钱祺打量几人一番后轻咳一声,淡淡说道:“能到这里的没有弱手了,报上名来。” “秃噜山任城。” “东域散人楚离京。” “北岸山淳于让颐。” “隋南散修谢湫。” “三江城水都镖局李神驹。” 张路平随口问道:“李神驹,你与李嘉年如何称呼?” “回掌令,”李神驹有些意得志满,上前一步道:“正是不出五福的家中叔父。” 张路平笑了笑,“你来得正好,你族叔挖了四十余载的隧道,前几日刚刚入殓,你若能在最后一关加把劲,还是有希望带着老先生的骨灰回三江城的。” 李神驹瞬间面色僵硬,尴尬地笑了笑。 钱祺向王光年点了点头。 后者走到门前,开启了门前一道侧门的禁制。 王光年,末席掌令,却兼顾研习妖兽言语驯化及内泽天然禁制两途,十四掌令里,许素入泽可死,张路平可死,甚至钱祺亦可死,唯独他王光年不能死,一旦断了此道传承,就不会有源源不断的妖兽为晚稻街打通更多隧道路经,去采硕内泽果实了。人力?仅凭那百余个开窍期矿奴,能干什么? 任城打量着王光年,此人眼熟。虽不晓得叫什么,确实是在年轻那会见过的,只是一时半会记不起了,随着门开出了一道缝儿,身边楚离京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惊惶地晃了晃任城袖子,“老头,里面危险。” “楚姑娘何以见得?” “熟悉的味道,门里刮出来的风里的腥腻气味,是内泽的味道。” 钱祺笑道:“楚姑娘说得不错,我们现如今的所在,已是内泽春丘的下方了,诸位,老朽不才,在此督办最后一场试炼事宜,规矩简单,通俗易懂,你们五人分数木、豺、虫三支队伍,三支队伍齐入休门,将其中的琉璃瓶取回者,便能代表晚稻街去往即将开泽的春丘,若能取回春丘稀有材料及寒潭中我街上所要之物,便能获得自由身,没有异议的话,即刻试炼。” 随着门缝越来越大,里面的雾气便如同锅里溢出的沸水般滚落出来,淳于让颐正待上前,钱祺又笑着说道:“既然侯磊队伍人最少,就由着他们先进去吧,事先说好,哪只队伍捧着琉璃瓶出来,一队人都有去内泽的份,所以要和队友配合好,毕竟你们修为尚浅,内泽之行也不是一个人的事儿,队友活着,你们才能活着。侯磊,愣着作甚?速速带着神驹兄弟进去吧。” 侯磊正待呈口舌之快,被身后的图意捏了一把,努了努嘴,提了提裤子,快步走进大雾。李神驹不敢怠慢,强提一口气机,也跟着侯磊走了进去。这不进来还好,进到门内的李神驹深吸一口气,好家伙,如此大雾,当得起伸手不见五指了。 愣神之际,便听到不远处的侯磊喊道:“神驹老哥,一会我会在身上安插两支麝香棍棒,既能在一丈内起到照明作用,亦能在距离五丈内散发出香味,即便看不到我,亦可通过气味寻到我,同样的棍棒也给你一根,此棍棒可燃烧小半个时辰,光亮很浅,切莫跟丢了。” 李神驹哪有什么主意,小鸡啄米般点头,不过一想到侯磊根本看不清自己面容,忙回道:“侯老弟,你我两人弱势,即便抢先一步,拿到那个什么琉璃瓶的可能性,有多大?” “老李,不瞒你说,我也是第二遭进到这地方,上次进来,也就是我与师姐和你们身份一样的时候,那会儿瓶子是藏在几个难缠的妖兽中间的,进来后鬼知道个东西南北,我俩进来后如鬼打墙一般,我还好,师姐被一只狐狸模样的妖兽还抓伤了,进来后团团转了半个多时辰,也没瞅着那瓶子藏在哪,就听着外面的人和我们说可以出去了,然后便落选了,不过你也别灰心,但凡走到这一步,只要不被这其中的妖兽杀死,都不会下隧道了,晚稻街那边有酒有肉,也有地方住,当然也能修行,滋味不差的。” 李神驹强颜欢笑道:“侯兄弟说的是,可持令前来,可不是为了什么在晚稻街过那寻常日子不是?趁着年轻搏一搏方是正理,一会遇上妖兽,能打就打,不能打交给我这当大哥的,贤弟只管取走琉璃瓶。” 侯磊笑了笑回道:“李大哥说的是,不过活着还有走到地上的盼头,要是死了,可就什么盼头都没啦。”说完再次打开火折子将那三支麝香一起燃了,递与李神驹。就在此时,王光年的声音响起:“下一组。” 侯磊指了指一个方向,轻声低语:“走这边。”便整个人扎入了大雾之中。 淳于让颐进得门中,倒吸一口气。 这是内泽的地下?如果春丘的大雾与此地如出一辙,那简直便是入了寸步难行的境地。身后图意淡淡说道:“淳于兄弟,谢湫妹妹,听好了,若要夺瓶,必然要少不得与王掌令圈养的这些妖兽打交道,据我所知,其中妖兽以狐、狸及熊为主,在这片方圆不足五里的休门之内,不出所料的话,那琉璃瓶会在居中的位置,不会太难找的,怕就怕这些妖兽神出鬼没,一个不留神,可就真的要葬身其腹中了。” 谢湫心里咯噔一下,问道:“真的会吃人?” 图意点了点头,向二人各自抛出一支麝香棍棒,与侯磊那只不同的是,图意这根更像是一枚蜡烛,是经过图意用心修改过的,看得出,图意相较于随遇而安的侯磊,是真的想离开晚稻街的。 淳于让颐点燃蜡烛,率先步入雾中,居中的是有些阵法神通的谢湫,垫后的,是看似纤弱,实则是实打实四体窍底子的图意,三人一字排开,前行片刻后,王光年的声音再次响起:“王酉,该你们了。” 第八十八章 初次交锋 王酉笑了笑,向身后王掌令抱拳后,第一个进到休门之中。 任城也没有迟疑。 待得楚离京也走入休门后,大门缓缓紧闭,在此期间,王光年的话音由缓转急:“诸位速去速归,休门只在一个时辰后开启片刻,到那时没能准时走出的,对不住,就陪里面的小家伙们多呆些时日吧!” 任城看向王酉,王酉苦笑道:“确实如此。任老当家,我虽未参与过选拔,却也在此间活了有些时日了,不把休门情况摸清,也是不敢来当这虫面使者的。” “王酉,若老夫没有记错,你便是长春山镖当的那名修士弟子,上过我们秃噜山的。”任城一席话让王酉震惊不已,不得不摘下那虫面面首,抱拳向任城行礼道:“正是在下,任老好记性,一别三十余载,别来无恙。” 任城笑了笑,“干嘛不在第一次相见路上便与自己相认?是老夫手段果决,寒了王大镖头的心?” 王酉赶紧否认道:“规矩所在,不敢摘下面具与任老相认,实不相瞒,当看到任老出现在稻田时,王某心下欢喜,一点都不比已入内泽差了。” “哈哈,这嘴跟抹了蜜似的,王酉老弟,说来听听,这休门内到底有何门道,我们已经落后于他人,不妨边走边说。” 王酉带头移步。 “任老,楚姑娘,两位手段,数得上此行人中翘楚,可一些个手段,却是不宜在此处施展的,甚至两位的很多神通,多少都会打些折扣,因为此间最大的敌人除去竞争对手外,是那些皮糙肉厚,嗅觉异常灵敏且毫无人性的畜生们。”王酉见二人已经跟上,挥了挥前方大雾,继续说道:“掌令常以血食将其饲之,虽稍脱野性,依然是实打实的春丘妖兽,诞下二代子的野性会稍有不如,可是妖兽诞子何其之难,休门修建年份也仅在不足二十载,所以内部妖兽,大多便是那野性未脱的一代妖兽了。” “不足为惧,”楚离京冷哼一声,“我就不信你们掌令当初捕获的都是成年妖兽,估摸着捕捉回来的,都是些幼崽,二十余年的培育,能成何等气候?” “姑娘有所不知,光年掌令志向颇远,虽如姑娘所想,捕获幼兽杀力不大,可无一是那不擅争斗的弱者,因为做成此事,将来便不用去那春丘亦能有源源不断的妖兽之血,到时候晚稻街的溶血境武者,便会多出不少,到那时便有去往地表,与三宗抗衡之底气了。” “一会任老可交由小的在前探路,两位尽管在我身后两丈左右,琉璃瓶光亮可照十余丈距离,遁着亮光,便可寻到此物,不过一群妖兽环伺其中那是定了的,届时由小的引开兽群,两位尽快探宝,耽搁不得。” 楚离京当然没意见,毕竟当头之人,危险之大,难以想象,先前自己家乡那只队伍的几十位引路之人,没有一个好下场,大多数都葬身在了妖兽腹中,没死的也在遭遇东域人时被打死了,而做鸟兽散的离京子弟,好歹还有个一线生机。 任城也没多说什么,只是轻拍王酉肩膀,示意其小心。 王酉咧嘴一笑,从自己怀里抽出一个巴掌大小的瓶子,轻声对二人说道:“此物是之前墓里寻出的宝贝,夜光材质,入手温凉,足可以假乱真,美中不足的是此瓶无光不亮,否则足以以假乱真迷惑其余两队,两位能否想想办法?” 任城没有犹豫,从衣兜里抽出两粒特殊材质的灵珠,笑着说道:“王老弟尽管取去,此珠虽是灵珠,却因材质特殊有些照明效果,老朽不才,来之前生怕这晚稻街路上黑灯瞎火没点亮光,不曾想到了这里,还真排上了用场。” 王酉心中一喜,老汉子做事果然稳妥老道,接过珠子后递过那麝香味道的香烛,自己率先燃了一根,大步向前走去。 约莫一炷香已经快要燃尽时,王酉续香再燃,就在此时,队伍最后面的楚离京轻声低语,“有动静。” 王酉心中微惊,轻轻捻出一张品秩不低的火符,过了几息后,王酉才听到一丝野兽的低吼之声,及踩踏石子的细碎声音。 “是探路的狼首,这是此处为数不多的群居野兽,极为难缠,任老小心了。” 任城不以为然,落后的那只脚轻点地面,人便贴着地表向发出声音的方向跃了过去,这一跃已有一丈多,任城定睛一看,见一双碧幽幽的双眼,老人冷哼一声,右手轻拍地面,左手前探,直拧狼头。 那只狼首似乎觉出危险,地下沙沙声响,已开始后撤,可哪能快得过急速奔袭的任城,那狼首倒也果决,一个扭头,一尾如铁针般的狼尾倒抽任城,任城艺高人胆大,哈哈一笑,已是抓住狼尾,经过四五次摔打,哪怕那只狼首头硬似铁,也停止了呜咽,身子软了下去。 王酉与楚离京奔将过来,任城已撒了手,看着手上血肉模糊的样子,苦笑道:“扎手得很。” 楚离京比任城更了解内泽妖兽,手中铁线向那狼首脖项卷去,就在此时,地上那只狼首竟然“活”了过来,以迅雷不急掩耳之势向大雾里奔去,可楚离京历经六千里的内泽之行岂能易与?那如鞭如臂的铁线瞬息间延长了一尺有余,卷住了一条后腿,给硬生生拽了回来,狼首后腿鲜血四溅,眼中竟是出现了拟人般的惊恐神色,随即转为果决神情,深吸一口气,大声哀嚎,王酉眼疾手快,一根棍棒点向狼首咽喉,再敲向狼首头颅,可那狼首的头颅是全身最硬之所在,王酉用力过猛,发出叮地一声,虎口生疼,心下大惊:“难怪这畜生能在任城手中活命,原来门道在此!”就在此时,任城裹含气势的一记拳头在此击向狼首头部,随着一声骨裂声响,这名仅仅只是探路的狼首这才没有了声息。 任城与王酉面面相觑。 就在此时,楚离京大喝:“任老,脱掉鞋袜,撕下裤腿!” 任城一惊,发现原来这狼在临死前,将一泡尿撒在了自己的靴子和裤子之上,这样一来,狼群势必遁着气味寻到自己,到时候别说夺取瓶子,就连应付狼群,都是见让人头疼至极的事情,在这方圆不足五里的地方,或有性命之忧也在两说。 “楚姑娘,王酉老弟都对这妖兽一知半解,为何你会对此等妖兽的习性摸得一清二楚?”任城撕下整片裤腿后露着大腿,轻轻拍打,“难道你去过内泽不成?” 楚离京淡淡一笑,“任老莫开玩笑,我这年岁怎可能去过内泽?只不过东域对这类狼兽摸索的比较透而已,但凡想去内泽的,这些课业是要做足的。” 王酉眼珠子一转,不疑有他,将任城给的两粒珠子拿出,又取出那死人堆里摸出来的夜光琉璃瓶,轻轻放在地上,而那灵珠叩开后,微弱的光芒也渐渐亮了起来,琉璃瓶一经映射,温润的光芒也渐渐照亮了周围。 任城点了点头,狼群一会便会根据气味寻来这里,一旦其余两组发现瓶子,便会是与那赶来此处的狼群不死不休的下场,任城指了指前方,示意该走了。 在一汪不大的水池中央,有块天然奇石,奇石上方有个一尺高低的琉璃瓶,瓶口散发出屡屡气机,一瞧便不是凡物。而此时不远处的李神驹与侯磊,陷入了苦战。 倒不是什么特别大的个体,却成群结队,浩浩荡荡。 蝼蛄。 寻常的蝼蛄,仅有拇指大小,而他俩面对的蝼蛄,不仅有半尺左右的体型,而且均会振翅,以身体冲撞侯磊及李神驹,劲道不小。 “李兄,此种蝼蛄,名叫‘缩翼’,繁殖能力极强,是此地妖兽的主要食量,只是不曾想到精心培育这些个年头后,竟会长成如此个体。”侯磊拍打着身上缩翼,便向不远处的李神驹提醒道“切不可被这虫子上身,一旦被扑倒,顷刻之间便会又有大量个体涌上,到时候便是尸骨无存的下场了,神驹兄,你听到了吗?” 李神驹自然是听到了,只是脑筋急转,想的是别的事情。 这时侯磊的声音更显急促,“李兄,你用符箓帮我驱散掉这些蝼蛄,我设法去取宝!” 可侯磊话语放落,就听到李神驹冰冷冷的声音:“小兄弟,你道行太差,还是在这呆着吧!” 只见李神驹身形拔高,一甩衣袖,抖落掉大片蝼蛄,而就在此时,侯磊为掩护李神驹祭出了一张火舌符箓,火苗如羽毛般抖落,点燃了大片蝼蛄,半空中开始下坠的李神驹点了点头,道行虽差,可一路走来,心肠不错的。 李神驹在下坠时一掐住两张符箓,一张是木属的“铺路符”,一旦祭出后砸向地面,便会有一块形状各异的蕨类榉木铺就,而李神驹手上这块,竟是一块更为罕见的锐金类现形符,此符化形后一分为二,薄如蝉翼且锋利无匹的一片向下方蝼蛄的虫母飞去,众飞虫纷纷以身护主,均落得个一分为二的下场,眼看便要飞至母虫身上时,李神驹的身形已经落在了那块巨大蕨木之上,随着一声强有力的踩踏声,那枚锐金暗器也正中了母虫的甲克,铮的一声,足有两尺大小的母虫用甲克弹掉了那枚锐利暗器,只不过也落得个甲克碎裂,溢出淡绿色汁液的下场,母虫一声嘶鸣,便顷刻间钻入地下的巢穴不见了。与此同时,大片的蝼蛄开始原地打转,失了章法,也再不会去攻击侯磊与李神驹。 侯磊又惊又喜,而李神驹露出了一丝苦笑。 因为他已经察觉到奇石后面,躲着更厉害的大家伙。 第八十九章 夺瓶 (新春快乐) 李神驹轻踏蕨木,略一犹豫,手中那枚锐金匕首反握,缓缓向那母虫钻入地面的方向走去,此时距离那琉璃瓶,不足十丈。 感受着手中匕首正在逐渐“粉化”,已经由不得李神驹多作考虑,方才侯磊的那自下而上的火舌符箓,难保不会引来其余两队前来夺宝,即便隔着迷雾,可这只是个方圆五里的迷你之地啊,所以才说侯磊心肠虽好,可那记符箓,给李神驹提出了不小的难题。 硬碰任城?李神驹倒是可以一试,只不过身边多了本该是队友的楚离京,可就不好办了。李神驹将那母虫钻入地下的洞穴入口踏实,丢出了比飞出去那把更加厚重的锐金匕首,径直向那承载琉璃瓶的底座飞去。 只听铮地一声,隐没入大雾的匕首不知被弹飞去了何处,可从那瓶子纹丝不动地样子来看,那匕首并未集中那看上去并不算粗的石座之上。 只是几息后,这瓶子怎么会自行移动了? 原来那琉璃瓶摇曳着微弱的光开始朝着另一个方向移动着,伴随着如犁地一般的轰鸣声,显得当下情况更加诡异,如同一只飘荡着的鬼火一般。侯磊踩着大片蝼蛄跃上蕨木,手持一把木棍,等着李神驹发号施令。 侯磊在他出手的那一刻已然晓得,这位一路上唯唯诺诺不爱言谈的李神驹,是一位不世出的符箓修士,而且所用之符,也都是自己见所未见闻所未闻的好东西,这让原本就不抱什么期望来此的他又燃起了一丝去往内泽的希望,只要夺到宝瓶带回去,那么几个月后出现在内泽的人里面,便有他侯磊一个。侯磊咬了咬下嘴唇,沉声说道:“宝瓶应该是被某种妖兽驮在了背上,行动不算快,只是这地牛般的动静,怕不是什么小鱼小虾了。” “不足为惧,应该不是什么擅长杀戮的物种,否则方才我投掷出那枚锐金符,被激怒的妖兽定然会向我们扑杀过来了。你跟好我,不到必要千万不要祭出火舌符箓,你这符杀力不大,动静不小,大雾里隔着十几丈估摸着都能瞧真切。” 侯磊这才发现之前帮了倒忙,尴尬地笑了笑。 眼看那瓶子摇曳的暗光已经越走越远,两人加紧脚步跟随,一直维持在双方保持三丈左右的距离,两人不敢冒进,李神驹轻捏灵珠,补给方才祭出符箓消耗的气机。 “进来多久了?”李神驹目不转睛,开口问起身边侯磊,侯磊沉吟一会,“快半个时辰了。” 就在此时,远处传来了嘈杂的动静,不用问,定是独臂男子或那老头已经跟着后方蝼蛄处打斗的痕迹寻了过来,眼看脚下越来越湿润,定是在附近有处不小的池塘,李神驹不再迟疑,手捏三枚符箓,轻喊了一声:“上!” 那类蕨木符箓再次凭借符箓现身,只不过这次不再用作踏脚石,而是整颗作为巨大暗器投掷出去,砸向那瓶子下方的妖兽,这蕨木分量不轻,发出巨大闷响,不过此时的李神驹也顾不得这么多,第二枚符箓符石已化为齑粉,李神驹一记横抹,符箓本身发出金色光芒,李神驹大喝一声,抓向遇风渐长的符箓一头,竟是抽出了一把三尺左右的金色长剑,与此同时,符箓本身化为金色粉末,反补大剑,淬炼长剑本身,使得剑身更加凝实,从祭符到长剑成型,不足五息。 那巨型妖兽似乎被重创,发出阵阵低吼,李神驹已一脚踏在祭出的那根蕨木的一头,奋力一踏,长剑反握,人已现身在琉璃瓶的上空。 李神驹倒吸一口凉气,透过浓浓大雾,已看到那只妖兽的背甲。如大刀刻就的背甲纹路的巨壳,像一只巨大的匣子一般,在一条缝隙中间卡住了一块巨石,巨石上面,便是那镶入其中的琉璃瓶了,大鼋拳头大小的眼睛里精光四射,在上空看那块已是不小的蕨木与之比起来就如同一根柴火般渺小,之所以低吼,怕是别的缘由。 嗖地一声,如藤条抽动的声响,李神驹便被抽飞了出去。侯磊心里咯噔一下,便眼看李神驹瞬间消失在了雾中,去向不明。 “李兄!”侯磊大吼一声,并遁着李神驹消失的方向寻了过去,路径那头大鼋,同样是被其锐利的目光盯的心里一咯噔一下,足有十余丈的背甲让侯磊不寒而栗,侯磊微微转动脖颈,发现那巨大背甲之后有一条极为粗大且灵活的长尾,看来李神驹便是被这尾巴给抽飞了出去,王掌令将琉璃瓶交给此妖保管,看来是有十足信心的。 就在愣神之际,一道身影从雾中探出,重重落在了鼋背之上,只见那男子深吸一口气,周围雾气便有了一道气旋围绕其打转开来,大鼋再次用带有尖刺的龟尾扫出,男子单臂探出,大吼一声:“趁现在!” 说时迟那时快,大鼋厚重的尾巴已经伴随着抽鞭声落了下来,淳于让颐顿感窒息,可已经顾不上太多了,马步扎好,独臂迎上鼋尾。就在淳于让颐被一尾拍中拼命卸力的同时,雾中随着淳于让颐一声大吼闪出了第二道身影,正是持伞的谢湫到了,只见谢湫浑身浴血,也不知是自己的血还是妖兽的血,而第三位蹿出的图意,明显是有伤在身了,头发凌乱,腰腹及大腿处均有伤痕,尤其是腿部竟是被什么给撕扯掉了大片血肉的样子,侯磊看到师姐负伤,心头一热,大喊一声:“师姐!”便跟着一起向大鼋背上冲去。 大鼋奋力甩尾,无奈被淳于让颐限制住,而淳于让颐此时在鼋背如犁地,脚下一双草鞋竟是被摩擦的燃烧起来,淳于让颐口吐鲜血奋力抓住长尾,只为给突进的两人多争取片刻时间,就在方才,三人在拼掉十余只狼首后得到了一只古朴玉瓶,不但消耗掉谢湫的一次祭出雷虬的次数,还让图意及淳于让颐负了伤,尤其是图意,作为一名四窍走巧劲打穴的武者,竟是拿这些个狼首毫无办法,若不是淳于让颐两次以负伤为代价相救,怕此时已经是个死人了。 可就在眼看谢湫即将得逞之时,这老鼋竟然丝毫不乱,一口气吸掉了周围大片浓雾,在口中喷射出一块足有脸盆大小的巨石出来,此时的谢湫距离那真正的琉璃瓶不足丈许,哪肯后撤?感受到一阵无与伦比的吸力后,眼前一黑,心知不妙,虽说第一时间撑开了古伞,依旧被巨石撞飞出去,如那离弦之箭,镶入石壁。 而图意见淳于让颐手臂打摆,脚下步伐如犁地,知道他坚持不了多久,心下一狠,气势再次攀升,向那老鼋甲上的那截石柱攀爬而去,此时老鼋口中再无巨石可用,自己转头的极限是无法触及高高在上的琉璃瓶的,可毕竟是活了不知多少年岁的物种了,开始发足前冲,只要入了前方池子,还愁没有伙伴相帮?淹也淹死这帮不知死活的人族了。 图意脚下一个踉跄,单臂死死扣住石柱,扭身再上,远处赶来的侯磊已是落在了鼋背之上,二人同出一门心有灵犀,无需多言,侯磊已是将负在身上的麻绳丢掷过去,而图意接住绳索后心中一定,快速结结至石柱之上,此结一旦结成,除非石柱断裂,这老鼋便休想甩开图意了,图意眼看上方三丈处便是琉璃瓶,热血一股子涌出来,加之师弟此次念及师门之情将到手的机缘拱手想让,心里也是多了很多感激,这么好个师弟,意中人却还在师门那边,可惜。 地表如地牛翻背,发出轰轰声响,老鼋虽然将那名男子甩下了背甲,可那女子借助绳索渐次攀高,始终无法将其甩落,受限于粗壮的尾巴被另一个独臂汉子拽住,已是到了看顾不住琉璃瓶的强弩之末,眼看水池尚远,只得用强有力的喙咬断一旁巨石,再次借力将碎石吐出袭击图意,可图意也看出了老鼋的作为,心急之下一跃而上,就在距离那琉璃瓶不足三尺之时,图意抬头看去,竟是一道人影快于她,落在了琉璃瓶前。 “是你?” 只见摘得琉璃瓶的那名男子回眸一笑,不是李神驹还有谁? 第九十章 决绝 原来李神驹被鼋尾抽飞后负伤不重,轻巧地落在了石壁之上,正待原路折回时,淳于让颐等人已经到了,眼见那大尾巴厉害,便有了让这三人打样,自己火中取栗的打算,目前时机成熟,再不摘瓜等待何时?就在图意结绳攀爬之际,李神驹行动了。 一页如同蝉翼般的符箓从衣袖中滑出,李神驹默念符文,那还未落地的符箓遇风而涨,李神驹冷哼一声,轻推符箓,随后身形一动,脚便落在了上面,在其气机的驾驭下,那不知是何材质的符箓便滑翔到了龟背之上,琉璃瓶与图意之间。图意见到李神驹如天兵天将般落在了自己上面,轻轻摆弄琉璃瓶,怎能甘心,贝齿一咬,切断下方绳索便向李神驹捆去,李神驹凭借对周围气流的把控已察觉到下方图意的动作,轻轻一笑,再次凭借那轻如蝉翼的符箓跃了出去,笑着喊道:“侯磊,我们走。” 此时的淳于让颐再也把持不住那尾巴,被甩到了空中,就在淳于让颐调整下落身形的时候,被老鼋一个甩尾抽飞出去,淳于让颐单臂格挡,才没有落得镶入石壁的下场,待得淳于让颐双足落地,那李神驹早已去的远了,图意跳下鼋背还在发足狂追,淳于让颐轻叹一声,攀上附近石壁,去寻谢湫下落去了。 正待李神驹不顾气机催动下方小云盘,将琉璃瓶抄入衣袖之际,前方雾中闪出了一条光线,李神驹吓得魂出天外,急忙驾驭脚下云盘符箓下坠,即便反应迅速,依然被齐整地割掉了发髻之上的头发,惊魂未定,李神驹已经破口大骂:“楚离京,你胆敢暗算我!” 李神驹话音未落,便听到了嗖嗖地抽线声,此时的李神驹距离地面犹有一丈距离,不曾定住心神之际,下方探出一只手掌,即便李神驹反应再快,也没能驾驭脚下符箓逃过这一抓,符箓被捏碎的瞬间,李神驹急忙跳至一旁,顺手将两张火石符箓丢向来人方向,第一枚火石符箓被来者拍出后并未影响其行进速度,外衣着火后火势伴随来人的呼啸风声渐长,衬托的老人面孔恍若神人。 正是任城到了。 在撕扯掉自身布杉并拍掉第二枚火石符箓后,任城一阵心安,是啊,与人对敌,才是我任某生平所长,想到这里,任城被符箓的劲道一阻,脚下稍有减缓,此时图意与侯磊一同赶到,却又被王酉拦住了去路。王酉自知不是这两人对手,可只要任城与楚离京拿下这善于藏拙的李神驹,夺得琉璃瓶,便可以凭借此次机缘重回地面生活,王酉往身侧瞥了一眼,怎么自家两人竟是无法速战速决的模样?原来就在任城追击李神驹的这个过程中,楚离京掠阵撤线的这个空隙,被那李神驹的一记缠脚符箓困住了身形,一时无法挣脱。李神驹不敢恋战,在楚离京被困那息开始,已经开始移动身形往来时方位退去,可惜天不助他李神驹,就在任城拍打符箓撤步的空挡,地下那条虫母再次出现,随之而来的,是更大规模的蝼蛄虫群,黑压压的振翅虫群涌出虫洞,铺天盖地,而那母虫也不知道在地下做了什么,原本带伤的赤翼已愈合如初,背甲如蜕壳般簇新,嘴下发出嗤嗤之声,指挥着虫群冲向李神驹。 李神驹被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个趔趄,可这些年在乌鸦岭的生死历练让这位一脉单传二百余年的符箓世家的世家子早就有了遇事不慌的习性,此时的楚离京已有脱困迹象,而身后的秃噜山二当家与自己更是不足二十步的距离,气机大不如前的李神驹倒也果决,知道事不可为,便直接将瓶子向母虫丢掷而去! 任城距离不算远,越过雾色将一切看了个七七八八,见那琉璃瓶去势甚急,再也顾不得一旁的李神驹,大吼一声:“离京!” 楚离京脱困后已向这边奔赴,虽瞧不真切,却也加快了奔赴速度,几步过后,看到李神驹后撤,而任城不顾这携瓶的李神驹而往虫群奔去,已瞧出问题,再走两步定睛一看,心下匪夷所思,原来家乡那边也会有的内泽赤翼蝼蛄,为何被这晚稻街篆养的个头如此之大?只是不及多想,便有几个个头小臂大小的蝼蛄冲撞而来,楚离京熟稔地用金绳切去头颅,头颅应声而落,只不过这蝼蛄脖项的坚硬程度,远超其想象,实在让人纳罕。 任城看着那虫母想都没想便去接那琉璃瓶,甚至露出了拟人般的怪笑,发出桀桀之声,这虫母前鳌已有化形模样,分裂成了足有三趾之数的裂足,将那瓶子捏在前鳌,便要遁地而去,任城又急又怒,好一个李神驹,宁可自己留在这地下也不愿他人去内泽斩获机缘!至此,任城五体窍气势全开,巨大的冲击力撞飞了无数拦在中间的虾兵蟹将,待到虫母身前时,虫母大半个身子已然埋入地底,任城再次大喝一声,双掌青筋暴起,一下将虫母在地底拉扯而出,再一扭身,将那足有四五百斤的巨大虫体抛掷到了空中! 任城深吸一口气,身躯微蹲,足弓已深深踏入泥土之中,待得虫母身躯下坠,任城周身气势已凝练似铁,一声踢踏声后,秃噜山二当家任城,已向空中递出如虹一拳。 虫母振翅打算飞走,可这一拳实在太疾太猛,根本就来不及躲避,只得运用起保命神通将浑身甲壳硬质化,即便如此,依旧被任城在中胸打出了巨大裂痕,如蛛网般裂出了一道深深凹陷的口子,虫母身上淡绿色的汁液四溅,差点就被打得四分五裂! 此时虫母知晓此人厉害,再也无心争夺琉璃瓶,强忍剧痛,有样学样地将瓶子远远抛出,待得身形坠地之后,任城果然没有继续打杀它的打算,而是冲着飞出的琉璃瓶的地方奔去。 可这往回丢掷的瓶子好巧不巧落在了李神驹、图意及侯磊之间。除了侯磊略作犹豫,其他两人都是奋力向琉璃瓶扑去,李神驹体内气机已然不多,可五窍的底子还是能在瞬息间缠绕在了不足三尺的瓶子之上,琉璃瓶随着晃晃悠悠飘起,向李神驹徐徐飘去,可图意虽然有伤在身,依然在隔空取物方面是要强于李神驹的,那根一直缠在腰上的绳索如同自己臂膀般向琉璃瓶挽去,经过两息的僵持,李神驹见事不可为,毅然决然地放弃了气机缠绕,抽出了一张压箱底的符箓向图意丢掷而去! 这是一张带有尖刺的巨厥符箓,符箓现具化后现出原来的模样,是一根长三尺两头尖,浑身都是尖刺的木头,去势之快,让不远处的图意一阵窒息,可琉璃瓶近在眼前,接,便会遭到厥木的打击,不接,这瓶子难保会被这离谱的巨大暗器撞碎,图意瞬息间眼前有了决然神色,拼着一只手不要,也要将这琉璃瓶抓到手! 就在此时,比图意更快一步的侯磊抢在前面,一把抱住了那根木头,旋转的木刺扎的侯磊满身是血,图意已经抓住绳子末梢及那琉璃瓶,却颤抖着的嘴唇说不出一句话。 倒是侯磊第一个出声了:“师姐快走!”扭头回转的侯磊满脸血污,嘴角血液溢出,眼看单膝跪地,已然是不行了。 而图意满脸滚烫,打定主意是要保全师弟,看着往这边追逐下的任城三人和步步逼近的李神驹,再次将这琉璃瓶往身后猛地扔去。 李神驹也没有时间去管蹲下来扶起侯磊的图意,快步向那琉璃瓶一路奔去,而老鼋却瞧了个真切,大喜之下迈着厚重的脚步奔向那琉璃瓶,地面再次响起轰隆声,老鼋一步近乎三丈,并不比那李神驹慢了,不过李神驹也瞧出利害,用仅剩的一缕气机将一张神行符贴于脚踝,凭着其五窍的底子,果真更快一步捡起了瓶子,老鼋恼羞成怒,奋起一尾甩向李神驹,而此时的李神驹已然全然没有气机傍体,被直直抽飞到了石壁上,没有了声息,唯独攥住瓶子的那只手,依然不舍得松开。而好巧不巧,李神驹镶入石壁的地方不远处,正是刚刚背起负伤不轻的淳于让颐。 老鼋的脚步声已越来越近,而赶在它前面的,竟是任城。 此时淳于让颐已将宝瓶握在手中,看着眼神灼热的任城,心情复杂。 “让颐,”任城伸出了较为完整的左手,而将血肉模糊的右手藏于背后,淡淡说道:“秃噜山,没有我不行的。” 而身后谢湫瞧出端倪,虽然身体已经动弹不得,却毅然小声提醒道:“大哥,他右手已经不行了,你与之较量一番,未必会输。” 淳于让颐摇了摇头,递出了宝瓶。 然后笑着对身后的谢湫说道:“谢姑娘,对不住,任老与我有续命恩德,即便交出琉璃瓶,亦无法报答他老人家万一。” 任城听完也是一愣,左手接过瓶子后,心下踏实,这才将右手抽出抚弄长须,淡淡说道:“让颐,待我觅得机缘,一定想方设法接你出去,你放心,秃噜山上,定会有你一把交椅。” 王酉楚离京前后脚赶到,见那大鼋气势汹汹不敢靠近而已,轰隆声打破了短暂的平静,淳于让颐抱拳道:“任老先走一步,我去旁边救人后随后出去。” 任城大袖一挥,已然转身,嘴里丢出一句:“有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