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昭元三年 昭元三年,冬至日,大雪纷飞。鹅毛般大的雪,已经下了半日,洛京城中一片银装素裹。 晏衡骑着马驻足在皇宫大门处许久了。 她一身大红色的斗篷在一片白茫茫中分外鲜艳,似雪地上一簇鲜红的火焰在燃烧。 却见她秀眉紧皱,面色犹豫。 守宫门的士兵认得这飞扬飒爽的女子是女帝陛下的心腹固宁大将军,更是女帝亲封的并肩王,不敢催促。直等到这位陛下最信任的女将军座下的黑马不耐烦的踢了踢蹄子,才见她终于进宫。 晏衡长驱直入,自大朝门入宫,一路上无需下马,便直接到女帝的紫微宫。 女帝的殿中烧了银丝炭盆,乍入时暖烘烘的温度让晏衡哆嗦了一下。刚入殿,便有宫人过来替晏衡解了被雪打湿的斗篷,道“陛下知道将军要来,早早的便备好了您爱吃的茶点。” 女帝正在批阅奏折,身旁随侍了两个倜傥风流的少年,眼生,该是新入宫不久的。听到熟悉的脚步声,夷光未抬头,只嘴角露出一丝笑意,舒展了眉目间,不经意间流露的柔和化开了她的威严与高处不胜寒的冰冷。 “来了。"女帝将手中的朱砂笔搁下,奏折被随手放置一旁,深幽如死水般窥探不得的双眸终于露出欢欣神色,唇角掩不住喜色的弯起一抹笑意。 女帝笑着对晏衡说"想着往年的冬至都是你陪我过,我今日亦是一整天且等着你。” 她起身走过来,拉了晏衡的手,察觉有些凉,便把自己正捂着的手炉塞在她手心。 相识有二十余年,女帝是极熟悉晏衡的。纵使数年的官场沉浮,令晏衡从一个大大咧咧又无半分心机的性格变得谨慎细微,但她掩藏甚好的沉默与低落,从方才进来时候便入了女帝眼中。 “怎么了?又是朝中何人说的什么不中听的惹你不高兴了?那都是些文官酸儒们是迂腐极了,可偏偏又都不能杀了,你只听听就罢了,不必入心。” 女帝目光微沉,心中苛责那些多事的文臣,也无奈只轻柔说道“你只知晓,在这世上,我只信你便好。” 晏衡垂目,纠结良久,终于还是说出犹豫许久的话“陛下,我是来辞行的。” 女帝微怔,有些不可置信,她盯着晏衡看了一会,声音有些晦涩“可是哪个人说的不中听了,你告诉我,我斩了他便是。” “我的人在江南的一个小镇看到穆修了。” 话毕,二人都沉默许久。女帝吸了一口气,闭了眼,双手揉着眉心,掩盖不住的疲惫,对晏衡说“你向来是一诺千金的,我们都说好了的。” “陛下,是臣食言了。”晏衡低头不敢看她。 “终究是,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便不如穆修了?”女帝顿了顿,继续说道“你说过的,我是你的挚友知己,与你如手足姊妹,彼此可如信任自己般依赖。即使是你再喜欢穆修,那我便给你寻十个他那般模样性情的男子给你” “不一样的,穆修便是只是穆修!其他的再好,也不是他。”晏衡语气虽缓,但语气决绝“陛下,如今天下大定,您帝位稳固,已经不需要晏衡了。” “你当真要为了他违背了对我的承诺。” 女帝声音缓缓,语调柔和,但经年的久居上位掩不住的不怒自威,依稀可以察觉她的不悦与愤怒。 晏衡跪下,她的目光注视在女帝裙摆处的龙纹刺绣处,道“陛下,臣愿辞去并肩王的爵位及大将军,交出火铳军的凤凰令。” 女帝转身,金丝和宝石织就的长长裙摆垂曳于地,一步一迤逦,她于案几处坐下,微微垂下眉眼,只眉心处的红色宝石坠子微微晃动,涟漪着光华。 “阿衡这般说话,是不信我?我说过,永远不会夺你的权,你的火铳军永远都会是你的。”女帝说了这句话,淡淡笑了一声,声音里含了失落“或是,你这般着急离开,甚至不惜交出武虞侯遗留给你的凤凰令,是有他因。” “臣相信陛下当日许下的诺言。只我是当真倦了这纷纷扰扰的洛京城了,陛下与我自小一起长大,该是知晓,晏衡的心性,最不愿被拘束了。况且,火铳军一事,陛下答应了,楚相不会答应,其他朝臣也不会答应,臣民也不能安心,晏衡心里不愿陛下无法安宁。” 晏衡将头抵在地上,道“陛下,臣近日,夜里总是会梦见穆修,他仍是温和如清泉般清润的模样,只站在离臣不远处,问我过得好不好。” 女帝深深看了伏跪在地上的晏衡,目光恢复成波澜不惊的一池死水,是无人可以窥探出她的情绪帝王模样。 晏衡的腰背很直,便是跪在地上,她的后背仍是一条直直的线条。 女帝记得,还是少女时候,晏衡便与她说过,她最讨厌跪拜的。 她在登基那日,在朝政殿万众瞩目中,亲自走下去拉了晏衡,接受满朝文武皆跪拜臣服,金口许下,此生不必对她称臣,见她不必对她跪拜。 她也曾在登基的前一晚,拉着晏衡登上洛都最高的望月楼喝酒,酒酣时候,与晏衡一起俯瞰整个京都,对她说道“这天下,是你助我得来的,唯你才能与我比肩。” 从何时开始,晏衡开始对她跪拜,开始自称臣了? “我忽然想到,你好久没有叫我的名字了。” 女帝的声音有眷念与孤独,似追忆,又落寞。 “陛下已经是天子了。”晏衡答她。 “可是你说,我不会成为我父皇一般孤独的帝王,你会永远陪我,站在我身旁。” “陛下,”晏衡喉头处干紧,话语似从胸腔处涌出“是臣食言了。” 女帝微抬下颌,有些颤抖着,长叹一口气“你走了,我便当真成了孤家寡人了。” 晏衡意恸,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却终未说出来。 沉默良久,女帝扶了晏衡的肩。 “罢了,”女帝轻叹。, “你要走,我便只能让你走,我还能如何呢。我太知晓你的性子了,又刚又倔的,从来都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我关你不得,杀你不忍,你不过就是,仗着我舍不得罢了。” 晏衡抬起头,看向女帝,眼眸深处挣扎痛苦一会,却只抿了抿干涸的嘴唇。 良久,才说了一句话,声音干涸,似乎用尽了全身的气力“陛下,是臣食言了。” 晏衡与女帝对视的时候,从女帝因为常年在权利漩涡浸润,平静如死水般的眼眸深处,窥探到晕染成了冷漠、狠戾以及疯狂的神色,可依稀可以看到一丝她熟悉的那个温婉的夷光的模样。 她们是从总角孩童时候便相识。 初见,两人都才是七八岁的女孩。 那时,晏衡刚刚被祖父从温公府里带回武虞侯府,因为祖父常年征战,便被寄养在祖父的挚友荆溪居士的茂临山庄中,拜了荆溪居士为师父,在山庄中求学。 夷光到山庄的那一日,晏衡记得很清,是个雷电交加,漂泊大雨的夜里。 小小的夷光昏迷着被护卫到山庄,满身是伤,还发着烧。 为此晏衡还嘲笑过夷光,说她是见过的最狼狈落魄的公主了,堂堂一个嫡公主,居然被一个贵妃赶出皇宫,还被这般狼狈追杀。 她当时拿着根糖葫芦啃着,对着病重的夷光说道 “你怎么可能是公主呢,公主怎么可能那么狼狈的被人追杀?” “你来的时候浑身湿漉漉脏兮兮的,像只掉进污水里的小猫。” “你是公主为什么不住在皇宫里?我看戏台上的公主都是住在宫里的,有许多的宫女太监伺候着,你怎的来这个穷酸地方?你是被赶出来的麽?” “我祖父是去打仗才把我送来这里的,你是因何而来?” 瘦弱的夷光被嬷嬷裹在厚厚的棉被里面,只眼中噙着泪,倔强的不肯落下。 晏衡后来总是不能忘怀她这般模样,总是回忆起瘦小柔弱的夷光眼中受伤的破碎眸光。 她知晓自己说错话了,之后便总是愧疚,便在日后十分照顾这个温婉柔弱的公主。 她也曾心中疑惑过,便是祖父军务繁忙,也会偶有几次在年关时候,会差人将她接回家去过年,可夷光却是没有离开过山庄。 从孩童到少女的时光里,她们同吃同睡,一同玩闹,一同求学,相依相伴,在一众师兄弟里两个女孩相依相伴磕磕碰碰一起长大,直到平宁十二年。 。 第2章 回洛京 这年,是她们在山庄后的第八年。 昭国刚刚结束与北戈数年的征战,为了缔结两国和平,徽帝将于两月后把嫡公主夷光嫁与北戈三皇子。 消息是突然传来的。彼时晏衡正在闽南游历,接到消息便速速回到山庄,虽是跑死了三匹快马赶着,但回来的时候夷光已经离开山庄去洛京了。 晏衡下了山庄便直奔驻派在此处的火凤营,直接点了二十人,拿枪带马的,直奔着夷光追去。 火凤营是晏衡祖父武虞侯晏小山麾下的火铳军,直属皇帝任命,在国内各军事要地分派了几个驻地。火铳军的数位将领原先便是晏衡祖父武虞候的旧部,原先只是一群占了山头的盗匪,自昌平之乱时候晏小山便带着他们下山投奔还是广平王的徽帝,而后的从龙之功以及数次的以命相救,使得晏小山从一个土匪头子成了侯爵。 一日快马,晏衡终于追上夷光。 夷光是武徽帝的长女,又是楚皇后所出的嫡公主,按理说身份是极尊贵的。这数年来在山庄的时光,夷光不说她为何沦落,晏衡便也不问。只夷光虽是落魄的被赶出皇宫,对外却只说嫡公主夷光出宫是在护国寺为大昭国祈福。 夷光的外祖楚廉曾与荆溪居士有旧,心疼夷光年岁小,便找了个面容与她五六分相似的死仕替她呆在护国寺中,暗中将夷光送去山庄求学。因楚廉是三朝元老,先帝时的状元郎,虽已经致仕,如今只担任一家书院的院长,但朝中多年经营,门生众多,知晓这番内情的也只当他舐犊情深,也无多言。 晏衡虽只带了二十人,却个个当初都是蛮横之人,都曾在沙场中几进几出的,又各个手中拿了火铳枪,只站着便让人心生惧怕。 晏衡拦在夷光的车队前,她身姿挺拔,红衣飒爽,一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气势。 她原是打算直接上手抢了人便走,却没有想到此番前来接的居然是夷光的外家表兄楚瑜。 既是熟人,晏衡便不能鲁莽,规规矩矩的喊了一声\"楚表兄。” “是阿衡妹妹呀,”楚瑜长的秀气儒雅,腰间常年别着一柄长剑,难掩浑身的书生气,见是晏衡,笑问她“你这番气势汹汹的,是做什么来了?” 晏衡从来是想什么便说什么,当下便开门见山,直接问他。 “楚家表兄是在洛京城的,该是知道陛下这番招夷光回去,是要她去北戈和亲。北戈国苦寒,你是夷光的亲表兄,不想办法帮她拒了这和亲,怎么还亲自来将她接去?” “陛下已经颁下两国联姻的圣旨,让我来接公主回宫,若是拒了,便是抗旨。” 晏衡闻及此,义愤填膺的将腰间的马鞭取了,指着楚瑜道“不就是抗旨而已,你快将夷光放了,只回洛京将所有的事情往我身上推了就好,所有责任由我担着。” 晏衡的金丝马鞭内里倒扣着钢钩,看着便吓人的很。她一袭大红色的劲装,骑着一匹通体漆黑的战马,身姿挺拔,高束了马尾,甩着用金丝马鞭,张扬又明艳。 楚瑜见此,不躲也不恼,依旧清风霁月般明朗,只朝着晏衡微微笑道“阿衡妹妹不若去问问公主殿下的意思。” 晏衡浓黑的眉毛上挑,双眸漆黑又明亮,摔下马鞭便直接策马至车旁,挑开了马车门帘,声音清亮的对着夷光道“夷光,我来带你走。” 夷光捧着一卷书,早在里面听到他们说的话,嘴角微微含着笑意,温柔的看向晏衡。她穿了一身紫色镶银边的儒裙,衬的肤色极白,柳眉弯弯,一双明眸似含了秋水般柔和,是极温婉又安静的模样。 夷光抬手,冲着晏衡笑着招了招,晏衡便跳上她的马车,要拉了她走。 可夷光却拉住晏衡“阿衡不要如此急躁,先听我说。” “那你说吧。”晏衡虽然脾气躁,但从来对夷光是从来不敢着急的。 “是我自己要回宫去的,这桩婚事,也是我自己答应的。”夷光见晏衡焦急神色,又继续道 “莫急,我不是当真嫁去北戈的。” “为何?两国联姻,你若当真回京去和亲,如何摆脱?” “若非如此,我怎能回宫?你知晓我当年是多么狼狈的模样,若非这般国家大事,我怎能光明正大的回宫去。”夷光低垂了眉眼,自嘲道,只莹白的脸上是决绝又不甘的模样“这件事情,表兄已有计策,若是成了,我便赌赢了。” “那,若是不成,该如何?” “若是不成,那我也是为自己博过了的,便是死,我也无悔了。” 夷光是笑着说的,夕阳的余光从晏衡掀起帷幔的缝隙处洒落在夷光白玉般无暇的面庞上,好似一块上好的芙蓉美玉。 晏衡看着夷光仰头微笑说话的模样,眼中的决绝、不甘、希翼,和着委屈与强忍的泪意。 “夷光,”听此,晏衡蹙了眉,脸色变换挣扎一会,道“那我便陪你一起去洛京城。” “阿衡。”夷光听此,有些诧异。 她知道晏衡为何一直避开洛京城,常年在外游历,向来留在山庄的时间多于在武虞侯府。她是圣旨册封的武虞侯女世子,将来要承袭武虞侯的爵位与凤凰令。只是武虞候有训诫不让她参与权势,也因为晏衡不喜洛京城,不愿见洛京城里温公府那些人,也一直秉承祖父的训令,甚少回京。 晏衡回以一笑,做出不在意的模样,道“我也许久没有回洛京城了,正好去溜一圈好叫人知晓我晏衡还在呢,不仅活着,还活的好好的,不叫我厌恶的那些人如意。” 她翻身跃到马背上,身手矫健,似一只如火焰般鲜红的雀鸟,飞扬又恣意,做了个抱拳礼“楚家表兄,方才是我失礼了,我在此与你赔罪了,您别生我气了。这番,我与你们一块回洛京。” “那甚好,有阿衡妹妹在,路上我也安心许多。”楚瑜声音清润,没有为方才晏衡失礼的模样有半分恼怒。 只是没有想到才刚刚出川蜀的地界,便有杀手来。楚瑜原活捉了几个想问些话,没有想到却都舌下含了毒自尽了。 。 第3章 往事 行了七八日,一路遇刺数次,且越是靠近洛京城越是刺杀频繁,楚瑜带来的数十余人已经折损了近一半。 他们是假扮了一行商队,抄了小路,没有走官道。只等明日,到护国寺,将夷光与那假扮她的死士换回,再以公主仪仗回宫。 夜里,晏衡与夷光睡一屋。睡至半夜,便又听到屋外打斗的声音,不过片刻便渐渐安静下来。 夷光一直紧紧拉着晏衡的手,直到楚瑜过来报了平安才放松下来。 “今日已经遇到两次刺杀了,应该不会再来了。” 晏衡道。见夷光眉头紧缩,再也睡不着,恰好窗外星空甚美,便索性不睡,坐在窗台前。 白日刚刚下过雨,夜深微凉,星子如洗过一般明澈,夷光攥着晏衡的手,不敢松开。 “夷光,别怕,我陪着你。”晏衡揽了她的肩,靠着她道“等明日你归了公主仪仗,她便不能对你刺杀了。” “你不知,她是恨死我的了,必然要我偿命才罢休。”夷光声音很轻,有些飘渺“她是要报杀子之仇。” “三皇子?”晏衡有些诧异,三皇子是在陛下登基那年得了伤寒没了的,听到夷光这般说,小心问道“是你?” 不待夷光回她,晏衡只低了头,盘算道“虽有些棘手,但也无妨,你别怕,我在她便不能杀你。” 夷光偏头看她,眼中染过暖意,回握她的手,道“不是我。” “她认定是我杀的三弟弟。”夷光回道“我阿弟如今虽是太子,但当初我父皇并非属意于他。当年我父皇刚刚登基,百官齐谏册立储君,我阿弟虽是中宫皇子,可父皇不喜他身体孱弱,更偏爱陶贵妃的三皇子,便一直拖着未立储君。直到我阿弟,在一日失手将三皇子推入了御花园的莲花湖中,三皇子溺亡。当时我也在一旁,听到三弟弟的哭喊声便要叫人来救他,可是被当时跟着的姑姑制止了。” 夷光说着,忽然停住了,她脸色有点苍白“他的手一直在湖面上不停扑腾,喊着我求我救救他。可是姑姑捂着我的嘴,我只能眼睁睁的看他沉下去,被湖水淹没溺亡。 “当晚陶贵妃便来母后宫中问罪,我母后便将我交了出去。” 晏衡听得此,又生气又心疼,心中想着凭什么是将夷光推出去替太子顶了罪,却没有舍得张口问她。 “我问母后,为什么是我替阿第顶罪?” “母后回我只有阿弟坐稳了储位,我们才能都活下去。唯有将我推出去,平息了贵妃的怒气,不至将此事闹大了查到阿弟。” 直到破晓,楚瑜差人来唤他们起身出发。 将到洛京城,夷光在此转道护国寺换回身份,晏衡便在此与他们分开,走官道先回洛京城。 半日快马,便至城内,却在朱雀街上遇到了郭恒。 朱雀街里除了武虞候府,住的都是世家旧臣,郭家数朝为官,郭恒的父亲郭嘉,如今是正二品的尚书令。 晏衡的祖父晏小山是获封武虞候的时候被赐予此处府邸作了候府,与郭家毗邻。故晏衡虽在洛京城的次数不多,却极少回京的几次,都能遇到郭恒。 郭恒,表字长风,生母早逝,是个性格飞扬的贵公子,他父亲郭嘉却是个低调沉稳的人,向来不喜欢他的做派,便只听他闯了祸事就一顿毒打,可郭恒打了骂了却管不听的主,非但没有改了性子,还令父子关系疏远淡漠了。 正巧晏衡也是张扬的性子,一来二去的数次遇到,又两人都是在洛京城里风评极不好的纨绔子弟,便臭味相投的一同玩在一处,做成了个享乐招摇的名声。 晏衡当初被祖父从温公府里要回来的时候,事情闹得极大的。 武虞候晏小山是草莽出身,绿林做派,凭着有从龙之功,对陛下的数次性命相救,在朝堂之上当众求了陛下,说了晏衡的出身,堂堂正正的将晏衡要来回来。陛下当即颁了圣旨,御笔亲题,将晏衡的姓氏从温,改了晏,赐了世女身份,将来袭承武虞候晏小山的爵位。 也是如此,将温公府掩埋的好好的不光彩的往事,抖搂了出来。堂堂温国公世子因在外派时候遇难失忆,被尚是寇匪的晏小山之女晏桃华所救,成了压寨相公,还生了个女儿。只在晏衡满月的时候,恢复了记忆,回到国公府,却不想晏桃华抱着尚在襁褓的晏衡追到了洛京城,甘愿为妾,却又在数月之后而死。 这道圣旨颁下,是明晃晃的落了温公府的脸面,也是陛下借此机会,敲打了这些世家旧臣的气焰,扶持新朝臣子。 只洛京城多世家,虽有陛下扶持,但晏衡土匪窝的出身被洛京城贵女们排挤,武虞候便索性将她作男孩教养,养的满洛京城都知晓武虞候世女是个招摇嚣张又离经叛道的女子。 “阿衡回来了?正好正好,今日金玉楼的芷兰姑娘编了首好曲,随我一起去听听。” 郭恒见了晏衡,很是高兴。他换了匹新得的大宛马,正被一群小厮簇拥着出门去金玉楼,又见到性情相投的晏衡,便邀请一同去。 晏衡正在离候府门外踌躇,临回府想到自己来时意气风发的去火铳军要了人去劫夷光的事,必然已经被祖父发现,要少不了一顿训斥,正在思索该如何脱罪。见郭恒邀了自己去金玉楼,便鸵鸟心态的想不若先去听了曲,也可缓缓,慢慢想到招了再回府。 “长风邀请,怎可不去?”晏衡欣然道。 晏衡与郭恒一路纵马至金玉楼,身后郭恒的一群小厮,呼啦啦的跟着他们的马后跑,甚为招摇。 待至金玉楼,掌事的花娘子满面春风的迎来,甩着兰花丝帕,妩媚笑道“我道为何今日听见喜鹊叫唤,原是二位贵客来了。” 郭恒阔步走去,直接扔了一锭金子,道“将芷兰姑娘带去爷的厢房,让离开都城许久的阿衡听听洛京城时新的小曲儿。” “是,是。”花娘子唤了人去请芷兰,亲自将他们迎上搂去郭恒长年包下的潇湘阁。 花娘子用丝帕掩着嘴角,媚眼如丝,丝毫不会教人识得这是整个洛京城最大的风月坊金玉楼的掌事,不知晓的人还以为这是金玉楼的花魁娘子,她妩媚的看向晏衡,说气话来是带些江南口音,软软缠绵道“奴家在城南新开了家南风馆,□□了好些可心意的男子,倒时候请世女赏我个脸面去捧场呀。” “也好,也好。”凑热闹的事情,晏衡向来是愿意做的。 晏衡摸了腰间,却想起来荷包落在夷光处,直接拿了郭恒的,掏出一锭金子给花娘子。 却此时楼上摔下一歌姬,撞向晏衡,晏衡身手灵巧,轻巧挪了步,便躲开了,将歌姬推至郭恒怀中。 忽的,传来一声惊呼。 晏衡朝声音处探看去,是一青衫布衣的男子捂着额头站在晏衡下方。 是方才她躲身时,不慎将郭恒的荷包扔了下去,砸了他的额头。 晏衡低头看他时候,却正好见青衫男子也抬头看向她。 青衫落拓,身材高瘦,脸色苍白清癯,只一双平和又温柔的眼眸似蕴了满天星辰的流光,让他清淡的面容毫无征兆的硬生生入了晏衡的眼。 。 第4章 他是穆修 “他是谁?”晏衡问花娘子“可是你南风馆中的公子?” “这是近来给姑娘们填词的先生,唤作穆修,原是来京赶考的书生,只这次春科不是出了事,所有考生都被消了榜,直等秋闱重新开考。他家贫,又花光了钱财,才来奴家这金玉楼填词卖诗。” 晏衡听花娘子说话间,穆修已捡了荷包送上楼来。 走的近了,晏衡才发觉穆修虽苍白清瘦却不孱弱,仿佛是一支修竹,单薄却挺立,他气质偏温润却清淡,仿佛是朝阳将升未升时候,山涧丛林里一汪弥漫了雾气的山泉,在这喧闹华丽的金玉楼里生生劈开了一处让人心宁的景像。 “这是姑娘的荷包?”穆修走到晏衡面前,将荷包递给她。 “我砸了你,”晏衡听他说话的声音,只觉得就是声音也是真真好听,低沉又清润,接过荷包,取了一锭金子递给穆修,道“便赔你一锭金子。” 真是可惜,昭国重文,便是晏衡再纨绔,也不能抢了这书生,放在自己的院子里养起来。 穆修接过金锭,只道了多谢便离开了,没有过多言语。 晏衡用手肘撞了抱着歌姬的郭恒,闷声道“这些个书生不都是视金钱如粪土的麽?怎么他这般爽快的拿钱走了?” 郭恒揉亲着怀中的歌姬,转头瞧了穆修一眼,回道“这不是省了事情,陛下重文人,被这些个书生文士缠上了才是麻烦。” 可是,倒让晏衡心中有些遗憾。若是他多说一句纠缠的话,便将他绑了回去,好好的将看上几日。 她说不出他哪里长的好看,细论起来,他不如南风馆里的那些公子生的好看,不如郭恒俊朗,也不如楚瑜温润,可偏偏只一眼就记住了他的眉眼。 晏衡歪了头,抿嘴笑笑。罢了,虽被他好看的眉眼恍惚了眼,想着若是他胡搅蛮缠了,自己忍不住便将他绑了回去,但总归书生的脾气最难相与。便与郭恒继续上楼。 金玉楼是洛京城最大的销金窟,有最好的歌姬,最魅的舞娘,以及最香的美酒。散场时,酒已酣,已是夜半,更夫已敲了三下,晏衡与郭恒各自回府。 晏衡站在武虞候府大门前,想了想,还是绕走到候府后院,翻墙入了内。 却不料,院子里灯火通明。此时,武虞候靠坐在院中的太师椅上,瞌着眼,驻着一根紫檀木的拐杖,虽已经满头花白,年过花甲,但粗大的身材依旧让人感到久浸润沙场杀伐后的压迫。 晏衡瞧见祖父,瞬间酒醒了大半。完了完了,这般时辰了,祖父还在此处瓮中捉鳖,看来是要被一顿毒打了。 晏衡见祖父瞌睡着,心中暗自侥幸,趁机正欲悄悄走开,却听得站在祖父身旁的春娘轻轻哼了一声。 晏衡听了,便立马跪下,大声认错“祖父,我错了。” 武虞候晏小山缓缓睁开眼,用拐杖敲了敲地,道“胡闹!” 晏衡跪的板正,心中有些发怵“这不是没有劫成麽” “若你真劫成了,你祖父我还能安安稳稳坐在此处?等你劫了公主走,我这个黄土埋到脖子的老头,还得被你这个小孽障逼的再回落霞寨去当土匪。” “反正祖父在京城呆的也不开心,不如回了寨子,我听阿松叔说当年在山寨的时候,祖父您可比当侯爷威风恣意了呢。” 武虞候听着了,抄起拐杖便要打她。晏衡见此,如脱兔般起身蹦开,绕着院子逃窜。武虞候虽已经跛了一只脚,一瘸一拐的却也是追的快,打的晏衡啊哟啊哟直叫唤,如此鸡飞狗跳的直到天要擦亮,才放了晏衡回去睡觉。 晏衡趴在拔步床上,又是一场凄凄惨惨的叫唤,可怜兮兮的让春娘给她揉药。 “阿衡调皮,叫唤的这般狠,侯爷哪次是舍得下狠手打你?” “这不是叫的可怜些了,想着春娘会心疼我些麽。”晏衡伸手搂了她,垮着脸撒娇道“好久没有吃春娘做的桂花糕和酱肘子了。” “好,好。”春娘宠溺的揉揉晏衡的脸,叹了口气,道“阿衡这般好吃的模样,真真像极了你母亲。” “那是因为我与母亲都是春娘带大的呀。” 春娘原是晏衡母亲桃华的奶娘,之后随着桃华去了温公府,待桃华后,更是她独自一人在温公府带着晏衡,直到晏小山封侯后要回晏衡。 武虞候这次是真恼了,禁了晏衡的足,她已经三日不能出门。晏衡虽是闷极了的,却也不敢在祖父恼怒的时候触霉头,只乖乖的吃了便睡,养猪般的过了三两天,这番乖巧的模样让春娘满意极了。 “阿衡,快些起来,好事,好事。”春娘笑着推门进来,见她身后跟着的侍女都手捧了一堆的画卷。 晏衡一个鲤鱼打滚起身,问道“什么好事,莫不是祖父昨日进宫得了陛下赏赐,心情舒坦的要解我的禁足?” “比这还好的事。阿衡过来瞧瞧,”春娘过来拉了晏衡,让侍女们将画卷打开了,竟都是些年轻男子的画像,真真是燕瘦环肥,统共有三十余幅,丫鬟们挂了一排任她挑选。 春娘拉着晏衡一幅幅看去,神情慈爱又满意,说道“这些都是侯爷从军中挑出的好儿郎,阿衡喜欢哪些个,我们挑出来好好相看” “这算什么好事!”晏衡不可置信的问道“祖父要给我挑选夫婿了?” “正是如此,”春娘正欢喜的挑拣着画像“不若瞧瞧左副将家的二公子,他家是落霞寨跟着来的老人了,入了我们候府做婿也是合意的。” “不要,”晏衡毫不犹豫的拒绝,说道“我年纪轻轻的成什么亲,况且还得出门游历呢,成了亲多累赘,不要。” 。 第5章 被赐婚了? “阿衡,也该体谅侯爷苦心呢,”春娘叹了口气,道“你这些年在外得学习与游历,我虽是不懂得,但侯爷让你去的,想必都是好的,学了会有大用处,能让我们阿衡活的更恣意舒心就好。只是阿衡纵使比这洛京城的男子要强,终归是女子,若是阿衡在侯爷康健时便能成家生子,再接手了侯爷的爵位,安安生生的站稳脚跟,平安顺遂一生,我也便安心了。” 晏衡正欲找了个借口推了,却听到春娘扶额,拿帕子捂了脸悲伤哭诉道“我是怕了的,想着若你也如小姐一般,遇到个不良人,到时候侯爷百年了,没有人给你倚靠,该怎么办?我没有看顾好你的母亲,若是连你也过的不顺遂,那就是拿刀子割了我的心肝,我是再也遭不住一回了。” 晏衡最怕的就是见春娘哭,见此,只能随手指了几个。 她心里知晓自己反正她迟早要招婿的,便全当府里多养了个人罢了,便找了借口匆匆逃开。却没想到,还未等到春娘给他安排的选夫,陛下便已经下旨给她赐婚了。 被赐婚的是长乐郡主的独子,陈哲元,其父原也是世家子弟,只是在昌平之乱时候家族没落,他生父早早丧了,郡主常年闭府只安生抚养他长大。皇帝念及皇族是在昌平之乱时候死去太多,只余下寥寥几人,便对长乐郡主这个表妹多有照抚,今年陈哲元刚刚及冠便封了个御前行走的官职。 晏衡听到消息就匆匆去问祖父,却见祖父正坐在诺大的书房里,门窗都关了,只从窗缝里露进一点光亮。 晏衡进来的时候,武虞候没有发觉,独自坐在书案前,摩擦一柄陈旧的红缨枪。枪上的缨穗已经褪了颜色,因为被时长磨砺,枪身依旧光亮,晏衡识的,那是母亲的□□。 “祖父。”晏衡走过去,低声的唤他。 武虞候抬起头,嗯了一声。许是昏暗的光线下,晏衡瞧见了祖父的些许老态与落寞,他宽大的身躯在锦袍之下居然有些空荡,一头白发下的精目有些疲惫了。 “阿衡过来坐在祖父身旁,”祖父伸手拉着晏衡,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似有些沮丧,却只是一闪而过的,便又是那个杀伐果断的武虞候,说道“别怕,我不会让你成为那些权贵的棋子。” 晏衡蹲下身子,依偎在祖父膝上,只低声又唤了几声祖父。 “陛下做皇帝久了,比当初多疑了许多,便是我伤瘸卸任了大将军的军职,将你养的远离洛京城,却也还是免不了陛下的疑心。”武虞候声音有些粗哑,轻抚着晏衡的额头,似下了决心般“我的阿衡,定当活的恣意快活。” 晏衡依昔记得是再当今陛下登基后的第三年整,宰相罗息提出立储之事,一时间朝堂上党派相争激烈。武虞候晏小山是当朝新贵,又是手握朱雀令的天子亲卫火铳军的大将军,纵使未曾有意参与党派之争,却也差点被陷害入了局。武虞候当机立断在一次对阵时故意露了破绽,使得敌袭下重伤了右腿,卸了军职且交出了朱雀令。却不想,陛下准了晏小山的卸任,未将朱雀令收回,要等晏衡承爵位后继任火铳军的职位。 也是待这之后,晏小山便让晏衡长住在荆溪居士的茂临山庄之中,便是甚少的几次回洛京城时候,也纵容晏衡招摇恣意的如男子般出入花楼,晏衡也是心思剔透,明白祖父是故意如此,偶有几次晏衡跋扈的厉害了招惹了皇亲世家,晏小山就去宫中找陛下哭诉旧情轻巧的为晏衡收拾了过去。 晏衡知晓祖父的性格,必然是要不动声色替她绝了后患,但她却对陈哲元起了好奇,想见见是如何模样。便在傍晚时候,趁着府卫换防翻墙溜了出去,去了郭恒处,打听了陈哲元的性情和常去的地方,再顺手牵了匹马,便去了南市。 南市多书肆和酒楼,住了颇多的文士,每年来京赶考的书生也多租住在那处。 郭恒这般脾气,对人向来挑剔,与晏衡说起陈哲元时难得的用了性情敦厚的书呆子来点评他,使。她知晓祖父向来雷霆手段,为了自己不被卷入洛京城的权势之中,必然是要对陈哲元筹谋了,得晏衡心中有些不忍。 晏衡到了南市,便见樊楼有诗会。颇多文人聚集于此,当中便有许多今年来洛京城的考生,这些考生原该春闱便出榜,但因为当时的主考官泄题,便取消了那次成绩,改九月再举秋闱重考,故考生都留在此处等秋闱备考。 她入了樊楼,便见人熙熙攘攘的往一处走去,晏衡也随着人流跟去,才发现原来是温玉也来了。 温玉,大约便是洛京城中世家贵女的标杆了,出生于历经五朝屹立不倒的世家,长的是时下正好的雅致秀丽,气质如兰,才貌双全,精通诗词。 她是晏衡生父温琼的长女,温琼到落霞寨时候,温琼的新婚妻子柳氏已经怀了温玉。温玉正好大了她一岁,八岁时候便以一首诗得了个才女的名声,待到十二岁时候陛下亲赐了她与二皇子的婚事,不论相貌,才情,还是婚事,都是洛京城所有女子的楷模了。 只是当年晏衡与温公府的事情实在太大,况且在一众温良的洛京女子中,晏衡招摇恣意的作风太过,使得洛京城人人将温玉与晏衡相比较。 晏衡好不容易挤了进去,便听得身旁有人说道“居然是温家大小姐亲自来了?” 转头看去是个蓝袍锦衣的男子,瞧见晏衡看她,转过头来与晏衡打招呼,道“姑娘也是来参与诗会的麽?” 。 第6章 伤了穆修 晏衡摇摇头。 “那便也是来看温家小姐的吧。”锦衣男子道,又问她“姑娘可曾读了温家小姐最近的新诗?” 晏衡没有理他,只是往人群里张望,找寻陈哲元。却不料这个锦衣男子又继续唠叨,不停与她说些温玉的事情。 晏衡只觉得聒噪极了,正欲走开,却听有人说道“啊哟,这不是武虞候家的世女晏衡麽?” 转头看去,那人有些眼熟,却记不得是谁,只隐约记得是与她打过一架,许是打输了趁机来嘲讽她几句找回场子。 那人摇着一把洒金的扇子走了过来,道“哲元也在呢,也是,你向来爱慕温小姐,每每有温家小姐的诗会都要来的。只是,整个洛京城都知晓你喜欢的是温家小姐,偏偏陛下为你赐婚的是武虞候家这个野蛮又粗鄙的世女,只不知你娶了妹妹是否还念念不忘姐姐呢?” “你莫要信口雌黄,我,我,我”陈哲元憋的满脸通红,却说不出一句整话,只无措的见围过来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急得翻来覆去说一句“你别胡说,别胡说,我没有,不是” “若是没有,你脸红个甚?” 对方笑嘻嘻的摇着折扇,神情得意。陈哲元却是越发窘迫,听得身周聚集了越来越多的人议论纷纷,仿佛被窥探了心事般脸红的似要滴血。 果真是个老实敦厚又好欺负的人。 晏衡不说二话,直接解了别在腰间的马鞭,甩了过去。 她早早时候便是当众放出话来过的,让她听到再有将她与温家人相提并论的,不论是谁,便是打! “晏衡,你便仗着陛下宠爱,如此猖狂!” 持扇人疼的脸色发白,面色狰狞,欲还手却又打不过晏衡,张嘴要骂却见晏衡又扬起的马鞭悻悻然的不再言语。 “我晏衡就是猖狂了,但你又能如何?” “今日我再说一次,任是谁再将我与温公府的人相提并论,这便是下场。” 晏衡对着空地又是一鞭子挥下去,带起一阵罡风,围观的人群皆都四散去,只余下陈哲元慌乱的站在原处。 “你,你你”陈哲元显然是放下刚被戳中心事,不知如何说话。 “我如何了?你怎的还站在此处?” “我,我我,”陈哲元总算憋出一句话来“我没有说过你野蛮、粗俗。” 晏衡却不在意道“且无论你是否说过,但没说错,我便是如此的人。我是看出来了,你是已有了心上人了,那正好,我也不喜欢这桩婚事,不若我们现在一起去陛下那处,把婚事取消了罢。” 陈哲元听此,没有喜悦之前,反倒有些怯懦,喏喏许久,才道“我不敢,且我母亲知道了,必然要责备于我。” 晏衡听得此话,居然不知道该如何说了,现在才知道郭恒的话是客气了的,这是个老实过分痴傻没有主见的人。 晏衡只拿马鞭指了指他,便吓的他缩了头。她只无奈转身离去,却看到温玉。 温玉站在二楼栏栅旁,嘴角噙了微微一丝得体的微笑,高高在上的往下看,俯视着这场闹剧。 晏衡也回望过去,高扬起下巴,张扬且骄傲。 两人都只看着对方,仿佛是谁先挪了眼便是输了。最后,是温玉先转身走开,可她转身时候不在意的神色让晏衡心中有了些许溃败感。 轻蔑的,俯视她的眼神,这么多年过去,仍旧与晏衡年幼时候在温公府时候般高傲。那时在温公府,她是个卑微的私生女,温玉是高高在上的嫡长女,晏衡刻意忘记的那些记忆,汹涌而来。 如同那漫天猩红的大火般,在她脑海中蔓延,燃烧。 她暴躁的想要舞一段□□,发一身汗才好。匆匆的取了马,不管不顾的在闹市之中不断挥鞭纵马疾行。 忽的,行至一巷尾处,看见一青衣书生走来,晏衡急忙拉了缰绳却仍是来不及,马儿高扬前蹄已经重重踏上去。 晏衡下马去看,却发现摔倒在地上的是那日在金玉楼见到的清瘦书生。 穆修欲起身,却发现右手已经没有气力,微微一动便疼的额上直冒冷汗。见此,晏衡便一把将他捞起趴放在马背上。 “别乱动,我带你去医馆瞧伤。” 晏衡牵着马往医馆走去,马背上的人果然没有乱动,却也没有听到他的声音。 怕他是昏死过去了,晏衡转身过来细看,才发现他是疼的狠了,用牙咬着下唇才没有哼出声来,因为马背颠簸,他垂着的手臂一甩一甩的,一张原本就素白的脸已经被冷汗浇湿。 晏衡虽是个女子,但是个被武虞候养大的,不算是个良善的人,打过架,杀过敌,虽不至冷血,但见到他如此不吭一声的,倒生出一丝愧疚之心了。 “别担心,是我伤了你,便会对你负责的。” 她是个吃软不吃硬的,若是与她耍蛮横,晏衡是可以与人拼命。只如穆修这般,原本便是她伤的他,可是却受伤吃痛了,一声不吭的可怜模样,让她愧疚难安,放慢了脚步,走的慢些。 “我叫穆修。”穆修待疼痛得缓了些,告诉晏衡他的名字,说话的声音很轻,还有些抖着,低沉却又正好让晏衡听得清楚。 明明很疼,却又克制着不流露出来。 这个模样,倒让晏衡想起夷光来。夷光初来山庄的时候,一身的伤痛,那时候的她便是这个隐忍的模样。 这般,却让晏衡心疼又心软了。 。 第7章 把他养起来 急急寻了最近的一家医馆。 医师将穆修断了骨的右臂用竹板固定,才发现他腹部也被马狠狠的踩了一脚。 他却不说一句疼,一路上晏衡又将马驾的飞快颠簸,难怪他那般额头的直冒冷汗。 真是,让她内疚的很啊。 晏衡思量了,该将他好好养着才好。 “你现在住在何处?”晏衡问他。 “我如今住在南市的清波巷中,与同乡一同租赁了一间屋子。” 晏衡知道那处,租住的都是些穷困的外乡人,脏乱不说,治安混乱的不得了。她想了片刻,便道“我在南市也有个宅子,你便在那处养伤吧。” “不过伤了一只手臂” “不必如此婆婆妈妈的,你伤了右手,如何打理自己?我说过,是我伤的你,自然会对你负责的。” 晏衡雷厉风行,当下就将穆修横抱上马,环了他,牵起缰绳,御马去了南市的宅子。 这所宅子是祖父过生辰时旧部孝敬的,里面配了门房和丫头看守打扫。晏衡也只来过一次,许久不来,在繁密街巷里绕了好些时间才找着。 宅子不大,只是一套三进的院子,但胜在此处地段好,小院布局精巧,用了江南园林的风格,假山花木错景,看上去敞亮精致。 晏衡将他安置在了一处院落里,便离开。只是,片刻,便又小跑回来。额上冒了些细细的汗,眼神明亮极了。 “你平日口味如何?” 晏衡问他。她说话时候喜欢盯着人眼睛,眸子黑亮,语气随意又熟稔,仿佛是相识经年的老友,倒让穆修有些慌乱无措了。 晏衡见到穆修呆愣的样子,又说“这院子我平常不来,所以没有备厨子,我回府去叫人,却不知道你平时吃的是什么口味。” “我吃的比较清淡。” 穆修说话声音比较轻,许是伤着的原因,他靠在榻上,面色虚弱又苍白。但他这般大方简练回答的模样让晏衡觉得爽利,觉得这个书生与旁的不一样。 “好。” 忽的想起,在金玉楼里初见时候,自己是想过将他绑来,只是觉得书生麻烦没有下手。而今,却阴差阳错的,还是将他弄到自己的宅子里养着,想到此,晏衡心里觉得美极了,眉眼间是得意又满足的笑意。 只这得意与欢喜的感觉,不过一会便没了。穆修捂着胸口,轻轻咳嗽两声,苍白的脸,以及咳嗽时候额间带出的冷汗,便让愧疚淹没了晏衡的欢喜。 晏衡请了个大夫,又回候府问春娘要了人送去别院。一个是擅做江南口味的厨子,还有一个识字的小厮。之后,又让人送了百两银子去,嘱咐道这些都是赔偿他的,若他还有想要的尽管送去。 做完这些,晏衡才算松了一口气。 “总算是觉得心里好受些了。” 春娘在一旁纳鞋底,看她忙活,笑道“那位公子会知道阿衡的心意的。” “春娘,遇到个这样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才是可怕。不说一句责备的话,只需软绵绵的看我,身体娇弱的如弱柳一般,倒教我先心里不安了。” 晏衡想到穆修苍白的神色,温和良善可欺的神色,就心里已经软了三分。何况,他隐忍可怜的模样太像夷光。 “是我们阿衡心善。” 晏衡抱着春娘的胳膊,撒娇“那是,我可是这世上顶好的大善人呢,是个心善的姑娘。” 到了晚膳时间,祖父还未回来,自晨起便被召入宫,到现在已经有五个时辰了。 “祖父最近总是入宫?” “是呢,往日都是十天半月才入宫一次,最近却是三两天便要侯爷入宫一次,且回来的时间越来越晚了。” 晏衡想到这些时日祖父神色也是越发低沉,只以为是因为自己的婚事,如今看来应该不只这件事情。 晏衡直等到亥时,武虞候才回府。晏衡唤了声祖父,但见祖父面色凝重,只能咽下满心的疑问,坐在一旁。 “侯爷可曾吃了晚饭嚒?”春娘熟练的替武虞候去了外袍,温声询问。 武虞候只摇了摇头,坐在椅上,沉着脸,似在思量些什么事。 春娘见此便去备了些宵夜,泡了壶茶,便与所有侍从退下。 晏衡先替祖父沏了茶,又拿了壶酒给自己倒了一杯,陪着祖父一起喝。一老一少,一茶一酒。 几杯下肚后,武虞候才道“等过了中秋,你便回山庄去吧。” 晏衡闻此,酒杯停在唇边,好一会才又饮下一杯,道“祖父,我想留在洛京城。” “为何?” “阿衡总不能躲在祖父身后一辈子,总是要依靠自己活着的。” “此次不同,陛下病重。” “如何了?” “今日陛下招我进宫时,忽然晕倒抽搐。现在虽已经清醒,只是,陛下的身子总归不大好,这洛京城的平静不过是浮在湖面上的薄冰般,将将破碎。” 晏衡心中有些担忧,如此这般,夷光在宫中如何? “祖父,我不想走。” “阿衡,是因为公主么?” “祖父,”晏衡抬眸,心中的小心思被猜中的时候她黑黝黝的眼眸就会左右躲闪,低声呐呐道 “除祖父外,与阿衡最亲近的便是夷光了。在山庄里,我们吃住一起,一道长大,便是没有血缘,在我看来她便是的亲姐妹,我不能放她一人在如此危险的地方。总归,至少要在她要命的时候捞她一把。” 闻此,武虞候将茶盏重重放下,许久,长叹一声,道“罢,罢。若强让你走,倒也违背了我落霞寨的一个义字。” 。 第8章 盛宴 晏衡闻得祖父此番话,心中更是愧疚,她心里原想着该花费好些话来说服祖父,却没有想到祖父如此便答应她留下来了,自己却辜负了祖父这些年为她的筹谋。 “阿衡不乖,让祖父担心了。” 武虞候粗砺的手掌握了晏衡的手,如当晏衡仍是如刚从温公府抱回来的小女娃一般,将她的手团在手心里“我的阿衡是长大了,要变成飞往九天的鹰了,将要翱翔这天地,只一件事情祖父要你千万做到,惜命,活着。” 武虞后放低了声音,声音缓缓,道“祖父只是希望我的阿衡平安康健,顺遂的过完这生就好。” 晏衡扬起一个大大的笑容,如儿时般用下巴蹭了蹭祖父的手背,语气娇嗔“我必然会过的好好的,活的比别人都好。” 武虞候抚了晏衡额上的发,一下一下的,他宽大的手掌,暗黄褶皱的皮肤已经包裹不住大大的骨节,经年的风餐露宿与边塞的风霜,使得他的骨节都已经变形,便如一颗参天大树,已经慢慢开始腐朽了。 “还有,祖父。我今日见到了陈哲元了,他是个老实又傻又没有主见的,不若祖父也一并将此事交给我,让我们小辈自己解决了这桩婚事吧。毕竟,陛下自得病后,忽的便念起了骨肉亲情,阿衡年纪小,陛下只当我们小辈间胡闹,更妥帖些。”晏衡将脸趴在祖父膝上,安逸说道。 “好。” 晏衡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睁的又大又圆,如一只猫儿般,今日祖父格外好说话。 “那祖父可否将家里的府兵交与我调遣?” 晏小山封候后,便将落霞寨中的那些旧人统统都收了,或投放于火铳军,或充入府兵,养在某处庄子里。 祖父的手掌变抚为拍,打了她脑袋几下。 “疼。”晏衡可怜模样的看向祖父,但也知道,这是不能再提了。 次日,北戈的使团到了洛京城,陛下遣了在京中的数名世家子与公侯子作陪,晏衡也在当中。 原本晏衡想的可好,趁着穆修养病,自己又对他新鲜有意,去边院住下,好好的仔细的将穆修看了,瞧瞧他与别人有何不同,能让自己这般心疼喜欢。这般,且不说不能去别院,便是每日回府后都是累的直接倒床就睡。如此疲惫的模样,将春娘心疼的多次要求武虞候去陛下那替她卸了这个差事。 如此游玩了五六日,北羿使团却迟迟未曾提出和亲,这般拖沓,倒叫礼部有些焦急。 虽说两国的联姻是已经早早私下说好的,但按照章程总该由的北羿主动提出,再由昭国走个过场,和和美美的定下和亲,而如今北戈国皇子倒当真像是来昭国游玩一般,遇到好吃好玩的,还买了好些打包要带回去。 这日正结束一日的陪玩,宫中办了盛宴,晏衡也是要陪那皇子参加的。晏衡只觉得这些时日比去军中陪祖父练兵的时候还累,那北戈皇子牧歌真是闹腾又无赖,不知为何,总觉得是有意针对于她,让阿衡怀疑是否对她不满。 今日的宴会隆重又热闹,帝后贵妃及诸皇子公主都有出席,三品以上的官员作陪,晏衡等诸侯子与世家子在列。 因有徽帝在席,席上诸位不敢敞开了吃喝,只拘谨的正襟危坐看歌舞,反倒是北戈的三皇子牧歌一派随意模样,吃的酣畅淋漓,他神态慵懒,懒懒的若无骨模样,倚着一名侍女,披发编辫,一副风流骨象。 晏衡心中低估,真是个比她还纨绔的浪荡子,且不知道这个皇子又要做什么妖。 徽帝身子微斜,倚在龙椅上,颇有兴趣的赏着歌舞,只耷拉着的霜白色眉鬓与眼角露出了这位帝王的疲惫老态。 陶贵妃一双素手纤细,修剪精巧的指甲上染着鲜红的豆蔻,虽已经是三十余岁的年纪了,却神色娇媚婉柔,相较下,皇后已经显现了些年轮的痕迹。 皇帝不急,求亲的皇子也一副悠哉模样,却让诸位臣工急的坐立不安。 昭国战后短暂的平和,民生尚未恢复到盛世,又有边境西琉国与海上倭国虎视眈眈,且等着昭国与北戈的联姻同盟,求得北戈战马扩充兵力。 倒是挨着陶贵妃身旁坐的娇憨模样少女,先开口打破了僵持。 “姑母,这些歌舞跳来跳去都是些旧花样,真没有意思。” “绾绾真是胡闹。”陶贵妃虽是责备,却言语间宠溺极了,道“北戈皇子是昭国贵客,今日的舞曲是为了招待贵客,特意挑选出的最好的,怎么到你这儿就是旧花样了?” 自陶贵妃的七公主早夭后,便一直将侄女陶绾绾带在身边养着,封为永嘉郡主。 “正是当着北戈的皇子和使臣们,才要拿出最好的呀,让他们知晓我大昭国对北戈的看重。” 陶绾绾语气娇憨,神色灵动,一副纯良的长相,但说出的话却让殿中所有的人心中一颤“我听姑母说夷光公主的琴弹的最好,舞跳的也比那些舞女好多了。依我看,公主已经是要与北戈的皇子联姻了,今日又是为了皇子设的此宴,此情此景下,由公主来舞一曲最好。” 此番话,竟是把嫡公主与殿中的舞女们摆在一处相提并论了,且那陶绾绾虽是个郡主,还不是宗亲,居然胆敢如此看轻公主。 夷光低着头,看不清神色,只端着酒杯的手微微颤了一下,便又恢复镇定。坐在她身旁的太子殿下有些微怒,他过分消瘦与惨白的脸色因为气恼泛了些潮红,欲起身辩驳,可夷光侧过身与他说了些话,将他安抚了。 有谏臣想呵斥陶绾绾,但未张口,便被身旁的同僚示意制止。陛下宠幸陶家,陶贵妃又事事想压皇后一头,如此事情也是屡次发生,陛下也多纵容。而今嫡公主回宫,陶贵妃定然也要羞辱一番才罢休,只这般小打小闹也就随她去吧,不伤了大昭国体就好。 众人皆噤声,齐低了头。片刻寂静,只余下歌舞声声,有些刺耳。 徽帝依旧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少顷,如往常般点了头道“好。夷光的琴是极好的,便弹奏一曲,让北戈皇子听听。” 闻此,晏衡抬头的看向皇后。却见皇后面色平常,毫无波澜的,仿佛谈论的不是她的嫡亲女儿。 。 第9章 算计 晏衡在山庄的时候,祖父时常寄去京城的消息给她,让她不至太过闭塞。信中曾替她细细分析过,皇帝喜贵妃,疏远皇后,大约就是楚家太盛,朝中一半都是楚廉的门生,怕重蹈外戚干政的旧祸,故而扶持陶家来制衡。 楚瑜神色屈辱又隐忍,颇有无力之力。 楚家是数百年的公卿世家,便是自大昭开国后,也出过三个宰相的。晏衡知晓当今陛下是打压这些世家的厉害,却未曾想,就连皇后母家,也已经被打压至斯。 可是,夷光是堂堂一个嫡公主啊,也是陛下的亲生女儿,只是因为是楚家皇后生的女儿,便要被皇权当做工具般,来彰显皇帝的喜怒与风向。 虽知晓徽帝甚宠陶贵妃,恩泽陶家,却没有想到,只陶家区区一个陶绾绾,便能如此放肆,而皇帝也纵容如此。如此看来,陛下对那陶贵妃也是有几分真心的,才能这般纵容。 “陛下,”晏衡起身,她终究还是按耐不住,道“陛下,阿衡觉得这些普通的歌舞的确平平,不若由我替公主来献艺。” 晏衡将杯中酒一饮而尽,走到大殿中央,她身材欣长,又恣意神态,与夷光公主的温润婉约是极鲜明的对比,恍若是骄阳对明月。 她站在夷光身侧,装作不经意的模样,悄悄的用小指勾了勾夷光的手,给她眼神示意,安心。 徽帝打起精神,颇有几分兴趣,问“哦?你来献艺?阿衡你能有个几斤几两我还是知晓的,叫你个小纨绔去北苑替朕打只狐狸麋鹿什么的,你最在行的。可此番宴会,都是些歌舞才艺,阿衡你能做什么啊?” 晏衡卸下腰间缚的鞭子,道“陛下,阿衡也会舞,我会舞鞭子。” 徽帝哈哈几声笑过,颇有兴致的模样,允了她。 诸位臣工也都是舒了口气,虽然自家皇帝是个不顾体面的,但从来国宴上,哪有将嫡公主比做舞女,为他国皇子献艺的。 舞毕,晏衡正要回席上继续喝酒的时候,北戈皇子却是一番话说的晏衡一个踉跄,差点摔倒在地。 “陛下,我想向您求取武虞候世女作我的妻子。”单膝跪地,言简意骇,没有多余的一句废话。 当真是平地一声雷啊,又是掀起一番惊天骇浪,众臣工面上呆若木鸡。 晏衡懵了片刻,忽然想到她还未退成婚的未婚夫“那可不行,我已经有未婚夫了,还是陛下给我赐婚的呢。” 晏衡在席上找了好一会儿,才在一个角落处找到陈哲元,将他一把拖到牧歌面前,给他看“喏,这便是我未婚夫。” 陈哲元被晏衡拽到大殿中央,有些懵懂,虽是畏畏缩缩的模样,但总算站的直,还好还好,晏衡原本还担心他会腿软跪在地上。 那北戈二皇子见陈哲元,便绕走看了一圈,摇头晃脑一番,轻蔑一笑,评判道“太瘦太弱,长的跟个娘们似的,配不上你。” 陈哲元原本就不善言辞,长的虽算不上柔弱,但身板单薄,又因为生父的原因,大多时间被养在郡主府里,养成了绵软的性格,听到北戈皇子的话也只缩了脖子,有些委屈的模样站在原地。 倒是晏衡听他说的话,没有好气道“配不配的上是我说了算,哪里轮到你来指指点点。况且,我家可是有爵位要继承的,你要是想与我成婚,那是你得入赘到我家的。” 晏衡此话说的,让大殿中的诸人都吸了一口凉气,早就听闻武虞候府上的都是草莽,却是个如此放肆无知的女子,一开口就是要他国皇子入赘。不由担心,如此粗鲁又无知的女子,居然是将来要承袭武虞候的火铳军的候女,如何担的起这番责任? 牧歌却是笑了笑,也不恼,原本就深邃的眉眼一笑更是风流魅惑,笑嘻嘻的看着晏衡,顺着晏衡的话道“若是入赘,我也是愿意的,不过需待我回国禀明再来娶你。” 晏衡心中腹诽,真是厚颜无耻的人,手中捏着的鞭子恨不得抽他一顿。好不容易压下了心中的暴躁,可牧歌从怀着取了一把玲珑精巧的黄金匕首塞进晏衡怀着,道“不如阿衡先收了我的聘礼吧。” 晏衡忍无可忍,实在不能再忍,一个过肩摔,便将牧歌摔倒在地。 砰的一声,伴着北戈皇子哎呦哎呦的□□声,仿佛将殿中的诸位臣工都唤醒一般,匆匆忙忙过来将北戈皇子扶起,又是唤太医,又是抬来软榻。 一片慌乱中,太子殿下也忽然犯了病,殿中更是嘈杂。 徽帝见此,结束了晚宴。晏衡也随着人流赶紧离开,今日摔的可是盟国的皇子,不赶紧开溜,被皇帝拎了挨罚可是亏了。 只正要开溜,却被陈哲元扯了袖子。 晏衡看他要做甚,可陈哲元支支吾吾的半天说不出一句话,又是憋的脸红,好不容易蹦出两个字“我我想” 晏衡眼尖,看到时徽帝身旁的大监夏公公过来,便没有耐心再听陈哲元说话,扯回手急急忙忙的跑路要紧。 已行至御行街,将要出宫,忽然,晏衡折返回去。 晏衡虽呆在洛京城的时日少,但每每回来,总会被召入宫,故而这皇宫里她也是极熟悉的。她避开宫人,抄了小路去往太子宫中。 在东宫旁的墙角处,夷光与楚瑜站在一颗梧桐树下说话。 晏衡顿住脚步,立了一会,才放轻了脚步,缓缓走近。 每一步都走的极缓,面上不露声色,只眉眼处带了些凝重。 她走近了,听到夷光的声音,是在争执。 “今日大殿之中,阿衡为我出头,以父皇多疑的性格,定要防备候府了。若是我早知道,是这般算计阿衡的法子,我情愿一生都远离京城,不做公主。” “殿下甘愿不做公主,可是能够不做太子的姐姐,皇后的女儿嚒?”楚瑜声音很轻,却字字如千金重般锤在夷光胸口处。 “可是,居然是用我,算计了阿衡!”夷光眼中露出愧疚气愤之色,垂在两侧的双手紧握成拳。 “公主,而今的楚家,已经不是百年前那个一门三宰,数百客卿的楚家了。陶家是跟随陛下的旧部,又有盛宠,若是没有武虞候府的支持,而今的楚家,便连与北戈太子谈判的筹码都没有。” “楚表兄是如何与那北戈皇子说的。”晏衡走了过去,问楚瑜,声音生硬。 。 第10章 生气 夷光见到晏衡走来,神情慌乱又心虚,小心翼翼的唤了一声“阿衡。” 晏衡没有应,她到底是有些生气了“你若与我说了,我还能不帮你么?” 夷光低下头不敢看她“我对你不起,只是,我也是当时才知晓,若我早知,定当不会那样做。” 楚瑜对着晏衡弯腰作揖致歉,姿态从容,是极俊雅的世家子弟的模样“利用了阿衡妹妹,是楚瑜的过错,只此时都是我一人计划,公主是毫不知情的。甚至于,若非楚瑜故意相瞒,公主定当阻止,只希望阿衡不要因为我与公主有了隔阂。” 楚瑜往晏衡处走了几步,是不近不远的距离,守礼又疏离,面上神色温润,让人不能对他生起厌恶。 “楚瑜深知做了恶事,阿衡妹妹怎么厌恶责备我都是应该的。只是此时此事楚瑜已经是毫无他法的境地了,才如此行事。陛下已经放逐公主数年,若非此时适龄的公主只她一个,陛下也不会想起公主的存在,只能等待他日太子大定,公主才能回洛京城。可,而今连太子殿下也是岌岌可危,又身体孱弱,若非楚瑜已经到了万不得已的时候,是定然不会算计阿衡妹妹的。” 晏衡听了,虽有些气恼,但知晓夷光艰难处境,终究心里软了些。也只能说“我最不喜欢被人利用,你们好好与我说,我也不会不应的。” 楚瑜回她“楚瑜知晓,阿衡与公主是从小长大的情分,若是知晓了定然也会为公主谋划。而武虞候向来是只忠于陛下,不愿沾惹权势之争,楚瑜便自作主张设计阿衡,如此一来,便是陛下恼怒,也只将责任推与我楚瑜一人即可。” 夷光垂着目光,静静站在一旁,只晏衡看她时候,才抬起眸,眼睛里湿漉漉的带着讨好,眼中愧疚又小心的神色让晏衡无法再生气了。 罢了,罢了,原本她回来洛京,便已经想到会有这个境地与打算。 她生气的,只不过是,瞒着她,不告诉她,被利用的感觉。 夷光见晏衡眼中软了几分的模样,知晓她是已经有些消气了,小心翼翼的拉了晏衡的手,喊她“阿衡,你若是生气了,骂我都好,只不要不理我。” 晏衡叹了口气,终究还是心软应了一声。 夷光听到晏衡答应,欣喜又小心斟酌的,絮絮说了些好话。 有宫女神色慌张来禀夷光,太子高热不退已经说糊话了,皇后气急攻心下晕倒。 夷光只能急忙去东宫。 她快步走了十几步,停了脚步,缓缓回头,面容焦急里毫不掩饰的哀伤与愧意交织了看向晏衡。 罢了,罢了。晏衡露出了不在意的笑容,洒脱的摆了摆手,道“快去吧,我现在不生气了。” 听得此,夷光焦急又愧疚的面庞才松了几分,匆匆忙忙离去。晏衡与楚瑜一起也出了宫。 大殿之中维护夷光,又与楚瑜一道出宫,只消片刻,便已经使得整个洛京城知晓,武虞候府,是与太子一派了。 晏衡出宫后,便看见府里已经派了马车早早在宫外候着了。 她上了马车,见是晏七亲自御马,便问“阿七,怎么是您亲自来接我?” 晏七是祖父旧部的遗腹子,被祖父收养长大,当做子侄教养,武功高强,却个性不羁不爱受管教,故而没有去武虞候麾下的军营参军,只常年在外游历,心情好了便扮做游侠去行侠仗义。 晏衡上了马车,还未坐定,马车便驶出,又听阿七说道“刚从西山校场回来,还未修整,便被差遣来接你,” 晏衡寻了个舒服的位置坐好,疲惫应道“那真是劳烦阿七了。” 马车已经驶出一会儿,晏衡掀开马车的窗帘,朝后看去,见楚瑜仍旧立在红墙宫门处,长身玉立,芝兰玉树,如玉面庞上是恰到好处的微笑,不卑不亢,却又让人如沐春风般和煦,他站立许久,目送晏衡马车离开。 这是曾为世家之首,有三朝为宰,上千家臣,数百客卿,百年楚家最年轻的家主。 是于昌平之乱时,洛京城被先太子拥兵围困之际,楚家所有成年子弟与家臣皆被杀,混乱凋零没落时候,以十二岁稚龄担起一幅家主之责的楚瑜。 这样一个温润又坚韧的贵公子,垂手立在红墙处,含笑注目,只是为了让那些出入宫门的来往臣工知晓,武虞候府的晏衡,与楚家私交甚好。 晏衡轻叹了一口气,回想方才与楚瑜一同出宫时,忍不住问他“楚少卿要阿衡做什么” 楚瑜一贯温润优雅姿态,此时却碎裂出愧疚又无奈的神色,片刻才道“将阿衡卷入其中,实在已经愧疚,楚瑜如何有脸面,要阿衡做什么。” 晏衡揉了揉眉心,不愧是楚家最年轻的家主啊,明明是利用了她,却让她厌恶不起来,一番话说的是不要她做什么,却又让她不忍旁观。 这一日乱糟糟的,果然啊,洛京城里是非太多,回家又得挨祖父的棍子了。 不出晏衡所料,晏衡刚刚回家就又被武虞候用拐杖打了一顿,这一次,晏衡可是不敢跑了,老老实实的跪着受了。 武虞候打的累了,坐下接过春娘的茶,轻呷了一口,道 “我打你,不是为着不让你参与党争的什么劳什子话,那些都是说给陛下与世人听的。你若是当真有心,想我们家更上一层楼,那势必要择以明主追随,求一从龙之功。只我打你,是为着你的不作为,就这般傻傻的站着让人白白做了棋子!” 晏衡只低了头跪着,听祖父骂停完了,才敢出声“祖父息怒。” “罢了,罢了。那楚家的小子性狡如狐,又向来做的一幅好姿态,你这些年远离洛京城,怎么斗的了他。只如今你被挟持着上了他的船,总归与他一路,不是与他为敌便是省了许多心思。” 晏衡看祖父气消了些,正要站起身,正好武虞候又低头瞪她,吓得她又跪下了。 “你且好好跪上两个时辰,长长记性。我晏小山一手养大的人,怎么能这般吃亏了,真是气煞我也。” 。 第11章 去别院看穆修 春娘扶了武虞候回屋休息,回来见晏衡还跪着,过来要扶晏衡起身。 晏衡反倒犯了倔脾气,当真要跪上两个时辰“春娘还是让我跪着好好反省吧,省的祖父生气了再打我一顿。” “阿衡怎么会不知,侯爷哪次不是雷声大,雨点小,做来吓唬你的。”春娘拉不动她,便蹲在地上,与晏衡继续道“你祖父啊,是怕了。怕再将你养的如桃华小姐般软糯性格重蹈她的境地,只想让你不要吃亏了去,要阿衡这一生都平安顺遂的。” 春娘又扶了扶晏衡,宠溺道“快起来,在宫里阿衡没有吃饱吧?春娘给你煮小馄饨吃。” 晏衡听了春娘的话原本就已经不置气了,又听得春娘给她留了馄饨吃,顿时觉得饿了,肚子咕咕叫了几声。 春娘笑了笑,边拉了晏衡回屋,边道“爷俩个,都是倔脾气。” 次日,整个洛京城都知道,因着武虞候世女忤逆,气的武虞候旧疾复发卧病在床。此番更是烦动了陛下派了御医来诊治,又赐了好些名贵药材,只是武虞候稍好些,却是当着来探病的贵客们,下了床将晏衡一番打骂,一番忠君爱国的棍棒教育。 晏衡又被武虞候禁足了,且是大张旗鼓的被禁足。整个洛京城的人都晓得武虞候是个暴躁脾气的,不敢再去烦扰,只有北戈皇子牧歌却是雷打不动的每日去侯府点卯。 纵然晏衡与武虞候都没有给他好脸看,只牧歌身份尊贵又特殊,又不能将他拦在侯府门外,一副嬉皮笑脸的模样让晏衡打不得,赶不走,给他一盏粗茶也能被牧歌说出四五六的好来,纠缠几日,晏衡实在受不了了,趁机翻了墙躲出府去。 此时,本该卧病在床的武虞候正紧闭了门在斗鸡,听得晏衡跑路了,摇了摇头,道“闯了祸便要跑路,罢了,且让她躲几日。” 晏衡悄悄骑马去了南市的别院,脑中映出穆修的模样,一双眉眼如氤氲水雾般清润,清清淡淡的模样,心里似猫抓一般痒痒,许久不见,不知道他的伤好了没,一个人在别院里平日都做些什么?只恨不得快快就到别院。 正是清晨天微微亮的时候,院门尚紧闭,看门的小厮偷懒未起。 晏衡也就不从大门入,顺着院墙处的一颗枣树灵活的攀爬上,正骑跨在白墙处,想找了个合适的地方跃下。 “世女。” 忽然听得这一声轻唤,声音低沉又惊讶,寻着声音看去,是穆修站在墙角处,有些不可思议的看她,素白面庞,穿了一袭青衫,清雅又温和。晏衡见他,仿佛心里被灼了一下,一时间分了神,跳下时差了毫分,好在一个鹞子翻身寻了个好的姿势摔下去,让她没有摔的太狼狈。 她趴在地上,抬头,见穆修虽诧异却又微微含笑的看她,如清泉般的眉眼难得染了笑意。晏衡居然有些不知所谓的呆愣住了,之前虽有含笑时候,却是笑不见眼底。晏衡忽然想到烽火戏诸侯的典故,想着能让美人一笑,再摔一次也是值得的。 穆修走过来,将她扶起,又替她掸了掸衣裙,声音里还留了些笑意“世女怎么来了?” 晏衡听到他的问话,才回过神来“想来看你,便来了。” 蓦然的,感觉有些狼狈,这般模样,是否会让他觉得自己有些粗鲁的不像女子。思及此,心中暗自的想怎么得会居然有这个想法了,往日随祖父在朱雀军中时,摔跤落马什么的各种狼狈样子尽出,都是些家常便饭的小儿科了,怎么自己见到这个穆修,便扭捏的一幅小女儿姿态起来了。 晏衡忽然有些惶恐,便没有好气道“你这般早起,来这儿做什么?” 。 第12章 还好只是书生 穆修看她这副模样,好脾气又规矩的回答她“我习惯早起,只是随意走走。每日只在府中养伤,无事可做,便会在宅子里四处走走看看,无意间见此处朝颜开的鲜妍,便早起来看花开。” 晏衡顺着他的话看去,在墙角处攀爬了一壁的朝颜花,绯红色的朝颜,沾了露珠,新鲜又张扬,不知往何处攀爬,好似自己此刻的心情般灼热,也是稚嫩新鲜的不知所措。 穆修说话的声音如他模样一般清润,仿佛这处园子墙角处的那丛竹林,带着清晨凝结的莹露,竹叶缝隙间有微风拂过,清雅极了。 晏衡听的心里酥软,心里想要亲近他,便直接过去握住他的手腕,扶了他受伤的那处地方看,问“手可好些了,可这些时日,我实在太忙,总想着过来瞧瞧你,只一直抽不出身。” “多谢世女的惦念,穆修已经好多了。” 穆修将手抽回,俯身对她行礼。 他抽回手的时候,晏衡有一丝的失落,却也明白自己的动作太过冒失,对着这书生,可不能鲁莽了,若是将他吓跑了可不好。 “那便好。”晏衡只生硬答道。满心里是想与他多说些话,与他更亲近些,居然不知道再说什么,怕自己若是过分热络了将他吓到。 “其实,也不是大好,只能做些轻便的事情,提不得重物。”穆修忽然说话,语气里是带了些愧疚与不安“如此,穆修恐怕还得继续在女世子这边修养些时日,这般叨扰,穆修实在心中难安。” 穆修眉目微微地低垂,似乎有些懊恼。 “自然应该在这修养。”晏衡不思量便说了出口“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何况是我害的你受伤,你且安心住下,勿要多思。” 她正想要将他多留几日,听到此,开心的笑起来,眉眼弯弯,明媚极了。只要将他留下,自己徐徐图之,便是软磨硬泡的,死缠烂打的,各种招式都有。实在不济,再去问了郭恒,问问他是怎么将他的那些红颜知己们哄的对他死心塌地的。 穆修听的晏衡这般说,眉眼舒展放松,似波澜了一汪春水。 这让晏衡看的心底也仿佛化了一摊春水趟过,久旱的干涸逢了甘露,却不够。 忽然起风了,竹叶飒飒作响,风从竹林处穿过,将穆修的衣袍吹起,宽广的衣袖翻飞,映出穆修清瘦的身形,仿佛将要乘风飞去。 晏衡心生怜惜,怕他伤了风寒,走到穆修身侧,挡住吹来的风“此处风大,我送你回去吧。” 挨着穆修身侧,晏衡才发觉,这个文弱的书生,瘦的仿佛一阵风便能将他吹走,可站在他的身侧,却又感觉到他通身温和安宁的气息,似一尾修竹,细长又柔韧,任风霜雨雪,不会折断。 从抄手游廊处走回院落,穆修慢慢落后晏衡半步。步履缓慢,走走看看,二人都没有说话,晏衡想找些话题来缓解僵硬的气氛,思来想去,也能只生硬翻来覆去的问了他这些时日在府中睡得可好,吃的可好,住的可习惯。 穆修答的都好,姿态守礼又本分,无论晏衡问的琐碎又无趣,面上始终都是温和又清雅的神态,让她觉得每一句话都是被他认真倾听,好好答复着。 晏衡懊恼,自己怎么这般不会说话了,平日里自己的爽利怎么都不见了。还好,穆修是个脾气好的,不恼她说话,他的性格妥帖极了,越发让她喜欢,不舍得将他放走。 正努力与穆修说着话,晏衡忽然冷了神色,明媚的眸子闪过凌厉,抽出腰间缚的鞭子,朝拐角隐蔽处抽取,晏衡的鞭子狠利,遮蔽的茂竹皆被她的鞭子劈折倒下,露出当中隐藏的褐色衣衫长相普通的男人,只晏衡过去时,那男人吞了药已自尽。 见那刺客已经死透了,晏衡才起身走回。 穆修似被惊吓到,但面容依旧沉静,没有慌乱喊叫,只安静的站在一处。 晏衡直走到穆修身前,才不复方才的狠厉神色,怕吓到穆修,放轻了声音,问他“可有吓到你。” 穆修摇了摇头,关怀问她“世女可有伤着了?” 晏衡也摇了摇头,似苦恼般说“盯上我家的太多了,不清楚是谁家的探子了。” 晏衡忽然拉了穆修的手,细细看,穆修的手指细长,骨节分明,只指腹执笔处留下些许厚茧。 只是个普通的书生。晏衡心下松了口气,还好,还好,只是个书生。若是要将他杀了,真的会舍不得,可若是他是别有用心,不得不杀,只怕自己心底会难过遗憾许久吧。 。 第13章 我会算命 穆修想抽过手,但晏衡这次将他手抓得牢。 晏衡将他手心摊平,轻抚了掌心的纹路,笑吟吟的抬头对他说道“我游历时候,遇到个老道士,跟他学过看手相。我看穆修手生的好,让我给你瞧瞧手相,算一算你的机遇与姻缘如何,可好?” 晏衡低下头仔细的看了穆修的掌心纹路,自然是上手揉摸一番,认真的模样当真唬的穆修有些好奇了。 她看了好久,抬头,却撞入穆修的眸光里,如入潺潺溪流,温和柔缓的安宁与温柔,还微微带了一丝恐惧过后的强壮镇定。 她盯着这双温和淡然的眼看的怔了,直到穆修不自在的微微抽了手。晏衡缓过神,却不松手,也不挪开盯着他的炯炯目光。 “你的眼睛长的真好。” 晏衡盯着他看,目光灼灼,却神色坦荡,不带一丝与侵略的神色,只仿佛在夸赞一块美玉。 “我第一次在金玉楼里瞧见你,便是看到你的眼睛好看,一直记着忘不了。那时候,我还想着,若是有机会,一定要好好瞧你几日。索性成真了,如今我们住在一个宅子里,能日日相见。” 她继续道“我见穆修虽生的瘦削苍白,但长的周正,气质温和,如一块羊脂璞玉,让人看了便忍不住心里便安宁服帖,” “世女谬赞。”穆修听得晏衡的话,既惊讶且有些羞涩,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大胆的女子,对他说出这样的话,忍不住的红了耳朵。 晏衡看他这般羞怯的模样,越发放肆起来,用她的食指细细描绘穆修掌心的纹路,便描边道“这条掌纹,是你的事业线,你果真有升官发财的命,且你的财路也旺的很,这辈子会有花不完的钱财,穆修,这次的秋科你定然是要蟾宫折桂,说不定要考个状元!” 顺着她指尖的描绘,穆修有些微微发痒,他是第一次见到这般大胆的女子,对他不加掩饰的表达好感。而且她的眼眸是黑亮亮的,说话的时候看着他,看上去又真诚极了。 “那就承了世女的吉言,若我中了榜,必然要多谢世女。” 晏衡还抓着穆修的手,看着掌纹,却微微皱眉,不说话了,直到来此处打扫的丫鬟看到他们,出声惊扰。 晏衡也不放下穆修的手,要丫鬟备了早饭,便牵着穆修的手一起去偏厅用饭。 晏衡还与他说了那日在金玉楼里听芷兰姑娘唱了他填的词,好词好曲,绕梁三日。听晏衡如此说起,穆修万分遗憾没有听到。 “穆修填了那么多首曲子,居然没有自己听过么?” “金玉楼,销金窟,穆修家贫,若不是帮姑娘们填曲,只怕都不能踏进一步。” 晏衡听此,觉得穆修不能听到自己填的曲子甚是可惜,也是看到他遗憾的神色让人心疼,道“我带你去听。” 穆修听闻此话,怔了片刻。一个姑娘请他去花楼听曲,总是有些让人诧异,好似,自从见到这位女世子,他便总是被她惊讶到。 别院第一次迎来主人,侍从们难免一阵慌乱,终于备好了早饭。 晏衡吃饭很快,许是小时被祖父带在军营的缘故,晏衡不仅吃饭快,说话的语调也快,做起事情来也是风风火火的。 晏衡吃完的时候,穆修还在低头喝粥。 穆修吃相很斯文,吃饭的时候不说话,只夾着面前的几样菜式,小口慢慢的吃。 这个模样,让晏衡想起了小时候捡的一只小猫,瘦瘦弱弱的小小一只,捧在手心大小一只,吃饭的时候也是这样慢慢的小口小口,只是可惜没能养大。 见晏衡已经用完饭,穆修也停下筷子。晏衡夾了个蟹黄小笼包放在他碗中,有些忧心道“多吃些,你需得多吃才好。” 穆修抬头道了谢,才夾起吃了。不必这般守礼,晏衡有些不高兴的说“不必这般守礼,” 晏衡拄着手,托着下巴,看着穆修,瞧见穆修的衣衫,虽是浆洗的干净,但袖口处却已经磨的发白了,便让人去请了候府惯用的裁缝来给穆修量衣。 “我来这别院是来躲人的,要在这边住些时日,我是个不拘礼的人,你这般守礼,倒让我难受。咱们也是见过好几面了的,便当朋友相处,可好?” “是,穆修听世女的。” “那甚好!” 晏衡很是喜欢穆修乖顺的模样,又给他夾了一个小米糕。许是晏衡小时候饿肚子饿怕了,她喜欢一个人便会给他投喂吃的。 “在后院那个刺客不知是谁家的死士,许是要来打探些机密好拿捏我候府,你也瞧见了,他是自杀的,我可没杀他。我虽是杀过人,可也不是个无缘无故便打打杀杀的,穆修可别怕我了。” 晏衡看着穆修的眼睛说话,认真又诚挚。 穆修见她黑亮坦率的眸光,不知是心里触动了何处。 “嗯。”穆修嗯了一声,应她,神情温和又信任。 宅院里虽不是候府用惯的侍女,但□□的甚好,做起事情也是利落干净。 给晏衡准备的是间南北通透的独门小院,离穆修住处不远。晏衡叫住她,问了她的名字,又问了些穆修在府里做的事情。 侍女答道“禀世女,奴婢唤做红缨,是当时随这座宅子一起送来的。穆公子喜静,除了每日会在花园逛逛,便总是一个人去书房下棋看书。哦,还有便是公子接了个抄书的活计,约莫三五日抄完了去南街的书铺去将抄好的书送去。” 晏衡坐在藤椅上,听了此,摆了摆手让红缨退下。她将食指扣在案几上轻轻敲着,一下一下,思索片刻,似乎有些无奈又疲惫。 对着空荡荡的院落招了招手。片刻,便有从隐蔽处悄无声音出来一暗卫。 “你去查查穆修的来历,还有方才那丫头说的书铺。”晏衡闭着眼,轻轻摇晃着藤椅。 “是。”暗卫领了命令,便即刻消失。 晏衡喜欢穆修,许是穆修瘦削又乖顺的模样,温和又清雅,总会不经意间便卸下了她的防备,但也是这种感觉让她警惕。或是今日面对那刺客的时候,穆修沉静的模样,让她不得不心生防备。 她虽是让暗卫去查探了,但是心里还是期待穆修是个干干净净的书生。 待到夜里,晏衡果然要带穆修去金玉楼。 因为穆修不会骑马,晏衡让人备了马车。必然不能是候府里宽敞的大马车,毕竟如今整个洛京城都知道她晏衡是被禁足的,她此番出门也是乔装了一番。 待到金玉楼,晏衡要了个包厢,让穆修听了所有他填的曲。 “穆修,好听么?喜欢么?”晏衡问他。 穆修点点头,道“好听。没有想到,我也能听到自己填的曲,我很喜欢。” “那你开心么?”晏衡听到穆修的回答,有些满足,又期待的问他。 穆修看着晏衡黑亮亮的眼睛,点点头,含笑回她“我很开心,多谢世女。” 。 第14章 穆修的身世 晏衡好玩,在宅中也是闲不住的,每日除了练武的时候,都会去找穆修。可偏偏穆修是个文气的人,虽性子温和,但很少会主动的说话或者要些什么。不过晏衡是个想做便做的性子,日日软磨硬泡的,总算把穆修的话给磨多了些。 穆修虽会与她主动攀谈,却也从不露出谄媚的姿态,温和清雅的模样,闲聊说话时候也只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从不越界。只他心思妥帖的,晏衡只说三两个字便能知晓她的心思,顺着她的心意,让她觉得相处起来舒服极了。 不过数日,暗卫便将穆修的底细呈至晏衡处。 薄薄两张纸的笔墨,便概述了穆修的过往。江南会稽人,母亲在生他时候难产去了,父曾为一私塾先生,未曾续弦。少时也生活的虽不富裕,也是不落魄的,只自他十岁时候父亲大病一场,变卖了家中田地重金求了名医诊治,可还是病重逝去,只余下年幼的穆修一人,家徒四壁的境况下磕绊长大。 晏衡轻叹了,年少失孤,家徒四壁,只能在亲族的接济下长大。难怪如此察言观色,该是经年寄人篱下的处境中,一点点打磨出如此小心翼翼的讨人喜欢的心性。 晏衡想起自己幼时,在温公府中的时日。虽因为年岁小,不大记得,却也总是听春娘说起,那时候自己也是过的小心翼翼的,受了苛刻也不敢哭闹,若是没有祖父,只怕自己也是看人颜色的长大。 放下手中的纸张,虽同情穆修的身世,但晏衡心里却微微的有些欢喜,总算是可以安下心的喜欢他了。 之后几日,晏衡过的轻松快活,与穆修学棋,听他读书,再在闲暇的午后,看穆修煎茶。 晏衡原是极不爱下棋的,倒是夷光喜欢下棋,总拉着她陪练,弄得她见着夷光摆棋盘便跑的远远的。 晏衡夾了一颗白子在指尖把玩,撑着下巴看穆修拿着棋子犹豫不决的模样,有些得意。 她下棋很烂,可偏偏一通乱打让穆修失了阵脚。 几日相处下,她摸准了穆修温和如春风般柔软的性子,必然不会让她输的太难看了,看他低头敛眉的模样,该是头疼如何不动声色的让她几子,好维护她的面子。 晏衡忍不住翘起嘴角,若是夷光见此,该会笑骂她一句沉迷男色,独自窝在一方宅院里,不去管外头的风起云涌了。 是的,这方宅院里她过的是读书煮茶与手谈的安逸清闲日子,可宅子外却是已经翻了几番的天。 不过几日,暗卫递来的消息却已经数十余封。 北戈皇子连续几日于武虞候府门外不得进去,求而不得后,转身迷恋上了金玉楼的花魁娘子芷兰姑娘。 此番事情原先北戈使臣遮掩的好好的,却在一次穆歌夜宿那芷兰姑娘时,不巧金玉楼里出了人命,还是个权贵的子侄,使得京兆尹夜里亲自领人前去搜查,却又不巧,手下的人把北戈皇子从芷兰姑娘的床榻上拎了出来。又是诸般不巧,这事儿传扬了出去。 御史台处,上奏的折子已经堆了如小山般。 昭国的嫡长公主,接二连三的被来求亲的他国皇子如此羞辱,这些文臣们是最咽不下气的,便是徽帝也是震怒了。 先前虽知道这北戈三皇子是比晏衡还纨绔的纨绔子,可先前看上的晏衡好歹还是个候府世女,那芷兰姑娘却是个烟花女子,这番实实在在是将昭国的脸面摔在地上践踏了。 只是和亲一事,朝堂上一议再议,仍未有决策。 京兆尹那处,最是战战兢兢的,若不是他那日将北戈皇子从金玉楼里拎出来,何故使得今日如此局面。终于找着了行凶之人,却不想又是个棘手的案子,不愿再沾染了,分分钟将此案子甩去了大理寺。 被杀的是史太尉的侄子,杀他的是这次春科考试的一考生,为的正是被消了榜单的春科舞弊案。 朝堂上接连几日的低压,总归被一封捷报打破。 陶贵妃母族的中郎将陶冕,只带领了数百人偷袭敌军大营,烧了敌方粮草,又斩杀了领军的首领,此战我军大捷,如今正班师回朝。 徽帝大喜,于朝会龙椅上一跃而起,喜形于色,拍手喝彩,顾不上陶冕尚未回城,当时便加封他为云麾将军。 大怒大喜下,陛下的病又重了些,喝了几日汤药才好。病好后,徽帝又将护国寺的佛祖金身塑了一遍,又让二皇子奕祯着了黄袍替他虔诚的念了几日的经。 苦夏已去,渐渐入秋。忽的想起,今日是白露,再过几日,便是中秋了。 徽帝向来极重排场,必然是要大办一场的,祖父如今在世人眼中是病重的模样,且向来不爱凑那些繁琐的宴会,必然是要晏衡替他去的。 思及此,晏衡长长叹了一口气! 哎,不能窝在此方宅子里逗穆修玩了。这是让晏衡最不满意的事情了。 想到此,她黑亮亮的眼睛囧囧的盯着穆修看,想着不若将他拘在候府养着也好的,可若是如此办,必然是要折了他的书生意气。罢了罢了,她喜欢的便是他清俊的书生气,若是失了,那便无趣了。 穆修抬头看到她的眼神,无奈摇头,声音轻缓“世女又是有什么主意了?” 这些天的相处下来,穆修已经知晓晏衡这般狡黠囧囧的目光,心中便定是在心中盘着小九九了。 晏衡笑笑闭嘴不言,只眼里的狡黠是按耐不住的亮晶晶。 若是让一向温和的穆修知晓,自己想将他圈养了,是否能从他从来都清雅的面庞里看到破裂的情绪,真是不知道他生气的样子是什么模样。 “再过几日,便是中秋,穆修可有想要怎么过呢?” 听得此,穆修眼眸微微低垂了下来,好似认真思虑了,道“赏月。” “只赏月的话,未免无趣。”晏衡往前探了身子,将将匐在在棋盘上,声音清脆又压抑了愉悦的问穆修“还有呢?” 穆修又回道“赏桂?” 穆修是蹙了眉,思索片刻才答的,模样是诚心又认真的,晏衡丝毫不怀疑穆修是当真只做这两件事。 晏衡趴在棋盘上,已经按耐不住,不甘心的问“那除了赏月赏花,穆修愿意与我去共赏花灯么?” 。 第15章 夷光密信 听得晏衡的话,好似一汪泉中被投了一粒小石子,穆修清泠泠的眼微微犯了波澜。 晏衡凑的更近了些,甚至伸出了手指轻轻戳了穆修的眉角。 穆修忽的,被这个动作惊了下,眼角眉梢处,微微犯了红。他的皮肤原本就是泛着透明的苍白色,此番,好似白雪深处开出了一朵朵粉色的桃花。 晏衡忍不住,又在穆修眼角处轻抚了一下,只动作太大,将棋盘上的永子被手肘扫落,噼里啪啦的声音打在木地板的声音仿大珠小珠落玉盘。 也好似将怔着的穆修惊醒,他蹲下去捡那些棋子,低着头,黑白的棋子被他修长手指一颗一颗的捡起收在棋篓里。 晏衡看他认真捡棋子的模样,只觉得心里喜欢。 “穆修,中秋月圆夜的洛京城,可是有不夜城的名,当夜,官家会在主街上燃整夜的花灯,整一条长街好似一条璀璨的火龙般,还有祭月的仪式,热闹极了!” 晏衡蹲在穆修面前,与他目光平齐,笑吟吟的问他“待我从宫宴回来,再带你去看,可好?” 穆修点点头,动作很小,只目光中微微流露出笑意“好” 难得的,从他便是含笑也清泠泠的眼眸中,看到如星光的暖色,将他清俊削瘦的脸映的熠熠生辉。 晏衡忍不住又伸手碰了他的脸。 只穆修笑起来的时候也是敛着眉眼的,眉梢眼角处的嫣红色,露出他的羞怯,可也将他眼底的神色掩盖住,看不到底。 晏衡觉得他的眉眼颜色,好看极了,心底莫名的有些发痒,真想再去摸摸。 只是抬手时,却被一阵咕咕声打断。 是她与夷光的信鸽,通身雪白,只在额顶上有一簇红染的羽毛。 晏衡取下绑在鸽子腿上的细布,布条上只画了一个圆圈和一个星的符号,这是晏衡与夷光约定好的信号,是要晏衡去找她。 晏衡心里微微一沉,宫里定然是要出大事了。 夷光虽看上去温婉柔和,但性子有些孤冷,纵然是晏衡与她从小一起长大,是亲近极了的,但很少会要晏衡去宫里找她。 便是着急找她,那也差个人或让楚瑜传话即可,可夷光却用的是只她二人知晓的信鸽与秘密暗号。 除非,夷光处境艰难,身旁没有信任的人。 晏衡心里有些担心,能让夷光这般着急的,只怕是出了性命攸关的大事。 当下,她便要回候府。这般绝密的消息,她的暗卫还不能及时收到,但祖父那边定然会有些许消息。 晏衡已经出了宅子的门,却收回迈出的脚步,她低着头贝齿轻咬了红色的下唇,只微微一思索便回转了身,大步跑至穆修的小院。 穆修正伏案抄书,听到脚步声,抬头见到时晏衡趴在窗厩处,虽有些诧异,清泠泠的眉眼里含了疑惑的问道“世女怎么回来了?” 穆修的书案靠窗,晏衡半个身子匐在窗厩上,低头就能摸到穆修的额,她也是想了便动手,摸了摸穆修的额发,才心满意足道“我只回去办些事情,很快就回来,你且好好的在家里养着,莫乱跑,等我回来。” 许是晏衡性子急躁,只顾自己说完话,也不等穆修回应,便转身离去。可,她的脚步比来时更急且慌乱些。 小院中种了片郁郁葱葱的的竹林,在一片翠绿中,晏衡一袭红衣似火焰般明媚,跳跃着跑开。 穆修目光注视晏衡离去,只眸色越来越深,似山涧一汪清泉奔涌入了浩瀚大海,似云淡风轻汹涌成为了漩涡。 他弯了唇角,搁下手中的羊毫笔,缓缓抬手摸了方才被晏衡抚过的额发,轻轻笑了一声“真是个有趣的丫头。” 红缨走来,站在离穆修两三步的距离,垂首恭敬道“公子,天机处传来密报。” 穆修接过一张素笺,将盏中的清茶洒了些粉末,然后倒在素白的纸上,缓缓显出字来子夜,太子殇。 晏衡回府时,武虞候正兴致勃勃的在看斗鸡,两只油光蹭亮又雄赳赳气昂昂的五彩雄鸡伸长了脖颈正在厮杀,晏七在一旁作陪,仆从们热闹喝彩,居然还赌钱,哪只鸡会赢。 “祖父,祖父,”晏衡跑来,一路上跑的太急,声音带了些喘息,挤到武虞候身侧,低声问“宫里可是有消息?” 武虞候挥了挥手,遣散了随侍的人,并未回答。 晏七在一旁打趣道“哎,你怎的舍得回来了,可是你养在宅子里的书生觉得无趣了?” 晏衡没有时间与晏七斗嘴,只赏了他一个白眼,然后将晏七从祖父旁挤走,依偎在祖父身旁,眼巴巴的又问了一遍“祖父,宫里可是有消息传来了?” “是有些消息传来,只说太子病重的厉害,却不知为何宫里守卫深严了许多,我们的人,也传不出消息来。”武虞候拉了晏衡的手,长长叹了口气,才道“我当日答应让你留在洛京城,却没有答应你将武虞候府掺合进去。只要我还活着一日,这事儿,便只是你们儿女之间的私交。” 晏七闻此,有些担忧问道“侯爷,阿衡是我们候府的世女,她若掺与党政了,我们候府必然是也要被牵连?” 武虞候哼笑了一声,一手顺着怀里抱的五彩雄鸡的羽毛,慢悠悠的说道“若是阿衡是个心思深沉的,能够不顾与公主自小长大的情分懂得明哲保身,那我们的陛下才要夜不能寐了。” 晏七低头称是,恭敬立于身侧。 晏衡明白,党政凶险,稍有不慎便是家族覆灭之灾。祖父虽疼她,但也还是那些落霞寨里或投入军中做了将士或成为武虞候府兵的,昔日旧人的大当家。 此事,祖父是不会帮自己的,必须自己想办法尽快入宫见到夷光。 夷光既然没有通过楚瑜通知她消息,那她也不能向楚瑜一同商量对策。若是现在递牌,也得明日才能进宫。 只夷光的消息传的隐秘又严谨,晏衡怕夷光等不及她中秋再进宫。 晏衡脑中想了数个法子,可都否了。 既然宫中已经戒备森严,那往日的那些与京中世家子小打小闹的见个血断根骨头然后入宫哭诉的法子,必然是不顶用了。 要与她有关,且需惊动陛下的事儿,才能入宫请陛下申辩的,。 思及此,晏衡心里暗暗谋划了一番,便去尚书府拉上了郭恒。 。 第16章 争执 晏衡是翻墙进了尚书府的。 天地良心,如晏衡这般堂堂正正敢作敢当的女子,若是有正门走,必然是要大摇大摆的进尚书府的。只是晏衡纨绔的名声太盛,便是郭恒原本就是比她还纨绔的纨绔子弟,便是郭尚书再不喜郭恒,那郭恒好歹也是他亲儿子,在亲爹眼中,就是晏衡带坏郭恒的。 是以,每每晏衡从正门递拜贴的时候,都说郭恒不在,要她下次再来!是以,晏衡有急事找郭恒,便得翻墙!是以,晏衡才会对翻墙这般熟能生巧! 晏衡翻墙寻去郭恒厢房时,郭恒这浪荡子正搂着丫鬟红袖添香附庸风雅练大字。 晏衡瞧见书案上的一堆狗刨大字,知晓他又是被郭尚书罚了。她可怜的看向郭恒,颇有感同身受,她也最怕写字抄书了! 郭恒看见晏衡,高兴极了,将怀中的丫鬟推开,颇为殷勤的给她递茶吃“阿衡!今日寻小弟可是有事找我效劳。” 晏衡见他此番殷勤狗腿的模样,便知道郭尚书生的气不小,罚的不轻。 郭恒识时务,老实交代了“不过是将我爹新收的一个瘦马给睡了。诶诶诶,你可别用这种眼神看我,干净的,清白的,要是我爹已经收房了的,我可看不上眼。为此,我爹已经打了我二十板子,让我躺在床上好几日起不来,还将我禁在房中抄书,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出的去。” 晏衡真不耻他这行经,偷人偷他爹房里去了!但念着需要他点炮仗,忍住不揍他,只给他脑门敲了一脑瓜崩。 “快说,今日要去哪儿玩。”郭恒捂着被弹了脑瓜崩的额头,也不恼,笑嘻嘻问。 “今日永安大长公主办了马球会。” “你向来不去那种交际,怎的今日要去?”郭恒揉着脑门,问道“这种世家聚会的场合,闷的很,不好玩,你向来能避就避的。” “怎的那么多废话,去不去?” “定然是要陪阿衡去的,只我现在被禁足着,若是偷跑出去,回来我爹定要再打我板子。”郭恒抽了抽鼻子“我可不如你,是武虞候的独苗苗命根子,我爹可是最不缺儿子的。” 晏衡又给他一脑瓜崩,将他拉起“别啰嗦,要走快走,你哪次不是将事儿推我身上的。被你爹逮了只如往常般说是我强拉了你去的就好。” 听得此话,郭恒便快快穿好外衣,不忘拿上他沉甸甸的钱袋子,反倒走的比晏衡还快,不时催促“走快些走快些,让我爹的人发现便走不了了。” 翻墙出府,快马至长公主的别院。说是别院,却是在京郊占了半座山广的山庄,连绵着山下数十亩地的田地,称做别宫也不为过。 徽帝的数位兄弟姊妹,除了永安公主,其余的都在昌平之乱时死绝了。便是永安,也是因为当时年岁实在太小,好运留了条命。待徽帝年岁大了,便开始重骨肉手足,优待唯一余下的姊妹永安,赐了颇丰的金银田产,这别院便是徽帝赐下的。 晏衡与郭恒到时,已打了半场的马球。 时下大昭极推崇一个雅字,世人皆是爱穿素色衣衫,故,在一群素色广袖衣衫中,晏衡一身赤色束袖胡服走来时分外惹眼,原本坐在位子上看打马球的人都朝她看去。 晏衡细看了马球场上除人让人瞩目的二皇子奕祯,还有几个脸熟的,有陶贵妃刚刚封了将军的侄子陶冕,以及她的便宜弟弟温阙。 周边传来的窃窃声,慢慢变得音量越来越大。 “这便是武虞候家的女世子,真是招摇。” “这算得什么,打架闹事,去花楼里喝酒养小倌她都做过的。” “呀,你从哪儿听来的?身为女子,居然这般浪荡!” “我大哥去金玉楼时瞧见的。”簇拥在中间的女子道,长的模样娇憨,只说话间语气中充满轻视。 这些话听多了,晏衡早已经习惯也不恼怒,只是瞧着那女子眼熟,想起是那日在大殿中坐在陶贵妃身侧的女孩,乐嘉郡主陶绾绾。 身旁围绕的世家女们,原本便是觉得晏衡是个异类,见郡主厌恶晏衡,更是附和用话语贬低她。 “聒噪的如一群雀鸟般,叽喳叫唤的惹人心烦!” 郭恒掏耳,语气不耐烦,抖擞着腿,找了个位置坐下。 忽然,长公主府的詹事过来,请晏衡与郭恒过去。 侍女掀开了帷幕,见长乐郡主也在,正坐在长公主身旁说着话。是了,长公主虽与郡主差了一个辈分的,但毕竟年纪差别不多,私交甚好。 自晏衡进来后,长乐郡主便打量着晏衡。 不待晏衡与郭恒行礼,长公主便招手,让他们上前。 “过来,我最是喜欢年轻又好看的孩子,看着便让人心里欢喜。” 刚刚走到跟前,长公主便拉了晏衡的手,笑道“这便是陛下为阿元挑的妻子,明媚爽利,真真是让我人喜欢。可惜,我没有儿子,不然我就要与长乐你抢媳妇了。” “阿元这孩子,自小便亲姑姑,待姑姑您可是比待我孝顺多了。只是瞧着世女的模样,当真有您少时的风采,好似就该入您府中。” 长公主转头笑看长乐郡主,又轻轻拍了拍晏衡的手背,只道了一声好孩子,便又问了郭恒一些闲话。 一场马球打完,球场上骑在马背上的男子个个神采奕奕,不知说了些什么正兴奋的喝彩。 晏衡瞧得津津有味的,颇有跃跃欲试的滋味。 长公主见此,笑道“阿衡也想上场么?” “是呢!”晏衡对着长公主不满道“怎么都只男子上去打马球?” 往前再翻二十年的时候,洛京城里满是纵马游街的肆意女子,莫只说打马球了,女子带着商队出去做买卖也是有的,只是陛下登基后,重儒修文,对女子的条条框框束缚颇多,姿容举止上要求女子做到端方温雅,上场打马球行商什么的便甚少有女子出现。 长公主靠在软塌上,似想起什么愉悦的事情,笑着回晏衡“是啊,阿衡问的对,凭什么只男子可以跑马球。我思来想去,只觉得,凭的大约就是,这世上,原本便不公平的事情太多了。” 晏衡看着满身朱翠,华贵又英气的公主,她眼角已经长出了深深地细纹,只眉眼间仍带着的明亮,让人觉得年轻的时候,也该是个明快的女子。 “长公主殿下,阿衡也想上场去打马球。” “你要上去?”长公主听到晏衡的话,笑出了声,但毫无嘲讽之意,反而面露欣赏的神色“那你便和郭家的小子一起上去玩玩吧。” 晏衡听的长公主应了,高兴的道谢,拉了郭恒去选马。 见郭恒有些郁郁,仿佛有些神思恍惚。晏衡用手肘碰了碰他,道“哎,怎么这般掉了魂的模样?快与我去耍上一把。” 挑了两匹马,整了衣衫,便上球场。 场上原是十人,加了晏衡和郭恒便有十二人了。重新组好队伍,便开赛。 只这一场硝烟味太足,不知为何,郭恒是卯足了劲头去拦陶冕,且只盯着他一人,让他寸步难移。晏衡这边,少了陶冕这个劲敌的牵制,晏衡不过一柱香便进了四五个球。对方见此,有些着急了,见郭恒似针对陶冕一般,也耍起手段,用尽手段晏衡,只不知是谁,用球杆打了晏衡座下的马,马儿吃痛疯癫,欲将晏衡甩下去。只晏衡身体灵巧,拽着缰绳几下翻飞,寻了时机轻巧的跳下马儿。 郭恒跑来看了晏衡,确定晏衡无事后,朝着旁边吼道“是哪个龟孙子打了晏衡的马,自己站出来,否则小爷我找出来人打折你的腿!” 听得此,其他一同打马球的人回道“谁打晏衡的马了?除了你,还有谁看见了?” “就是,就是。满洛京城谁不知郭家大公子与这个女世子关系要好,又没摔着,你这般着急的模样,怎么比哲元还着急,不知道的以为你才是她夫婿呢!” 郭恒气的直骂街,晏衡却直朝着温阙走去,将温阙拽下马,抬了手中的马鞭眼看就要摔下,却被二皇子拦住。 “晏衡,你做什么?” “我晏衡虽是个锱铢必报的,但也不会占便宜,这小子用鞠仗打了我的马害我摔下,我打他一鞭子,公平的很。” “方才场上混乱,说不定是你看差了,阿阙是个温良的孩子,不会做出此等事情。” “二皇子,你是温公府的准女婿,说的可都是偏话。” 晏衡将马鞭从二皇子手中抽回,高高扬起又要打下去。 温阙坐在地上,眼中又惊且惧,狼狈后退。瞧见温玉跑来,惊恐又委屈的喊道“姐姐,救我!我,我我不是故意的。” 温玉拦在温阙身前,一向对晏衡高傲冷淡的温玉此时也面露焦急神色,软了声音求情道“晏衡,阿阙若是无意打到你的马,我替他道歉。” “你真当自己是个什么尊贵人物了,轻飘飘一句道歉便能抹过所有发生过的事情了?还是,真真的当所有的事情道歉便能了么?” “晏衡,你莫欺人太甚,谁不知你与温公府的纠葛,你就是借故要打他鞭子泄私愤罢了。”一旁站着的温公府交好的人,见晏衡不饶人,要揭她的短。 身旁的人拉住了他,不让他继续说。满洛京城都知道,只要沾染上温公府的事情,这晏衡是要发疯的,且疯起来不依不饶不管不顾的,便是闹到皇帝那去也是不怕的,更何况,晏衡与温公府的事情,是皇帝下了令禁口的。 晏衡果真是百无禁忌的,横眉冷笑“泄私愤?若我要泄私愤,打的就是他老子温琼!” 。 第17章 救夷光 “你胡说什么!” 温阙原本是躲在温玉身后,听到晏衡这般说话,冲上前来抓了晏衡的衣领。 温阙比晏衡小两岁,比晏衡矮了半个头,脸上还有些稚气未脱。听得晏衡如此说他敬重的父亲,也顾不得害怕,要与晏衡说个明白。 可晏衡只轻轻一推,就将温阙又推到在地上。 “你回去问问你爹,他做了那些事情后,夜里可还能睡的安稳?午夜梦回的时候,可有被噩梦惊醒过,是否有在梦里感受过烈火焚身的灼痛?” 晏衡将手里举得鞭子放下,环顾周遭窃窃私语的人,面色阴沉又狠戾。她的眉毛英气,笑起来的时候是明媚,可将脸沉下的时候,是能唬人的压迫感。 她讥笑道“你们一个个怎的都不说话了,平日里不都是暗地里奚落编排我的身世,今日,我便说与你们听!” 原先围在赛场上听是非议论的,却要四散了。世家多秘辛,听得几丝风声,只听听编排几句是风流韵事,但若是当众扯下遮羞布,光明正大的抖搂出来,是丑闻,是迁怒,是要被恼羞成怒的打压。 “都站住,今日,我非要当着众人的面说个明白,讨个公道。” “当年,温琼重伤昏迷,是我娘救了他的命!是他自己失忆不记得已经娶妻,自愿入了我祖父家,恢复了记忆就仗着权势折辱我母亲,活活将她逼死!” “今日,我要与你们入宫,请陛下圣裁!”晏衡果真是闹起来不管不顾的,要闹去宫里了。 长公主得了消息,亲自过来,搂了晏衡,低声安慰了几句,便将相干与不相干的人都训斥了。 “阿衡不必与他们计较,此事陛下早有圣裁。” 长公主只当她仍是委屈,细声安慰,也恩威并施了几句,大抵不过是些这桩旧官司陛下已经裁定,莫要再惹事生非。 “殿下,陛下圣裁,阿衡不敢不服。只不服的是他们,是那些在陛下定论后仍对着我指指点点的人。我娘好意救人,偏偏恩过大成了仇,她的一片心反倒成了她的催命符!我娘死的挫骨扬灰了还不够,满洛京城一个个的,见了我便觉得我是也该无颜活在这世上的,恨不得用唾沫星子淹没了我!今日,我不见到陛下,我必不能甘心!” 晏衡的话说的狠,且又翻出了过去徽帝判的一场官司,长公主无法,拗不过晏衡,只得带了晏衡去宫中见徽帝。但也嘱咐了她见了陛下后只说个委屈,请陛下出出气就好。 众人见此,也心慌慌,各自思量是否有说了她的坏话,回府与家中长辈报备。 晏衡擦了擦脸上好不容易挤出来的眼泪,仍是一副气愤的不得了的样子。 待到宫门,换了软轿,欲往陛下宫殿,却在半路,被贵妃拦下。 “娘娘好意,本宫心领了,只此番当真是拿不定主意了,才来找陛下,需得请陛下再判一判武虞候与温公府家的糊涂账。” 长公主数次推拒,但陶贵妃却再三挽留,且面露急色。这般拦着她的模样,让长公主起了疑心,不顾阻拦,带着晏衡等人要硬闯。 可陶贵妃见再也拦不住了,居然唤来了御林军将晏衡与长公主等人拦住。万幸,这些人不敢伤长公主,只将她们拦住,如今是闯不进去,也出不得宫,被贵妃困在一处宫殿中。 此番,确定是陛下出事了。 长公主虽有些惊吓,但神情却没有慌乱,神态还算镇定。晏衡查勘了此处宫殿,门窗都被反锁,殿门外也有人严密看守着,唯有一扇天窗因为破旧未被锁死。 晏衡走到长公主身旁,道“殿下,此处看守严密,此时无法行动,待到晚上我再想法出去让祖父来救驾。” 长公主点头,稳了心神才道“好。” 待到夜深,守卫懈怠时候,晏衡顺着殿中的柱子攀爬而上,撬开天窗,避开巡护的守卫,寻了一处隐蔽的地方,将袖中的信号枪放出。信号枪是火铳军中特制的,不仅无声,放出的赤色硝烟如烽火般醒目,军中烽塔时刻有人当值,看到烽烟便会立刻勘定位置,派兵前来救援,晏衡估算了距离,此处最近的火铳军赶来,只需半刻钟。 事毕,晏衡便赶去夷光殿中。 她赶到的时候,两个婆子用白绫勒着夷光,正发了狠的要将她勒死。 夷光已经瘫软在地上,只能用双手无力的抓着脖颈的白绫,蹬着腿挣扎的力气也已疲软无力,将将要被勒死了。 晏衡见此,气血涌上心头,飞奔过去,用了大力将两个婆子踹开数丈远,踢晕过去。 她抱起夷光,顺了她的气息,又急又怕的喊她“夷光,是我来晚了。我是阿衡!是我,是我,我来了。” 见夷光一阵呛咳后缓过来,面色终于不是苍白如纸,晏衡才放下悬着的心“你吓死我了,吓死我了” 夷光神色苍白,伸手紧紧拉住晏衡的衣袖,仿佛是抓住救命稻草般用尽全力。她大口的吸气,说出的话里是汹涌出的害怕“阿衡,阿衡!我差点要死了。” 因为脖颈受伤,夷光声音嘶哑的有些尖锐,她见到晏衡便开始流泪,大颗大颗的仿佛是断了阀的流水般,绝望又委屈,只拽着晏衡的手用力的似乎要将她的衣袖扯下来。 晏衡紧紧搂住夷光,自认识夷光至今快十年的时光里,从来,没有见她这般哭过。甚至于,夷光很少哭,她时刻谨记自己的公主仪态,很少有让自己失态的时候。 “夷光,别哭,我在呢。”晏衡一遍遍擦去夷光的眼泪,只能又抱得紧了些,看着她的眼睛,一遍遍的说“我不会让你死的。” 直到夷光哭够了,晏衡才问“她们为何杀你?你宫殿中的为何不见了宫女和侍卫?” 夷光浑身还在颤栗,将脸埋在她的怀里,忍住不再哭了“我阿弟死了。” 晏衡听到此话,一震,虽然早早就知道太子的身体是从胎里便不好的,是个药罐子,但也病体绵绵的长到如今,想过会早死,却谁也没有想到这么快就没了。 夷光继续说“昨日的事情,因着两国联姻的事,秘不发丧。我母后自阿弟死后仿佛心也死了,关了宫门谁都不见。如今后宫都是陶贵妃管着,我无意偷听到,父皇已经昏迷不醒一日,只是被贵妃封了消息。我心中警醒,怕是要宫变了。自我阿弟这次病重,楚表哥便与陶家走的近了,我不知是否还能信他,便只能递消息给你。只是,没有想到陶贵妃这般耐不住,今日就要杀我。” “楚家表哥?”晏衡有些不可置信,夷光在山庄这些年,都是楚瑜在为她打点,且从来都是温润如玉的,对她也是多有照拂。 “是,”夷光神色凄凄,眼神冰冷,此时微微冷静了下来,一字一顿,缓慢道“这便是楚瑜,楚家最年轻的家主,定要做宰相的人。” 晏衡脑中映出楚瑜芝兰玉树的温润模样,又想到祖父对他的评价,性狡如狐。心中不由悲凉,这便是洛京城中的政客。 “还好,你来救我了。”但说到此,夷光身体颤颤发抖,终究还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她带着哭腔的说话声音慢慢变成嚎啕的大哭,似乎有些崩溃般,嚎哭着说“阿衡,我只有你了!你会陪着我,不会抛弃我的,是不是,是不是” 晏衡抱着她,抚着她的背,此番模样,让她忍不住想起在山庄第一次见她的情形,也是这般模样,让她心疼。 “是。我会一直陪你,只我在一天,就会保护着你。”晏衡替她擦了涕泪,轻声却坚定的说“我在,你便不会死!” “别怕,我已经传讯给祖父,很快,火铳军便会过来救驾。”晏衡将扶住夷光的肩膀,盯着她的眼睛看“夷光,你现在必须振作起来!” “阿衡,我不知道该怎么办了!如今和亲不能,楚家表兄或许将与陶家结亲,不会再护我了,我的母亲自阿弟死了就也心死了般,重病闭门不出,也不理我。我真不知为何,自我记事开始,她就从来便不喜欢我。”夷光神色仍有些慌张,失去思绪,仿佛在黑暗中乱窜的小兽“我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夷光,你是昭国的公主!不用和亲了,不是很好么?便是没有楚家的庇护,你也仍旧是公主。只要昭国还在,你便是昭国最尊贵的嫡公主!”晏衡盯着她的眼睛,似许下誓言般,逐字逐句的说“我会救你,护你,如你当初背我下山一般。” 夷光听了此话,眸中终于清明,她强忍着泪,点了点头。只是精致的凤目中蓄的泪太多了,滴落下来的泪痕划过她苍白温婉的面庞。 晏衡用衣袖替她擦了擦,用松快的语气说起旧事,想要转了她悲伤的情绪。 “夷光,你还记得那年冬天,大雪掩了捕猎夹,我独自一人去乌山狩猎被误伤了,动弹不了,呼喊救命却没人听见。我向来调皮爱逃课,师父师兄们看我不见了半日也只当寻常,只你一个人来寻我。天寒地冻的,你找到我的时候,我已经疼痛僵冷的说不出话来,整个人快被大雪埋了。你好不容易才找到我,脱了自己的袄子将我捂热,又背我下山。”晏衡说到此,不可置信的问她“你身子文弱,山路崎岖,大雪路滑,现在想想,你是怎么将我背回去的?” “我只想着,一定要将你带回去。”夷光说起往死,语气总算是平静了。 “我也一定会让你活下去的,就如你背我下山一般。”晏衡握着她的手,对她说。 黑夜里赤红的烽火扬起,是火铳军来了。 晏衡扶着夷光出去,将发生的事一并告知长公主,一齐在去往太后殿中,请皇太后主持大局。 晏七已经带着人守住安和殿,殿内是重重的龙涎香都掩盖不住的药味,晏衡看到形容枯槁的徽帝的时候被惊到了,骨瘦嶙峋的只剩下一张枯槁的皮,若不是胸口起伏呼吸,晏衡以为看到的是具被吸了精气的尸体。 太后见此番情景,直接哭嚎了几声就软了身子晕倒了过去。此番只能长公主主持了局面。 。 第18章 难得害羞的晏衡 唤了太医来问话,太医却支支吾吾的不敢说出口。 “都到此番境地了,你还有什么不能说的。”长公主呵斥道。 御医跪在地上,浑身颤栗不止,只磕头喊饶命,长公主再三逼问后,才道出病因。 徽帝为求长生,一直有在服用红丸,昨日突然一次服了数十颗红丸,浑身燥热又一夜又御了十余名宫人,突发急症,直接昏倒在一宫女身上,呕血不止,然后便昏迷不醒。 因着这药丸是陶贵妃举荐的道士所供奉,陶贵妃不敢声张,锁了消息,只唤了信任的太医来悄悄诊治。 此时,救治皇帝要紧,长公主也没有精力深究贵妃罪责,只能将她锁在偏殿当中看守了起来。 太子薨,陛下与皇后皆病重,太后惊吓过度晕了过去,若消息露出去必定要掀起一番政变。何况又是两国联盟时候,边境又有西琉国虎视眈眈,昭国不可出现任何风雨了。 当机立断,永安长公主立即招来二皇子、宰相罗息以及几位亲近的公卿,就连本应在家休养的晏衡祖父也驻着拐杖被人搀扶着来了。 “而今为难时机,太子薨,奕祯是所有皇子中最长的,几位大人都是皇兄信任的肱骨之臣,我不过一出嫁了的妇人,若不是太后与皇后病重抱恙,原是不该在此与诸位公卿商议。”永安长公主用手撑着额疲惫说道“尔等皆是皇兄最信任的,永安愿听各位大人的意见。” 宰相罗息当下便说“如今正是两国联盟的时候,需得快快将此事了了。” 诸人都称是,如此多事之秋,当然不能再让他国皇子逗留在洛京城。一番商议,需要尽快和亲联盟。不过北戈皇子数次的折辱嫡公主,让夷光公主嫁过去当然是不成了,便在宗亲中选了个宗室女封公主和亲。又一番商议,决议让二皇子监国,诸位大臣一同协理朝政。 二皇子有些惴惴不安的推辞,诸公卿大臣再三请求,最后还是永安一番大义凛然的哭劝,二皇子奕祯才接受任命。 晏衡与夷光站在议殿外,看殿中灯火通明。 里面此起彼伏的声响,是决定着整个昭国的命运,瓜分这这至高无上的皇权,以及决定着她们每个人将来的道路。 “阿衡,你瞧,这便是世事难料。我楚家表兄,自识字以来,还不到二十的年华里,无时无刻是殚精竭虑的谋划,一心要光复楚家往日的荣耀。只是人算终究不如天意,此番波折,居然是我这敦厚老实,最不让人看好的二哥哥,将要稳坐太子位了。”夷光冷冷看着议殿中的喧闹,忽然转过头,对晏衡说道“真真是诸事难料,往后,我定然要好好活着。” 晏衡点点头,如此这般,甚好。她虽因为温家的事情,有些迁怒不喜二皇子,但二皇子是所有皇子当中,算是性格宽厚的,定然会厚待夷光,也算是如今整个局面最好的结果了。 武虞候调遣了周边城池的火铳军,驻扎在洛京城外。只晏衡被永安长公主留着皇宫,晏衡心里明白,她是被当做质子用的。祖父如今虽是伤瘸又重病,但只要新帝未立,唯一能调遣火铳军的便只有武虞候的凤凰令,此时需得她呆在皇宫作质所有人才能安心。 晏衡是无所谓的,只是她想起别院的穆修,原先说好的要陪他一起过中秋。如今离中秋不过五日了,看这番情形她是中秋也出不了宫,怕要食言了呢。她心里想着,不知道那个文文弱弱的书呆子,此时在做些什么,若是她中秋了不能回去,穆修会生气么?那么多日子不见,可会想她、惦记她? 一日惊心动魄,夷光有些心有余悸,宫中的宫女太监虽是调了新的来,但她仍旧有些后怕,要晏衡陪她一起睡。 回了夷光的寝宫,晏衡拿着膏药为夷光擦拭脖颈的伤口,雪白的皮肤上一条青紫色的勒痕触目惊心。 晏衡恨道“待皇太后醒来,定要好好处置陶贵妃才解气!” 夷光也期盼如此,点头称是。而今死里逃生,陶贵妃犯下塌天大祸被囚禁着不能再害她,又有晏衡先前的一番宽怀安慰,夷光仿佛是重生了般,散去了眉目间的郁色,舒朗起来。 如此,晏衡就留在夷光寝宫里,好似回到在山庄的时光,她们也是一起吃住,夜里躺在一张床上说些小话。 “阿衡,”夷光勾了勾晏衡露在被子外的手指,有些艳羡的说“你看方才在安和殿中,永安姑姑果敢的模样,厉害极了。” 晏衡翻了个身,对着夷光,虽是熄了灯火,但也可依稀看见夷光亮晶晶的瞳孔里满是羡慕与崇拜的神色。 晏衡有些困了,仍强撑着睁着眼“嗯”了一声。夷光见她这个模样,也就不扰她休息,只是在心中暗自决定,今后也要做个如永安般威严的公主。 晏衡习惯早起,早早的便起身了。夷光宫中没有红缨枪,便出去耍了一段鞭子。虽已入秋,朝阳升起,晏衡还是热的出了一身汗。 未进到殿中,便能听到晏衡的呼喊“夷光,快给我倒碗茶来。这般天气,都快要中秋了,怎么还那么热!” 夷光正在抄书,是梵文的金刚经,听得晏衡的喊话,起了身。拂了手让上前来的宫女退下,替她沏了早早就煮好的茶,用的青瓷的大碗,糯米香的白茶,晏衡一口气喝了两大碗才够。 晏衡放下茶碗,瞧见夷光在抄写经文,虽看不懂梵文,但还是可以看的出字是好字,墨也是好墨! “好墨!”晏衡看着漆黑光亮的字,低下头去闻着还有些沉香的味道。她眼睛仿佛看到金子了又圆又亮的,伸手便拿了墨条爱不释手的看“夷光,你这儿还有多少这样的墨,快拿出来给我些吧。” 晏衡心喜,穆修爱写字,给他拿些一定喜欢,此时她心里已经想了穆修欣喜的神情,冷清清的面庞,清泉般的双眸里好不容易染了一丝喜意,似寒潭里映出的星子,微凉璀璨。 “阿衡向来厌恶写字,怎的要起墨宝来了?”夷光将抄好的经书放置一边,问她。 若说最了解晏衡的人,该是夷光了。毕竟两人在山庄里一同求学,同吃同住的快十年的时光里,晏衡的一些小习惯小心思,便是晏衡祖父也不如夷光了解她。 晏衡难得的脸微微泛红,扭捏的神态,有些害羞模样。 夷光见此,哪有不明白的,凑到晏衡脸前,揶揄道“阿衡有喜欢的男子了?” 晏衡更是红了脸。她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但在那些外人面前是纨绔模样,好似带了盔甲般,别人窥探不得她。可在夷光面前是没有秘密的,所有小心思都瞒不住,她捏着手手,难得小女子神态“是个书生,唤作穆修。文文弱弱的模样,却是最温和的好脾气,喜欢写字,还爱下棋。” 夷光此时哪有不明白的,晏衡是对那书生喜欢的不得了呢。她调笑几句,也便让人开了库房,将所有的笔墨纸砚都拿了过来,调笑她道“我的好东西都在这儿了,你瞧着哪样他会喜欢,都拿去哄你的小情郎吧。” 见晏衡认真的挑拣着,快要将她拿出的东西拿了大半,还不够,又去了夷光的书房拿了好些藏书才罢休。 夷光装作心疼的模样“我可是要看看,是什么样的男子,值得让你搬空了我的书房。” 晏衡护短“嗯嗯,好呀,等这事了了,你去我南市的别院便可见到他。只你到时候可别吓他,穆修性子温和,身子又瘦弱,是个没有见过什么世面的书生。” 夷光似有些醋了般,道“阿衡你便是这般重色轻友的么?才喜欢他多久,便在我面前这般护短了,你是怕我欺负他呀?” 晏衡急忙放下手中的东西,端茶赔礼做小道“这怎么一样呢!你是与我一起长大的,我们虽不是一胎生的,那也是亲姐妹般,这情分是可是能上刀山下火海同生共死的。只是,我也不知为何,瞧着穆修第一眼就喜欢,特别是他的眼睛,如寒潭里落了星子般,让我看了心里便喜欢的不得了,只看见他我就心里高兴,总忍不住的想做些什么让他欢喜。” 夷光伸出食指轻轻点了晏衡的额头,终于忍不住笑出声来,眉眼温婉舒朗,丹凤眼笑吟吟的“我唬你的,我哪有那么小气,只是难得看你这般女儿姿态,逗逗你罢了。” 晏衡见夷光是没有真的生气,才如释重负般,又小心翼翼的“你没有生气就好,我最怕你生气了。” “只阿衡往后不要见色忘友,我便不会生气。” “嗯呢。这是肯定的,我晏衡才不会是那般人呢!”晏衡肯定的点头,她眼睛明亮又坚定,一身红衣,仿佛是个小太阳般耀眼。 待到下午,二皇子难得来了夷光宫中,还拿了好些伤药过来。 “原是应该昨日便来看三妹妹的,只是昨晚有太多事务,今日得空了便赶忙过来看妹妹。”二皇子与夷光说完,又转身与晏衡道谢“还要多谢阿衡救了夷光。” 。 第19章 更加喜欢他 “殿下不必谢我,我与夷光是自小长大的情分,本来就是该如此的。”晏衡说完便走到一旁,自顾喝茶吃点心。 夷光送走二皇子后,走到晏衡身旁,轻声与她说“阿衡不要这般冷淡,若是二皇兄坐上大位了,终究是要与他交好才好。” 晏衡却是不屑,斜斜又懒懒的躺在楠木椅上,枕着扶手,又将腿高翘在椅背上,一番恣意模样,道“我向来就是这般爱憎分明的,我说过的,只要沾染了温公府的便是和我势不两立。反正,我此生也无什么大的志向,安安生生的继承了我祖父的家业,凭着我祖父的丹书铁券,这辈子不愁吃喝。往后只,喝酒玩乐,纵马游街的,当个傀儡女候便罢了。” 夷光知晓她的脾气,也就不多言,晓得再多说晏衡是要恼的。 只二皇子居然次日又来,晏衡依照礼数,恭敬对待,但是依旧冷淡。可二皇子是个坚毅的,第三日,第四日仍旧过来。 使得夷光都忍不住对晏衡多说了两句“我这个二皇兄是个宽厚的人,只性子也是坚毅,认定了便会一条路走到头。我送他出殿的时候,忍不住问他何必如此,他与我说阿衡是个善良又分明的女子,终会明白知晓我的用意,若是有一天能化解了这段仇恨,便值了。” 晏衡对此只当听了天大的笑话,她正磕着瓜子喝茶,吐了嘴里的瓜子皮,道“那便直到黄河之水倒流那日把。” 夷光叹了口气道“原本想着,你既无大志,便随你心意过活就好。但我看我这个二哥哥,真的是个良善的人,譬如这次大理寺的案子,已经压了许久了,还是春科时候的案子,到如今已经小半年了,听消息是牵扯甚广便一直推诿着,我父皇也是一番大事化小的意思。如今我二皇兄参政才不过几日,便让素有铁面无私之称的宋珏为监察御史至大理寺协理此案。” 晏衡听到此事,是有些刮目相看,这般,这二皇子奕祯当真是想有番作为要当明君的模样。不过心里依旧是想着清官难断家务事,世上哪有可以一笔勾销的事情。 “他往后若是个明君,我便可考虑做个贤臣。他若是个公私不分的,我自顾关上府门,过好我的日子便罢休,若是看我不顺眼了,我就拿我祖父的丹书铁券往门楣上一挂,做个啃老的纨绔。” 夷光是无法子了,只摇了摇头,知道晏衡才是那个最执拗的,她认定的事情便是撞了南墙也要砸出个洞穿过去。若是劝的多了,便会恼,还会迁怒。 夷光便也搬了椅子,整个人倚着,与晏衡一起躺在桂树下,看五彩晚霞,夕阳落下,觉得岁月静好。 只到晚间辰时,来报。徽帝居然醒了,恍如平静的湖面砸下了一块巨石,夷光忽的起身,对着来报的人再确认了一次。听得肯定回答,便急匆匆的往安和殿去。 晏衡也跟着夷光一起过去,待到安和殿的时候永安长公主与二皇子等皇子女已经到了。晏衡便在殿外候着,正好是晏七当值,便悄悄问了他。 晏七对着晏衡是没有什么隐瞒的,是太医属见诸般手段用尽了,仍是毫无起色,当时里面一个年轻的医者的父亲是个江湖郎中,学了些野路子,提出个法子,便孤注一掷的让他试试,居然误打误撞的,徽帝醒了。 晏七又将晏衡拉的近了些,压低了声音,凑着晏衡神神秘秘的耳语“陶贵妃有孕,只是胎像不稳。长公主原是打算不管她,若是生下,便去母留子,若是不好就让她一尸两命的。如今看来,这陶贵妃,真是命硬。” 晏衡听完后,虽心里有些不悦,但也面上不动声色。她在殿门外站着等了一会,便将她招入内。果真,徽帝虽仍大病模样,但终归是个活人样,只好似将一个人劈了两半,一边活动自如,一边却是瘫了似的动弹不如。 徽帝被二皇子半扶着,喉咙风车似的呼呼响了几声,才哑着嗓子断断续续的说出几句话“阿衡啊,而今我与你祖父都是要转不动的老家伙了,这天下终究是你们年轻人的了。而今,阿衡也长成能担事的人了,也是可以做官了的,便先给你个行都司指挥使当磨砺一番。” 晏衡谢恩。心里也感叹徽帝这般大方,居然给了她从四品的指挥使,这可是协理都司掌管所制下的都司掌印、都司检书及其他管巡捕、军器、漕运、京操、备御等事务的实权武官。 颇让晏衡一番心惊。 出殿的时候,永安安慰了夷光一番。永安虽不满陶贵妃,但看到徽帝如今这番模样,这个时候也到底也不忍驳了徽帝的意见,虽是心疼夷光可怜,也只能安慰她一番。 “而今虽是绕过她一命,到底是看在她孕有皇子的份上,陶家的将军刚刚立下军功,且她如今被废了妃位,也该再不敢怎样了。” 永安长公主握着夷光的手,轻轻拍了她的手,柔声说道。夷光到此番境况怎能不明白,是没有她斟酌的余地的,她夷光不过是被告知决定的那个。 “夷光明白,而今父皇龙体最重。”夷光浅笑盈盈道,模样温婉又柔和。 待到夷光走到她的宫殿内,遣散宫人。晏衡将她攥的紧紧的手指掰开,掌心已经被指甲掐出血痕。 “阿衡,我不甘心。”夷光低头道。 “我知道。”晏衡也心有不甘,对夷光说“你想怎么做,便去做吧。” 徽帝醒来,虽是不能算好了,仍需要二皇子协理朝政,但总算是给所有人一个安心。这便,洛京城无需这般防备,如此,晏衡也能出宫了。 晏衡出宫的时候,已经是夜了,快到子时。 晏衡兴冲冲的先到了别院,却发现穆修已经睡了。她悄摸摸的去了穆修的房间,不敢点灯,只就着夜色看他,月华如洗,使得他原本苍白的肤色,有了一丝羊脂玉般的光华。 晏衡不知道自己怎么就这般喜欢看他。或许,离开才几日,因为思念的原因,更加喜欢他了。只这样就着月色悄悄看他,就心里欢喜。 看了好一会,才罢。她将从夷光处要来的墨条放在书桌上,然后离开回候府。 只她刚走,穆修便睁开眼,眼眸温和且清醒。他起身,拿起书桌上的墨条,轻嗅墨香,忍不住的勾起嘴角,眼角唇边沾染微微笑意。 。 第20章 无题 穆修坐下,便安静的磨研墨条,作了一副画。画的是那天后院满墙的朝颜花,只黑白色的水墨,但满墙的朝颜怒放,热烈的模样似要扑面而来。 待他放下笔,红缨才自阴影处走出来,道“公子,太医属的白林已经按照指示救活了徽帝,而今是半死不活的模样。如今洛京城解了封,春科的这场官司,也如您预料般,二皇子果真是让宋珏去查了。” 穆修微微低头,扯了唇,似笑非笑。一双清泠泠的眉眼,此时当真如寒冰一般,只寒潭底下是蕴了乱窜的烈火般,这般的炙热疯狂与他冷清清的皮相交织,倒也是邪性的诱人。 “去告诉白林,便让徽帝这般半死不活的模样就好。”穆修小心的将墨条放在紫檀匣子里收好,待宣纸干透了,放在书桌最显眼处,要人一进来便能看到。 晏衡回府的时候,祖父还未回来。晏七被徽帝留在皇宫做御前护卫,而今徽帝是时刻需要有人护卫着才能安睡。 见晏衡回来,春娘开心的张罗着给她做宵夜,又心疼的说“怎的就需得在宫里住了那么久?就连侯爷这些时日也是在军营中不能在候府住着,只我一个人留在府里。我做不了什么,只能每日祈求佛祖要你们平安。” 晏衡呲溜呲溜的吃着汤面,还能含糊着说话,安慰她“春娘放心,算命的都说我可是有九条命的,命大着呢!只是夷光在宫里受了欺负,我陪她住了些时日而已。春娘知道,陛下看重祖父,这次也不过是让祖父替他在城外守几日军而已,完事了祖父就回来了。” 春娘听得她这般说,也看到晏衡无恙回来,才放下心。 直到过了一柱香后,武虞候才回来,风尘仆仆,有些疲惫的模样。春娘过去替武虞候卸了盔甲,端了热茶,细声问他吃否,见他不吃,便让让人准备热水,安排洗漱休息。 武虞候满脸疲色,强撑着与晏衡说了几句话,知她近日都好,便因为太累去休息了。 只晏衡,忽然的有些沉闷了。往昔,不管多晚,只要晏衡从宫里回来,祖父都能精神的等她回来告知宫中的情况,与她分析陛下喜怒与时事政治。只今日才发现,祖父年纪大了,精神气已经不如以前,拄着拐的身躯已经佝偻,走起来有一丝颤巍,白发满头,不似她记忆里高大挺拔。祖父已经老了。 晏衡忽然的想起徽帝瘫躺在床上的模样,有些恐慌了,害怕祖父的衰老,害怕时间的流逝。她猛地抬手对着自己额头重重拍了一掌。她原本是想着明日一早就去别院,如之前般日日与穆修一起。只忽然的,觉得自己这般无心,只顾着自己欢喜,居然忽略了祖父的日渐衰老,还让让他担心受累。 她第二日早早的起了,见春娘带着府中的丫鬟在打月饼,才想起今日便是中秋。去拜见了祖父,见他恢复了精神,才放下心来,又细细的将在宫中的事情都与他讲了。 “这般,既然陛下给你做了官,你便接着。”武虞候指尖敲打着桌面,思索一番,又道“而今这番局势真是让人难料,或许也是你的一番机遇。” 晏衡点头“这二皇子我虽是私心里不喜欢迁怒他的,但这次的春科案子,他居然派了宋珏去大理寺彻查。若他真是个能成做事的好皇帝,我也是心服的。” 武虞候点了点头,也与她说了这番率火铳军驻守城外时,格外注意了陶冕。原以为是个靠陶贵妃的裙带将军,随军镀金的,只是好运立了大功,但相处几日,武虞候便认定此人以后定有一番大造化的。 “只要陶冕还在,这陶家便不会倒下。”武虞候道“说不定,又是一个最年轻的骠骑将军!” 晏衡听得此,有些诧异祖父居然这般评价,但知晓,祖父看人很准。 春娘此时端了药来给武虞候,晏衡见此,紧张的问“祖父病了?怎么了?什么时候的事?” 武虞候只摆了摆手,不耐烦道“不过是见我年纪大了,春娘便把库房里的那些补药给我搬了出来,都叫我吃了。” 晏衡听得是补药,才放下心,劝道“要吃的,春娘你要盯牢,让祖父每日都按时吃。” 春娘听了,只低头道好,端了空碗回去。 直等到傍晚时分,晏七仍未回来。 武虞候对着晏衡轻声说“陛下原本便多疑,如今是年纪越长,越怕死了。” 便不等晏七,分食完月饼,吃完饭,晏衡坐在廊下,与武虞候一同看银盘似的月亮。 原本她是想等祖父睡着后,再去找穆修,主动告罪,虽是晚了些,但穆修那般温和的性子,知晓她是陪祖父,一定不会生气。 “在家里陪我个老头子有什么意思,你出去玩儿吧。”武虞候早早看出晏衡的心不在焉,道“你这般小孩心性就该出去玩,不是前段时间捡了个书生,怎的是玩腻了?” 晏衡听了便驳道“穆修是个正经书生,是要科考的,怎么传到祖父耳朵里是个玩物了?” 武虞候哈哈笑道“是,是个正经书生。你便自顾去耍吧,这几日在营帐睡得不好,我需得早早去休息。” 晏衡见此,便出门去别院。 街上花灯璀璨,行人接踵,拥挤热闹,无法骑马,只得步行穿过熙熙攘攘人群。她走到别院的时候,见门敞开着,穆修站在里面,青衫衣袖临风翩跹,正抬头望月,听得晏衡匆匆的脚步声,转头来看她。 “世女来了。” 似终于等到期盼多时的良人般,穆修眼中有一丝欢喜。 晏衡感到自己的心受了蛊惑般,忍不住跳的快些。在她看来,月华下,他的眸色比月光还清亮,比月色灼人。 晏衡走过去,不由自主的拉了他的手,还未深秋,便是微凉了。晏衡把他的手捂着手心,道“你在这里等我很久了么?这般风大,你若是风寒了,可是不值。” 穆修似是习惯了晏衡没有边界的动作,没有挣开,却道了其他。 “一早起来,便看到书案上的沉香墨,知晓世女来过。墨很好,我很喜欢。还做了一幅画,便想让你看看。” 。 第21章 春科案 晏衡听得此,便兴奋的拉着穆修要去看他的画。 “画的真好!着满墙的朝颜,就像要活了一般,”晏衡拿着画对着烛火细看,忽的想起,道“怎么那么像我们后院的那墙朝颜?” 穆修含笑点头,晏衡仔细的看了又看,夸了又夸,便就放下了。她兴奋的与穆修说起来时街上的盛况,要与他一起出去看花灯。 “来时,我在集市那处,看到卖月兔花灯的,真是可爱好玩极了。今夜整个洛京璀璨通明,挂了一街的花灯,在河坊那处,还设了个好大的拜月台,所有的少年男女都去了。” 晏衡拉着穆修的手轻摇,歪了头说话,明媚俏皮“我们一起去吧。” 穆修看她这般模样,忍不住轻轻笑,似无奈似宠溺,道“好。” 晏衡听他答应,开心的拉着穆修就要出门,只出门时候红缨拿了穆修的披风追出“公子,夜里风大,带件衣服吧。” 晏衡见此,似恍然大悟般“我真是粗心!夜里微凉,穆修是要多穿点。” 便顺手接过红缨手中的披风,亲手替穆修穿上,细心整理了,才满意道“这般便好了。” 穆修低头,眸光似也含浅浅笑“多谢世女。” 晏衡仰起头对他回道“你无需谢我。你心里知道我欢喜你的,我欢喜你便想对你好。你也无需多负担,这些都是我自己心甘情愿的。” 她还顺便伸出手摸了他的眉梢眼角,毫不掩饰自己的喜欢“你的眼睛怎么长的那么好看呢。” 穆修抬手,握住晏衡捣乱的手,声音低沉又微凉,似喃喃般,在晏衡听来是拌了蜜糖的冰酪“许是只正好,入了世女的眼而已。” 这般动作,忽然的,让晏衡产生了点害羞的情绪。她从来,没有见过穆修这样主动握住她的手,心里似打了鼓般,居然主动抽回手,只敢拉了他的衣袖往河坊那去。 晏衡先是拉了他去看了兔子灯,竹编的糊了宣纸,彩色的笔墨绘出来活灵活现的神采。她爱不释手的把玩,穆修见此买下了她把玩的兔子灯。 “嗯?我有带钱出门的。” 晏衡急忙的解自己的钱袋子,却被穆修止了手,低头在晏衡耳边低语“世女,这街上一起的男女,便是没有让女子买账的。” 晏衡左右看了,成双的男女亲昵,的确都是如此。晏衡见此,扭捏的抱着兔子灯,与穆修并排走,这真是她第一次按着洛京城女子的样式来做事。 穆修见晏衡怀里抱着兔子,埋头直走,别扭的样子,便拉了拉晏衡的衣角。晏衡止步,抬头看穆修,只见穆修缓缓低下头,越来越近,晏衡忽然有些紧张,快要屏住呼吸了。 可穆修只是凑近晏衡的耳畔,小声说“反正,花的是世女给我的银钱。便当时用着世女的银钱,全了我的面子吧。” 因为穆修说话的气息扑在她的耳旁,晏衡感觉整个脖子都是痒痒的,而后整个人飘呼呼的,耳朵发红,面颊也粉嫩嫩的开始泛了红色。 “嗯。”她应了一声,抱着兔子等低头继续往前走,穆修跟在身旁,纵街上喧闹拥挤,也觉得只两人信步闲走,虽不说话,但比往日她缠着他说话时候还要亲昵。 直到快要走到河坊处,却见围了好多人,议论纷纷的,还有人在哭喊着。晏衡也挤进去看了,是有人坠水了,拱桥上一个小女孩无助的哭喊着求救,围了一圈的人却没有人上前。 晏衡见此,不说二话,将兔子灯塞在穆修怀里,便跳了下去。晏衡动作太快,穆修还未反应过来,待要拉住她的时候却是晚了,只能喊了声“世女!” 穆修探了身子紧张的看着晏衡,只见她跳下水扎了几个猛子便游到落水人的身旁,揪着那人的衣领,拖着坠河的男子轻巧的就到岸边,这才松了口气。 桥上、河岸旁看的人皆喝彩,混着人声鼎沸,穆修压低声音,对着站在他身旁的小贩打扮的人问道“怎么回事?” 那人是淹没在人群里完全不引人注意的模样,说“我们的人刚刚正准备下去救宋大人,只没有想到世女动作这般快。” 穆修微垂着眉眼,抱着兔子灯的手有些用力。 晏衡将河里的男人拖上岸后,便抬头寻穆修,找到他后冲着他开心的笑,眼睛明亮又璀璨,比河岸上垂着的花灯还要亮。 穆修抱着兔子灯下了拱桥,往她这边走来,然后快步,最后是小跑来的。将自己的披风解下要给晏衡披上。 “我不用,我身体好着呢,你这般文弱才需要多穿些,莫要被风吹了。”晏衡固执的要让穆修自己穿上“我可是曾经在腊月时候,还下河摸鱼的呢。” 只穆修看着温和却固执起来晏衡也没有办法的,他清泠泠的眸子盯着晏衡,轻声说一句“穿上。” 晏衡便没法了。这可是穆修一定要她穿的呀,她能怎么能拒绝呢? 有人认出坠河的男子,是宋珏,万幸还活着。他府中家人听到传信赶忙来人将他接回,自然也是对晏衡千恩万谢的,说改日定当要上门拜谢。 晏衡也没有想到自己居然救的是宋珏,正被派遣至大理寺查春科案的宋珏。如此这般看来,这宋珏坠河也非那般简单。只晏衡也不多去纠结,如这次她见着了救下便救下了,只多的,能不管便不去管它。 她接过兔子灯,却发现了一个小指大的洞。她瞪大眼睛对着破洞看了又看,有些可惜的说“你怎么把它抠破了。” 穆修听了,只垂了眉眼,没有说话,似乎有些沮丧,晏衡见他低落的神情,便道“没事,定是这宣纸太薄了!而且,不仔细看的话还是看不到的。” 因为晏衡湿了衣服,便没有再逛了,只能先送穆修回别院,顺便好换了这身湿衣服。 只是穆修看着身材瘦削的,没想到这件披风穿在晏衡身上,居然大的很,都快要拖地了,晏衡走起路来有些束手束脚的。 忽然,有东西砸了晏衡的脑袋,又要砸来,晏衡头一偏,伸手接住,是一颗花生米。她抬头看去,居然是郭恒! “阿衡,真是许久不见你了,快快上来一起玩儿啊。” 郭恒一手端着酒杯探窗朝她呼喊,是间二楼靠窗的包厢。晏衡才发现,这是曾被郭恒怂恿来过的南风馆,怎的就走了这条路! 只见郭恒,左拥右抱的,风流模样的,热情又热心的与她说道“快来,这些时日来了个善琴的公子,你定会喜欢。” “快快上来啊,傻愣着干嘛!”郭恒见晏衡没回应,又催促道。 晏衡只觉得似遭雷劈了,怎么,偏偏带着穆修走了这条路。 晏衡摆了摆手,有些磕巴的,道“不,不,不了,我要家去呢,今日不得空,改日,改日!” “诶诶,改日做甚,今日正好,快快,绿柳、扶风去将世女请来。”郭恒见此,唤了两人去请她。 拉了穆修就要快快走,却不料穆修道“既然碰到了,又是这般盛情相邀,也不好拂了别人好意。” 晏衡见穆修温和面上无喜怒的模样,只觉得心虚,可果真下来了两个男子拉着晏衡往里走去,虽入秋,这两个男子仍只穿着一身薄纱,是嫩绿鹅黄色的,身姿细长又白皙,晏衡被他们簇拥着往馆里走。晏衡忙推拒,但这两个人仿佛会缠功一般,粘着她甩不走。 她又急又慌张的,但只见穆修,自行入了馆。晏衡见穆修入了馆去,急忙跟上,抓着他的手,道“我不常来这里的,这儿真的没甚好玩的,咱回去吧。” 未等穆修回答,郭恒下来接她了,看见穆修,似看了什么不得了的事物般“阿衡,这便是你养着的书生吧?诶,诶,不就是我们在金玉楼里你砸的那个么,你当真给抢了去养起来了!” 晏衡扶额,只恨不得挖一个洞把头埋起来。 真真是,怎么在这种地方遇到郭恒,又怕他再多嘴说出什么不能让穆修听得话,急的她拉着穆修要走,对着郭恒说“长风你喝多了吧,快快回家,省的你爹再打你板子。” 她努力的对郭恒使眼色,但郭恒愣是没有看出来,却是不肯这样让她走,让人将琴织公子请来,堵着她“你不是最喜欢有才情的公子,怎么这么快就要走啊。” 晏衡是一刻也不愿意让穆修在这里待的,拉着穆修只想走。只穆修却微微笑道“世女既然喜欢听琴,那便听了再走。” 穆修在榻上坐定,便自斟了茶,递给晏衡。清淡的神态中居然有了几分风流滋味,白玉面庞上微微勾起的唇角让晏衡心跳得漏了一拍。若是往日,见穆修难得这般风流神态,定要好好调笑他一番。 但此时,晏衡只能讪讪接过,只觉得坐立难安,想解释什么却无话可说。 穆修神态温和,虽是在笑,却看不出喜怒。而且,穆修一杯又一杯的替她续茶,让她不得不喝,又不想喝了。 晏衡实在受不住这个气氛,起身要走,郭恒却拉着她“这么快就要走做甚?琴织公子的琴都没听呢,怎就走?” “我衣服还湿着,要回去换衣裳。”晏衡无奈道。 “诶,我说你怎么穿着这般不合的身,怎么我方才听到河坊那边有人落水了,是你?” “我怎么可能落水,是宋珏,我下手救的他。” 郭恒闻此,惊呼“没有想到,这背后之人如此大胆,居然敢对宋大人下此黑手!” 郭恒重重的将酒杯放下,有些义愤填膺的模样,倒让晏衡好奇了,问他“怎么,此事你知晓内慕不成?居然这般生气。” 穆修就着小倌的手喝了一杯,才道“怎的不知,这事儿闹得都是要将洛京城翻了天了!这春科案原本便是天下读书人都盯着瞧的,是个烫手的山芋,而今被宋珏接受了,便更受瞩目。大理寺也是上了十万分的心思查案,倒也被查出了些眉目。” 晏衡听得此,也是好奇了“那是个怎么的结果?” “居然是那死了的史太尉的侄子李坤泄的题!那孙子是个好赌的,欠了地下赌庄的银钱,那种黑市利滚利的雪球似的,便是要他卖了祖宅也还不起。况且他虽是个吃喝嫖赌俱全的主,可骨头轻,怕他老爹怕的要命,自然不敢告诉家去。正好是要春科的时候,不知道如何缘故,居然被他弄来了考卷的答案,那钱庄家公子也正巧要去参加科考的,便拿了答案抵债。只他贪心不足蛇吞象,卖了一家还要做多处的生意,悄悄的私下卖了好几处。这才使得批卷的时候发现了问题,将这次春科的榜都消了。” 晏衡道“我记得当时因为这事翰林院的周大人在狱中自杀了。” “正是呢,周大人是负责此次主考的,入了狱后不堪重刑,一根腰带在牢中吊死了自己。可谁都知道周到大人是个两袖清风的,死了后抄家时候只留下几十两碎银,怎么可能与他有关。” 晏衡心中唏嘘,真是可惜,问“那李坤怎的被人杀了?” 郭恒叹息道“杀李坤的是周大人的学生,是个家贫的,只一个老祖母将他养大,天资聪颖好学。周大人怜惜他,将他收为学生,还时常拿了俸禄接济他生活。上月他老祖母病逝后,也就是只一人了无牵挂的,又不知从何知晓了是李坤卖的题,上告几次都被史太尉摆平了,无法了,才将他杀了替老师报仇。” “真是可怜了周大人与这高义的学生,而今这案子也算平了,为何宋珏大人还会被暗杀?”晏衡道。 “哎。”郭恒叹了一口气,压低声音道“正是,找到了泄题的人,给了举子书生们个交代便完事了,到此也可平了案子。只是这宋珏是个死心眼的,揪着几处疑处非要细查,给自己平添了麻烦,也不想想到底为何,这陛下拖着这案子这般糊弄。” “为何?”晏衡也糊涂了,陛下为何这般拖着。徽帝虽这些年对朝政惫懒了,但心思阴沉又多疑,怎么就查了一个宋大人顶罪便完事了。 郭恒让侍从与小倌们退下,左右看了,又看了低头沉默喝茶的穆修,还是犹豫的对着晏衡附耳小声说道“我爹在家议事的时候,我悄悄偷听了,据说是和先太子案有关!” 晏衡震惊的将茶杯打翻,转头瞪大了眼质问郭恒“这事儿可不能乱说。” 郭恒见晏衡不信,急眼了,拍着桌子说道“我真是听得清清楚楚!此番案子牵扯太大,刑部将案子卷宗送来我爹处,我扒在门外听得真真的,便连先太子的名讳赵琚都听得清清楚楚,还有什么昌平之乱,什么三十万军饷之类的话!” 晏衡捂了郭恒的嘴巴,正了脸色,严肃道“自此刻起,你便要将此事忘的干干净净的,莫要再对人胡说!” 穆修自郭恒说话的时候,便是一直低着头,让人看不清他的神色。只在郭恒说起先太子赵琚的时候,眼中闪过隐晦阴郁的眸光,但也只片刻便隐藏的很好。 。 第22章 欢愉 郭恒被晏衡难得正经的模样吓到了,怔了会,才道“是阿衡,我才说的,若是别人,我肯定不会讲。” 晏衡叹了口气,说“实在是先太子案是个忌讳。” 先太子赵琚,是当今陛下的嫡长兄,为先皇后所出,自出生满月后就被立为了太子,及冠后便随陛下朝参政,更有多次在先帝出征的时候监国处理政务。为人贤明和善,激浊扬清,颇受臣民拥护。只后来有了谋逆之心,亏得当今陛下及时赶来清君侧平叛乱,救下先帝,先帝顾念父子情分只将他囚禁了,可先太子仍自刎而死,当时手握重兵征战而归的萧王闻此,与诸多先太子旧部于封地起兵,便有了数年的昌平之乱。 郭恒也是方才喝了酒嘴快,清醒过来,不敢再说的。 倒是穆修,听到此话,好奇问道“既然都是知道是忌讳的,那宋大人查到端倪了,结案就罢,怎么还引得这番纠葛。” 郭恒看了晏衡的脸色,见她没有制止,才回穆修道“你是不知道,那宋珏是个不知变通又铁面无私的,不顾同僚劝阻一折子就送到正代监国的二皇子处,且二皇子居然真真让他继续查了。” 穆修赞叹道“如此说来,这二皇子与宋大人都是正直贤明的。” “再好的官若是没了命便都是身后虚名,不过须臾几年后还有谁人记得,真真愚蠢,为他妻女老母多多着想才是实在。” 郭恒感叹了几句,也没了兴致,起身要走,晏衡见此也拉了穆修要回府。 只穆修不起身,继续添茶,气定神闲道“世女不是还要听曲的嚒?” 晏衡一个激灵,浑身仿佛灌了风般发寒。苍天,这冤家还记得这事! “回家听也是一样的。”晏衡僵硬的笑容讪讪道。 “可这般有才情的公子,若是见不到,会让世女遗憾的吧。”穆修将新沏的茶递给晏衡。 晏衡是真不想再喝茶了,可是穆修这般含笑递来,她实在没法,只能丧着脸接过来,不得不喝。 如此这般,郭恒再迟钝也反应过来了,悄悄挪了脚步要跑路。但晏衡眼疾手快,提了他的衣领不让他走,是兄弟便要患难与共的。 如此静默了片刻,只有穆修一人气定神闲的沏茶,轻抬眼,清润的眼眸看她,将再沏的茶递给晏衡,她无法拒绝,只能一杯一杯喝下,只喝的已经有些肚胀了实在无法,只能冲着郭恒发脾气“这不是你喊的乐人,怎么还没有来。” 寂静沉默中晏衡中气十足的声音,把郭恒吓的浑身激灵了一下,他不敢冲晏衡吼回去,只能掏出来好大一个金锭砸在茶几上,大声喊道“快把琴织给我喊来,若他再摆架子不肯来,小爷拆了你这馆子。” 不一会,琴织就抱着一把琴来,见此番诡异气氛,他也不敢再矫情了,只快快弹了一曲。终于曲毕,晏衡好似要挣脱修罗场般拉了人便逃走。郭恒是如撒脱的兔子眨眼间就跑没了,只晏衡要跟着穆修的步子,不能走太快。晏衡今日是体会到了什么是做贼心虚,记忆深刻,往后再也不去南风馆了! 今日中秋,不设宵禁,且此时街上的行人比方才来时多了。他们是逆着人流走的,一阵人朝涌来将她与穆修冲散。晏衡急忙左右寻他,只她喊他名字的声音在人声鼎沸中被淹没,沿着街道来回翻来覆去仍是找不到,急得就要去火铳军调人来清场了。 忽然,她的手被拉住了,微凉的触感,她转过身看到时穆修,喜极,狠狠抱住他。她急的语无伦次道“你去哪儿了,去哪儿了,我方才找遍了地方都没有瞧见你。” 只见他的怀里抱了一只猫,是一只小小的三花,只掌心那般的大,应该刚断奶不久。晏衡的注意力被这只奶猫吸引了,小心的抱过来,说话的声音都小声了许多“这般惹人怜爱的小猫儿是哪儿来的?” “我方才见这小东西在路上乱窜,怕被人踩了就捡了它,只再起身就找不到世女了。”穆修温柔的抚摸着小猫儿的脑袋,然后主动拉了晏衡,道“我们回去吧。” 晏衡就这般抱着猫儿被穆修牵着回去,只穆修的手看似瘦削细长的,却有力的很,将她手牵的牢,任是人潮汹涌再也没有分开。 回了别院,晏衡换了衣裳,见小猫儿已经喝了羊奶躺在窝里呼呼睡着了。却不见穆修,便问红缨“穆修呢?” “公子回来后便去了书房,不知做着什么一直没有出来。”红缨回道。 晏衡就去书房寻他,见他认真的补着那盏月兔灯。已经裁了宣纸补上,调了颜料正小心的描绘图案。 直到晏衡走进了低头,才发现她,莞尔一笑,将笔搁下,双手捧着已经完好的月兔灯给她,清润的眼里似盛了一捧月华“世女,我已将它补好了。” 晏衡接过月兔灯,似被蛊惑了一般,踮起脚轻轻的吻了他的唇角。他的唇,果真如她想象一般,是微凉的触感。任晏衡是怎么大胆纨绔的性子,此刻也心跳的好快,好似怀里抱着的这只月兔活过来一般在她胸膛处跳跃。 晏衡有些兴奋又羞涩,捂着胸口处让自己的心莫要这般乱跳,好不容易平复下来,对着穆修说“你伤好了也别走,便留在这里住,好不好?” 穆修没有回复,却低头亲了亲晏衡的眉心。 他的唇落下时候,晏衡紧张的浑身有些发抖,刚刚才稳住不乱窜的心似要跳出喉咙,说不出话来。她的脑中好似绽放了一簇又一簇的烟火,手却很诚实的抱住穆修的脑袋不让他离开。 她将穆修抱的牢牢的,满足的将头埋在他的脖颈处深深嗅着他的味道,是墨砚混着沉香的味道,她觉得好闻极了,问他“穆修也是喜欢我么?” 穆修好似有些羞涩,将下巴抵在晏衡头上,发出一声叹息,似认命又无奈。晏衡最会打蛇上棍,不依不饶的再问他“穆修喜欢我么?” 穆修抱住她,亲吻着堵住晏衡喋喋不休的唇,让她安静了,才道“是。世女这般如火的性情,已将我灼了,我是喜欢上你了。” 晏衡听此,踮着脚得意又满足的在穆修脸上一顿乱亲,对穆修说“你等我,等再过些时日了我亲自问陛下退了亲。我找个好时日将你带去见我祖父,他定会喜欢你的。” 穆修听得此,也低声笑起来,声音愉悦,抬手抚着晏衡的额发,嘴唇轻轻碰了晏衡的耳垂“好,都听你的。” 晏衡看着穆修,心里喜滋滋的,只已经夜深不得不回去,约好明日再来。晏衡捡起已经掉落在地上的月兔灯,一步一回头,穆修站在身后看她,不舍离去。 直到晏衡已经走了,穆修还站在原地,看着她离去的方向,他站在院中,青色衣衫被月色晕染成了雨过天青色,看着冷清清的,只嘴角眉梢噙着一丝欢愉的暖意。他抬手在心口,一下一下的,好似这颗心终于活了过来般,感受这般炙热的心跳。他的心跳得有些慌乱,就像他方才在街道旁看到的,她寻他时的慌乱模样。 红缨见他一直站在此处,拿着穆修的外衣过来,要为他披上“公子,夜深露重,你穿件衣裳吧。” 穆修微垂了眉眼,缓步走开,道“你自寻个理由出去吧。” “公子,我是张先生派来服侍公子的。”红缨听闻穆修的话,跪下道。 “到底,张先生是你主公,还是我。”穆修面沉如水,低头冷冷道“我方才在街上遇到张先生了,你既然这般听他的话,便去他那处吧。” 晏衡许是茶喝多了,又兴奋的很,她怎么也睡不着了,只能在床上翻来覆去,难以入睡,熬到天刚擦亮,也毫无睡意。 忽然想起,昨日中秋,未给穆修带月饼。便索性不睡,起身去了厨房,用了昨日剩下的食材,让厨娘教她做了个五仁的月饼。终于将月饼做的完好一个,便是迫不及待的想第一时间送去给穆修的,但她也耐心的陪祖父用完早饭,才捧着月饼去别院。 心中起了意念,她不去走大门,绕到宅子后边,要翻墙。她爬上墙,探去,穆修果然是在,身姿清瘦,一袭青衫,如茂竹姿态,欲随风而去。 她轻快欢喜喊他“穆修。” 穆修转身,见晏衡趴在墙上,红衣如火般惹眼,好似白墙青瓦处怒放的一株木棉花,灼热又坚韧。 晏衡对他灿然一笑,便翻身跃下。穆修见她要跳下,跑过去伸出手要接她,只他过去的时候晏衡已经站定。 晏衡不给他反应的机会,就抱住穆修,仰头看他“书呆子,我那么高的地方跳下来,你这般跑来,会砸到你的。” 穆修无奈摇头,揉了揉她的额发,低头在她额处亲了亲“是我没有想到,我们世女居然这般厉害。” 晏衡想起上次她摔下的事情,有些囧“上次是见你站在此处,被你的美色所惑,恍了我的眼,才摔下的。” 穆修听得此话,颇愉悦的轻声笑起来,震的胸膛微微微微颤。 晏衡想起她的月饼,掏出用帕子包了好几层的月饼,献宝似的给他看。 “昨日就要送你月饼的,只我忘了带来,今晨特意亲手做的。”晏衡给他“五仁的,好香。” 穆修接过,放入嘴里“好吃,很香。” 晏衡听他说好吃,才觉得自己忙活半日,做坏了那么多个,都是值了的。 。 第23章 衡 晏衡歪在榻上,抱着猫儿,看穆修写字。只是看着看着便有了倦意,怀中小猫儿呼噜呼噜的声音又似催眠般,何况一宿未眠,现在终于困了,便沉沉睡去。 再醒来,已经是傍晚,她抻了个懒腰,看穆修还在抄书,落日余晖落在他身上,难得的穆修有一丝暖洋洋的模样。她起身在穆修身后搂住他的腰。 “世女醒了?”穆修转身也抱住她“看你睡得这般香,不敢打扰你,怎么今日,这般贪睡?” 听得此,晏衡耷拉了脸,可怜模样说“昨日茶喝多了,睡不着。” “这般说起来,全是我的错。”穆修有些愧疚的模样,可说出来的话却是让晏衡不安“只不过是想着阿衡去那般地方,见的都是些有才情的公子,怕你看到更好的,就将我弃了。” “怎么会!”晏衡急忙否认“我是喜欢有才情的男子,特别是长的好看又有才情的男子便更好的。可是偏巧,穆修你两样都占了,且你这般清泠泠的让我一眼瞧见就心底发软,我怎么可能喜欢别人呢。 “这样说来,都是我小气了。”穆修低低笑了。 晏衡耳朵有些发红了,不敢再辩解了,觉得不管怎么说,都是自己的错。只想转移个话题,不要再说昨日的事情了。 看了穆修正写的字,方才醒来只看到他运笔飘忽快捷,没有想到他的字笔迹瘦劲,是写的一手好字。 忍不住,晏衡也提起笔,只怎么临摹也差了些滋味。 穆修走到晏衡身后,挨着她温柔又带了丝宠溺的语气说“我教你。” 然后他环着晏衡,握住她执笔的手,一笔一划的一起写下一个“衡”字,晏衡的衡。 晏衡忽然想到了自己的名字由来。 因为在她出生的时候父亲不在身旁,说是下山采买些婴孩用的东西,可一去不返了。母亲便指着一张写的有些歪扭的“衡”字与众人说,这字就是她的名了,温衡。 春娘说起这些这些的时候,似恨铁不成钢的“你母亲大字不识,偏偏将这张字收的宝贝似的,不过是因为这是那负心人第一次教她写字。” 那日,温琼又独自躲着看书,看的是《閟宫》,晏桃华想与他说话,随手指了那句秋而载尝,夏而福衡,问他“夫君,这是什么字呀?” 温琼也不细看她指的哪个字,随口答道“衡。” 晏桃华便只学会那个字。 晏衡想到这些,心里有些沉闷,歪过头与穆修说“换一个字,我要写个安,平安的安。” 平安喜乐,一生顺遂,吾爱皆安。 穆修“嗯”了一声,便依她,带着她的手再写安字。 只忽然闯了进来一个冒事的小丫头,圆圆脸,只豆蔻年纪,慌张跑来“世女,咱府里来人了。” 晏衡看她眼生,一脸稚嫩模样,但她圆圆的脸圆圆的眼睛,看着喜庆,问道“瞧你眼生,可是刚刚来我们府上的?” 小丫头胆小,不敢说话,还是穆修替她回“今一大早,红缨的娘拿了银钱来赎她,我瞧着一家子分离可怜,便让她走了。这不,少了个丫头,我们府里管事的便将他侄女送来了,唤作红豆。” 晏衡点头,想着也是,一家子就该和和美美的团聚才好。她收拾了一下,便去前厅,居然是北戈的皇子牧歌只一人来她府上。 牧歌站在堂前,看挂在墙上的一副丹青,赏看许久,才对晏衡说“我来你这儿,可吃的一盏茶?” 晏衡忙让红豆上茶“我府上这丫头还小,不懂规矩,皇子勿要怪罪。” “无妨,无妨。反正我来你这,也不是为了吃茶。”牧歌自个儿寻了个椅子坐下“我来与你告别的。” 晏衡有些摸不着思绪,她与牧歌的交情也说不上好,唯有几次的接触不过是她打了他一顿,以及他几次的死乞白赖的去候府被她拒之门外。 “我与皇子可是说不上好交情的。”晏衡皱眉,她看着牧歌就不喜欢,总觉得他不怀好意。 “真是令人伤心呢,阿衡不喜欢我,可我却非常欣赏阿衡的。因为阿衡,我才与那楚家做了交易不娶公主的。”牧歌端着茶碗,轻叹口起,道“我向来不做那亏本生意的,如今与楚家的生意黄了,我总该找人收账呀。” 晏衡看他,总算知道厚颜二字怎么写了。他与楚瑜的交易黄了,倒来找她了。她也不是慈善心肠的人,怎么的就能白白的背了这个锅了。 “我可没有说过,要给楚瑜收拾烂摊子的,”晏衡一脚榻在椅上,顺手拿了个苹果啃着,“你当我是冤大头呢。” 牧歌见此,放下茶碗,甩了甩袖子,撇了嘴角,就要走了,道“我可是不敢跟你打架的,我打不过你。大不了我不要那个假公主了,再去找你们的皇帝要原来那个真公主才走。” 晏衡记起这个北戈皇子的无赖模样,是真的做出这种事情来的,只能过去拦了他,问“那你有何要求?我只不过是一个无什么权势的纨绔傀儡罢了。” “现在做不了,那你可以赊账呀。我是个善人,不会做强人所难的事情,”牧歌笑眯眯的,仿佛叼了鸡的黄鼠狼“你先赊账,等我想着了你能做的,我再告诉你。” “我可只做问心无愧的事情的,你可别太过分,若是要我杀人放火叛国的事情,我可不做的。” 晏衡拉着他的衣襟,咬牙切齿道“你可知你现在得意洋洋的模样,像极了黄鼠狼。” 牧歌却不生气,反而舔个脸问“阿衡这般说,我可是以为在与我打情骂俏呢。” 晏衡顿时只觉得烫手,赶紧松开牧歌的衣襟,一脚蹦开,离他远远的,这人有毒!嘴毒!她第一次与人干仗落于下风,只希望将这个不要脸面的黄鼠狼赶紧送走。 “阿衡与贵客说些什么呢?” 穆修走来,青衫翩翩,纵使是在屋里,晏衡看他,就觉得有林间清风拂面而来。 牧歌看见穆修,有些微怔,眼睛一亮,而后将他上下打量了,还很骚包的站在他身旁,与晏衡道“这般清淡的男子,寡淡无味,且书生最是狡猾又有城府,阿衡看上他什么了你真不考虑将他踹了,娶我?” 晏衡方才还能与他玩笑,但他说穆修是不能忍的,一脚踢了他下盘,将牧歌踢翻,蹲下对地上的牧歌道“在我看来,穆修比你强了百倍,他有才华又脾气好,岂能是你比的上的。” 牧歌忙求饶“诶诶诶,买卖成了,也得有仁义啊,你个凶婆娘,这般凶残,配那个阴郁书生正好。我不要你了!” 他一个翻身,赶紧跑,晏衡看牧歌落荒而逃,才罢休。 穆修脾气好,不恼,坐下喝茶,只与晏衡话其他,仿佛在他眼中,这北戈皇子不值一提。 一盏茶后,晏衡终于反应过来,他方才喊她的名字。 “穆修,你放才,喊我阿衡对不对?”晏衡眼睛亮晶晶的,开心又兴奋。 “只是,看到你与那浪荡子在一处,怕他对你不敬,又担忧他会伤了你,一时情急,才”穆修有些局促的模样,仿佛因为失礼而懊恼。 “不,你往后就叫我阿衡好不好?你的声音喊我名字,好听。” 次日,北戈使臣带了和亲公主离开洛京城。再一日,宫里传来消息,太子薨。 终于报丧了,晏衡第一反应便是如此。她脑中想起那个病弱的太子,脸是没有血色的白,在那个在宴会中因为姐姐受到侮辱会生气愤怒的少年。 她换了素服便去宫里,丧仪已经摆好。皇太子薨逝,官员服丧一月,百姓也需服丧三日,晏衡这些公候子也需去祭拜。 夷光跪在蒲团上烧着纸钱元宝,晏衡也过去烧了些纸钱,她是真心可怜这个少年,死了这么久才能安生。 原本需要停棺七日才能下葬的,但是因为太子已经薨逝多日,且近日天气炎热,就算早将太子的遗体放在冰窖中,也已经生了尸斑与味道,便只说因为徽帝病重,不忍帝触景伤心,让太子三日便要下葬。 皇后被宫女们搀扶着过来,面色枯槁的似失了生机的枯木般,夷光起身要去扶,却被皇后推到一旁,皇后只径直走到棺椁旁,双手扒着棺盖,要打开它。 晏衡心中一惊,夷光上前拦住,神情悲伤又无奈“母后,便让阿弟安心走吧。” 皇后细细看了夷光,忽然笑了起来,神情似悲又疯,开始只是轻声的笑,后来居然如发了狂般大笑不止,夷光抱住皇后,担忧问道“母后,您怎么了?阿弟看到您这般悲伤模样,定然不能安心。” 皇后无神的看着安慰她的夷光,忽然面色发狠,狠狠地打了夷光一耳光。当真是用尽了全部力气的,夷光的脸立马红肿起来,她被扇的摔倒在地,晏衡将她扶起,细看了伤着的脸,五根指印触目惊心的红,只一会儿就青紫起来。 皇后是彻底疯癫了,灵堂当中的众人一时呆愣住未回神,也是没有人敢上前去拦住皇后。 她走上前来,似还要动手,晏衡护在夷光面前。 夷光浑身颤抖着,有些绝望又崩溃“为什么?为什么您从来不喜欢我?明明,我和阿弟都是您亲生的啊,可你从来都只抱他,只疼她,从来没有抱过我?” “哈哈,哈”皇后只看着夷光笑,笑着笑着便哭了“是你杀了我儿子。” 。 第24章 珈蓝寺 夷光听得这句话忽然整个人都怔住了,面色口唇发白,似乎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事,一双凤目恐惧的睁大。 她怎么可能害自己的亲弟弟!可是看皇后笃定又怨恨的眼神,皇后是当真将她看做仇人了。灵堂里的众人皆是不可思议的模样,夷光是太子殿下的亲姐姐,怎么可能杀了太子呢? 夷光站在晏衡身后,无措的反驳,整个人摇摇欲坠的“我没有,我没有杀阿弟,不是我,我没有。母后,我怎么可能杀了阿弟!” 却见皇后拔了发簪,捏在手上,缓步走过来,狰狞的面容忽然平静下来,对夷光哄道“过来,你最是听话了?你过来,娘亲带着你一起去找你大哥与阿弟。” 晏衡听到皇后的话,有些诧异,她从来没有听夷光说起过,她大哥哥。 可夷光听到这话,似乎想到了什么可怕的事情,整个人抖的越来越厉害,最后捂着耳朵尖锐的大叫起来“我没有,母亲,我没有。” 晏衡见此,不知道夷光为何整个人如此失态,但搂着夷光后退,不让她接近皇后。 二皇子悄悄上前,趁着皇后不注意,夺了她手中的簪子,将她击晕了,让宫女送回殿。 “皇后过度悲伤,忧思成疾使得神思恍惚,说了些胡话,快请太医。” 二皇子又恩威并施的说了些话,让在场的都要守口如瓶。他又安慰了夷光,亲自与晏衡一起送她回了公主殿。 晏衡看她一直在发抖着,额上直冒着冷汗,似乎在想一些让她害怕的事情,梦魇了一般,整个人有些魔怔了,说了一些话,但声音太轻,晏衡听不清楚。 晏衡因为不知道是何内情,也只能轻拍着她的后背。 二皇子见此,叹了口气,似有些不忍,怜惜道“夷光,那些事情都不是你的错,你那时候只是年纪小,调皮了些,并不是有意的。” “这些年,母亲一直都记恨着我,恨我害了大哥哥,恨那时死的那个为何不是我呢?”夷光蹲在床上,将头埋在膝上,声音发闷“若是我死了,活下的是大哥哥,是不是阿弟就不会死了。” “不是的,是那些叛军杀了大哥的,不是你,不是夷光。母后只是悲伤过度,口不择言罢了,待过些时日便好了。” 听到他们的对话,这二皇子该是知晓内情的,晏衡压制住了心中的好奇,没有出声。 晏衡看着温柔安慰夷光的二皇子,心想,二皇子也算是个友爱手足的好哥哥,若是他做了皇帝了,夷光往后也应该能过的好。 二皇子而今繁忙,既要处理朝政,且而今的春科案子牵连甚广需要他时刻盯着,也只能宽慰几句便要走了,并请晏衡定要好好宽慰夷光。晏衡如今,也愿意好好与他说话了,且说话的语气也比以往好了。颇有几分让二皇子受宠若惊的模样,晏衡摸了摸鼻子,她往日的形象那边不好么。 好一会儿,夷光才收拾好情绪,她坐在镜前重新梳妆,如今太子的丧礼是她操持,她需得打起精神。晏衡见此,问她“你可还能撑得住?” 夷光用粉厚厚的盖住巴掌印记,还有些残泪。梳洗罢,又是温婉高贵的公主模样,一身丧服使她添了几分肃穆。晏衡看着而今的夷光,已经脱了几分在山庄时候柔弱的模样,做起事情来,越发像永安公主了。 太子的丧礼办的仓促,再加上之前的禁严,多少给洛京城带了些阴霾。却有了个好消息,徽帝的身体好多了,总算能够起身被人搀扶着走几步了,又过了不久,二皇子被立为了太子。 快要秋试了,整个洛京城忽然来了许多的考生,给沉闷许久的洛京城添了些活气。 晏衡要去城外的珈蓝寺替穆修求个状元符。想着夷光近日还郁郁的,便也喊了她一起,带她出宫好散散心。 夷光自回洛京城便一直在宫里,这是第一次出宫看到街道上的热闹景色,一路上看着马车外的热闹景色,眼中终于有了一抹亮色。 “这边就是我与你说的那家糕饼店,他家的红枣糕可是整个洛京城最好吃的,就是我上次买了带进宫里给你吃过的那家。” 晏衡一路上与夷光介绍着街道上的景色,她指了街边的一家老店,与夷光详细说着。忽然,晏衡让车夫停下,下了车往街道一旁的书铺跑去,拉了个青衣书生而来,书生模样清秀温和,一脸宠溺的看着晏衡。 晏衡拉着书生站在马车的窗旁,眼中的笑意似乎要溢出来,仰着头对夷光说“夷光,你看!这便是我与你说的穆修,是不是如我对你说的般,长的好看极了。” 夷光见她这般炫耀的模样,终于露出了这些天来第一个笑容。她仔细打量了穆修,不禁感叹,果真是能够将晏衡牢牢的收了心的,不论是长相气质都是晏衡喜欢的模样,特别是一双眼睛,真是如寒泉星子般夺目,清泠泠的惹人心软。 “这是夷光,我与你说过,是与我一起长大的,可是我最好的姐妹。” 穆修对着夷光点头示意“公主安好。”穆修的姿态守礼又不谄媚,让人心生好感。 晏衡低声与穆修说了什么,看着他转身走了,才上了马车,美滋滋的问夷光“是不是与我说的一样,长的好,脾气还好的不得了,还有满身的才华,字写的好,画画也好,这次秋试他定能考上的。” 夷光见她这样自夸得意,只觉得那书生真是好命被晏衡喜欢上了,她知晓晏衡的脾气,是个死心眼的,喜欢上了便是全心全意满心满眼的待人好的。 到了珈蓝寺,晏衡与夷光虔诚的求了符。晏衡自然是求的穆修高中状元,夷光求的是皇后的身体早日康健,自从那次太子丧礼后,皇后越发病重,厉害的时候都会不认人了。 拜了佛,求了符,便在庙里走走散心。珈蓝寺是座千年古刹,此处崇山茂林,风景优美,不远处还有一处书院,唤作鸣鹿书院,院主是个隐世的高人。 晏衡与夷光带了人往山上走,没有想到居然在此遇到了郭恒。 郭恒还是呼啦啦的带着一群随从,穿的一身绛紫色的衣衫,张扬的拿了一柄折扇阔步闲走,与晏衡一样,是个在人群中惹眼的主。 看见了晏衡她们,郭恒心里欢喜,跑来与她打招呼“阿衡,你怎的来了?真是太好了,咱一起喝酒去。” 说话间,郭恒看见晏衡身旁的夷光,是了,夷光刚回洛京城不久,之前又没有出过宫,郭恒是没有见过夷光的。夷光因为守丧的缘故,穿的素,今日出宫只穿了一身象牙白色的襦裙,简单的戴了根银簪,虽不惹人注意,但看上去模样更温婉娴静。郭恒方才没有注意到,实在是因为晏衡一身红衣劲装太惹眼,走的近了了才能注意到夷光。 只是郭恒看着夷光,目不转睛的,问道“这位是谁家的姑娘,好生面善,我们可是在哪儿见过?” 晏衡拍了郭恒一掌,提了他的耳朵,凶道“收起你那股风流劲,你可别乱来,这是夷光,是公主,你若是把她当做你那群莺莺燕燕般乱来,我是要打断你的腿的。” 郭恒听得此话,才收回放肆的目光,收敛了一身的风流姿态,对着夷光作揖,难得正经模样,道“是我孟浪了,我叫郭恒,字长风,见过公主殿下。” 夷光含笑道“如今在宫外,不必这般多礼。我总是听阿衡提起过你,是个鲜衣怒马的少年郎,如今见到真人了,果真是与阿衡一般的明朗模样。” 郭恒总是对着女子巧言令色的,今日却是个毛头小子般,夷光夸了句,就绕头抓耳的“哪里,都是阿衡自夸的,让,让公主见笑了。” “长风今日来此做什么?”晏衡问道。 “嘿,这不是要科考了么,我那老爹带着他那两个要科考的好儿子在里面拜佛呢,我又不考,且再说了,拜那些泥塑的东西,有什么用?”郭恒不屑道“求人还不如求己,不如赶紧回家背两篇文章来的好,若是求佛有用,这世间的寺庙还不要被踏破了。” “嗯?”晏衡捏着怀里刚求的符,有些不乐意了“你不信便罢了,怎么还说起别人了。” 郭恒这次反应过来了“你家那个书生也是要去考试的,你该不会也来求符了?哎,阿衡,你以前从来不信这些神神叨叨的东西,怎么忽然转了性了,莫不是那书生的美色让我们阿衡迷了眼失了性。” 晏衡被他戳中了心事,恼羞成怒,拧着他的耳朵,耍横道“怎的,我爱信这个便信了,干你何事?” 郭恒急求饶道“好阿衡,今日公主在此,你便给我些面子吧。” 夷光听得此,去替郭恒解了围,笑道“阿衡快松手吧,郭公子个性爽朗,莫要打趣他了。” 晏衡松了手,不满道“夷光你怎么可以这样,才刚认识长风,便帮着他了。” 一日散心,夷光也松快了些,与她玩闹道“满这洛京城,有谁能欺负了你?” 晏衡等人,笑笑闹闹的往山上走去,林深人稀,他们便慕名往鸣鹿书院的方向去,却看见一群蒙面黑衣的人追着一辆马车。马车载了人人跑的不快,不一会儿,便被蒙面人追上围了起来,约莫十余个,且看上去各个都是精悍的练家子。 当先的黑衣人一刀砍了车夫,从车里拽出来一妇人与孩童。晏衡认出,是那日在河坊哭的小女孩。 “这是宋珏家的小女孩。”晏衡惊道“上次便有人暗害宋大人,这次居然连妇孺都不放过。” 晏衡原想上去救人,但顾及夷光在此,他们带的随从不多,左右为难的时候,那妇人瞧见了晏衡。 “世女,求您救救我的女儿!”妇人大喊的时候,晏衡听出声音,是那日在河坊救下宋珏时候,与她道谢的宋夫人。那日天黑,宋夫人穿了一身斗篷,看不清面容,只声音让晏衡记忆深刻,是婉转的江南口音,与穆修说话的音调一样,温温柔柔的。 宋夫人一喊,那些黑衣人便发现了晏衡。实在是此处都是一片绿当中,晏衡的红衣过于张扬显眼了。 。 第25章 欺骗 立即有蒙面人朝他们处寻来。虽或许会因为她与夷光的身份不愿与她们为敌,但只怕万一,会狗急跳墙杀人灭口的。晏衡立即让郭恒带夷光先走,自己只留下几名护卫,只可惜今日带出门的都只是普通的护卫,若是火铳军,晏衡还有几分把我救下那对妇孺。 “那好,我先护送公主回去,阿衡你定要等我回来救你。”郭恒也不矫情,知晓自己与公主在此,只会拖累她。 待郭恒与夷光离去,晏衡走了出来,道“我乃武虞候世女晏衡,不知阁下的主人家是谁?如此遮掩,是哪里来的鼠辈,这般见不得光。” 对方许是知晓晏衡的名字,听到她自报家门,呆愣了片刻,却没有放她离开的意思。 趁着对方分神的功夫,晏衡一甩鞭子勾住对方的脖颈,只一拉便将他甩到一旁,她寻了个突破口冲了进去,护在宋夫人她们身旁。 只是对方人多,居然是训练有素的。晏衡从小便随武虞候待过军营,只看着这些蒙面人,居然打架配合的也是训练的如军队里的人一般。很快,晏衡带来的人差不多都招架不住了,宋夫人见此,道“世女,他们人多势众,你带着我们逃不出去的,求您只救我女儿一人出去出去便可。” 宋夫人说完了话,便将小女孩往晏衡怀里塞了,往冲着她们来的蒙面人的刀口上撞去,刺穿了胸膛自杀而亡,。晏衡见宋夫人这番举动,下了决心要救下她女儿,抱紧了怀中的哭喊的小女孩,掩住她的嘴不让她哭,便往密林中跑去。此处灌木众多,晏衡左躲右藏的跑路,但是她的红衣太过显眼,很容易就被找到。 很快晏衡就被追上了,她逃跑的功夫可是难得有几个人能比得上的,这些人到底是什么来头,怎么这般神秘又厉害,从来也没有听到祖父与她说过世家与江湖里出了这么一号组织。 晏衡抱跑不过她们,索性转过身来,笃定道“你们不敢杀我。” 那领头的人见此,也不上前了,只道“只要你将宋大人的女儿给我们,便不敢伤了世女。” 晏衡问道“若是我不呢?你敢伤我?今日我可不是一人来此,夷光公主和尚书家的郭大公子都与我随行,你若是敢伤我,公主与我祖父必然不会放过你们。” 晏衡只能赌的是他们不敢,以及拖延着时间等着郭恒带人来就她。 只她没有等到郭恒,却等到一辆马车过来,是最不显眼的那种青布马车,赶车的人戴了个蓑笠,头低着看不分明,但身形精瘦干练,将马车往此处驶来。晏衡见那群蒙面人也不阻拦,心想马车内坐的必然是他们幕后的主人了。 她心里虽对自己的生死未卜担忧,也忍不住好奇是谁,倒要看看是何人物,居然这般厉害。 赶车人将车帘掀起,内里坐着的人将身子缓缓探出马车,清淡面庞,如寒星般的眉眼,粉白色的唇对她微微笑着说“阿衡,别闹,过来。” 神情温和又宠溺,语气呢喃,仿佛依旧在别院中,在他书房,如前几日,她调皮扰了他写字,他无可奈何的模样,只能说阿衡,别闹。 晏衡恍若坠入刺骨寒潭,浑身不由紧绷住了,她想过洛京城里的所有世家,怎么都没有想都是他,怎么可能是穆修呢?她闭了眼再睁开,虽不可置信,但面前这个下了马车往她走来的人,确是穆修。依旧是一袭青衫,清淡温雅的书生模样,恍若带着江南的烟雨气,只他的眼,却是与以往温和模样不同,带了暴雨击打后的波澜,露出平静下的汹涌。 穆修缓缓走来,依旧闲庭信步,如方才在街上遇到般,带着宠溺模样对她说道“阿衡,过来。” 晏衡却后退,不可置信道“我怎么也没有想到,是你。我只问你,从一开始你我的见面,是否都是你计划好的?” 他已经走到晏衡面前了,伸出手想将她拉到自己身旁,却被晏衡躲开,她不知自己是什么感觉,生气他的欺骗,恨不得抽他一鞭子,又知晓他体弱,怕把他打死了,只能质问道“你到底是谁?” 穆修双目看着她的眼,最认真的模样,只道“我是当真喜欢你的。” 答非所问,却是没有否认,晏衡虽已经很明了她是被他算计了,但心里总归是期待着穆修否认的。 “所以,你是没有否认我问你的话么?从金玉楼,还是朱雀街,都是你计划好的么?或者,就连你温和好脾气的模样都是假装的?”晏衡嗤笑两声,眼中被气的出了泪,自嘲道“你这是使得美男计么?” 到底是什么目的,值得让他用自己来当了诱饵。而且,她是一开始便查了他的,居然是那般厉害的,连祖父的暗卫,整个昭国遍布着的火铳军,都没有查到他的一丝不妥。这般厉害的人物,算计她做什么? “不,是我中了你的美人计。” “你这话说的,真没有道理,从一开始,便是你在勾引我。”晏衡第一次凶他“是你骗我!你到底是谁,为什么接近我!” 穆修还欲说些什么话,却有人来报,是郭恒带着人快要往此处来了。 他轻叹道“欺瞒你是我不对,但我喜欢你却是真的。阿衡,我要离开一段时间,不过很快,我们便会再见的。” 晏衡听得此,上前拉住穆修的手,恨恨道“你骗了我就想一走了之了么?” “是我不对,只是我现下便要走了,待下次遇到,定让阿衡好好出气,可好?” “不好!”晏衡还未说完话,只觉得嗅到一阵香甜的味道,缓缓失去了意识,只感觉到倒在穆修怀中后,便陷入了黑暗中。 只在失去意识的最后那一刻,听到穆修在她耳旁,低语“惹你生气,是我的错,待下次见你,我再把所有的事情,细细与你说。” 再醒来的时候,却是回到了候府中。 “阿衡醒了。”春娘一直守着晏衡,看到她醒来,欣喜不已,立即让侍女去告诉武虞候。 晏衡缓缓起身,问道“我睡了多久?” “整整睡了一日了。不是与公主去珈蓝寺求佛的么,怎么,怎么还遇到歹徒了?”春娘担心极了,守了晏衡一日,也憔悴了许多“万幸,遇到了郭家公子,才将你就回,若是你出了事,要候爷与我,怎么办?该如何去见小姐” 晏衡下床穿衣,要出门。春娘拉着她不让她这般出去“你昏迷睡了一日才醒,先让大夫瞧瞧才能安心。” 晏衡却一刻也不能等的,不论春娘怎么阻拦出了府,见正好有府卫骑了马回府,便将那人拉了下来,翻身上马,直奔别院去。 她在来的路上,或许都是一场梦,却只是自己的自欺欺人。她将别院里外每一间屋子都仔细查看了,穆修当真不在。在来的时候,她还想着,若是穆修留在别院,等她来与她说清楚,若有苦衷,她便能原谅他。 她把月兔灯与穆修的书房都打砸的乱糟糟,发泄着自己的愤怒。她是最讨厌欺骗的! 她走出穆修的院子,脸色阴郁的可怕,府里的侍从们不敢上前与她说话。只角落里躲着的猫儿喵喵叫了两声,是那只小三花,亲昵的往晏衡身上蹭。 红豆怕它惹恼了晏衡,小心的上前抱了小猫儿。 晏衡久久看了小猫儿,想起自己曾经没有养活的那只小猫儿,终究不忍心,只对红豆说“往后你便好好养猫吧。” 。 第26章 无心 晏衡出了别院,也不骑马,只在街上游荡着,她活了十七年,自被祖父要回后,过的都是快意生活,想做便做,想说便说,想打便打,若是抛开温公府的事情,似乎没有不顺心的事情磕绊过她。可此时,她也不敢再说自己是个做事果决的人了。若是她一贯的作风,有人潜藏她身旁,欺骗她,现在便要派出府兵追杀他到天南地北,不死不休的。 可是为何,就不舍得下这个命令,不忍心他死在她手中。她开始想许多理由,才能让自己不去杀他。 罢了,她心道是自己技不如人。打一开始,她就派人细探了穆修的底细的,是自己做事不如他,过于自负了,没有查出不妥的地方来,果然,春娘说的对,有几分才情的,爱读书作画的人最会骗人了。只当,吃一堑长一智,再往后,莫要再被骗了。 她也不知道现在要走去何处,只在这闹市当中,听喧闹的人声,散漫走着。直到有人喊她,晏衡转身回看,是郭恒,一脸担心的寻他。 “总算找到你了。我听你醒了,赶去你府里,却不在。现在如何了?当时我找到你的时候,那对母女和蒙面人也都不在了,只余下你一人昏迷了,是发生了何事情?” 郭恒对着她一堆问话,见晏衡不答话,一副沉默样子,紧张的拉着她上下细看了“你怎么人傻 了?可是我救你的晚了,被打傻了!” 晏衡见郭恒紧张的模样,忍不住哽咽着对他说了“是穆修。” “那书生怎么了?”郭恒安慰晏衡“别慌,不管出了什么天大的事,有爷罩着你!” 郭恒义气的拍了拍晏衡的肩膀,关切道“别这般失了精气神的模样,小爷在呢,别慌。” “那些蒙面人是穆修手下的。” 郭恒听了,不可置信道“什么?那书生?你现在可还好,他潜藏在你身边那么久,你身上可有被他下药了?” 听得郭恒的安慰与关怀,晏衡又忍不住自己的情绪了。 “从一开始都是他计划好的,他一直都是在骗我,耍我玩!”她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人,怎么甘心这一切都是骗局,且她最恨被人欺骗感情的,想起她娘也是被男人骗了才死,方才才压制住的恨意又汹涌而出。 “去大理寺,”晏衡拿了郭恒的马,飞奔似的去大理寺。也不去管是否惊扰行人,只想着她做不到原谅他。 她不舍得亲手杀他,但终究心里是扎了根刺般扎着她,且也不能让宋夫人枉死,便去大理寺将事实说出。穆修,凭你的厉害,是死是活,看你造化。 “唉唉,阿衡,你做什么去?”郭恒追着马问,他本来就不会武,跑不动。 “去报案!” 晏衡很快就到了大理寺,只进去的时候遇见了楚瑜。 楚瑜依旧温润如玉的模样,见晏衡脸色不好,关切问她“阿衡可是有事?可有何我能帮的上的?” 她强打起精神,与他打了个招呼。摇了摇头,虽因为宫变一事,夷光是对楚瑜有些疏远了,最后不知道楚瑜是怎么与夷光处理的,二人最后也是面上仍是表兄妹般,只私下晏衡知晓,夷光是不再信任楚瑜的。念着曾在山庄时候,楚瑜每每来探望夷光给带的东西,都有她的一份,且祖父告诉过她,政治上的事情没有对错她也客气道“多谢楚大人关怀,晏衡无事。” 楚瑜最会看人脸色,知晓晏衡情绪不好,也是不愿与他说话,仍是如沐春风的温润模样,只道“如此,我正好来此处理公务,也不多叨扰阿衡妹妹了。若有需要楚瑜做的,阿衡只管吩咐。” 晏衡只点点头,当下也没有心思与他客套,也跟着进去。进门便见大理寺少卿。 “我是来报案的,”晏衡道“是穆修杀的宋夫人掳走宋家小姐。” 听此,楚瑜惊讶转头,心中百转千回一番,他是知晓穆修是晏衡养的书生,甚是喜欢的。 “在哪儿,居然有人在洛京城杀朝堂命妇掳走官家小姐,下官这就找人去抓来。”大理寺少卿就要召集人马,对着随从道“快去禀报宋大人!” 晏衡道“我如今不知他现在去哪儿,他当时将我迷晕了便掳走宋小姐,也不知他到底什么底细,只知道他早早的来了洛京城布置,还养了一群武功高强训练有素的,颇有军队杀伐气的人。昨日,我与郭家大公子都在珈蓝寺看到了。” 大理寺少卿又查问了晏衡一些问题,就要派人去抓,那派去禀报宋大人的小厮慌张回来,跌跌撞撞的一脸慌色“大人,出事了,宋大人被下了天牢了!” 大理寺少卿听此,面色一变,急忙出去,晏衡原也想过去看看发生了什么事情,却被楚瑜拉住了。 “阿衡妹妹与此事无关,便不要沾染的好,且那书生与阿衡关系密切,已经是有了大麻烦了。” “你知晓?” 楚瑜松开拉着晏衡的手,微微颌首,拉了晏衡到一边,道“楚大人要推翻先帝的案子,且与先太子有关,此事,我们沾染不起。” 晏衡忽然想起在南风馆的时候,郭恒酒后说起的事,又想起一向沉默的穆修,当时难得的问了郭恒许多话。 她手心发凉,只拖着步子出了大理寺。她现在需得回去告诉祖父,不能因为自己连累了候府。 若当真穆修,是参与了这桩案子的推手,那是多大的一盘棋,他到底要做什么?他温和清冷的面庞下,藏着的是多么深沉的心思,晏衡恍若坠入黑沉沉的深渊,有一种未知的危机感威慑着她。穆修,你到底要做什么? 郭恒跑着追来了,气喘吁吁的,累的没有力气弯了腰,喘着气问“阿衡你要报什么案?拿了我的马跑那么快,害我追的累死了” 晏衡恍惚着失了魂般,只将马还了他,道“你别问了,这事儿就这做罢了。” 郭恒虽是迟钝,但听晏衡这般说,也知道是有内情碰不了的,也便打哈哈道“好吧。只阿衡你别这个丢了魂的样子,走,带你喝酒去。” 晏衡此刻毫无心情,也无心应付他,只叹息道“长风,我今日很累,便先回府里。” 郭恒原也只看她不开心,想带她玩乐缓解她的郁闷,见她如此,便也不多说了,难得正经的宽慰她几句,说什么有难同当的话。 晏衡回了后,便去找了武虞候,与他说了她知晓的这些事情。 跪地,主动认错“祖父,是我大意了。” “也罢,让你知晓人外有人,你向来自负,只简单的派了人查他底细便以为可安心了,却不知人家早已经铺好了网,只等你来。” 武虞候刚刚喝了春娘端来的药,身上还带着弄弄的药味,似有些疲惫,又继续道“罢了,此事我会寻个时机与陛下去报备解释,你近来只好好待着家里,勿要掺合。” 晏衡答应,她此时也明白自己惹了多大的麻烦,决对不敢任性了。毕竟,她再喜欢穆修,也不过才短短月余,怎么比的上满候府的身家。不过大醉几场,难过了几夜,便作罢了。 如此几天,安安分分的呆在候府,郭恒见她久不出门,便也翻墙来找她。 “你怎么有大门不走,翻我家墙干什么?” 若不是候府的府兵都认识郭恒,他翻墙的时候都要被射杀了,哪里有命坐在此处与她喝酒。 “哎,这不是跟你学的么,”郭恒夹了一口菜,与晏衡道“阿衡你天天闷在府里,怎么吃得消,要不,去我新买的庄子里去瞧瞧,我那儿有一片山林,咱可以一起去猎兔子。” 晏衡摇了摇头,倒了杯酒“在禁足呢。” “嘁,你晏衡什么时候在乎过规矩,”郭恒一脚踩在凳自上,按下了晏衡喝酒的手“去嘛,去吧,顺便把公主也请了一起。” 晏衡听此,放下酒杯,警惕道“长风,我说过,你不可打夷光的主意。若我知晓你对公主用了手段,我们不仅连朋友也做不成,我还会打断你的腿。” 郭恒听了此,闷闷的喝了一杯酒,“嗯”了一声。 晏衡看他这模样,解释道“我自小与夷光一起长大,知晓她的个性,是温婉柔和的。但她与长风平日接触的女子都不同,她受了太多挫折长大的,柔弱又敏感,经不起再有风波了。” 郭恒将酒杯往桌上重重放下,沉了脸,不耐烦道“我都应了,阿衡还这般说,把我当作什么人了?” 晏衡听了,知道自己的话说的重,也替郭恒倒了杯酒,好话说“是我说的过了,明知道长风最义气,我不该这般不信任你。” 又与他说了好多好话,才罢。 过了两三日,郭恒又翻墙来了,带了消息给晏衡,说是宋珏要被斩首了。 晏衡惊的酒杯都拿不稳,道“如何就要斩了宋大人?” “那宋珏居然胆敢说先帝冤枉了太子,还误杀忠臣,要陛下替琚太子翻案!”郭恒说到此,颇有些憾道“便是他要做第一直臣,这么大的事情也要先去与陛下通个气,他就只直愣愣的在朝堂上直接说了,且要求陛下定要彻查。陛下当庭就脸色不对了,阿衡你说,陛下若是准了,岂不是打了先帝的脸,且满天下都知道,若先太子是冤枉的,那我们陛下,当时是清的哪门子君侧,岂不是说陛下与先帝逼死了先太子。” 晏衡道“宋大人一向为官清廉,且之前查这案子是太子还是二皇子得时候让宋大人查的。” “正是如此,倒连累的太子也被陛下训斥了,如今,太子颇有几分讨皇上嫌了。”郭恒挨着晏衡的耳朵说道“且古往今来,有哪个皇帝老子喜欢太子权势过盛的。当时是陛下病重,让太子监国了,把局面收拾的整整齐齐的是好,可而今他病好了,满朝的臣民都觉得太子是个贤明有德的,那便是不好。” 晏衡知晓郭恒的意思,宋珏是必须要杀的,不光是为了皇家颜面,更是为了去了太子的威望。 她问道“我记得温公府与太子的婚礼便是过几日了?” 郭恒回道“没错,两家都是筹备着呢,据说温家大小姐的嫁妆是准备了两条街那么多的,不知到时候是何盛况。” 只等到婚礼前一日,太子为宋珏求情,惹恼了徽帝,被徽帝用镇纸砸破了额头,都见血了。且徽帝气急之下,说出要废太子的话,是宰相罗息等人力劝,才没有被废太子,却被罚着跪了半日。 “儿臣只为一个公道,且此案牵涉甚广,那些当真贪污了军饷的仍官居高位,谋害先太子蒙蔽先皇与父皇的佞臣仍逍遥在外,若是不除,必将是动摇我大昭根基的蛀虫!” “逆子,可是要自己得个清明贤德的名声,要逼死亲父,好早日坐上这个皇位!” 此话说的诛心,这陛下是当真不给情面,晏衡心想,皇家多无情,果然是当真。 。 第27章 梨花酿 太子固执,任徽帝这般震怒也不服软,生生便受着,在徽帝殿外跪了半日。直到太阳西沉,仍不见徽帝消气,最后还是众大臣陪着太子一起跪在殿外,逼的徽帝不得不免了太子的责罚。 次日的太子婚宴,依旧照办。只是当下情况,耳目通达些的世家,都知晓若陛下再长命些,二皇子的太子位是迟早要被废的。 温玉那传闻中的两条朱雀街那么多的嫁妆,却是没了,虽体面却不奢华的。太子被罚,当下境况需要低调行事,这场婚事也办的低调极了,只些许亲近的亲友,以及罗息等重臣去参加了。 晏衡此时躺在院中晒着太阳,喝酒听曲。已入深秋,今日秋试最后一场已经结束了,忍不住想起,若是穆修只个普通的书生,定会考的很好,她此时也该忙着去翰林院里打点,去为他谋个清贵差事。 真是可笑,她虽是总说这辈子不会活的如母亲一般痴傻,总恨母亲软弱,却也如母亲一般喜欢了一个爱读书的人,也如她一般被欺骗了,也如母亲一般下不了手杀他。她去报官,也不过是知晓穆修这般深沉,那些官差们是杀不了他,顶多是给他添些麻烦出个气罢了。 晏衡明面上是一副云淡风轻,万事放下的模样,只心底里还是忍不住暗暗想起。春娘一开始知晓的时候,还很不放心她,每日都要看着她,怕她伤心,但盯了几天,见晏衡还是如往常般该做什么做什么,依旧大大咧咧的,只当晏衡将穆修做了玩物而已,道“无事,我们阿衡喜欢书生,等放榜了让侯爷去榜下捉几个考的好的,比原来的书生好。” 晏衡只是笑笑,不在意道“春娘,我现在不喜欢书生了。” 春娘听了一喜,道“这便对了,读书的人心眼多的很,还是武夫好,我上次与你说的,咱落霞寨几个老人家里的后生,都是好的。” 晏衡不想与她再说这些,也只拿与陈哲元的婚事尚未取消来搪塞,春娘听此有理,便又去磨武虞候早早将此婚约去取消了。 夷光也来了,今日放榜,怕晏衡触景伤情,特意来陪她,还带了一壶她喜欢的梨花酿。 “你倒是闲适,躺在这桂树下,嗅着木樨,喝着小酒,早知道你这般诗情画意的,自己藏了好酒偷喝,我也不巴巴的抱了这么重的一坛子酒来了。” “再好的酒都没有宫里的梨花酿好喝,我找遍满洛京城的酒肆,都找不到这个味的。” 晏衡起身就去抢了夷光抱着的梨花酿,急不可耐的掀了盖子,深深嗅了,好香。赶紧拿了大碗,喝个两碗,这才畅快。 夷光也难得的用大碗学她样子喝酒“果真爽快!” 晏衡随意坐在一旁,看夷光学她模样喝酒,夺了她的碗“你又没有酒量,学我这般喝酒做什么。你好好的一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便要有个公主样子,别学我的粗俗样子。” “我怎么样了,便是公主又怎么样,我看阿衡这般是率真可爱,今日我便陪你好好喝上几碗。” 晏衡却是不让“算了吧,就你这个酒量,这样几碗下去便要醉了。到时候你若是喝多了,还是需要我替你收拾。你也不必如此,我还不知,你不过是怕我还惦记着他,心里难过,才来陪我。你瞧我现下的模样,我是早就已经开看了,你不必忧心。” 夷光见她如此说,便道“你这个人,什么都好,便是有事压在心里不好。看着你是面上这般满不在乎的样子,我还能看不出来你是真是假。我知道你是心里当真了的,不然也不会巴巴的把他牵了我面前看。我也知道你是如何做事的,若你真的不在意他,早该派人去追杀他了。” “阿衡,”夷光拿开了她手里的酒碗,扶了晏衡歪着看桂树的脑袋,看着她的眼,道“便是对着我,你也要藏着么?阿衡,我是最了解你的人,你骗不了我。我只看着你这般独自一人憋着,我心里难过,你知我心疼你。我只想着,要你将心里的难过发泄出来,你便是哭出来也好啊。” 晏衡拿开她的手,闷声道“哭有什么用,我是不会哭的。” 只是说着话,晏衡低下头,抹起眼泪来了,夷光知道晏衡好面子,也不能给她递帕子,只看她抹完泪后,吸了吸鼻子,咬着牙说“我难得真心喜欢了他,可却是个处心积虑的骗子。夷光,只这一次,往后我定不会再被骗了。” 晏衡与夷光正伤情着,忽然听得郭恒的声音。 “哟,阿衡你居然会哭!” 晏衡又羞又怒,居然被郭恒看到了她这般软弱的一面,终究是恼怒占了上风,起身打他! 郭恒被追打的累了,蹲在地上投降道“饶命,饶命,阿衡你出了气就好,可别打死我,我可不禁打!” 哭了一场,又一番打闹,晏衡终于心里畅快许多,没有好气的问“郭恒你爹好歹也是个榜眼出身,你怎么就没有一点学样,偏偏要学我翻墙,翻墙也便罢了,还是悄无声息的和鬼魅一般。” “哎呦喂,”郭恒揉了揉被晏衡打的胳膊腿,嘶嘶抽气道“疼死我了,不就是瞧见你哭了,至于这般打我么?” 瞧见晏衡又抬手,蹲地做投降壮道“是我多嘴,不敢讲了!好歹,公主在此,阿衡给我留些颜面啊。” 晏衡转身看了夷光,坐在一旁笑着看她玩闹,她嘟囔道“那也是长风你自找的,每次都是你惹得我生气。” 郭恒拿了碗自顾倒了一碗梨花酿,说是给晏衡赔罪,也是借机喝酒,喝完还赞道“好酒!可是宫里的梨花酿,再来一碗。” 见郭恒将要把一坛子的梨花酿给喝完了,晏衡不舍得,夺了回来,她最好这口梨花酿,可宝贝了“这是夷光给我的,你怎么给我喝了!” 夷光见晏衡与郭恒这般孩子气的玩闹,捂了嘴笑“不过一坛子酒,我明日再给你们拿些。”又走了过来,对郭恒道“郭公子的伤可好些了?” “无事,无事,不过是一些擦伤而已,不值一提。”郭恒回话。 “怎么了?长风哪儿受伤了?我怎么不知道?” “不过是那日在珈蓝寺,我带着公主回去的时候,跑的急了,不慎从山坡上滚了下去。” 夷光见郭恒只避重就轻的说,起身道“回去的时候,我们也碰到了那些蒙面人,便避开了他们从小路走,万幸那些人没有为难我们的意思。只是小路难走,前些日子又刚下过雨,山路泥泞,我便从山坡上滚了下去,是郭公子救了我,倒累的他受了些伤。且回了后,郭公子来不及处理伤口,便又带着人去寻你来。” “怎么都没有人与我说。”晏衡起身要查看“我瞧瞧,放才有没有打到你伤口上。” “啊呀,别这么婆婆妈妈的,我好歹也是个男子,阿衡你别扯我衣服!” 晏衡看郭恒是真的无事,才罢。三人喝完了一坛子酒,又一起去地窖里再搬了一坛来,索性喝个痛快,夷光与郭恒颇有些伶仃大醉的意思了。 喝到尽兴,聊的畅快,晏衡要搬了案台出来,说一起结拜,义结金兰。 郭恒是喝多了,抱着酒坛子,任晏衡怎么诱骗都不干,逼的急了,郭恒才大着舌头道“阿衡你就那么不看好我么?我已经不去花楼了,我屋里的丫鬟全都被赶出去了,我都已经改过自新了!我不要,不要和公主结义,我,你知道的,我喜欢她。” 吓得晏衡转头去看夷光,却已经喝多了在竹织躺椅上睡着了。再看郭恒,说完了话,也趴在廊下也睡了。 晏衡的确是存了这个心,想趁着喝了酒,让他们结拜了,有个义兄妹的情分,郭恒便不会打夷光的心思。只是没有想到,郭恒这般警醒,如今看来这郭恒,是当真了且又顽固,喝了那么多了,她还是骗不了他。 只看和醉的两个人,明明是来安慰她的两个人,如今倒喝多了都睡着了。 晏衡坐在地上,背靠着桂树,又拿了一壶酒独自喝。风吹过,落了一地木樨,她捻起一朵,放下鼻下轻嗅。恍然想起,前些时日,过完中秋,她还在别院,与穆修道,待到木樨花开,要让春娘做桂花糕,带来给他吃。她忽的起身,因为喝多了酒有些站不稳,跌跌撞撞的喊人来,指着这棵桂树,要砍了它! 砍了它,也只当砍了她的这一场梦。她沾染不起穆修,便忘了他。 每年的深秋,徽帝都会去西郊秋猎。今年也不例外,特别是他大病初愈后,更要以此秋猎来借机彰显他的康健,是还能再活个几十年的。 带了太子与众皇子女,还有陶嫔,以及晏衡等世家公候子,众多随侍近臣,浩浩荡荡的去了猎场的别宫。晏衡没有想到,才短短几月,陶贵妃被贬低厌弃,只靠着腹中的孩子,不仅没有被赐死,而今不仅重新获得圣宠,而且秋猎还带着怀孕的妃嫔,她是独一个。 “如今父皇越发敏感了,我侍奉的时候不敢多说一句话,生怕父皇多疑了。特别是太子哥哥,父皇如今很是忌惮他,稍有不慎,说错了一句话,不顾他的脸面,动辄就被责罚。”夷光道。 到了别宫,才安置好厢房,晏衡觉得夷光的寝殿更大,自收拾了东西,搬来与夷光一起住。 自那次宫变后,夷光对宫里随侍的人都是不信任了。晏衡便从家里的府兵里,找了两个武功高的年轻女孩,送给夷光。这般,说话做事,她们也都随意放心些。 晏衡叹道“自古哪个皇帝喜欢太子的威望高的,依我看,太子殿下过于正直高洁了些。何况,你看我们陛下是个小气又专权的,夷光若是想要往后倚靠太子的,便多规劝太子,要他闲散些吧。” 夷光叹了口气,无奈道“若是太子肯听,便不是那个宽厚正直的二皇子奕祯了。” 晏衡对此却不关心,管他到时候皇帝轮流做,她家是丹书铁券的世袭候位,只要夷光安好,便与她无关。 。 第28章 骤雨 江南,苏州,秋雨连绵的氤氲里,一座白墙黛瓦的小院,青石板台阶上青苔碧绿,穆修立在檐下。 一蓑衣人从雨中走来,神态恭敬,将手中油纸包裹的密件呈与他。穆修不急着打开,只问“张先生可回来了?” “听到公子归来的消息,便也急急赶回来,昨晚才回,只怕今日要来拜见公子。” 穆修听到此,只嗤笑一声,眸光凛然,带了一丝狠决,若是晏衡在此,定要说一声,怎么会将他认作个温和良善的书生,分明是一匹将要露了獠牙的孤狼,姿态冷傲,眼神决绝。 “张先生可不仅是将我养大的恩师,还曾是我父亲的老师与幕僚,怎能让他来拜见我,该是我去迎他啊。”穆修说话的时候尾声带有江南的绵软音调,软糯中缠绵了刀刃,透着阴冷又锋利的寒意。 他打开密信,唇角勾起了微微笑意,是早有预料的胸有成竹,是他的便就是他的,任徽帝是用了大昭最精锐的宫卫找寻那么久,终究还是他先一步找到了。踏着胜者的悠闲步伐,他轻转身,回屋坐在窗前,食指轻叩黄梨木的书案,神情悠哉且胜券在握。 “传话给赤锋,要他带人去宁州守住,掩藏好行踪,莫要让人察觉的。再有,让他往梁王那处继续添把火。” “诺。”蓑衣人领了话,转身离去。 穆修将手中密信随手丢进火盆,看着明灭火焰,恍若是一袭张扬明媚的红衣,直率又可爱。 他痴痴看着,手指轻柔眉心,长长叹了口气,且等等,待再过些时日,便可见到她了。许久,眉目缓缓舒展开,唇角也勾起了温和眷恋的笑意,好似又是在洛京城的书生模样。 “去寻些朝颜的花籽来,种在墙角处,再把窗前的枇杷也去了,换一片竹林。” 随侍的小童有些好奇,公子往昔甚爱这颗枇杷树,如今为何砍了他?但他不敢问,他虽年纪小,也明白,公子虽看上去温和好脾气的良善模样,却是不知什么时候风雨骤变,杀伐果决从不手软。 自及冠掌事,才短短两年,却使得,而今的南苑,早已经不是张先生代管时候了。 晏衡等人修整一日后,便要秋猎。西郊的猎场专门有人饲养了各种猎物,待秋猎的时候放归林中供人射猎。往常的时候,这秋猎头一只猎物是要徽帝猎的,而今徽帝虽病愈,却是身子大亏,自然是不可能骑马射猎,照理,应该是太子代替才是,可却是选了其他的皇子。 “今日天气甚好,秋高气爽,尔等谁能猎的最多,拔得头筹,定然重重有赏!”许是此处宽阔,难得的徽帝也有了些笑意。 一声枪响,早已经蓄势待发的世家子们如猎豹般冲出,晏衡也在列,骑了匹黑马,一身红衣风驰电掣的如一支带火的飞箭般。 林中窜出一只紫狐。居然难得的通身没有一根杂毛的紫色狐狸,正好猎了给夷光做了个围脖合适。晏衡挺直了腰背,一手挽弓,一手执箭拉了个满月。一箭射中,只还未欢喜,却见飞来又一箭,射穿了晏衡那支,从当中穿过。 晏衡让人去捡了,她先射到的,便是她的。 还未看是谁,却已经听到一个娇纵的女声“这是我哥哥射的狐狸。” “我先射中的。”晏衡从来不会让别人占了她的便宜“原来是陶将军与县主,那真是不巧了,这只狐狸是我先猎了的,虽说是陶将军的箭术更胜我一筹,但凡是总有个先来后到吧。” 若是旁人,看他这般精湛的箭术,拱手相让也是可以的。只是,陶家兄妹的话,那是必然不可能的,更何况,前些日子在宫里夷光与陶嫔小战了一场,那陶绾绾牙尖嘴利的为陶嫔做了好大的功劳。 “这是自然,”陶冕道。见陶绾绾不依不饶,非要这紫狐,安慰道“是我慢了世女一步。你想要,等我再给你猎一只就是。” 晏衡心中暗道,这般年少便立了战功,又能不持功自傲,箭术精湛,还是个豁达的人。再过几年,必是个强敌。 晏衡收货颇丰,还打了一只鹿,正好晚上炙烤了吃。今日拔得头筹的居然不是哪个皇子,是陶冕。陶嫔挺了个大肚子,颇有几分扬眉吐气的模样,要徽帝重赏,徽帝也应了,不只赏了金银还摘了个随身佩戴着的玉玦给他。 不由让晏衡心中暗叹,难怪祖父说的,陶家有陶冕还能兴百年,陶家也是好运,之前有陶贵妃,现在有了个陶将军。 晚宴颇丰盛,却正胡吃海喝时候,听到徽帝将夷光赐婚于宁州世子梁睢平。 晏衡虽久离洛京城,也晓得梁睢平是唯一的异姓王宁州梁王梁懿的长子,自五六岁的时候便送来洛京华做质子,原本说好及冠时候便要回宁州的,而今已经拖延了一年了,梁王的请折一封又一封的递来,徽帝只能说过了中秋再走,如今又拖沓到现在。 梁王仗着宁州偏远,且接壤西琉边塞,拥兵自重,又时常上折子哭穷要朝庭军饷兵刃马匹,这十几年早已经囤银钱的盆满钵满的,养的兵强马壮,城门一关,便是个小朝廷了。 不知道徽帝目的作何,但知道这不是个好事情,她看向夷光,夷光仍是温婉笑意,端庄婉柔,一副宠辱不惊的模样。 只晏衡注意到夷光将手拢在袖中,抠着手指。这是夷光思索事情时候的无意识的动作。 梁睢平起身谢了圣恩,悄悄抬头看了坐在太子身旁的夷光,夷光发觉,也抬头看来,梁睢平便慌乱的收回目光。 只是晚些散宴的时候,梁睢平过来了。走的近了,看的清楚了些,居然是个眉目舒朗颇英俊的男子,目光平和又纯良,是自小离开宁州,长在洛京城里,从狼窝里掏出来被徽帝精心养大生生驯化的羊崽子。 梁睢平走到夷光与晏衡处“睢平见过公主殿下。” 夷光微微点头“世子有何事?” 梁睢平有些慌乱,只见他缓缓伸出后,是一块羊脂玉壁,玉色温润“此物,可否,许臣赠予公主。” 晏衡回了殿,不待关门便问夷光“你是真要嫁去宁州?怎么收了他的玉壁?” “阿衡是不知道父皇现在的脾气,我是不能说一句否的。”夷光如今是越发冷静了,自持的模样有几分像永安长公主,只道“如今父皇要我嫁过去,必然是要笼络梁王。” “只怕陛下想的一手好算盘,却是不能如意,宁州早已经是被梁王把持多年,岂能这般甘愿被陛下摆布。”晏衡气急拍了桌子都“为何总拿你做棋!那梁王的宁州如今是关了城门便是个小朝廷了,若是当真不愿让陛下摆布了,白白将你折过去了又能讨个什么好处呢?” 夷光如今也是对徽帝仅存的几分敬意也没有了“不过将我拿了做块砖了,哪要便往哪填。若是用我能收拢了梁王那是最好,若是我将我白白扔了于他不过少了个没有什么情分的女儿。若折在宁州受辱最好,那他也好拿来做文章了。” “你既然知晓,怎么就这般坐以待毙?”晏衡颇有些焦急,这下该怎么办才能替夷光解了难? “而今我是明白了。我以前只怨母后心狠,将我赶出宫这么些年。如今才知晓,最心狠又冷情的是我父皇。”夷光坐在榻上,眼神疲惫又失望“他既坐在了龙椅上,便只皇帝一个身份了。谁若是质疑了他的权威,动摇了他的帝王地位,便都要杀了。只我外祖当年在朝堂上驳了他对先太子“戾”的谥号,便被贬谪。即使我祖父名士气性,索性罢官去书院做个教书先生,仍又要忌惮当时朝堂上留下的许多外祖门生,便疏远打压我母后和阿弟。你瞧我二哥哥,做太子做的好了,得了臣民的心,这也是个错。” 晏衡瞧见夷光失望的样子,也只唏嘘,祖父如今也经常叹息“陛下多疑,多做多错,晏衡只享乐纨绔便好,你那新封的什么官位,不要管他,也不用去点卯,每月的俸禄若送来了,你且收着,也不必替皇帝省钱。” 夷光却只平静的说“早知洛京城是这番冰冷的地方,我便不回来了。” 晏衡握了她的手“你若想回茂临山庄,我便带你走。” “如今哪里说走便走的了。”夷光面色淡淡,只一双眸光淡淡的,恍若被一夜骤雨敲打后的白色山茶,任泥泞风雨依旧挺立枝头“我偏要走出一条路来,走到高处,待到谁都不能再左右我的命运。” “梁睢平很好,我父皇将他养的很温顺知礼,会是我登高最好的阶梯。”夷光微微低头,轻轻笑了“阿衡,若是我变了,你会疏远我么?” 晏衡轻轻抱住她“怎么会呢,不论你变成怎么样,你都是与我一起长的的夷光。” “夷光只是,在反抗而已。若你真的变了,那也一定是被逼的,逼得你这最婉柔的性子,要你不得不包裹一层盔甲,不得不去反抗那些伤害你的人,去抗争那些要伤害你的事。你一定是自卫,是受了委屈,又没有人护着,才逼得你那样做。这些保护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是对的。” 夷光知道,晏衡一定会理解她,支持她的,可她还是想问她,听她说出来,会觉得更加心安些。 “阿衡,就算再过十年,二十年,或者更久,待我们都老了,白发苍苍了,我们也要是最好的朋友。好不好?” 晏衡扯了扯夷光的头发,装作生气的模样,抬了一脚踏重重在凳子上,潇洒又霸气“你可是忘了,我们是在关公庙前结过金兰的!所以,你大可不必担心,不论你变成什么样,我都会罩着你。” 晏衡高昂着头,扬州精致的下巴,明媚又张扬着,仿佛又燃烧不尽的生命力。只看着她,就好像所有的阴郁就要散去。 “待我去了宁州,阿衡可要时常来看我啊。” “那是自然,”晏衡理所当然道“我不仅会去时常看你,还会去吃你的,住你的,还要时常去打你秋风,赖在你那儿住上一段时日呢。” 夷光听她如此说,终于露了笑颜,不是做了公主后矜贵的浅浅笑意,而是难得的真心笑意,仿佛是回到山庄时候无忧虑的时光,一个是明媚的,一个是婉柔的,一起长大的少女。 。 第29章 香雪酒 夷光的婚礼准备的很仓促。因梁王催的急,要在这月底之前就走。 自猎场回来后,徽帝封了夷光为纾宁公主,命礼部筹备婚仪,月底成亲后就回宁州。 夷光这些时日,日日去皇后的寝宫请安,只是皇后自太子丧礼后便闭了宫门,开辟了个佛堂,自顾礼佛,其他一概事情都不管了,也从未召见夷光。 皇后的陪嫁芳若为难的将夷光拦在门外,有些不忍,道“殿下请回去吧,秋寒风大,娘娘此时正在礼佛,实在不便。” “姑姑不必管我,我不冷。”夷光固执站在佛堂外,没有如往日一般回去。 芳若叹息一口气,回禀皇后,心里只道天意弄人,明明这性格一般像的母女,偏偏到了如此的地步。 “让她走吧。”皇后一身素衣,跪坐在蒲团上,虔诚礼佛。 直到秋雨磅礴,夷光才离去。 晏衡最近有些头疼,不知何缘故,永安长公主总是邀她。不是去她府上赏花,便是去茶庄喝茶,或是去她养的马场去跑马,只每次都有长乐郡主带了陈哲元在一旁,她这是被相亲了? 今日是来了她开的一处酒庄,如前几次般,永安长公主与晏衡聊了两句,便又放下了酒杯,扶着长乐郡主的手道“今日天气甚好,长乐便与我出去走走。阿元,你要招呼好世女,莫要冷待了他。” 便有侍女打了伞伺候她们出去。这般天气,出去赏雨? 晏衡早就听闻永安长公主家酿酒师是洛京城顶好的,专门派人去山阴请来的老师傅,她正喝了一口香雪酒,唇齿间香甜浓郁,好喝极了,不输宫里的梨花酿。 陈哲元正襟危坐,又觉得坐立不安,只拿着酒杯,又因为酒量不好,不敢多喝。 晏衡又续了一碗,瞧见他欲语还休的模样,问他“你这般怕我做什么?” 陈哲元正鼓了勇气想说话,晏衡却又道“你与你娘说了么?什么时候好了与我说一声,我去宫里找陛下解了婚约。” 晏衡低头细细挑着白玉盘里摆着的各色果子,没有注意到陈哲元失落的神色。 “好。”只听得陈哲元顺从的应了一声,又如往常般沉默的陪着坐。 晏衡吃饱喝足了,拍了拍手,起身轻快道“我瞧着这雨也停了,便先走了,替我谢过大长公主的招待。” 他急忙起身,关切道“我瞧乌云未散尽,怕还要下雨,世女不若再多坐会。” 晏衡阔步出门,抬头看天,天光甚好,转头看他,疑惑道“这不是已乌云散尽,大好天光,哪儿还会下雨的模样。” 她大步走去,只抬手摆摆,背影潇洒,道“我走了啊。” 陈哲元只看着晏衡离去,直到她的背影消失,才落寞回屋。 长乐郡主回来只看到又只有他一人,有些恨铁不成钢的气道“你怎么就是个闷葫芦似的不敢说话,母亲昨日教你哄世女的话,你怎么一句不说?” “母亲,这桩婚事罢了吧。”陈哲元拖了这般时日,终于道。他知晓,晏衡大可直接去徽帝面前说,只是顾及他的颜面,好留时间给长乐郡主搭台,对外去说是他不要她,免得让他原本便不好的身世不好说亲。 “你疯了?”长乐气道“你可知你父族犯的是什么罪?昌平之乱的时候,你族伯里通外敌,与先太子余孽勾连,私开城门,才使得洛京城大乱,更是使得陛下与皇后的长子丧命!之后,你陈家三百一十七口人都被斩杀,是我苦苦哀求,求他看在我早死的父亲与他的兄弟情分,只保了你一命。便连你的父亲,我的丈夫,都留不得性命。你当真以为十余年过去,便可安心了?大错特错,陛下心思深沉似海,又反复无常,不知什么时候便翻起旧账来。我而今为了你深居简出,只偶尔进宫侍奉太后,小意讨好永安姑姑,还不都是为你筹谋!” 长乐见他只低头,唯诺的模样,上前打了他一巴掌“若我死了,你可知,满洛京城唯有武虞候家的丹书铁券才能保你平安。” 陈哲元抬了头,眼含了泪,第一次违抗母亲“母亲,她不喜欢我。我不想,看她为难。” “那你便去讨好她,要她喜欢你!此婚事是我求了好久辛苦得来的,陛下赐婚,她不敢不从。” “母亲,您既知晓武虞候家是有丹书铁券的,若是她当真不愿,还能逼得?母亲,放手吧,我不想,要您为了我活的这般辛苦。这些年,您为我做的,我都记在心里,求您不要再为了我筹谋了。阿元只想,母亲活的轻松些,我只想母亲可以,活的如永安姑姑一般恣意的。”陈哲元忽然跪下,对长乐郡主道“母亲牺牲这么多年,已经足够了多了,儿不想,母亲便如此只为我蹉跎一生。生死有命,阿元此生无愧便足够,到死后,回想一生,从不辜负一人,心里便满足了。” 长乐郡主深深看向跪地的儿子,也是含了泪,只咬了牙道“我主意已定,你若还是我儿,便不要忤逆我。” 晏衡走时顺了一壶香雪酒,一路上就着酒瓶边喝边走,瞧见郭恒居然在一家街边的小酒馆独酌。 她过去坐下,郭恒微微抬了眼见是晏衡,又自顾喝了一碗。 晏衡有些后悔,道“早知如此,还不如是你。” 郭恒这般恬噪的人,难得的不说话。只低头喝酒。 “你怎么在这般地方喝酒?”晏衡问他。 这种又小又吵闹的酒馆,人多又杂乱,他从来是不会看一眼的,满洛京城都知,郭家大公子从来去的都是金玉楼那种一掷千金的地方。 “不过是与我爹吵了一架。路过这里,突然觉得这里热闹,便来坐坐。” 晏衡瞧见他疲软模样,心里有些内疚,若是她不拦着郭恒,要他早早的求娶夷光,是不是便不是这番局面了。便是郭恒之后,难改本性、拈花惹草,她也可以替夷光管束郭恒,不让夷光受委屈。 郭恒见晏衡沉默愧疚的模样,突然扯了嘴角笑了下,拿了盛满酒的碗碰了她的酒壶,道“你瞧我们是不是一对难兄弟,怎么在感情上失意都是一般时候。” 晏衡喝了一口酒,忽然一股酸涩涌上心头。 她好久没有想起穆修了。她是说忘记便果真将他抛的一干二净,这些时日便连穆修的一片衣角都没有想起。只郭恒说起来了,便觉得哪儿都有穆修的影子。她手里拿着的天青色釉制的酒瓶好似月华笼罩下穆修的衣衫,这条街道也是穆修送抄书走过的路,街对面拐角处的那家店是穆修路过时候常去买的糕点店,便连今日刚刚落过雨的清冷天光,好似穆修的清泠泠的眸光。 晏衡喝下一大口酒,拍了桌子,道“果真是如此!”她又拿起酒壶,索性将一壶酒都闷了,带着酸涩的哭意悔恨道“长风,是我误了夷光,早知,若我早知,必然不会拦着你了。” 郭恒只拍了拍晏衡的肩,自嘲道“不必如此,若你是个男子,我也不会将我妹妹嫁你。” 两人索性说开了,斗起嘴来,又要了五六坛子的酒,喝的大醉,只是两人都没有带随从,还好满洛京城的人都听说过晏衡一身张扬的红衣与缴金丝的鞭子,去武虞候府喊了人来,才将两人领走。 两日后,晏衡在候府里,得到消息,原本说好的是晏衡带着人送亲去宁州,却被换了陶冕去。她气急,要去宫里问问是何缘故。 正好,晏七回来,见晏衡气势汹汹的样子,道“这是去哪儿?” “说好的是我替夷光送亲,怎么就换了陶冕去了?” “还好在此逮到了你!”晏七拉了晏衡回来,一本正经道“陛下差遣我出去一趟,宫里少不得人护卫,要你去,这才让陶冕替了你去。” “怎的非要我去替陛下护卫了,满洛京城比我武功好的世家官宦子弟比我多了去,要他换人,换人!” “换谁去?火铳军除了陛下,便只认武虞候府的人!” 晏衡听此,只能恨恨一句“陛下真是惜命,谁能害的了他。” “慎言!”晏七捂了她的嘴道“在家说说便罢了,出门可不能这般口无遮拦。” 晏衡知晓是自己气急说错话了,只能咬了唇立在一旁听晏七训她。 “你而今已经不是小孩了,不能再如此跳脱。祖父年岁已大,经不起折腾,而今候府,需得你慢慢挑起大梁,说话做事要知道分寸。”见晏衡难得乖顺点头的模样,晏七才满意的继续说“而今陛下脾气越发暴躁多疑,阿衡只记得多说多错,只办事就好。莫要一时冲动,顶撞陛下。” 见她应下,态度又好,晏七又道“此番送亲的使者,是郭恒。” 晏衡惊道“什么?长风既没有官位,又不是皇亲,怎么便是他?” “听说那小子去求了皇太后,在太后宫里磨了两天,才得了这个职位。你知晓,皇太后是他姨奶奶,沾了些亲故,陛下为此,还封了他做了个从六品的礼部员外郎。” 晏衡只心里沉的很,又悔又恨。 忆起自己当初因为穆修消沉时候,郭恒日日来陪她喝酒,在她院子里廊下,她再三警惕告诫他说长风,我说过,你不可打夷光的主意。若我知晓你对公主用了手段,我们不仅连朋友也做不成,我还会打断你的腿。郭恒听得她话时只默默喝酒,苦涩答应了。 又想起在桂树下,郭恒明明醉的抱着酒坛子在地上打滚,任她怎么诱骗,都不答应和夷光结义,大着舌头说我,你知道的,我喜欢她。 她不知,郭恒说的当真了,是真的。 她才知,郭恒是当真这般爱夷光。 。 第30章 乌篷船 晏衡虽是入宫做护卫长,但哪儿能要她亲自在徽帝身旁护卫,只住在皇宫里应变差遣,每日晨起点卯,安排好在徽帝身旁值守的人就好。 说起来,在宫里她见到的最多的居然不是夷光,而是太子奕祯。只不过都是瞧见他被徽帝训斥,或是在罚跪。 徽帝如今是迫切的要将权利全部收回自己手中,只他力不从心。虽是病好的差不多,但落了个偏头疼的毛病,看书久了或者劳累了便要头疼,厉害的时候会头痛欲裂的要撞墙。如此一来,他不能长时的批阅奏折,也无法如常处理政事,无奈只还要依赖太子。 晏衡今日来点卯,又瞧见太子被训斥,便退至门外,只是她还能听到房里的怒吼。 不过数月,太子瘦了好多,一身朝服挂在身上有些空荡荡的,此刻正躬身跪在地上,久久不起,卑微又固执。 徽帝将手中的奏折扔下砸中太子的脊背,冷笑一声,道“反正只亲近你的臣工都是好官,一个个的你都要宁可违背了我的旨意也要保下的。我杀宋珏时候,你为了彰显仁德带着群臣跪了半日,待杀刘斯、朱颜等人的时候也要忤逆我,而今为了个李覃,你又如此惺惺作态的,便这般急不可耐的笼络人心。” “父皇,李大人为官十余载,一直廉洁清正,必然不可能是做出贪污的事情来,儿臣信他,愿以性命担保,请求父皇彻查。” “好一个性命担保,”徽帝起身,拒绝了大监的搀扶,走下来,道“而今朝堂上,有一半多的人期盼着朕早日驾崩,好让你早日坐上那把龙椅。” 晏衡都替太子心累,每日活的战战兢兢的。其实不仅是太子,往昔太子监国时候那些得用的大臣们,贬的贬,杀的杀,而今余下活着的哪个不是如太子般战战兢兢的。 待过了半柱香的时辰,太子才出来,双眼血丝通红,面色青白,有些神思恍惚的模样,经过晏衡的时候,她有些担心他会不会随时倒下。 她如今也是步步谨慎,虽同情,也只能明哲保身。正要进去给徽帝请安,却听到身后的惊呼,却是太子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滚下。 晏衡转身去看的时候,只能看清明黄色太子袍翻滚着,以及汉白玉色的大理石台阶上残留的猩红色血液在蜿蜒流淌。 夷光的出嫁那日,是九月廿二,霜降日,气肃而凝,露结为霜,冬将至。 晏衡摘了一对红彤彤的柿子,趁着夷光还未上口脂,递给她“快吃,今日霜降,吃了柿子待到冬天便不会冻着了。” 夷光接过用帕子包了,小口小口的吃完。 她一身大红婚服,妆容华贵,待梳妆好了,缓缓起了身要去皇后宫中。 喜嬷嬷拦住她“殿下,这是钦天监算好的时辰,莫要耽误了吉时。” “让开。”夷光只淡淡说了两字,大红色珊瑚珠的额帘下一双凤目威严高贵,让喜嬷嬷不由被震慑,喝退了众人,只让晏衡陪着她一块去。 到了凤栖宫,芳若见夷光一身婚服大妆,按着时辰此时应该去拜别徽帝,要上喜轿了,诧异道“殿下大婚时辰,怎么过来了?” “姑姑看在夷光此去宁州,若无召见就难回来了,替我通报一声吧。可否,求母后再见我一面?” 芳若看她一身盛妆来拜别,瞧她固执的模样,又想皇后到底心狠,天底下有哪个女儿出嫁母亲不见的,于心不忍。通报了皇后,只仍不见她,且说了一句不如不见。 夷光听完芳若转诉后,低着头将此话含在舌上念了两遍。忽然便释然了,也不如之前来时,执意要等,便在佛堂外,磕头跪拜了三次,就起身离开。 动作间大红婚服上的环佩叮当作响,步摇金钗轻晃却不凌乱,东珠与宝石随着她的动作流转着璀璨又夺目的光芒,一双凤眼平静。 夷光的送嫁仪仗自大朝门出。送嫁场面颇盛大,有数百车的陪嫁,带了惯用的侍女随从们,再有陶冕率领的护卫等人加上,此次送亲的队伍共有千余人之多。 郭恒穿了一身绿色朝服跟在梁睢平身后。不知是否因为穿的朝服戴了蝉冠的缘故,昔日玩世不恭的风流少年居然有了些肃穆的神色,已然成了个稳重的郎君模样。 晏衡骑马跟在后边直到城门处才孤身返还。 这边送亲的仪仗才出了洛京城,穆修那处便以及收到了消息。此时,他正在会一位旧友。 深秋多雨的江南难得晴好,鸡鸣寺下,清波河岸处靠了一艘乌篷船。 摇橹的老叟看穆修文弱的模样,怕他站不稳了还伸手扶了他一把“公子可要站稳了啊。” 穆修谢过老叟,便躬身进了船中。见颜荀早已备好了棋局,煎好了茶,在等他。 颜荀早已经等候他多时了“你这清瘦的身子,真真是占了好大的便宜,不论男女老幼见了你都要心疼一番。” 穆修自顾坐了蒲团上,伸手往棋盘上落了一颗黑子“这局棋,我记得当时此处该要添一颗黑子。” “真是无趣,这般较真做什么?”是半年前未分出胜负的棋局,这人怎么还记得那般清楚,颜荀漫不经心的伸手在宽大的衣袖了掏了许久“喏,你要的宁州城防图,每一处防守的将领我都已经记在名单里了。” 穆修正要接过,颜荀却拿着这团皱巴巴的麻纸不松手,收了漫不经心的神态,正色道“此番我潜伏在宁王府五年,想来也该有个天大的功劳,便留他一命,当抵给我的吧。” 穆修掀了帘子,往岸上看去,明明是个稚嫩未脱的少年,却装作老城的样子,安静垂钓。 “养出感情了?” “毕竟喊了我那么多年的师父。”颜荀将手中的白棋随手一丢“他虽是宁王的小儿子,但我知你穆修是个从来不会怕的人。且,便是往后我的一身本身都倾囊传了他,再加上我,也斗不过你。” “好。”穆修拿过图纸,随意问他“往后你做什么去?” “我一个游侠,自然是到处去游历了。此次,我大约是会去漠北,我徒儿想知晓话本里的大漠是什么样子的,正好带他去骑骆驼玩。” 穆修笑道“你不怕,若我计划成了,借得徽帝的手灭了梁王,日后他知晓了会恨你。” 颜荀沉默许久,缓缓才道“只要宁王府里,你不留一个活口,他便不会知晓。” 夷光走后,晏衡在宫中更加无趣了,只能在闲暇时候与手下的弟兄们摇骰子玩。晏衡是个不管赢还是输,都撒钱的金主。故只要她一摆赌盘,便会立马围了一圈人,哄着奉承她。 这日,晏衡在偏殿僻静处做了局,刚刚撸了袖子上赌桌,便见正养病的太子来求见徽帝。 太子额上的伤疤还未落痂,自那日失足跌下台阶后,这是晏衡第一次看到他。只见原本便没有精神气的太子,眼中的茫然与颓气更甚了,他手捧了一封奏折,小心翼翼的走来。 “殿下,陛下此时正用完了膳在午休,不如明日再来。”晏衡忍不住道“方才罗大人来谏言,惹得陛下发了好大一通火,此时刚刚歇下。” 晏衡知晓,徽帝早朝时候又将一名直臣入了狱,太子必然又是来谏言的。她这般从来置身事外的人,也不忍看他再被徽帝迁怒了,想要将他劝走。 只是二皇子奕祯若是个这般容易被听劝的,便不是让群臣拥护的那个太子了。不听劝,死心眼的在殿外等徽帝醒来。 晏衡不忍再看早已预料的徽帝暴怒,索性起身去御膳房寻个点心吃,只刚起身,便被围着的人拉住,她此时可是财神爷,谁肯让她走。无奈,只能扯了腰间鼓鼓的钱袋子,将袋中的金锭子通通倒了在桌上“你们分了吧。” 众人大喜,喜滋滋的将金子都瓜分了,拉扯之间,只见一人怀中的的调令掉出。晏衡瞧见了,捡起来问道“何处起的战事,居然还要调用我火铳军?我怎么没有听说有这般紧急的战报?” 那人正将金子往怀里揣,原本火铳军的事情机密不可与任何人说的,但是晏衡已经是默认的下一届火铳军继承人,便悄悄拉了她往一旁,偷摸说道“我也不知是何事情,方才午饭时候,收到侯爷的调令,要我去甘州的军营调一千人赶往宁州附近的南洱镇,随时听候晏七将军的调令。” 晏衡听到宁州心中一惊,却很快掩饰了神色,装作兴趣乏乏的懒散样子“哦,还以为有热闹看了。晏七这人总是这般神神秘秘的不知搞什么花头。原以为是哪处地方要打战了,还能凑个热闹,混个功劳好到陛下面前领赏。” 那人凑到晏衡跟前,颇会来事“我等火铳军的,都是侯爷和世女麾下的人,此番出去若是能得个奖赏,那也是候府栽培,是世女的功劳。” 晏衡随手摘下腰间的玉勾给他,扔了给他,道“是个懂事儿的人,给你玩吧。” 她又如往常一般,百无聊赖的甩着马鞭晃荡着去御膳房端了一碟枣糕,随意找了处游廊坐下,慢慢吃着,如以往一般拿了壶酒就着喝。 只心中早已经百转千回,越过了她下的密令,又说到宁州。那么,必然是夷光嫁去宁州不过是徽帝的计划。 祖父知晓她的性子,才不让她知道。可如今她,已经知道了。 。 第31章 重逢 不过喝完一壶酒的时辰,晏衡便做了决定了。 不管其他,此时快马加鞭赶去,应该在夷光的送亲仪仗抵到宁州的时候赶到。 晏衡只简单回屋拿了一些银钱,想了想又把鼓鼓的钱袋子取下,只拿了些金叶子与银票放在靴子里。行礼包袱自然都是不带的,只是可惜为了不引人注意,她的黑马便不能带着。 她大摇大摆的闲逛走着,似一时兴起的往宫门处走。 “哟,世女是回府去啊?”因晏衡近些时日总是进出宫,守宫门的侍卫都已经识得她。 “是啊,方才与兄弟们玩了几把,把钱都输光了,回去取些再来。” 晏衡说话也不停脚步,便这般理直气壮走出宫。去了马市买了匹马,思索片刻,先去了樊楼,陈哲元果然在此处。 见到晏衡,陈哲元意外且惊喜“世女是来找我?” “是,有事要你帮忙。” “有何时我能做的,定然万死不辞!” 晏衡左右看了,拿了只笔来写了一封信。 “把这信明日午后再拿去候府交与我祖父手中,不许叫旁人知晓,也千万不能打开偷看了。”递给陈哲元,又不放心的嘱咐道“最要紧的,不能与你母亲说此事也不能给她看!” 陈哲元看着晏衡,点了点头,将信小心放入怀中,万分郑重的保证“定然不会辜负世女的信任,一定不会让人知晓,我也不会告诉我娘的,明日午后定交与侯爷。” “多谢了。”晏衡抱拳谢过。便出了城一路往西南宁州去,一路要避开火铳军的哨岗,跑了五日,才到了江城。 这日夜里,晏衡过于疲惫,便不再赶路,就地找了颗粗壮的大树靠着小憩。 睡正酣,忽然听得嘈杂的喧闹哭喊声,晏衡立刻警惕起身,见不远处火光冲天,解下腰间的鞭子过去看了,原来是一群盗匪正打杀抢劫着。 江城多渔民,且都随宿在渔船上,此处便是一处江河,正是有许多渔民舶在此处休息,约莫有七八个拿着砍刀的盗匪正挟持着一艘渔船。 晏衡摸黑悄悄过去看,就一眼看到一络腮胡的大汉在船上拖拉着一姑娘要上岸,船上一对老夫妇已经被打的动弹不了了只能□□哭喊,不远处的的渔民们都被威吓的躲在船中,主动递上了钱财求得饶命。 晏衡最受不了这种持强凌弱的行为,忍不住上前当先把那正要欺凌女子的络腮胡一脚踹入江中。 那些正搜刮渔民们的寇匪反应过来,将小舟划来把晏衡围住,火把照出了晏衡的模样后,□□道“哟,还是个烈性的小娘子,哥几个把他绑了带上山好好玩” 不待他们说完,晏衡便是一甩鞭子,卷了那口出狂言之人的脖子将他摔到一旁,她的鞭子可是嵌了钢勾的,那人脖颈被割了好大一个口子,疼得用手捂了脖子,却拦不住脖颈的动脉喷涌出血。 “敢惹你姑奶奶,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了!我家祖父做寇匪的时候,你们几个还没投胎呢。” 瞧见晏衡的雷霆手段,又瞧她不好惹的模样,那些人有些怵了,拿着刀对着晏衡犹豫着是否要上。 伴着一个孩童的哭声,刚刚被晏衡踹下水的络腮胡扼住那小孩的喉咙凶狠道“你快将手中的鞭子扔下,束手就擒,否则,我便一把掐死这小孩。” “水生!”那缩在角落的夫妇见孩子被抓,急的要爬过去“求求老爷,别伤我儿。” 原来是那大胡子见打不过晏衡,凫水去了船尾把夫妇的小儿劫持了要威胁她。 “哼,当我是菩萨么?我不过是路见不平而已,还不至于为了这不相干的人不要命了。”晏衡才不在意他的恐吓之语,说话的语气轻松闲适,一步步走向那个攀着渔船半个身子泡在水中的大胡子,其余持刀对着晏衡的寇匪也在晏衡的步步逼近下不断后腿着。 “你若再过来,我便当真杀了他!”大胡子见威胁不了她,有些慌了,说罢,掐着孩子的手用了劲,那小孩脸胀的通红,都要说不出话来了。 “姑娘,求求你大发慈悲,救救我孩子,求求你。”趁晏衡不注意,居然来夺晏衡的鞭子! 晏衡将那渔民一掌推开“真是不知好歹,要杀你孩子的是那个大胡子,方才那般被欺辱不敢还手,见我是个好心的便好糊弄?我不可能为了救人送了自己的命,大不了你孩子若是被害死了,我便杀了他们七个,给你孩子陪葬!” 那群盗匪见晏衡这般强硬,也都一时间不知怎么办,相互交换着眼神,晏衡趁此时候,袖箭对准那大胡子,一箭射中他眉心,将他杀死。未等他们反应过来,已经下水将那孩子抢了过来。 只是晏衡虽会水却不如那些常年在水中过活的江州寇匪,她又抱着个孩子,施展不开。却在此时她力不从心时候,这些寇匪,被不知何处来的箭通通射杀了。 晏衡将孩子托到船上,自己潜藏到渔船底下的隐蔽处。不知是何处的人,居然能够在她没有发觉的时候杀人! 她为了赶路,如今换的一身灰蓝色的葛衣,很不显眼。只微微在水中探出个头,看见是一艘颇气派的大船,扬着帆往她靠来。 大船靠近,扔下绳梯,抬头看去,却是穆修站在船首处。 许久不见,仍是她记忆中的模样,今日虽只是一弯上弦月,廖廖几颗星子,但他的船上却点了通明的烛火,让晏衡将他看的清清楚楚。 依旧穿了一袭青衫,却是比晏衡在别院将他养着时候瘦了许久,原本便清瘦的脸上肉少了些,下颌更加棱角分明。 只一双清泠泠的眼因为见到晏衡,有许多久别重逢的喜悦。 或者是早就谋划好的,期盼已久的见面。是分别许久,日日的朝思暮想,是那日在鸡鸣寺下,知晓她被替下不能来宁州后,用心谋划,暴露了自己的实力使得徽帝不得不调动更多的火铳军,再步步计算,让晏衡奔赴此番他期待已久的会面。 晏衡见是穆修,便心中忽的起了怒意,气呼呼的顺着绳梯爬上去,此番好不容易见到他,她必要问个明白!虽心中早有预感,他怕是与先太子有干系的。不管他上洛京城他是有何目的,她要弄明白他接近她,那般耍弄她是做什么? 待晏衡爬上,穆修便迫不及待的伸手拉她上来。晏衡却甩开他的手,不要他拉,自己利落的翻身跳入船上,站在穆修面前,瞪着他。 “你说话可算数?” 晏衡刚从水里上来,浑身湿漉漉的,头发衣服都往下淌着水,虽是一副狼狈模样,但她黑白分明的眼里亮晶晶,似要冒出火来。 “当然算数的。”穆修将自己的外套脱下,要给晏衡披上。 晏衡却将他手中的衣服打落“你这算什么?骗了我,迷晕了我,我怎么知道你这次,又是有什么目的?我晏衡虽不算个聪明的,但绝对不会在一处跌倒两次!” “你若是当真讲话算数的,那便快快兑现你的话,把一切都告诉我了!”晏衡越说越气,上前去一把抓穆修的衣襟,却忘记穆修瘦弱的身子骨,没有拿捏好分寸,使得他踉跄了脚步差点摔倒。 晏衡总是不忍心,松了手“我瞧你唯一是真的,便是你这弱不禁风的身子骨了。” “让阿衡见笑了,我这身子是自小落下的病。” 穆修扶了一旁的侍奉的圆脸小童,才站好。 “我约莫六七岁那年,父亲自杀了。阿衡可能猜到了,我的父亲便是先太子赵琚。那时候,父亲被囚禁着,东宫也被圈禁了,未能及时收到未父亲的丧讯,便被如今的陛下,当时的三皇子赵筌,带人来查抄。当时父亲的幕僚张先生,已经察觉的不对,便将我藏了起来,秘密送出宫。果然,未果多久,东宫上下,我的母亲与两位良娣,还有除了我之外的数位兄弟姐妹,通通都暴毙而亡。” 穆修说起那些往事不过寥寥几句话,语气平静,眼中没有丝毫波澜,轻叹口气,继续道“那时候是极冷的腊月,张先生让我脱了袄子,钻进了装满泔水的桶里藏起来,只口中衔着一根空心的麦秆换气。一关关的宫门关卡,不知过了多久,等张先生将我找到的时候,我已经冻的浑身僵硬了。” 晏衡听他这般云淡风轻的说起往死,到底于心不忍,有些心疼了。 她是读过前朝史记的。不是明面上的那些官家刻印的,是各个世家自己写的那些记实,要传给自家后人看的。那还是当时武虞候替徽帝去抄家的时候秘密得的,觉得稀罕便自己留下给晏衡看了,好教她知晓皇家险恶。 她记得读的那段“先太子赵琚贤明和善,礼贤下士,为人激浊扬清,却因民心过甚,为帝忌惮惧怕,纵容三皇子赵筌污构罪名,将其囚禁先太子自刎以证清白,后东宫上下皆被毒杀。” “我当时好不容易死里逃生,哪里顾得上瞧病。只被人用了一桶热水浇下,将我泡软了,便继续逃亡。” 穆修微微低垂着落寞的眉眼,清冷的模样仿佛喧闹世间只遗留了他一个人“我当时虽年纪小,却还记得,那时候昏迷着,觉得自己要病死了。当时只觉得,一会冷的像是被冻僵在冰窖里一般,可一会儿又是热的似乎被架在火堆里炙烤一般。忽冷忽热的时候,马车赶路只微微颠簸,便像是拿刀子一片片的削我的肉一般。” 晏衡更是内疚的紧,方才她是用了好大的力气去揪他衣襟的。 。 第32章 心软 可,纵使晏衡被穆修的一番话说的心软了,她的心中到底对他存了疑心,不会如往常那般容易说动。 “你就这般草率的与我说了这些,不怕我会向陛下告发了?”晏衡挑眉说道。 “于此相比,我更害怕的是,若我再欺瞒了你,你就会厌弃我,再也不搭理我了。” 有些无可奈何的语气。 穆修对她说话的语气向来是温和的,是慢悠悠的江南语调,说话的尾声带些缠绵的意味,在晏衡听来却是软绵绵的服软,让她原本十分的气焰灭的只剩下五分了。 再有她听了他那可怜的身世经历,是知晓当时他的无辜悲惨,五分便只剩下三分的不满了。 晏衡虽不怕冷的,但江上风大,江风吹来的时候仍是控制不住的身体打了个颤。 穆修弯腰捡起了被晏衡打落的衣衫,轻轻拍了拍沾染的灰尘,动作温柔的替她披上。顺势将手扶在她的肩上,揽着她的肩不松手。 “夜里江边风大,我们先进去喝茶,我与你慢慢说,可好?” 晏衡点点头。无奈,她便是这般吃软不吃硬的性子。 说是船舱,却是厢房一般。屋内摆设俱全,卧榻旁还挂了一副昭国的地图,上面还做了各色的记号,晏衡走到书桌上,见一精巧的微型沙盘,除了缩小了些,与晏衡在军中所见的差了不多。 还有方才,她进来时候环顾四周瞧见的,这艘大船与寻常的看着一般常见的模样,却是内里做了好多机关,若是再架上一台炮火,便是艘战船了。 方才那射杀寇匪的,便是船身上可以活动的箭驽射出的。还有这船上的船夫们,个个脚步轻盈,手上布满老茧,都是练家子。 晏衡方才软下的心,又悬了起来。 是他是对自己过于放心了,还是过于自信,自认所有的事情都已经握在手心里拿捏了,毫不在意的,不怕她知晓他的目的和野心。 圆脸小童拿了盆烧的通红的炭火放在晏衡一旁,她接过穆修替她倒的茶,是她平日里爱喝的寿眉白茶。热茶暖炉,此时浑身暖暖的使得晏衡舒服的靠在躺椅上。 她很快便调整好思绪,大不了兵来将挡水来土掩,一路上赶路几日,早已经是累得浑身酸疼,若是能够将这身湿衣裳换了就更好了。 她刚刚冒出这个想法,那圆脸小童又过来了“公子,热水已经备好,可以请世女去梳洗更衣了。” 穆修见晏衡仍懒洋洋的瘫着,起身温柔的用手指拂了凌乱的额发,蹲在她身旁“阿衡,去沐浴换身干净的衣裳再睡,这般若是着凉了怎么办?” 他的手指从额头轻轻抚下,动作很快很轻,只是单纯的要抓住她的手拉她起身而已。 只晏衡正瞌目,又警惕的神思,再轻再快的动作仿佛是在万千尘埃中变的缓慢又缓慢,就算只微微的触碰也似被放大了千百倍。 她感觉到他的手指好似换化成一树沾染了积雪的腊梅,微凉又带着寒香,指尖是微微消融了积雪的树梢上的花骨朵,他从眉骨开始,掠过脸颊,脖颈,再到肩骨手臂处,含了冷香的温度慢慢被她捂热。 “莫要贪睡,快快去洗漱。” 似乎回到别院,她无赖犯懒的时候,穆修无可奈何的温声劝她。 忽然,晏衡心里有些难过。 “穆修,你怎么就不是那个我的书生了呢?” 晏衡双手捂了脸,怎么就将这句话说出来了呢。她有些觉得自己软弱了,自己应该是从来不会纠结于不可能的事情。 “让阿衡失望,都是我的不对啊。”穆修也沉默了一会,似乎也有些伤感了,将晏衡捂着眼的手握在手心,难过的说“骗你是我不对。” 穆修俯身,一手撑在晏衡的椅上,低着头看着晏衡的眼睛,语调温柔又悲伤“当时我去洛京城,的确是怀着满腔计划去的。我许是被被这些年一个人的颠沛折磨太久,便做了计划,把心性与父亲相似的二皇子抬上那个位子,要他一步步重新走一遍我父亲当年的路,好让徽帝日日恐慌的对着他,。我当时接近你,的确是有筹谋,只是没有想到,我居然动心,会爱上了你,当我知晓自己的心意之后,实在太知晓你的脾气,权衡之下,便不敢再谋划那些会伤害你的事了。” 晏衡看着面前这个男子,此时与她的距离那般近,近的可以感觉到他俯在自己面前,呼吸的气流。 可是,又变的这般陌生又神秘。一想到自己与他的相遇与见面,都是他的计划,甚至于,或许让自己喜欢上他都是他一手的策划。便是,再让她心动,再令她心疼,都要推开他。。 “我去更衣。” 晏衡只轻轻的用手将他推开,他也依她起身,放她离开。 晏衡洗漱完后,便有一个侍女带她去厢房就寝。都是按着她惯用的来,原以为会睡不着的,却没有想到一觉醒来已是天亮。 她躺在床上,疏理昨夜穆修说的话。 穆修实在太了解自己了。 若是不是这般直白的坦白。就只有谎言与欺骗,自己慢慢淡忘了他,再遇到,或许自己就可以对着他不再留情。 只是,就这般在她面前,她问,他便毫不保留的回答。这般坦诚,倒又扰的她心乱了。他这般看似服软,却汹涌猛烈的将她束缚住了。 起身穿衣洗漱。穆修给她备的是大红色的衣衫,款式模样与她平日穿的相似。 出门时候,穆修已经在外边等她了。 “早啊。”晏衡先出声打招呼了,先声夺人,才不露怯。 “早安,阿衡。”穆修见她出来,笑眼盈盈,背后便是天边的朝阳,好似朝露。 还未等晏衡开口,穆修便知晓她要说什么,先回道“此番我也是去宁州,可准许我送你一程?一路我们走水路,会比骑马更快些,约莫再十日,便可到宁州。我想与阿衡,共渡这几日。” 穆修虽是瘦弱,却比她高一个头,他说话的时候微微躬身,低下头与她平视。 晏衡正在犹豫,是否答应他。 却不料穆修直接低了头,亲了她的额头,如太多次在别院那般,但只亲亲她的额头,不敢僭越。 然后紧紧将晏衡抱住了,克制又狂热,与方才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同。 “阿衡,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我只是,这些年过的太苦,想要出口气罢了。实在是是这十几年来,每每漂泊困苦的时候,心里面对那些往事有些怨恨,只想要报复他们,让自己好受些罢了,且都是些原本便早早该死的不择手段往上爬的恶人。做儿女的,总归也是想要为父母亲报仇的。” “你这般厉害,应该知道,我的祖父,也是投靠徽帝起家的。”晏衡没有推开穆修,只把两只手垂在两侧,有些担忧。 “阿衡放心,我只针对那些构陷杀害了我家人的,其余的人物不会波及。且我向来漂泊惯了,无拘无束的,对那个位子瞧不上眼。只我报了仇,便会收手。” 穆修的头抵在晏衡肩膀上,蹭着她的脖颈,好似撒娇“你可知,自从离开洛京城的每个日夜,我都好想你。” “阿衡,待我事了了,我便回去当你的书生,你再驯养我一次,可好?” 他只是因为自己的不公怨恨复仇而已。他已经认错了,对她千百般做小伏低的道歉了。他将一切都剖开了给她看,告诉她自己不会篡位。 真是太巧,若是他再晚一些来,让她对他的念头消了,便能心硬一些,与他陌路。 只现在,她总归心里还是有些放不下他。 那就只要好好看着他,不要让他发疯谋反,那便好了吧。 “好。” 穆修听得她说好,长长松了口气,紧绷的身体松懈了下来,勒住她的手微微松了些,不是方才那般克制不得紧紧的拥抱。他细长的手指在晏衡背上游走,变成心满意足的温柔小意,试探着开始亲吻她的唇,温柔又缠绵。 夷光的送亲仪仗已经过了川蜀,到了云州,再过去便是宁州的地境了。 入了云州,早有此处的长官得了消息在此等候,安排他们休憩。 夷光脱下穿了一天沉重的婚服,梳洗换了舒适的便衣。此次去宁州,近身的人,她只带了晏衡送她的白露与谷雨两个侍女。 白露外边探查了一番回来,将门窗都闭了,才与夷光汇报“公主。一路上,我总瞧着陶将军有些不对劲。这些时日,一路走来这么多天,我总觉得陶大人过于关切那些嫁妆了,让我有些不安。方才我又去看,陶大人又是亲自盯着将那些放置入仓库。” 谷雨在替夷光解鬓发,道“我也发觉陶将军有些异样,不若,让白露夜里去库房探查一番。” 夷光点头,夜里她与谷雨都未睡下,等白露的回复。只是没有等到白露,却见郭恒慌乱的进来。 郭恒见她们都未睡下,松了口气,快快的走进来,拉着夷光起身“公主快随我走!” 夷光有些惊讶,因为一路上郭恒性情大变了,不似以前那般轻浮,都是恪守规矩,对她恭敬,不敢僭越半步,怎么突然又拉了她要走? “郭大人,发生何事了?”夷光疑惑。 谷雨也是拔出了袖中藏的匕首,若不是认出他是晏衡的好友,早就动刀子了。 见夷光犹豫不跟他走,郭恒急说“方才我偷听到陶冕的密谈,此次去宁州,不是送亲,为了将攻打梁王的士兵装成送亲队伍入宁州而已。这些,都是陶将军的部下,此番,都是陛下为了攻打梁王,公主若入了宁州,只怕会成为梁王的人质,怕难活命!” 。 第33章 碎碎 夷光听了郭恒的话,有些心凉,她想过徽帝会把她当做笼络人心的工具,但没有想到居然会拿她的性命当过路引子。 只不过是心凉了一会,很快她就回过神,或是对徽帝的彻底失望,或是已经发生便不去纠结为何。 此时也由不得她伤春悲秋。已经过了一柱香的时辰了,白露还未回来,大约已经是凶多吉少了,如此看来,郭恒的话是真的。 她起身套了外衫。谷雨机灵,已经顺手拿了些细软,正要和郭恒一同离开,只开门却见陶冕带人守在门外。 这般深夜,陶冕穿着一身银色铠甲,幽幽散着寒光,站在门外。不仅是陶冕一人,是整个院子都被包围了。 “公主殿下,已是深夜,您要去何处?” 他长的五官硬朗,一手扶着腰间的长剑,说话的时候是不卑不亢的语气。 “陶大人这是什么意思?居然管起本宫的事来?”夷光心微沉,凤目沉静如水却有威严之势,喝道。 “末将只是奉命保护公主而已。”陶冕回道。 “陶将军,公主只是气闷,要出去走走而已。”郭恒环顾了四周,质问他“你这是做何,是要软禁了公主么?” 陶冕只微微躬了腰,对夷光行礼“方才驿馆里居然来了个刺客,幸得守卫森严才没有让她得手。却提醒了微臣,需得要加强守卫,免得让宵小冒犯了公主。” 是了,白露,果真是被陶冕抓获了。 夷光脸色微微泛白,语气却冷静,问道“你可有杀了她?” “尚未,只暂时将她绑了而已。待末将查明那刺客的来历与缘由,再做处罚。” 陶冕回话的时候,躬身低头,一派恭敬模样。 只在夷光眼里,却觉得虚伪至极。从洛京城出来的时候,他就早早的知晓自己是要死的人了,还这般恭敬对着自己做甚? “不知陶将军,”夷光走向前一步,许是长久郁郁的缘故,浑身寂寥的气息,她抬起低垂的凤目,如孩童般天真模样,有些不解的问“一路上这般恭敬的对着本宫行礼的时候是否觉得,面对的是一具尸体呢?” 此话一出,不仅是陶冕,便是郭恒也是吓了一跳。 “殿下!”郭恒这时候也顾不得什么大妨了,上前揽过夷光“殿下莫怕,长风一定会护着您,若是,那般,我定也会拿命护着您,直到死在您前面的。” 陶冕跪在夷光面前,垂首道“公主殿下千金之躯,微臣万万不敢。” 夷光见他俯地叩拜的卑微姿态,只哼笑了一声,后来越笑越大声,在这般安静的夜里有些疯狂的意味,她笑够了,索性道“陶将军既然是奉命保护本宫,本宫胆小,怕那刺客再来,陶将军今夜便守在门外吧。” “诺。”陶冕当真站在夷光门外,不曾离开。 宁王世子梁睢平此时才赶来,他见夷光住处这般多的守卫,有些担忧问道“公主可还安好?我听说是来了刺客,可有伤到公主了?” 他关切的上前来,靠近夷光,却郭恒挡在夷光身前不让他接近。 若是在这之前,她会要郭恒让开,会主动与梁睢平说话,小意的问他是否受到了惊吓。只是既然知晓她此去是条死路,只觉得前些时日自己主动亲近梁睢平的行为,满心算计着自己到了宁州要如何才能拥有自己的势力,所设想的一切都是笑话罢了。 梁睢平见夷光不为所动,有些委屈,可看见夷光面色苍白又悲凉的模样,只当她是惊吓又想家了,只关切安慰她道“公主勿要恐慌,再过几日回了宁州,便安全了。我,我定然会好好护着你!” 夷光只转身回屋中,背影孤傲,只是脚步虚浮,有些踉跄,亏得谷雨扶着她,没有摔倒。 “世子,公主受了惊吓,需要休息。”郭恒道。 “那,请公主安歇,我叫人煎一碗安神汤来,公主可定要喝了再睡。我,明日再来看望。” 梁睢平站在门外,没有得了夷光的允许,不敢进去,只探头望了望夷光,依依不舍才走。 晏衡一路乘船顺风而行,果真是又快又舒坦。这几日又是晴好的天气,秋高气爽,江上风景独好,青山绿水,水鸟低飞。 煮茶听书,手谈钓鱼,又有美人在身旁,晏衡只觉得快活的不像在赶路。 这日穆修居然还给她扎了个风筝,顺着江风高飞,晏衡一手挽着风筝绳,一手拿了刚烤好的鱼吃的不亦乐乎。 也不忘钓鱼人,将手中的鱼递到穆修嘴边“尝尝我的手艺怎么样?” “好吃,阿衡做的烤鱼最香。” “那是,我去年整整一年在闽南游历,那处靠海,有次我出海时候指北针坏了,整整在海上漂了半月,吃了半月的鱼。你知晓,我的五脏府最难伺候,便只能变着花样的吃鱼。”晏衡边说边翻烤着鱼。她把穆修煮茶的炉子拿了出来烤鱼用,拿了各式调料撒上,不忘叮嘱穆修“你好好钓鱼,此处的鱼肥美,你且多掉几个。” “好,阿衡要几条,我便掉几条。” 这般听话。晏衡歪头看着穆修,居然看痴了。他执着鱼竿也是极雅致的,青衫随风鼓起,仿佛谪仙临世,察觉到晏衡的灼灼目光,他转头也看她。 穆修的眼里好像是汪了一眼清泉,或是刚刚融化了的冰雪,微凉却刚刚好解了她的渴。 晏衡忽然有些心疼他,从后背环保住他的腰,贴着他的后背。 “这些年,你是不是很累啊?” 怎么突然这么问?穆修虽有诧异,心里却忽然淌过汹涌的暖流,将他微凉的四肢百骸滚烫了。自逃命离开洛京城开始,便被要求承担责任,被要求着复仇,被摆弄了命运必须这么做。从他开始反抗谋划了南苑开始,便是整个南苑的掌舵者了,身旁的人从来都是对他敬畏着,仰视着,甚至是害怕他恐惧他。从来,没有人问过他,累不累。 “你明明就该是个书生,过的是名士一般的清闲生活才对。你的手这般瘦长,不该对着你榻上的那副地图指点谋划,你该是执笔下棋的。”晏衡将头埋在他的后背,说话的声音闷闷的“穆修,待日后,我们寻个僻静的地方,给你买上好大一块地,里面给你种一大片的竹林,有风吹过的时候飒飒响,然后你每日过路的地方也该有一片清泉,你路过的时候定是极美的画面。哦,对了,最要紧的是,要给你盖一个书房,要整个洛京城最大的,里面要搜罗满满当当的书籍,什么古籍字画的要最多。等我将它盖完了,到时候你也该是事毕了,我养着你,让你过过名士那般的松快日子。” 穆修轻轻笑,问她“怎么是种上好大一片竹林呢?” 听得他的问话,晏衡忽然想到那日她翻墙去别院,忍不住扬起嘴角笑出了声。 穆修也扔了鱼竿,转回过身,抚了她的笑颜,也被染了笑意,问她“想到什么了,这般开心,嗯?” “想到那日,我翻墙去别院的时候。”晏衡有些窘“那日,我居然那么狼狈的跌下来,真真是太丢人了,若是让长风知道,定要笑话我三日才够。” 穆修摸摸她的脑袋,也忆起那时候她一身红衣,匐在白墙黛瓦上,恍如一只怒放的大红色木棉花,笑道“阿衡那时候,最可爱。我当时在墙下见你第一眼,便觉得,怎么会有这般朝气蓬勃的女孩,你一身红衣,仿佛火焰一般,灼热了我的心。” 晏衡听得他说情话,低下头窝在他怀中,脑中想起她那时与他见面的情形。 “那么,穆修在我心里便好像一尾修竹。我初见你时候,觉得你是这般瘦弱,如芦苇一般,好似风一吹便要倒下的,可最后才发现穆修是一尾修竹,柔韧又坚强。那日,在别院见面时候,我杀死了那个黑衣人,以为你定会害怕的,可你居然没有被吓到。那时候,便觉得你是个与众不同的书生了。” “阿衡怎么这般聪慧呢?居然那个时候,便发觉到我不是普通的书生了。” 穆修仿佛是揉上瘾了,手掌在晏衡脑袋上撸啊撸的。 晏衡忽然抬头,瞪了圆眼看他“你是把我当做花花了么?” 可是把她当家里那只三花小猫撸了? 穆修笑了笑,默认了? 他转移话题“阿衡不觉得花花的眼睛,好似阿衡般可爱?” 晏衡想了想,果然是。那小猫儿,手掌这般大一点,脾气便也如她一般蛮横。忽然想起来,那时候她打砸了别院时候,差点要把它扔了,还有那兔子灯,已经被自己撕烂了。此事,万万不可让穆修知道了。 夷光自那日后,便是明目张胆的被陶冕看护着了,便是郭恒也被陶冕拦着不能见她。 只还好,陶冕还给了她公主的体面,只要她不逃跑,便也事事恭敬待她。 已经出了云州地境了,今夜便能入宁州。 谷雨替夷光斟茶时,低声道“殿下,这两日我悄悄查探了各处,都不见有白露有留下记号,便是她被捆绑着,白露也能想法留下记号给我的。若是没有被杀,她定然是逃脱了,会想法通知世女此事。殿下千万振作,要活下去,等世女来救您。” 听此,夷光眼中终于有了些光亮。是了,陶冕虽是个手段强硬的,却对她守礼恭敬,若是要杀 白露,定会禀报于她。 她只要撑着活下去,等晏衡来救她就好了。 天公作美,下了好大的暴雨,雷鸣闪电,不得赶路,他们只能停留在与宁州交界的一个小镇。 夷光有些许庆幸,心中默默祈祷,让这场大雨下的时间再久些吧。 谷雨一直在宽慰着夷光,见她今日心情好些了,端来碗肉粥让她吃些。只夷光虽情绪好些了,却怀着心事,只吃了半碗便不用了。 这雨果然是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打在瓦上噼里啪啦的,闹得人睡不着。待到后半夜了,夷光好不容易睡下,却被谷雨喊起来。 夷光迷糊醒来,已经被谷雨套上了衣服。 “公主,外面打起来了。我们趁此机会跑出去!”谷雨将夷光从床上拉起,她将金叶子塞在夷光靴子筒侧“兵荒马乱,公主穿了我的衣服不显眼些。我还在公主鞋里藏了金叶子,万一走散了公主也有银钱傍身。” 夷光马上清醒过来,帮着谷雨一起拿包裹,见谷雨不让她动手,道“特殊时候,不必讲尊卑。” 只出了房间却发现这不是简单的打起来了,是屠杀! 。 第34章 屠杀 陶冕正带人奋战,是一群穿着黑甲的士兵。 “是梁王的人!”谷雨拉了夷光跟着驿站中的人一起往外边逃去“梁王的黑甲兵是最无军纪的,不仅善战,最要紧的是他会屠城的!” 郭恒此时正逆着往外逃命的人流,着急又恐慌的往夷光住处寻来,见她还活着,欣喜又克制,道“殿下,真好,您还活着。” 夷光被郭恒此时的眼神震撼了一下,他欣喜又虔诚的眼中只看着她,让她觉得自己被他放在心上珍惜重视的。 “殿下,我们快逃命吧。”谷雨催促道。 是的,快逃! 他们往驿站侧门跑出去。有人认出夷光,为了活命指证了她。 “快来人!把公主活捉了带回去,梁王必定重重有赏!” 谷雨虽是武功高强,却奈何这么多人,抵挡不了多少时间,只能让郭恒带着夷光先逃走。 只街道上也已经乱套了,一群被发跣足衣衫不整的往人北边疯跑逃命。 似逃命的野兽,绝望的嘶吼声,被踩踏的哭喊声,和着雷雨的轰隆声,好似地狱般黑暗的夜里,只剩下桐油火把的零星光亮,映照出一片猩红。 大雨磅礴,地上殷红的血水往低洼处蜿蜒流淌。 许多穿着黑甲的人,提着刀追砍。红刀子进,红刀子出,杀完一个又接着砍下一个。 雨下的太大,他们拿着的桐油火把大多被雨浇灭了,越发黑漆漆的夜里看不清逃窜的人,便混乱的提着刀往人群里一通乱砍。 不断的死人,不断的往地上浇灌新鲜的血液,使得再大的暴雨都冲刷不干净一地的血腥。 这个场面把夷光吓的头皮发麻,浑身如同惯了铅一般僵硬。 敌人实在太多,他们跑不了的! 正在这时候,混乱中一把刀朝他们砍来,郭恒抱住夷光挡在她身前,后背替她挨了这刀。 他们摔倒在地,郭恒趴在夷光身上,在她耳旁道“殿下,我没事。” “殿下,现下只能委屈您与我一起藏在这死人堆里,是长风无能,让您受惊了。” 夷光僵直着身体,微微点头,然后闭上眼睛。 听到有黑甲人呼喊道“王爷说了,宁可错杀,也不能放过一个从洛京城里来的人。” 梁王造反了! 直到雨停,破晓,才渐渐安静下来。 不过几个时辰的时间,好似过了许久。 夷光趴在地上,混乱中身体被人不停的踩踏。 虽有郭恒护在她身上,但混乱之中,她来不及收回的手指被肆意踩踏。十指连心,她不敢喊出声,更不敢挪动分毫。 若是被人发现她没有死,就死定了。 分不清是雨水还鲜血溅到她的脸上和嘴上,甚至淌入耳里。她感觉自己躺在血水里。 后来死的人越来越多,便不断的有尸体倒在她们的身上,好似被压在尸山下。 疼痛,恐惧,还有极度的濒死感。哭喊声,奔走的脚步声,杀红眼的狂笑声。 恐惧到极致便是无所畏惧,大不了一死罢了。 只是当在濒死之后,好不容易捡回一条性命后,便更惜命。 她发誓,若此番能活下去,再也不会让自己的性命这般任人摆弄。她要做自己的主人,掌控自己的命运,再也不允许,自己被这般践踏。 直到听不见一丝声响,郭恒才将倒在自己身上的尸体推开,又将夷光扶起来。 “殿下,我们现在必须找个地方躲起来。”郭恒扶起夷光“我方才趴在地上听马蹄的声音,只怕有数千人多。” “他们是冲着我们来的。许是那梁王已经知道父皇的计划,提前动手罢了。”夷光的腿被尸体压的久了,酸疼似被针扎,却忍着疼痛赶紧走。 “往此处城中贫民区走,那边人多又混乱,方便我们隐藏。”夷光让郭恒扶着她走“他们把城中的官兵与反抗的人都杀了,又这般凶残杀戮,只是叫余下的人不敢反抗罢了。” 只是她腿上的疼痛不是被压的酸疼,而是在混乱中被刀砍到了。当时的屠杀中,她已经不知道什么是疼痛了,也不知道什么时候伤的。 还是郭恒看到她小腿上渗出的鲜血,她才知道自己受伤了。 郭恒心疼的将她背着走,有些自责“是我没有照顾好公主,若是阿衡在,必然不会让公主这般受伤。” 城中人,屋中民,篓中鱼,板上肉。 城中所有的住户门窗紧闭,街上一个人都没有。只有黑甲的士兵挨家挨户的叫门,破门而入,要钱要女人,经过昨夜后,活下来的人都不敢反抗,要么要命,要么放弃抵抗。 还好夷光与郭恒此时都是一身血污与伤痕,看着如一对乞儿般,不惹人注意。 晏衡此时正在学煮茶,她跟着穆修的动作有模有样的洗盏,炙茶,可这些动作穆修做起来时候看着是极其雅致的,晏衡只觉得只是怎么做都是笨拙变扭。 她有些受挫,恹恹的放下手中的茶盏。 “怎么这些动作你做出来是行云流水的雅致,而我却怎么都学不好?” 穆修轻拍晏衡的额头,安慰道“阿衡不需要学,我会就好了。无论何时,只要阿衡想要吃茶,我便煮茶给你吃。” 晏衡歪着头想了想,也是,学那么多做甚,只要有茶喝就好了。 她伸出手指戳了错穆修的脸颊,笑道“也是,反正有穆修在,我便不需要学那么多。” 她伸出手,张了十指放在眼前看了,还是颇满意的点点头“我是煮不了茶,也不擅弹琴作画什么的,可我挽的了弓,御得烈马,使得一手好鞭,刀枪也使得,这般想想,我还是蛮厉害的。” 穆修已经煮好茶,斟了一碗茶给她,颇捧场道“那是,阿衡最厉害了。” 她喝了口茶,望着船外江景,有些担心,问“到哪儿了?还有几日才能到宁州?” “如今还在川蜀州地境,再过三四日便可到宁州了。”穆修看出晏衡的担心,安慰道“听阿衡说,陶将军也是少年英才,有些谋略的,有他在公主应该能够周旋一些时间。” “只盼如此吧。”想到夷光一路坎坷,有些替她不平“夷光真是倒霉,托生在了皇家,自小便被丢在外边长大,好不容易回家了,以为能够有个母亲还是疼她的,却还不如我这个没有娘的,也不知是什么原因,让她娘对她这般冷淡。” “我倒是知晓些内情。” “嗯?穆修知道?”晏衡有些诧异,这事儿她问过祖父,连祖父都没有打听到,说是陛下潜龙时候的私事都被埋了,徽帝不让人提起。 “当时萧王与诸多我父亲的旧部,于江南起事,一路民心所向,当时洛京城陈家的三郎,敬仰我父亲的气节,私开了洛京城的大门,直接迎了萧王入城。正好当日徽帝让人将家眷从封地里带回洛京城,便撞上了。” “然后呢?”晏衡好奇问道,便是撞上了,也不关夷光的事情。往上数去,那时候的夷光不过是个四五岁的小姑娘,关她什么事情? “当时直接在城门处打了起来,到底洛京城是当时徽帝早早有部署的,又有各处来勤王的兵马支援。拖的久了,萧王很快便粮草不支,他手下有个小兵,曾是个拐子,居然用了江湖手段诱了夷光出来,被徽帝与皇后的长子赵奕祈发现了,带人追出来抢回夷光时,自己被绑了去做质子。只是没有想到那赵奕祈是个有血性的,知晓拿他做谈判后,便一墙撞死了自己,皇后当时正怀着七个月的身孕,原本便是一路颠簸,体弱又水土不服,听到这个消息惊的难产生下了太子。” 是了,她只知道太子是出生便体弱,却不知原来是因为此事被吓得未足月难产。 所以,当时在灵堂上,皇后才那般怨恨夷光,夷光才那般自责。 “此事,也是唏嘘。”夷光叹息道“夷光那时候才那么小丁点大的小孩儿,也是被诱骗了。” “是呢,为着此时,倒给我那早早死了的父亲扣了好大的一顶罪名,当时的徽帝还写了一篇情真意切的檄文,控诉了此番卑劣行为以及为子报仇的决心。” “你爹当时早已经死了,又关你爹何事?” “阿衡说的正是呢!”穆修笑的无奈道“那萧王不过是扯着我爹的旗子,拿他做幌子遮盖自己的野心,借了我爹的名声与旧部去争夺那宝座。徽帝自知谋害我父亲,惹了众怒,便要将这个卑劣的罪名推道我爹的身上,要将个死人从神坛上拉下来。” 穆修无奈的笑,刺痛了晏衡的眼。 权利当真惹人这般疯狂么?好好的父子兄弟,这般残杀。 忽而又想起夷光当时的和亲,或是此次被指婚,自己也曾感慨过,若是有足够的权利多好,是否可以让夷光避免这些。 若对夷光来说,权利就是自由吧。 见晏衡这般苦着脸闷声不响的,穆修揉了揉她的额发,看着她说“我的阿衡怎么这般伤感了呢?不若我陪你下棋,要你高兴点儿,嗯?” 晏衡反握住他的手,放在手上捂着,想将他微凉的体温捂热,有些心疼道“明明这些事情说起来,你更难过些,怎么还要你来哄我了。” 她看向他,第一次从他温和的表象下看到了一丝汹涌的疯狂无畏与冰冷的破碎感。 晏衡不知穆修到底要杀多少人来泄愤,也不知道他到底是什么计划,但她是真真切切的看到了他眼底的悲凉。 “穆修,我想要你做一件事情。” “嗯?” 穆修伸手抚了晏衡的眉眼,晏衡的眼睛是黑白分明的清澈,她用很认真的语气与他说。 “我不知你现在是什么样的境况,已经有了有多大的权利,将来是否会将昭国掀的天翻地覆我都不管你。我只要你,不要被权利迷了眼,你要记得,我还在等你回来啊。” 穆修听得她的话,俯下脸,覆在晏衡的手心上,乖顺的说“好。” 他微微瞌着眼,唇角也是微微的笑,神色与表情满足的像个孩子,还问她“还有么?还有要我做的么?只要你说的,我都听。” 穆修背负着这些长到如今这般年岁,隐忍和温和的表现下,蕴藏着的都是滔天恨意。除了这些,他长大的每一天里,都还需防备,警惕,与打压。 他相信当年张先生将他救出来的时候,凭着的是对父亲的一片冰心,满腔忠诚,是真心教养他的。只是当习惯了手中的权利,十余年浸润在滔天权欲中,便不舍得将父亲的钱权交于他手中了。 晏衡当真想了又想,拿手指点了点他的额头“暂时没有呢,待我想到了再与穆修说。” “好。”他的语气宠溺又依赖,拉着她调皮捣蛋的手,道“你便真的不在意,若我将洛京城捣的天翻地覆?” “我也不是菩萨,没有那么多慈悲。只你不伤我身旁的人,不伤我祖父与夷光,我便不管你。” 晏衡微微垂下眼,有些忐忑“穆修是否觉得我与你心里想的那般善良可爱的模样不同?你可是喜欢的不是我这般性子?” “不,阿衡是什么样子,我就喜欢什么样子。”穆修蹭了蹭她的手心,呢喃道“我最喜欢你了,我只怕你不喜欢我。” 他又将晏衡拉倒自己怀里,亲了亲她的眉眼,道“阿衡若以后不喜欢我哪处了,一定要告诉我,无论你之后喜欢什么模样了,我都会变成你喜欢的样子。” 穆修忽的神情苍凉,深沉又易碎,是患得患失的不安。 晏衡一手环抱住他的腰,一手抚平他眉间的阴郁“我就喜欢你现在的书生气和小脾气,你现在这个模样就很好。” 她不知道他在不安什么,只想着,往后要多喜欢他一些,好让他不要这般让人心疼。 。 第35章 坦诚 越往宁州靠近,越是暖和了,不似洛京城的秋风萧瑟肃杀之感,是有一股温凉烂漫的秋意。 “果真是个好地方,已是深秋,却毫无肃杀之意,这个时节了,两旁崇山的树木仍是繁茂。”晏衡搬了把躺椅,百无聊赖的坐在船头上看这边风景“早就听闻宁州是个春城,便是冬日了,也不会很冷。” 圆脸小童唤作松果,拿了把蒲扇蹲在一旁给红泥小火炉扇火,炉子上温着一盅秋月梨汤,松果抬头对晏衡憨笑道“若是世女喜欢,便让我家公子陪着您在宁州住上一段时间。” 晏衡翘了个二郎腿,嗑着瓜子,道“瞧你家公子这般忙碌,行船路上,都还能有人找来商量公事,哪里有时间陪我。” 松果笑起来有两个梨涡,他年纪又小,看上去很是讨喜“公子再忙,只要世女说话了,也是会放下事情来陪您的。” “你个小鬼头,今日吃蜜了?”晏衡抓了一把瓜子给他,她爱听好话。 “我第一眼见您,便认出您便是公子日日思念的画上的人。” “嗯?”晏衡疑惑“什么画上的人?” “在苏州的宅子里,公子画了一副世女的画像,挂在书房里日日看着,可宝贝了!” 晏衡有些惊讶,脑中勾勒出穆修伏案作画的模样,心里却一阵暖融融的感觉流到四肢百骸,好似大冬天的被个暖炉烤着,炉子上温着的香蜜咕噜噜的冒着香气。 “画的什么模样?”穆修,居然偷偷画了一副她的画。 “画上的人和您真人一模一样!一身窄袖红衣,骑着一匹黑马,扬着一根金丝马鞭,威风飒爽的很!” “我知晓,穆修作画一定是极好的。” 她真想,看看他画的自己,是如何的模样。 松果年纪虽小却机灵,知道晏衡爱听,也知晓自家公子那处是油盐不进的铜墙铁壁,不若讨好了晏衡,大有好处。 “公子自从洛京城回来后,人虽在苏州,却时时关心着世女的境况,每每收到洛京城里寄来的书信,都会看了又看的。若是好的事情,那一日便都会是好心情,若是不好的” 见松果缩了缩脖子,有些后怕的模样,晏衡更加好奇“怎么不说了呀?” 松果挨在晏衡边上,似告状般“公子沉下脸的时候可吓人了,南苑里的没有一个不怕他的。” 晏衡听了,笑着驳道“哪里那么夸张,我觉得他脾气最好,是个最温和的人。” “那是对着世女才这般,”松果嘟囔“您来之前,我都不知道公子居然也会这般温和的模样” 她的躺椅轻晃,有些惬意,原来穆修居然有两幅面孔。 原来只在她面前才是温和又乖顺的样子,想到此,有些欢喜,他只对她这样。 看松果这般畏惧神色,想来穆修在他们面前应该是个强势的人。 她脑中浮现出他冷下脸的模样,再加上他原本便冷淡的眉眼,苍白瘦削的临风模样,那也是个从冰霜里走来的谪仙样子,哪里吓人? “你家公子,便是生气,也是好看秀气的。” 松果却是很明显的不认同,只低头继续扇风。 “不用扇风,江上这般大的风,你且再与我说说穆修平日是怎么个样子。” 晏衡拉了他,她可是被松果勾起了兴致,想再多多了解穆修的事情。 “在说什么呢,这般高兴?” 穆修朝她走过来,眼眸含着笑意,仿佛三月春风拂柳般温柔。 与穆修一道出来的还有好多晏衡不认识的人,想来都是所谓的南苑的人。有些许人见到晏衡,都有些惊讶,却没有质问她为何在此,只安静有序的坐了小船离开。 想来是被安插在洛京城的人,所以识得她,晏衡也不纠结这些,这年头,谁家没有几个盯子,她祖父也有在宫里、世家里埋过几个。 “你忙完了?”晏衡眉眼弯弯笑“你在里边议事,我无聊的紧,便与松果问一些你的事情,想知道我不在的时候,穆修是怎么模样的。” 松果见他过来,便默默退开,神态恭敬,不似方才与晏衡说话的轻松模样。 穆修伸手轻轻点了晏衡的额头,宠溺道“阿衡想知晓,何不亲自问我,我定然知无不言。” 他坐到晏衡身旁,也学她的惬意模样,瘫着躺椅上,翘了二郎腿,别有一副风流韵味。 晏衡侧身,托腮看他“这几日,便这般忙碌的,都没有时间陪我。好不容易闲下来了,也不知珍惜我在你身旁的时光,过两日我到了宁州,就要走啦!” 穆修顺势揽了她过来,晏衡便翻了个身趴在他身上,将头埋在他胸口处,只是一手抻着身子,怕压坏了他。 她支支吾吾“我很沉的。” 她总觉得穆修这般瘦弱,会压坏他。只她不知晓男女有别,穆修看着瘦弱,却也是精干,她虽看上去飒爽,却作为女子,身材柔软能有多沉。 “果然沉~”穆修长长的叹息道,晏衡恼的一拳砸在穆修肩上,却落拳时候软绵绵的不舍得用气力,穆修亲亲她的额头,顽笑道“阿衡在我心里千万斤重,怎么会不沉呢?” 晏衡这般厚脸皮的,也羞红了脸,她眉眼嘴角都在笑,眼睛亮晶晶的快要晃了他的眼。 憋了半天,她才说出一句话“真真俗烂的话,可是我爱听。” 他最喜欢她明媚张扬的笑,还有她亮晶晶的眼睛,爱不释手的用食指轻抚她的眉眼。 只是,他还是不得不与晏衡说,方才得到的消息“真是不舍得现下就与阿衡分开!” “怎么了?”晏衡也敛了笑闹神色。 “梁王反了,在陶冕进城之前,昨夜夜袭了他们留宿平城。”穆修轻轻道,说的无奈,但不得不说。 他也是想装作没有收到这个消息,好让她陪他一道去宁州梁王府。只他不敢骗她,他太了解她的性子,她最是决绝,不会容忍有第二次的欺骗。可他知晓晏衡知晓这个消息,必然要抛下他去救夷光。 “夷光呢?” 梁王反了,第一个要抓的就是夷光。晏衡很担心她,她是跟着祖父看过战场是什么模样的,那般残忍的地方,夷光经不住。 “你别担心,我的人传来消息,说他们没有抓到夷光。” 穆修知道晏衡与夷光一同长大,感情颇深,特意嘱咐人盯着“只昨夜混乱时候,只看到郭恒与夷光一起逃走,却不知现在在何处。” 晏衡听到夷光没有被抓住,又与郭恒在一处,心里总算松了一口气,却心里还是担忧,担心的在甲班上来回踱步。 她皱眉忧虑道“她那般柔弱的人,现在定然害怕极了。便是没有被梁王抓着了,也会被吓坏的!我现在就要去平城,她一定在等着我去救她。” 晏衡语气又急又不耐“你快让船改道去平城附近的码头!罢了,此处水路不与平城走,就近靠了岸,我直接骑马去!” 穆修看她急的如火烤般,拉了她,让她别这般来回如无头苍蝇般乱走,安抚道“别着急,我已经让船往云州那处调头,待到了码头下船,你便直接骑马去南洱镇,调了兵马再去平城。” 原本焦急担忧的晏衡听到此,震惊的静了下来,抬眼的盯着穆修,问“你怎会知道?” “我在洛京城安插了探子,”穆修轻抚晏衡震惊的眼,温柔语调“别担心,你的火铳军里,干净的很。武虞候任人唯亲,我曾想试着安插人,却几次都没有成功,便索性放弃了。” 晏衡此时有些讨厌她的直白,他便不怕她恼? “你便这般直白的和我说,想在我家安插探子,便不怕我恼了?” 晏衡总算冷静下来了,她不看穆修,只眺望越来越近的江岸。 “我不说,你也总会知道的。我若早早亲自交代了,你总会原谅我的。” 穆修扶了晏衡的肩,将她转过身来看他。他低下头,抵在她额头上,声音低沉微微凉,呢喃道“那时候我让人探查洛京城所有权贵的消息,只武虞候好似铁桶一般,总是安插不了一个探子进去。只能知晓,候府里有个离经叛道的女继承人,就心里好奇的很,这般被洛京城议论的离经叛道的女子到底是何模样?” “那见了我,觉得是什么模样?” “我第一次见你时,你一袭红衣骑着马,飒爽明艳似一团火朝我奔来,便撞进我的心里。之后,我又发现阿衡是个最心软的人。”穆修贴着她的额头蹭了蹭,声音软和的似服软“你不能怪我,我那时还是不认得你,哪里知晓我会如现在这般爱你。若是早早知道,怎么敢算计你。” 晏衡也不是个不讲道理的,她只在乎穆修当下所做的,没有真的生气。却知晓了这些心里总会有些气性。 只是如今最要紧的,是去救夷光,她也没有功夫与他耍小脾气。 “你便谢谢夷光吧,若不是我现在着急去救她,定要与你好好闹上一顿的。”晏衡带着点气性的说。 焦急等了半日终于到了云州,下了船,早就有穆修叫人备好的马匹与盘缠。 晏衡刚刚骑上马,穆修拉了她的裙摆,有些委屈的模样“阿衡便这般抛下我走了,不与我说一些话?” “待我去平城救了夷光,便去宁州找你。”晏衡看他可怜样子,不舍道“我没生气,你且好好的,万事保命要紧。若是杀不了他,别硬拼命,来日方长。” 穆修这才展了颜,眉目含了笑意,松开手“我听阿衡的。” 晏衡嗯嗯两声,便驾马疾行赶去南洱镇。 郭恒背着夷光寻了处躲避的地方,是一间破败的小屋,他们一身血污,倒是混在一群乞儿里面是平常模样,不容易被认出来。 只停了半日雨,便又淅淅沥沥落起雨来,头顶上的茅草被风刮的所剩无几,几乎遮不了雨,郭恒只能脱了自己的外衫罩在夷光身上挡雨。 虽是与春城宁州毗邻,到底深秋且刮风下雨的,还是冷的。且他们血水里浸了一夜,身上衣服还未干透。 郭恒只能与那些乞儿们争抢地上还干的稻草,他虽会些武功却都是花拳绣腿,哪里是这么多吃不饱穿不暖的不要命的乞儿的对手,被打的鼻青脸肿也将抢来的干稻草抱在怀里。 最后,还是那些人打累了才罢休。他起身用袖子擦了擦被打出的鼻血,将得来的稻草垫在夷光身下,心里只想多少能让她暖和点。 “倒是个痴情的,”说话的人该是那群乞儿的头头“我要是你,便趁你那女人还活着拉去春香楼里,还能卖个好价钱。如今这个世道,都要吃不起饭,活不下去了,你还带个累赘做什么?不若,我介绍楼里的妈妈给你,赚个中人的钱。” 郭恒狠狠瞪了那人一眼,他目眦尽裂,又满面血污的模样似发了狠的狼,方才又是不要命的模样,才唬的那人不敢再说, 只是郭恒才发觉自己只顾着找地方躲藏,却没有注意里面的人都是些不怀好意的,又都是一伙的。 他想把沉睡的夷光叫起来,趁着天还没有黑赶紧走,却发现夷光浑身发烫! 也是,躺在血水暴雨里一夜,从杀戮里死里逃生,一夜一日奔波,水米未进,又担惊受怕的,一下子躺下松口气了,夷光便再也受不住。这番来势汹汹的发起烧,浑身发烫的好似火里烤一般。 夷光昏沉沉的睁开眼,嘴唇有些发干,浑身没有气力,她想说话,喉咙里发出的却是嘶哑声音。 郭恒低下头凑到她耳边,才听清她虚弱的声音“水,要水。” 。 第36章 世道如此? 郭恒抬起头,只左右寻了一遍,破败不堪的屋子里莫说一只碗也没有,哪里有干净的水。他们出逃的匆忙狼狈,除了身上的一身已经污糟不堪的衣服什么都没有带。 他看了看夷光枯涸发白的嘴唇,也学着那些乞儿的模样捧了双手,站在漏雨处,用手接了雨水,小心翼翼的将雨水盛在手心里淌入夷光的口中缓解她的饥渴。 他的手有些不受控制的颤抖,昨夜兵荒马乱时候,右手肘被一队骑兵踏过去,动作间筋骨就发疼。 夷光慢慢睁开眼,虚弱问他道“外边怎么样了?” “城被封了。”郭恒附在夷光耳旁低声答道,久处洛京城里的温软环境,忽然遭此大变故,他的声音不由自主的有些发抖,但此时夷光大病,郭恒强撑着镇静的说“殿下别怕,这般大的动作,朝廷很快就会知晓的,马上便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此处的屋子破败又狭小,来避雨的人越来越多,拥挤又混乱,郭恒也怕被人认出,便将夷光背上,想要从新寻个地方。只他将要走的时候,方才打了郭恒的那几个混混拦住了他。 “外边下着雨呢,这般着急的去哪儿呀?” 郭恒知道打不过他们,只低着头绕开要走。却被被那几人拉住,说道“后生不必这般决绝的要走,你何不再考虑一番我的话。如今占了这座城的可是梁王麾下的黑甲军,便是你不将这个小娘子卖了,让他们瞧见了也要给你抢去。” 郭恒冷冷说了声“不要你管。”便又要走。 那几个混混见郭恒敬酒不吃,便来横的,领头的踹了郭恒一脚,道“这般不识抬举,别怪我们来硬的了。” 他被踹的趴在地上,夷光也从他背上滚下,摔在地上,疼的□□出声,无力又凄凉。 郭恒爬起身,就想要去看夷光怎么样,却被一脚踩在背上,动弹不得。他原本便是背上有刀伤的,此时一脚踩再说上面伤口又裂开渗出血,他疼得脑门冒出了冷汗,仍唳声道“不许碰她,否则要让你们不得好死!” 那些混混听了他如此说,哈哈大笑了一番,踩着郭恒的领头更是笑道“说的我好害怕啊,那我是不是该跪下来求你,求你大发慈悲饶我一命啊?啊哈哈哈” 说罢,笑着,脚下又加重了些力道,郭恒忍不住“啊”的一声喊出声。他已经发黑了的蓝缎衣衫又渗出了血,好不容易结痂的伤疤又裂开了。 他咬住唇,不让自己喊出声,只转头看向夷光,见她也看他,眼中都是惊恐与害怕,郭恒勉强的抻出一丝笑“殿下,我不疼。” “不自量力。”领头人吩咐道“将那小娘子洗净了看看是什么模样。” 郭恒在他脚下挣扎“放肆,住手!你可知你冒犯的是谁!”,却撼动不了分毫。 夷光此时浑身发热,脑子昏沉沉的,想挣扎却是没有任何气力,上来两个人将她拖到一个泥坑旁,就着泥坑里混沌的雨水将夷光脸上的血污洗净了,露出她原本原本温婉华贵的模样。 “放开我,放开”她浑身软绵绵没有力气,便是说出几句话也费力。 当真是如鱼肉般只能任人刀狙。 “头儿,还是个漂亮的小娘子!”粗鲁的用布满老茧的手抹了一把夷光的脸,惊喜道“咱可以卖个好价钱。” 听此,也不顾郭恒,领头过去瞧见夷光的相貌,色从心来,就要去扒夷光的衣服。 郭恒趴在地上,用力抓住领头那人的小腿拦他,却只如螳臂当车,轻轻一脚就被踢开,如麻袋般被那些混混扔出屋。 此时铺天盖地的无能之感如雨水般将他浇的透心凉 却在此时,郭恒看见不远处带着侍卫的梁睢平。似是再找着夷光,见有年轻的女子便上去细心辨认一番。 他此时也顾不得梁睢平到底是什么居心,只能赌一把梁睢平对夷光尚留几分情谊。 “梁世子,”郭恒一张口便是咳出一口血,声音干哑,出声说话的时候胸口疼的似被针扎般,可隔的太远梁睢平未能听见。好不容易爬到梁睢平处,却被梁睢平的随从当做乞丐驱赶,郭恒嘶哑着声音又喊一声“梁世子。” 听到他的声音,梁睢平才认出他“郭大人?” 梁睢平亲自蹲下将他扶起,见他这般狼狈模样,心知夷光也不好,急问他“公主呢?” “梁世子快快去救公主,”郭恒吃力的抬手指了那处破旧的屋子“快去救公主。” 梁睢平听此,眼中的慌乱与着急是情真意切的,便将郭恒放下了,带人赶忙过去救夷光。 晏衡骑了半日马,才到南洱镇。 她放出一个信号弹,便有火铳军的人来与她会面。 “火铳军地字廿二号拜见世女。”是一穿了火铳军盔甲的兵士,急匆匆的赶来“晏七将军正收拢了人马要拔营,见到讯号,便差我前来接应。” 晏衡也不问他晏七要去哪里,只拉紧缰绳,双腿夹了马肚子当先走“前面带路,我们快快跟上他们。” 来人也不多话,便带着晏衡往大军赶去。 晏七见晏衡,惊讶问“怎的是你来了?” “阿七。” 她一双眉蹙着,冷着脸神情不悦。 晏七无视她的横眉冷眼,只道“你来做甚?赶紧回去!” “我要来便来了,你管我做什么。便是我想做什么,你拦不住我,也不能让我走。”晏衡很生气的说着,只说着,便有些委屈似的气鼓鼓道“我没有想到有一日你与祖父居然会一道瞒着我。” 她一直是把晏七当做自家兄弟般信任的。这些年她在山庄求学的时候,甚少回家,都是晏七陪在祖父身旁尽孙辈的责任,也是她除了祖父与夷光之外最信任的人。 晏七也明白她的性子是有多执拗,也晓得事到如今是没有办法再瞒着晏衡了。 “实在是了解阿衡的性子,若是与你说了,你是定会翻了天的。” “且不追究你这事了。现在可是要去往平城?我收到了消息,梁王的黑甲兵屠城了!夷光还在城中,我们快去救她。” 晏衡正要打马飞驰,却被晏七拦住了马鞭。 “不去平城。” 晏衡歪了头,诧异问他“不去平城?不是你去,那是谁?我与他一道去。” “没有人去平城,陛下旨意,趁此机会,全力攻下宁州。” 晏衡怔了一会“没有人去?是不管了么?那是满城的活生生的百姓,且夷光是陛下的亲女儿!” 她正欲继续质问他,晏七却说话了,不似以往的随意逗趣神情,语速有点快,不给她开口的机会。 “我曾多次与祖父说过,应该早早要你回洛京城的。只一味的将你逃离洛京城的纷扰,叫你躲了一时,可你终究是要承袭武虞候府的,又能躲的了几时?” “陛下为了此次的计划是筹谋了许久的,原本打算的是由陶冕先带人入了宁州,再由我与其他将军一起攻城,里应外合拿下梁王。不知是何处漏了消息,梁王居然下了先手,打的我们一个措手不及。” 晏衡听得话,心里有些虚,她到底是是明白自己在山庄里的那些松快日子是躲来的。虽说也是大势所迫,不得不避,却的确是自己主动避开,胸无大志只享受自己喜欢的生活。 “阿衡长成大姑娘了,只祖父也已经垂垂老去。你是该担起候府世女的担子了,往后候府的荣辱都是靠你的了。”晏七拉了缰绳,他坐下的马儿往晏衡处走了两步。 晏衡低下了头,抿了嘴道,问他“阿七,你说这些政治斗争,为什么非要扯上无辜的人?夷光只是个柔弱的公主,没有权势,没有人疼,便是可以被人揉捏利用么?” “这世道本就是如此。你该知晓,长大了便是没有了非黑即白,恩怨明了的事情。”晏七盯着晏衡的眼睛,认真道“你且搞搞清楚,祖父与公主到底谁更重要。” 晏七说的不是问句,是直白的一句训话。 晏七向来不羁爱玩闹,很难得这样的训斥她。 如此说的重话,恍如一盆冷水浇下。晏七说的没有错,陛下纵容的是她的纨绔,往日那般纵容她撒野胡闹,都只是因为她的小打小闹,没有触到徽帝的逆鳞罢了。 可这次,却容不得她毁了徽帝的苦心筹谋。 晏七见晏衡沉默的模样,也觉得自己是说的话重了。软和了方才一本正经的模样,拍了拍晏衡的肩“你也不必这般凝重,总归候府有我替你一起担着。” 晏衡没有沉默多久,很快就又是精神的模样,眸子里闪着坚定的神色,黑黢黢的眼睛明亮极了,她昂起下巴,有些倔犟“我不会干涉陛下给你的旨意,我也不会动用火铳军给武虞候府带来麻烦的。只是我与夷光自小的情分,作为好友,我不能明知她在险境,却把她丢在平城不管不顾,我会自己去救她的。” 勒紧了手中的缰绳,说完话便御马飞奔而去。 晏七追去要将她拦下,却见晏衡回转过身反手甩了一鞭子,打在晏七骑的马儿眼睛上,马吃疼发狂欲将晏七摔下,晏七骑术很好,没有那么容易被摔下来,只是等他稳下要发癫的马时,晏衡已经跑远了。 只能看到她大红色衣衫飞奔离去的背影,以及她明亮脆爽的声音“你且回去好好办差,莫要担心我,我命大的很,定然死不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