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1章 【叮——美好的一天,从签到开始哟。】 路一朗面前浮现出一只红色小球,裹着层亮晶晶的壳子,像颗冰糖葫芦。 随着它在空中转动,一块透明面板缓缓展开,上面闪烁数字‘’,下方亮着个签到框。 在一次借酒浇愁后,路一朗穿越来到上古的。签到满五千天,可以重返现代,还能选择一年中的任意时间点重生。 眼见明天就能签到满期,兴奋之余不免有些紧张。他小心地按下签到框,看着数字跳转为‘’,才缓缓松开手,搓了搓微微痉挛的指尖。 由于完成任务后,‘糖葫芦’也能得到奖励,开心地在空中蹦跶两下,认真提醒路一朗[最后一天,要平平安安渡过哟。] 路一朗笑着点头,伸手去摸它的球顶。见到双手皮肤皲裂,指腹掌心布满老茧,不由得泛起忐忑与酸楚。 穿越后,他的身体没有停止生长,如今已是年近四十。上古生存条件恶劣,几乎没有医疗保证,如果这次穿越不成,恐怕是等不到下一个五千天了。 想到这里,路一朗心里打个突,再次和‘糖葫芦’确认“回去后,我还是岁吧?” [肯定是!]‘糖葫芦’郑重承诺。 路一朗深深吐出口气,给自己减压,拿过靠在墙上的锄头,准备下地耕种。 在上古想要有饭吃,只能凭双手种地干活儿。好在他农大毕业,算是专业对口,没有饿到自己。 打开房门,斜前方高山矗立,半山腰坐落着一间白色殿宇。听当地村民说,那是应龙的住所。 《山海经》中记‘应龙处南极,杀蚩尤与夸父,不得复上’。 对于这位上古战神的结局,路一朗一直很费解明明立有泼天之功,为何不能重返天庭。 后来伯暮屿告诉他,这段公案竟是和伯家祖上相关。 原来黄帝胜蚩尤后,所有人论功行赏,撰写功劳簿的重任,交托到了伯氏手上。谁知伯氏错判功绩,应龙因此永留人间。雷霆震怒之下,应龙灭杀伯氏全族,唯有伯暮屿先祖的这支小宗,侥幸存活。 然而从对方闪烁其词的讲述中,路一朗隐约察觉,活下来的伯家人,似乎并没有解脱,应龙好像另有诅咒施加给他们。 他甚至怀疑,伯暮屿一次次避开自己的表白,也是与此相关。之后伯暮屿飞机失事,更加坚定了他的猜测。 穿越至上古,发现与应龙为邻后,路一朗便想找对方问清原委。偏偏应龙去帮大禹治水,一走十三年,中间从未回来过。 今天是他在上古的最后一天,如果见不到应龙,不能化解仇怨,消除诅咒,那么即使救回伯暮屿,也许下一次,仍旧会有事故发生。 这个结横在心里,路一朗望着殿宇,不禁长吁短叹。 门前阡陌上,神农氏扛着锄头过来,热情招呼“小路,下田去啊。” 路一朗也没想到,自己居然能和神农氏同住一村。共同的兴趣爱好,让两人做了十几年的朋友。自己马上要走,当然得知会对方一声。 当初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他没有说来自何处,如今便用回归家乡作为离开的理由。 落叶归根是人之常情,即使神农氏不舍得他走,也没有阻拦的道理,只好召集全村,一起为他践行。 路一朗为人温厚,平日里谁家有个大事小情,他都乐于帮忙。要走的消息传开,村民们商议决定,把前几天捕获的野猪杀了,为他摆一顿丰富的‘散伙饭’。 这些年来,路一朗参加过几次围捕,深知捕食不易。除了提前布置陷阱,还需要日夜蹲守。 起初他仗着胆子不小,只当是在野生动物园看动物。可真进到深山老林里,夜半三更,没有半点灯火的环境下,人类对黑暗、野兽以及未知的恐惧,会抑制不住的散发出来。 幸亏身旁还有其他村民,众人互相鼓励、安慰,抱团取暖,才能一次次抵抗住天灾地祸、以及野兽的侵袭。 他不想浪费大伙儿的心血,又阻止不了村民们的热情。作为回报,趁着架火烤肉的功夫,他将农耕知识,一遍遍反复叮嘱。 彼时仓颉已经创造出文字,但普通人不认识,而且书写工具也不普及,民间事,还是依托口口相传。直到所有人都记熟背牢,路一朗才放心。 神农氏倒了碗酒敬他“向帝舜汇报的成绩中,有一大半都应归功于你。可你总让我报自己的名氏,我受之有愧啊。” 路一朗向来低调,并不想青史留名。而且在他看来,所学的农耕知识,本就是来自前人的累积,自己不过利用时间,做了个传声筒。 更何况,两个时代相差千年,日照温度湿度都不同,是大家一次次摸索调整,纠正细微差别,方能换来最终成功,自己不敢居功。 他打了个哈哈,回敬神农氏“我是怕被帝舜知道我这么厉害,哭着喊着要把女儿嫁给我。” 路一朗随口玩笑,神农氏却当真了,惋惜地说“你这人啊,哪儿都挺好,只是不肯成亲。我比你大四五岁,如今都抱孙子了,你却连媳妇还没有。” 古人结婚生子早,神农氏虽不过四十出头,但已经可以被称作‘老人’了。两年前有了孙辈,此后逮到机会,便见缝插针地催促路一朗。 由于性取向的原因,路一朗很烦感传宗接代、多子多福的理念。然而这趟上古遭遇,让他开始理解这套观点的由来。虽然仍旧坚持自己的信念,但也不再随意反驳他人。 他和神农氏说“我在家乡有喜欢的人。” 神农氏则不以为然“你刚来的时候说过,我记得。可这么多年没回去,她早嫁人了。” “不会。他一定会等着我。”路一朗笑得十分坚定,赶在神农氏再劝之前,用酒碗碰了碰他的,岔开话题说,“帝舜奖励农耕的赏赐,你不是都给我了么。我打算回到家乡,用这个做彩礼,娶他过门。” “那祝你得成所愿吧。” 两人相视一笑,仰脖将酒一饮而尽,恰好看到天空滑过一道金光,径直落向半山腰的殿宇。 路一朗登时惊呼“应龙回来了。” 神农氏好奇“你这么兴奋干嘛?” “啊,哦……”路一朗支吾着说,“后世书中记载,他是位大英雄,战功赫赫。我想去拜会一下。” 神农氏连连摆手,“功绩是不假,可它性格高傲,平日只和破军、天枢这些一同上过战场的武将来往。而且听我家先祖说,他不能重返天庭,也是被人族所害,因此对凡人没什么好感。我叮嘱过大伙儿,尽量不要去招惹他,你也别热脸贴人家冷屁股了。” 初代神农氏升迁为南方炎帝,自然对天庭的事十分熟悉。 路一朗望着田边一棵杂草,哀婉地说“一人过错,全族受累被追杀,日子一定过得很惨。” “谁被追杀?被谁追杀?”神农氏呆愣愣地问。 “伯氏错判应龙,全族被追杀啊。” “你听谁说的?”神农氏大为诧异,“应龙脾气是火爆,但他不会滥杀无辜啊,否则我们这些人,怎么可能放心与他为邻?” 路一朗有点懵,干巴巴地问“那伯氏……” “伯氏错判,宗庙被毁,部族所在城邑被夷为平地,这些都是真的。但追杀灭族的事,绝对没有。最多是那龙拆房子的时候,误伤到人了。” 神农氏没理由回护应龙,伯暮屿也不会拿家族清誉骗自己。两方说法大相径庭,唯一的解释,是这其中必定有个天大的误会。 路一朗本就打算拜会应龙,如今更是不得不去。 他回到家里,翻出几颗桃子样的果实,用叶子包好。这是神农氏给他的嘉果,据说可以消除疲劳。用它们做见面礼十分应景,也是为了能在应龙面前,换一个开口的机会。 与后世有身份地位的高门大户相比,应龙的殿宇不算富丽堂皇,只是占地宽广,院子、大殿都朗阔方正,墙壁白净,用料像是汉白玉,缝隙边角镶嵌着金色线条。院子里一棵龙爪槐,盘曲如龙,郁郁苍苍。 院门大敞,路一朗站在门口,扬声问“有人在么?” 等了一会儿,没有侍从出来,也没有回应,他便迈步进院,来到大殿前。 殿门紧闭,他抬手要敲门,听里面有人兴奋地说“帮禹治水的功绩,足以让你重返天庭。伯氏怕是做梦也想不到,你能再翻身。眼下倒是他,害人终害己,被罚囚禁千年。呵,活该!” 听到他们是在谈论伯氏,路一朗也顾不上该不该,站在门口屏气凝神,继续偷听。 同时心里也在盘算如果因为治水,应龙能重返天庭,了却心结,那么趁机劝他放下仇怨,或许会容易一些。 刚刚说话的人,仍旧滔滔不绝“你若是回到天庭,开阳肯定高兴,他可一直想你再教他……” “摇光,我不会回天庭的。”一道低沉的声音,打断那人的话。 原来破军星祝贺应龙治水成功,赶巧被路一朗碰上。 只听应龙顿了顿说“治水的功绩,我拿去换了伯家人的寿数。” “……什么?”摇光挑高嗓门,几乎破音。 门外,路一朗同样惊诧不已。 哪怕按照神农氏的说法,双方没有灭族之仇,但伯氏害应龙不能上天,是实实在在无可辩驳的。用如此大的功绩,去换‘仇人’寿命,这龙究竟打得什么算盘? 殿里响起急躁的脚步声,徘徊不止,配合着路一朗的心跳,砰砰作响。除了应龙,其他两位都是一头雾水。 半晌,应龙喊住摇光“你晃得我头疼。”他像哄弟弟似地说,“我不上天,你和开阳、贪狼可以下来找我啊。” “人间有什么好玩的,闷都闷死了。” 此时颛顼已经绝地天通,世间灵炁断了来源,日渐稀薄,神祇们不得不飞升入天庭。加之人类也不昌盛,大地上确实萧索孤寂。 应龙对此却没什么抱怨,笑了一声说“他不在,哪里都一样。”只是声音里,暗含些微苦涩。 路一朗忍不住将这个‘他’,与伯暮屿的先祖联系到一起。 他望着眼前紧闭的殿门,恨不得透过门板,窥探应龙此时的表情,看看那龙究竟是带着怎样的心情,说出的这句话。 “你欠他的啊?”摇光嚷道。 他是赌气,没想到应龙却大方承认“我是欠他的。原本他打算帮鲧治水,把功绩算在我头上,让我能重返天庭。谁知中间出了岔子,他不得不被冤枉,罚囚于地府千年。” 路一朗闻言忙捂住嘴,以防惊叫出声。 殿内摇光也跟着‘嘶’地一声,倒吸口凉气,不解地问“你明知道他是冤枉,还能坐视不理?这不像你性格啊。啊,我知道了……”摇光恍然大悟,“难道说,你之前闹地府、打冥王,不是要去杀他,而是、而是去救他?” “是。”应龙没有避讳,果断承认,“不过被北阴和禹拦下。他们和我讲了些事情,牵连到龙族命运,所以我只能暂时忍耐。” 应龙说完,话锋一转,声线阴冷下来,哼道“你还要偷听多久?” 。 第2章 第2章 【我没有下一个五千天了】 路一朗还没反应,就被一阵风揽进了大殿。 迎面卧榻上斜倚着个男人,身上随意罩件苍黄袍子,非绸非纱,看不出材质。腰带黑亮,隐隐有金光闪过。带子卡得不松不紧,袍襟微敞,露出小半边蜜色胸膛。 明知有外人入殿,男人却依旧低着头,眼皮半阖,手中把玩着个炉鼎造型的小物件儿。 旁边站着位银袍银甲的小将,打量路一朗问,“你是谁啊?”听声音,问话人正是摇光。 面对地位悬殊的神祇,路一朗并没有慌张胆怯。他挺直腰背,微微躬身,不卑不亢地说“我叫路一朗,住在山下。” 摇光又问“来干嘛?” “应龙神君帮大禹治水,为人间除害,所以我带了些嘉果,聊表心意。”路一朗将叶子包捧到面前。 应龙眼皮抬了抬,视线扫过叶子包,敷衍地道声‘有劳’,吩咐摇光“我今天累了,你回去吧。” “好,我改天再来找你。”破军星光一闪,消失不见,殿内只剩其余二人。 路一朗知道,这是向自己下逐客令,如果识趣,应该主动告辞。可他一肚子问题,哪里舍得走。把心一横,假装不懂对方的‘言外之意’,恭恭敬敬将叶子包放到桌几上,刻意吹捧 “我在后世的书中,见过您许多大功绩。什么擒获蚩尤,诛杀夸父之类的。还有此次帮大禹治水,锁困无支祁,您也是居功至伟。” 他故意说出‘后世’两个字,就是为了引起对方注意。果然应龙手上一顿。 路一朗见状继续说“哦,忘了介绍,我是从后世穿越而来的。” “穿越?”应龙终于抬头,正眼看向路一朗。 一双龙眼黑白分明,眼尾细长,眼睑裂阔,暗含贵气。目光谦和,像是真心在向人请教。只是过于炯炯有神,又内藏威严,目不转睛地盯视之下,让人心底发怵,不敢说半句谎话。 路一朗舔舔嘴唇,小心答道“从现在回到百年前,或者去到百年后,都能叫做穿越。” 应龙拇指在把件儿上摩挲两下,了然道“所以,你是从百年后来这里的?” “是千年后。”路一朗意有所指,加重语气,一字一顿地说。 应龙身子一缩,作势要起身。可视线在路一朗身上转过一圈后,又斜倚回去。 “破军提到‘他被囚禁千年’时,你恰好上台阶,所以故意说来自千年之后。”慢悠悠地分析完路一朗的行踪,龙眼陡然一亮,闪过一片烁玉流金,霎时变得凌厉欺人。 应龙冷声质问“你意欲何为?” 犹如刀尖抵在脖子上,路一朗不禁打个冷战。 面对如此审视,直言不讳是最好的选择,路一朗昂首,大方承认“我是听见了你们的谈话,但这只是个巧合。我真是来自千年后,也真是为了伯氏后人来找你。” 应龙不置可否,只问“我凭什么相信你。” 人家要证据合情合理,可惜路一朗‘空口无凭’。 他绞尽脑汁,边想边说“这一代的伯氏后人,名叫伯暮屿,他……嗯……对了!”路一朗灵光乍现,惊呼道,“他们是天师世家。” 原以为找到了前人后辈的相同之处,谁知应龙反问“天师?不是黄帝用来称呼岐伯的么?” 岐伯主修医药,虽被尊称‘天师’,但其含义与后世不同。 路一朗听伯暮屿提过这个人,见应龙误会,赶忙解释“几千年后,有个叫张陵的人,创天师道。后世称呼会道法、能斩妖除魔的人为天师。” 应龙闻言,猛地从塌上坐起,急切地追问“那个人,可戴着什么饰物?” 路一朗略加思索,指着自己手腕说“他有根手绳是家传的。” 应龙脸上总算破冰,露出一丝笑模样,欣慰道“果然是伯氏后人。他出来地府,见到血脉得以延续,肯定高兴。” 路一朗……高兴得太早了。 他将实情告知“但是伯暮屿死了,伯家血脉还是断了。” 犹如兜头浇下盆冷水,应龙脸色骤变,“怎么死的?” “这正是我想问你的。”路一朗干咽一下,小心翼翼地说,“我听小暮讲过,你灭杀伯姓氏族。即使侥幸存活的人,也被你施加了诅咒。” “灭杀?诅咒?我?”几个词串在一起,应龙似乎没听懂,一头雾水地望着路一朗。 这幅茫然不像是装出来的,路一朗仔细分辨着他的表情,打圆场说“小暮也是听家里人说,或许、可能、大概时间久了,传错了……吧?” “家里人?哼,一派胡言!” 应龙终于有了反应,不过反应有点大。袍袖一挥,面前桌几登时碎成粉末。 扬起的灰尘,把路一朗呛得直咳,心想果然脾气不好。 应龙显然对此说法大为恼火,愤愤不平地控诉“伯氏宗族,当真除了他以外,再没一个好货。我求太上老君传授道法,为了能让他们斩妖除魔,以便积攒福禄。还用助禹治水的功绩,换取他们后人的寿命。桩桩件件,都是为了让伯氏血脉延续。如今却说我给他们施加诅咒。” 他说着,朝路一朗横过去一眼,“你们人族颠倒黑白的本事,还真是千年如一日。” 路一朗……不带aoe的。 他不解地问“伯氏害你不能重返天庭,你为什么还要帮他家人续命?” “他总觉得自己没有娶妻生子、传宗接代,是愧对祖先。我保伯氏血脉绵延,是为了解他心结。” “那你还毁人家宗庙,把城邑夷为平地?”路一朗小声嘀咕。 “我为他着想,又不是要为伯氏族人着想。”应龙像是不明白,路一朗为什么会把这两者混为一谈。 他对毁人宗庙的事,不但毫无愧疚,甚至有些洋洋得意,“那些人不是看重祖宗么,张口闭口‘祖宗家法’,逼得他左右为难。那我索性就让他们的‘祖宗’,无家可归。” 路一朗从他的话里,大概拼凑出了三方的恩怨因果。 在以生存为目标的上古,不能繁育后代,确实算得上大逆不道。伯氏因此承受的宗族压力,可想而知。应龙身为先天神祇,自然不会理睬人间世故,加上脾气火爆我行我素,发生冲突,甚至引发悲剧,都是合情合理。 不过路一朗自认是个外人,没必要为此与应龙费唇舌,将重点转回到伯暮屿的事上。 “难道说,伯家人是把毁城毁宗庙,误传成了诅咒灭族?” “这你得去问伯家人了。”应龙阴阳怪气地奚落,“谁知道他们给后辈灌输了什么谣言。” 路一朗苦笑,失落道“可我没时间去找他们,明天就要回千年后了。” “你怎么回去?”应龙好奇地问。 “就是‘咻—’的一下……”路一朗凭空比划到一半,放弃了,垮下肩膀说,“具体的,我也解释不出来,反正就是瞬间移动。” 应龙若有所思地在把件儿上点了点,忽然笑了。 他再挥袍袖,将桌几恢复原状,招路一朗过来坐,和善地说“你送嘉果给我,又带来伯氏后人的消息,我还发脾气吓你,实属不应该。想送你点回礼,只是不知你能带何物回去?” 路一朗连连摇手,“不用不用。嘉果是神农氏给我的,我不过借花献佛。而且吃的东西也带不走,经过穿越早就腐坏了。” 说到这里,他有些窃喜,“我已经把平时用的餐具打包,还有帝舜奖励农耕,赏赐下来的礼器。这些材质不受时间影响,千年后,反而价值连城,发家致富全指望它们了。” “这样啊。”应龙点点头,随手一翻,桌上出现两个铜制小炉鼎,和他那个手把件儿一模一样。 炉鼎造型朴素颇有古风,做工精致灵巧,路一朗忍不住拿起端详,奇道“这是什么啊?” “以前黄帝铸九鼎,他看着好玩,我仿着做了几个小的,哄他开心。”应龙言语温柔,望向炉鼎的目光情意绵绵。 路一朗瞧出他对伯氏一片情真意切,想来千年囚禁于双方都是苦熬,当真是有得受了。 手中搬弄的小炉鼎,意外发出声响动,倒出一看,是堆黑乎乎甲片状的东西。 应龙恍然“原来上次蜕皮换下来的龙鳞,放在这里了。” “龙鳞?!”路一朗赶忙兜起整把,片片查看,捻撮掉黑色包浆,底下有暗金色露出来。 他举着鳞片想了想,和应龙商量“这些能给我么?我拿它们和小暮证明确实见过你,好让他相信,你没有下过诅咒。” “想得还挺周全。”应龙夸完,看看窗外,提醒他,“时候不早了,你回去休息吧,明天还要穿越呢。”说着朝路一朗肩头虚点一下,“这是用我精魄做的龙魂灯,帮你照路。” 路一朗扭脸,惊奇地瞧着肩膀上一条小龙游弋,闪闪亮亮,萌态可掬。 他顶着灯回家,一路盘算既然没有诅咒,说不定坠机真是个意外。 而且事故发生在年底,要是选择一月一日重生,不但能救回伯暮屿,还多出一年时间追查谣言来历。虽然不算完美解决,但眼下也只能如此。 路一朗将小炉鼎与那些器物打包,放在床头,只等着天亮后签到,返回现代。 【美好的一天,从签到开——】 ‘糖葫芦’按时出现,可话到一半便没了声音,透明面板也卡住不动,只露出‘’的数字,签到框被挡了个严严实实。 路一朗急了,“喂,你别现在给我卡bug啊。” ‘糖葫芦’发出一阵呲呲啦啦的电流声,像是再惧怕什么,隐晦地说[……本时代的东西,不能带到下个时代。] 路一朗以为它是在说器物,当即一把抄起包裹,紧紧抱在怀里。 他原本打算卖掉东西,换第一桶金,开个属于自己的农场,如今却说不能带,不是耍人玩么,不满地抗议道“你说东西我可以带回去的。” [我说的,不是这些东西。]‘糖葫芦’不情不愿地嘟囔。 与此同时,包裹缝隙中生出缕缕白烟,路一朗以为着火了,忙把包裹扔到床上。 烟雾越来越浓稠,缓缓勾勒出应龙身形。他负手打量‘糖葫芦’,调侃道“眼睛长得像只豆子,眼光倒是挺尖。” ‘糖葫芦’晃晃,像是在得意。 路一朗可没有他俩那么悠闲。应龙一出现,他便想明白了其中曲直有捷径,谁还会傻等千年。 他指着应龙质问“你送我回礼,是要附身在上面,送龙魂灯,是为了跟踪我的住处。从知道我要回现代开始,你就在算计我,对不对?” 应龙毫无愧色,耸耸肩,不紧不慢地说“我想知道你住哪儿,根本不用跟踪。那灯还真是为你照路用的。” 反驳不绝对,等于绝对不反驳。 路一朗只当他是承认,怒喝“你这是恩将仇报!” “你对我有什么恩?”应龙‘好心’纠正他,“我这叫不择手段。” “……”路一朗气噎,没心思跟他抠字眼儿,喘着粗气问‘糖葫芦’,“现在怎么办?” [我也不想完不成任务啊,会扣业绩的。]‘糖葫芦’弱声弱气地抱怨,偷瞄一眼应龙,无奈坚持说,[反正,他不能跟着回去。] 路一朗气得全身哆嗦,冲应龙双手合十,不停作揖,“神仙,祖宗,我拜托你!如果签不了到,回不去家,我就得再等一个五千天。” 想到十几年来的辛苦,他满腹委屈“我不是你,我会老,会死,我没那么多‘十三年’可以等。” 可惜人神悲喜并不相同,应龙对这番哭诉无动于衷。 泥人儿也有土性儿,路一朗抄起包裹,狠狠摔到地上,挑衅道“你不是想附身么,我就让你没地方附!这些东西我一样不带,就自己回去。” 大概是没料到他能如此决绝,应龙瞟一眼地上散落的器物,扬扬眉,朝路一朗竖了个拇指。不过很快又笑出声来“你以为没有东西,我就没办法了?” “什、什么意思?”路一朗警惕起来。 应龙双一眯,身形微晃,化作一道金光,直蹿入路一朗眼睛。 “东西你可以不带,身体总不能不带吧?” 。 第3章 第3章 路一朗僵硬地在胸口上按了按,几乎可以感觉到,应龙在自己身体里,游弋得十分悠闲。 ‘糖葫芦’也没遇到过这种情况,眨巴着豆豆眼,不知所措。 一个为了回家,一个为了业绩,一人一葫芦,被应龙死死拿捏住。 僵持了几秒的静默,路一朗彻底爆发,破口大骂起来“应龙!你t的……啊……” 心尖像是被捏了一下,疼得他脸色发白,捂住胸口弯下腰,额头上铺满冷汗。 屋里响起应龙的警告“侮辱神祇,天打雷劈。”随即又笑了一声,透着恶劣狡猾,“你也不用那么悲观。如今你我融为一体,看上去,还是一个人在穿越啊。” [可是两个灵魂,能检测出来的。]‘糖葫芦’小声提醒。 “这样的么?”应龙挺意外,不过没有被难住,抬爪朝路一朗天灵一点,路一朗身体立刻失去控制,软瘫瘫地滑躺下去。 即将挨到地面时,又停滞在空中,一秒后重新站立起来。外貌没有变化,但气质凛然,眼神凌厉,哪里还是敦厚温良的耕种民夫,更像是个浴血厮杀过的将军。 ‘糖葫芦’大气都不敢出,球体微微抖动,豆豆眼一刻不停地眨动。 “只是让他暂时龟息而已。”应龙像是在安慰它,一副扫清障碍的模样,摊摊手说,“现在身体里,不就只剩一个灵魂了么?” [不是这么算的,不合规矩。]‘糖葫芦’嘟囔。 应龙操控着‘路一朗’的身体,向它压近两步,手指点在球顶,止住它的抖动,轻描淡写地说“即使不能穿越,我依然可以活过千年。但是你和他,能不能活过今天啊?” ‘糖葫芦’知道,这龙不是在开玩笑。它想起人类的一个词语‘审时度势’,心中悲号……不是我不努力,是敌人太狡诈啊。 应龙像是能听到它心声似的,补充道“而且心狠手辣。” “路一朗,路一朗……醒醒,醒醒。” 路一朗抬手在耳边挥挥,呜呜嘟嘟地抱怨“别吵,让我再睡一会儿。” 上古时候,人们只能睡硬床硬枕,房屋茅舍不时还会漏风漏雨,十三年来,他没有睡过一个安稳觉。 如今身下高床暖枕,睡得人骨头都稣软了,当然舍不得起。路一朗努力把脸往被子里拱,想隔绝那道声音。 然而声音停顿了两秒后,忽然呵斥“再不起来,伯暮屿就死了。” 路一朗打个激灵坐起身,借着窗外透进来的月光,分辨出自己是在现代的家里,惊呼“我回来了?!” 他翻身趴回床上,把头埋进枕头里蹭了蹭,额角碰到个硬邦邦的东西,摸过来一看,是装器物的包裹,登时更是喜不自胜。 “‘糖葫芦’,谢谢你啊。” “它去做下一个任务了。” 然而接话的,并不是‘糖葫芦’。 路一朗听声音耳熟,对着空气试问“应龙?你也跟过来了?” “呵,真以为你们能拦得住我啊?” 想到自己被无故弄昏,路一朗心里仍旧有气,也想问应龙,是如何说服‘糖葫芦’的。 可在既成事实面前,这些追究都已没有意义,况且以这龙的性子,也未必会好话好说。 路一朗索性作罢,点开床头灯,拿过电话,时间刚过凌晨点,日期显示却是事发当天,“为什么没有回到一月一号?” “‘糖葫芦’说,因为我跟着过来,作为惩罚,只能回到今天。” 眼见计划被打乱,路一朗气得把手机摔到床上,嚷道“你耽误我大事儿了。我计划是回到年初,用这一年时间调查谣言来历。现在距离飞机起飞只有几个钟头,没时间查啊。” “冥顽不灵。”应龙数落他,“我都跟着你来了,当面去和伯暮屿讲明情况,不比你们调查来得快?” 路一朗……好像,很有道理。 “而且我算过时间,明天是他出地府的日子。我把他接来,让他们祖孙俩直接对质,比我们说一万句都管用。” 的确是更省时省力的方法,路一朗想通后,扯着耳垂嘿嘿傻笑。 应龙白他一眼,“总之,你只要阻止伯暮屿上飞机,顺利活过今天就行。” 伯暮屿的飞机是早上八点,按他的习惯,肯定是通宵打游戏,在飞机上补觉,路一朗便直接拨通电话。 谁知接电话的人鼻音浓重,像是刚刚睡醒,路一朗很意外“这么早就睡了?” “好像有点发烧。”对方顿了顿问,“你是谁啊?” 路一朗以为他睡糊涂了,报了名字,又絮絮叨叨地问“吃药了?之前跟你说过,家里的药快过期了,有没有买新的?” “还没吃药呢,一会儿我去看看,谢谢你。” 或许人在生病时很容易示弱,伯暮屿没有像往常一样不耐烦,一通客气,反倒把路一朗弄懵了。 愣神儿的功夫,应龙用龙尾捅捅他身体,提醒“说正事儿。” “哦哦。”路一朗转回话题,嘱咐伯暮屿,“你今天不能上飞机,会发生坠机事故。” “坠机……你是说从天上、掉下来?我刚才,好像梦到了。” “这不是梦,是真的。” “那飞机上的其他人,怎么样了?” “呃……”路一朗没想到他会问这个,噎了下说,“现在事故还没发生,他们都没事。其实应该报警的,可咱们没证据啊……” 他俩磨磨唧唧,把应龙惹烦了,抢过身体的主导权,命令道“先别管其他人,总之你不能上飞机,听到没有。” 电话那头微微一滞,接电话的人迟疑着问“你是谁?是……应、应……” 声音连带呼吸,一起传送到耳边,竟然把应龙的心跳搅动起来,恨不得顺着电话线,把人直接揪过来。 他死死攥着手机,屏气柔声问“你叫我什么?” “……你、应、应该是路一朗?” 应龙满心失望,闭了闭眼,强打起精神问“你在哪儿?” “龙虎山。” “我去接你,等着我。” “……好。” 挂断电话,应龙望着空气出神,心里一团困惑笼罩。其间一个影子模模糊糊,是伯暮屿还是谁?他怎么看也看不清楚。 “我觉得这事儿不太对啊。” 路一朗突然出声,打断了应龙的思绪,迷糊着问“哪儿不对了?” “小暮今天坐飞机的目的,是去龙虎山给他师伯贺寿,那么他现在应该在家里,为什么说是在龙虎山?” “是不是,发烧、烧糊涂了?” “那得烧得多厉害啊?赶紧去他家看看吧。” 应龙的说法,让路一朗也没心思计较古怪之处了。反正一个人住,不怕吵到人,火急火燎地翻身下床,到了楼下,才发现还穿着睡衣。 十二月的帝都,冷风刺骨,路一朗被吹了个透心凉,哆哆嗦嗦地跟应龙商量“先、先回去换衣服吧,不然我得冻死。而且小暮给我的护身符,还在外套兜里。” 话音刚落,他感觉胸口骤暖,热气传递到四肢,即使站在风里,也察觉不到寒冷。 “有我的至阳精气,你就是不穿衣服都不会冷。”应龙炫耀完,不忘笑话路一朗,“那些乱七八糟的护身符,有我管用么?” 路一朗撇撇嘴,反正拗不过,也不去白费力气了。 上车调整后视镜,他欣慰地看到,自己已经恢复到了岁的样子。脸似刀裁,高鼻薄唇,眉如墨漆,唯独眼睛不太像原装,好在配上这张脸,更显气宇轩昂。 驱车来到伯暮屿家,从楼下看,房间黑着灯,不知道是没在家,还是已经睡了。 上了楼,应龙急着敲门,喊了两声没有应答后,开始踹门。如此扰民的做法,路一朗生怕招来j叔叔,想要阻止他,终究慢了一步,惊动了对门邻居。 “路哥?这大半夜的,你怎么过来了?”邻居和伯暮屿年纪相仿,都是二十一二岁,平时凑在一起游戏开黑,认识路一朗。 “啊,我刚才打电话,听小暮好像发烧了,过来看看。”路一朗干笑着解释。 邻居更纳闷了,指着伯暮屿家门说“他前两天不是出门了么,没跟你说啊?” 路一朗汗毛倒竖,结结巴巴地问“他、他去哪儿了?” “龙虎山啊。说是什么长辈过生日,去贺寿了。” “……” 路一朗脚步虚浮,浑浑噩噩地下了楼,站在楼门口,呆愣了几秒,急匆匆地掏出手机,反复确认“日期、时间都没错,但事情怎么全变了?” 他再次拨通伯暮屿电话,传来的却是关机提示音。路一朗茫然地望向四周,念叨着“我到底回没回来啊?是不是做梦啊?小暮去哪儿了?” “他不是说在龙虎山么?去那儿找啊。”应龙看不上他这六神无主的劲儿,不耐烦地说。 路一朗也知道该去龙虎山,可他现在对飞机有心理阴影。应龙提出开车去,更让他为难。 他是典型的‘两点一线型’选手,拿了驾照只在市区里开,连到天津的短途都没跑过。 应龙向来不懂‘胆怯’,遇到会畏缩的人,便气不打一出来,索性决定自己飞去。 他足尖点地,腾空而起,可升高不到半米,眼前一黑,整个人摔趴在地上。 “咳咳——”五脏六腑仿佛都摔挪了位置,路一朗缓了半天,勉强撑地起身,揉着胸口抱怨,“祖宗,能不能打个招呼啊。我血肉之躯,禁不住你这么摔。” 应龙助禹治水十几年,又马不停蹄穿越到现代,元神本就有损。而此时距离绝地天通,早已过了几千年,人间无灵炁可供自然采纳。他们身上沾染的那些,远远不够修补损耗,因此施不出大招。 路路断绝,应龙开始烦躁。他急于找到伯暮屿,不止是为澄清谣言,更是因为那副声音,犹如把钩子,勾得他生出股迫不及待的冲动。 他的无措,换来了路一朗的炫耀,拖着长音,得意洋洋地说“还有高铁啊。你看,最早一班是点多,离现在五个钟头。我回家换身衣服,收拾东西,刚好赶得及。” 如今的人间界,早已天翻地覆,不再是应龙熟悉的样子。 他没有蛮横地争辩,全权交由路一朗处理,自己暂时陷入尘封,抓紧时间修补元神。 路一朗先是订了去鹰潭的车票,又给伯暮屿发消息,反复叮嘱‘不要上飞机,开机后回电话’,然后调转车头往家的方向开。 原本有应龙的精气护体,他感觉不到寒冷,可开着开着,后脖子总隐隐有风刮过。以为是车窗漏风,他左右寻摸,余光瞥到右肩,顿时打个冷战,那里好像有什么东西。 他战战兢兢地望向后视镜,镜子里映出个人影,衣衫褴褛,趴在他肩头伸着长舌,一下下舔着他脖子。 与此同时,妖物也抬头看向后视镜,双方目光相撞。妖阴恻恻地笑笑,亮出尖细长爪,直刺入路一朗后脑。 。 第4章 第4章 灵炁是修炼的基础,路一朗他们自上古回来,沾染的天然灵犀,虽不够修补元神,却能招惹妖鬼觊觎。 他听伯暮屿讲过,这种长舌利爪的妖物名叫‘傲因’。《神异经》里记载,它们‘伺人独行,辄食人脑’。所以伯暮屿会给他护身符,预防独自走夜路时被缠上。今天来不及带,偏偏还倒霉遇上了。 傲因长爪入脑,路一朗疼得大叫,边扒拉肩膀上的东西,边喊应龙“祖宗!你醒醒啊。” 慌乱间,方向盘拖把,车子直冲过绿化带,撞上人行道旁的树,吓坏了一旁工作的环卫工人。 应龙自我尘封,五感不甚灵敏,因此没有提前察觉。受到路一朗心念连通,发现到被‘偷家’了,顿时勃然大怒。 他分神化出龙形,双翅撑开,叱喝道“畜生找死。”龙爪快似闪电,一把擒住瑟瑟发抖的傲因,团吧团吧,塞进嘴里。 龙形回归身体,感觉到后脑有液体流下来,潮湿粘膩,大概也能猜到是什么。 应龙伸手磨平被爪子刺出的小孔,一抬眼,看到一个人拄着扫把,傻愣愣地望着自己。 环卫工人是来帮忙的,目睹这匪夷所思的一幕后,吓得连跑都忘了。 应龙不想伤害他,也不想暴露身份,眼波流转,一道金光直入对方眼中。再打个响指,环卫工如梦初醒,完全忘记了刚才所见。急匆匆靠到车旁,问他要不要叫救护车。 车子被撞变了形,身体卡在座位间动弹不得,如果此时用神力挥开,应龙怕自己会因耗损过重,彻底陷入昏迷。 在一个陌生人面前丧失意识,他是无论如何都不能接受。含糊‘嗯’一声,任由环卫工喊人来帮手。 环卫工极其‘积极负责’,把、打个遍,又拿过他的电话,边翻找‘最近通话’边说“还是通知一下你亲戚朋友吧。” 撞车后,路一朗已经晕了,眼下局面只能靠应龙自己应付。可他不了解人间界做事流程,只好默不作声,甚至带着点傻气,瞧着对方忙前忙后。 由于伯暮屿关机,环卫工只好拨打第二个号码,名字显示‘魏哥’。 魏哥全名魏亚林,和路一朗是多年好友。听明白情况后,立刻赶到医院,迎面撞上‘路一朗’一瘸一拐地从检查室出来,身后跟着护士又拦又劝。 魏亚林上前把人截住问明情况,原来‘路一朗’不肯处理伤口,也不做检查,一个劲儿急着要走。 魏亚林向护士表明身份,揽着‘路一朗’坐到走廊长椅上,抚着他肩膀安慰地问“什么事儿这么急,跟哥说,我去处理。” 能寒冬凌晨从床上爬起来,可见他与路一朗关系亲近,应龙便把要找伯暮屿的事,讲了一遍。 魏亚林知道自己哥儿们痴心一片,但瞧瞧‘路一朗’身上的伤,数落道“那先把伤口处理了啊,回头再感染。而且你这样,也上不了高铁啊。” 应龙一下急了,攥紧魏亚林胳膊,“那怎么办,我怎么找他?” 目光逼人,犹如把刀子,明晃晃地抵在面前,盯得人心里发怵。魏亚林下意识后仰,磕巴着说“大、大不了赶、赶下一趟呗。” 听到还有转机,应龙心里一松,放轻手劲。 魏亚林揉着胳膊,看一眼旁边的护士,连哄带骗劝他“你先去检查,清理伤口,我再给小暮打电话。” 应龙向来吃软不吃硬,人家和颜悦色的说话,他不好再发作,不情不愿地,跟着护士重返检查室。 过了一会儿,医生拿着张纸出来,对着纸面百思不得其解地嘟囔“怎么有两条心电图啊?不会是机器老化了吧,还得再测一遍。” 魏亚林接过图纸,看着一条平直,一条波动的两段线,再回忆刚才‘路一朗’的眼神,不由得打个寒颤。 他拨通另外一个人的电话“大毅,你去接一下叔叔阿姨吧。” 江毅和路一朗同宿舍不同系,是很好的哥儿们。他按照魏亚林的吩咐,估摸着路父路母起床了,才打电话过去通知老两口。 三人来到医院时,路一朗正在输液。路母飞扑向儿子,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不停询问,路父在一旁不时插上两句话。 江毅同路一朗打过招呼,又观察了他一会儿,朝魏亚林使个眼色,两人前后脚出了留观室。 “我看路儿挺正常的啊。”江毅问,“哪儿不对了?” 魏亚林也很困惑,“现在是正常,可刚才他瞅我那一眼,我就觉得他不是路儿。” 他们不知道,检查时路一朗醒了。应龙不耐烦医护的询问,索□□给他,自己去闭目养神,因此才没察觉到异常。 说话间,医生眉头紧锁地过来,将重新检测的心电图纸摊到他们面前,“还是两条线,而且这次都有起伏。” 诡异的一幕令人毛骨悚然,魏亚林和江毅对望一眼,同时飞身奔回留观室,正听到‘路一朗’叱问“现在几点了?” “点多啊,怎么,你饿了?”路母没注意到‘儿子’黑沉着脸。 应龙没理她,继续问“高铁要开了吧,还不去找伯暮屿。” 屋里顿时鸦雀无声,只有路母轻微的一声抽气。 路一朗赶忙低头捂嘴,假装咳嗽,极小声地嘀咕“你别在我爸妈面前提小暮啊,他们不同意的。” 原来他在确认了自己的心意后,便开始拒绝父母安排的相亲。过分抗拒的态度,让老两口感觉蹊跷。连番旁敲侧击、暗中观察之下,知道了伯暮屿的名字。 老人家一时很难接受,但也没有彻底闹翻脸。一方不提,一方不问,保持着微妙的默契,都等着对方先改变心意。 眼下应龙大咧咧地问出来,打破了平衡,众人纷纷看向路父。 果然,路父沉下脸,哼一声说“你都住院了还想着他,就是他搞得你神魂颠倒,才撞车的吧?” 稍作联想,应龙猜到根由,‘同性相爱,家人反对’的老旧戏码,犹如往事重演,重重戳到他痛点。 重新抢回身体主导权,他抬头死死瞪着路父,恶狠狠地说“你们人族还真是上千年都没变过,顽固不化。” ‘儿子’竟然敢训斥自己,路父瞬间火撞顶梁门,根本没留意他说了什么,嗓门高上两度吼回去“有这样跟你爸说话的么?” 应龙哪里容得别人对自己大呼小叫,双眼微眯,危险地盯视着路父。 魏亚林他们见状,忙将老两口拉离开‘路一朗’身边。 江毅颤巍巍地指着他问“你、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会有两条心电图?” 其实不需要图纸证明,老两口这会儿已经瞧出,眼前这人,绝不是自己那个温顺和善的儿子。 路母激动地要应龙交还儿子,路一朗虽然不能支配身体,但好歹还能说话,连声安慰母亲。 一派凄风苦雨,骨肉分离的惨状,瞧得应龙一愣一愣的。他没打算占据路一朗身体,只是在人间界行事,有副人皮比较方便。 他耐着性子对路母说“借你儿子用两天,等找到伯暮屿,就把他还给你。”说完拔了输液针头,起身往屋外走。 路过众人时,路父一把扯住他,“你现在就从身体里出——呃——”下一秒,他就被抵在了墙上。 一只手紧掐住他咽喉,修长小指点在人迎穴上。‘路一朗’脸上没什么表情,但目光之凌厉,气势之凶残,让人毫不怀疑,他会将路父撕成碎片。 江毅和魏亚林冲上来,想把人拉开,可‘路一朗’周身笼起一团淡金色屏障,透明犹如琉璃,其中浮游着一条条似龙似蛇的生物。屏障滑不溜手,一碍上说不出是烫是冰,针扎一样。 两人不敢再碰他,在一旁又是劝慰,又是吓唬。身体里,路一朗也是哀求不断。 应龙从善如流,很快松手,任由路父顺着墙壁下滑,魏亚林眼疾手快,上前把人搀扶住。 应龙本意不想伤人,完全出于自我保护的应激反应。然而这番举动在其他人看来,绝对是危险行为,医生小声让护士去报警。 应龙耳聪目明,虽然听不懂‘报警’是什么意思,但看护士哆哆嗦嗦,偷偷往外溜,猜到她是要喊帮手。 事到如今,一两句话也解释不清,他干脆找个简单粗暴的办法,让所有人暂时闭嘴。 龙眼闭合,再睁开,眼中一片烁玉流金,金光发散,蹿入在场的每个人眼中。霎时间,一切大呼小叫,统统消失。 所有人僵立在原地,脸色木然,看傻了路一朗。他质问应龙“你要干嘛?” “清除掉他们的记忆,省得日后问起来,你不好解释。”应龙倒像是在替他着想。 “那、还能恢复么?” 应龙觉得路一朗多余一问,对着墙上一面镜子,不解地歪头“毁掉的东西只能重建啊。至于能不能恢复原状,就要看你重建的本事如何了。” 路一朗借镜子的反射,将每个人一一看过,忧心忡忡地问“对他们会有什么影响么?” “我怎么知道,我又没被封印过。”应龙很不耐烦,催促道,“你先跟我去高铁站。” 他说完便往屋外走,却惊讶地发现,路一朗居然凭意志,抢夺回身体的控制权,双手死死扒住门框。 行动被阻挠,是应龙最不喜欢的事。沉下脸,目露凶光,逼视着镜子里的人。 路一朗毫不示弱,同样凶巴巴地回瞪,愤怒地控诉“你借我的身体穿越到现代,却不问我愿不愿意。你封印他们记忆,也不问他们愿不愿意。自作主张,一意孤行,其实你骨子里,压根就是自私自利。” 应龙听完,不怒反笑,“我又不认识他们,为什么要替他们考虑?” 他眼中闪过一道寒光,带着警告威胁道“路一朗,我让你活着是对我有用处。如果你成为阻碍的话……” “那你弄死我啊!”路一朗豁出去地吼道。 “好。”应龙从牙缝里挤出个字,分神化出龙形,‘呼’的一声张开双翅。龙爪缓缓伸向路一朗,点指到天门穴。阴鸷目光犹如利刃,硬生生往人骨头缝里钻。 指甲坚硬,冷若寒冰,路一朗全身一凛,不自觉地后仰。 此时他心中只有一个念想,绝不让应龙如此跋扈。 他猛地侧头,堪堪避开龙爪,躬身发力,向龙身狠撞过去。 周遭陷入一边黑暗,一声电话铃,坚持不懈响彻空中。 。 第5章 第5章 ‘叮,叮叮——’电话铃声不绝于耳。 路一朗猛地睁开眼,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床上。室内收拾得干净整齐,但没什么生活气息,根据家具摆设判断,应该是酒店民宿之类的房间。 他反手从枕头下摸出手机,按了延时按钮,重又闭上眼,心里哀叹——又梦到应龙了。 三年前他出了场车祸,之后这条龙便不时入梦,每次都是杀气腾腾。 古书记载中,唯有应龙生翅,可路一朗实在想不起来,自己是如何惹到对方的。因为他失掉了一段记忆,与车祸相关的一切,都记不起来了。 他曾在里发现一张到鹰潭的车票,是车祸前一个小时内购买的,所以推测,自己可能是要去赶高铁。可赶高铁,又为什么会穿着睡衣。 当年第一个赶到医院的,是好友魏亚林,但老魏同样不知道前因后果,只是被他电话喊去的。至于后到的父母以及江毅,更是一头雾水。 路一朗出院后,去过一次鹰潭,发现龙虎山坐落在这里。一进入景区,莫名涌起股冲动,总感觉有个人在等他。可在山脚下住了一个月,也没找到自己想找的。 之后他开始从旅游vlog里寻找灵感,但凡哪个地方能带给他触动,便会赶到那里,或走马观花,或住上段时日。 跑的地方多了,对行程路线、风土人情都极为熟悉,逐渐成了自驾游的行家,在圈子里混出些名堂,不少人会主动来找他搭伙。 路一朗为人亲切,办事妥帖周全,每次团里发生大事小情,都由他来处理解决。久而久之,到成了领队一样的存在。 闹钟再次响起,项目提醒上显示文山州普者黑。这是今天行程的目的地。 路一朗翻身下床,进到浴室洗漱。用冷水冲过脸,他抬眼与镜中的自己对视半晌,伸手抚摸镜面,水渍顺滑而下,扭曲着面部线条。 他歪歪头,问镜子“你是应龙么?” “我怎么得罪你了?” 没有人回答,镜中人同样歪着头,眼神迷惘。 路一朗自嘲地笑笑,扯纸巾擦干脸,快速收拾行李,与团员们汇合。车队开了五六个钟头,直到下午四点多,才到达预定的民宿。 普者黑是近两年兴起的网红地,路一朗来过三四次,每次都住固定的民宿。平时是老板罗甘德亲自迎接,今天却只有伙计。 问过才知道,上午有位客人入住,老罗怕他路不熟,带他进山了。 路一朗挺意外,通常游客需要带路,罗甘德都是交托伙计,今天竟然亲自出马,看来对这位游客很热情啊。 办理完登记入住的手续,伙计告诉路一朗“晚上篝火晚会的位子,已经帮您预留好了。” 云贵两省少数民族居多,几乎每个月都能赶上个‘节日’。 今天是苗族的‘四月八节’,为了纪念带领族人,反抗外族侵略的民族英雄亚努而设立。贵阳是主会场,声势很浩大。至于普者黑开办篝火晚会,不过是乡镇政府,为了增加特色旅游活动而已。 路一朗道过谢,让大伙儿放好行李,带着他们赶到晚会现场。 两三座山峰中间,围出一片开阔平地,是晚上表演用的主舞台。中央已经架起火堆,等天再黑一些,就会点篝火。外围围了一圈矮桌和毡毯,桌上摆好了水果和小零食,专门招待预定的客人。 和他们同时到场的,是一队身着苗族盛装的演员。满头银饰,眼花缭乱,团里两个小姑娘,眼睛都看直了,叽叽喳喳商量着,想穿上拍照,发朋友圈嘚瑟一下。 两人眼珠一转,瞄上路一朗,毕竟在她们眼里,‘路哥’没有办不成的事儿。 既然是出来玩,路一朗也不想扫她们的兴,领着她俩,找到负责演出的管事,希望对方能通融通融。 起初管事不太愿意,怕剐蹭碰坏细小银饰,不好协商赔偿问题。 路一朗发挥出三寸不烂之舌,先是假模假式地吓唬小姑娘,威胁弄坏银饰就把她们押下来。又让她们发朋友圈时,记得标记地点。女孩们也挺机灵,甚至保证还会发vb、空间,总之会大力帮忙宣传。 三个人一唱一和,把管事人逗笑了,同意带她们去试穿衣服。 姑娘们欢蹦乱跳地跟着走了两步,齐刷刷回头,脆生生地喊“谢谢路哥。” 路一朗忍着笑,朝她们挥挥手,听到身后有人拖着长音说“哟,路哥又给姑娘们献殷勤呢。” 来人名叫余鹏,二十来岁年纪,穿着红白杂纹的衬衫,扣子敞开两颗,露出脖子上挂着的金属吊牌。 这次他单独旅行,女朋友没有跟来,便存了‘艳遇’的心思。谁知碰上路一朗,比他更帅,能力更强,吸走了团里姑娘们的全部注意力。因此逮到机会,他要对路一朗阴阳怪气两句。 其实,路一朗压根儿对异性没兴趣,觉得余鹏多少有点大病在身上。只当这人不存在,连个眼神都懒得给,转身回到座位,任由余鹏干在当场。 天色暗下来,随着一声吆喝,场地中央的篝火堆,‘呼’一声燃起来,晚会正式开始。 少数民族大多能歌善舞,少不了对山歌的环节,苗家称作‘赶歌场’。男男女女对站两排,唱了两首炒热气氛后,有一小队盛装苗家女,端着酒盏,走向矮桌来敬酒。 苗家敬酒讲究个‘高山流水’,路一朗不想被人当猴耍,提前做手势拒绝,并朝余鹏那边丢过去个眼神。 敬酒的人心领神会,直奔余鹏而去,站在他面前唱段劝酒歌。苗家女清秀水灵,笑意盈盈,余鹏看得眼发直,伸手要去接酒。 敬酒人却闪躲开,“我们苗家的酒,不能让客人自己动手。”说着将酒盏递到余鹏唇边。 余鹏刚挨到酒盏,立刻又聚来五六个敬酒人。几人手中酒盏,一个挨着一个的沿边儿,犹如瀑布层叠,酒水顺溜而下,正是苗家的‘高山流水’。 敬酒人暗中调整酒盏位置,余鹏只得跟着伸脖哈腰,极其狼狈。周围人看着,哄笑成一团。 路一朗嘴角轻瞥,端起桌上的酒一饮而尽。刚放下酒盏,一缕暗香飘过。说不清是花香还是果香,其中隐约缠绕着淡淡地腥膻。路一朗猛然间心跳加速,血脉偾张。 一位苗家女子,飘飘然跪坐到他身边,端起酒坛又倒了一盏。纤手托起盏底,轻抬至路一朗唇边,娇柔婉转地说“客人,喝了我这一盏,一起快活可好。” 她长得不算国色天香,但一颦一笑透着股子媚气。深紫色眼线画到眼角处,斜里挑出一丝,妖妖娆娆,勾人心魄。 路一朗只觉困意上涌,眼皮重得几乎抬不起来。他闭着眼努力摇头,缓缓说“我不喝酒。” 女子笑得更加娇媚,手又往前挨近了些,柔声低语哄着他“喝了吧……喝了,我们好一起……” 然而她话没说完,就感觉一道视线犹如利刃,抵在自己勃颈上。 路一朗直愣愣盯着她脖子,像是要透过皮肤,直视埋在下面的血管。 只需要轻轻用力,便能戳破管壁,让鲜红血液喷薄而出。那血会是什么样的味道呢?甘甜,醇厚? 路一朗不禁浮想联翩,女子却已瑟瑟发抖。 她意识到自己居然成了猎物,在注视下不敢轻举妄动。僵直两秒,猛地蹿起身,惊恐地瞪着路一朗。 男人依旧半睡半醒似的,仰头与她对视。眼神迷离,还带着点委屈,仿佛在埋怨她为什么要跑。 ‘当啷’一声,酒盏丢在桌上,洒出来的酒星儿溅到脸上,惊醒了路一朗。 周遭空气恢复了清新,胸口那股躁动也平息了,他若有所思地望着女子,落荒而逃。 “路哥,你看,好不好看?!”去试衣服的女孩们回来,把手机递到路一朗面前,欢欢喜喜地问。 路一朗深吸口气,打起精神,接过电话翻看照片,嘴上不忘打趣她们“又是滤镜,又是美颜,能不好看么?” 可看着看着,他察觉到不对劲,点着自己眼角,比划着问“你们这儿,沾得什么啊?” 女孩们擦擦眼角,手指蹭上一抹紫色,“哦,阿紫姐姐给我们画的眼影,说是用这里的花汁凝成的,纯天然,无添加。” “阿紫?”路一朗把名字念过一遍。 “诶,就是那个姐姐。” 顺着女孩们的指向望过去,路一朗看到逃走的苗家女子,正拉起余鹏往场外走。 。 第6章 第6章 篝火晚会进行到,演员们拉起观众,纷纷到场中间起舞。没人注意到,一男一女匆匆穿越过人群,往大山深处而去。 阿紫拖着余鹏,进入两座山间的狭缝地带。余鹏昏昏沉沉,如同行尸走肉一般。 路一朗望着他俩,心中暗想取那样一个名字,对方到底什么人?还是说她根本不是人? 好奇心爆棚,他起身要追,两个女孩却拉住他,欢快地说“路哥,我们去跳舞吧。” 路一朗最不喜欢被人阻挠,猛回头恶狠狠地盯着女孩。 他人如其名,朗目疏眉,一双眼黑白分明,眼尾略长,是不太常见的‘龙眼’。平时藏锋,温和亲切,一旦动怒,便盛气凌人。 女孩像被烫到一样,倏地缩回手,战兢兢地看着他。 路一朗收敛凌厉,换上副温和笑容,似乎在和她们商量“那边太偏了,我过去看看,咱们团的人最好别出事。”语气则是完全不容置疑。 女孩们哪敢说个‘不’字,忙不迭地点头,目送他离开。 循着阿紫的行径,路一朗跟着进入山谷狭缝。厚厚的山体,遮挡住外面的喧闹声,如同开启了降噪模式。 两侧山峰投下阴影,只留出中间细细一条小路,月光洒在上面清冷阴凉。一人一影孤零零走在其中,但凡胆子小一点,都会掉头离开。约莫走了两三百米,前方一潭池水波光粼粼。 两个人在水边缠绵相拥,余鹏闭眼伏在阿紫肩头,阿紫搂着他,手指在脖颈处流连,仿佛一对亲昵恋人。 路一朗抱胸而立,似笑非笑地瞅着他们。 阿紫似乎有所察觉,扭过头来见到是他,立刻慌道“你、你来干嘛?” “阿—紫—”路一朗回味似的,把她名字慢慢念了一遍说,“狐者,先古之□□也,其名阿紫。” “呸!那是你们人族写来编排我们的。”阿紫不服气地嚷道,“我们叫阿紫,和你们叫‘狗蛋儿’一样,不过是个名字,怎么就和□□扯上关系了?” 路一朗朝她怀里的余鹏扬扬下巴,“你现在干嘛呢?” “……”阿紫噎了下,松手任由余鹏滑到地上,嫌弃地拍拍手,辩解道,“我是吸食他的精气,又不是要□□他。” 路一朗只想验证它是不是人类,既然有了答案,懒得再多争辩,敷衍地应声“好好好,不是□□。你换个人吸吧,他是我团里的,要是出了事儿,我这边挺麻烦的。” 阿紫以为自己听错了,一字一顿地问“你在教我做事?!” 原本她的目标是路一朗,看出这人惹不得,才退而求其次找上余鹏。现在居然连‘替代品’都不许她碰,当即火冒三丈,怒道“我已经放你一马了,你还要来多管闲事?” “你放我一马?”路一朗差点乐出声。 浓浓地不屑,让阿紫感觉妖生受到了侮辱,咬牙切齿地说“你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随着说话,她褪去人类外形,原身是一只巨大白狐。月光照在它皮毛上泛起银光,配上尖细锋利的两只爪子,令人胆寒。 路一朗却是在想,把它抓回去当宠物养,哄人开心也挺好。 可是,要哄谁呢?他低头沉思。 毫无畏惧,甚至轻视的态度,激怒了阿紫,‘嗷呜’一声飞扑过来。 爪尖即将碰到胸口时,男人周身笼起一团淡金色屏障,透亮如琉璃,其中浮游着一条条似龙似蛇的生物。 路一朗是偶然间发现,在遭遇危机时,身体会自动触发保护屏障。他想过追查来历,但始终没有头绪。而且这东西对自己没有伤害,还能面对危险有恃无恐,久而久之,也懒得去管了。 思绪被打断,让他很不爽,抬眼盯着阿紫微微皱眉,沉声呵斥“畜生,滚开。” 男人眼中有流金划过,身后腾空升起一条模模糊糊的影子,如龙似蛇,笼罩住阿紫全身,仿佛下一秒便会将它吞噬。 一股浓稠的血腥气直冲脑门,阿紫吓得毛发都支棱了起来,不住哆嗦着倒退。 好在影子稍纵即逝,气味也跟着散尽无踪。眼前的路一朗,仍旧像个普通人。 阿紫惊魂未定,戒备地瞄着他问“你到底是什么?” “……我是,什么?”路一朗觉得莫名其妙,自己当然是个人啊。可要回答时,似乎又不那么‘理直气壮’。 他眯起双眼,反问阿紫“你觉得,我是什么?” 明明是句询问,听着却像警告,仿佛要是真答了,下一秒就会男人被灭口。 阿紫哪里还有心思管他身份,眼下只想逃跑,偷瞄着旁边的山体,后腿暗中撤出半步。 即将发力的瞬间,耳边传来破风声。后脑被重重击到,阿紫大叫一声,四肢吃不住力摊在地上,两只前爪抱着脑袋,不停打滚。 路一朗面对它站着,看得清楚,一道黑金色光线,自峡谷深处蹿出打中了它。随着光线缩回去的方向,有脚步声跑来。 不想被人察觉到自己的‘与众不同’,路一朗收起保护层,捂住胸口,后退两步,夸张得大喊“哎呀,疼死了,疼死了。” 阿紫恨恨地斜眼瞪他……这么会演么? 跑来的人,是个二十多岁的男孩,穿牛仔裤灰色卫衣,背着双肩包,寻常的游客打扮。 他看看现场环境,立马有了判断,怒气冲冲地呵斥狐妖“畜生,你敢伤人!” 阿紫……不能换个词儿么? 男孩手腕一抖,黑金光线再度飞出,紧紧缠住狐狸腰身。他拽住绳子往自己方向带,另只手两指并拢,直奔阿紫额间。 不过阿紫极为灵活,飞行在半空仍能变式。腰腹用力拧动身子,擦着男孩指尖,翻转到他背后落地。前肢随即将人环住,利爪抓向他面门。 “小心……”路一朗话还没喊出口,只见男孩稍稍后仰,脚跟着地,向前一撮,宛若条鱼般滑开。 一脱离钳制,他立刻扭身脚尖点地,腾起大半个身高,将绳子从狐狸脑袋上套下去,挥动几圈重又缠上。待落地后手臂一震,将阿紫高高抛起。 路一朗以为,他会把狐妖狠狠甩到地上。男孩却微微卸力,放落的力道轻了许多。阿紫摔得不重,趁势滚地几圈,滚脱了绳索的束缚。 路一朗不悦地瞥男孩一眼,他很烦感关键时刻手软的人,透着妇人之仁,不成气候。 阿紫起身,调整呼吸,眼珠转来转去,观察着从哪里能逃出生天。同时心中暗骂自己,怎么出门不看黄历,惹到两个煞神。 见它身形微晃,路一朗猜出它的意图。刚想提醒,就听‘哗啦’一声山石塌落,男孩手中绳索,甩到阿紫发足方向的山壁上,预判了它的预判。 路一朗眉头一挑,心想这人虽然心软,眼光判断还是在线的。 阿紫顿时懵住,停步微滞。电光火石间,男孩抢身到了近前,二指硬戳戳点中它眉心。指尖升腾起白烟‘呲呲’作响,伴随着狐妖的叫唤,回荡在山谷之中。 这场人妖打斗行云流水,男孩动作爽利矫健,看得人赏心悦目。路一朗暗赞‘漂亮’,甚至连瘆人的惨叫声,也让他身心舒畅。 不一会儿喊声渐消,男孩从兜里掏出个黑色布袋,在雾气中晃了两晃,烟雾争相恐后涌入。 直到把白烟收纳干净,他扎紧袋口的金色粗绳,将袋子放回背包。手腕晃抖两下,黑金绳索自动缠回腕子。 原来武器竟然是一根手绳。 男孩走到路一朗面前询问“你没事儿吧?”声音清透,如冰块撞击瓷片,叮当作响。 他身型单薄纤细,卫衣像是大了一号,空荡荡套在身上。 面部线条极为柔和,月光之下,仿佛随时会虚化掉似的。五官轮廓不深,唯独一双眼,点漆般黑亮清明。眉宇间隐隐有股病气缠绵,恹恹的,招人心疼。 路一朗脑子‘轰’得一声,急急可可地问“你叫什么?” 男孩愣了半拍,回答“伯、伯暮屿。” “……伯……嘶,啊……”路一朗捂住后脑,手支着膝盖弯下腰,不住倒吸凉气。 车祸在他后脑处,留下了个指腹大小的伤痕,每当想仔细回忆过往,那里都会发疼。伴随抽搐,眼前还会浮现出个模糊身影,像隔着层磨砂玻璃,瞧不真着眉眼。 而今天,抽搐变成了钻心的疼痛,眼前的影子却清晰了。 突如其来的状况,让伯暮屿有些无措,忙问“是不是那畜生伤着你了?” 他伸手要去检查伤势,路一朗下意识去挡。 手腕相交,伯暮屿反绕一圈,搭上路一朗脉门,手指轻点两下,脸色即刻大变。一改刚刚的关切温和,加重手劲喝道“走舍?” 腕子犹如被铁钳钳住,五根手指如同五条冰柱,整条小臂像是被冻麻了。 路一朗忍痛抬头,脸上一片茫然,“你说什么?” 伯暮屿拽着他手腕,往自己方向带,严肃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开始走舍的?” 路一朗弯着腰,平衡不稳,被带了个趔趄。 他本来后脑就疼,又没头没脑地被质问一通,火气‘腾’地上来。甩开对方的手,直起身,往前压近一步怒道“什么走舍?你说什么呢?” 的身高,贴身站在人眼前,很有震慑力。伯暮屿被逼得小退半步,仰着头,目光在男人脸上来回审视。 大概是看出对方没有故意装傻,伯暮屿脸色稍有缓和,解释道“走舍的意思就是说,你身体里,还有另外一个灵魂。” 。 第7章 第7章 伯暮屿的话对路一朗来说,是个不小的冲击。联想到梦境,以及身体的变化,他怀疑那个灵魂,很可能是应龙。 对方究竟何时进入身体,和三年前的车祸有没有关系? 路一朗心绪翻涌,脸上依旧是云淡风轻。 即使伯暮屿给他的感受不同,但两人见面不过五分钟,还算陌生人。没摸清对方底细,他绝不会率先摊牌。 路一朗微扬起下巴,摆出副居高临下的姿态,重新夺回主动权,反‘审问’起伯暮屿来“你是什么人啊?怎么懂这些东西?” “我是天师。” “天师?”路一朗屏气问,“你住在龙虎山?” “我是在山上长大的,但是现在不住那儿。” 伯暮屿老老实实一问一答,路一朗却是在想另外一件事。 去往鹰潭的车票,想要找寻的人,会不会都来自于身体里,另一个灵魂的期盼。 想到对伯暮屿的微妙好感,未必出于本心,对方‘天缘注定’的人,更可能不是自己,路一朗胸口涌上股憋屈感,空落落地,仿佛为他人作了嫁衣裳。 语气不自觉得酸溜溜起来“哟,原来是天师啊,难怪身手这么利落。我得谢谢你的救命之恩啊。不过……”他话锋一转,“就算你是天师,也不能说怎么样就怎么样吧?你说我身体有另外一个灵魂,总要拿出实锤来啊。” 通常被走舍,原身多多少少会产生些异样,伯暮屿试着引导他回想“你的脾气秉性,喜好习惯,和以前有没有不同?” “没有。”路一朗答得极为干脆。 其实伯暮屿探脉时,只检测出这人体内多了一道精魄,并非阴气,不符合邪祟夺舍的症状。 自己没有十足把握,当事人又矢口否认。他不能强迫,只得好声好气地商量“我把它从你身体里逼出来,你就能看到了。” “从我身体里……”路一朗瞧瞧自己,又看看伯暮屿,挑着眉问,“你打算对我动手动脚?” 这话本是不假思索脱口而出,可他语气太过轻佻,倒透出一股子不可描述的味儿。等回过劲儿来,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找补了。 伯暮屿耳尖微微泛红,急道“我真是为你好。” 两人正僵持着,峡谷深处又有人跑来,是个白白胖胖圆圆滚滚,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他拖着沉重步伐,跑到两人面前,撑着伯暮屿肩头,呼哧带喘地匀气。 路一朗认出,这人竟然是民宿的老板罗甘德,惊讶道“罗老板?” “小路?”罗甘德同样意外,“你怎么在这儿?” “今天不是四月八节么,我带团里的人过来,还是让你给订的位子呢。” “哦哦,想起来了,想起来了。”罗甘德拍拍脑门,“这两天慌得……呃,我是说,忙得晕头转向的。” 明明是说‘慌’,却忽然改口,路一朗有所察觉,不动声色地指着伯暮屿问“伙计说你给客人带路,去景区玩了了,就是他吧?” “啊,是、是他。嘿嘿,没想到在这儿碰上,这不是巧了么。”罗甘德干笑着应和。 他们来的方向,根本不是旅游区,伯暮屿也非寻常游客,罗甘德没有实话实说。 看来彼此都有秘密,路一朗对自己隐瞒真相的做法,也就更加心安理得。 他冲伯暮屿扬扬下巴,“原来同住一家店啊。介绍下,我叫路一朗,玩自驾游的。” “路、路一朗……?”伯暮屿直接楞在原地。 三年前他到龙虎山贺寿,半夜突发高烧,迷迷糊糊间,好像有个人给他打过电话,名字也叫‘路一朗’。 对方命令他‘千万不要上飞机’,语气十分强横,理由是会发生坠机事故。而恰巧在前一天,伯暮屿梦到了坠机。 高烧来势凶猛,又找不到病发原因,探脉时测出两条脉络,隐隐有夺舍的势头。张家天师怕他被邪祟入侵,施法保住他魂魄,好在第二天,另一条脉便消失了。 此后病情反复缠绵,他一直处在浑浑噩噩中,休养了大半个月,才彻底好转。 再开机时,收到一条消息,同样是叮嘱‘不要上飞机’,并要他回电话。然而伯暮屿再打过去,号码却成了空号。 他望着路一朗,不停琢磨打电话、发短信的人,到底是不是他?‘路一朗’这名字不算常见,真会是巧合么? 探究的眼神,让路一朗挺不自在,幸好罗甘德发现余鹏,无意中帮忙解了围。 路一朗趁机躲开伯暮屿的审视,到余鹏身边,用鞋尖踢了踢他胳膊。 余鹏醒过来,见到两个人附身盯着自己,跟围观下葬似的,顿时打个激灵,噌一下从地上站起来。哆哆嗦嗦地环视周遭,颤颤巍巍地问“这是哪儿啊?我、我怎么在这儿?” “你不记得了?”路一朗故意探他口风。 “我记得她们灌完我酒,又有个挺漂亮的女的过来,非要跟我喝,之后……不记得了。”余鹏边回忆边说。 既然他不知道后面的事儿,路一朗索性信口开河“那女的骗你过来玩仙人跳,她同伙躲在这儿。幸亏我们遇上,把他们赶跑了。” 他怕狐妖的事引起恐慌,故意编个瞎话想遮掩,谁知余鹏闹着要报警。 路一朗不耐烦地指指表盘,“你看看现在几点了,报了警,全团陪着你熬夜录口供,起因就是你见色起意?” 这会儿已经十一点多了,全团十来号人,等全部录完天都亮了。 余鹏当然知道这么做招恨,况且他自己都说不清楚,和那苗家女子到底发生过什么,只能吃下哑巴亏,蔫头耷脑不再反抗。 路一朗白他一眼,往山谷外走,听到身后伯暮屿喊“路一朗,你……” 以为他还要揪着‘走舍’的事说,本就没彻底消下去的火气,呼地又涌上来。路一朗回身大喝“有完没完?”虎啸龙吟一般。 在场的三个人全被震住,谁也不敢再出声。 伯暮屿站在月亮地里,手指紧抓着裤腿,仿佛真的做错事一样,局促不安。 路一朗觉得他脸色更白了,瞬间埋怨起自己,怎么又没压住火,非要吓唬他。 他示意其余两人先行离开,走回到伯暮屿面前。 伯暮屿微微侧身,戒备地瞄着他。 生怕再把人吓到似的,路一朗放轻声音,和颜悦色地说“我昨儿晚上没睡好,白天开了六七个钟头的车,晚上又遇到这么多事,现在脑瓜子都嗡嗡的。你还跟我不依不饶的,我火气能不大么?” 这话说得像是解释,又像道歉,可听到最后,反而成了埋怨。 伯暮屿过于善长‘自我反思’,立刻道歉“对不起啊。” 路一朗偷偷压了压嘴角,大度表示“我知道你是为我好,但这事儿太突然,你容我缓缓,好不好?” 他推一下伯暮屿肩膀,边往峡谷外走,边‘循循善诱’“咱们同住一家店,你还怕我今儿晚上跑了啊?” 此时要是再不同意,反倒成了‘不依不饶’,伯暮屿懵懵懂懂地点头同意。 其实他喊住路一朗,是想问对方,当年有没有打过电话。可照目前的情形看,路一朗显然不认识自己,便没有再问的必要。 两人从山谷中出来,与大部队汇合,一同回到罗家民宿,各自进房休息。 伯暮屿今天灵炁消耗过大,调息了一个钟头,总算恢复精神,脸色红润了一些。他在屋角结好阵法,从背包里翻出黑色布袋,将狐妖放到阵中。 乾坤袋里绣着八卦阵符,束缚着阿紫转身都难。重获自由后,它伸个懒腰长舒口气,笑嘻嘻地对伯暮屿说“摔我那一下没舍得下狠手,看来你这人心挺软的。” 此时它身体已经变小,粉团子似的,玉雪可爱,九条尾巴在身后摇摇摆摆。 伯暮屿总感觉,自己似乎抱过这样一只狐狸,当时才没一下子摔死它。可明明他这辈子,从没养过跟宠。 阿紫蹦跶够了,开始得寸进尺,瞄着伯暮屿挑衅道“放我出来,不怕我跑了啊?” “你试试呗。”伯暮屿学着它反呛回去。 阿紫被刺激到,伸爪子去碰结界边缘。顿时如触到针尖一样,前爪连同半个身子,都麻得没了知觉。 它嗷叫一声收回爪子,不可思议地问“你跟谁学得布阵啊?”又怀疑地摇摇头,“不对,能布出这么绵密阵法的人,起码有上百年的功力,你太年轻了。” 伯暮屿笑而不答,敢放它出乾坤袋,就是自信它逃不出阵法。 别家修行,都是身死道消,而伯家的道行,会有一部分渗透在血脉之中,直接传给后人。可以说他家每一代,都是集前人之累积,直接出生在别人的终点线。 阿紫对阵法起了兴趣,研究过四壁上细小繁杂的符纹后,咋舌道“你这阵很像上古神祇的手法。他们飞升之后,地祈散仙可没这个水平。” “神祇飞天之后?”伯暮屿一愣,“他们不是一直都住在天上么?” “当然不是了。”阿紫摇头晃脑地卖弄起来,“以前他们和人类一样,都是住在大地上。颛顼绝地天通,人间灵炁渐消,那些神祇才不得不飞升的。” “……?” 。 第8章 第8章 古书上说颛顼绝地天通,是防止再有蚩尤下界,挑动三苗作乱的事情发生。如果真像阿紫所说,神祇原本与人族同住大地,那又来‘下界’一说?阻隔天地的意义何在? 伯暮屿端着粥碗,边吃边想。 那边罗甘德送来宵夜后,蹲在阵法前观察着阿紫,兴致勃勃地说“我还是第一次见到活的九尾狐呢。” 阿紫看出他真身,拿腔作势起来“吾等青丘贵胄,岂是尔等这般草木精怪寻常得见。” 时至今日,狐族地位已大不如前。即使‘青丘’一脉名头响亮,罗甘德也没什么敬畏之心,调侃道“青丘又怎么样?不一样为非作歹,惹人憎恶。” “呸,那是他们人族编排我们!”阿紫顿时炸毛,“我们本是上古灵兽,‘太平则出而为瑞’,‘王者仁智则至’,没听说过?不是有道君王,还见不着我们呢。” “有道君王?”罗甘德奚落它,“国破家亡,民不聊生,商纣可是太有道了。” 阿紫更急了,龇牙咧嘴道“子受自己要争人王之权,得罪了昊天,偏偏赖到我们身上。把妲己说成是被我们附身,写成话本到处传。之后汉人打不过胡人,便暗搓搓地‘借狐讽胡’,害得我们神格受损。” 罗甘德惊讶“原来其中这么曲折?你们岂不是成了背锅侠?” “当然了!妺喜,褒姒,杨贵妃,哪个不是男人搞乱江山后,推出来背锅的?还强行附会跟我们有关。” “嗯,人族真是太坏了。” “就是!” 一妖一怪齐刷刷望向伯暮屿,怒目而视。 没想到喝了半碗粥的功夫,自己居然成了屋里的公敌。伯暮屿眨巴眨巴眼,问阿紫“今天的事儿,是你的错吧?” “对啊,怎么也不能吃人啊。”罗甘德立刻倒戈。 阿紫……你到底哪头的? 它扭扭身子,尾巴跟着晃了晃,“我今年刚修炼出第九条尾巴,精气消耗大,吸他些精气补充能量,又不是要吃他。” 伯暮屿不听狡辩,通知它“晚些时候,青丘会来接你回去。” “回去要被长老罚,得关上百年呢,你这人怎么铁石心肠啊。” 伯暮屿……刚才是谁说我心软的。 “你都活了上千年了,还顽劣不堪,面壁思过也应该。” “你年纪轻轻,做事这么一板一眼,老气横秋。”阿紫有句回句。 伯暮屿不跟它废话,转问罗甘德“那个人没事吧?如果有什么后遗症,我一起报给青丘。”他故意吓唬阿紫,重重说,“罪加一等。” 阿紫也怕余鹏真有大病小灾,连累自己受罚,紧张兮兮地望着罗甘德。直听到老罗连声说‘没事儿,没事儿’,才嘟囔一句“胆小鬼。” “他是普通人,遇到这种情形难免害怕。” 听伯暮屿向着自己族类说话,阿紫哼一声,用尾巴盖住脑袋,不再理他。 罗甘德打圆场笑道“其实普通人也不是个个胆小,小路就不怕它呀。” 这话勾起伯暮屿心事,他问老罗“您和路一朗很熟悉么?他一直……都是这样么?” 罗甘德以为路一朗那声吼,把伯暮屿吓着了,安慰道“小路脾气是有点大。可只要不违他的意,招他不痛快,平时人还是很好的。而且热心肠,安排处事也周全。” 想到罗甘德和对方认识这么久,都看不出有什么变化,伯暮屿不禁怀疑,是不是自己灵炁耗损过重,导致判断出现了问题。 两人说着话,没注意到一旁的狐妖,正瞠目结舌地望着他们。 阿紫心想‘这俩是瞎的么?那个路一朗哪里是脾气大,分明不是人脾气?!’ 它想提醒,再一转念,伯暮屿害自己被罚囚禁,活该让他吃点苦头。索性盖上尾巴,继续装睡。 吃完宵夜,伯暮屿将一个叠成三角形的符纸,递给罗甘德,“刚才我灵炁不够,怕阵法有缺漏,明天再去检查修补一下。黄昏时候如果没赶回来,您把这符烧了,混在鸟食里喂青耕。” 他特别叮嘱“千万不要让游客伤到青耕。” “放心,我懂。”罗甘德应声离开。 待到半夜,窗台渐渐笼起一团雾气,一位青衣老妇自雾中走出。伯暮屿猜到她来接阿紫,抬手将结界一面掀开。 阿紫见机扭身子要跑,老妇手疾眼快将它捞回,二指凭空绕上两圈,又在狐嘴上比划一下,骂道“畜生,这次回去,定要将你关上五百年。” 阿紫口不能言,在心里腹诽……就t不能换个词儿啊? 老妇看看结界,又打量伯暮屿问“小哥可是姓伯?” 伯暮屿很纳闷,“您认识我?” “我认识你家先祖。彼时我才修炼出五条尾巴。”老妇笑笑,回忆过往,“蒙他引见,我家二姐才得以到西王母座下为仙侍。又得指点,为人王大禹与女娇做媒,再延千年神格。他可是青丘的大恩人呢。” 先祖与狐族渊源如此之深,大大出乎伯暮屿意料,阿紫也是第一次听说两家关系。它有些后悔,想提醒伯暮屿,小心路一朗,可嘴被封住出不了声,只能不停挣拧着身子。 偏偏伯暮屿以为,它想挣扎逃脱,幸灾乐祸地冲它挥手道别。 阿紫气得在心里诅咒‘你早晚得让姓路的,吃得渣都不剩。’ 送走两只狐狸,伯暮屿上床睡觉,迷迷糊糊间,口鼻处像是有绒毛扫过。 一低头,自己竟然坐在一片草地上,怀里抱着一只白狐。身型比阿紫还要小一些,身后摇晃着五条尾巴。 终于逮到机会rua毛,伯暮屿大喜,抚着小狐狸的背,一刻不停地摩挲着。 小狐狸愁眉苦脸,嘟着嘴,无精打采地问“我什么时候才能像姐姐那样,去侍奉西王母啊?” 伯暮屿琢磨要如何安慰它,耳边一道低沉男声,抢先调侃“你先长齐九条尾巴再说吧。” 小狐狸顿时泄了气,算计着“还要等上四五百年呢。” 战甲鳞片哗楞楞一阵响,说话的男人紧挨着伯暮屿坐下,一只手随意支在他身后,另只手向他怀里伸过来。 伯暮屿以为他也要揉搓狐狸毛,谁知对方却是覆上自己手背,大手干燥略带粗糙。 远处有侍者婢女,端着酒器餐食经过,伯暮屿怕人笑话姿势暧昧,想缩手躲开。 可刚拉开些距离,就被男人箍住手,拽了回来,不悦地吓唬他“躲我?” 伯暮屿不敢再动,任由两只手绞缠在一起。他向来体虚怕冷,男人身上的热气,源源不断涌过来,笼罩着他全身,四肢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再闻着对方身上,似有若无的淡香,更是神定心安。 不过今天的味道里,掺杂了一丝尘土腥。伯暮屿问“不是对阵么?这么快结束?” “蚩尤龟缩,根本不敢应战。”男人嗤笑,把话题转回到小狐狸身上,“喜欢它啊?我跟狐王要了,咱们抱回去养,好不好?” 伯暮屿撇撇嘴,“它顿顿离不开肉,我可养不起。” “让它改吃素。” 小狐狸闻言,回头冲男人呲牙,被弹了脑门,委屈巴巴地窝趴回伯暮屿怀里,用尾巴盖住脑袋。 伯暮屿笑出声,‘警告’男人“二公主做了西王母的仙侍,狐族升了神格,你以后别总对人家下手,还没轻没重的。” “不过是个侍从,再升也高不过我去。”男人满不在乎,随即又好奇,“西王母干嘛要收只狐狸?” “二公主一直希望借神祇之势,提升青丘一族的神格。今日西王母来赴宴,我抱它去见。西王母瞧它玉雪可爱,当场同意了呗。”伯暮屿越说越得意。 男人轻笑一声,抬手在他后脖颈上揉捏着,“整天瞎管闲事。” 能助他者达成心愿,伯暮屿才不理会对方地揶揄,仰着下巴自己开心。 “今儿又因为什么设宴啊?”男人有一搭没一搭地问。 “狐王要招女婿……”闲话一出口,伯暮屿立刻后悔,恨不得把舌头咬下来,当没说过。 果然男人身体一僵,捻着他后脖子的手指,加重了力道,贴着他耳边沉声问“所以,轩辕氏带你来?” 伯暮屿想替自己申辩,小声嘟囔“我也是来了才知道的。” 男人捏着他下巴,强掰起他脑袋,双眼微眯,警告道“你敢。” 目光相撞,伯暮屿打个激灵,挣扎两下醒过来,发现自己仍旧躺在床上。 梦中男人丰神俊朗,一双眼黑白分明,内藏威严。 伯暮屿转转眼珠,茫然地喃喃“……路、一朗。” 。 第9章 第9章 伯暮屿搞不明白,为什么会梦到路一朗,不过却越想越委屈。 他根本不知道狐王要招女婿,是被莫名其妙带去的,结果对方不问青红皂白,摆出一副捉奸的架势。 一天到晚总这样,各种飞醋乱吃! 伯暮屿‘哗’地掀开被子下床,噼里啪啦地洗漱完,背上包出门,和梦里的‘罪魁祸首’撞个正着。 院子里一棵矮树上,蹦跶着只喜鹊,路一朗看得兴起,忽然感到身后怒火滔天。一回头,见伯暮屿愤愤地瞪着自己,惊道“干嘛啊?大早上谁招你了?” “你……”发出个音节后,伯暮屿醒过闷儿来,这是现实不是梦境,赶忙话锋一转,直愣愣地问,“你昨晚睡得还好吧?” 路一朗……你肯定不是想问这句。 他胡乱应付一句说“我给我朋友打过电话,他们确定我的行为举止,没有任何异样。” 毕竟身体里多了外人,路一朗还没心大到不管不顾,连夜给魏亚林和江毅打去电话,问了一大通,把江毅烦得直骂“你丫从来都这狗脾气,熊德行。” 他告诉伯暮屿“大毅和我是大学同学,十年交情,认识魏哥也有六七年了。” 伯暮屿这下没话了,总不能说人家一出生就在‘走舍’吧。 他在那里冥思苦想,路一朗心里也在不住盘算外人认为他没问题,是看不到变化和梦境,自己绝不能掉以轻心。了解越多心里越有底,防备才能周全。 他假装玩笑,实为试探“你们这个全靠猜啊?看不见摸不着的,怎么让人相信啊?” “其实,可以种追踪符。”伯暮屿犹豫着说。 想不到真有办法能检测,路一朗奇道“你昨晚上干嘛不说啊?” 伯暮屿瞄他一眼,透着委屈,嘟嘟囔囔地像是抱怨“昨天晚上你那么生气,说了怕你怀疑我图谋不轨。” “……”想到自己当时反应过激,路一朗失笑,扬扬手示意抱歉,让他把拿东西出来。 伯暮屿从包里掏出个半透明的小盒子,里面放着张黄色符纸,同样叠成三角形,只是材质不太像纸品,微微透明,阳光下还有些反光。 “把它种在你身体里,如果另外一个灵魂有异动,这里会报警。”伯暮屿点开手机上一个,伸到路一朗面前。 然而路一朗的注意力,都被那双手吸引了过去。 手指修长笔直,骨节分明,干净透亮的皮肤下,隐隐泛起淡青色筋脉。圆润的腕骨上,一条黑褐色手绳,不松不紧地卡着。 绳子旧旧的,多处有细微磨损,风格偏粗狂,和伯暮屿的气质不符。但又有种古怪的契合感,仿佛是天生长就在这双手上的。 路一朗看着手绳眼熟,尤其是中间串着那块饰物,很像自己手里保存的‘龙鳞’。 车祸之后,他在家里发现了一包器物,其中两个铜制小鼎炉,做工格外精巧。另有一把黑黝黝,硬邦邦的片状物,散落其中。 经过碳检测,东西材质竟然是四五千年前的青铜,古董店老板当即提出收购。检查的时候,其中一个器物底部,粘了两块片状物。 古董店老板问是什么,路一朗脱口而出‘龙鳞’。其实他也拿不准,不过老板当他信口开河的眼神儿,刺激到路一朗,当即和人家论起上古历史。 尤其是黄帝与蚩尤的逐鹿之战,他讲得栩栩如生,令人身临其境。铜鼎制作的细节,说得也如亲手做过一般。 古董这行,有时就是在比谁能忽悠,加之建国后,不时有龙显身的传闻,老板真就被他说服了。 路一朗为给自己正名,没想从甲片上赚钱,因此每片只开价一百万,当做赠品。 他不愿意张扬,怕银行转账被追查,提出要求现金交易。仿佛为了应证他的担心,在老板筹钱的几天里,不时有人打电话来询问,想再收购其他器物和‘龙鳞’。 因此路一朗在交易完成后,果断注销掉电话号码,切断和古董商的所有联系。保存好小炉鼎和剩下的鳞片,以备不时之需。 今天在伯暮屿手上见到,不禁好奇来历,抬抬下巴问“挺特别啊,哪儿买的?” “啊?”伯暮屿摸着绳子说,“家传的啊。” 想到天师行儿里,有个稀奇古怪的东西,镇宅护身很寻常,路一朗便没再多问,将话题转回到符纸上,“这个要怎么种啊?” 伯暮屿打开盒子,示意他自己来拿。 路一朗刚碰到符纸,一股白色气流便从指间升起,顺着手掌,沿小臂缓缓上蹿,围着他全身绕了两圈后,化作无影。 上多出个绿色呼吸光点,伯暮屿给他解释“有异动的话,光点会变红,还有警报提示。一般情绪激动的时候,最容易出现异常。” “所以,你打算再惹我生气?”路一朗调侃。 伯暮屿白他一眼,将盒子收回背包。 路一朗不放心,还想知道最坏结果,“如果它一直没动静,和身体里长了只寄生虫,有什么区别?” 伯暮屿怕他不当回事儿,郑重警告“它毕竟是有意识的,所以会有‘醒过来’的危险。一山不容二虎,它要占领你的身体,肯定要吞噬掉你的本体灵魂。” “吞噬掉,我?”像是听到了好玩的事儿,路一朗笑起来,“凭什么被吞噬掉的是我不是它?” “……啊?”头一次遇到有人这么问,伯暮屿甚至不知该说他‘自信’,还是‘自大’。 “能进入你身体的,一定是非常人的东西,而你只是个普通人。” 伯暮屿试图让他了解‘走舍’的危害性,却被路一朗反问“所以我低它一等?” “……我没说你低它一等啊,我只是说那些东西有法力,而你没有,会吃亏的……”伯暮屿一着急,说话有点语无伦次。 路一朗瞧他手舞足蹈,力图辩解的样子挺好玩,笑呵呵地按住他肩膀,“行行行,我知道你不是那个意思。” 他将伯暮屿转个身,往院子大门外推,“反正它现在还睡着,要真醒了,不是还有你这天师保护我么。对了,你今天要去哪儿玩啊?要不要跟我们一起?” 人家故意扯开话题,伯暮屿不好再坚持。而且在不确定灵魂究竟是什么,实力如何之前,冒然出手,的确有可能伤到路一朗。 他心里纠结这事,不过脑子地随口说“我还是去峡谷。” “还去?” “啊……是……”伯暮屿支支吾吾地回答。 看出他有意隐瞒,路一朗便不多做打听,站在大门口,微笑挥手,叮嘱他小心。 等人走远了,路一朗渐渐收回笑容,掏出手机,对着屏幕挑挑眉,自言自语地说“吞噬掉我?呵,试试看呗。” 晚饭时候行程结束,旅行团回到民宿,余鹏见罗甘德在训一个伙计。等老罗走后,他八卦兮兮地凑过去问。 原来平时伙计们会自制弹弓打鸟儿玩,偏偏今天罗甘德勒令他们都收起来。 土质弹弓在城市里绝迹多年,余鹏看得手痒,接过弹弓,从地上捡块石子。搭上皮筋拉开后,正瞄准到路一朗的后脑勺。 眼见他要回身,余鹏怕误会,赶忙胡乱转换方向。手劲儿一松,石子飞出,不偏不倚,正打中一只喜鹊,落在路一朗脚边。 鸟儿的体型很像喜鹊,但没有喜鹊毛发黑亮,喙和眼睛、尾巴都发白。 路一朗早上对着它研究半天,好奇是什么品种,因此印象很深。见被打死了,横一眼余鹏,嫌他招猫递狗乱惹祸。 对于自己‘百发百中’的手法,余鹏也很意外,尴尬地问伙计“你们养的?” “昨天飞来的,不过老板叮嘱给他喂食。” 要是罗甘德非说这鸟是民宿养的,按破坏财物算,自己还得赔钱。余鹏觉得晦气,打发伙计去问怎么处理。 老罗一听鸟儿死了,大惊失色,跑过来对着尸体狂拍大腿,叫着“坏了坏了。” 路一朗意识到事情不简单,靠过来问“怎么了罗哥?这鸟儿很特别么?” 物以稀为贵,但凡沾上‘特别、珍稀’这种词儿,意味着价格不菲。 余鹏警觉起来,装着不以为然地说“一只喜鹊能有多特殊,顶天了几百块钱,我买两只赔你。”他防备罗甘德狮子大开口,故意提前说定价格区间。 然而老罗没心思跟他讨价还价,慌手忙脚地掏出手机,拨通号码,铃声却是从大门处响起的。 伯暮屿站在那儿,奇怪地看看手机,又看看罗甘德。 罗甘德本意是要通知他。可这会儿见到人,再想起昨晚人家特别叮嘱过,自己还把事情搞砸,反倒张不开嘴了。 察觉出气氛不对,伯暮屿歪头往人群中间看。挡着他视线的几个人自动让开,露出地上鸟儿的尸体。 伯暮屿后脊梁骨蹿上一股寒气,双手死死掐住大腿。脑子开了锅似的,争先恐后冒出的每个水泡,仿佛都在问他“怎么办啊……” 。 第10章 第10章 伯暮屿拖着脚步穿过众人,蹲在鸟儿尸体旁,难以置信地望着眼前一幕,不停抓紧裤脚又松开。 半晌,他轻手轻脚地抄起鸟儿,掐个法诀点到它身上,再松手,尸体依旧软趴趴地瘫倒在地。 血迹蹭到他手指上,淡淡一抹很刺眼。 路一朗看着,喉头滚动两下,俯身蹲到他身边,哄着说“我再给你买一只。” “买不到的。”伯暮屿缓缓摇头。 余鹏生怕他以此为由,要更高的价格,急着嚷道“什么叫买不到?不就一只喜鹊么,还能卖出天价来?” 罗甘德知道鸟的重要性,顾不上得不得罪住客,怒道“你连句对不起都不说,还有脸在这儿吼。” 昨天晚上,余鹏见到老罗和伯暮屿一起出现,这会儿又看路一朗安慰伯暮屿,索性将他们划到一伙。 指着老罗骂他开黑店,指着路一朗,说他故意带人住黑店,双方串通,为了赚旅行团的钱。总之是怎么难听怎么骂。 这番骚操作,彻底把路一朗惹急,蹭地站起身,阴沉着脸呵斥“你说什么呢?” “怎么了?我这么说了,你还敢动我?”余鹏叫嚣着,挺着胸膛往前凑合。 然而他还没到路一朗近前,胸口就被推了一把。伯暮屿挡在两人中间,冲他怒目而视。 余鹏立刻转换目标,指着伯暮屿鼻尖。要骂的话还没出口,手腕已被对方死死钳住。 伯暮屿扯着他胳膊向外侧掰,余鹏站立不稳,伯暮屿趁势,朝他下盘扫上一腿。电光火石间,余鹏已经重重摔躺在地。 咽喉被伯暮屿单膝抵住,他全身酸软,使不出力喊不出声,只能拼命挣扎。 周围的人都吓楞了,纷纷退避三舍。 其实伯暮屿也有点懵。他从小接受体能搏斗训练,不和普通人动手是规矩。可看到余鹏冲着路一朗去,几乎是发自本能地出手。 等回过神来,见余鹏脸色泛白,意识到自己违反了规矩。不过他没打算道歉,只是松开力道,任由余鹏连滚带爬,远远退开。 路一朗凝视伯暮屿的一举一动,眼前幻化出另一幅场景。 空旷的山野之上,少年背身而立,垂下的衣袖微微抖动,昭显出他内心的恐惧。然而面对一群凶神恶煞,他依旧柔而不屈,极力支撑着单薄纤弱的身躯,试图阻挡住汹汹铁骑。 路一朗想看清少年的样貌,后脑的伤疤此时隐隐作痛,将他扯回到现实中。 眼见伯暮屿要离开,他也顾不上疼,一把将人拉住,低声问“这鸟儿不是喜鹊吧?” 伯暮屿犹豫着点下头。 周围人好奇地朝他们张望,路一朗索性把人拽进自己房间,直截了当地问“它死了,对峡谷里的东西有没有影响?” 伯暮屿更诧异了“你怎么知道峡谷里有东西?” “老罗带你去的地方,根本不是旅游区。连着两天都去,肯定是有东西勾着你。之前不问,是看你不想说,省得尴尬。” 伯暮屿听完,咕哝句“你眼真尖。” 事到如今,没必要再隐瞒,他面色凝重地说“峡谷里有只犭戾兽。” 见路一朗面不改色,只缓缓点了点头,不禁心里佩服,这人还真是临危不惧。要知道,当初接到天师局分派任务,知道这里有上古凶兽时,伯暮屿可是着实紧张了好一阵。 然后他就听路一朗很认真地问“犭戾兽是啥?” 伯暮屿一口气噎在嗓子眼……不是无惧,是无知啊。 “乐马之山,有兽焉,其状如汇,赤如丹火,其名曰犭戾,见则其国有大疫。” 听完伯暮屿背诵的《山海经》原文,路一朗想象着犭戾兽的样子,总觉得在哪儿见过。 他不说话,伯暮屿又误会了,小声嘟囔“你不会又没听懂吧?” 小天师瞥着嘴角,眼神儿里透着嫌弃,路一朗瞧见却不恼,反倒乐呵呵地凑近半步,赔笑着说“文言文都还给老师了,只能麻烦你这个小老师,再教教我咯。” 嬉皮笑脸的劲儿,把伯暮屿逗乐了,清清嗓子正色道“犭戾是上古凶兽。其状如汇,是说它体型像刺猬,通身火红,出现的地方会爆发瘟疫。” “和那只鸟有什么关系?”路一朗又问。 伯暮屿干脆一口气说完“它叫青耕,青色的青,耕种的耕,能抵御瘟疫。我用它做阵眼结灵煞,消除犭戾兽体内邪灵。可现在青耕死了,只困不消,不能治本。” “围而不打,早晚是个祸害。”路一朗接话。 普者黑是旅游区,眼下又是旺季。人流量大,密集度高,传播速度快。万一出了纰漏,后果不堪设想。 意识到问题严重,路一朗收起玩笑,问“有什么办法补救么?” “我会向中心报告,让他们派同门再带一只青耕来,只是需要几天时间。”说到这里,伯暮屿有些庆幸,“好在那边不是旅游景点,平时不会有人去,而且犭戾兽距离谷口也很远。” 路一朗好奇,想知道犭戾兽是不是和自己想象的一样,兴致勃勃地问“我能去看看么?” “不行,太危险了。”伯暮屿断然拒绝,“犭戾兽是瘟疫的源头,周围被感染的空气,吸到一口都可能致命。你不能去!” 虽然他是为了自己着想,但路一朗并不高兴,“老罗不是去了么?” “他……嗯……他没跟着进去,就是,就是站得挺远的。” 伯暮屿一个劲儿东拉西扯,反倒招起路一朗疑心。他突然问“你怎么知道天坑里有犭戾兽?” “有人上报监控中心啊。” “谁啊?” “……”伯暮屿之前没防备,听到追问才醒过闷来,对方故意在套自己话。 他不会说谎,又不想未经允许,随便透露老罗的身份,纠结得不行,一下下抠着身下靠的桌子边儿。 路一朗垂眼,看看落下来的细小木屑,提醒他“抠坏了得赔人家。” 伯暮屿只得停了手,踌躇两下一仰脸,蛮横地说“内部机密,不能随便讲。” 路一朗……就强行机密呗? 他‘哐’一声也靠上桌子边上,低头望向地面,用鞋尖一下下在地上蹭,阴阳怪气地说“那算了,不麻烦你了。” 伯暮屿猜到他的意图,警惕地问“你要偷偷摸摸自己去?” “我干嘛偷偷摸摸啊?”路一朗气笑了,挑衅道,“光明正大地去,你拦得住我么?” 伯暮屿搞不懂他在执着什么,哀嚎道“你干嘛非要去啊?” “凭什么你带他去,不带我去?”路一朗气他把自己和罗甘德区别对待,小孩子胡闹似的蛮不讲理。 两人并排靠着桌子边儿,对着赌气。 到底还是伯暮屿性子软一些,拗不过去,狠狠地叹口气,警告路一朗“要去也行,但你必须听我的,不许乱走乱碰。” 他五官柔和,即使板着脸也架不起气势,最多只能吓唬幼儿园小朋友。 路一朗心里憋着笑,乖巧地连连点头,“你不让我干嘛,我绝对不干嘛。寸步不离地跟着你,好不好?” 伯暮屿眯眼看他……我怎么就那么不信呢? 第二天一早,路一朗让民宿的伙计临时充当导游,带团去湿地公园。他看看阴沉的天色,叮嘱伙计“今儿天不好,玩完早点回来,有事赶紧给我打电话。” 等团队出发后,两人向峡谷进发。有一搭无一搭地闲聊,七拐八绕,话题还是回到了‘走舍’上。 路一朗问伯暮屿“你说它会影响到我的喜好、习惯,具体是哪些方面呢?” “好像哪方面都有。你自己有没有感觉啊?” “我以前吃甜粽子,现在吃咸粽子,算么?” 伯暮屿被难住了,“这也太具体了吧……” 路一朗纯粹是逗他玩,忍着笑问“如果剔除掉它,是不是属于它的习性,也会被剔除?比如说,我能重新吃回甜粽子?” “当然了。”伯暮屿认认真真地给他科普,“习性啊,记忆啊,反正只要是属于它的,都会在剔除之后消失。” 想到保护屏障万一属于另个灵魂,随之消失的话,路一朗真有点舍不得。 按照典籍中的记载,应龙有许多大功绩,是个正面人物。路一朗觉得,如果体内真是这条龙,至少不是个祸害,应该不会存心伤害自己。 可他毕竟了解有限,便拐弯抹角的,想和伯暮屿多打听一些。 “你让其他天师再带只青耕来,难道《山海经》里提到的动物,你们那儿都有?” “当然不是。青耕是益兽,天师局能豢养。至于其他凶兽,只能靠各地上报的消息追查。” “应龙算不算益兽啊?” 伯暮屿听到问话,停下脚步,诧异地望向路一朗,眼中掺杂着些许恐惧,“你问他干嘛?” 路一朗被他的反应惊到,干笑两声,缓解气氛,“……随便问问啊。它不是挺有名的么,传说中的上古战神。” “战神?呵。”伯暮屿冷笑,少见得阴沉下脸来,眉宇间满是厌恶,“叫它战神,不过是因为它杀得多。嗜杀成性,不通人世。” 从这幅咬牙切齿的态度推测,双方肯定是有深仇大恨。 然而路一朗不明白,为什么会有股隐隐的委屈,从心底不断翻涌上来。 。 第11章 第11章 沿着注入水潭的河道,两人默默前行。 一路上毫无风景可言,要不是有人带着,路一朗在经过水潭后就会返程。看来伯暮屿判断的不错,一般游客是走不到犭戾兽面前的。 同时,他也在留意伯暮屿的情绪变化,发现对方呼吸逐渐平缓,步速也降了下来,估计火气已经消了。可也正是因为分心,路一朗总感觉自己好像忽略了什么。 走了将近二十分钟,伯暮屿指着前方说“到了,犭戾兽被我封在山洞里了。” 前方山壁犹如被挖掉一块,缺出一个大洞。洞口笼罩着浓厚的雾气,其中隐约闪烁着红光。等再靠近些才看清,红光居然是一个巨型八卦阵图,将洞口密密实实地封挡起来,看上去十分震撼。 路一朗转头打量伯暮屿,诧异地说“前天晚上你脸色那么差,是因为布了这个阵?” “嗯,差不多吧。”伯暮屿含糊应生声。灵炁耗损固然是一部分原因,和他天生体质虚寒,也脱不了干系。 他扯着路一朗,借一块突出的岩壁,遮挡住两人身体,往洞里稍稍指了指,悄声问“你能看见么?” 路一朗慢慢探身,扒着岩壁往里看。洞穴中央,一只刺猬大小,通身火红的小兽,正急躁地转来转去。 受阵图所限,它走不上几步,便会被弹回原地。始终离不开一平方米大小的范围,小兽气得一个劲儿龇牙咧嘴。 单看样子,犭戾兽不算凶恶,但邪祟之气,由内而外无形散发。只这么瞧着,路一朗胸口就一阵阵的烦闷厌恶,很想上前呵斥一顿,呼吸不由得重了几分。 与此同时,一股冰凉凛冽,顺着皮肤传递过来,瞬间遣散掉烦躁,让人重又神清气爽。 路一朗低头,见伯暮屿握着自己手腕,安慰性得轻拍了两下。 这令他精神大振,报之一笑道“我没害怕……”话音未落,一个念头猛然闪过。他赶忙歪着身子,再往洞里张望。 犭戾兽身旁有水光晃动,一道水流从洞里流出,蜿蜒不绝,方向正是通向峡谷口。 终于意识到忽略了什么,路一朗面色凝重,对伯暮屿说“这里是潭水的源头啊。” 瘟疫顺着水流蔓延,潭水已经变成了毒水。原以为高枕无忧,想不到早已大祸临头。 伯暮屿倒吸口凉气,嗓门不由自主地挑高“那怎么办啊?!” 犭戾兽听到动静原地跃起,转了半个身子,双眼通红,阴鸷地盯向他们。 伯暮屿一阵瑟缩,推着路一朗靠回到岩壁后,整个人贴在对方怀里。脸色愈加惨白,闭着眼,睫毛颤巍巍地抖动。 路一朗低头审视他,悄声问“你害怕?” 三年前高烧期间,伯暮屿常在半睡半醒中,梦见上古凶兽吃人的场景,真实得能闻见浓重的血腥气。此后一旦要面对兽类妖物,他都会紧张。前两天来修补阵法,他一直努力控制,尽量不去正眼看犭戾兽。 天师以除魔卫道为己任,理应无所畏惧。要是让人知道自己骨子里惧怕,其实挺丢脸的,所以他一直没敢告诉任何人。 被点中心事,伯暮屿有点不好意思,想从路一朗怀里挣脱开。 然而一双手抚上他后背,轻轻用力,反将他按回怀里。 路一朗俯到耳边,低声哄着说“别怕,有我呢。” 男人身上传递过来缕缕热气,渗入进四肢,让人感觉暖洋洋的,舒服极了。另有一丝极淡的气味,萦绕在鼻腔里,给伯暮屿安神定气。 他不由自主地攥紧对方衣服,想要再靠近一些,闻得更多一些。贴着的胸膛微微震动,路一朗闷声笑了一下。 伯暮屿顿时耳根发热,眼前浮现起七零八落的画面。 自己被人拽着,重重落到一个怀抱之中,挣扎间碰倒了什么东西,发出金属磕碰木头的声响。屋内暗下来,月光洒落处,两幅身躯绞缠在一起。 画面转换,无数双眼睛冲他怒目而视,周遭响起叫骂声,鼎沸不绝。老天发怒一样电闪雷鸣,一场塌天大祸,仿佛即将从天而降。 伯暮屿想将一切挥散,可延展到现实里,这一番挣扎,直接推开了路一朗。 男人微微一僵,随后眯起双眼,是暴怒的前奏。 伯暮屿吓得连退两步,颠三倒四地想要辩解“……我、我不是……不是、我是……”可最终也没能说出一句整话。 那是什么时候的场景?又是谁的怀抱?那些眼睛属于谁? 一连串的问题,自己都没有答案,又怎么能给对方解释清楚。 天色比他们出门时更加阴沉,隐隐能听到闷雷声滚过,空气里的水分慢慢加重,潮湿压得人透不过气来。 路一朗何曾受过这样的嫌弃,心头邪火乱窜,双拳紧攥,手臂上根根青筋暴起。 他缓缓走向伯暮屿,想把这个远远躲开的人抓回来,揉碎融到自己身体里,让他再也无处可逃。可对上那副惊慌失措的眼神后,他又停了下来。畏惧目光直击心口,四两拨千斤似的,融化了一副冷硬心肠。 路一朗将目光转向空旷处,用尽力气深呼吸两下,努力散掉些火气。然后头也不回,顺着来时路扬长而去。 伯暮屿死死抓着裤腿,控制住身体打颤,等周遭那股压迫力渐渐散去,才犹如捡回条命一般,缓上口气来。 无论如何,路一朗是受幻象所累,自己欠人家一句‘对不起’,赶忙转身去追。 可路一朗身高腿长,走得实在太快,直到峡谷口,伯暮屿才勉强追上。见他捂着眼,站在潭水边,伯暮屿小跑两步上前,急着问“怎么了?” “好像有什么东西,晃了我一下。”路一朗转换个角度睁开眼,发现伯暮屿正往水潭边靠,忙喝止住他,“诶!你干嘛?” 伯暮屿怯生生地说“我、我看看是什么东西。伤着眼睛,可大可小。” 话里满含关切与紧张,让路一朗舒服了一丢丢,不过语气还是很严厉,训斥一样“你也不看看什么地方,不怕传染上啊。” “……”伯暮屿抿抿嘴,像做了错事似的,老老实实站着‘挨训’。 路一朗在心里白了自己一眼,朝他招招手,“我眼睛没事儿,估计是块玻璃。走吧。” “……要不,你先回去吧。” 路一朗走出去两步,听到伯暮屿的话又回过身来,在他和潭水之间来回看了看。 “你不会是想在这儿守着吧?” “万一有人进来,我可以劝他们离开。” “人家凭什么听你的?”路一朗一句话点中命门。 伯暮屿知道自己不能命令别人,实话实说也容易引起恐慌。然而明知有危险,他又不能放任不管。困在原地左右为难,甚至埋怨起自己“可惜我不能把整个峡谷都封掉。” 路一朗……你能封我也不让啊。封个山洞脸色都差成那样,封掉整条峡谷,怕是得把命搭上。 他脑子活泛,心念一转,有了办法,“可以找当地政府,在峡谷口设路障,游客看到就不会再进来了。” “这个主意好。”伯暮屿转忧为喜,可也只是一瞬间,很快又耷拉下嘴角。 路一朗看着他脸色变化,不解地问“怎么了?” “我、我不知道怎么能说服他们。要是带他们来看,又太危险了。” 伯暮屿不善言辞,‘设路障’三个字,说起来容易,但对他而言,不比直接除掉犭戾兽轻松。 他偷眼看看路一朗,老实承认“我嘴笨。” 路一朗……跟身手比起来,不是笨了一星半点。 他抬头望望天色,提议“我帮你去说,但是你得先跟我回民宿,马上就要下雨了。咱们回去洗个澡换身衣服,我正好也想想,怎么跟人家谈。” 伯暮屿觉得他说得都对,可仍旧放不下心,望着潭水犹豫不决。 路一朗的心火压根没消,瞧他不听话,又暴躁起来,喝道“这荒山野岭的,哪儿有人来啊?” 他斜睨打量伯暮屿,冷哼一声威胁着说“你要是愿意待在这儿不走,我可以自己回去。但你想清楚了,进了门,别想我再出来。” 伯暮屿老实并不傻,好歹利弊还是分辨的出来。听懂对方言外之意后,不再坚持,主动往峡谷口走。 路一朗恨恨地瞪着他背影,像瞪自家熊孩子似的,心火难平,又无可奈何。 刚进民宿大门,雨就下了起来。路一朗让罗甘德去找酒精,防止带着病菌,传染给别人。 他边往房间走,边对身后跟着的伯暮屿说“我洗个澡,等雨停就去镇政府。”也不等对方回应,径自甩上门,三两下扒掉衣服,进了浴室。 入谷时,他就莫名挨了一通委屈,对伯暮屿的态度,也仿佛不受控制似的。想到身体里另一个灵魂,总感觉是在替人受过。 站在镜子前,路一朗越看这张脸越不顺眼,随手抄过毛巾扔过去,气吼吼地质问‘镜中人’“你喜欢他啊?那你出来啊!你们两个的事搞我干嘛!” 他站在花洒下,任由水流冲刷着身体。等彻底淋透了,在脸上胡乱抹了两把,靠着墙壁甩甩头,长出口气。 路一朗暗下决心,不管那个灵魂是谁,临走前,一定让伯暮屿把它驱除掉,从此各走各路。 敲门声响,估计是罗甘德来送酒精,路一朗大喊“放门口吧。”等洗完澡去拿,门外竟然站着伯暮屿。 让人家等了这么半天,路一朗挺过意不去,一着急,出口的话倒像是埋怨了“你说一声啊,我洗澡呢。” “我知道。”伯暮屿不急不怨,把酒精递给他,“刚才的事,对不起。” 路一朗看看手里的瓶子,问“因为我说帮你忙,所以你才道歉?” “不是的。”伯暮屿连连摇头,“我早就想跟你道歉了。可你走得太快,追不上你。” 大概是洗完澡神清气爽,路一朗心里那股火跟着散了。他坏笑着举起酒精瓶,朝伯暮屿一通猛喷,“给你消消毒,别把身上的病菌传染给我。” 伯暮屿被呛得直咳嗽,不停挥扫着雾气。再放下手来,脸上多了些红晕,眼里含着眼泪,水盈盈的。气哄哄瞪人的样子,颇有点含羞带怯,让人一时有些挪不开眼。 嘈杂的脚步声,打断了两人的对视,旅行团的人小跑着进来,看样子是赶上雨了。 趁着路一朗和团员打招呼,伯暮屿夺过酒精瓶,也往他身上喷。不过力道小了很多,闹着玩似的。 路一朗假模假式地白他一眼,由着他胡来,问其他人“咱们团都回来了吧?” “余鹏没回来。他说想去峡谷再转转。嘿嘿,估计这会儿正被淋呢。”团员话里透着幸灾乐祸。 路一朗却笑不出来,扭头去看,伯暮屿脸色同样惨白。 。 第12章 第12章 路一朗拨通余鹏手机,接电话的竟然是镇医院。 原来昨晚余鹏和女友视频时,对方发现他脖子上的金属吊牌不见了。那是女友送他的生日礼物,为此抱怨了好久。 余鹏估计,是晚会当天掉在水潭边了。为了不让女友再啰里啰嗦,他返回峡谷去找。和路一朗他们东进西出,完美错过。 吊牌落在岸边很浅的地方,倒是没花多少功夫。余鹏借潭水洗掉浮土,又搓了把脸,从峡谷出来刚上大路,全身就开始一阵阵发冷。 路过的村民看他状况不对,好心去帮扶,把人送到医院的同时,自己也被传染了。 挂断电话,路一朗和伯暮屿匆匆赶往医院。 普者黑是乡镇级别,医疗等级是卫生院,平时应付个头疼脑热的常见病还行。余鹏是恶性传染病,再加上一路遇到的其他接触者,一窝蜂涌到医院,医护们忙得脚不沾地。 等了好一会儿,路一朗才拽住一位医生,表明身份,打听情况。 医生皱着眉摇头,“他的情况不太乐观。这种瘟疫很像鼠疫,但不完全一样。我们这儿条件有限,具体的检测,需要到昆明市医院才能做。” 路一朗进来时,看到院子里停着救护车,就问“什么时候转移病人?” 谁知医生却抱歉地说“真是不巧,车坏了好几天了。平时一年都用不上一次,谁知道这次赶上了。不过就算车是好的,我们也不建议转移,因为他是传染病,需要负压救护车。我们这辆是普通的车,容易造成二次感染。” “那怎么检测啊?”路一朗问。 “检测只需要血液样本,十二个小时之内就能出结果,安排治疗方案,以及配药。其实我们讨论的结果,也是偏向于送样本,带药品回来,毕竟这里还有许多轻症病人。可是这雨下的太大了。”医生望着雨幕唉声叹气。 路一朗整天跟车打交道,秒懂对方的意思。普通车的轮胎抓地力不强,这里又是山路地形,多弯多起伏。冒雨跑路,如果司机经验不够丰富,很容易出事儿。 在他看来,事件纯属巧合,怨不着任何人。可瞧伯暮屿紧抿嘴唇,满面愁容的样子就知道,这人大概是把责任揽上身了。觉得是自己没能守住潭水,才导致余鹏他们染上瘟疫。 路一朗见不得这人发愁,当即朗声道“我去跑一趟吧,送样本,取药回来。” “那怎么行?!”伯暮屿惊呼,“你不是说,雨天路滑容易出事儿么?” “会不会出事儿,也得看什么人什么车啊。”路一朗不以为然地说,“我的车是跑越野的,轮胎也适合雨地,这点路对我来说不叫事儿。” 伯暮屿扫一眼医生,火急火燎地拉着他到一旁,絮絮叨叨地说“这事儿不是你的责任。你是技术好,可万一……” “万一他们有个三长两短,我怕你心里落下病根儿。”路一朗打断他的话。 他也说不清,自己揣着什么样的心思,明知道话意含糊不清,却偏偏不去解释。静静看着伯暮屿局促不安,直到耳尖彻底红透,路一朗竟然觉得,跑这一趟值了。 半晌,伯暮屿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豁出去似地说“我帮你停雨。” 路一朗挺意外,“你还有这本事呢?” 再一转念又觉得不对劲,如果停雨轻而易举,伯暮屿绝不会拖到现在才说。他警惕地问“有什么后果么?” “首先不能拖太久,我只能控制小时。”伯暮屿实实在在讲明难处。 路一朗盘算下时间,“从这儿到昆明三百多公里,以我的速度,来回八个钟头足够。加上检测时间,小时肯定能回来。” “风雨有时,该下雨的时间强行停雨,就像蓄水泄洪,瞬间雨量会更大更猛。这里是山地,可能会发生泥石流之类的次生灾害。” “最好是能把危险地区的人,提前转移出来。”路一朗说完想了想,“你是怕自己说服不了那些人跟你走,所以一开始才没有说这个办法?” 伯暮屿空了半拍,重重点头,仿佛正被点中要害一样。 这倒是符合他的性格,路一朗笑道“那就让镇政府出面,转移群众吧。” “他们肯么?这可不是件小事。”伯暮屿忧心忡忡的。 “反正雨停之后,也得找他们商量设路障的事。一只羊也是赶,两只羊也是放,索性一起说呗。” 路一朗比他想得开,问医生乡镇政府怎么走。没想到医生告诉他们,乡长早已赶来巡视病情,和院长在会议室商量救治方案。 突发恶性传染病,对缺医少药的卫生院来说,无异于雪上加霜。 听说路一朗主动要求去送样本,院长喜上眉梢,连连称谢,询问坐在一旁的乡长“赵乡长,您看是不是可以让两位同志,帮这个忙啊?” 赵乡长始终一言不发,不停刷着手机,听到问话才抬起头,正和路一朗视线相撞。一直微蹙地眉头瞬间舒展,挂上标准的客套笑容,热情地招呼众人“别站着说话啊,都坐,都坐。” 他欣赏打量路一朗,满口夸赞“现在像你们这么古道热肠的人,真不多见了啊。我代表染病的群众,以及医院、乡政府,向你们表示感谢。” 官话一套套的说,但对具体问题避而不答。路一朗心中有数,随意点个头,静静等着对方的‘但是’。 赵乡长真就没辜负他的揣测,“但是,有个事我不太明白。”他扬扬手机说,“天气预报上显示,今明两天都有雨,你们怎么能肯定,雨一定会停呢?” 此话一出,在场的人皆是一楞。 院长、医生以治病救人为先,听到能解燃眉之急,自然顾不上去想,两人为什么会对停雨言之凿凿。 伯暮屿则是怕说出‘作法停雨’,被当成宣扬封建迷信,也怕打扰到路一朗的计划,索性闭口不言。 所有人的视线,都集中在路一朗身上,他却玩笑似地说“天气预报也不一定准吧。” “那当然,不准的时候很多嘛。”赵乡长赔笑两声,接着话锋一转,对院长说,“如果雨真停了,我们医院可以自己开车去嘛,总不好事事都麻烦群众啊。” “要是不停呢?”路一朗立刻反问。 “……你不是说会停么?” “你不是不信么?” “……”赵乡长在自己的一亩三分地上,还没被谁这样抢白过,当下脸色就不太好看。 可游客不比村民,不但见多识广,身份还藏龙卧虎。再加上这些年,网络平台兴起,一点小事不留神,都会掀起轩然大波。 他不好直接发作,不过语气也不如刚才热情,“小路同志,我们在研究问题的解决办法,绕弯子抠字眼就没意思了。” “不是我要绕弯子,是有人顾虑太多。”路一朗话里满是嘲讽。 屋里的气氛一下子凝滞。 赵乡长端起杯子佯装喝水,但谁都看得出,他是被路一朗点中心事了。 医生和伯暮屿面面相觑,两个人都不懂官场,想不通其中的弯弯绕。 好在院长老道,猜测乡长是怕这俩人以此为要挟,谋求别的好处。 医者的考量相对简单,院里的情况不容乐观,再拖下去,重症病人会有生命危险,院长当然希望药能尽快取来。 他和和气气地问路一朗“有没有什么地方,是需要我们帮手的,可以先提出来,我们也好有个准备嘛。” 路一朗听得明白,他是在给赵乡长消除戒心,索性亮明底牌,“确实还有两件事,需要政府出面。” “什么?”院长紧张起来,赵乡长端杯子的手跟着一僵。 “余鹏是在峡谷里染上瘟疫的,水潭是病毒源头。避免有人再误入,最好在峡谷口设立路障。” 根据送到院里的轻症病人回溯,院长推测的病毒源头,定位也是在峡谷里,已经让人去做环境监测了。他刚才和赵乡长就是在商量,要不要派人监守和设立路障。 这一点上大家意见一致,路一朗点点头,继续说第二个要求“这场雨最多会停小时,之后下得更大。最好把山坳和洼地处的住户,提前转移出来,防止发生泥石流之类的自然灾害。” 这下院长也听出不对劲了,小心翼翼地问“你怎么知道的?” 路一朗依然和他兜圈子,“没有最好,如果有,当防患于未然呗。” “胡闹!”赵乡长一拍桌子站起来,把除路一朗之外的其他人吓了一跳。 他实在听不下去如此不着边际的说辞,瞪着路一朗呵斥“转移群众,是你上嘴皮一碰下嘴皮,就能做的事么?” “所以才要请政府出面啊。” 路一朗吊儿郎当的劲儿,赵乡长看着更生气了,“你凭什么命令政府做事?” 其实他的话是有道理的,无凭无据地让人家听命,放在谁身上,都不会轻易接受。 可路一朗偏偏是个不那么讲道理的人。 他靠着椅背,稍稍仰头,朝赵乡长皮笑肉不笑地说“我记得咱们这儿,还在申请a级风景区吧?” 。 第13章 第13章 中国地大物博,随便都能找个山清水秀,景色奇特的地方,所以人们对景点的评价,还是以a级作为标准。 普者黑偶然凭借一部仙侠剧走红,赵乡长意识到要抓住机会,两年来,没少在硬件软件等方面下功夫,为得就是能申请到a级风景区。除了带动当地旅游经济,也能给自己的履历填上一笔。 此时被一竿子戳中要害,他立马安静下来,脸黑得如同锅底,慢慢坐回椅子上,不再言语。 路一朗却不肯放过他,“我记得评判标准中,有一项是旅游安全。如果这些人得不到及时救治,后续救护服务就别想达标了,对不对?” 院长、医生都是本地人,当然知道事情的重要性。伯暮屿也听懂了。三人不约而同望向赵乡长。 两年心血白费,赵乡长自然不甘心,可他看不透路一朗,不敢轻易相信对方。叹口气,表明难处,“我不是不想救人,可你的话……你让我怎么信啊?”语气竟然十分诚恳。 路一朗没再为难他,反而认真地分析起来“你希望事情顺利解决,没有人员伤亡,把损失控制在最小范围内,不影响申请a级。我希望取药回来救人。最终目标上,我们没有冲突。现在距离达成目标,唯一的阻碍是下雨,让雨停掉是关键。至于停雨的原因,有那么重要么?” 他目光灼灼地对视着赵乡长,手指在桌面上点了点,“抓住主要矛盾解决问题啊。” 一番话把赵乡长说动心了,只是出于谨慎,没有立刻答应。 路一朗看他欲言又止,心里有了底,俯到伯暮屿耳边,悄声问“多久能停雨?” “做了法最多一个钟头。” 路一朗重新坐直身子,对院长说“一个小时后我来取血样。”他又看向赵乡长,“我的要求是转移群众,做与不做,你不用回答我。”说完拉着伯暮屿出了会议室。 两人回到车上,路一朗见伯暮屿抿着嘴冲自己笑,纳闷地问“傻乐什么呢?” “你真厉害。”伯暮屿夸得特真诚,“要是我,都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停雨的事儿。” 路一朗朝卫生院大门扬扬头,“走仕途的人没有傻子,用不着跟他们解释,摆明利害,他自己能想通。” “那也得能摆得明白啊,我都不知道有什么利害。” 不管真假,这番吹捧让路一朗挺高兴,忍着笑说“行了,别拍马屁了,这事儿能成也得多亏你停雨。对了,我还没问你怎么停呢。” 以他的头脑,绝不会到现在才想起来问。之所以没问,正是出于信任。 这么一想,伯暮屿心里美滋滋的,笑吟吟地说“请扫天婆婆啊。用纸剪出一个妇女的样子,拿个扫把,寓意扫除乌云祈祷晴天。在陇东一带的偏远乡村,很多人家都会挂。” 路一朗嫌弃地直撇嘴,“一个纸人能管用么?” “所以才要施法啊。”伯暮屿催他,“赶紧回去吧,我还得剪纸人呢。” “哟,还有这手艺呢。”路一朗发动车子,抬眼从后视镜里,看到伯暮屿眼中含笑,望着自己。 目光相撞,伯暮屿有点不好意思,说“谢谢你,帮我解决了那么多问题。” 路一朗食指在方向盘上敲了两下,扭头盯着他问“怎么谢啊?” 车子停在雨中半天,车厢内空气都是凉的,男人的话却如同加了一把火,让气氛微微灼热起来。 雨点一下下打在车身上,闷闷发声,伯暮屿的心跳合着这节奏,砰砰作响。 他隐约察觉,男人想要的‘谢’,绝不是普通的请客吃饭。可究竟是什么,又不敢仔细去想。 路一朗的目光依旧温温柔柔,似笑非笑,伯暮屿却从中嗅出一丝危险,自己仿佛成了对方眼中的猎物。 压迫感驱使他往车门方向靠,衣服剐蹭到座椅的皮质表面,发出声响,在密封的车厢里,被无限放大。 伴随而来的一声轻笑,令伯暮屿更觉窘迫,热气涌到脸上,鼻尖渗出一层薄汗。他不敢去看路一朗,急切地想要找些什么,来应付眼前的尴尬。 视线乱扫,瞄到后视镜架,见上面空空如也,忽然有了主意,“我知道怎么谢了。快点回民宿,回去我给你谢礼。” 老实讲,路一朗是有点失望的,不过他也说不清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既然已经把人逗到局促不安,索性见好就收,发动车子回到民宿。 伯暮屿跟罗甘德要来纸和剪刀,盘腿坐在床上,不大会儿功夫,便剪出了个女人的大致形状。 路一朗躬身凑在一旁,看着他十指翻飞。想到在峡谷中,这双手曾搭在自己腕子上,触感冰凉滑腻,沁人心脾。如今能看不能碰,胸口反倒涌起一股燥热,呼吸跟着沉了几分。 正瞧得入神,伯暮屿剪纸的动作停住了。 路一朗好奇地抬眼,见他仍旧维持着姿势,目光牢牢锁定在剪纸上。然而嘴角不停抿动,暴露了内心的慌乱。 应该收敛的,可路一朗偏偏不肯挪开眼,用目光将男孩的眉梢眼角,唇齿鼻喉扫视一遍。所过之处,无不泛起红晕。 伯暮屿眉头要蹙不蹙的,撑着床,往后挪了挪身体。凝滞粘膩的氛围,瞬间被扯散,空气重又流动起来。 路一朗估计,再这么看下去,他得直接往手上剪。便借着深吸气的动作直起身,走到桌边,随手抄起提前预备的香炉法器,佯装端详,听到伯暮屿偷偷喘了口气。 约莫十来分钟,伯暮屿说了声“好了”,拿着两个纸人从床上下来。 他将其中一张放到桌上,在手机里调出二维码,从纸人身上扫过。一道白光闪现,纸人像是要起床一样,挣扎几下站立到桌上。 路一朗瞧着新鲜,问“这就行了?” “嗯,不过每隔一段时间,都要再施一次法。”伯暮屿拿起另外一张晃了晃,“送你的谢礼。” 路一朗嫌弃得不行,“能不这么敷衍么?” “不识货。”伯暮屿白他,“这是‘祖神’。共工有个儿子叫脩,生前喜欢旅游,死后变为道路之神。古人出门前都要拜它,保佑旅途平安的。” 他将扫好二维符纹码的‘祖神’,递给路一朗,像老奶奶吓唬小孙子似的,吓唬道“有种妖怪叫‘傲因’,长舌利爪专挖人脑,爱挑独自走夜路的人下手。你经常开车跑野外,戴着它能辟开邪祟。” 然而路一朗不接,只默默望着纸人出神。 伯暮屿是看到他车上没有挂保平安的符咒法相,才想到要送这个。瞧路一朗不是那么感兴趣,怀疑他是不是根本不喜欢挂。尴尬地缩手,“呃,你要是不想要的话……” “别介啊。”路一朗一把攥住他手腕,夺走‘祖神’捏在手里,翻来覆去看了看,揶揄道,“拿这么个东西当谢礼,已经很小气了,还要收回去,过分了吧?” 伯暮屿又好气又好笑,瞥他一眼,拿着‘扫天婆婆’出门,让伙计挂到大门的门楣上。 约莫二十来分钟后,雨开始小了。为了抓紧时间,不等雨停,路一朗便准备出发。 伯暮屿一路送他上车,不停絮絮叨叨“开车小心,不用刻意抢时间。” “好。” “等检测结果的时候,你抽空睡一会儿。” “好。” 路一朗也不打断他,直走到车旁,还是一句一应地回答。 直等到没话再叮嘱,伯暮屿挠挠后脑勺,讷讷地问“我是不是太啰嗦了。” 路一朗短促地低笑一声,抬手点点手表表盘,“现在下午四点,明天午饭之前我能赶回来。”他微微躬身,凑近伯暮屿,柔声说,“等我回来吃饭,好不好?” 这话不太像单纯的约饭局,让人不敢深思。伯暮屿胡乱点点头,扔下句‘一路小心’,飞奔回了民宿。 路一朗心满意足地收伞上车,将纸人贴到副驾的遮光板上。收回手臂时,目光落在肩头,他继而回身,巡视车厢内部,抬手抚上后脑那处伤痕。 刚刚伯暮屿提到‘傲因’时,他听着耳熟,仿佛在自己的车里,见过那东西。甚至怀疑,遭遇的车祸和留下的疤痕,会不会也和‘傲因’有关。 不过很快,他又笑话自己异想天开,如果真是刺穿后脑,怎么可能活得下来。 车开到卫生院,院长亲自送来血液样品和相关材料。他和路一朗说“雨一转小,赵乡长就去安排群众转移,和设路障的事了。” 路一朗打算把消息告诉伯暮屿,拿起手机才发现,两人还没加过微信,只得让罗甘德代为转达。 打了一长串的话,发出去之前又全部删掉了。有些话通过第三个人转述,总会缺少些滋味。路一朗想,还是等回来后,亲自面对面地慢慢说。 好在罗甘德不会因为少这两句嘱托,便减少对伯暮屿的关照。相反,他看着小天师每做一次法,气息都跟着虚弱一层,更是忧心忡忡。 “还得折腾几次啊?你撑不撑得住?”罗甘德将毛巾递过去,愁得直嘬牙花子。 此时伯暮屿刚施过一次法,虚汗透湿了前襟后背,汗珠顺着鬓角滑过脖子,滚到衣领里,一张脸惨白,毫无血色。 。 第14章 第14章 伯暮屿斜靠在床头,喘着粗气问“他那边怎么样了?” ‘检测结果已经出来了,正在装药品。大概再有五六个钟头,我就能回去了。’ 从罗甘德放出的语音消息里,听到路一朗的声音很有精神,伯暮屿心下宽慰,算算时间说“只要再做一次法,就能撑到他回来了。” 老罗看看手机,又打量伯暮屿,狐疑地问“我听小路的语气,怎么兴高采烈的?你是不是没跟他说实话啊?” 伯暮屿确实骗了路一朗,或者说,有意隐瞒了一些真实情况。 违背四时节气,属于逆天术法,自然会殃及施法者。做法时有天谴炸雷伴随,需要灵炁抗衡,稍有不慎,便会雷劈天灵当场丧命。 由于术法太凶险,按照规定,修炼的天师必须超过三十五岁,且结婚有后代。以伯暮屿的年纪,根本接触不到秘法心诀。 然而三年前,他病好后意外发现,自己使用的术法中,有些是同年龄段天师,根本没有学过。起初以为是父亲生前教过,可翻遍家里,也没找到什么秘籍图谱。 天师偷学术法是道门大忌,况且他解释不清来历,难免惹人怀疑,一直偷偷隐瞒。 瞧他心虚地别开眼,罗甘德立刻明白,气得直跺脚,喋喋不休地数落“你也知道危险,不敢跟小路说实话,那怎么自己就不考虑考虑后果啊?真不把命当回事儿啊?” 伯暮屿当然考虑过后果,不过那句‘我怕你心里落下病根儿’的冲击力太大。 “他要冒雨取药,也是玩命儿的事……”伯暮屿越说声音越小,最后几个字,默念在了心里,‘还是为了我。’ 路一朗对他的心思观察入微,甚至主动帮忙圆的谎,都十分符合他的性格。所以自己甘愿顶着天罚,做法停雨,护对方周全,大概就是所谓的‘士为知己者死’吧。 罗甘德不懂他们之间的小心思,哼一声,连着路一朗一起骂“所以说,你们俩真是一对儿,都是不要命的主儿。” 伯暮屿脸上一烫,讨好地央告“罗哥,我饿了。” 罗甘德没好气地瞪他一眼,起身往屋外走,“等着,我给你端饭去。” 清淡细粥,一直在锅上慢慢熬着,米粒开了花,粘稠软糯。老罗猜他五脏肯定有损伤,另加了些三七粉,用以化瘀止血。 云南文山州的三七全国驰名,丘北县是其中最正宗的产地,老罗家更是魁首,一水儿十头,许多常来的导游,会专门来他家买。 三七微苦,罗甘德配上其他食材调和口味。小菜用时令蔬菜,鲜嫩可口。伯暮屿连尝了几筷子,始终赞不绝口,终于把罗老板哄得,脸上有了丝笑模样。 等吃得差不多了,老罗问他,“你现在都这样了,还怎么除犭戾兽啊。” “总部给我发消息了,派来辅助的同门已经动身,大概两三天能到……”伯暮屿开始说得轻松,讲到这里忽然顿住,惊呼,“坏了!” “怎、怎、怎么了?”罗甘德被吓得直结巴。 “这个团什么时候走?”伯暮屿急着问。 “按计划应该是两天后,不过得看雨什么时候停。” 伯暮屿握拳,不住在大腿上敲打,念叨着“不能让他们碰上啊……” “谁不能碰上?”罗甘德一头雾水。 车子从国道转入村路,时间刚过点。路一朗琢磨着,回去要怎么伯暮屿邀功。 开到一个岔路口前,大雨突如其来,‘哐’的一声,像要把车顶砸穿似的,挡风玻璃瞬间被雨幕,糊了个严严实实。 路一朗打个激灵,把稳方向盘,连点刹车停在路边。望着瓢泼大雨,心脏砰砰作响。 临走前伯暮屿说过,会确定他回来后,再停止做法。可现在雨下得毫无征兆,难道说,那个人出事儿了? 胸口如同揣了一锅沸水,不断有水泡喷出,每个破裂开来,都包藏着一个不堪的猜想。 路一朗强行压住念头,抄起手机,拨通罗甘德电话。还没开口,对方抢先问“小路啊,你到哪儿了?” “已经进村了。” “哦,那就好,那就好。” “他呢?” “……”罗甘德陷入一阵沉默。 听筒里回响着细微的杂音,仿佛将人搁置于空旷之中,一望无际,又迷惘无措。 未知的恐惧,让路一朗烦躁,他尽量控制住声线,冷声命令罗甘德“把电话给他,我跟他说。” “……呃,他、他正睡着。你回来、回来再说吧。”罗甘德匆匆挂断电话。 雨水顺着挡风玻璃,七拐八扭地滑下来,杂乱无章。 路一朗死死攥住方向盘,指关节凸起,顶得皮肤泛白。他双眼盯紧岔路口,快速做着抉择。 如果先回民宿,万一见到伯暮屿的情况不尽如人意,自己肯定不会再出来。药品不能及时送达,反倒辜负了对方一番心血。 路一朗狠狠闭下眼,打转方向,朝医院开去。 一接到电话,赵乡长和院长便早早等在门诊大厅,见车驶进大门,忙招呼其他人过来卸药。 赵乡长绕到驾驶室一侧,敲敲玻璃,“小路同志辛苦了,我代表人民群众向你表示感谢。”寻常的场面话,不过说得很真诚。 只是路一朗没心思应酬他,直截了当地问“人转移好了么?路障建了么?” “都处理好了。” 得到答复后,路一朗不再废话。听到医护说药品已经卸完,甚至等不及后备箱门完全关上,一踩油门,飞速出了医院。 老罗家民宿和公路之间,有一道石阶相连,停车场在更远一些的地方。路一朗索性将车扔到石阶旁,冲进雨里,一口气跑到伯暮屿房门前。 来开门的是罗甘德,他伸手在嘴边‘嘘’一声,刚让开身,路一朗箭步蹿进门里。 伯暮屿躺在床上,裹着被子缩成一团,脸白得不像个活人。走进才能看出,身体随着呼吸有些微起伏。 路一朗怔忪地望着他,嗓子眼阵阵发紧,不由自主地一下下吞咽。咽下去的东西,又酸又苦。 实在看不下去,他把眼挪开,扫到换下来的床单上,一片触目惊心地血渍。他诧异地抬眼,无声询问罗甘德。 老罗嘴唇蠕动两下,指着床上的人说“他……他刚才,吐得。” 说话声音虽轻,还是惊醒了伯暮屿,缓缓睁开眼,视线慢慢聚焦。见路一朗蹲在自己面前,衣服上有深深浅浅的水印,抱歉地说“让你淋到雨了。”他几乎发不出声音,只用气息模模糊糊带出几个音节。 路一朗去探他额温,手伸出来满是雨水,胡乱在垂下的床单上抹干,才搭上伯暮屿额头,好在温度不高。 他压着嗓子,也压着火气,焦躁地问“到底怎么回事儿?” 原来最后一次做法,伯暮屿的灵炁已近极限,勉强护住天灵,身上几乎是硬吃雷罚,五脏六腑仿佛被震碎一般。喉头一股铁锈味涌上,牙关一松,两口血喷了满床满身。 灵关一破,头顶薄薄的灵炁飞速消散,耳边雷声隐隐将至。伯暮屿想再次聚集灵炁,可体内空荡荡的,眼看就要扛不住下一记雷罚。 慌神间,发现周身升腾起一团淡金色雾气。随着雷罚劈落,另有一声低沉长吟响起,裹挟住雷罚,死死绞缠……之后伯暮屿昏了过去。 他思索长吟来自何处,路一朗以为他是没力气说话,安慰道“好好好我不问了,你要不要去医院?” “……不用。”伯暮屿歇歇气说,“就是累,睡一会儿就好。” “那你赶紧睡,我看着你。” 路一朗说完,见伯暮屿眼神逐渐涣散,眼皮要阖不阖的,却强撑着不肯闭眼,顿时心领神会,“药送到卫生院了,人也都转移了,放心。” 果然听到这句话,伯暮屿总算合上眼,沉沉睡去。 路一朗蹲在床头,泥塑木雕一样,望着他发愣。 罗甘德递过来条毛巾,路一朗接过起身,走远两步,冲老罗轻声低吼“走的时候,不还是好好的?” 老罗愁眉苦脸地砸吧砸吧嘴,“他没跟你说实话呗。” “实,话?”路一朗像是当真听不懂。 罗甘德叹口气,“下雨刮风出太阳,有时有晌。强行不让下,不让刮,老天爷能不急么?急了……可不就得天打五雷轰么。”怕再刺激到他,最后几个字,老罗含糊不清地一划而过。 “……他为什么不告诉我?” 屋里寂静无声,没有人回答路一朗的话,他确实也不需要回答。 ‘逆天而行,遭受天谴’,这么简单的道理,哪怕伯暮屿不说,他也应该想得到。以为烧两张纸,就能把事情办了,只能说太天真。 路一朗为自己考虑不周恼火,脖子上青筋暴起。 罗甘德瞧着,赶紧给他宽心“哎呀,这不是都过去了么。没有生命危险,静养两天就好了。” “我想自己待一会儿。”路一朗沉声说。 老罗劝他“先去换身衣服吧,你都湿透了,裹着容易生病……”话到一半,被横过来一眼打断,只得缩缩脖子,转身离开。 路一朗绕回到床头,蹲在地上,直愣愣瞧着伯暮屿。 这人的睡姿,是极度缺乏安全感的那种,整个人缩成一团,攥紧被角,眉心微蹙。 路一朗想把他眉宇间的褶皱抚平,手伸到一半,又缩了回来,生怕潮气再把人惊醒。 仿佛呓语呢喃一般,他悄声问“你是为了我么?” 。 第15章 第15章 平摊宽阔的黄土地上,竖着一根巨大的旗杆。杆顶旌旗随风飘舞,旗面上简单几笔,勾描出一只大鸟,双翅伸展。远远看过去,从臂膀到翅尖的形状,又有几分类似牛角。 旗杆下,一个瘦弱少年双手反剪,压伏在地,上身裸露,鞭笞过的伤痕清晰可见。周围人群鼓噪,嘶喊叫杀声响彻一片。 有人上前扯着少年的头发,逼他仰起脸,恶狠狠地叱问“应龙在哪儿?” 少年脸上粘着黄色的土,黑红色的血,混杂在一起,污秽不堪,眉眼和伯暮屿有□□分相似。 路一朗一望之下,大惊失色,想上前把人抢回来,可无论如何挣扎,都像黏在地上似的动弹不得。 心里一急,惊醒过来,原来是做了个梦。房间的另外一张床上,伯暮屿还在昏睡。 路一朗急匆匆跳下床,轻轻搭上额头试了试温度,不烧不烫,呼吸绵长有力。他这才放下心,腿一软坐到地上。刚刚的梦,让他心有余悸,额头渗出层薄薄的冷汗。 等平复下来,他到浴室洗脸,对着镜子凝视半晌,眯起眼睛质问镜中人“你和他是什么关系?” 然而回答他的是一阵敲门声。 大雨下了两天一夜,临近午饭时间,总算淅淅沥沥停住。 罗甘德来送饭,告诉路一朗“刚才赵乡长来了。” 他边往桌子上摆餐食边说“这雨把几块地方下成了涝洼地,还好村民提前转移,没有造成损伤,疫情也控制住了。大伙儿都夸乡政府有远见。赵乡长大概过意不去,毕竟你是头功,所以来客气两句。” 路一朗端着碗汤喝,越听越不耐烦,回道“没空见他。” “知道,所以我说你还在休息,把他打发走了。”罗甘德伸头看看床上,“还在睡啊?我看这脸色还行,要不要叫醒他啊。” “晚点再说吧,要是下午不醒,我再叫他。”见罗甘德有些犹豫,路一朗问,“有事儿啊?” 老罗嘶一声,“我听赵乡长说,明天医院打算给潭水消毒,追溯病毒源头。要是顺着往上走,可能会碰到犭戾兽,所以想问问他,怎么办。” 之前和伯暮屿聊到‘报案人’的时候,对方始终遮遮掩掩,之后发生许多事,路一朗便把这茬儿忘在脑后了。如今老罗主动提起,八卦之火死灰复燃。 路一朗笑眯眯地问“犭戾兽的事儿,是您上报给他们的吧?” “对啊。” 路一朗拖着长音,意味深长地说“哟呵,罗哥真是见多识广啊,连犭戾兽都认识。” “我以前见……”罗甘德止住话头,佯装怒瞪路一朗,“你小子套我话?” 路一朗嘿嘿一笑,“普通人一辈子也见不到一次,您能见着不止一次,看来不是普通人啊。我是没想到,认识两三年了,原来您还披着层马甲呢。”他胳膊杵着桌子,手托着下巴,满脸好奇,“我能问问,您真身是什么么?” 老罗白他一眼,端起桌上一个小碟子,得意洋洋地晃了晃。里面是新打磨的三七粉。 路一朗顿时了然,“难怪家家种三七,谁家都没您这儿的好。”接着又纳闷,“您也算精怪一类吧,为什么不怕他们天师呢?” “老汉我是吸收日月精华,正经修炼成形的,根红苗正。既不是狐狸精那种抢□□气的妖兽魔神,也不是夺人魂魄的阴魂鬼怪,自然用不着怕天师。” “夺人魂魄?” “啊,学名叫‘走舍’。”罗甘德以为他不懂,“这种阴魂是害人的,天师遇到肯定要除掉。” 路一朗靠回椅背,摩挲着汤碗边,沉默不语。 此时罗甘德手机铃响,他看完消息问路一朗“你们明天走么?我这边好安排房间。” “再待两天,他这样我不放心。”路一朗不假思索地答完,见罗老板冲自己贼兮兮地笑,皱眉道,“干嘛啊?” “我就知道,他不好你肯定不舍得走。”罗甘德显然话里有话。 路一朗无所谓地笑笑,他从不遮掩自己的感情,有好感就是有好感,大大方方没什么不敢承认的。 只是其中有个逻辑,还没有完全理顺,所以不好确定要如何对待伯暮屿。 罗甘德不知道他在想什么,一个人继续唠唠叨叨“那天他还说,怕你碰上同门,一直在算你们离店的日子,可紧张了。我就劝他别费神,说不定你小子,还得打着带他一起走的主意呢。现在看来,十有得碰上了。” “什么同门?”路一朗问。 “其他天师啊。青耕不是死了么,阵法缺个阵眼,得让人带青耕过来,把阵眼补上啊。” 路一朗缓缓坐直身子,若有所思地朝伯暮屿望过去。 之前他一直在纠结,对伯暮屿的好感是源自内心,还是身体里的灵魂。 可如果反过来想,伯暮屿并不知道另一个灵魂是谁。冒死停雨,担心被其他天师发现‘走舍’,桩桩件件,都是在为他这个‘路一朗’着想。 当然,也只能是他! 人家为自己以命相搏,他对人家有所反馈,也就理所当然咯。 ‘逻辑’理顺,路一朗顿觉痛快淋漓,以汤代酒扬脖干掉。刚把碗放下,发现伯暮屿眉头皱了两皱,身体小动作不断,似乎是要醒过来。 伯暮屿的脸,大部分埋在被子里,只露出一双眼睛,慢慢撑开一道缝隙。眼里还带着些水汽,湿漉漉毛茸茸的。 缓了半天,视线才聚焦到一点。见路一朗蹲在床头,迷迷瞪瞪地问“你,你怎么在这儿啊?” “我都守在这儿两天一夜了,现在才问?小没良心地。”路一朗假装抱怨,伸手揉揉他乱糟糟的头发,又把滑下来的刘海儿撩开。 称呼和动作太过亲昵,伯暮屿有些无措,不着痕迹地把头微微后仰,轻声道谢。 路一朗手指落了个空,不悦地问“这么危险的事,你为什么不提前跟我说啊?” “我也是第一做……”伯暮屿说着垂下眼帘。 知道他为自己拼命是一回事,不顾后果又是另一回事。两种心绪反复交织,路一朗目不转睛地盯着伯暮屿,心头又气又疼。 察觉出气氛不对,罗甘德过来打圆场“没事儿就好,没事儿就好。”他拍拍路一朗肩膀,提醒他消气,对伯暮屿说,“我给你弄吃的去,想吃什么?” 伯暮屿哪有心情点菜,全凭安排,“都行,麻烦您了。” “少油少盐清淡点,流食为主。”路一朗吩咐。 “好嘞。”罗甘德应声,顺手把房门关上。 果然打完岔,路一朗也没了较劲的心思。瞧伯暮屿嘴唇上有一处爆皮,便起身到桌旁鼓捣。不一会儿,豆香味飘散开来,充斥满屋。 他端着杯子坐回到床边,拿勺子搅动豆浆,“先喝点东西吧。这里面加了老罗的三七粉,止血化瘀。” “我自己来吧。”伯暮屿挣扎着起身去接。 路一朗视而不见,躲开他的手,舀一勺吹了两口送过去。 伯暮屿拿不了也躲不掉,只好张嘴接下。温热的液体顺着喉咙入腹,蔓延至全身暖融融地。 喂了小半杯后,路一朗忽然说“你以后再做这么危险的事,提前跟我说一声,好不好?” 他刻意在‘以后’两个字上加了重音,伯暮屿好像没听懂,直愣愣地望着他。 路一朗不做解释,将一勺豆浆抵在他唇边。手臂半悬,不抖不颤,目光坚定不移,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浆汤里的热气蒸腾,熏到眼睑,有些烫人。伯暮屿闭上眼,就着喝水的动作点了下头,含糊不清地‘嗯’一声。 路一朗心满意足地轻笑出声。一杯豆浆喂完,他扶伯暮屿躺下,压紧被子叮嘱“你再睡一会儿,饭好了我叫你。” 伯暮屿看着他带上房门出去,脑袋在枕头上蹭了蹭。他觉得路一朗和自己之间,似乎起了些变化,具体是什么又说不上来。 被窝里热烘烘的,薄汗裹在身上,粘腻腻的不舒服。他翻身下床,在花洒下冲透了,脑子才清爽起来。 手绳上干涸掉的血迹被浸湿,顺着热水滴到地板上。伯暮屿低头,看看淡红色的血水,又扯过手绳摩挲检查。 他隐约记起,那段淡金色雾气,好像是从手腕处升起的。可父亲告诉他,手绳只能对抗物理伤害,摔不死、砍不死,天雷怎么也该算魔法伤害吧? 此外,冥想中的长吟也不知从何而来,像是某种兽类发出的,非虎非狮,十分耳熟。自己明明害怕妖兽,这声吟叫却让他感觉安心。 伯暮屿苦思冥想,到底是在哪里听到过呢? 。 第16章 第16章 路一朗在饭厅指挥罗甘德准备饭菜,见到伯暮屿进来,迎上去问“怎么起来了?不是说等我叫你么?”又胡撸胡撸他带着湿气的头发,“也不吹干了,回头再着凉。” “没事儿。”伯暮屿边说边扒拉两下刘海,仿佛这样能快点干似的。 等粥熬好,路一朗盛出小半碗,拿勺子翻几下降温,推到伯暮屿面前,再拿过一个空碗,继续凉上半碗。 从没被人这么伺候过,伯暮屿坐在一边,有些不知所措,小声说“我自己来吧。” “喝你的。”路一朗翻着手里的粥,头也不抬地命令。 知道争不过,伯暮屿只得乖乖听话,默默喝粥。 旅行团的人进来饭厅买水,问路一朗“咱们明天该走了,余鹏怎么办?” “我一会儿去医院看看,要是他能出院,索性等他两天。” 自驾游比旅行社成团时间灵活,在某地多待一两天挺平常。可行程调剂需要全团商量,路一朗擅自决定,团员当然有不同意见。 “等两天?人吃马喂的,钱怎么算啊?” 问题也勾起了伯暮屿的好奇,他支愣耳朵,等着路一朗的答案。 然而路一朗的注意力,全在手里的一颗咸鸭蛋上。他慢条细理将皮剥掉,弃蛋白只取蛋黄,放在小碟子里,仔仔细细碾碎,仿佛世上再没有比这更重要的事。 一片沉默中,伯暮屿想起受伤前,和罗甘德的那番对话。 他怕路一朗碰上同门,计算着旅行团离开的日期。 罗甘德却说‘你俩的事儿不说清楚,小路未必走。’罗老板对自己的判断,极有信心,‘老汉我活了几百年,他对你什么态度,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什么态度?他俩有什么事儿?说清楚什么? 路一朗越是不做声,伯暮屿越是心慌。偷眼看过去,男人的头发垂下,挡着眼眉,让人半点也猜不透他心思。 等蛋黄碾好,路一朗把小碟子递到伯暮屿手边。靠回椅背上,抽张纸巾,不紧不慢地擦手,仰着头对团员说“所有费用我掏,不走团费。后面的店家,我也会去调剂时间,不会影响住宿安排。” 有人掏钱,还有人料理杂事,自己只需要做甩手掌柜,这下团员也没话说了。 路一朗扭头,发现伯暮屿举着勺子发愣,点点桌子提醒他“赶紧吃,吃完跟我去趟医院。” “……哦”伯暮屿将粥塞进嘴里。蛋黄咸丝丝,沙融融的,配上清粥刚刚好。 经过雨水洗涤,整个村子水墨画一般,晕罩上一层朦胧水润。潮气湿漉漉的,混合泥土香味,是雨后独有的味道。裹挟着丝丝凛冽,一个劲儿往鼻子里蹿,激得人神清气爽。 两人出了民宿院子,顺着台阶往公路上走。迎面过来几个人,其中一个像是导游,边走边给其他人介绍“这家的三七最好,我每次来都买他家的。” 擦身而过后,路一朗低声调侃“可惜老罗只是三七成精,要是人参精,他家这生意更得红火。” “你怎么知道的?”伯暮屿诧异。 “他自己说的啊。”路一朗说完,反问,“老罗说他是正经修炼的,不是妖魔鬼怪,你干嘛还替他瞒着?” 伯暮屿认认真真地讲解起自己的理论“普通人不太理解什么是正经修炼,听到成精成怪,本能会害怕。要是冒然说出去,传走了样,影响罗老板生意多不好。” “……”路一朗都听傻了,“天天琢磨这么多,你不累啊?” 伯暮屿确实有点‘万事想求全’,总会不自觉地去考虑方方面面,尤其是别人的感受。他知道长此以往挺累心,可就是改不了,抿抿嘴,任由数落。 路一朗趁机抱怨,“你还连我一起瞒着。” “我那会儿跟你又不熟。”伯暮屿小声嘟囔,听上去挺委屈。 路一朗憋着笑凑近他,“现在熟了么?” 男人喜欢问一些看起来很好回答,但又不那么好回答的问题。伯暮屿一窘,快走两步,躲开他的步步紧逼。 路一朗没有追上去,信步跟着,似乎并不急于一时的答案。 两人溜达到医院门口,伯暮屿手机响,是张家长房次子张松笛打来的。他和伯暮屿同年,从小一起长大,关系很好。 一看他名字,伯暮屿心里苦叹该来的总归要来啊。 天师局的数据中心,小时监控各地异象,逆天做法,分分钟会察觉,所以伯暮屿提前关了手机。 之后昏睡两天,开机时各种通知涌进来,差点卡爆了电话。不管回哪个人,都会招来一通骂,他索性当起鸵鸟,能躲一阵是一阵。不过眼下,无论如何是躲不过去了。 他跟路一朗示意接电话,不去看余鹏了。滑开应答键,听筒里,立刻传来一阵阴阳怪气“哎哟呵,你可算开机了,我以为你被雷劈了呢。” 张二公子向来好话没好说,伯暮屿也习惯了。他站在一洼小水坑边儿上,鞋底悬在水面上晃悠,闷声道“如你所愿,晕了,但没死。” 张松笛哼哼两声,“冲你吃独食,也该天打五雷轰你。”发完牢骚,又八卦兮兮地问,“你小子什么时候会的?从哪儿学的?怎么一点风都不透啊?” 然而不等伯暮屿回答,他开始自问自答“是不是你们家祖传的啊?我听我爸说过,你们家血脉自带灵炁,天生天养,不是一般修炼能达到的。是不是还有什么特别的秘籍?别废话啊,赶紧拿出来,给我瞻仰瞻仰。” 张松笛是个奇葩,身为张家正房,却天生没有灵炁。可他读书是把好手,有过目不忘的本事,对各类书籍视若珍宝。 伯暮屿由着他絮叨完,才说“我那次在你家发烧,病好之后,就发现自己会这些术法了。可我在家里找过,没有秘籍心诀。怕解释不清,才瞒着不敢让你们知道。” 张松笛知道自己这个发小儿从不说谎,可听到后面,忍不住奚落“呵,不敢让我们知道?您倒是敢直接干啊。” “事发突然。”伯暮屿心虚地给自己辩解,“等这边的事处理完,我会回龙虎山,和师伯请罪。” 张松笛嘿嘿一笑,抑制不住地幸灾乐祸“不用那么麻烦,我二叔明天就到。” “张、张二伯来?”伯暮屿一脚杵进水坑,鞋头笼上一层冰凉,“来,来干嘛?” “不是你跟中心申请支援的么?” “那也不、不用你二叔来吧。” “本来是不用,可您干出这么惊天动地的事,我二叔不得去慰问一下啊?” 挂掉电话,伯暮屿脑袋嗡嗡作响。 原本他打算,实在劝不走路一朗,干脆用遮目术,暂时封住他体内所有灵魂。以自己的道行,还是能糊弄住一般天师的。万没想到,来得竟然是张鹤柏。 他是张家二号人物,在他面前这么做,纯粹是班门弄斧,自寻死路。 况且张鹤柏性格强硬,黑白分明,做事少有转圜余地。 自己偷学逆天术法,不经上报违规停雨,已经能把对方气得够够的了。要是路一朗那个狂傲劲儿犯起来,三管齐下的场面,他想都不敢想。 有护士路过,伯暮屿上前拦住人家“请问,余鹏最近能出院么?” “余鹏?”护士想了想,“哦,他啊,情况比较严重,最少还得观察一星期,暂时出不了院。” 伯暮屿道过谢暗自琢磨,怎么才能说服路一朗离开。 等了一会儿,院长亲自送路一朗出来,见到伯暮屿,又是一通感谢不停。 半天说完话,两人离开医院往回走,伯暮屿假装不经意地问“余鹏怎么样了?” “已经醒了,还行吧。” 路一朗语焉不详,伯暮屿干脆点破话题“我听说他挺严重的,一个星期都出不了院。” “你听谁说的?”路一朗停下脚步审视他。 “我刚才问了一个护士。”伯暮屿瞄着他脸色,小心翼翼地说。 路一朗用气声哼了下,走近半步压到面前,沉声问“他出不了院又怎么样?” 伯暮屿不敢跟他对视,眼睛瞟来瞟去,支吾着说“我就是觉得……就是不想你耽误行程,还浪费钱。” “我不喜欢别人安排我的事。”路一朗警告道,“别跟我耍心眼儿。只要我想留,他出不出院,什么时候出院,都无所谓。” 话里隐隐显出怒气,黑压压得让人透不过气来。伯暮屿是有点怕,可怕到极致,反倒委屈起来,先怒了,“明天来得是龙虎山的张师伯。一打照面,肯定知道你是‘走舍’。我瞒不了他,也护不住你。” 路一朗原本是生气他违逆自己的意思,听到这话才醒悟,小天师心心念念的,一直都是‘走舍’的事儿。说到底还是为自己着想,转而又高兴起来。 “你怕我在他手上吃亏啊?” “张二师伯眼里不揉沙子,收拾你手到擒来。”伯暮屿没好气地嘟嘟囔囔。 路一朗根本不把他的威胁当回事儿,反倒给他宽起心来“你师伯怎么说也是一代宗师,不至于不讲道理吧?咱们可以跟他慢慢解释啊。” 伯暮屿白他一眼,“你是讲道理的人么,我怕你们越说越僵。” “放心,看在你的面子上,我也会压着火儿。”路一朗带过他肩膀,转个身,往民宿方向边走边说,“而且,我可以把亲朋好友都拉来,证明从头到尾我都是我。你师伯再火眼金睛,总不能别人的话一概不听吧?” 伯暮屿觉得他说得有道理,但表情始终纠结。 “你去过西藏么?”路一朗忽然问。 话题转得过快,伯暮屿一时没反应,接口道“藏区和中土不是一个系统,那边的事务不归我们管……” 路一朗在他脑袋上敲一下,“我是问你,有没有去西藏玩过。” “哦,没有。”伯暮屿对家族事业尽职尽责,天南地北地跑,只是为执行任务,从没有时间私人旅游。 “那真可惜了。”路一朗叹道,“那边的空气可干净了,这会儿正是进藏最好的季节……” 起初,伯暮屿还惦记着张鹤柏要来的事,到后来,思绪完全跟着路一朗放飞了。等走到民宿前那条石阶时,已经满脑子都是雪山青草喇嘛庙了。 听到向往处,他微微一笑,袖口被人拽住,回头,路一朗目光灼灼。 “跟我走吧。” 。 第17章 第17章 路一朗的话,听上去没有没脑,但伯暮屿却心知肚明,甚至有些诧异,原来对于这个‘邀约’,自己是如此期待。 男人捏扯着袖口的那只手,指甲修整得干净利落,指腹饱满紧实,骨节宽厚,青筋微突,仿佛有着补天柱地的力量,看上去可靠沉稳。 事实也是如此,他有担当,有体贴,虽说脾气大了点,但瑕不掩瑜。 伯暮屿偷偷畅想,如果能和这样的人一起,日子肯定会过的精彩绝伦。 “好不好?” 袖口又被轻轻拽了拽。 伯暮屿止住幻想,重新看向路一朗,意外发现,男人双眼之中,竟然闪动着一丝紧张。这让他感觉惊喜,像小孩子得了糖果那样开心。 只是这颗糖太甜了,齁得嗓子眼儿发苦。 他舔舔嘴唇,将黏在唇齿间的‘好’字一并咽下,缓缓拖回手臂。 男人的手,僵直地从衣料上滑落。伯暮屿眼睁睁看着,平静地说“我要帮师伯修补阵法,还要在这里待一段时间。” 大概是答案过于出乎意料,路一朗有瞬间的茫然。视线在伯暮屿脸上盘旋半晌,带着妥协地语气,继续商量“我要六月中旬才进藏,你这边的事儿要办多久?我可以,等你几天。” “我得跟师伯回龙虎山。” “……很重要的事么?去多久?” “……”伯暮屿深吸口气,再慢慢呼出,气流喷出时带着丝颤抖。 路一朗的‘委曲求全’,听得他都心疼了。可不这样做,又怎么能把人赶走。 在张鹤柏面前,他瞒不住‘走舍’的事,而且,也要断掉彼此的念想。 伯暮屿不再回避,用力盯紧男人瞳孔中的倒影,通知对方,更是警告自己。 “去相亲,结婚。” 耳鸣声蹿起,路一朗伸手抵住耳骨揉了揉,没听清楚一样,轻声问“什么?” 一句话几乎用上了一辈子的勇气,伯暮屿当然不敢再说一遍。他还是逃了,垂眼望向青石台阶,等着接下来的暴风骤雨。 路一朗心口突突乱跳,邪火不断往脑门上撞,手脚微微有些发麻。他躬身凑到伯暮屿面前,不管对方如何躲避,目光始终紧紧追随。 男人拖着长音‘哦’一声,故作惊讶地问“所以你拼了命帮我停雨,是怕我死了取不回药,害你感染上瘟疫,耽误相亲是么。” “当然不……”伯暮屿脱口否认,不过转瞬又明白过来。他不再辩解,任由男人故意歪曲自己的心意。 可越是听之任之的态度,路一朗越愤怒。他不相信两人之间,只有自己在一厢情愿。横下心,要将伯暮屿不敢承认的东西,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你赶我走,是怕你师伯把我处理掉,对不对?” “做天师的,应该怎么处理走舍的人啊?抬手就是灰飞烟灭,对不对?” “可你为什么不敢动手?舍不得我死啊?” “不是。”伯暮屿短促地吐出两个字,又更快地闭上嘴,喉头不停滚动。 他心里苦求,希望对方能到此为止。可惜,路一朗这次不再‘体贴’,甚至半分不让,步步紧逼,“那为什么不对我动手?” 男人的爱恨都很强烈。喜欢的时候,怎么宠,怎么哄都理所当然,一旦反击起来,便会狠狠将对方撕碎。 他叫他“伯暮屿。”声线冷冷淡淡的。 “你在我眼里就是个透明人。”路一朗恶劣地嘲讽着,“你以为你揣着那点心思不说,我就看不出来了?” 他直起身,睥睨俯视着男孩,如同毒刺扎心,一针见血地宣布“你舍不得我,你喜……” “我没有!” 伯暮屿大声喝断他,却被男人更大声地厉喝“那动手啊!”虎啸龙吟一般。 泥人儿被激出了土性儿,伯暮屿手指交叠,怒气冲冲地高举过头顶。路一朗却视而不见,依旧从容不迫,眼含讥讽地瞧着他。 雨后晚风夹杂着凉意,吹动树梢沙沙作响,连带把人吹得清醒。 伯暮屿回过神,缓缓放下胳膊,将手背到身后,梗着脖子说“天师不能和普通人动手。” “呵。”路一朗知道他在嘴硬,嗤笑一声,趾高气昂地挖苦,“我早说了,你放不下我。” 自诩看穿人心,掌控全局的得意劲儿,彻底惹怒了伯暮屿。仿佛许久之前,也有人如此不屑地羞辱过他。 伯暮屿使出全身力气吼叫“我放得下你!伯家需要传承血脉,子孙繁盛。我要传宗……呃……” 下一秒他惊恐地看到,路一朗的手,死掐在自己脖子上。男人眼中的怒火翻腾,像是能掀起毁天灭地的波澜。 伯暮屿慌乱得去掰对方的手,指尖刚搭上手腕,路一朗猛地打个寒颤,倏地缩手,后退开一大步。 刚刚他眼前虚化出个少年幻影,与伯暮屿容貌有七八分相似。涨红着脸,气急败坏地朝自己吼叫。 他想让对方闭嘴。不要再说那些会令自己发怒、失控的话,回过神来却发现,竟然掐住了伯暮屿的脖子。至于那个少年,早已消失无踪。 路一朗被自己吓到了,心几乎要蹦出嗓子眼。他使劲吞咽两下,一时竟不知该看向何处。 “路哥?你在这儿干嘛呢?”两名散步归来的团员,站在几级台阶下,好奇地仰视他们。 “啊……我、呃……”路一朗少见地打起磕巴,缓了几秒才说,“哦,余鹏暂时出不了院,咱们明天要走。我跟、跟人家打个招呼。” “明天走啊?那你帮我看看车吧,放了几天没动还淋了雨,我怕路上出状况。” “好,好。”路一朗连连应声。 他没敢去看伯暮屿,动了动嘴唇,原地踌蹴两下,一狠心,扭头走下台阶。 几个人的说话声音远去,直到周遭再也没有动静,伯暮屿才吐出一口气,如梦初醒般。 他惊魂未定地掏出手机,上的呼吸灯仍是绿色,平缓稳定地闪烁着。 那么激动的情绪之下,路一朗体内的灵魂依旧没有反应,难道真是自己判断出了问题? 伯暮屿满心狐疑,缓步走回到房间。屋里的窗户没开,还残留着起床时的浊气。 他去开窗子,窗外却显出一片雪地。一个男人裹着厚厚的羽绒服,不时抬头,向他这边仰望。 男人和路一朗的身型,几乎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只是距离太远,看不清眉眼。 伯暮屿瞧出他十分纠结,想做些什么又不敢的样子。半晌,双肩一垮,转身走远了。 即使听不到声音,伯暮屿仿佛也能感受到,叹息中饱含的失落。他不忍心再看那个落寞背影,转身靠在窗棂上,眼前又浮现出个男孩虚影。 身高体型仿若自己,头发染成茶色,耳骨上扎着耳钉。伯暮屿记起,三年前自己也是这幅造型。后来看不顺眼,又染回黑色,从此没再戴过耳钉。 男孩背身而立,站在床边,抄起枕头一通猛砸,嚷嚷着[为什么不让我喜欢他啊?]吼完似乎仍旧不解气,他撸起袖子,在手腕上胡乱扯着。 一根黑色手绳被扔到地上,男孩狠狠跺上两脚,蹲下身把头埋在手臂里。闷声里夹杂着丝哭腔,像是在警示自己[不能喜欢他啊,不能让他陪着我倒计时啊。] 听着意义不明的几句话,伯暮屿却听懂了。 他曾经以为,人只要活着,能丰衣足食,就已经很好了。然而欲壑难平,摆脱了生存危机,人就不会只为了活而活。 男孩的怨怼竟然让他心生愧疚,仿佛是自己一意孤行,才让对方承受了如此大的委屈。 “对不起。”伯暮屿对着男孩,自言自语。 “小伯,小伯?”罗甘德在外面敲门。 伯暮屿回过神,发现虚影已经消散。直视的时间太久,眼睛酸胀,他边揉边去开门。 罗甘德见他眼睛红红的,吓了一跳,“怎么哭了?” 刚才晚饭时,路一朗通知全团,余鹏一时半会儿出不了院,团队行程照旧,明天会离开普者黑。 突如其来的决定,把罗甘德听懵了,明明出门时两人还情意绵绵,怎么一回来就分道扬镳了。 不过借他个胆子,也不敢直接问路一朗,只好偷溜过来,跟伯暮屿打探“你跟小路吵架了?” 伯暮屿倒是没瞒着,“他叫我跟他去西藏玩,我说要回龙虎山相亲,他生气了。” “嘶——”罗甘德倒吸口凉气,“你可真敢说啊。言外之意不等于是警告他,‘劳资喜欢女人,你别痴汉似的缠着我’么?小路那人多傲啊,他能受得了这份儿嫌弃?” “啊?”伯暮屿傻眼了。他只是想断了不该有的念想,压根没考虑过,这么做会伤到路一朗的自尊。 老罗上下瞧瞧他,哼哼两声说“打人不打脸,你这么让人下不来台,但凡换个心眼小的,说不定就激情犯罪了。” 伯暮屿想起新闻报道里,确实会有人一言不合就动手。觉得罗甘德不愧是‘人老精鬼老灵’,几句话解开了困扰路一朗掐自己脖子,与走舍无关,全是自己说得太过分。 ‘自我检讨’机制启动,他顿时懊恼起来干嘛平白无故,非要说些违背心意的话,招人家生气。 他讨好地央告罗甘德“您帮我找点棉花和针线来吧。” 。 第18章 第18章 台阶上那一幕,让路一朗整晚都惊魂不定,以为身体里的灵魂要复苏,惴惴不安地对着镜子,上上下下仔细审视。然而这张脸,始终都是熟悉的样子,没有任何变化。 而且伯暮屿也没来找他,是不是说明追魂符没有反应?幻影和举动是源于自己,与那个灵魂无关?可幻影少年又是谁? 一连串的问题,搅得路一朗烦躁不堪,丧气地想,干脆去找伯暮屿,彻底把灵魂除掉,省得再闹心。 可开门的瞬间,想起对方曾说过,要是剔除掉灵魂,连同习性、记忆,一并会被剔除。 那么,自己还会记得伯暮屿么? 路一朗没有花太多时间考虑,果断关上门,重回房间。 他宁可两个人互相赌气,互相厌恶,也好过变成无牵无挂的陌生人。 他一大早起来,等在院子里,瞧着团员们陆续离开,伯暮屿却始终没有露面。 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避而不见。 路一朗有点后悔,早知道昨天是最后一面,起码该说句‘再见’的。 送走其他人,罗甘德过来,发给路一朗一个号码,“这是天师局举报中心的电话。小伯交代,要是遇到什么事儿,你打这个电话,会有天师来帮忙。” 路一朗估计,伯暮屿是怕自己体内灵魂作祟,可又不满地想,既然担心,为什么不直接留下自己的号码。 “这是他做的‘祖神’。”罗甘德递过来个布偶娃娃,“他说相识一场没什么可送的,你这行儿常在野外开车,没黑没白的,保佑你旅途平安。” 路一朗小心接过,细细摩挲。布偶手掌大小,针脚一般,看得出是赶工的。他问老罗“什么时候做的?” “昨晚上,拿床单做的。不过床单都是没用过的啊,绝对干净。” 路一朗对‘材料’没什么异议,拇指一遍遍描摹着布偶的眉眼。 罗甘德怎么瞧他俩也不像恩断义绝,便有心推波助澜一把,夸张地叹声气“哎~~~呀,要说小伯真是的,下午刚哭了一起儿,又熬夜做这个。早上出门的时候,眼睛肿得啊,跟桃儿似的。” “他哭了?”路一朗猛地抬头,见罗甘德玩味地瞄着自己,又有些难为情,假装埋怨,“有事儿说事儿,哭、哭什么啊。” “你说呢?”罗甘德开始数落,“人家一个刚出校门的孩子,就算说话没轻没重,你也不至于吓唬人家啊。” “谁吓唬他了。”路一朗嘟囔完又问,“他干嘛去了?” “去接他师伯了。临出门叮嘱我,等你们走了给他发消息。他是去国道上接人,你肯定能碰见……” 老罗絮絮叨叨地说,是想让路一朗抓紧机会,去和伯暮屿见上一面,把话说开。可他没想到,这番好意起了反向效果。 路一朗猜到,小天师是要确认车队走后,再带师伯来民宿。所以到头来,人家还是在为自己忙前忙后。堵了一晚上的心情,因此顺畅了不少。 他没打算去找伯暮屿,一来怕碰上张天师,白白浪费了对方的苦心;二来,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动手掐人家脖子的事儿。 想到那人拙嘴笨腮的,指不定怎么发愁拖延时间呢。省得他再为难,路一朗决定立刻启程。 “老板,这个还挂着么?”伙计捏着张纸片过来,是伯暮屿剪得扫天婆婆。 伯暮屿一早出了民宿,在国道边上的小店吃早点,坐的位置,能看到出村必经的岔路口。 他吃得很慢,一碗米线一份烧饵块,磨蹭了将近一个钟头。思绪起起伏伏的,一会儿觉得,应该和人家当面说声‘再见’,一会儿又觉得,说不说没什么差别。 ‘叮——’手机铃响,打断了他的胡思乱想。 伯暮屿接通,报了位置,不一会儿,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他面前。 玻璃落下,后排座位上,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瞪着他,面沉似水。正是张家二掌门,张鹤柏。 伯暮屿呼吸一凛,猫一样地上车,轻手轻脚地关上车门,生怕响动大了惹到对方。 即使如此,张鹤柏还是发出一声爆喝“胡闹!”声如洪钟,底气十足。 他性烈如火,同辈天师都忌惮三分,更不用说小辈了。伯暮屿稳稳心神,小心翼翼地叫了声“二师伯。”接着讲起早就准备好地解释。 “当时情况真是很紧急,医院缺医少药,他们的车子没法跑山路,逼不得已,我才做法的。” 虽然他尽量把理由讲得充足,但不足以消除张鹤柏的火气,仍旧呵斥道“那你也该提前报备啊,好歹我们能助你一把。万一有个三长两短,我怎么面对你们家列祖列宗?” 伯暮屿卖乖点头“我当时太着急了,下次一定,下次一定。” “还敢有下次?” 张鹤柏一声吓唬,伯暮屿缩缩脖子,不敢再吱声。 “这门术法你如何学会的?偷学么?”张鹤柏沉下声,目不转睛地审视伯暮屿。除了安危,他最关心这个问题。 伯暮屿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不敢隐瞒,一五一十地交代“我不是偷学的,可能是小时候,我爸连带其他术法一起教过我。但是找不到图谱秘籍,我不知道怎么跟您和大师伯说明。” 伯张两家渊源颇深,能追溯到初代天师张道陵,说是一家人都不为过。因此张鹤柏了解伯家底细,知道他们血脉自带灵炁,且蕴藏深厚,术法修炼也有家族传承。严格来讲,伯家子弟并不需要其他天师教导。 他对伯暮屿这套‘无师自通’的说法,还是能够接受的。甚至怀疑,伯暮屿的父亲就会,不过没机会施展而已。 可伯暮屿毕竟年轻,灵炁强劲,犹如孩童拿着重型軍火招摇过市。如果不加以节制、打压,唯恐他肆无忌惮起来,被术法反噬。 “我和你大师伯商量过,你这次属于情有可,但原罪无可恕。”张鹤柏依旧严肃,但是语气平缓了不少,“可以不罚你,只是福禄不传下一代。” 福禄寿是每个人都有的,其中寿数只属于自己,寿尽人亡,人死寿消。福禄却可以绵延子孙,便是常说的‘积善之家必有余庆’。 天师除魔卫道,每项功绩经过计算,转化成福禄泽陂子孙,可以为后代增福添寿。 逆天做法虽然风险极大,但往往都为济世救民,是一等大功德,许多天师一生都没机会遇到。如今不能算在功绩里,确实可惜。 张鹤柏见伯暮屿低头不语,以为他是失落,不免动了恻隐,劝解道“这事儿你得体谅大师伯,毕竟犯了行业禁忌。要是不罚反赏,不但不能服众,也怕小天师们有样学样。” 他向来对谁都不假辞色,这会儿能和气说话,已经算得上温柔了。伯暮屿赶忙回应“我明白,大师伯这么做我没意见。” 其实他很早就确认了性取向,并做好打算,有生之年,不再结婚生子。 他马不停蹄到处奔走除妖,常被当做小天师们的典范,可谓是光耀门楣。然而伯暮屿心里清楚,他的福禄,甚至伯家世代的积攒,早已没有了传承。自己这么做,只是想为亲手掐断家族血脉的行为,稍稍赎罪而已。 这时罗甘德发来消息,告知他旅行团已经离开。伯暮屿看着消息,拇指无意识在屏幕上滑动两下,问张鹤柏“您要不要先去民宿,休息一会儿?” 张鹤柏摇头,“直接去看犭戾兽,不然我心里不踏实。” 村路只有上下两条车道,平时许多村民步行,车速有限制。此时前方有人牵着牛,迎面又有车队驶过来,司机只好压住速度,慢慢跟着。 伯暮屿认出领头黑色大g,心跳有点快,下意识扭头躲避。随即想起来,车窗贴着玻璃膜,而且路一朗也不认识这辆车。 他放大胆子,趁着两车交汇,放肆地转头去瞧,可惜模模糊糊,只能看到个影子。 擦身而过后,他盯着后视镜,直到车队完全消失在视野,才收回目光,悄悄在腿上抓了两把。 车子行驶到地,伯暮屿从后备箱拎出装青耕的笼子,引着张鹤柏往峡谷走。 谷口站着几个人,还有两三个全副武装,穿着防护服。 “赵乡长?”伯暮屿认出其中一个人,惊讶地问,“您在这儿干嘛呢?” “哦,小伯同志啊。”赵乡长和他们点头问好,“医院来给水潭消毒,顺便做下溯源工作。” 伯暮屿一听,忙拉着张鹤柏走开两步,压低声音说“顺着河水往上游走,就能碰到犭戾兽,我之前没告诉他们。” 张鹤柏纳闷地看看路障,“那你是凭什么说服他们的?” 伯暮屿一下子哑了。其实这纯粹是他‘疑心生暗鬼’,导致弄巧成拙。 他怕在张鹤柏面前提路一朗,会被老人家看穿心思,所以尽可能规避掉和对方相关的部分。可眼下一算细账,就对不上了,支支吾吾地说“……我没、没说得太仔细。” 设路障,转移群众,都是劳师动众的事儿,不讲详细理由,怎么可能指使得动乡政府? 张鹤柏意识到不对劲,立刻瞪眼,“你撒谎?!” 伯家受命数诅咒,历代都是年少丧父,张家便担负起教导责任。两兄弟生怕伯暮屿行差踏错,自己有负伯家嘱托,因此特别留心他的举止品行。 伯暮屿连连摇头“不是不是,没骗没骗,我是怕说得太清楚,吓着他们。” ‘尽量控制事态范围,以免引起社会恐慌’,确实是天师守则。而且伯暮屿生性纯良,尤其高烧过后,更像是一夜长大,过于诚实懂事了。 张鹤柏对他的人品心里有数,便没再追究,招手叫过赵乡长“请借一步说话。” 他从兜里掏出本证件,黑丝绒烫银字,展示给对方,“鄙姓张,来自龙虎山。” 曲阜孔,龙虎山张,在有中国人的地方,几乎用不着介绍。看清证件上的钢印,赵乡长吓了一跳“您、您真是张天师啊?” 张鹤柏点点头,告诉他“山谷里有个小玩意儿,把潭水感染了。寻常的医学手段没用,还是交给我们来处理吧。” 如路一朗所说,走仕途的人没有傻子,赵乡长几乎不用想,立刻明白对方的意思。同时也解释了,当初路一朗为何会遮遮掩掩。如果说之前,赵乡长还有所戒备,这会儿则是要感谢对方了。毕竟以自己的身份,是坚决不能相信这种事的。 他由衷地感叹一声“路同志真是帮我解了个大难题啊。”又追问伯暮屿,“他人呢?我得当面谢谢啊。上次去民宿,老板说他在休息,不好打扰。” 千方百计糊着的窗户纸,一下子被捅破,伯暮屿有点慌神儿,顶着张鹤柏询问的目光,硬着头皮说“他们旅行团今天已经走了。” “啊?走了?他不是跟你一起的啊?嗐,误会了不是。我看你们俩挺亲近的,还以为……” 眼见赵乡长越说越多,伯暮屿慌忙打断他,“那个,我们先去处理事情吧。” 他拉着张鹤柏进峡谷,还没松口气,就听张鹤柏问“路同志?是什么人?” 伯暮屿不敢表现出和路一朗很熟,只好尽量客观描述“他是到这里来旅游的,刚好住同一家民宿。瘟疫爆发,他也很着急,所以帮我说服赵乡长,设立路障,以免更多人被传染。” “哦……”张鹤柏不无赞赏地说,“看来是个热心肠啊。” 明明是夸路一朗,伯暮屿却像自己被夸一样,高高兴兴地抿嘴偷笑。 “他知道瘟疫的来源?” “嗯,我和他讲过犭戾兽的事。”伯暮屿保持警惕,没敢说带人来看过。 “他居然相信你的话?”张鹤柏奇道。 毕竟现今社会,只凭耳闻,大多数人是很难相信的。 伯暮屿解释道“我收狐妖的时候,他也在场,所以相信有异兽。” “他没害怕吧?” “没有。” “居然能不害怕,胆子很大啊。” 伯暮屿……对啊,路一朗似乎从来没有害怕过。 。 第19章 第19章 帝都是个没有春秋的城市,十月过后,几场大风降温,立马进入初冬。空气寒冷干燥,此时能泡上一池温泉,是再惬意不过的了。而温泉正是水镇特色。 镇子距离市中心一百多公里,车程一个多钟头,是市民们周末度假、短途旅游的最好去处。 三年前,路一朗用卖古董的钱,跟好友魏亚林合伙,在镇子上开了间民宿。他一年到头在外的时间多,几乎是个甩手掌柜,生意全权交由魏亚林打理。 民宿院子前,附带开设了一间酒吧。路一朗进门,看到吧台里,露出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顶。不用猜都知道,伙计贺思远肯定是趁着客人不多,躲在店里玩游戏。 门板上挂着风铃,随着门动发出声响,贺思远例行公事地喊“欢迎光临。” 路一朗嘲讽“咱能喊得再不走心点儿么?” “哟,路哥回来了。”贺思远从吧台里站起来,耳朵上打着无数个耳洞,挂着耳链晃晃荡荡的。 他捧着手机,两只眼在游戏界面与路一朗之间来回忙活,“前两天听魏哥说你快回来了,我还不信呢。怎么今年回来的这么早啊?” 往常要到十二月中下旬,路一朗才回水镇猫冬。可在普者黑遇到伯暮屿后,那股‘四处寻找’的动力消失了,风景变得索然无味。将几个提前邀约好的团带完,便早早回来了。 他指着贺思远染成奶奶灰的发色,岔开话题打趣道“没少招老魏嫌弃吧?” 贺思远二十三四岁,是赶时尚的年纪,造型自然怎么夸张惹眼怎么来。隔着六七年的鸿沟,魏亚林瞧不顺眼,有事没事儿总爱捎带他两句。 不过贺思远人机灵嘴又甜,迎来送往少不了他。他知道老魏不过嘴上说说,不会因为这个辞退自己。时间久了,根本不往心里去,‘嗐’一声,无所谓地耸耸肩。 此时魏亚林不再店,路一朗猜他是出门办事了,交代两句回房补觉。临走前,他又打量贺思远两眼,暗中拿他和伯暮屿对比。同样年纪,还是伯暮屿清清爽爽的样子,更招人喜欢。 穿过酒吧后门,是一阔方方正正的院子。北面一扇月亮门后,坐落着十间客房。 最初魏亚林求稳妥,打算控制投入成本,买水脉边上的地皮,引水流入店。可这么一来,水量不足,泡起来不够畅快,失了特色。 路一朗追求做到极致,索性多掏了一倍的本钱,直接买断一条水脉,在水上建民宿。再根据水脉走势建客房,不但保证每个房间都有私汤,而且设计风格迥异。 考虑到水镇游客以短期为主,因此只开十间房,用快速轮换,弥补数量上的不足,顺便造成供不应求的饥饿效应。这招立竿见影,自打开业以来,就没缺过住客。过年过节,更是要提前一两个月预定。 院子西首是餐厅,东首另开跨院,两个老板一人一间独立平房。一栋上下二层的重屋,做为员工宿舍,同时用来招待朋友。 路一朗素喜朗阔,屋子只隔出卧室和卫生间,温泉池子建在卧室外。躺在池水里扬头望天,能让他感觉自在和熟悉,仿佛曾经这样活了几千年似的。 温泉水一润,乏劲儿上来,没多大会儿工夫,便昏昏欲睡。等再醒过来,已经是晚上十点多。他懒洋洋地躺了会儿,直到饿得不行,才挣扎着下床。 水镇到处是餐馆,客人很少在店里用正餐,所以民宿的餐厅偏向于咖啡厅,只做些简餐。想要在店里吃好的,必须魏亚林亲自下厨。 路一朗知道,不是什么重要原因,根本请不动对方,干脆不去自讨没趣。一个人从后门出来,到街上找熟悉的店家。 一条小河穿镇而过,他顺着河道,慢慢悠悠溜达。 前面巷口处停了一辆警车,刺眼的红蓝警灯不停闪烁。警戒线外围着一圈人,都抻着脖子往巷子里看。 路一朗刚凑过去,就听巷道里,传来一声女人近乎绝望地哭喊。凄厉刺耳,听得人鸡皮疙瘩骤起。强力应急照明灯,打向一家住户门口,医护从里面抬着担架出来,看身形应该是个小孩。 路一朗正在纳闷,身后有人猛拍他肩膀,回头见到个胖乎乎的青年,冲自己嘿嘿笑着。 这人名叫段越,水镇本地人,二十来岁,开着一间出售纪念品的小店。 两人打过招呼,路一朗朝巷子里示意,“怎么回事啊?” “孩子死了,刚三四岁。”段越惋惜道。 路一朗对小孩天然没有亲近感,但稚子无辜。想到这家人如此凄惨,不由得心生可怜。他问段越“因为什么啊?” “听我们家老太太说,前几天孩子哭闹的邪乎。家里人带着到附近医院检查,是说感冒着凉,原本准备周末去帝都的,结果……哎……” 说话将,人群发出一阵小小的骚动,纷纷向两旁退让。孩子的母亲由丈夫和医护搀扶,架往救护车上。车子疾驰而去,人们议论着逐渐散开。 路一朗和段越闲聊两句,独自找地方吃了东西。再回到酒吧,见魏亚林和一个客人,正围在吧台前说话。 老魏中等身材,一张国字脸,长相醇厚,眉眼温和,几乎是把‘老好人’三个字,刻在了脑门上。 他朝路一朗仰头示意,继续说“这个月第二起了吧?” “什么第二起?”路一朗走过来问。 魏亚林猜到他是去吃饭了,就问“你刚才遇到救护车了么?” “遇到了,有家孩子死了。” “我们正说这个呢。”贺思远递过来瓶啤酒。 小镇不大,吃饭的功夫,事情已经传遍,贺思远告诉他“这个月,已经死了两个小孩了。” “两个?”路一朗很惊讶。他以为今天的事只是个意外,看来没这么简单。 “上一个什么情况?”他问。 “跟这个差不多,也是三四岁的孩子,又哭又闹治不好。”贺思远说完,又琢磨,“会不会是什么传染病啊?” “传染病不会只传染小孩。”一旁的客人,神秘兮兮地朝四周望望,压低声音说,“该不会,是什么不干净的东西吧?” 贺思远胆小,赶忙摆手“大晚上的,别乱说。” “不是乱说。”客人用胳膊肘儿捅捅魏亚林,“你还记得咱们小时候,玩过的拨浪鼓么?” “记得啊。”老魏答。 “听我们家老人说,那东西其实是能驱邪的。”客人瞧瞧贺思远,“你年轻,小时候大概没玩过,所以不知道很正常。” 路一朗边听,边若有所思地敲着吧台台面。等到几个人转换话题,他借口犯困,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调出罗甘德的微信,把事情大致讲述一遍,末了说[我想让他过来看看。]觉得话有些轻,又反复删改着用词。 几个月以来,他不是没想过找伯暮屿,但一直在犹豫。他想分辨清楚,这份挂念究竟是来源于自己,还是另外那个灵魂。然而今天这桩突发事件,让他觉得‘不得不找对方’,甚至有些迫不及待。 修改满意,临发出之前,手指却从案件上滑开。 路一朗靠着落地窗,望着夜景出了会儿神,转而拨通了天师局的举报电话。 接线人报出部门及编号,听着和一般客服没什么区别。 第一次打这种电话,路一朗稍微有点紧张,机械地说了句“你好……” 接线人经验很丰富,温和客气地引导着“请问,您是遇到什么特殊事件了么?” “啊……是,是。”路一朗调整好情绪,把发生的事情讲述了一遍,并说明所处地区。 接线人表示情况记录在案,很快会进行调查,安排天师出任务。 路一朗试探着问“你们会派哪位天师来?” “需要结合天师们的行程,暂时不能确定。请您保持手机畅通,小时内,会有人和您联系。” 路一朗空了半拍,又说,“我之前认识一位天师,叫伯暮屿,能不能安排他来?” “不好意思先生,我们不做承诺。您还是保持手机畅通,小时内,会有人和您联系。” 挂掉电话,路一朗茫然地四处看看,心里空落落的。 他计划着通过客服中心,点名让伯暮屿来。既能达到目的,又不会太刻意。谁知人家根本不给机会。 如此一来,反倒把他的倔劲儿招上来了,憋着口气,非要那个人过来处理。到底还是拨通了罗甘德的电话。 “你们俩居然没加过微信?”老罗不可思议地问。 他想趁机挖苦两句,听到重重传来的‘嗯’一声后,立马吓得什么心思都没有了,识趣的将微信名片,老老实实推送过来。一并发来的,还有伯暮屿的电话号码。 路一朗加上微信,保存电话号码时,鬼使神差的只标了个‘屿’字。 望着这个字,他有些恍惚,似乎三年前换掉手机时,通讯录里也这个字。可把身旁的亲友想过一遍,也没发现谁能对应。 难道说,那个是伯暮屿的电话? 。 第20章 第20章 路一朗愣神的功夫,伯暮屿已经通过了验证[路一朗?你出什么事儿了?] 路一朗大概能猜到对方的意思,不过这份关心过于‘直白’,让他哭笑不得,调侃道[不能盼我点儿好?] [我不是那个意思……] 几乎能想象到,伯暮屿肯定是在抓耳挠腮,急着申辩,路一朗心情更好了[现在方便接电话么?] 得到确认他回拨过去,下意识问“在哪儿呢?” 听到伯暮屿说在某处执行任务,路一朗语气严肃起来,“危险么?” “不危险啊。”面对他透露出来的紧张,伯暮屿似乎很不解。空了半秒,又重重地说“真的不用危险。” 怕他不信似的,还很详细很认真地解释“是很小很小的一个小鬼,刚出任务的小天师都可以单独捉,我只是碰巧遇上。” “呵。”路一朗低笑一声。 伯暮屿听得耳热,清咳两下问“你找我什么事儿啊?” “有个情况比较诡异。”路一朗说回正事,“我在帝都附近的水镇,今天晚上死了个小孩,已经是这个月的第二起了。” “啊?小孩啊。”伯暮屿惋惜地叹一声,问,“有什么征兆么?” “听说是又哭又闹的,附近医院检查不出来。家里人想送去帝都的三甲,结果没来得及。” “会不会是病情特殊,小医院水平不够,所以查不出来啊?” “……”这下还真把路一朗问愣了。一听到‘不干净的东西’,他立刻往妖鬼神魔上扯,但伯暮屿的话,好像也说得通。 他还在琢磨如何应答,电话那边,伯暮屿反倒急急可可地说“不过也有鬼怪,会专门缠着小孩子。” 路一朗无声地笑了,“我听人说,拨浪鼓可以驱鬼辟邪,是用来对付这种鬼怪的么?” “嗯。颛顼有个儿子叫‘小儿鬼’,专门在居室中吓唬小孩。它怕鼓声,所以从前的人,会给小孩玩拨浪鼓……” 伯暮屿突然停住,路一朗也有所感悟,两人异口同声道“就是它?!” “我现在跟中心核实一下,看看幻警图上有没有异象。” 伯暮屿说着要挂电话,路一朗叫住他“如果这边有情况,你会过来么?” 听筒里回响着细微的电流声,路一朗没有催促,盯着自己映在窗玻璃上的倒影,扪心自问如果对方拒绝,还要不要再坚持? 半晌,伯暮屿略带为难地说“中心没有特别指派,我可以申请。可要是指派了,我不好抢人家任务,毕竟和提成有关。” 路一朗没想到,他考虑得居然是这种事,有点后悔,不应该先举报的。 他故意忧心忡忡地说“我的情况……你也清楚。我是怕,万一来的人,没你这么通情达理,我不好解释啊。” 这话果然奏效,伯暮屿立刻答道“嗯,我会想办法,你等我电话吧。” 路一朗贼兮兮地笑笑,特别叮嘱“我等你电话,多晚都行。” 伯暮屿揉揉发烫的耳朵,放下手机。路一朗主动来找,是他完全不敢想象的事。盘腿坐在床上,托着下巴,偷摸乐了好一会儿。 他拨通监控中心的电话,询问后得知,原来幻境图上的确有异动,只是前期数据太少,分析不出来。接到举报,中心不敢再怠慢,早早将任务分派了下去。 伯暮屿担心,同门会不分青红皂白,误伤到路一朗,赶忙追问接任务的是谁。他打算和人家好好商量,把任务让给自己,但会将提成算到对方头上。 等中心报出名字后,伯暮屿喜出望外,看来这次,连收入都不用损失了。准备好一套说辞,他给茅广盛发去消息[茅子,听说你下个任务,要去帝都?] 茅广盛是茅山传人。张家为这些世家后人,专门开办了天师训练营,他俩连同张松笛是训练营同期,年龄相近,算是伙着一起‘青梅竹马’长大。 茅广盛很快回复语音,一通哭天抢地“别提了,琦琦这两天孕吐得厉害,让我完事儿赶紧回家。结果这一竿子,又给我支出去了。” 他妻子关琦是关羽之后,将门虎女,性格火爆,自小在训练营就是孩子头,婚后强势不减。 伯暮屿他们三个,打小就受关琦‘欺凌’,即使成年长大,见面也得立正问好。他假装替发小儿担心“以琦姐的脾气,你要是不回去,她肯定得唠叨你。” “唠叨?她不动手我就谢天谢地了。”茅广盛抱怨连连,“你不知道,女人怀了孕,脾气比以前还大。” 伯暮屿唉声叹气地说“本来还想托你买点东西,看来是指望不上了。要不,我替你去?免得琦姐骂……” “哎哟兄弟诶,你是我异父异母的亲兄弟啊。”茅广盛打断伯暮屿的话,感恩戴德地表示,“就这么定了,帝都你去!” 伯暮屿笑开了花,通知路一朗,自己处理完手头事,最晚后天一早到。 路一朗回话[我去接你。] 贺思远皱着眉头,几次三番欲言又止,终于把路老板惹毛了,不耐烦地吓唬他“干嘛?有话说。” 贺思远只好豁出去问“路哥,你是不是又看上谁了?” “什么意思啊?”路一朗横他。 “每次你春心动的时候,就特爱招猫递狗。” 路一朗把牛奶盒子往桌上一蹲,“我好心帮你干点活儿,你哪儿那么多废话啊?” 贺思远哭诉“客人要美式,你往里加牛奶,好心帮忙还是好心捣乱啊?” “……”路一朗瞧瞧手里的饮料,尴尬地笑笑说,“这杯算我的。” 魏亚林实在看不下去,把他从吧台里扯出来,往门外推,“去去去镇东酒庄,他家新酒我尝着不错,你要是觉得没问题直接订。” 路一朗也知道,自己心血来潮起来,往往会搞天怒人怨,便听话的往酒庄走。 从确定伯暮屿会来后,他一直处在轻微的亢奋中,连一向敬而远之的小孩子,看着也顺眼了不少,居然有心情,哄着酒庄老板的儿子,玩了小半天。 临近傍晚,意外接到伯暮屿微信,通知他,已经上高铁了。 路一朗以为他要明天才到,匆匆忙忙赶往高铁站,到底低估了帝都晚高峰的拥堵,堪堪和伯暮屿同时抵达,索性叫对方直接来停车场找自己。 伯暮屿依旧背着个双肩包,举着手机,听着指挥,边走边找。 他始终迷迷瞪瞪地往远处瞧,根本没注意到,路一朗的车近在眼前。 路一朗趴在方向盘上,手背垫着下巴,乐呵呵地瞅着他转来转去。直到伯暮屿急得不行了,才按一下喇叭,把站在车头前的人,吓了个哆嗦。 两人小半年没见,原本是有陌生感的,可这么一闹,反倒把距离拉近了。 伯暮屿佯装不满,瞪他一眼上车,看到后视镜架子上挂着的祖神布偶,脱口问道“你这段时间,没什么事儿吧?” 路一朗笑话他“你从昨天问到现在,是担心我出事儿啊,还是盼着我出事儿啊?” “当然是担心啊。”伯暮屿一本正经地反驳。 路一朗对答案很满意,宽慰他道“放心吧,这半年来,我该吃吃该喝喝,而且……”他想起伯暮屿压根不知道幻象的事,立马转了口风,“而且,身边的人都不觉得,我和以前有什么不同。” 伯暮屿欣慰地点点头“那挺好的。” 路一朗从后视镜里看着他,不疾不徐地说“其实那天晚上,我想去找你驱魂的。” “那你为什么不来?”伯暮屿很惊讶。 “我记得你说过,驱除它的同时,会一并驱除掉同属于它的习性和记忆。”路一朗暗中攥紧方向盘,缓缓说,“我不知道什么记忆会被除掉,不想冒险。” 车里暖气开得很足,伯暮屿鼻尖渗上一层薄汗。 “其实……咳……”发觉声线有些颤抖,他清了清嗓子,“其实上一直没有反应。可能是封印犭戾兽时,我耗损的灵炁太多,判断……失误了吧。” 他一直紧盯着车外,没有注意到路一朗越笑越深。 “那等上有了反应再说,好不好?” 路一朗温言温语地商量,哄得伯暮屿晕晕乎乎,听话地乖乖点头。忽然又想起这小半年来,心里一直记挂的事儿。 他严肃且诚恳地对路一朗道歉“对不起啊,我没有想过要羞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