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上) 当如水的南下河原正悄悄迎来草长莺飞的二月天时,遥远的朔北还是一片白茫茫的世界。 纷纷扬扬的大雪乘着极地北原吹来的寒风,漫过渊雪天脉的高岭,如同一支浩浩荡荡的大军以不可阻挡的气势占领了朔北的广袤土地,致使天地一色万物同衣,不禁让人望而生畏,感叹自然伟力。 渊雪天脉在云州之北,云州在中原九州之北,其东起于无尽之海,西临流金广漠,峰高势险,横亘延绵,挡住了极地冰原的寒流大雪,亦挡住了生活在冰原上的异族铁蹄,是绝岭,亦是天堑。 天脉下有一城,名曰朔方。 朔方城坐落渊雪天脉之下,爬山而建,统摄天脉外围的三关十六寨,北可仗其险抵御外族侵扰,南可望天子王畿维圣朝安危,是历代中原帝族不得不重视的一处军事重地。 当今圣朝,异族活动频繁,这一塞上要城更是受朝廷重视,以至任命当朝第一武将,镇远将军常年驻守此地,防范异族侵袭。 在这近蛮荒而远中原的严寒之地,朔方城一年内多是冰封雪飘,虽常有内地文人雅士来此观瞻天地一色的茫茫雪景,但均待不了二三日,便受严寒所迫只盼早归。对于生老此地的百姓来说,这些天寒地冻早已算不得什么。 此城作为军事重地不比他城繁荣似锦,没有碧瓦朱楼、酒绿灯红、莺歌燕舞,因而也无甚达官显贵,多的是市井人家、凡夫俗子。 两条东西向和南北向的主道简单地将城市分成了四个区域。东北方是将军府,西北方则是军营,校场等军中设施。民市、驿站在西南城区,而东南方则是一些民宅。 因严寒之故朔方城无耕种农事,全城百姓多以捕猎采药为生,天脉以奇兽仙草见长,常有内地商贾来往走商,这些商人一面贩卖内地的五谷食粮,一面购进当地特产销往内地,方为这座边陲要塞带来了生机,沟通了南北。 朔方城建于此地防御异族入侵不知有几世几代,战争的洗礼与岁月的磨砺非但没使这只塞上巨兽残败低糜,反而凶威更盛,虎视旷宇。 今日,这座庞大的朔方城依旧伫立在冰天雪地之中,守城士兵各持长枪挺立城头,丝毫不畏削肩而过的寒风。北方校场不时传来的阵阵操练声,仿佛可以撼动天地。 百姓们无一不知,无一不晓,朔方城之所以有如此气势,全得归功于那位皇上亲派的镇远大将军。 此时正值卯时三刻,正是群星未隐,天际将明之时。一群铁骑自将军府奔来,停在城门口。 “吁!”一人勒马对城门守兵叫道“将军出城狩猎,速开城门!” “是!” 城门应声打开,黑夜中一匹匹铁骑飞奔而出,渐渐消失于远方山色。 这时,城门边突然传来一个低沉急促的声音“快,趁现在溜进去!”三个奇怪身影顺着墙根,蹑手蹑脚打算偷偷混进城内,却还是被一守城士兵横枪拦了下来,吓道 “是何人鬼鬼祟祟,竟敢偷闯入城?!” 三个身影顿时停了下来,为首的一人说道“小哥息怒,老道连夜自南方赶来,想进城找家店暂住歇息,望小哥行个方便!” “不行!时候未到,不得开门放人!尔等辰时再来。”遂向上喊道“关城门!” 黑夜中另一个低沉的声音传来“没法子了,猴子,上!” 话音刚落,一个身形似猴的黑影一跃而起,也不知做了什么,只听低声闷哼,守城的士兵便摇摇晃晃地倒在了为首那人的怀里,被他轻放在雪堆上。 同一个声音又小声催促道“老头,快走!还有猴子,干嘛呢?别磨蹭了!”就这样,三个奇怪的身影便在欲明未明之际悄悄混进了城去。 天刚亮。城门外三个士兵围着一个呼呼大睡的士兵,喊道“守城的,快起来!快起来!不好好守门,怎么还睡上了!” 中间那人按了按脑袋,冰天雪地里犹自觉得颈后一阵火辣辣的痛,疑惑道“俺也不知道怎么回事。好像有只毛猴子给了俺一拳,俺就晕了,咦,俺的头盔嘞?” 那士兵脸色一黑,像丢了宝贝似的急忙向四周寻去,不过多久就在墙角下找到。他拿起头盔,格外郑重地往里面掏了一掏,于是脸色更黑了。 辰时已过,城门大开,朔方城在晨曦中开始了一天的运作。街道渐渐车水马龙,来往的商人,贩卖毛衣、棉鞋的小厮,开门营业的各色店铺,无不使这座城市增添了几分活力。 说回刚刚那三个混进城的奇怪身影,现已大摇大摆地走在城中。为首的是着一身淡黄色玄袍,远望去飘然若仙的鹤发老道。仔细近看,若不是多了那三千白丝也不是特别显老。 只见他左手抚须,右手持竿,竿上挂有写有“天官赐福,百无禁忌”字样的黄旗。另有一行小字写着“辟邪驱鬼,招财入宝,药治百病”。 令周围人大感奇怪的是,寒冬腊月穿得如此清爽,难道不会觉得冷吗?再一想,大概只有那些能呼风唤雨的修行之士才能有此风度,不禁对其渐生青睐,增添了许多仰慕之色。 再看向一旁少年则正常了许多,脚上穿着毛鞋,身上裹的是白荏棉袄。少年名叫小江,十岁出头的模样,看上去生的面目清秀,可能是连续几日赶路的缘故,脸上粘了些灰尘。 除这一老一少外,最引人注意的莫过于坐在少年肩头,正饶有兴趣地刨他头发的猴子,想来应该是无聊着在找虱子。除去背上长了点与它处不同色泽的毛外,与天下猴子也一般无二。 这两人一猴正走在街道上,老头拿出不知哪儿来的钱袋,回头对着猴子乐滋滋地说道 “瞧,为师说的没错吧,这些士卒一般都把钱藏在头盔里!嗯,还不错,估摸着有十来两,够我们在这住上好多天了!” “哼,不过是想把那守门的敲晕好早点入城,谁知这猴子跟你处久了,尽学些顺手牵羊的伎俩。”小江不屑地说。 “什么叫顺手牵羊?不过是物尽其用,不用白不用!”老道反驳道。 小江没好气地摆摆手“打住打住,懒得跟你扯这些。我们还是先找家店落脚,把正事办了,然后赶紧睡觉。接连赶了这些天,又尽碰上些个破事,早累了。” 瞧他两眼沉重发黑,的确像是累极倦极。 “我看那家客栈就不错!不如就住这吧。” 老道朝小江所指方向看过去,正是一家名为“北聚四海”的客栈。 。 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中) 此际客栈刚开张不久,厅内无甚食客,唯有一名戴着毡帽的中年男子在柜台算着账本,应是此店掌柜。他瞧见进店的一老一少一猴,上前迎道 “两位师父不像是北方人,不知是哪里人士?来此是打尖还是住店啊?” 老道作揖道“贫道携拙徒四方游历,行无定所,早闻云州朔方大雪浩瀚、天地同色,有心来此一堵奇景,近日所见甚是壮观,确是不虚此行。烦请掌柜开间上房,贫道与拙徒接连赶路,有些体累神乏了。” 掌柜见那老头须眉羽白,大雪天里衣着清秀,倒是有几分脱尘仙气,不敢怠慢,恭敬道“仙师楼上请。” 掌柜带着两人上楼,边说道“仙师来的正是时候,这几日朔方连降大雪,数年罕见。要是晚来几天可就要开春了,想再看大雪就只能等到来年了。” 小江左右环顾客栈,不经意回头,正瞥见客栈外面一位敲着青竹竿的女孩缓步走过,看去像是位盲人,稍作迟疑后便回头跟了上去。 掌柜带他们来到一间坤字号客房,推开门就能闻到一股沁人心脾的兰麝香气。屋内放有一株株绿景盆栽,似是不受此地寒气影响而长年青翠。 “这间客房宽敞透亮,打扫得干净,里外各有床塌。靠近院内日里清静的很,仙师与小师傅尽管静心歇息。” 老道朝东南西北四面各瞧了瞧,捋捋胡须道“不错。” 交代几句后掌柜带门离开了,那老道放下包袱朝小江使了使眼色,小江心领神会,轻推开门探出头去左右看了看,确保无人后方又关上了门。 老道打开包袱,从杂七杂八的东西中掏出来一扁宽状木盒。 木盒长宽均五寸有余,看起来已经有些年代,盒面只隐约看得清“山河盘”三个古文字样,而其余小字则已在时间的刻磨下变得模糊难认。抽出盒盖,可见内部保存完好无缺。 盒盖中央饰有山河图,其北有古文标注“极地冰原”,东方有“无尽之海”,东南方有“明珠群岛”,西方标有“流金海”,南面有“隐国古林”。 再看木盒内部,刻有一组先天太极八卦图纹。太极居中,周围八卦,有乾,坤,震,巽,艮,兑,坎,离,相与排列,共成六十四卦。 老道将木盒放在桌上,神情愀然,自是没有忘记他们不远千里而来的目的。 他右手对着木盒凌空一点,看似朴素无华的木盒异象突起!盒内刻纹间泛出点点蓝光,既而如幽冥潮水般覆盖了太极图案。而在其上方,凭空凝成了一幅缓慢旋转的太极图盘,模样与盒中之图别无二致。 老道只手拨弄,太极图周围的卦阵也跟着渐渐旋转起来。飘渺无实的幽光在圆盘上衍生出各种奇幻景象,或为山川河岳,或为鸟兽虫鱼,或为日月星辰,或为花草树木。 图阵旋转得越来越快,景物变化得也越来越快。而后随着老道口中一声轻喝,举袖一挥,适才之景尽数如烟散去,仅余下了茫茫冰原。 “哈哈哈,定是那儿没错!”小江高兴叫道“和之前看到的一模一样!” 老道微微点头,却没有多么惊喜,双目仍盯着山河盘里的景象,感觉不太对劲。若是他推测的没错,山河盘显现的地方应是渊雪天脉的一处死寂之地,浩瀚冥海。 中原大地自古分为九州六地。九州受人族掌辖,乃檀州、木州、云州、沧州、泽州、海石州、辰州、芜州、望州;六地则为妖兽聚集栖息之地,乃幽篁绝岭、垂星十谷、天心水国、渊雪天脉、罹难死沼和幻海擎天林; 若天下有十分地,则九州独占其九,六地仅占其一。然而就是这一分天地,千百年来人族唯有绕之避之,不敢越雷池一步,更莫说有何觊觎之心。 渊雪天脉即为妖族六地之一,其极高极广终年白雪,以三关十六寨为界,分为内外围。 天脉外围大多只是皮糙肉厚的飞禽走兽,寻常猎户与镇守关塞的守卒都能应付,相对来说还算安全。过了三关十六寨的防线就进入了天脉内围,不再归于圣朝管辖版图。 此间妖兽纵行,身俱百年甚至上千年修为的凶兽随处可见,绝非一般百姓能敌。 而在这延绵群山之中有一处冰湖,因其浩瀚无垠,不见尽头,称之为海。又有传说湖底通往冥都鬼界,是死人居住的地方,故称之为冥海。 在之前几次探测中老道就隐隐有了这种不对劲的感觉,但由于距离太远,并不真切。这一次应该是离那里不远了,那种若有若无的感觉变得格外真切。 他现已经可以断定,那种不对劲的感觉源自于窥探。他在通过山河盘窥探那里时,那里也在窥探他。 老道口中念起咒文,右手继续拨弄,山河盘上景像又出现了变化。冰层慢慢变大,变得模糊、黑暗、空旷,小江出神地盯着,他知道这是冰湖的下面,他们这半年来一直追寻的东西可能就在冥海湖底! 终于,山河盘光影一凝!竟是一座恢宏巨塔! 画面刚刚凝成,山河盘突然抖动起来,幽明的蓝光时断时续,原本清晰的图像也开始模糊不清。老道眉头一皱,试图稳定图像,脑内却突然炸出一声令人心悸的呼啸,他身子一颤,图像刹时消失! 小江惊问道“怎么回事?!” 老道眉头紧皱,一屁股倒在身后一把椅子上。嘀咕道 “没道理啊,怎么会这样?!” 在小江眼里这山河盘只是个用来探测灵宝的普通道家法宝,实则来历并不一般。此盘原是取东方栖凤灵木塑以盘形,纹天下山河、刻古神八卦,能测天下聚灵之物,非寻常探宝之物可比。 如今竟然会有连山河盘都难以测定的灵物,究竟是什么来头?还有那记如龙吟般的咆哮声,竟好似依着山河盘这丝丝灵力反察到老道,又究竟是怎么回事? 。 第一章 风卷朔北 命起初始之章(下) “老道?” 小江轻声呼唤。那老道仍自沉思着。 “师父?” 小江又轻声呼唤。 “死老头!” 见老道独自坐在椅子上不知道想些什么,非但没有回他话,还时而皱眉,时而邪笑,小江委实忍捺不住,喝道 “到底发生什么事情了!你别只知道坐在一旁发笑,快给我说说那湖底巨塔里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道回过神来,瞥了眼旁边心急火燎的小江,一边收拾起山河盘和包裹,一边不屑道“哼,瞧你那样。还能有什么,当然是宝贝了。” 小江也哼道“我自然知道是宝贝,要不然咱们冒着大雪,翻山越岭来这里干什么。我就想知道那湖底藏的是什么。” 老道撵了撵胡须,也有些纳闷,自言自语道 “我也想知道是什么呀。可这次山河盘不怎么灵光了。只能探出大致方位,看不出究竟是个什么东西,不过应是比以前寻的那些个物什都要好。总不至于又捡只破猴子吧?” 一旁的猴子“叽叽?” 听罢小江顿感不好了。 遥想一年多前,同样是为着一宝物在各地兜兜转转足有半年,最后摸定一片不小的古林。可巧不巧,山河盘也如今日这般不太灵光,既测不了具体方位,也不知道林子里究竟藏着什么。 忙活了大半年总不能就这么翻篇了吧,于是在之后两月里,他们师徒二人三进三出将林子摸了个遍,结果半件稀罕物也没找着,山河盘还一度被偷了去。 而偷那山河盘的也不是别人,正是眼前那灰毛长臂的猴子。后来二人又历经近半月的时间,各种下套埋伏引诱,才从那猴子手中抢回山河盘。 再之后二人也没心思去找那宝物,但老道突然一口咬定宝贝就是那猴子,便又用尽各种手段将之诱拐出了林子,直到现在…… 见小江一脸的失落,老道指着那猴子道 “为师不是跟你讲过许多次了吗,你怎么就是不信为师么。这猴子可不是普通的猴子,它是有身份有来历的! 为师曾在一本古籍中看见过有关记载,这猴子叫乾元通宝猴,是上古异兽,天生对宝物有灵敏的嗅觉,能寻到世间一切大大小小的稀世奇珍,可谓神奇!” 一旁的猴子“叽叽?” 小江道“是是是,徒弟自然相信师父。这猴子哪能不神奇呀,跟着您老人家没几天就将您那些顺手牵羊的功夫学得炉火纯青,教徒弟哪能不相信。” 那老道听到自家爱徒竟如此嘲讽他这个当师父的,教他仙师面子往哪搁?当下气得欲抄起山河盘向爱徒砸去。 山河盘刚拿在手里,想了想便又放下,罪过罪过,怎么能使这么贵重的宝物。随后一把抄起身旁的乾元通宝猴朝他砸去,以治其大不敬之罪,并道 “去将定魔符,锁魂符,五行符各抄一百张,抄不完别想睡觉。” 说完,老道撑了个懒腰走进里屋,一边宽衣解带一边嘀咕“小毛孩还数落起为师来了。为师身困体乏,就先休息了。爱徒你慢慢抄符吧。” 小江在身后白了他一眼“抄就抄!”遂翻出笔墨符纸,输人不输阵。 他自包袱里摸出一沓黄纸,又从一木盒里取出几张成品。分别是定魔符,锁魂符和五行符,均出自老道之手。持笔蘸了蘸墨,临摹起来。 他这个师父虽然爱财、吝啬、抠门、爱说大话摆架子,但不得不说,一手符箓之术还是可取的。 虽然这些年小江也没怎么见过其他江湖术士,更勿论那些仙家大派。反正就老道自己的说辞,什么绝冠古今、独步天下,什么首屈一指、无人能出其右,天花乱坠的不知有几分可信。 不过就事实而言,若非是老道的符,这几年他不只是已死上多少次了。 师父这么厉害,徒弟应该也不是吃素的吧。事实却并非如此,事实是他已经摹了两年符了,但还从未自己制过一张符。 原因无非是老头不肯教他,总是说着万丈高楼平地起,基本功还需打得扎实的空话。 这几年老道要么教他一些易理,要么空谈一些天道,更多的还是教他如何在这险恶的世间防人欺人。 至于看家底的符术,憋不住小江吵闹有时也会传一两句口诀。至于如何完完整整地制符箓,摆阵法则绝口不提。 有时他画完一张符,再与师父的符两相对比,明明无所差别,就算重在一处都能严丝合缝。屁颠屁颠地拿给师父看,师父眯着眼睛看完道 “不错!已有为师一分模子,但匠气太足,连那一分的好模子也被毁了。”说完,不知从哪又摸出了一沓黄纸,让其继续临摹。 可能是自己遇人不淑,偏偏拜了个天字第一号吝啬师父吧,小江有时心想。 时间缓缓流走,不知不觉间小江已摹了一半,此时老道的鼾声大起,猴子早不知跑去了哪。 五行符是很久以前就开始临摹了,小江不用细看下笔自来。定魔符和锁魂符是最近才开始摹的,笔法还显生涩。 他看着桌上一张张墨迹未干的符文,好似想起了什么,嘀咕道这三种符不是能组成五行锁魂阵吗?莫非此行又有上次那号怪物? 想到此处,小江摸了摸他脖子上挂饰的一个物什,取下来仔细端详起来。 那是一块橙红通透、内部有金丝游动的红玉,握在掌心则有阵阵暖意。 “这块玉到底有什么用呢?”小江心想。 。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上) 时间追溯到一年之前,那时他们还没遇到猴子。 那次寻宝算不上是多么美好的回忆,甚至现在回忆起来还有些后怕和疑惑。 时值傍晚,他与老道跟着山河盘的卦象显示来到一处荒山。这荒山前不着村后不着店,山上处处是孤坟、碎石碑,密密麻麻的有名氏无名氏堆在一簇,残香四弃,黄元纸飘飞,是处年岁已久乱葬岗。 他们到时已日薄西山,暮色四合。两三只寒鸦从远处飞来,立在枯枝上嘎嘎地叫,没叫几声又都离枝飞走,清静下来荒山更显幽寂。 “这乱坟岗远近无人,尸体都葬得随意,有的甚至都没入土,不像是有陪葬之物的墓地啊。我们不会找错地方了吧?” 老道环顾四周,确如小江所说,眉头微凝道“先找找吧。” 小江跟着老道混了多年,与死人打交道是常有的事。况且世间珍宝就数死人墓里最多,别说是撬人家棺材板,就是人嘴里俩大牙他都是掰过的。 那些物主生前不舍得花费,死后还带了去,在老道看来简直是暴殄天物,自私之极,有伤阴德!勿论世间珍宝,就算是一两真金一两银,留给生人造福百姓都是好的,带到棺材板里能有什么用? 物主既然不愿造福世间,那就只有他们师徒二人担此重任了。 山河盘最后显示的是孤岗上的一株枯树,这荒山除了坟头碎石就是些杂草黄土,无甚遮挡,不一会就让他们寻到那株枯树。两人在枯树下刨了一阵,露出一个漆黑的土洞。 洞口两尺来宽,仅容得下一个人通过,明摆着是一个墓室盗洞。 小江疑道“难道是这下面葬了个有钱的主?” “我们要寻的宝物应该就埋在这下面。不过这墓室既已经被打了盗洞,显然早有人来过。但山河盘还是显示此地有灵宝,只怕之前下墓的人无功而返是小,命丧此地是大,这墓里说不得藏着个凶煞之物,我们须得小心一些。 不过为师也做足了准备,各类灵符都准备了不少,也不惧那些个邪祟。” 说罢他与小江先后燃了却尘符、避瘴符、定神符、护心符、开目符等等,功效各异为保万无一失。然后纷纷滑下洞去。 洞内不见光亮,黑暗无比。老道随手扔出几张明光符定在前方四壁,发出幽幽蓝光,配合开目符倒也看得清个大致。墓室里阴气过重,犹忌明火,所以他们没有准备火具。 盗洞下去没走几步就接上了一间墓室,墓室前方连着一条墓道。这个墓室由青石砌成,六个面,每个面上挂着一幅丈高经幡,寥寥草草不知写的是些什么。 中间则是一个八卦台,卦阵已被破坏。二人围着墓室饶了一圈,见许多镇邪的符咒皆已脱落,小江不禁道“难道这里真是个凶墓?” 老道颔首“应该没错,而且瞧着架势还不是一般的凶物。走吧,再往前看看。” 二人没走多久即是另一间墓室,墓室里除了八卦台上已被破坏的卦象,在尺寸、布置各方面均与之前的墓室如出一辙。 再往前走,有第三个,第四个墓室,均是如此布置。若非墓室间只有一条通道,小江简直怀疑他们一直在原地踏步。 要说还有什么发现,就只剩下甬道里一些被触发的机关和死骨了。据老道估计,这些盗墓贼已作古有数百年时光了。 过了第五个墓室,小江越发觉得奇怪。 这盗洞打得甚是奇特,洞向笔直,每隔一定步数就会转过些许角度,前三道均向右折转,第四、五道又往左折转,像是打盗洞的人刻意要造出个图形,可这折来折去的能是啥图形? 他突然发出一声惊疑,立定不前,老道回身看向他。 “北斗七星!这个盗洞是对应北斗七星凿建的!” 老道会意一笑道 “不愧是我徒弟,还是有点眼力劲。不过这可不是盗洞,而是一座建在山腹里的困阵,名叫七星锁生阵。 之前我们走过的每一道折转墓室均是一处阵眼,分别对应天上北斗七星。如今已走过了七星的前六星,最后一星天枢即是困室。你看看洞顶两边。” 小江随老道指向看去,借着明光符幽光,终于看清那两侧黑线实则是密密麻麻的阵法符文! “南斗注生,北斗注死。这七星锁生阵,布阵之人难道是想借北斗星辰之力断人生机?” 老道颔首道 “这墓室里镇压的主怕不是什么善辈,不然也不会动用此等大阵。之前那些墓室分别是瑶光、开阳、玉衡、天权、天玑、天璇的阵眼所在,看那样子是被不在行的盗墓贼破坏了,这七星阵缺一即损,缺六嘛则如同虚设,我们要小心为上。” 小江嗯了声,跟上老道。虽然七星锁生阵的名头听起来吓人,但既然老道没说撤退,他也就没什么好怕的了。 谁知他刚这么想着,就撞上了前者的后背。而前者正颤巍巍地指着不远处一堆枯骨,枯骨背后的石壁上写着两字天尸。 那两字是用指头蘸着鲜血写的,极为潦草凌乱,最后几笔已残缺不全只能依稀辨别。显然是死前遭逢大变慌乱所书,可能是想告诉留在地面上的同伴,见着两字赶紧逃命吧。 “天尸?难道也是一种尸变?” 老道摇摇头“天尸……算是也不算是吧。你还记得为师讲过的那十八种尸变?” 小江道“当然记得。生灵死后尸体因积怨戾气无法消除,可能产生十八种异变,有僵尸、血尸、玉尸、毛尸、醒尸等等,但没有天尸这一说啊。” 老道说道“确实没有。为师与你讲的那十八种尸变只是寻常尸变。这些尸变均无甚可怕,不过是稍具些尸毒,会食人血肉,吸人精气,寻常道士扔出几张灭尸符也就搞定了。 可怕的是在这十八变上还是地变、地王变、天变、天王变。一个比一个厉害,一个比一个难缠,天尸就是其中一类。” 。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中) 老道徐徐讲道“在此类罕见的尸变中地尸尚好应付,只比普通尸体多了些灵智,懂得藏身避敌,专挑好下手的猎物。但其灵智最多也就相当于飞禽走兽,比起人之灵智还差的有十万八千里。 唯一值得小心的是,地尸一般不会单独出现,一旦发现地尸痕迹,不远处应该就会藏着数十上百的地尸群,非一人之力可以解决。” “往往在数百个左右的地尸群中有一个地尸会再次发生尸变,成为他们的王尸,也就是那地王尸了。” “地王尸的灵智与人类别无二致,甚至会比人类更狡诈多变。 他们不仅身体强硬,尸毒难解,寻常道符佛法于之无用,一般都还会有自己的领地,深居不出。一旦有生人闯入,就算是各宗各派的一流高手闯入,都难以活着回来。 不为别的,就为其翻手之间便能操控数百地尸发起攻击,自己则安坐帐中不动分毫,就像是群尸中的将军。” 小江听此喉结一滚,小心问道“地王尸都如此厉害了,那天尸岂非是无人能敌了?” 老道撵了撵胡须道“天尸嘛,天尸其实已不算尸类,而应算是人类。 地王尸在积聚大量灵力后,即可产生第三次尸变,在这次尸变中要经受天心雷,地心火的考量,于其中攥取一丝阳之本气。 与此同时,他们若还能放下尸气中那郁结的前因后果,就有一丝几率破茧成蝶,打破天道约束,重化为人。 经此一变,尸体忆起前尘往事,心中积怨再无。在由生及死,由死回生之间勘破生死界,既是破格天道又是证悟天道。可以说是尸类中的修成正果吧。” 小江听得瞠目结舌,难以置信“这些个怨气附体,毫无生机的尸体还能放下屠刀,立地成佛,重新做人?这起不破坏了天道轮回,人人死后都去尸变得了,说不定哪年哪月哪日又做回人,然后家人团聚和睦融融,岂不美哉。” 老道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哼!天道轮回岂是你一个毛头小子能懂的? 你可不知,这天尸所化之人非但与人无异,以前尸身所屯聚的天地怨气、戾气还会转化成人之灵力,且身体能力也一并留了下来。修为高出以前不知几何。 但是地王尸能够蜕变成天尸毕竟是少之又少的情况,大多数时候他们只会在天雷地火中形神俱灭,练成一堆灰,风一吹就散了。怎么,是不是羡慕的很?要不要为师现在就成全你? 哎,其实尸类每一次尸变都是朝死亡更近一步。可惜他们灵智不全,直到成了地王尸才明白这个道理。 可到了那个时候,他们就会发现天地戾气会不自主地向他们流去,他们的尸身也会不自主地去吸收戾气,怎么挡都挡不住,而且吸收的速度只会越来越快,加速他们的死亡。” 小江又道“那照你所说,天尸都修成正果重新做人去了。那为什么这里还有一堆白骨用血写着天尸两字,为什么还会被人家用七星锁生阵给困了,你还怕成那样,大家都是人类,坐下来好好谈谈不成吗?” 老道一愣,正色道“爱徒说的哪里话,为师什么时候害怕了。再者,你好好看看那石壁上写的究竟是四个字还是两个字。笑话,为师怎么会惧怕小小的天尸。” 小江不去理会老道的贯口大话,走近石壁细瞧。那天尸两字写得凌乱无章,尸字更是残血不全,哪还有两字? 他又走近了些,定睛细看,果真后头还有两字,不过是用指甲扣出的细纹,难以发现。那两字写的是鬼婴。 四字合起来是天尸鬼婴! 老道见小江愣在那里,得意道“不知道这天尸鬼婴是个什么东西了吧。你想想既然天尸已是人类无疑,那天王尸又是从哪来的,又算什么呢?” 小江摇摇头。 老道说道“这天王尸就是由天尸鬼婴长大而来的。亿万具尸身里难出一个,为师适才也只是有些震惊,我们竟然能遇到千年难遇的鬼婴,实在是稀奇中的稀奇。 那些个地王尸在天雷地火中形神俱灭,可体内囤积的大量戾气、怨气、恶气去哪了呢。戾气是天地本源之气,无法被炼化。非但不能被炼化,机缘巧合之下还会去芜存精,脱却缠绕的怨气、恶气等渣滓,重塑尸身凝成小婴孩。 这个暗合天道,由万物戾气凝结,天雷地火助其成形,夺自然之造化,承三界之本源的小婴孩就是天尸鬼婴了,长大后就是传说中的天尸王了。 到了这一步,他们也已经不能再算为尸类,当然也不能算作人类,如果硬要归与一类,可能就是自然万物本身吧,是本源一类。” 小江心想“鬼婴就鬼婴,叫这么亲切干嘛?”怪声问道“那敢问师父,这个天尸小婴孩究竟是好孩子还是坏孩子呢?能不能与我们商量商量,不吝赐些宝贝物什呢?” 老道又撵了撵胡须,沉思了小会,道 “天尸小婴孩是气之本源,无好无坏。然本源之气都有一特性或是本能,那就是聚集。也可以说是掠夺,无差别的掠夺。 为师猜想,这些死骨就是在破坏封印时,被天尸小婴孩瞬间夺取了戾气,解离了血肉而剩下的。 这种本能虽然恐怖,但等它长大些便能控制。其后成为天尸王,好坏各异吧。至于能不能与我们坐下来谈谈,为师觉着,应该是不能的。” “不能还有什么可说的!你说的那么厉害,我们赶紧从哪来回哪去,我可不想变得和那群骷髅一样。”小江没好气道。 老道打住他“徒儿慌甚?为师可有说过不行吗?天尸小婴孩再厉害,为师又何曾惧他。况且,为师已经想出了一条妙计。” 小江配合着问“不知师父有何高招?” 老道答曰“你我二人只需悄悄地进去,拿了东西,然后再悄悄离开,神不知鬼不觉,堪称完美!” 。 第二章 荒山乱坟 冢下谁家孤魂(下) 他们果真只是悄悄地进去。 过了那堆枯骨没几步就是最后的困室。照老道所言,天尸小婴孩是戾气本源,只要附近有戾气就会同化吸食。 万物纷纷杂杂,形色各异,但究其本质都为各类本源之气的聚集,一旦化解其中之一打破自然平衡,便会瞬间分崩离析,化为枯骨。 构成人之本体的戾气虽无法消去,要想屏蔽却是不难,尚且鬼婴还未真正成熟,对戾气察觉的能力还不算强大。所以只要他们进入墓室时不显出丝毫戾气即可确保无虞。 可惜这道理并不是所有人都明白。不然这里也不会有这么多白骨了。 于是二人先后燃了两张无垢符,可保身心清静、净白无垢,又燃了两张无妄符,使邪道不行,最后再燃了两张避灵符,隔绝灵力窥探,如此便无大碍。 墓室石门已经被打开过,贴在两门上的一张硕大的镇邪符裂成了两半,两侧各有一尊张牙舞爪,奇形怪状的镇墓兽,如今身首异处。想来均是被那批盗墓贼给破坏了。 小江壮着胆紧跟老道,这景象他也是头一次见到,要说当真不怕那是当真不可能的。 墓室由整块青铜开凿而成,长而窄,像一个巨大的棺椁。八根贴满黄符的粗铁链子从墓室八角发出,将棺椁悬挂在空中。棺椁正下方是一圆台,台上布的是八卦图。 老道围着悬棺转了一周,有些不悦,言道 “这些人为了镇压天尸鬼婴倒是下了番功夫。这八根铁索是化生阵,大活人在里面躺上不过一柱香就会阳气耗尽,生机全无。 台上八卦图上画有五行符文,定魔符文,锁魂符文,是五行锁魂阵。你看那悬棺周围是不是有一圈圈红丝。” 悬棺着的是红漆,墓室里又只有明光符点点幽光,小江细瞧了一会才看出果真有红丝,丝质类银。 老道言道“那是缚魂丝,与五行锁魂阵一样能困住生魂,不得超生。 缚魂丝炼制极为不易,是天蚕金丝在鸦血和黑狗血中浸泡了七七四十九天,四十九日里由数位道法高深之人颂以镇魔锁魂咒,又于阴时阴地种上罔生印,方能算成功。 若是对付地尸,缚上一根便是动弹不得,而这棺椁之上则是整整缚了七十二根。” 愤恚道“这些个布阵的道士手段毒辣,竟如此对待天地本源之气,定是群邪魔外道!” 小江一时语塞。 说罢,老道唤出一把桃花木剑,看势头好似要对铁链砍去。小江忙道“师父,你要干嘛!” 老道一愣“自然是取宝啊。” 小江也是一愣“不是说悄悄地取吗?你这都开始抄人家窝了。” 老道言道“什么窝不窝的。宝物就在这窝里,不把它砍下来,为师怎么取。别废话了,你赶紧把圆台上的五行锁魂阵毁了。” 小江:“哦。” 老道持着木剑朝顶上一根铁砍去,只听铛的一声,铁索竟然安然无恙,不曾晃动一下。 他鼻底轻哼,掏出一沓符纸,也不管是什么功效全贴上那柄桃花木剑,再次用力一坎。这一次,坚硬的铁链却如同软泥般被切成了两半,铁链上贴满的符纸一瞬间纷纷落下。 这一幕在小江看来可能无甚异处,若是让攻于降魔伏尸的道家高人看见可就要瞠目结舌、怀疑人生了。 老道如法炮制,断了顶上另外三根铁链子,圆台上的五行锁魂阵也被小江滴上化符水,嗞啦一声化作烟尘,悬棺稳稳落在圆台之上。 这次小江眼尖,惊道“糟糕,这缚魂丝有几处断裂了!” “可能是年岁已久,被鬼婴冲断了几根,也可能是外头那群死人作的。这都不打紧。来,你随为师将它全都毁了。” 小江又是一惊“什么!全毁了?全毁了鬼婴不就出来了吗!” “放心,有为师呢。” “……” 老道也扔给了小江一柄贴满符纸的木剑,两人分别从棺材两头开始割缚魂丝。方才硕大的铁链子都能被木剑轻易削断,这细细的缚魂丝却让他们磨了好一会。 大致过去了半个时辰,师徒二人终于齐心协力,将这道家至宝一根不落尽数毁去。然后两人一同发力,推开了棺盖。 棺盖噗的一声倒在地上,小江本想象着其中会躺着一具小婴儿的尸体,面目是如何如何的狰狞,四肢是如何如何的奇异,却没想到棺材里还放着一小棺材,其大小尺寸正合婴儿身躯。想必鬼婴应就镇于其中。小棺材上放着一块血玉,除此之外在无他物。 老道小心翼翼地拾起,仔细端详一阵后道“山河盘指示的应是此物了。” 小江接过血玉。玉石圆润光滑,透明无杂,握在手心里有阵阵暖意,还能瞧见其中有细细的血丝游走。“这是块生出血精的血玉?” 老道也有些纳闷“是挺像血玉的,可如果我猜的没错话,这应该不是血玉而是块含日精的阳玉。只是这天尸鬼婴的墓里怎么会有块阳玉。” 小江道“估计是用来镇压它的吧。” 老道摇摇头“看着不像。” 想了一阵也没想出个所以然,老道摆手道“算了,东西已经到手,我们赶紧离开此地吧。” 小江道“这就走了?这里的阵法被我们毁了大半,鬼婴冲破封印,逃出去怎么办?岂不会荼毒百姓,为祸一方。要是任其成为了天王尸,以后不就再没人能束缚它了吗?” 听小江这般说,老道反而一摆袖面带怒意 “哼,为师就是要放他出来才会这么做。天尸鬼婴本就是天生地养的灵物,与人兽无异,能出现在这世间即是有他的意义及命数。 世人乱加干预,灭其生机,只是对大道的愚昧与不知敬畏。倘若它日其成为天尸王,只懂得破坏大道往复循环的平衡,也定会有他的报应,容不得我们来操心。” 小江嘀咕“可现在他只会残害生灵啊。” “残害生灵?人猎兽,兽食人,这就是本能啊。” 老道叹道“徒儿现在想不明白就无须多想,许多事情都是在你成长过程中慢慢懂得的。天地玄黄,宇宙洪荒,多少至理隐匿其中,你要学的东西,要走的路还长着呢。” 老道说完,不再等小江回应便使出两张遁地符,白光一闪即逝,其后墓室里空空荡荡,再无人影。 二人消失不久,黑暗的墓室里发出咿呀之声,小棺材的棺盖往右挪了两寸,竟探出一只粉嫩的小脚,与人类婴孩无异。 。 第三章 庭中望月 岂料祸福前尘(上) 自那之后老道一口咬定这是块上古阳玉,可具体有什么作用却说不明白,只叫小江戴着,说不定有养身之效。 小江将红玉挂回脖子,慢慢收起回忆。 老道责令他摹符,说是以示惩戒,实则不过是每日的功课。只剩下几张定魔符了,赶紧摹完也好早早休息。连续几天马不停蹄,人不休息的赶路小江的确是累了。 摹完符后用热水擦了擦沾满灰尘的脸,便和衣躺在床上,不知不觉就进入了梦乡。 时间缓慢而又平静地流逝,从早晨到晌午,从晌午到黄昏,当小江睡眼惺忪的醒来时,窗外已是黑夜。再看老道,仍是鼾声如雷,猴子也仍不见踪影。 小江翻身下床,腹中感到有些饥饿,打算去楼下填填肚子。 这个点正是日落而息之际,不少住客和走商正在楼下吃饭。小江找了个近窗口的干净位置,要了些当地菜肴。 他用手撑着脑袋,望向窗外。暮色里寒风呼啸,大雪纷飞,早晨刚打扫出的街道,现在又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毯。对面住户门前的红灯笼在寒风中晃晃停停,不时一队巡兵踏着整齐的步伐迎风而过。 店门口两位新到的客人取下斗笠,抖落上面覆盖的积雪。由于店里没有空桌子,便坐到小江对面,先要了壶热酒,暖了暖身子。一人感慨道“这几日可真够冻的,真希望早点回春。” 另一人道“今年雪大的紧定是个丰年。” 这时街上又走过一队巡兵,两队之间不过一刻钟的时间,小江有些纳闷,喃喃道“城里巡卫怎么排的这么频繁,莫不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 那两位刚落座的客人均生得高大,长着一脸络腮胡子,眉宇粗犷,落落大方,是这北方本地汉子。 他们自然能一眼瞧出小江外地人的身份,其中一人笑道“小兄弟第一次来朔方城吧。这朔方城是圣朝军事重地,自然有重兵把守,哪有什么大事发生。” 另一人笑道“这里真要是发生什么大事,那圣朝可就危险了。小兄弟你别看朔方城现在人多繁华,多有内地商贾来往,以前可凶险的很呢。 我们年轻的时候这附近还隔三岔五地受异族侵扰。时常有某某商客被洗劫一空的传闻,那些被劫的商客运气好的还能一丝不挂地活着回来,运气差的就只剩一堆肉骨头了! 所以就算是平常时候,也会有许多士兵四处巡逻。 不过自从圣上派上将军来这后,就再也没人敢侵犯这了,但城中依然保留有许多巡逻的将士,以防不测。过了大概十多年的太平,以前不愿以身犯险的商人才渐渐来此通商,才有了现在的朔州。” 小江疑道“异族侵略?是住在天脉北方,两百多年前入侵前朝的那个异族?他们在两百多年前不就已经被赶回冰原了吗?” 另一汉子叹道“那毕竟已经是两百多年前了,两百多年的时间已经足够他们休养生息,厉兵秣马的了。若非当今国力昌盛,此地又有上将军镇守,只怕他们几十年前就已经翻过天脉了。” 小江道“上将军,莫非是今儿一大早出城狩猎的那个?” 这时店小二恰好呈来小江点的菜肴和两笼热气腾腾的大肉包,听到小江谈论上将军,也在一侧坐下来,跟他摆谈“可不就是上将军和他的亲队吗,上将军在这儿经常出城狩猎,客观您外地人自然不知。” 他继续道“客观您是有所不知,上将军那可是我朝第一武将,凡他带领的军队就没有吃过败仗的。 就跟您说我小时候,那段时间天脉那头的外族时常侵略这,搞得这城里天天风声鹤唳,白日空城。俺娘和爹都以为两族又要交战,要抱着我南下呢。谁知后来对面那些妖人没能打过来,我们这边还打过去了! 我还依稀记得那天,上将军只率领十多位亲卫连夜翻过天脉,兵行奇招,毁了那头的营地,烧了粮草,最后从追击的大军中安然归来! 第二天当着全城百姓的面,把他们带回来的一百颗敌人头颅焚烧祭天,告慰死在异族刀下的无辜亡魂。还对天起誓,这朔方城只要有他在一天,便一天不会受外人侵扰!你说可不神勇厉害。” 他旁边坐着的汉子戏谑他道“我说小二,那时候你还在咂你娘亲的奶呢,你记得到个屁。” 小二讪讪一笑“嘿,我没见过是真,将军英勇神武也是真。算什么大话。” 只听他又兴致勃勃地讲“我还听说呀,上将军在年少时只是一个街头混混,无姓无名,靠吃百家饭长大。 最后能被圣上封将拜猴,达到和当朝宰相平起平坐的地位,靠的全是自己立下的赫赫战功!而且我听说他与当朝宰相关系不错呢。 最好的是自从上将军到这儿来后士兵们都严于律己,秋毫无犯,有时候还帮咱们老百姓干些活计呢。” 小二说得喋喋不休,赞不绝口,小江还真想见识见识这位上将军。 正这么想着,远处传来了阵阵马蹄声。 “听,是上将军狩猎回来了!” 小二一句话没说完便跑到门口,踮起脚往前望,看那样子还真是欣喜激动的很。 小二这么一叫,厅里的食客竟也跟了出来,你推我搡,争相前望,好不热闹。 马蹄声渐渐清晰,围观的人群被分成了两半,小江从窗口看去,最先出现的是一驾驾驮着各式猎物的马车,而后一匹乌黑骏马紧跟踏来,上面坐着位高头大马,虎背熊腰的男子。 男子身穿胄甲,背上背着雕纹震天弓,插着一根红缨长枪,神采奕奕,威风凛凛,不是他们口中所称道的上将军又能是谁? 只见他勒马停在客店旁,对身后的士卒说道“挑两匹鹿肉送给这家店店主。” 说罢摘下头盔,露出他方正仿若刀刻般的俊脸,对一旁受宠若惊的老板笑道“哈哈,赵掌柜,平日承蒙照顾,这两匹鹿肉就送给你就当做谢礼。” 老板退后一步连连摇头“哪里的事,平日是我等朔方城百姓承蒙将军您的照顾才对,这礼物小的可不敢收。”。 将军道“给您老的您就收下吧,不然我以后可没脸再来你这蹭吃蹭喝了。”说罢,也不管掌柜作何反应,勒马回府。 怎料他回身之际,小江身旁的某个角落里,一直安静窥探的褐色身影突然一跃而起,在众人面前一闪而过,直向上将军袭去! 。 第三章 庭中望月 岂料祸福前尘(下) 刹那闪过的身影在场之人都没看清楚,小江却看清楚了,当下意识到不好,赶紧一只手抓将过去。 然而没等他抓住那根渐去的猴尾,一闪而过的身影已经去而复返,猴屁股坐在地上,一双毛手紧抓的正是镇远大将的项上头盔! 于是,在无数人的注视下,那毛猴一手抠着脑袋,一手在头盔里不停掏来掏去。好似在纳闷为什么没有钱袋子呢? 这电光火石之间,不知哪儿来的毛猴竟敢在大庭广众之下以猴身犯险夺,抢夺镇远将军的项上宝盔,实是令周围人群大吃一惊,一时都哑口无言。 众人正惊愕不已,上将军身前一护卫率先反应过来,长枪立即指向毛猴,吓道“哪里来的野畜牲!竟敢强抢上将军的头盔!” “叽叽,叽叽。” 毛猴显然没有兴致理会即将刺来的长枪,犹自发闷这头盔里为何没有钱袋。 那小卒见自己不受理睬,直道它猴胆包天,毫不犹豫将手中长枪刺了过去,欲将其就地正法以示威严。 枪头直刺过来,毛猴轻轻一跳便落在后方小江的肩头,对那小卒一作鬼脸又把头盔往小江顶上一扣,然后纵身数跃,便在众目睽睽之下扬长而去。 “这猴子!” 小江一声低骂,只道它顽劣成性,也不去管它。但当他回过头迎向四周众多目光时,方醒悟到感情那毛猴竟使得一招祸水东流,给他扣“屎盆子”! 此时不等他摘下头盔作出解释,刚才一击未成又被猴子气得既羞且怒的小卒将矛头指向小江,怒道“好大的胆子,原来这畜牲是你家养的!还不束手就擒!” 小江有口莫辩,直念叨这下可被那猴子害惨了,却听得前方一个浑厚的声音传来“住手!” 小卒立刻收回长枪,问向上将军“将军?” 那气度神武的上将军把手一挥,示意他不必追究,自己翻身下马阔步走来,径自坐在小江对面。坐下后不见其怒,不闻其声,只一双如鹰般的利眸盯着小江心里发寒,是时,四下悄静,人弗敢言。 良久,将军忽然咧开嘴,大方地拍了拍小江的肩背,笑道“哈哈,小友家那只猴子身手可算了得,竟然能从我这儿夺走头盔!不过你年纪太小,可戴不了这个重家伙,不如就还给我吧。” 小江一愣,没想到这堂堂镇远大将,御封定边侯变脸的功夫竟也这么厉害,提到嗓子眼的心随着喉结一滚,咽了回去。 当下把头盔取下来还给将军,挠挠头尴尬道“哈、哈,那只猴子的确比较顽皮,我回去一定好好收拾它!还请上将军莫要怪罪小子才是。” 上将军摆摆手,拿起头盔站起来“小事,小事。”当其正欲上马离开时,忽然回头对小江一笑,问“小友姓名为何?”小江又是一愣,寻思上将军问我姓名作甚?当下回道“名江,无姓。” 将军轻嗯了一声,翻身上马。 “没想到小友戴着这战盔还真有几分英气,若是将来披甲上阵,说不得又是一个沙场上的檀郎,就像本将军一样,哈哈哈哈。” 大笑声渐渐远去,围观的人群也都散开。小江终于松了口气,之前那几位吃饭的汉子也坐回来,乐呵呵地安慰小江。 不得不说,虽然上将军在朔方城威望甚高,平时待人也亲和,但没说话的那阵,他们也是被吓着了。那小二也安慰了小江几声,便去忙活跑堂了。 填饱肚子后,两位汉子与小江告别,带上斗笠离去。小江也回到楼上,本打算与老道商量此行事宜,却没想到他老人家仍睡得尚酣。至于那只逃之夭夭的乾元通宝猴,自会找它算账。 这时一阵寒风吹开半掩的窗户,小江缩了缩脖子,走去把它关上,却看见后院的梧桐树正沐浴着清冷的月光。他忽然想去院中走走,看一看朔北的月亮。于是在望了眼酣睡的老道后,带上门轻轻离开了。 月下的世界原是如此静谧,仿佛踩在木梯上的“吱叽”声都会惊醒睡梦中的旅人。清冷的月光穿过光秃的树干散落在未消融的积雪上,将这庭中小院映照得格外明亮。 小江走过树旁,轻轻地靠在它粗壮的枝干上,偶一抬头,月光便穿过树枝迎上了小江稚嫩得目光。这一瞬间,小江突然觉得有些凄清,有些孤独,觉得有些长久压抑在内心深处的难受,像是要慢慢溢出来了似的。 在他的记忆中,自己是个打小双亲全无的孤儿,是在一个雪夜被一对乡村农夫发现的。发现时,他一人躺在竹篮子里,大雪纷飞,寒风刺骨,细嫩的手脚冻得发紫。农夫见他可怜,就把他抱了回去,直到六岁。 六岁那年,乡里闹了饥荒,自家没有吃的只有挨饿等死。这个时候老道从他生命中出现,第一次见面即说他资质匪浅,与大道有缘,用几十斤米就把他从那对农夫那领了出来,一直到今。 这些年来,虽然老道待他不错,可是他心底里还是想知道自己是哪来的,父母是谁,是生是死? 小江垂下头,鼻尖一阵酸涩,双眼渐湿,他平时虽表现得毫不在乎,整个人大大咧咧的,说到底也不过是一个孩子。还没开始体会家的温馨就在这偌大的世界里四处流浪。 小江从不愿意露出自己软弱的一面,即使这里并无他人。于是他重重地摇了摇头,收拾心情,自嘲这会儿怎么多愁善感起来。 随后猛地拍了拍脸,终于收住了心事,再次抬头望月时,却觉得比刚才更清明了几分,似乎也变得更亮了。 “是错觉吗?”小江喃喃自语。 他正准备离开,听闻身后传来“咚”“咚”“咚咚”,像是竹杖敲击地面发出的声音。心想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回身看去,原是一个敲着青竹杖的女孩从后面缓步走来,正是今日在客栈中不经意间瞥见的那位。 。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上) 月里人 皓月溢流霞,明雪映霜华,青竹亦作杖点地,莫问是谁家。韶华如水难溯,前尘似梦可追?往事随烟无人问。云散天清处,忘忧犹在否。 今夜的月特别明亮,怕是小江一生都会难以遗忘。他看的分明,月下走来的女孩年龄较他尚小。蓝白丝裙裹着娇小柔弱的身体,三千青丝束着凌霜华带,两支玉腕缠湖青丝缎,一双眸子如若冬夜之月,清冷空灵。 女孩迎面走来,借着月光小江看的更加清楚。 她的面庞还稚气未褪、不谙风尘,却已如陈年的庙宇、枯坐的老僧,不带半点生气。一双不染纤尘的眸子唯有三分不属于她这个年纪的寒气,剩下的便只有苍茫与空荡,诚然十分美丽,更多的却是难以言喻的凄楚与孤寂。 清冷的月光照过梧桐,大雪还在飘飞,女孩与小江擦肩而过。 不知怎的,他心头突然生出一点绞痛,说不清是源于自身,还是对女孩的同情,但他的确感到难受了。 他想到自己,虽然没爹没娘,但好歹看得见东西,还能和老道四处闯荡,也不失为一件乐事。可是那女孩小小年纪却什么都看不见,一生中只有黑暗为伴,看不见月亮,也看不见雪,什么都看不见…… 月光下,女孩微俯着身子,点着青竹竿,自始至终都走的笔直,在一开始就确定了的方向上,没有半步偏移。 “等等!” 一个迅疾的叫声打破了小院的寂静,有些急切又有点不安,遂后是短暂的安静。 因为那未曾意料的叫声,女孩停了一瞬,一瞬后又点着竹杖向前走了。她刚走,后面的小江就立马追了上来,问道“你住在这家客栈吗,在哪个房间,我送你回去吧。这雪地里路面有,有些湿滑。” 也不知是哪根筋在作怪,一向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的小江弄了这么一出,略显窘态。 他也许不是什么好人,确切的说压根就不是好人,这几年跟着老道混迹江湖虽没做过甚大恶之事,但像掘人家祖坟这种损阴德的事可干得多了。更别说有了猴子后顺手牵羊、劫富济贫的活就完全是家常便饭。 但这一次他是打心眼里没有坏主意。然而令他万万没想到的是,还没待他走近,女孩就已经毫不客气地用手中竹竿将一心想要为善之人给推到一旁。淡淡仍下一句“你挡着我了……” 然后点着青竹竿一如既往地缓步前行,留下后方一脸惊愕的小江。 小江急忙解释“我没有恶意呀!” 他又想追上去,却一动不动地留在了原地,看着女孩一步一步走远。不是他不想追去,而是他的身体竟丝毫动不了,只觉得周身尽是股股无形的力如丝如网般将自己紧紧缚住,别说伸脚了,连动根小指头都极其困难。 这时一个黑色身影从暗处走了出来,出现在小江面前,那是一位身着黑衣的女子,裙摆上绣有云状纹饰。 她面部被一块若有若无的黑纱遮盖,黑纱似烟如雾,虚虚实实,遮盖处如雾里看花,只掠其影。然余一双媚眼,颦蹙之间尽是万种风情,直让人想伸手探去。 黑衣女子走到小江面前,露出诡异的微笑,如同一只窜进羊圈的狼。而小江就正是一头肥美的小羊羔,而且还是绑好了的。夜风微起,恐惧跟着寒颤油然而生。 “那什么……” 小江一咽口水,庆幸自己那根三寸不烂的舌头还能动动。正寻思如何解释时,前方传来冰冷的声音“静姨,走吧。月要亮了。” “月要亮了?什么意思?不是一直都很亮吗?”小江不知女孩这话中何意。只当他抬头看月的一刹那,一场史无前例的天地异变陡然发生。 悬于孤空的皓月像是在一瞬间释放出了它积蓄一生的光亮,映着大地上的积雪将这片世界尽数染白。 一道神秘紫光自渊雪天脉冲天而起,直指皓月。九道赤龙纹盘旋而上,环绕印于其上。无声之中月华高涨,云翻雾涌,顷刻间光柱扩大数倍,包裹了大半个天脉。 下一刻,龙吟之声响彻天地,山川颤栗,屋舍尽抖。此起彼伏的百兽之声自天脉喷涌而出,恍若洪水奔腾,铺天盖地。 此时正值夤夜,逢此天地之变,原本空荡荡的朔方城中万人空巷,人山人海。 无论是谁都目不转睛地望着那道上接皓月,下连太行的紫色光柱,别说是一辈子,这可能是他们祖上十八辈子都没见过的天地奇景。 与此同时。 客栈,坤字号房间。老道负手立于窗口,望着光柱,一双老眉皱得不能再紧,自言自语道“没想到竟来的这么快。”一张黄符自他手中悄然扔出,在空中燃烧殆尽。 将军府,庭院。只穿着单薄内衫的将军望着天脉方向,双手使劲地挠了挠头“看来又要有的忙了。” 京都,某府。一位中年男子面北而立,望着一根屹立天地的紫柱,眉头微皱。 他面色阴沉,微吸一口气“不会让你活着出来的。” 其后一个黑影伏下身子,轻声道“大人,圣上急召。” 大雪浩瀚无垠,狂风如群魔乱舞。 广漠的渊雪天脉,一串长长的足印连到一位瘦削老僧的脚下,随即又被风雪掩埋。老僧形销骨立,茕茕孑立,在这片天地间渺小得不能再渺小,孤单得不能再孤单。 然而风雪肆虐,却动不了他的一角袈裟,他周遭的一切,无论是风还是雪都像是脱离了这个狂躁的世界,只属于他。 月华大涨,老僧抬起头,露出了一对漆黑的眼洞。 客栈,小院。神秘女孩和黑衣女子早已不见。只留下小江一个人双眼仍茫然地盯着天际。 “在哪见过呢?到底在哪儿呢?那人影是谁?是在叫我吗?”一阵眩晕之感传来小江正要倒地,被老道一把接住。 是夜,天地异变足足持续了半个时辰才渐渐散去,归于平静,但任谁都没有想到这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后世史书有云某国某年某月某日子时,渊雪天脉突降神秘天光。万民尽起,莫不俯首而北拜。是时天地作序,皓月为纲,终焉之始…… 。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中) 次日午后,小江睁开沉重的双眼,空荡荡的房间只有他一个人。 他左手支撑着身体坐在床上,右手按了按脑门,仍隐隐作痛。昨晚好像发生什么大事了,山中的光柱、龙鸣声,还有个奇怪的影子。他刚一回想,脑袋又发痛了。 他依稀记得昨晚晕在了院子里,是老道将他接回去了,可老道人呢? 楼下满是吵杂的声音,想来已经开门营业很久了。小江推门下楼,竟是如此热闹,十几张客桌都座满了客人,口中所谈莫不都是昨晚发生的天地异变。 场中有两年轻议论道“这一定是有神灵降凡,要不然怎会有如此大的气势。”。 “神仙下凡说不一定,但无疑是个吉兆啊,我看以后咱们朔方百姓可有福气了!” 一位白发老人驳斥道“你们俩脑袋瓜子都怎么长的?今日早上圣上御诏刚下令就关了城门,严防死守,我看多半是北方的人要打过来了。这异象怕是有亡国之兆啊!” 旁边一人赶忙捂住老人的嘴“嘘!老徐,这种话可不能乱说,弄不好是要掉脑袋的!” 正在众人对昨晚异事胡乱猜测之时,门外一个人突然叫道“大家都快过来,山前打猎的老李被找回来了!快去问问到底发什么了?” “什么,老李回来了!快走,快走,问问山上到底怎么了!” 就在今日早晨,一只挟有圣国令的蓝羽灵凤自南方飞来,在将军府上空盘旋三圈,落于院内。镇远将军接了圣令,立马换上一身戎装,传令守城将士军营集合。 “众将听令!” “在!”两旁将士齐声高和。 “昨夜异变大家都亲眼所见,无需本将多加赘述。刚刚圣上传来御诏,旨意有二。其一,弄清异变真相。其二,严防异族趁机入侵。” “镇抚使出列!此次守城要务由你负责。传令下去全城封锁戒严,不得放一人出城,违令者斩,若有家眷留在城外者派人出去接应。守城将士增设十队,轮番监视城外,一有风吹草动立即上报。” “领命!” “虎贲校尉出列!调度各营即刻增援三关十六塞,严防死守。今夜不能放过一只野兽、一个异族过塞,有过者军法从事!” “领命!” “玄甲校尉出列,挑十个军中好手,随我去天脉深处一探究竟。” “领命!” “此间重要干系,不需本将一一言明。众位依令行事,不得怠慢!” 军令下达后镇远将军带着数人轻装简行,策马北去。其余将士各司其职,严阵以待。 由此说回小江。看着人群不断往客栈外涌出,他心思一动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莫非昨晚的异象正是他们要找的那东西引起的? 难怪老道会说是不可多得的宝贝,声势竟如此浩大。他又想到,要是让所有人都知道渊雪天脉里藏有宝物,都上山找去了,他们二人岂不是就更难下手了! “看来要赶紧行动才行!” 思罢他便向一旁敲打算盘的老板问道“店家,今早有没有见到家师去了何处?” 老板道“小师父醒了啊,您家仙师嘱咐我让您醒后切勿走动,在房间里等他便是了。” 小江一愣,心道“仙师?这老家伙什么时候变成仙师了。算了,不管这个,还是要找到他,时不我待要是去晚了,宝贝没拿着,这半个月还白忙活了!”当下说道“什么仙师!就是一江湖骗子,快说,他现下在哪?” 老板尴尬一笑“仙师应该在城南的广场上,您出门往下走,人多的地方就是了。烦请替我转告仙师,多谢了他的灵光散。” “灵光……哎,又是一个被匡的。” 今日街道上的行人比起昨天不知多了多少,到处是巡逻的卫兵,一派大战在即的模样。一路走去,路上有的聚众而谈,有的窃窃私语,所论之事还是昨晚的异变。 顺着街道南下,远远就可以看见一个不小的圆形广场。广场外围挤满了人,像是兴致勃勃地在围观什么。 待小江走近,才发现站在人群正中间的不是别人,正是自家的那个举着“天官赐福,百无禁忌”的黄衫老道,以及那只乱扣屎盆子的死毛猴! 听其吆喝着“本仙所售膏药皆是祖传秘制,无论是刀伤剑伤,狗咬蛇咬,只要一帖准见效!呵,父老乡亲们走过路过可千万别要看走眼了!” “本仙一生悬壶济世,山山水水走遍,见过各种各样的疑难杂症,就没有这膏药治不好的!” “本仙一向价格公道,童叟无欺。昨天晚上的异象大家伙都看见了,指不定就是山中有妖兽作怪,大家不妨多买几帖回家,有备无患嘛!” “本仙这药从来都是……” “给我来一贴你从来都是药到病除,不落病根后患的仙药。” “好的客官。咦,怎么是你!不是叫你在房间里休息吗,怎么跑这来了。还来搅和老夫,不,本仙的生意,没看见本仙正在造福一方吗?!” 那上来买药的不是别人,正是小江。小江原本急匆匆跑到这儿来找老道商量上山寻宝的事情,结果发现他居然还在兴致勃勃地卖着他那些瞎编的狗皮膏药,真个是气不打一处来,更何况那只死猴子还在这里! 小江眼尖,一把抓住正要逃之夭夭的毛猴,毫不客气地让它在空中划过一条完美的弧线。遂拍了拍手上的灰,偏过头看向周围惊愕的群众,吼道“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信不信小爷让你们都去陪那是猴子,都给我散开!” 被小江这么一吼,那些个不知端倪的游客不免心头一紧,走为上策,刁民不好惹。不到一会功夫原先还人潮攒涌的小摊铺只剩下了老道和小江两人。 “哎,老夫都给你说了,跟什么过不去都不要跟钱过不去,你看,本来都可以数票子了,被你一折腾不仅票子没拿到手,还断了财路,哎!” “哼,少来这套。我只想问你咱们什么时候出发?” 老道抚了抚白须,撇了眼小江,故作不在意道: “出发干什么?” 。 第四章 月映万物 四方一时云涌(下) 小江闻言愣道“当然是找山上的宝物啊,不然咱们吃饱了撑地跑到这来?” 老道叹了口气,转过身开始收拾摊子“原来是为这事,那我看你还是别想了,就昨晚发生的那情景、那阵仗,恐怕不是我们能染指的。咱们还是趁早收拾收拾行李,打哪来回哪去吧。” 这话对小江无疑是晴天里一个霹雳,一时竟摸不清这老滑头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竟然打起退堂鼓来了,这可不符合他老人家以往豪气干云的做派。 只听他接着说“这么大的事情,有些眼力见的都知道是异宝出世。先不说朝廷如何,那些各门各派的掌门又不是什么傻子,谁不想占为己有,咱们去了也无济于事。你还记得昨晚在院子里耍你的,估摸就是为此事来的。” 小江问道“那她厉害吗?你知道是谁吗?” 老道捋捋胡须“他们是谁我倒是不知。不过修为嘛,玩死你是眨眨眼的事。况且,他们对此事似乎知道的比我们要多,咱们去了也是白搭。” 小江反驳道“话虽这么说,但咱们只要抢先下手,用你的遁地符一去一回,去了就拿,拿了就回,不就没事了吗。反正,我们一定要去山里看看,虽然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觉得……” 说道后面,小江渐渐没了声,可能他也认为自己那种感觉很荒唐吧。 老道轻笑了声,伸了个懒腰道:“这世间有太多事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也不是我想怎样就能怎样的。 我看这次咱们爷俩还是收手为好。那天脉冥海本就不是人去的地方,去了只会凶多吉少,九死一生,甚至你可能命丧于此,你还会去吗?” 此刻老道收拾完摊上的瓶瓶罐罐,包成一个体积不小的包裹,忽然一道斜阳刺破惨淡的愁云从他双鬓射下,映照的神情淡然而又严肃。 “还会去吗?” 小江不由皱起了眉头,这次老道并不是在跟他开玩笑。真这么危险,他自然不能一意孤行,不去就不去了吧。可是当他回身北望,那高可及天的群山之间,伫立了千年的白茫茫的世界好似也在凝望他一般。 “我要去。”小江脱口而出,坚定而恳切。 老道顺着小江的目光望向远方的雪玲,意味深长道“不再想想?很危险哦。” 小江笑着摇了摇头“师父那么厉害,符箓之术天下无敌,徒弟有什么可怕的?” 老道哈哈大笑,拍了拍小江肩膀“不愧是为师爱徒,还是有几分魄力。此番虽然凶险万分,可只要有为师在,少不了你一根发丝。 既然你已有了心理准备,那我们今夜就动身,抢在他们前头取了宝物,再留下此处一应物什已被笑纳,尔等动作太慢还得勤加修炼。等他们到了四处找不着宝物,只见着这几字岂不好笑。” 小江听了也跟着大笑,笑容里多了些暖意。 两人回到客栈后天色尚早,小江一个劲地撺掇老道早些行动,老道却说不急,还得事先做做准备,并嘱咐小江将符给摹了,每日的功课是不能懈怠的。 师父毕竟还是师父,小江虽然有些急切,也只能应从。只是他没想到自己在专心摹符,师父却向店家要了些酒,说好的事先准备竟是小饮一番。 老道自然知道自家徒弟心里的嘀咕,一边嘬酒一边说“稍具灵力的修士都能发现,昨夜里那一场大变把整个天脉山的五行脉理全冲乱了,直至现下仍有些紊乱不安。咱们要用到土属性的遁地符,还要等些时辰才能安全前往。” 时间渐渐流逝,小江已摹完了不少符。一旁小饮的老道双颊有些泛红,他拿起一张摹好的五行符,眯着眼仔细瞧了瞧,大赞道 “爱徒画符的功力日渐深厚,已然有了为师三分水准。不过多久为师就能教你制符了。假以时日,以爱徒的天资和勤奋必能成为天下首屈二指的符箓大家。至于首屈一指,当然是为师了,哈哈哈哈。” 老道爱酒,可酒量确实不怎么样,稍微沾了些就会满口胡言,小江不知听过多少遍。每次老道都说得情真意切、赞不绝口,然而事后除了矢口否认就是假装忘记。 以前小江还和他较真,现在嘛,不加理会就是了,心里安慰自己反正日子还长着,老道就他这么一个关门大徒弟,一身符箓之术不传给自己还能带到棺材里去不成。 就这样大致过了两个时辰,到了日落之时。少年的符摹完了,老道酒也醒了,是时候出发了。 他将随身携带的家当以及那根从不离手的招牌竹竿都装进一个用来储物的百宝袋,又摸出了两张字迹斑驳的桃符,问道“准备好没?” 小江挠挠脑袋,总感觉忘了什么,来不及没有细想,点头道“好了!” 老道扔出桃符,口中轻念,一团白光从中散发开来,将两人的身影覆盖。光芒渐盛,就在小江和老道彻底消失在白光之中时,一个灰色身影突然从窗口处窜了进来,跳进白光。顷刻间,三道身影同时消失在客房。 渊雪天脉某处,一团白光乍现,落出一道人影。 “好晕!老头你是怎么搞得,你那遁地符是不是太久没用失效了?搞得这么颠簸。一出来就扎进雪堆里。” 抱怨的正是和老道一同消失在客房中的小江,眼下他正努力从雪堆里爬出来。 “问你话呢,怎么不吭声?” 没见老道回他,他回身一觑却吃了一惊,身后竟然空无一人。莫不是那遁地符将他与老道传到两个地方去了? 小江环顾四周,除了参天古木和茫茫白雪哪还有什么人迹。眼下太阳已然下山,暮色中一阵寒风呼啸而过,心里不禁一凉,打了个寒颤。 这可如何是好,这么大一座山脉要他怎么找到老道!要是不幸遇到晚上出来觅食的妖兽,还不命丧其口? 嗷呜…… 他刚这么想远方就传来了一声狼鸣。 “不会吧,还真来!” 那声狼嘶十分清晰,离这应该不远,小江心想还是早点离开此地,老道就在周围也说不一定。没走一会,不远处有一条还没来得及被积雪覆盖的脚印,显然是刚刚有人来过。 此时此地除了老道还能有谁?小江想也不想赶紧追了上去。 。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上) 朔方连降数日大雪,到了今日黄昏时候,天上的厚云终于渐渐散开,久不曾见的暖阳再次照耀在这片大地上,终于有了些放晴回暖的气象。 过了今日北地也该回春了。 小江与老道消失不久后,院子里另一边的客房中,一位双眼微闭的女孩正座在窗口,面向西边的日落。夕阳的余晖映在她白皙的脸颊上,带着仅有的一丝温热。 “静姨,你知道昨夜那两人是什么来历吗?我怀疑他们也在找冥海下的东西。” 那位被小女孩称作静姨的黑衣女子名叫静溪,正站在女孩身后替她梳理被寒风吹乱的头发。 “我也不太清楚他们二人是何身份。那老头看上去是一位江湖术士,今日早些时候还在城中的广场摆摊卖药。我观之他身上灵炁修为倒还不如一些二流门派的弟子。 那小娃身上也有些灵炁,不过紫府未开、灵台未结,零零散散的不成样子。看着资质倒还不错,只是跟着他那二指禅师父,将来怕是不会有什么成就。” 女孩摇了摇头“月罗心珠探不出那人的修为,他是故意只散出一点灵炁的。” 黑衣女子微微惊疑“心珠探不出他的修为深浅?如此说那老头应不只是个普通的江湖术士。不过就算如此,他又怎会提前知道月华秘宝出世的消息,这月华秘宝,除了我们天岚教旁人怎能提前预知?” 女孩道“我对心珠的掌控还不熟练,也有可能是我感觉差了吧。如若是娘亲在,一定能探出虚实。” 房间门口倚着一位弱冠之年的青年男子,名叫林曳。他生得剑眉星目、神态清朗,着一身黑衣,背一把白布裹着的长枪,灵力浑然天成,含而不放。这般年纪就有了如此修为与定力,任谁见了都会暗自赞羡。 只听他道“今日属下在城中打探他们的来历,见过的人说是南方来的游客,昨日一早入的城,其余便一无所知。属下以为他们不早不晚选在这个时候来天脉,十有就是为了刚出世的秘宝。 至于他们如何得知秘宝出世的消息,属下也想不明白。另外,属下已将此事通禀族内,教主说知晓此次月华秘宝出世的人只有四圣与长老院,不可能是教众泄露。 还说无须在意,月华秘宝除了我们天岚一族,别人就算拿到手了也无济于事。” 黑衣女子颔首,想了想道“道家向来会些探灵测宝的秘法,可能是他们有什么非常手段吧。他们敢孤身闯如天脉深处的冥海,想来应该真有本领。此事一了,要是还能活着回来,咱们抓回去问问就知道了。” 夕阳西下,各家房顶都飘起了缕缕炊烟。在最后一缕光热从女孩脸颊上消失后,天地也黯淡了下来。 “走吧,我们也该出发了。” 渊雪天脉内围,一声低沉的狼嗥在不远处响起。 “他娘的,怎么跑到哪都有这些个破狼。”正在拼命逃跑的小江猛地一住脚,撑着膝大口喘气,抱怨道“刚才的还没有甩开,现在又来一群,小爷我的肉虽然美味可也不够你们分的呀!” 话未说完,一群群红眼雪狼分别从前后奔来将他围住,贪婪的红眼死死盯着大口呼吸的小江,压低着脑袋好似随时准备群起而扑之。 与老道被遁地符分散后,小江原在这天脉深处瞎逛。他瞧见一串还没来得及被大雪掩盖的足迹,本以为是老道刚刚留下的,没想着多走几步,脚印就凭空消失了。 足迹没了,一时也不知如何是好,只好又瞎转悠起来。然而屋漏偏逢连夜雨,船破又碰顶头风,老道没寻着,却给他寻到了一窝红了眼的雪狼。 这群雪狼皮毛皆长得雪白,加之又是深夜,匿在雪堆里根本难以发现。若非少年打小跟着老道混江湖,眼力劲极好,见到了那隐藏在林子里的一点诡异红光,否则早进了它们的肚子。 小江左右快速瞥过,出路都被雪狼围堵封死。这些个雪狼生得比一般草原野狼还要健硕粗壮,凶狠的狼眼泛着点点血光,显然已该列入妖兽之类,不能算作寻常野兽。 只听前方雪狼一声长嚎,数匹蓄势待发的狼群合扑而上,无数双利爪直奔小江。 “老虎不发威,还真当老子是病猫不成。想吃老子肉,你们还嫩了些!” 狼群正当扑来,数张印有火红玄文的道符赫然出现在小江两手指间。只见他眉头一横,指间夹着道符,对着前后扑来的群狼横臂一拉,炽烈的火焰从道符中喷涌而出,迅速向四周蔓延开来,如同一张烈焰大口将扑来的狼群一口吞下。 率先扑来的雪狼均全身烧焦瘫倒在地,但狼数众多,紧接就有数匹穿出烈焰,奋力朝小江奔来。小江也没闲着,早就准备好的殛雷符对准奔来的雪狼尽数扔了出去,夜色里迸出几瞬刺眼的亮光和惨叫,又有数匹雪狼倒在雪地上。 受了数张噬焰符和殛雷符,狼群攻势稍缓,小江却不能坐以待毙。 他瞄好了狼数最少的方位,甩出两张飓风符。在空中,两张飓风符上的玄文闪闪发亮,呼吸之间一阵飓风平地而起,卷起了漫天的雪花,也卷飞了守在那个方位的几匹雪狼。 趁此漏隙,小江立即逃了出去,头也不回地朝身后丢下几张噬焰符,断了雪狼追赶,自古长毛的畜生都怕火,管你是野兽还是妖兽。笑道 “哈哈哈哈,你们这群白毛畜生真是不自量力,以为生了双红眼你家江爷就怕了不成。若不是江爷我还有急事,定剥了你们的皮一个一个的都烤来吃了,现在就先不奉陪了。” 此处积雪较厚不易奔走,小江纵身一跳,抓住顶上一根结实的树枝,身子猛地向前一荡,欲就此逃之夭夭。谁知夜色中,正前方传来一阵树枝咿呀的响声。 电光火石之间小江只略微瞥见一个灰色身影迎面撞来,随后就是“砰”的一声,他与那道灰色的身影双双落在了雪堆中…… 。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中) “可恶,谁撞的我?!” 黑暗中小江揉了揉疼痛的额头,爬起身怒道。 “叽叽,叽叽。” “……” “叽叽,叽叽。” 一阵冰凉的山风拂过,月亮从云层中探出头来。皎洁的月光映上皑皑白雪,山中世界霎时明亮。小江第一眼看见的是一只挠着脑袋,表情无辜的灰毛猴子,和它身后一群的红眼雪狼…… “啊啊啊!感情又是你这只死猴子,你这畜生到底要害死我几次才甘心啊!” 饶是小江修养再好,此时此景也忍不住发起飙来。他双手掐着毛猴的脖子摇来摇去,同时两群雪狼也一前一后的将他们再次围住。 在群狼后面更是探出一只硕大的毛脚。光是那只狼脚就足有小江半个个头,四足上是房屋大小的身躯,雪白的皮毛上如鱼鳞般布满了蓝荧色条纹,铜铃大的血红双眼在黑夜中显得格外恐怖。 “叽叽,叽叽。” 猴子一个劲地摇头挣扎,两只手不停地乱挥,像是在解释什么,表情煞是无辜。 “唉,罢了,遇上你算我这辈子倒霉。被一群破狼追了一晚,好不容易要逃脱了,又栽在你手上。关键时刻还不知那死老头跑哪去了,若不是他那既不中看又不中用的破符,也不会发生这些个破事。 不过好在小爷事无巨细、准备充分,也不惧这群畜生。” 此时任小江如何抱怨诉苦,他身旁的猴子听不懂,那群雪狼也听不懂。他索性正定情绪,环视群狼,目光停留在那匹身形巨大的蓝纹雪狼上,唯一危险的还是它。 一般来说,成年雪狼的个头最多只有半丈高,而眼前这匹足有两丈来高,恍若一个大雪包,想来应足有个两三百年的修为。 论起妖兽小江这些年倒见过不少,上至千年修为的幻形紫虎,下至刚刚出生的媚眼灵狐,天上飞的地上爬的水里游的,形形色色。要说凶狠残忍、触目惊心,这只体型稍大的雪狼,着实还不够格。 唯一让小江不安的只是他现在尚不清楚这妖兽的特殊能力是什么。 老道曾经跟他讲过这世间林林总总的妖兽,大凡有些修为,即使只有百年修为,都会有些本种族与生俱来的本命技能。这些技能千奇百怪,超乎想象,且不能一以盖之,是所有妖兽保命猎敌的最终依仗。 譬如那幻形紫虎,天生能力就是变换形态,可以模拟出其他妖兽甚至是一些罕见的大妖兽的外貌和气息,以此狐假虎威,常人难以辨别。 而那媚眼灵狐,则天生一双灵媚之眼,极具对异性的吸引力,成年后能幻化人形,便是诸多坊间狐媚传闻的来源。 所以面对妖兽一定要处处留心、谨小慎微,讲究谋而后动。 眼前那蓝纹雪狼王的能力究竟是何,小江尚不得知,若是不待观察冒然出手,十有会着了对方的道。 小江没有急着出手,一头头雪狼却似饥渴难耐,等不及了。几匹雪狼从各个方向先后袭来,小江故技重施,仍用噬焰符加殛雷符攻击,让群狼不敢近其周身。 在这之间他时刻注意着那匹蓝纹雪狼王,对方一直未有所动。好似没有出手的打算。在他印象中,狼族向来群居互助,眼见一批批雪狼在烈焰与惊雷中倒下,身为统帅的狼王尚无动于衷,确实有些不太对劲。 这时约有十数匹雪狼同时猛力袭来,小江来不及招架,左支右绌,不小心目光转移他处,等他应付回来再去盯雪狼王,那里却空空如也!这硕大的雪狼王竟凭空消失了! 小江心里暗叫一声不好,目光极力寻找却仍不见所踪。那匹雪狼王身形足有小屋般大,即使在林子里也应难以遮蔽才是,怎么会凭空消失?难道会隐身不成? 一匹匹雪狼前扑后继,小江越发觉得独木难支。而那只老道口中的上古异兽乾元通宝猴,此时除了急得一个劲的捶他脑袋,摇他脖子,别无是处。 小江身上的符咒还有不少,甚至有几张符咒威力比噬焰符与殛雷符更胜一筹,但那是到了万不得已,需要保命之时才能用的。越是紧要关头越需要冷静面对,眼下雪狼王消失得无形无踪,他若是不管三七二十一乱使一通,定然徒劳无功。 此刻他一面抵御从四面袭来的雪狼,一面警惕随时可能出现的雪狼王,目光始终尽力去寻找大个的物体。莫非是隐藏在雪堆中了?小江心想。殊没想到,在奔来的群狼之中有一匹体型幼小的雪狼身形格外矫健。 它眼珠子里闪动着蓝萤石样的光泽,速度快得像一道白色闪电,迅速超过身边的同伴,无视噬焰符的烈焰,从熊熊烈焰中一跃而出。 有力的四肢让它越奔越快,仅仅是一个呼吸的时间就越过了重重符咒形成的壁障,甚至没来得及让小江使出殛雷符,下一个瞬间,身形骤然变大,一张足以穿金裂石的利爪赫然出现在小江头上! 原来,那匹雪狼王并非消失隐身,只是缩小了身形,依旧处在群狼之中。小江豁然醒悟,但为时晚矣,突如其来的利爪仅仅留给了他闭上眼睛的时间。 生死一刻,他忽然意识到这些年有许多次、许多次九死一生,都是老道在危难之际救下了他的性命。以前觉得在这个世间闯荡不过尔尔,原来离了老道,自己是这么脆弱与无助。 利爪顺势而下,他只能合上双眼。 “嗖嗖!” 耳边的空气拉出一条急促的鸣叫,黑夜里数支利箭破空而来,群狼哀嚎。小江睁开犹带恐惧的双眼,一根坚硬的红缨长枪突兀地横在他与那只利爪之间。 他与利爪不过五寸,与死亡也就不过五寸,但那根长枪却如同不可逾越的天堑深沟,划开了生死。 “哈哈,小友,我们又见面了。” 小江朝长枪一端看去,握住枪柄的正是昨日在客栈与他发生故事的那位镇远将军! 。 第五章 云谲波诡 谁纵一山之狼(下) 深夜,渊雪天脉。 小江身旁,镇远将军单手持枪,拦下了雪狼王势大力沉的一击。他冲小江浅浅一笑“小友别怕,快往后躲躲,待我解决了这只妖兽,再与你叙旧。” 说罢他掌中运力,长枪抡出一轮残月,竟将那硕大的雪狼王逼得人立而起,翻仰倒地。雪狼王倒地之时,身上蓝光乍现,又缩得普通大小,躲过将军刺来的一枪。 缩小后的雪狼王身形敏捷了许多,迅速翻身而起,朝将军扑来。将军一个错身,让雪狼王扑了个空。雪狼王刚一着地,立马又转身扑来,扑来的瞬间身形再次变大,比之前还要大上几分。 将军一声轻哼,枪身上腾起淡黄色灵炁,由下至上破空一挑。一声嘶叫从它口中响起,雪狼王再次翻倒在地,一条殷红的血线横亘它整个胸腹,鲜血染红积雪,再也站不起来了。 这边雪狼王一倒,那边与数名黑甲侍卫混斗的狼群顿时失了阵脚,发出一阵哀鸣,然后四处逃窜消失在漆黑的丛林中。 小江终于松了口气,暗呼自己果然福星高照,大难不死。刚刚雪狼王扑来的那一刻,他真以为自己今夜必命不多保了。 然而他不知晓,就在距此数里的一座小峰上,一位白衣男子始终关注着这里发生的一切,他缓缓收回了墨色跳动的双指,遂后消失在雪峰之上。 将军走过去拍了拍小江肩头,笑道“小友别来无恙啊。” 小江愣了片刻,缓过神,立即谢道“多谢将军的救命之恩。” 将军摆了摆手,让玄甲卫把这里的尸体尽数用雪掩埋,狼群的血腥味极大,容易惹来其他妖兽。然后对小江正色道 “深更半夜,小友一人如何这深山里?你可知此处已过了关塞,入了天脉内围。渊雪天脉本就妖兽纵行,如刚才那般实在太过危险。若非我们及时赶到,你可就没命了!” 小江挠了挠头,心想自己总不能说出实情,于是心下一转,编了个理由 “我跟家师来天脉寻找一味罕见药材,不料途中走散,又碰上了雪狼。若不是遇到将军,现在已成那群畜生的夜宵了,小子再次谢过。” 将军捻着胡须略有沉思道 “原是如此。我们之前也遇到过雪狼,天脉妖兽横行但平时也不怎么伤人。也不会像今晚这么有秩有序,就像、就像是有人在暗地操纵一般,不知和昨晚的事有没有联系。” 又对小江正色道“今夜山里太过危险,不能久留。我派护卫先送小友回城。若遇见你家师父,再派人将他护送回去。” 听将军说送他回去,小江心想自己费尽辛苦好不容易来到这里,要叫他回去心里着实不甘,可继续呆在这里也不是法子。 这还没到冥海,自己差点就一命呜呼了,往里走只会更危险。况且他也不知道那冥海究竟在哪里,偌大个天脉,晃个一年半载说不定都摸不着影。此刻也不知道老道身在何处。 就在他心里踌躇难定时,远方黑暗处传来“沙沙”的行路声,夜色中走出一位瘦削的老和尚。 “阿弥陀佛。深山夜寒,偶路此地,贫僧冒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自古以来渊雪天脉都以险峻高耸著称,山势高处更是常年积雪难以消融,无论是商家游子,文人骚客,望及皑皑此山都不得不叹道行路难,行路难! 天脉深处,冥海之畔。 “静姨,就是这了。” 轻柔的声音打破了夜的寂静,三道身影凭空现出,融入了这片夜色。在他们面前,冥海深黑如墨,寂静无声。 林曳道“这冥海非同寻常。我们来的路上妖兽杂多,越往里走修为越深。本以为天脉最深处的冥海会被几头大妖兽占据着,没想到居然空空荡荡,一片死寂。” 静溪道“越是死寂越是要小心谨慎。这周围足有三头拥有五千年修为的大妖兽,他们都不敢深入冥海,只能说明这冥海之下有令它们都畏惧的东西。秘宝还在冥海深处,我们早点动手,以免夜长梦多。” 三人腾空而起,依着冥海冰面飞向深处,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才又落回冰面。四围更是漆一般的黑,死一般的寂,像是脱离了人间,置身冥国。 静溪道“昕儿,你再用心珠探测一下月华秘宝的准确位置。” 女孩嗯了一声,上前几步,用青竹杖在冰面上划出一个神秘的图案,看上去像是一棵伫立在皓月下的巨树。 青竹杖划过冰面的尾痕泛起月色一般的荧光,当图案两端合于一处时,光茫大盛,冥海风起。 在风中,女孩束发的华带,缠婉的丝缎翩翩而舞,天上的月华与图案上的光泽远远辉映,让漆黑的冥海一时间多了几分明亮。 一轮轮乳白色光圈自女孩足下发出,向四周迅速扩散开去。女孩闭上双眼,低头不语,似有若无的虚影渐渐在其灵识中现出轮廓,好像是一座巨塔,亘古伫立在冥海之底。 “湖底有一座古塔,月华秘宝就在里面。” 女孩闭着双眼,灵识穿过脚下的千年冰层,沉入海底,探测那座巨塔。 巨塔有九层六角,每个角上系着一串风铃,隐隐然有铃声响动。塔里传出月华的气息,她试图将灵识穿过塔壁,却就在此时,就在她耳边,在死寂的冥海之上,传来沙沙的行路声。 “阿弥陀佛,女施主比贫僧先到一步。” 沙哑的声音在女孩的的识海内爆炸,灵台如受洪钟大吕冲撞,骤然压回体内。静溪与林曳大骇,循声看去,不远处是一个低着脑袋形销骨立的老僧,以及一个被他夹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静溪眉头紧蹙,这个和尚竟然躲过了他们灵识的防范,轻易地出现在他们面前。 和尚低沉的脑袋缓缓抬起,一双饱含煞气的血色双眼在黑夜中如同一尊杀神。 “贫僧法号不净,是个盲僧。” 。 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上) 暂搁下此时的渊雪天脉,去看看这片大地的西南一隅,隐国古林。 尽管这片大地已有上千年的繁荣历史,但其西南部仍保留着原始大陆蛮荒的气息。 延绵无尽的山脉中古木参天,奇珍异兽多不胜数。更有传闻那些早已消失于历史,只能在各类志异古书上瞥得一见的上古异兽仍匿迹其中。总之,在这古老而神秘的隐国古林中,埋藏的尽是数不尽的奇珍异宝和令人神往的传说。 隐国山海一隅,不知是哪处山谷露出了一角飞檐,一个当今世界最为神秘的门派便隐藏其中。 穿过重重高楼阁宇,掠过层层檐牙飞角,是一处山涧小院。一个穿着麻色衣服,扇着棕扇的花白胡子老头正躺在摇椅上纳凉。 “风长老,风长老,出事了,出大事了!”一名瘦高小童猛地推开小院木门,大声喊道。 “什么事啊?不要总是这么一惊一乍的嘛。小老儿身体本来挺好的,早晚要被你们这些小崽子吓出毛病!”躺在摇椅上的老头用扇子遮住脑袋,慵懒地说。 “不、不是的。是、是。”这名小童向来有些口吃,遇到急事更是半天吐不出一个字。 “嗨,真是不经事!早就给你们说过,遇事不要急,要缓,稳重,知道吗?稳重!” “是、是,弟子知错了。” 小童深吸了口气,一字一顿道“弟子想说的是,大殿里宫主的符文燃了,司天盘显示的方位是,是昴毕分野的朔方天脉。” “你看,就说是小事嘛,有什么可着急的?” “不过是宫主的符文,宫主,什么!你说宫主!”那悠闲的老头突然瞳孔一缩,蓦地从摇椅上弹起,提起那小童叫道 “你刚才说什么!宫主的符文燃了?在天脉?” “嗯、嗯。”小童被吓的不轻,颤颤巍巍地答道。 麻衣长老一把仍开童子,平地便化作一条青虹朝东北方掠去,空留下惊魂未定的小童和“吱呀”摇动的木椅。 另一院中,一个老头负手望着风长老消失的方向。 “唉,还是那么猴急,真是个‘疯’人。” “此事我知道了,你先下去吧” “是”一旁童子退开。 “不过宫主啊。整整五年了,你让我们几个老头子好找啊。” 他一声轻叹,夜风吹过,院内已空无一人。 回到天脉,时间是半个时辰前。 “阿弥陀佛。深山夜寒,偶路此地,贫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这时小江正琢磨着该何去何从,却不料迎来了一个不速之客。两名黑甲卫横枪挡住那瘦削盲僧“哪来的野和尚,满口胡言。” “阿弥陀佛。野和尚不假,胡不胡言可就不好说了。” 盲僧朝两侍卫缓缓伸出那只不见生色的枯手,那二人明明身后毫无阻拦,却觉得避无可避,想躲躲不开,只得任由盲僧在他们眉心处轻轻一点。 随即两人瞳孔骤缩,转过头互望一眼,仰面倒下,殷红的鲜血不断从眉心处渗出。 见来者不善,又有两名侍卫飞身袭来,两把钩镰枪一把刺上身,一把扫下盘。同时远方两名侍卫迅速拉出四支骨箭,离弦之箭在空中爆出一声闷响,带着尖啸声冲向盲僧。 换作常人,这番攻势下定然插翅难逃,但对于眼前这位盲僧,这些凡间招数实在太过简单,简单得就像跟小孩过家家。 四支迅疾的骨箭在离盲僧半丈的地方骤然停下,如同钉在一面空气凝成的墙上,难进分毫。 盲僧手指略动,那四支骨箭立即调头而去,一瞬之间双双穿喉而过。两把钩镰枪同样也没能进得了盲僧半丈,无形的压力迫使他们插进了对方的胸膛。 瘦削盲僧出现后的几个弹指,六名玄甲侍卫尽数毙命。一切变化都发生得太快! “小友靠后,这妖僧不简单!” 将军眉头紧拧,一手将小江往后推去,一手按住背后的长枪,缓步走向盲僧。盲僧也一步一步踱来。 “瞎和尚,出家人杀气未免太重了些吧。这里没有你要的东西,打哪来回哪去吧。” “阿弥陀佛,将军错矣。贫僧吾往,杀中求佛!” 话音刚落盲僧突然原地消失,将军暗叫一声不好,猛地一个回身,手中长枪顺势刺了出去,枪锋所指恰是盲僧后背。 “小友快逃,这恶僧怕是冲你来的!” “哼!” 正欲擒住小江的盲僧反手迎上长枪,枯瘦的手掌红光一闪,枪身尽碎,镇远将军被重重弹了出去,双足在雪地上犁出两条长沟,直退到一个老树上才止。随后一口鲜血喷出,脸色煞白。 “区区凡身也敢抵触大乘佛法,罪过,罪过。” 盲僧回过头看向惊魂未定的小江,微笑道“施主以为如何?” 小江喉结一滚,心里直道今晚撞了什么邪,遇到的尽不是善茬,回想他这一生,也不记得自己得罪过这天杀的瞎和尚啊。还有那镇远将军不是挺厉害的嘛,怎么不到一招就趴下了。 少年强行按捺住内心的恐惧,吐了口气。脑海中瞬息万千,最后得出一个字,那就是跑! 俗话说好汉不吃眼前亏,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君子报仇,十年不晚!小江一把抓住还在发愣的猴子,一个转身拔腿就跑,临走时不忘将身上剩下的符咒一股脑子全扔了出去,只听深山里轰隆隆几声巨响,亮如白昼。 之后的事情却是这样冥海之上的三人循声看去,正是一个低着脑袋,手持念珠的瘦削老僧,和一个被夹在怀里昏迷不醒的少年。 渊雪山脉,冥海深处,千年不曾有人光顾的死寂之地,今夜却迎来了一个又一个的不速之客。 “静姨,来的人是谁?他身上有好重的煞气。” 小女孩皱着眉头,之前她出体的灵识受到盲僧的冲击压迫,导致体内灵力紊乱不堪,眼下正运功恢复。 法号不净,是个盲僧? 静溪心里嘀咕,她没有回答女孩的问题,反而让女孩先设法传讯教里。因为她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可怕的人物,她不确定眼前的盲僧是不是就是她猜测的那人。 如果是的话,今夜就真不甚好过了。 。 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中) 静溪对一旁同样显得严肃谨慎的林曳使了个眼色,在她看来当前之策还是要为女孩争取些时间。 林曳心领神会,当即俯冲而去,背后血龙缚天戟灵光涌现,八道凛冽戟影脱缚冲出,如脱缰之马、出水蛟龙,奔向不净盲僧。 血龙缚天戟是由一节远古血龙的脊骨铸成,其中残留有其一丝精血,受到灵力激化就会幻化成形,威力无朋。 其强大之处尚不在此。戟身里的血龙精血还有束缚兽魂的能力,每杀死一头千年修为的妖兽,都能将其魂魄纳入戟内,受血龙精血炼化成戟魂,是以刚刚射出的那八道戟影皆是拥有千年修为的妖兽之魂。 第一支戟影瞬息而至,狠狠地插在一面无形灵壁上,那堵灵壁距不净刚好半丈。其余戟影紧接到来,均被那堵无形灵壁拦了下来。 八道戟影之后则是大步奔来的林曳,只见他猛地一蹬冰面,腾空而起,双手从背后抽出血龙缚天戟。包裹其上白绸自行解落,八道戟影魂归本体,一招分阴断阳式,从天而降。 血龙缚天戟带着极大的气势当头劈下,墨色中红光四溅,冰面连续发出脆响,以不净为中心十丈内的冰面迅速龟裂、粉碎,惟独不净脚下方寸冰柱安好无样,而那根气势如虹的血龙缚天戟也还是停在了不净半丈前的无形灵壁上。 林曳双臂使力,借着灵壁的反弹腾空后翻,稳稳落回他之前站的位置,正定的表面下心神大骇。 他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盲僧到底是谁,但其能躲过他们灵识的防范,无声无息地出现在他们面前,他自然不敢小觑,然而他着实没想到对方会厉害至此。 之前那一回合,他没用出十成功力也用出了七成,却是连对方防御的灵壁都突破不了。对方甚至连根指头都未曾动过,一只手上还提着一个孩子。 这种无形的压迫他只在一个人身上感受过,那就是他们天岚族族长,离戴云。 “恐怕,恐怕他就是八十年前突然消失的那名失心盲僧。” 静溪终于敢确定,眼前的盲僧就是他猜测的那人。 “失心盲僧?” “嗯,那可以说是一个传说了,我也是年轻时听长辈谈到的。 八十年前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是在八十年前的某一个夜晚,一个村子,全村三百多号人尽数被他杀光。 从那时朝廷便开始通缉他,但低估了他的实力,并没有派出九天殿的人。于是,朝廷命官被杀,第二个村,全村七百多人被屠。后来也有了第三个村,第四个村……一时间朝野内外一片震惊,举国恐慌不安。 没有人知晓他的来历和目的,也没有人能阻止他。最后逼得朝廷动用皇室的护国玄教,也就是九天殿和像丹霞宗,白鹤观,天一阁等七大隶属朝廷的门派联合围剿他。 至于结果,朝廷那帮人没说,那七个门派也守口如瓶。只是在那之后那失心僧人再没有出现过。不过如今看来,此事定有蹊跷。” “昕儿,你先赶紧通知你父亲。那僧人八十年前就已是世间难寻的高手,我们二人恐怕只能拖住他一时。虽然不知道他挟持那孩子作甚,然而到了这里,就定是为了那东西!” “阿弥陀佛,施主的故事可讲完了?若是讲完了,就准备堕入阿鼻吧。” “梵天手。” 不净出手了。 他空洞的双眼里红芒一闪,隔着老远,两道红色灵力凝成的巨手对着两人瞬间抓了过去。静溪和林曳运起灵力,足下生风,蜻蜓点水躲了过去,但也是堪堪躲过。每当他们稍一停歇,一道新的灵力巨手便霎时凝成,直向两人捏去。 “万华剑镜,守!” 静溪一声轻喝,一张边缘饰有各色剑纹的蓝白水色圆镜挡住了红色巨掌。 “万华剑镜,攻!” 又是一声轻喝,镜面的剑纹灵光一闪,化作万千剑芒朝不净刺去。 与此同时,血龙缚天戟舞动生风,血光上下翻飞,破了一记梵天手。接着十二道戟影冲天而起,如流星划破天幕,从四面八方射向不净。 万华剑镜的剑芒率先而至,密密麻麻的扎在不净周身半丈的灵壁上。静溪双掌紧夹,无数的剑芒将灵壁压小了大半,灵壁上,裂纹初现。 就在这时,十二道戟光呼啸而至,一道接一道插在灵壁上,每一道戟光落下,灵壁上裂纹骤增,冰面四裂,当第六道戟光落下时,灵壁终于不堪重负,轰然破碎。 林曳嘴角微扬,剩下的六道戟影如约射向不净,自己也不敢怠慢,体内灵力疯狂涌入手中的血龙缚天戟。 颤抖、低鸣,大量涌入的灵力好似让缚天戟化成一匹受困千年的血龙,几欲脱手而出。在快要控制不了时,林曳一个箭步冲了上去,脚下步法鬼魅而奇特,流行赶月身至不净面前,遂后六道戟影天降而击,一招血龙出戟声彻九霄! 轰声剧响,唿喇喇罡风炸裂,冰屑漫天,洪流似的血龙咆哮着穿过不净,奔腾而去。不远处静溪眉头紧锁,她很清楚林曳的实力与天赋,在同龄人之间,没人能完好无损的接上林曳的全力一击。 但今夜的对手是八十年前就嗜杀成名的失心盲僧,在他面前林曳无异于小儿舞刀。 血色消散,冰尘落地。 在原处,林曳保持着出戟的姿势,衣袖化为齑粉,原本束起的黑发披散下来,无数道血痕从虎口爬上肩膀,隆起的肌肉扭曲变形。 一口鲜血从喉咙喷出,林曳踉踉跄跄后退数步,靠着血龙缚天戟强撑着站立,面色惨白。在他面前不净纹丝不动,仅仅是抬起了一只干枯的手,霸道的血龙出戟被一分为二,六道千年兽魂炼成的戟魂如同被扼住咽喉的小兽,惊恐逃回戟内。 “太浅,太浅。” 不净摇了摇头,提着小江向静溪与月昕飘身而来。 静溪将月昕护在身后,到现在她还不知道不净盲僧的目的究竟为何,是为了冥海底下的秘宝?还是为了别的什么。 她正打算施法抵御,不净盲僧却诡异地原地消失。 “不好!是昕儿!他知晓族中秘密!” 。 第六章 阿弥陀佛 吾往杀中求佛(下) 静溪豁然醒悟,不净盲僧为的是昕儿,为的是族中秘密! 她不敢多想,时间也不容她多想,电光火石间她一掌拍在女孩背上,将她推了出去。又立刻运起全身灵炁,向女孩原来的位置一掌挥出。两掌相碰,静溪喷出一口闷血,倒飞出去,重重摔在冰层上。 “静姨!你怎么样了。” 惊慌失措的女孩立刻赶到静溪身旁,将她扶起,小手掌贴在静溪背上,乳白色火焰随即包裹住她全身,原本苍白的面容恢复起了生机。 她又望向林曳所在位置,手中法决轻捏,一团乳白色火焰也在林曳身上燃起。几个呼吸间,之前所受的伤竟好了大半。 “静姨,你还好吗?”女孩不住地问。 她虽然看不见场面情况,但她的灵识能感受,林曳受了重伤,静溪也被刚刚那猝不及防的一掌搅得内息紊乱。 “咳、咳。不用担心,还好。” 揩去嘴角的血迹,静溪扶着女孩勉强站起 “昕儿,不要急,听静姨说。不净盲僧可能知晓族中秘密,他是来捉你的,你现在马上离开,我还能强行抵挡一会。只有撑到你父亲来了,才有可能制服他。” 虽然女孩时常面如寒冰,但此时此景,面对从小就一直陪伴自己,照顾自己的亲人又怎么会离她而去。况且她也知道,所谓的强行拖一会便是以命相搏。 女孩拼命地摇头,泪如雨下“不要,不要。静姨我们一起回去……呜呜……爹爹。” 说到底只是个十岁的小女孩,心性再坚定也终究不是木人石心。 “昕儿别哭,哭花了脸可不好看了,放心,你静姨不会有事的。” “阿弥陀佛。百态之世本是苦海,这就是凡尘。施主若是舍不得,贫僧送你们一道上路便好。” 盲僧抬手,巨大的血红魔手向静溪、月昕捏来。静溪本想推开女孩,谁想女孩面色一凛,青竹杖回身一击,抵上了血色魔手。 纤细的竹杖迎上猛攻来巨拳,一阵劲风过后,居然两相持平,纹丝不动。 “月轮,碧落!” 女孩一声冷哼,青竹杖变得通体碧透,泛出点点蓝光。在光芒中,那只灵力形成的魔手竟如汤沃雪,尽数消融。不净神情一滞,身影再度消失。 那女孩微低下头眉头紧皱,身上凌带飘飞,一圈圈光晕从她足下散出。忽然手中竹杖朝地上一点,不远处一跟碧绿竹杖猛然刺出冰面,紧跟着无数支竹杖从那冰面斜刺而出,正好将刚刚现行的盲僧缚在一片竹杖丛中。 那盲僧立在竹杖丛中,手指轻轻碰触身前碧竹,缕缕血色灵炁从指尖流出。 他望向女孩,单手合十道“啧啧,不愧是皇竹碧落,号称能化解万法,吸收诸灵,今日有缘得见果然名不虚传。想必二十年前火烧幽篁绝岭,夺了万竹老妖这个心头宝贝的就是你们吧。” 月昕冷齿道“是又如何?碧落本就是我族之物,不过是物归原主罢了。” 盲僧摇了摇头“不如何,不如何,贫僧仅仅有些好奇罢了。小施主身上除了万皇竹,还有传言能活死人肉白骨的回生寒炉和识破虚幻,锁定灵炁的月罗心珠。 这世间绝无仅有的三件宝物竟都集中在小施主一人手中,真是令人羡慕生奇,适才倒是贫僧失敬了。不过以小施主的修为强行启用这三宝,五脏六腑恐怕不好受吧。 贫僧以为还是都放下的好。” 说罢他袈裟一摆,层层碧竹尽数破碎,身形不闪不避直往小女孩而去。此时却听上空一声暴喝 “大罗玄天戟,附灵!大罗玄天诀,千影裂山!” 冥海之上,皓月之下,只见一个矫健的身影弯腰似弓,秉着一根大放白光的红戟,用却浑身之力,将之朝着盲僧一掷而下。 血龙缚天戟破空而出,分出万千道戟影瞬间射向盲僧。盲僧左手抬起,形成一层灵壁护罩,抵挡暴烈的戟雨。另一边,静溪掌中法印已成,轻喝道“秘法千丝缚!” 无形的丝线缚住盲僧全身,却只能使他前进的身形略略受阻。趁此间隙,静溪看了看身旁不安的女孩,微微叹了口气,忽然掌中生风,把来不及做出反应的女孩送至林曳身边,无需她多说,林曳也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在此,她略缓一口气,坐在冰层之上,闭上了双眼。 漆黑的灵炁在静溪的一袭黑衣上翻腾,如同草原上的一点星火,无声间迅速蔓延,瞬间掠过了不远处的盲僧。若是白天则可以看到一层浓黑跃动的屏障将静溪与不净双双束缚在内,如同一座巨大的棺椁。 这是天岚禁法双身葬,非施术者身死不能脱离。 “静姨不要!”女孩有所察觉,撕心裂肺地叫道。 林曳单手抱住挣扎的女孩,召回缚天戟一飞而起,眼角清泪无声。 他何尝愿意就这么离开,扔下同是看着他长大的亲人。若是自己没有这么弱小,若是自己平日里再多下些功夫,说不定就不会有此一天。 但眼下他能做的只有将女孩安全送回族里,才算不负所托,所以就算月昕再怎么挣扎,咬破他的手臂,他也决不能停留! 林曳牙龈紧咬,朝来时的方向破空飞去,飞行的速度一提再提,转瞬间就要到冥海之畔。在他目力所及的远方,一个豆点的人物不断变大,待要看清时,他瞳孔猛得一缩,瞬间压下速度,回身而逃! 而他刚一转身,那人又伫立在他面前,好似等候多时一般。此刻,林曳的心脏从来没有过的剧烈跳动。 真的逃不了吗? 盲僧一步步走近,如同一尊夺命的魔神,最终走到二人面前,朝着林曳眉心,缓缓地伸出了那只凝结死亡的枯手。 可能这就是绝望吧,林曳心想。 正当死神降临,镰刀高举。却有一只纤细的手握上了那只枯瘦的手臂。冷峻的声音说道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 第七章 红莲千叶 龙女几曾献珠(上) “你不该出现在这里。” “你也不该出现在这里。” 于千钧一发之际救下林曳和月昕的是一位中年男子。他衣着素白,长发披肩,眉宇间自有一股凌云傲气,叫人不敢直视,然而单从其外貌神态来看却总让人想起一个糟老头子。 男子目光扫过被不净劫持的少年,如墨的眸子里寒意乍现。 说时迟,那时快。 搭在不净枯臂上的两根手指墨色滋染,生出一柄锋利的墨刀。墨刀还未割下,不净先化成一团金光涣散。 男子似是早有预料,对准某个无人的方位指间连弹,射出三根墨色细针。下一瞬间,不净刚好出现在那处位置,三根墨针接踵而至,一根点碎了他的护体灵壁,一根射向心脏,一根射向手腕,精度之准,威力之大让林曳深感震撼。 不净未曾动容,枯臂上镀上一层金光,叮叮两声响过,墨针从中折断。而这时白衣男子已出现在不净上空,纤细的手掌握了一柄三尺墨剑,剑斩而下。 “想要这小孩是吗,贫僧给你就是了。”不净嘴底冷哼,举起小江作为盾牌,去挡那三尺墨锋。无形无锋的墨剑疾速劈下,眼看就要劈到小江,却化成了一只黑羽大雕,爪子提起小江振翅而起,飞到林曳身边。 兔起鹘落间白衣男子与不净连过数招,招招狠准致命,瞬息万变,特别是最后一幕,看得林曳叹为观止。 白衣男子道“后辈,与你们一道来的女子没死成,正在原处疗伤。护好这个孩子,赶紧离开这里。” 听到静溪没死,月昕和林曳皆是大喜。知晓此处危险至极,林曳更不敢怠慢,接过昏迷的小江后对白衣男子躬身致谢,带着月昕迅速折返离去。 目送两人远去后,白衣男子深吸一口,对不净盲僧道“瞎和尚,把东西交出来吧。” 不净道“贫僧不知施主所说何物。” 白衣男子哂然一笑。他怎么可能注意不到,小江脖子上空空如也,以前那里可还挂着一样东西呢。 “不知便不知吧,命留下就是了。” 不净道“阿弥陀佛,贫僧虽然看不见施主,然而这一身奇魔典的气息却熟悉得很。贵宫的宁老宫主还健在吧,八十年前的那个夜晚他也在呢。” 听到宁老宫主四字,白衣男子周身一寒,星目生威“说这么多作甚!要么交出东西,要么,见阎王去吧。” “哈哈哈哈,八十年了,好久没听到这么放肆的话了。贫僧倒要看看,奇魔宫的人什么时候变得如此嚣张了!” 狂荡的笑声在冥海上空响起,全然不像是从一个形销骨立的盲僧口中发出。温顺的夜风突然变得激烈,在对峙的两人周围形成旋风,刮碎千年冰层。 一切都在动荡,一切都在不安,唯有处在风暴中心的两人镇定自若,岿然不动。 月亮悄然潜入云层,让原就不见五指的冥海披上了一层黑纱。夜色俞黑,盲僧的血红双眼却俞来俞亮。当诡异的红芒盛到极致时,刹那间消失了踪影。 “梵天手!” 一句低沉的佛号在天地间响起,分辨不出话音的方位。随之而来的是一张弥天血手,不在身前,亦不再身后,而是如同一座小山般从天空直接盖了下来,巨掌之下正是负手而立的白衣男子。 遥远的一边,林曳回过头看见冥海上空那只声势浩大的弥天之手,终于明白了不净那声太浅、太浅,是为何意。 他自幼天赋异禀又刻苦不辍,在同龄一辈无人能出其右。几次下山历练鲜逢敌手,得赐血龙缚天戟后更是无人敢撄其锋,久而久之,不再将人放在眼里。 直到今夜,他方重新想起那句天外有天、人外有人的老话,原来这多年自己竟做起了井底之蛙,管窥锥指。 林曳痛定思痛,暗自决定此番若是能活着回去,定一改前非,砥砺修行。 血手一层层压下,整片冥海都为之颤抖。山风狂舞吹得男子素衣猎猎作响,却丝毫不见他有何动作。巨手越来越近,一道道裂痕刮裂冰层,无法承受巨手之威。 转眼间巨手已近在咫尺,男子终于有了动静。 只见他并指为刃,荧光外溢。瞬间消失,出现在那张巨手之下。 莹莹的微光自他双指间溢出,同那张弥天血手相比难见其威。而下一刻,微弱的荧光却迸发出皓月之明,一道半月状的斩痕赫然出现在上空,正好将巨手从中划成了两半。 接着两道,三道,十道,百道,无数道斩痕出现,将那只弥天巨手尽数瓦解。 “奇魔斩。不过是奇魔典中一般的招数,在阁下手下当真是微风之极,这等威力倒是我的梵天手输了。”赞叹的声音不知道从哪里发出,黑夜中依旧不见盲僧的踪影。“那贫僧这招如何,梵天三式中的第二式,梵天印!” “无趣。” 男子吐了口气,不愿与盲眼和尚多说。他头一偏,双眼扫过空间的某个角落,犀利的眼眸好像看穿了一切,随后身影一闪即逝,还不曾松开的双指对着下方凌空点去,而下方,正是盲僧的天灵盖! 就在这将生死分开的一瞬间,一个卍字形的佛印在两者之间陡然绽开。 不净道“施主莫心急,贫僧这就送你见如来!” 话音甫落,金光大盛,一股强大的束缚力自法印中喷涌而出,将其上方空间牢牢束缚住,若是寻常之辈定会跪倒在地不能动弹。 然而那名白衣男子只是冷哼一声,身形一滞,尚能移动。但是他几次闪身,佛印仍在其脚下,未曾偏移半分。 “施主既然来了,为何还要这般匆匆离去?”那盲僧嘴角上扬,似笑非笑。一句句佛号从其口中生出,而男子这边则异变陡生。 “铛铛铛铛”四个卍字佛印从天而降封住白衣男子四面,金光繁盛,强大的威力让受困之人不经微皱起眉头。 五座佛印交相辉映,一个血红色卍字佛印又在男子上方悄然形成。血红色的佛印由小变大,在上空缓缓旋转,生出两道粗壮的金链扣住男子双腕,强大的束缚力远超五座佛印之和。 。 第七章 红莲千叶 龙女几曾献珠(下) 林曳与月昕回到之前与不净战斗的地方,静溪正在运功疗伤,并无大碍。 察觉二人到来,静溪收功勉强站起,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女孩刚一着地,还未立稳就扑了过去,抽抽嗒嗒地叫着静姨,泪水洇了半截衣裳。 静溪心里一阵酸楚,她也没料到自己还能活着见到女孩。 双身葬是族中禁法,是万不得已时才和敌人同归于尽的穷途之术。 施展双身葬后,施术者与敌人皆会被纳入一个黑色法阵。这个法阵是施术者的领域,自身灵力大幅提升,他人能力会被无形地削弱。 只要被束缚的人还是凡胎,就绝无可能冲破这层葬礼的枷锁,逃出去的唯一方法只有施术者的死亡,无论是对于敌人、还是施术者自己。 静溪本想借助双身葬,拼尽性命拖住不净一时半刻。若非她已经足够高看不净才会使出这一损俱损的禁法,殊不知今时的不净却已非肉身凡胎。 不净无意与之相耗,直接遁隐离去,双身葬沦为她一人之地狱。 彼时双身葬法阵中静溪的生命之火愈来愈弱,心内万念俱灰,一名白衣男子却出现其中。男子迅速封住她体内行将枯竭的灵力,手中三尺墨剑一挥,双身葬霎时土崩瓦解。 几经大起大落,静溪抱着女孩,安抚道“没事啦昕儿,不要耸鼻子了。静姨这不好好的吗。” 月昕嗯了一声,还是不住地抽噎,过了小会儿才收住,道“静姨你先坐下,我为你疗伤,我已经通知族里了,过不了多久他们就能赶来。” 静溪看了看林曳手上的孩子,望向天际,心中已猜出一二“希望那人能胜过不净吧。” 月昕扶着静溪坐下,她能够感受到静溪的身体因灵炁枯竭十分虚弱。林曳虽然受伤不轻,但没有坐下休息。他把昏迷的小江放在他们身旁,手持战戟守前面,眺望远方。若是有什么变卦,他会第一时间冲上去。 天际一隅,金红色交替的光芒在夜空下显得特别耀眼,那里正发生着一场大战。 月昕问道“救我们的人是谁?静姨你认识吗?” 静溪摇头道“我也没见过,但他身上有奇魔典的功夫。应该是奇魔宫的吧。” “奇魔宫?是隐国古林里的那个门派?他们怎么会出现在中原云州?” 静溪摇摇头道“我也不知隐国的人为何突然涉足这里。奇魔宫的人向来行事诡秘,不为人所知,而且销声匿迹已久。 听教主说有传闻他们的宫主在几年前的某天突然消失不见,从此就在也没出现过。而他们则对外宣称宫主闭关修炼,不问世事。” “难道是被人暗杀了吗?” 静溪道“昕儿你不知道。奇魔宫这一任的宫主叫宁无奇,别看他名字里带有‘无奇’这两个字,但他却是个处处有奇之人,说他是一个不世奇才也不为过。 他不仅年纪轻轻就将奇魔典修至臻境,还精通一身道家玄学,比以往任何一任宫主都要厉害许多。传闻在他二十岁的那一年,仅一人之力就手刃了宫中四个犯上作乱的长老,坐上了宫主的位子。 之后声名大振,奇魔宫在他的带领下成为隐国首屈一指的教派。放眼天下,能神不知鬼不觉地除掉他的人恐怕没有几个。” “那救我们的人,难道就是消失多年的奇魔宫宫主?”女孩有些惊讶。 静溪意味深长道“能把奇魔典发挥到此等威力的,除了宁无奇这个奇魔宫宫主本人,还能有谁?不过或许他还有一个身份,就是那朔方城里的算命老头吧。 没想到他消失的几年间就是和这个孩子在一起,倒是匪夷所思。” 月华秘宝出世,八十年前伏诛的不净盲僧重现冥海,消失数年的奇魔宫宫主也再次现身。一切一切的联系究竟落在何方?静溪看了看月昕又看了看旁边那个昏迷的孩子。 梵天法印中,白衣男子双腕被缚,金红佛光像是有千钧之力压在他身上,动弹不得。头顶的红色佛印散发出的诡异光芒还能吞噬人心,使神智丧失,沦陷其意识深处。 如若不及时脱身,最终则会成为一个行尸走肉的阶下囚。 男子没有流露出恐惧之色,一双星眸茫茫然不知究竟看向何处,何物。也许既不是这天,也不是这地,而是一位迎风起舞的红衣女子。 她,只属于过去。 盲僧飞身过来,双手合十道: “阿弥陀佛。贫僧这梵天法印很少有机会完全施展出来,施主得此礼遇算是平生福报了。既然已成困兽,就无需挣扎,安心上路吧。” 盲僧话音甫落,便欲出手解决眼前白衣男子,然而在他灵台之上,却静静地长出了一个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是一朵莲花,完美无瑕的莲花。 “宁奇,你这阵法真漂亮,叫什么名字?”娇柔的声音传来,一名身着红装长裙的女子浮现在男子的脑海。 “千叶红莲阵。”男子回答。 “千叶红莲,名字也挺好听的,可是这么漂亮的阵法能伤人吗?” “当然可以!你别看它表面好看,可一旦发威,这世上没几人能招架得住。” “哦,是吗?不过,真的很好看呢。” 女子望着天地间一朵朵浮空生长的无根之莲,眼神里露出了迷茫之色“都是没有根的,和我一样呢。”她呢喃道,不过转瞬间又欣喜起来,拉起面前男子的一只手。 “我说,宁奇,能把这个阵法教给我吗?我很喜欢它,如果我学会了,你们也就不需要一直保护我了。” “她,拉了我的手……” 那男子一愣,下意识挣开了她白皙的手,面颊上泛过一阵红晕,随即转过头双手抱臂道 “不行,不行。可不是我小气啊。这阵法的法眼是由无净莲和万龙珠组成的,如今只有这无净莲但没有万龙珠,阵法不成,只能这么看一看。” “是这样吗?真不是宁奇小气?” 女子双手绞在背后,身子前倾,偏过头,戏谑的表情盯着男子泛起红晕的脸,嬉笑道“该不会是骗了我,不好意思红了脸吧。” “哪,哪有!”男子期期艾艾道。 “哪有……” 法阵中男子心中呢喃,目光终于从过去收了回来。他深呼吸一口,看向法阵外的盲僧,双目淡如秋水,波澜不生。 “你知道你最不该做的是什么吗?” “那就是让我陷入这段回忆。” 苍茫的夜色中,一朵无根红莲悄然绽放,美丽无瑕。接着以它为中心,千朵万朵的红莲如点水蜻蜓般生长绽放开来,泛着点点红光。远远望去,当真壮观美丽。 然而美则美矣,只听“倏”的一声,一朵红莲燃烧了起来,接着第二朵燃烧起来,第三朵,第四朵,以至空中万朵红莲尽数燃烧,形成一片火海。 在这一片红莲火海之中,那座看似牢不可摧的法阵却一点一点的散化,直至消失。白衣男子一脚踏出,一个隐约有龙纹游动的珠子自最中间的巨大火莲中吐了出来。 龙纹珠盘旋而上,潜入云层,霎时夜空的白云便如同墨染,漆黑浓重异常。电光时作,雷声殷殷,无边无际的黑云越来越低,滚滚雷鸣中仿佛有万龙游动,每一个刺眼的闪电划过都映出一条条粗大可怖的躯干。 上有群龙雷鸣,下有红莲火海,一座天地杀阵就此形成。 其名曰千叶红莲。 。 第八章 山河永寂 亘古凡尘不净(上) 天雷滚滚,火海茫茫。瘦削盲僧并足而立,只剩一层皮包裹的身子在炽焰的肆虐下显得既渺小又脆弱。 “千叶红莲高会处,龙女几曾献珠来。” “不错,不错!” 盲僧忽地一手伸出,一把通体金光的锡杖被其捏在手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突然狂笑起来,笑声响彻天际,卷成飓风,在这天雷地火中回荡不息,似有一决高下之意。 “好久好久都没有遇到如施主这般厉害的对手了,还以为再也用不上这根无明锡杖了。施主请看好,看贫僧是如何破了你的千叶红莲阵!” “梵天三式,万法佛王!” 盲僧一声低号,将锡杖抛向空中,半丈来长的锡杖幻化成百丈巨杖,被一只血红巨手悍然握在手中。 而这次并非只有单单一只巨手,而是一尊盘坐于天地间的血色巨佛!一双令人头皮发麻的血色巨眼傲视天地,唯我独尊。 盲僧飘至大佛胸前,双眼红芒一亮,融进其透明的体内,霎时那尊盘坐天地之间的巨佛血色更盛,哪还有半分慈佛的影子,说是一尊灭世魔像倒更为贴切。 巨大的血手握着那根无明锡杖横空一挥,金光扫过,红莲尽灭,火海顿时小了大半。魔佛正欲再度挥杖,“唰唰唰”黑云翻腾,万道状如刀戟的闪电齐齐劈下,银亮的闪电刺向血红的魔佛,震耳欲聋的爆炸声顿时响彻冥海。 万雷殛身,算是金身如来,都要炸开些裂口。 一丝鲜血从盲僧嘴角溢出,他抬头看向黑云滚滚的天空,面露不屑之情。 “哼,万雷殛身?终究还是你跟我过不去,我倒要看看,到底是天要灭我,还是我要灭天!” 盲僧直面上空万里黑云,全身青筋纵横,血红色眼洞里滚出了点点血珠,话语变得歇斯底里,已是走火入魔之兆。 魔佛手持巨杖一跃而起,堪比巨山的身躯猛的一跺,脚底红莲尽数灭去,在百丈的冥海冰层上留下一张巨大脚印,灭世威严,难以言表。 远方的林曳望着这场天地大战,已不是吃惊能形容他此时之心神的了。红莲烈火、天雷万龙、金身巨佛,在此等伟力面前浩瀚无垠的冥海似乎也显得渺小。 究极的人力是能匹及天力的,是吗? 狂风与震动如浪潮迭起,千年岁月累积起的冥海冰层正在迅速破裂,他们所处位置已非安居之地。林曳抱上小江与静溪和昕萱退到冥海的另一边,那里暂时安全。 巨大的佛魔踏空而上,直冲云层。翻腾的乌云中探出一个个巨大的龙首。自古以来,无论何人都对会龙这种生物充满敬畏之情,不敢撄其怒火。 即使云层中的万龙之像只是虚影,但那万雷殛身之威就算是顶尖高手都不敢小觑。而不净盲僧非但丝毫不惧,反而径直冲了上去,巨大的锡杖直捣群龙。 “唰唰唰”又是无数电光从龙首中吐出,落在巨佛身上,一道道裂纹如蛛丝一般蔓延开来。 也不知是否真是盲僧的傲慢触动了天怒,这一次的雷霆之力远胜方才。就算这般,巨佛仍是顶着万顷雷电,踏空而上,不顾大佛金身已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裂纹。 “给贫僧死来!” 巨大的锡杖在云下狂舞,威严的金光如同一轮红日从天际冉冉升起。与此同时,乌云之下雷鸣再起,电光闪烁。此时仍是夜晚,天际那万顷雷电和无上佛光却将整个冥海照亮,如同白昼一般。 这一刻,天地仿佛失去了声音,只看到金银两色光芒在天际激荡,回旋,如同两支百万雄师互相厮杀。少顷,无边的光芒渐渐被黑夜所吞噬。暗淡下来的夜空中既没有了滚滚乌云,万龙游动,也没有了巨大魔佛和那根无明锡杖。 只剩下了一个枯瘦老僧,和他手中隐有龙纹的珠子。 咔嚓一声,化为碎片。 “施主,你这阵法贫僧破了。” 不净盲僧转过身,缓缓张开双臂,双眼之下流出两条血痕,居高临下望着脚下大地,当真如同一尊灭世魔神,凌驾众生之上。 “哈哈,哈哈。” 不知怎的那盲僧忽地又笑了起来,沙哑的声音没有了之前狂荡。 “哼、哼哼。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都说是天道难违,天意难违。那要狗屁修仙何用,要这一身修为何用,要这道天,要这天道又有何用!” 盲僧一声冷哼,拭去嘴角鲜血,双手结印,冥冥间似有佛号响起,群山回唱。 “施主且看好,这就是贫僧的道天,亦是贫僧的天道!” “佛法,不净之土!” 天际,一轮红日从黑色的海洋中浮起,耀眼的光芒刺破黑暗,照耀着盲僧的躯体在群山之上拉出一条莫大的黑影。 “静姨,那和尚怎么消失了?” 盲眼的小姑娘照耀在日光之下却丝毫没能察觉。 “不,他没有消失,只是他,他居然用出了道天。” 静溪虚着眼看向天际初升的红日,不由得一脸震惊,她万万没想到事态居然发展到了如此程度。 “道天?”女孩和林曳有些不解。 “在修行一界,关于修行能力有些不成文的说法,像是最初的筑基纳灵,像是当你修炼到一定时候就能驱物。这些虽然可以体现你修为的精进,但却也不能完全衡量一个人的修为高低。 但有一点你一定要记住,道天,是衡量一个绝顶高手的唯一准则!因为一旦你修为达到道天,” 女子顿了一下,望着那轮红日竟有些痴呆。 “而一旦修为达到道天,道天之内,万物臣服,唯你独尊!就连心珠也会失去作用,你自然什么都探查不到的,因为,那是属于他的领域。而且,在道天之内出现什么都不足为奇,比如说,那轮太阳!” 再说高山之上,男子白衣猎猎,望着天空那颗不可思议的太阳眉头终于是皱了下来。就算是他也没有料到那疯和尚的修为居然到了道天这种境界。 “唉。”男子一声叹气,面色开始变得正经,手中一个个法印快速闪过。 “滴答。” 像是在万籁俱寂的幽谷,一滴水珠滴落潭面发出了清脆的音响。 “滴答。” 又是一声在群山中响起。然而这里却不应该这么安静。 “滴答。” 莽莽群山,皑皑白雪,说不清是何处何物在诉说,在低语。一句“奇魔之域,山河永寂。”就这样在每个人的耳旁悄然诞生。 “这是!昕儿、林曳,运功守护灵台识海,莫要有一丝松懈!这场戏不是那么容易看的。” 静溪一声低喝,运起灵力将他们三人和小江护在其间。 。 第八章 山河永寂 亘古凡尘不净(下) 许是因为太执着于冥海下的宝贝,少年竟然梦到自己只身跳进冥海。他梦到自己慢慢沉到湖底,那里不算黑暗,朦朦胧胧中能看到漂浮的水草,游动的小鱼。 在水底少年可以呼吸,不受阻力。他漫无目的地走着、瞧着,不一会儿,来到一座堪比小山的九级巨塔前。 巨塔塔身漆黑,每层都镌有一条神秘赤龙,塔角挂有一串琉璃风铃,隐隐有声,清脆悦耳。塔身周围环绕旋转着三道光轮,紫色的符文印在上面显得神秘之极。 少年飘到塔前,望见塔门上匾额写的‘亘古凡尘’四个大字,心想宝物肯定就在塔中。 塔门是两扇足有三丈来高的巨石,中间贴着一张巨大符纸,纸上满是小江看不懂的玄奥文字。 他手指触碰到符纸,那些文字立马像一群蝌蚪似地游离消失。然后符纸上生起一簇蓝色火焰,燃烧殆尽。少年再推石门,毫不费力就推开了。 塔内情景与少年心想大相径庭。塔里十分空荡,不设楼层,举头便能看见塔顶。唯有中央摆着张雕花木椅,端坐着一架尸骨。 骨架似乎有些岁月了,周身布满了蛛丝,更为神秘的是在人形骨架周围居然还缠着一条龙骨。少年一步步走进,心想他千里迢迢来找的宝物难不成是这骨头? 他走到尸骨前,伸手去拂蛛丝,而就在他伸手的一瞬间,那骨架反而一把将他手臂抓住。少年一惊,立即猛的挣扎,然而那只手就像不是他自己的一样,全然不听使唤。 他一晃眼又是一惊,眼前哪还有半具骷髅的影子,抓着自己右手的明明是一白衣青年。素白的衣服上绘有赤色龙纹,似活物一般在衣物上不停游走。 那白衣青年也不说话,只是微笑地看着小江,抓着他的手贴到自己胸前,然后,一点、一点伸了进去! 这种将手伸进别人皮肤里的感觉竟如此真实,以致一脸愕然的少年手挣扎地更猛烈了。然而无论他怎样挣扎,他的手还是被面前微笑着的男子仅仅抓着,一点一点地伸进皮肤,直至碰到一个不停跳动的东西。 少年心脏突然猛的一跳,一阵剧痛传来,瞳孔收缩,想要大声喊叫却被水呛住了喉咙,无法呼吸。 眼前之景变得模糊不清,意识也断断续续,就在少年觉得自己快要死时那青年却松开了手,在他胸口轻轻一推,一口气倒吐出来。 少年顿觉胸口一闷,身子倒飞出去,飞出门外,飞出湖水,飞出千山万山,飞出地狱花海,飞出冰雪烈焰,越飞越快,越飞越快,越飞越快。 “啊!” 一声大叫,小江突然一屁股坐了起来,大口大口地喘气,汗如雨下,一副噩梦吓醒的样子。他茫然看着自己右手,反复检查几遍后才深呼吸一口气,又一头倒了下去,还没从梦中回过神。 一只手遮住双眼,缓缓道“什么嘛,原来已经是白天了。” 过了些许时候小江才渐渐缓过神来,心疑自己不是被那疯和尚逮了去吗,怎么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不过在他瞥见身后那一角黑衣时就知道这里其实并不只他一人。 那一角黑衣让少年略感眼熟,扭过头才把他吓了一跳,弹起身来就不住往后蹭,像是看见青面獠牙的吃人妖怪一般,浑身打哆嗦,恐怖程度不比那噩梦差。 “你、你,你要干嘛!”小江双手护住胸口,兢兢战战,宛如一位被欺凌的良家少女。 静溪一愣,随即啼笑皆非,她没想到少年醒来后见到自己居然是这么个反应。难道是因为那晚在客栈的院子里,自己稍微欺负了一下他?那时她见少年鬼鬼祟祟地跟着月昕,还以为他要耍流氓呢。 先前严肃的氛围被小江一搅合,反倒轻松了些。瞧着他一脸害怕的表情,静溪倒又想逗玩这少年。 只听她话音轻柔,“弟弟别怕,姐姐又不会吃了你。” 静溪眼底生情,秋波流转,光是一句温柔话就听得少年如痴如醉,掉进蜜罐里似的。 女子道“来来,到姐姐这里来”。 在这寒冬腊月时,皑皑雪山间少年直感觉一股难以名状的芳香扑鼻而来,不知不觉间放下了戒心,直愣愣地看着一时间风情万种的女子,嘴角哈喇子收了又流,显然是中了她的媚惑之术。 “嗯嗯。” 他轻快答应,便要走近,可不知怎的心脏猛地一跳,让他立马停住了脚,那对被勾了魂的眸子一亮,喝道:“不对!你个老妖怪,又想糊弄你小爷!” 静溪没想到这少年竟然逃出了她的媚女功,不过她也没放在心上,想这小娃年纪太小,懂得个甚。只道“哼,要不是我护住你,你现在早就七窍流血,暴毙荒野了。” 小江问“那疯和尚呢?” “上面!”静溪没好气道。 小江朝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里不净和尚背对太阳,双手合十端站在空中,嘴角,眼角,鼻孔全是汩汩鲜血,哪还有半分和尚眉目。在他对面则是一中年男子,白衣猎猎,长发飘然,倒有几分仙人风气。 小江问“那个穿白衣的人是谁?怎么没事站那么高的地方,和瞎和尚比干瞪眼?” 静溪和月昕扑哧一笑,林曳也不禁莞尔。 静溪道“谁知道呢?你难道不认识?” 小江白眼道“我怎么可能认识这么奇怪的人。” 果然是不知道啊,静溪心想,不过也对,毕竟还是个孩子,很多事情知道了反倒不好。 静溪试探问道“你怎么被那和尚给劫了去?” 少年看向静溪和一旁静坐的女孩,挠了挠脑袋努力回想。 “要问为什么,为什么劫持我?” 一句话突然闪过他的脑海,“偶路此地,贫僧想向施主讨件东西。” 小江一拍脑袋“他肯定以为我身上有宝物!” “对了,宝贝!”他像是想起什么,猛地转过头便见到不远处就是冥海之畔,顿时利欲驱心,跑出黑衣女子设下的灵力防罩,眼前之景霎时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 第九章 雪霁无声 风烟散尽初晴(上) 在小江眼中,世界沦为两个极端。 一边是艳阳当头,佛光普照,恍若极乐净土,隐隐间似有大日如来,四方天王,八部龙神,罗汉列阵,好不恢弘壮观。 再看另一边则天地山川皆似墨染,群鸟低飞而不鸣,山鬼齐聚而无声,万籁俱静,天地沉默,好似一场山河大葬,庄严而又肃穆。 少年一看之下不觉深陷其中,全然不知自己此时眼角、鼻孔已冒出血丝,身子一颤,眼看就要倒地,幸而林曳立时以灵力拉了回来。 静溪对那惊魂甫定的小孩怒道“你小子能不能安分点!知不知道再往前走几步就是鬼门关了!你就在这乖乖呆着,哪儿也别动,小心姑奶奶心情一差就把你扔出去!” “嗯嗯!”这下小江学乖了,心里被那宝贝挠得直痒痒也没敢再跑出灵罩圈。 他难得一静,收敛性子准备原地坐下,却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靠那妖女太近了些,也不知想到什么,没来由一个哆嗦,不敢再看那妖女一眼。 随即转到另一边静坐的月昕,找了个挨得近的地方一屁股坐了下去。不过他刚一坐下,女孩却嫌弃他似的挪到了静溪身边。 “呵呵。”小江干笑两声,竟也厚着脸皮跟着挪了过去。 “小妹妹,我。”话没说完小江便只听到“啪”的一声,后脑勺一热,如同被硬棍给猛的一抽,当即一头栽倒。 “一点儿都不安分。”女孩嘟囔着嘴道。 再回头说眼前这场战斗,对于任何战斗,只要道天一出,胜负就已见分晓。 然而若是双方都用出了道天那就难说了,因为道天根本没有谁强谁弱,它们因人而异,各有特点,可能谁都奈何不了谁,成为了一场拉锯战,谁最先功力不济,谁就败下阵来。 上面两人就属于这种情况。 在两个世界的交界处,一方是不净之土的金甲神佛,怒目生威,另一方则是奇魔之域里的山精野怪,化剑而击。两方领域灭了又生,相持不下。但那盲僧心智受损,中年男子仍稳若泰山,胜负足以分出,最后也只不过是时间问题罢了。 不知过了多久,静溪的防护灵罩内凭空出现两道虚影,作法守护灵台的三人同时睁开了眼。 两女不约而同地叫道“二哥,三哥。”“二叔,三叔。” 那两人的身影慢慢由虚及实,其一人上身,虎背熊腰,虬髯如戟,高大威猛,背着两把大黑锤,孔武有力。与其截然不同的另一人则纤细高瘦,弱不禁风,连衣帽下看不清面目,显得神秘。 那高瘦男子上前一步说道“四妹、昕儿,你们没事吧。一收到你们传讯,教主就下令让我们二人速速接你们回去。这里事教主说他自会处理,你们不用操心,跟我们速速离开吧。” “可是……”静溪略显迟疑。 他们二人既唤静溪为妹妹,自然看得出她心中所想。为首那人叹了口气 “四妹,算了吧。就算他们两败俱伤,以我们三人之力还是做不了这个渔翁的。眼下要紧的是带你们迅速离去,若他们有谁诚心要留下我们仍是易如反掌。我们来的匆忙,空间桥是由教主一人维持的,不能耽搁太久。” 静溪摇头道“可月华秘宝是我族圣物,如若此时不取,以后怕再无机会了。” 高瘦男子道“四妹有所不知,我们也是来时方得到的消息,冥海下出世的宝物并非是月华秘宝,这次是长老院误判了。不过可能与之有些关联。” 静溪疑道“长老院误判?怎么会这样?” 男子颔首道“事虽稀奇,但确实如此,详细事情等回族后在说。” “嗯”静溪点点头没再说什么。 “那小孩是谁?”上身的男子突然问道。静溪摇摇头“貌似与奇魔宫有些关系。” “走吧。”高瘦男子并没在意昏睡的少年,伸出右手,淡淡的银光闪现。 小女孩忽然低声道“等一下。” 在众人不解的目光下她走到小江身旁,解下腰间系着的一枚六角玉璧放在他身边。玉壁上一道若有若无的灵璧慢慢张开将少年护在其间。 静溪在此处结下的灵界,脱离她的控制后仍会自行运转,即使他们离开少年也不会有事。女孩应是仍不放心,留下了自己的贴身防物。 这举动把那雄壮的男子看得一惊,忙想阻止,却被静溪挥手拦住“没什么大不了的。没有那孩子,可能你就见不到我们了。” “走吧。”回过头女孩踏进银光,跟随众人消失离开。 众人走后,玉璧散发出点点荧光,守护着少年。 灵璧之外是两个道天扭曲下的世界,灵璧之内则是一位酣睡的少年和一个悠长的梦。昏迷中少年又陷入梦境。梦很长很长,没有之前那么光怪陆离、令人心悸,只是个平静而又平凡的梦。 他梦到了雪,不冷,是触碰指尖的微凉能让襁褓中的婴儿发出一声轻咦。他梦到了没有遇到老道时的生活,有一位农家小姐姐总爱拿狗尾草在摇篮边逗他打喷嚏。 梦到了老道,教他如何在江湖上防人骗和如何骗别人,梦到了猴子,协同老道一起骗人钱财。 梦到了一个女孩和一轮皓月,两者都拥有此生未见的美丽。他还梦见了一个盲和尚跳进了一朵盛开的莲花,在纯净的火焰中化为了灰烬,然后他的手掌心就长出了莲花。 他不会知道他的身体在梦中发生了什么,也不会知道在他沉睡之时世界将会发生怎么样的改变,至于之后,之后就是另一个故事了。 。 第九章 雪霁无声 风烟散尽初晴(下) 三天后的朔方城不如往常,大雪在无声中已化为春水滋润这朔北大地。沟头的柳枝抽出了新芽,初晴的日光祥和温暖,招回了南飞的雁,也脱去了百姓身上的棉衣棉帽。 过去的三天时光里,唯有一件事不曾改变,那就是人们对三天前的天地奇观仍旧津津乐道。 有人说看见了群龙显形,有人说看见了真佛降世,也有人说看见了天雷地火。更有甚者说看见了两轮太阳,不过话一出口就马上招来旁人嘲笑,直说他那双这老花眼还能看见三个,四个太阳呢,顿时哄堂大笑。 不过这些作为天地奇观也罢,作为神佛降世也罢,一旦流于市井坊间,成为了贩夫走卒茶余饭后的谈资,原本真实的东西也都会以虚假的结局烟消云散。 在小江陷入梦境的这段时间,这场浩浩荡荡的战斗最终以盲僧的败落而结束。白衣男子没有杀死他,而是他自己带着狂笑跳进了自己的业火红莲,化为灰烬。 “我佛生于红莲,亦死于红莲。”如是所说。 白衣男子取得胜利,但也受伤不小,只是被自己强行抑制住了。在不净化为的灰烬里,他找到了一块红玉。 再之后两道流光划过天际,两个花白胡须的老人落到白衣男子身旁。二人瞧得白衣男子伤势不轻,却不运功治疗,赶紧拿出随身携带的丹药让男子服下。 俩老人一再询问情况,其中一人更是老泪纵横,男子却总避而不答,叫他们先行回去,称三日后他便返回宫中。无奈之下两人只好作罢,先行返回。 之后男子稍作调息,去冥海另一头找到小江。 那三人早已离去,只有小江一人躺在雪地里酣睡,一枚六角玉壁在其胸前发出淡淡的光芒。见到少年安然无恙,男子终于舒展了严肃的眉眼,神情放松,在他身旁坐下,喘息了一会儿。 他仔细端详那块从盲和尚身上夺回来的红玉,打算重新给少年戴上,可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今夜的一切好像都始于这块太古阳玉。 男子心中一直有个谜团没有解开。这些年诸多事情窜在一起,纷繁复杂,他看清了一部分,更多的还是一团乱麻。接下来的时间,无论是为了谁,他都可能要自己一个人去寻找这个谜团的源头了。 他抚了抚少年发丝,若有所思。 三日后的将军府。 “什么!你说这孩子是寒羽山的儿子!” 中年男子点点头,淡漠道“我欠他的,欠汐红的都已经还清了。既然你一直在寻这孩子,我就把他交给你了。他现在只是昏迷,过几日应该就会醒来。” “那你?” 当将军的视线离开熟睡的少年时,屋内已空无一人。 晚上,将军私宅内。 “夫人呐,你说我该如何安置这孩子好呢?我虽一直在寻恩人之子的下落,可突然如愿还真不知道该怎么办。明日我便要起身回朝,这里发生的一大摊子事情都要向圣上汇报,届时朝中指不定又有些老古董要做幺蛾子,怕没有一个两个月是回不来的。” 一旁美貌妇女给他斟上热茶,慢慢道 “夫君政务繁忙,自然是无时间照看那孩子的。况且他是你恩人遗孤,这朔方城靠近边塞,环境恶劣,也不好让他一直委屈在这儿。 依我之意不如将他送到些修仙门派,有师傅照看,又有同龄友伴,还能学到些功夫,将来不说要有番作为,在这世间能够自保无虞也是好的。” 将军颔首道“嗯,夫人所言正合我意。那依夫人之意,送到何处为好?” “当今朝廷七脉之首不是云隐寺吗,这些年于朝野名望不小,就送往寺中同师傅们修行可好?” 将军抚着胡须想了想“我本打算将之安排到九天殿中学习,却觉得九天殿行事太过死板拘束,小友性子里自由惯了,怕是适应不了。 云隐寺地处檀州,倒是山青水秀之地,还是七脉之首,与朝廷联系紧密,将来也好有些照拂。不过,就是不知道这和尚的名头,他愿不愿意当。 唉,也罢,想来小友生性豁达,应不会在意这些小事的。当几年俗家弟子,学些功夫,将来说不定能与我一道上场杀敌呢。” 那妇女一怔,笑道“是了。” “那好,我明日就书信一封叫人给云隐寺掌门方丈带去,再派人将小友送过去。” “来,喝茶!” 将军像是终于放下了一个包袱豪气干云道,却换来那妇女一声叹息。 时隔五日,朔方的事情终于告一段落。来时落雪有声,还是片白茫茫的世界,此时已春神降临,雪霁无声了。时间的步伐不容停息,命运的转轮也终将开启,风烟散尽后是一个初晴。 渊雪天脉,绝地冥海。 经过几天前一场大战,积蓄千年的寒冰破碎分裂。一只毛猴正蹲在一块漂泊的碎冰上,望着湖底。它已经在这里守了两天,冥海始终一如往常,除了漂泊的冰块,难见他物。 两天后的此时,冥海之上无风生波澜。无数碎冰随着波澜一上一下,那只猴子惊喜得跳了起来,在碎冰上手舞足蹈,不知道高兴着什么。 波澜越舞越大,浪起丈余,只听“倏”的一声,深海里一道人影以极快的速度冲出水面,激起的水花淋了猴子一身。他停在半空,敞开了双臂,沐浴着久违的日光,贪婪地呼吸新鲜空气。 朗朗乾坤,昭昭日月,好久不见! 他轻轻落回地面,毛猴甩去身上的水珠跳上他的肩膀,咿呀地叫唤。那人抚了抚猴子身上的毛发,笑道“老朋友,是你来救我了吗?” 猴子一阵咿呀叫唤。 男子又望向东南天际,神色显露坚定。意味深长道“这一次,不会再败了。” 远在皇城的一户大院里,一个儒生装扮的中年学士正悠闲地裁剪院子里的绿景,忽然心有所感,抬起头对着遥远的朔北露出微笑 “这一次,也不会再让你逃走了。” 朔方的故事到此结束,雪停了,可天下的雪呢,天下的雪停了吗? 《大荒尘衍》第一卷雪落有声终 。 第一章 晓梦初醒 谁释凡尘三千(上) 巨斧开天辟地,神女捏土造人,这已是久远得不能再久远的神话,我们无需再记。就当黑夜里迸出了一点火星,燎出这莽莽天地,日月星辰,虫鱼鸟兽。一块古老的大地如约诞生。 古书有志,大地东临无尽之海,西接流金广漠。渊雪天脉连亘千里而不绝,如玉龙横卧隔绝极地冰原;西南隐国烟瘴迷乱、古树参天,其间更有浩淼龙川接天而来,莽莽不知何往;东南一隅,群岛星罗棋布,明珠之国闻名于世。 无尽之海是否无尽没人说得清楚,只因历代想要征服这片海域的航海家或是损命其中,或是无功而返,都没能将其探个清楚明白,索性就称之为无尽之海。 其间不乏一些修为高深,才能惊艳的修仙之辈欲一渡此海。料想凭借他们御空而行,瞬息千里的功夫应是易的,然而一些人飞出数载后见眼前之景未曾改变就觉得索然无趣,无功而返。也有些一去不回之人,不过他们是寻得神仙妙地不愿返回,还是早已葬身海底无能返回就无从得知了。 总之对于无尽之海,神秘是有,凶名更盛,若不是什么大罗金仙就不要妄想征服这片海域。 西南方的隐国古林与无尽之海相似,都是浩瀚无尽,蔚为大观。隐国之名由来已久,指的却不是当今,而是遥远的古代。那时西南部族还未四分五裂,是一个统一的国度。因其善使巫术,外人又称其为巫国。 历史上的隐国强盛一时,各族部落的巫术有神鬼莫测之能,不亚于中原仙家的法术。只可惜隐国的强盛只是昙花一现,到如今,只剩下几族后人还零零散散的栖息在无边的古林里。 原先的隐国占地极广,资源丰富,奇珍异兽不胜枚举,是一代又一代君王渴望而不可及的天地宝库。隐国分裂后实力大减,自然引得中原王朝窥探觊觎,但其间泥沼毒瘴,妖兽纵横,深处更有蛮荒巨兽,寻常人根本难以靠近,就算是哪朝君王愿倾其国力,恐怕都难入腹里一分。 相传曾有修为极高的人深入隐国腹里,回来之时三魂七魄俱被抽空,行尸走肉与街上讨饭乞儿无异。从此以后,再无人敢硬闯这万年深山。历朝历代能做的也仅仅是派人在周围边缘处采些草药,捕些小兽而已,也仅此而已。 无尽之海和隐国古林相交处,是一处被称为明珠国的所在。此地虽在大地版图上称作国家,实则就是许多零星分布的异族村落,因盛产珠宝得来了明珠两字。 这地方自古以来都是异族土地,距离历代皇权集中之处太过偏远,也就没被强行纳入历朝版土。他们每年定期贡奉珠宝,相应也能得到朝廷的一些补助。 其中也有许多聪明的商人来往,一面向他们出售内地的丝绸瓷器,一面采购他们的珠子倒卖内地,其中获利匪浅。长此以往他们受内陆影响,渐渐被同化,连语言都发生转变。 对于明珠国还有一种美丽的解释,据说在这一片海域生活着一群远古鲛人。每逢月圆之夜,他们对明月而眼溢珠,遂成明珠国。 大地北望是一片白茫茫的冰原,不属于圣朝所辖范围。此地冰天雪地难寻无人迹,被誉为白色沙漠,是一处无足轻重的所在。然而再往北走则是大批蛮族的聚集地,令历朝皇族都头疼不已。 蛮人民族众多,个个都身强力壮,骁勇善战。他们无时无刻不盯着身旁的国家,如同一只苍野之狼,欲吞之而后快。 再说当今统治大地中原地区的王朝,号为太一圣国,太一即始,遂又称始圣国。有史记载,始国之前别无国家,中原地区由十二原始部族割据分治。 至今三千年到一千五百年间十二部族相互分裂、侵蚀,有的越分越小成直至消失于历史长河,有的越来越大甚至独占中原半壁,一直到一千五百年前一场大战,其中人族神华部横扫诸雄,并八荒,宇内统一,号太一圣国。 始国建后,设军政两处,立祈天、镇妖、除魔三司,划中原山河为九州六地三绝。 其中九州为人族管辖之地,乃檀州、木州、云州、沧州、泽州、海石州、辰州、芜州、望州;六地为妖兽聚集栖息之地,乃幽篁绝岭、垂星十谷、天心水国、渊雪天脉、罹难死沼、幻海擎天林;除此外就是传说中的三绝,为去而无返,无可知地,无可循迹,乃往生崖、昆仑渊、落神墟。 始国刚建立的三四百年间,国内并不平静。 被神华部灭去的那十一个部族,有的真心归顺,有的则潜藏四暗处,蠢蠢欲动。借着九州和六地人妖两族的矛盾,为了各自私心利欲,几百年间摩擦交战,死伤不绝。 终于在一千多年前的某天,先皇圣祖与六地首领达成交易,九州六地分人妖两界,互不来往,互不干涉、侵犯,才止戈息武。自此日后,太一圣国坐镇九州,气象渐成,昌盛天下由是而始。 自此过三百余年稳固发展,当初的那十一部族已成历史,人妖两界相安无事,太一圣国国力日益强盛,各行百业渐至兴容,直到八百年前一天。北方异族突然兴兵,百年圣战拉开序幕。 当是时蛮夷有备而来,操控着蛮族铁骑,率领深山巨兽、异能术士,一夜之间便越过了渊雪天脉,势如破竹,不足一月深入腹里,侵占了西北四州领土,此后数十年间一点点蚕食中原领土。 此一百年可谓山河破碎、社稷不保,九州生灵陷入一片水深火热之中。尽管最后圣国举全国之力,挽狂澜于既倒,解乾坤于倒悬,将蛮夷赶出天脉,国力却是自此衰落。 而蛮夷也并非在圣战中一败涂地,而是自那以后开始不断骚扰北境,每隔两三百年就会发动一次大规模战争。 至今的数次国战中,圣国虽最后都成功抵御,但结果无一不是两败俱伤的局面,有几次甚至蛮族的损伤尚要轻些。直至两百年前,也即最近的一次,圣国以强硬之姿血染冰原三千里,方一扫千年来异族侵扰的恐惧,扬眉吐气了一回。 如今两百多年过去,两族边境时常发生骚乱,新的一场国战似乎已经不远…… 。 第一章 晓梦初醒 谁释凡尘三千(下) 千百年间,世有经世治国、效忠朝廷之人,也自有隐居山林不问尘间俗世之辈。他们究其一生窥天地玄妙,寻星辰异变,久而久之便有修仙一道。凡修至大成者不说是否真能羽化升仙,终身不灭,但就移山填海也不过吹灰。 起初修仙之人不过零星,那时他们大多一心求得大道,不管国家衰亡,朝代更替,在他们眼里这些都是早有的命数。之后因地域不同,法门各异,各式各样的修仙门派相继创立。修仙一道也逐渐扩张,成为朝廷不得不重视的一股力量或是变数,当今圣朝尤为之甚。 为了巩固地位,便于统治,圣国建立七百年后便在三司之外另设九天殿作为护国玄教而存在。 顾名思义,九天殿共由钧天,玄天,炎天,朱天,颢天,阳天,幽天,变天九个分殿构成。每殿皆由一修为通天之人坐镇,其下弟子千里挑一,能人不胜枚举。 先不论实力如何,就单凭朝廷出的财力物力,就不是哪家门派能单独承担得了的。 除此之外朝廷还另有皇朝七脉,即七个隶属于朝廷的修仙门派。这些门派与朝廷相互依附,他们每年可以得到朝廷的供济或者帮助,但也必须在朝廷需要的时候贡献出一定力量。 应允成为皇朝七脉的都是一些诸如白鹤观,丹霞宗,云隐寺,天一教等声赫神州的名门正派。其余门派,作为修仙之人本来就很少参与到国家大事中来,纵使实力深不可测,朝廷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正所谓有阴必有阳,有光明的地方必有黑暗,天下有所谓的正道,也就有所谓的邪教。 有些人自持修为了得占山为王,专收那些街头浪子,强盗歹人,干些打家劫舍,夺人钱财的勾当,这种门派向来除之不尽,灭之又滋。 还有一些门派行事乖戾,为了提升修为不免采用一些凌厉凶恶之法。杀人夺命,采阴补阳更是可恶。比如一直臭名昭著的万魔窟等。不过他们大都远离中原之地,一时难以消除。 再者是一些行为诡异,不经常在面上活动的门派。起初他们似正非正,似邪非邪,行事从不看外人眼光,正道不管倒好,若是要管,就得先问候问候我手中的老友。由此以往,仇怨更深,遂成了名门正派眼中十恶不赦之徒,不过后者对此却毫不介意…… 斯是凡尘,不过渺渺三界下一处人间,但从来不缺故事让后人看。天清云淡,往昔的愁绪卷成风,将满山的叶吹得沙沙作响,一片枯黄的枫叶飘落到男子肩头。 这里是一处山谷,四围群山连绵好似与天相接,远而望之犹如一片燃烧的火海,迫而察之却是一簇簇火红的枫叶在随风舞动。 山谷之间是一泓秋水,清澈透亮,能视湖中鱼,可映天上云。湖水平若镜面,波澜不兴,恰似伊人临水梳妆,素装淡抹,恬静淡雅,偶有一两片枫叶飘落湖面点,也难点出半圈涟漪。 秋水之畔有一小亭,亭中站着一位白衣男子。男子负手而立,长发披肩,脸色看起来有些苍白。在他面前挂着一幅秋水图,有画舫,扁舟未系,有伊人,婆娑而舞,有枫叶迎风旋,有秋水绕身飞…… “好美啊,汐红。你不是最喜欢这丹枫谷吗,不是说等哪天你哪儿都不想去的时候就在此隐居吗?我答应你把它弄来了,但是,你呢?你答应我的呢?” 男子痴痴地看着眼前画,画中人,神情憔悴。 良久的沉默之后是男子的一声叹息。 “我知道,终究还是我负了你们。你放心,我、咳咳。” 男子用手抵住嘴,脸色又苍白了几分“你放心,我会照顾好小江的,还有,我打算给他取名叫寒凌江,你觉得好吗?” 说完,男子又陷入了沉默,山谷里再也听不到一点音响…… 有人说世事一场大梦,人生几得清醒。但是梦总有醒来之时,不论这梦是长是短,醒来后仍是垂髫小儿还是已成了黄发老人。 此时正值初春三月,江南的柔风亲抚山间新枝嫩叶最是温婉可人,暖和的日光透过竹屋窗户斜照着少年熟睡的脸庞,三两只不知名的山雀立在床头咿咿呀呀地叫着,让一旁熟睡的少年不禁皱了皱眉。 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沉睡了半月的小江睁开了睡眼。 初醒的小江用手挡在眼前,沉睡太久后乍一睁眼就见到如此明媚的阳光不免觉得有些刺亮。他呆呆地坐起,惊飞了床头山鸟,双目茫然空洞,似乎仍未从梦中醒来。 他就这般失忆似的坐在床上,良久之后才转动沉重的头颅看向四周。竹屋,茶几,熏香,还有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放在床边的木椅上。 “这是哪儿?我好像睡了很久。” 断断续续的记忆残片在小江脑海中浮现,他竟有些分不清这些记忆是梦里还是梦外。 “我和老道上山寻宝,然后遇到疯和尚,做了个奇怪的梦,然后。” 小江努力回想。 “然后。然后遇到了一个奇怪的女人,再然后呢?”回想到这他突然感觉到后脑勺传来丝丝凉意,竟再也想不起之后的事。 他伸手去拿衣服,指尖触及一点冰凉,是一枚六角白玉壁。小江拿起玉璧前后翻看,玉璧通体乳白,光泽滋润,状如凝脂,像是羊脂白玉,握在掌中如同一块方冰,让人倍感清爽。 其上雕有玄奥纹饰,难以名状,散发的阵阵清香倒让小江觉得似乎在哪闻过,只是再怎么都想不起来了。他怎会知道这枚六角玉璧曾系谁身,还曾保护过他的性命。 小江穿上衣服,从中掉出来一黄色锦袋,心下嘀咕“这不是老道的百宝袋吗?” 此时他并不知晓这个被他俗唤作“百宝袋”的东西在仙家口中有一个更为神奇的名字芥子须弥。顾名思义,以芥子之小纳须弥之大,别看这小小锦袋不过巴掌大小,却能容纳得下一室之物。 他将里面的东西通通取了出来,发现只有两本古书,一卷画轴和一块木牌。目光被那块普普通通的木牌吸引去,上面刻着三个字寒、凌、江。 “寒凌江?” 他摩挲着木牌上的字体纹路,一字一顿地读。他不知道这三个字意味着什么,也不明白老道把这东西留给他意欲何为,但他仍是愣愣地看着这三个字目光迷离,眼神茫然,像是回到了过去。 “你叫什么名字?”老道带走他时说的第一句话。 “我没有姓名,他们都叫我‘小野子’。”回答的声音十分稚嫩。 老道人问“‘他们’,是谁?” 小孩答“爹,娘,姐姐,还有村里人。” 老道人看着他笑“那我给你取个名,单字江。你说好不好?” “寒凌江,寒凌江。寒凌,江。”小江嘴中不住地重复,心下乱麻横生。 “那我姓什么呢?”稚嫩的童声问。 道人沉默良久,终吐出两个字无姓。 过去的一幕幕走马灯似的在少年脑海中闪过,无论是年幼时的村里生活,还是被老道领走后的四处奔走,至始至终都有一个问题横在他心中。 “我是谁,父母是谁?”小江轻声发问,攥住木牌的手不觉又紧了几分,然屋宇寂静,没有回答的声音。 他转头看向窗外景色,温暖祥和的阳光下却是一番苦笑和两滴晶莹剔透的水珠。他再没心情去看其他三样东西,将他们都放回袋中。 紧握木牌的手一松,结实的木牌化作一团烟轻,从指缝间流走了。 就在此时,房间的木门被轻轻地推开。 。 第二章 佛法无边 不度无缘之人(上) “阿弥陀佛,长老说施主今日辰时便会醒来,果然没有算错。” 木门被缓缓推开,走进来一个端着木盆的沙弥。“小僧已经为施主准备好了洗漱的热水,施主准备妥当后便随小僧一起去长老殿。” 沙弥放好木盆,带上门在屋外等候。 小江不知所云,心下直想这是什么地方,前一刻自己还处于冰天雪地,怎么一觉醒来周围尽是一派南国初春之景。 疑惑之余,他就小沙弥端来的热水大致打理了一下,铜镜里的黑发长了不少,已经盖过肩头。眼角的余光扫过周边事物,视觉的异样让他察觉到自己貌似长高了一点,不禁怀疑自己真睡了一年半载不成? 稍作打理后小江推门而出,沙弥正端站在门口,相比小江他看去年龄稍长,个头也要高许多。 “施主请跟小僧这边来。” 那沙弥眯缝着眼向小江请道,脸上是典型的和尚眉目,显得格外亲切。 小江跟着沙弥出了小院,走进一条山阴小道。他环顾四周,山峰相连间皆是苍松绿景,翠蔓青树,显然不是朔北之景。 “这里是哪?”小江问道。 沙弥道“施主所处乃云隐寺。” “你说什么!这里是云隐寺?檀州的云隐寺?”小江心头大骇,一来没想到自己一觉的工夫居然就从极北的云州朔方到了这江南水乡,二来是没想到这里居然就是云隐寺!他自小就跟着老道闯荡江湖,当然知道“荒山云隐”这天下正道之首的名头。 沙弥看到小江震惊的表情习惯性地笑道“浮名而已,施主不必惊讶,往后自然会习惯的。” 小江又问“那你知道我是怎么来这的吗?同行的有没有一个老道士?”自他醒后,残破的记忆渐渐串成了线,直到冥海之畔,再往后就什么都想不起了。 沙弥道“小僧奉长老之命日夜照看施主,其他的事情都不知晓。长老吩咐说施主今日就会醒来,命小僧接你去长老殿。施主无须多虑,到了长老殿自会知晓了。” 听闻如此,小江也暂不多想,饶有兴趣地看起了周围景色。传言荒山云隐占地万顷,门人弟子七千,位列皇庭七脉之首。盛名之下,他自是仰睐已久。 他们走出林荫小道,有流水淙淙之声,不远处便是一座石板桥。山上流泉交织于此,形成一道溪流经过木桥滋养山下的农田。 山路漫长,沙弥瞧见少年钦羡的神色,便同他讲起云隐的由来。 “千年前迦叶先祖途经此地,见大荒山中灵气逼人,是一处难得的洞天福地,便依我们脚下这山建成此寺,号为云隐。先祖创寺,是为接济穷苦,普度众生,为世人祛灾除难。在此之余广收弟子,传以衣钵,助他们修得正果,早登西方极乐。 承恩皇天后土,寺里香火不断,日渐旺盛,隐隐有大乘之象。后因圣战有功受朝廷推崇,忝列皇朝七脉,为其马首,有此殊誉,实是出家人的不该。” 二人在山中走了好一阵,有遇到游客百姓,也有遇见许多寺内弟子,见面行礼时不仅对小江亲切有加,还在他身上瞧来瞧去,灼热的眼神让小江十分不舒服。 问道“为什么这些和尚都要在我脸上多看几眼?难道我脸上有什么奇怪的吗?” 沙弥笑道“施主不必在意,是他们在羡慕施主呢。” 小江奇道“羡慕我?为什么羡慕我?” 沙弥笑道“此间缘由等施主到了长老殿自然知晓。这里距长老殿还有些距离,小僧先为施主讲讲山中格局设施,也为日后方便。” 沙弥讲道“大荒山有四座主峰,两座侧峰。施主请抬头北望,那里浮在空中的即为四座主峰之一的北浮峰,是慧净长老的居所。” 小江望去,果见北方天际有三座青峰浮在半空,一座巨大的法印居于峰底,缓慢旋转。 他随老道游历的几年见过许多奇观异物,浮空阵自然也是见过的,但如北浮峰这般浩大的浮空阵还是第一次瞧见。震撼之余不禁对云隐更多了几分敬仰。 “除北浮峰外,四座主峰还有西峰,南峰和东峰。其中西峰是慧痴长老居所。 我们现下所在的是南峰,南峰往东走是僧房,香积厨,还有斋堂,茶堂等。往西走则到了天王殿,天王殿以下便就是山门,以上则是大雄宝殿,法堂,云会堂,继而是经楼。 除此外,南峰后山还有远近闻名的奇景‘十八罗汉,二十诸天’,所以南峰也是寻常百姓游览礼佛之地。” “那你说的长老殿呢?不在这里吗?”小江问道。 沙弥摇头道“长老殿不在南峰,而在东峰。 东峰是寺中修炼之地,除长老院还设有演武场、枯木堂、咒言堂、达摩院、护寺堂、忏悔堂。峰下还有处禁地,是一个叫十方界山洞,虽也是弟子历练之处,但所有人都不能擅进。施主初来倒要注意。” 小江疑道“既然长老殿在另一座山上,那我们为什么还往山上走,不该下山吗?” 沙弥笑道“施主有所不知,若是我们先往山下走,再上东峰怕要两三天才到得了长老殿,而且两峰山谷可能还有些危险。施主就随小僧放心上山,山上自然有路。” 小江双手枕在脑后,漫不经心道“山谷里能有什么危险,难道有妖怪吃人不成?” 沙弥颔首道“施主猜对了。因为大荒山灵气浓郁,谷间生长了不少山灵精怪,有些还颇具道行。小僧曾听闻林子深处有一头千年修为的妖兽,除了修为高深的师兄,我们都不敢去那谷底的。虽然因为寺里的师傅这些精怪不敢袭人,但终该小心为上。” 沙弥一边领路一边继续讲道“峰下除了山谷密林还有一个湖泊,就位于东峰一面断壁下。那湖名叫葬剑湖,断壁也有个名字叫做‘暮海沉佛’,就印在壁上。 相传‘暮海沉佛’那四字是迦叶先祖所题,其中融入了祖师精妙的佛法体悟,但千百年来竟没人领悟……” 二人聊着聊着走到了山边一处空旷草坪,料峭山风抚颊而过,视野变得辽阔无垠,放眼望去云海茫茫,山岛耸峙,一座人高的乌金狮像立在崖边,嘴中一根粗壮铁索连向远方山岛。 小江见左右别无通路,指着那不见边际的铁索不信道“你说的路,该不会是这铁索吧?” 沙弥道“正是这云桥。另一头就是东峰了。” 小江急道“你管着叫桥?你家桥就一根铁链子?你上去走一个试试?” 沙弥尴尬笑道“施主不用担心,这云桥还是挺安全的。只是小僧功力不济,只能护送施主到这了,剩下去长老殿的路就拜托苦竹师傅了。”说罢朝小江身旁鞠了一躬。 小江转头看去,身旁不知何时立了个法相威严的僧人。 “寒凌江?”苦竹问道。 小江微愣“你在叫我?” 苦竹颔首。 小江又问“从来别人都叫我小江,你怎么叫我寒凌江,我自己都不知道我叫这名,你又怎么知道?” 苦竹道“小江就是寒凌江,寒凌江就是小江。” 小江急道“那你知我怎么来这的吗?你有见到一个老道士吗?还有一只灰毛猴子。” 苦竹摇头“云隐没有道士,也没有你说的猴子。你在十几天前就到云隐寺了,其余事情到了长老殿自然知道。长老殿就在云桥另一端,戒律长老还在殿里等你呢,跟我走吧。” 说罢苦竹伸出手,拉着提心吊胆的小江踏上云桥铁索。 小江往脚下看去,但见茫茫云海掩盖了山底景色,虽是万丈高空,到不显得那么惊悚。 只听苦竹轻念御风轻步,疾。又听小江哇的一声惊叫,二人脚下如多了块滑冰,自行在铁索上滑动起来。 风声自耳旁呼啸而过,脚下铁链穿行,速度愈滑愈快,小江两只汗手紧紧抓住苦竹,一颗心直提到了嗓子眼。 这时一阵山风拂过,吹得锁链上下波动,小江又啊的一声大叫,重心受扰,顿感身子要往一侧偏去。苦竹心有所知,正准备拉正小江,却不料后者以一个奇怪的姿势自己拉回了重心。 此后几次锁链波动起伏,小江亦时刻控制身形,随着锁链起伏,重心再没乱过。 不多时二人已到铁索尽头,东峰近在咫尺。 。 第二章 佛法无边 不度无缘之人(下) 下了云桥,小江尚有些惊魂未定,站在山崖上一双腿如若泥捏的一般发软,问道“刚才要是不慎跌下去会怎样?” 苦竹道“云桥高及千丈,跌下去自然是粉身碎骨,万劫不复。” 又问道“那为什么就不能多加几条锁链和木板,好好修座铁索桥。” 苦竹道“自然是为了锻炼寺中弟子。有时也做测试用。” 小江无语。 二人步入一片紫竹林,有一句没一句的聊着。 “世人都说云隐寺为七脉之首,那寺里门规是不是严厉的很?”小江问道。 苦竹道“规矩之中自然自由,规矩之外自然严苛。” “那寺里的师父长老是不也都非常厉害?不然怎么当得上七脉之首。” 苦竹道“佛法精深高远,出家人唯当仰之弥高钻之弥坚,当不起厉害两字。” 小江双手枕头,优哉游哉道“这我知道,出家人都视名利如粪土浮云尔。” 苦竹道“不是粪土浮云,是物本其物。名利当如名利,粪土本是粪土。若是没了利,庙宇金身如何立得起,若是没了名,又怎能承袭香火。只是不该一心为名,一心为利罢了。” “你平日说话都这么一板一眼的吗?” “苦竹说话,该如此说便如此说。” “怪不说你们和尚食古不化呢。”小江撇过脸嘀咕道。 不过一会儿,紫竹林走到尽头,一座古朴大气的殿庙伫立小江眼前。那古殿青砖砌墙,琉璃作瓦,周围千般翠竹万种青松,紫雾氤氲缠绕如丝般宛转流动,正是长老殿。 此时除了殿前的两持棍和尚周围并无他人,本应是一佛家圣地,但碧树阴森之景却让小江不寒而栗。殿前二僧朝苦竹行了礼,敲了敲殿门上的狮头铜门首,随后沉重的木门自行打开。 苦竹道“长老就在殿里等你,进去吧。” 小江道“你不进去?” 苦竹道“不必了。” 小江心下嘀咕,抬脚迈步,看到这座森然佛殿,没来头一个寒颤。进殿后,木门自行关上。 殿壁上不设窗户,但四角及两侧均有众多烛台,其中竟不乏宫中灯具,使得殿内显得富丽堂皇,格外明亮。殿前是一弧形木桌,坐着个大和尚,两边各站有一名执法弟子。 小江正往前走,一个洪钟大吕般的声音却突然爆开 “跪下!” 这殿内本是安静异常,让小江一进来便感觉芒刺在背,更是小心翼翼,不敢大声喘气。谁知他这还没走上一步,便是晴天里一个霹雳让他浑身一哆嗦,双腿发软跪倒在地。 别看小江个子同十二三岁的少年一般大,其实也就是个十岁出头的孩子,这话音三分指责,七分怒骂,换成寻常人家孩子怕早已尿湿裤子了。 “嗯~” 居中那人点点头,一双铜铃大的虎眼直盯着殿中少年,面目严肃,神情庄重,全无和尚应有的慈祥,要不是顶着个锃亮的光头还真以为是哪家杀生的屠夫。 此时在大殿一头,小江跪在地上,胸膛里心砰砰直跳。他直直盯着那人,一时间眼皮都不敢眨一下。 “左右,开始。” 那和尚一声吩咐,两侧弟子不知从何处各拿出了剃刀和剪刀,朝小江信步走去。 “等等,你们这是要干嘛?杀人还是夺命?”小江指着两和尚震惊道。 “当然是为你剃度。” “剃度?!” “不度越生死之因,哪有修成正果之机。” “生死之因?修成正果?” 小江再次被震惊到,遂后恍然大悟“感情一路把小爷骗到这,是给你当和尚来的!” 此话一出满堂皆惊,居中那和尚眼睛瞪得更大了,全然没想到有朝一日竟有人在这长老殿当着他的面大放厥词。 只见殿中少年一甩脖子,发出嚓嗤的清脆声。一只手微撑着地,一只脚也正欲立起,对着长老叫道“想让你江爷当和尚,还要剃发!门都没有!” 随后身子一弹而起,踹开那两猝不及防的和尚推开门就往外跑。 “这……这厮还是个刺头!” 木桌前戒律长老震惊不已,简直不敢相信适才所见,这是来拜师学艺的?上将军是在开玩笑吧。遂朝执法弟子怒道:“愣着干嘛,还不快去追上他!” 殿外。 小江推开门一跃而出,守在殿外的苦竹瞧见,问道“这么快你就拜完师了?”熟料小江根本没有理他的意思,跋腿就是跑。 苦竹不明所以,见两僧追了出来,问到怎么一回事。一个僧人停下解释“小施主不愿意拜师,还在殿内顶撞长老,没说几句就往外跑,长老让我们赶紧追上他。”说罢也向前追去了。 “哼,要让我知道是哪个天杀的把你小爷送来做和尚,看我以后不弄死你!” 小江一边逃跑,一边咒骂,殊不知在相隔万里的帝都,某个豪宅内一个饮酒正酣的大汉连打了几个喷嚏。 话说小江在前面跑,和尚在后面追,一开始只相隔数十米远,但后来差距却越来越大。那和尚只感觉前面那小孩似山间野猴,一蹦一跃就是一两丈远,跑了这么久还丝毫不感到累似的。暗想自己在这山中修行少说都有四五年了,虽说修为不怎么样,但这脚上功夫也不至于输给一个十来岁的小娃吧。 眼看小江就要逃出视线,他突然想起这条小径的尽头是云桥坪,心想对方总过不了云桥,遂放慢了一点速度。 别说那沙弥感到奇怪,小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对劲,怀疑自己的身子骨真的有这么好吗?这一觉醒来长高了点不说,单是跑起路来就绝对赶得上以前自己的两倍。 回想自己以前尽是跟着老道白天睡觉,晚上工作,不知道折了多少阳寿,看来平时还是要多睡觉才行啊。 胡思乱想间他已跑到紫竹林尽头,眼前视野一空便是茫茫云海,顿时大叫一声不好。他一心逃脱追赶又不识得路,只捡原路走了,这才想起这路的尽头是处悬崖。 云桥坪建在山边,除了一条锁链别无他路,眼看后面几个和尚就要追上来,自己一时进退维谷,骑虎难下。 他望了望索桥又看了看紫竹林,心里一横小爷身死可以,和尚绝不能当。遂两臂展平以保持平衡,两脚一前一后踏上铁索,然后一步一步往前挪去。 不过片刻,两和尚追到云桥坪,见小江竟然已在铁索上走了数丈远,立时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一人喊道“江小施主!你快往回走,有事可以好好商量,你这样太危险了。” 小江回道“想让你江爷做和尚,门都没有。有本事,你们来追我啊!”说着又往前挪了几步。 那两僧听着更是着急。他们本身修为不弱,来往云桥还算常事,可现在小江在桥上,要他们不发出一丝震动走上去,还万万做不到。忽然一阵山风吹过,锁链轻微摇摆,小江微调了身姿应付过去,看得山边两人心惊胆跳。 小江又调了调身形,使自己走得更快了一些。笑道“哈哈,既然你们不来追我,那小爷就先走一步了。” 笑罢他又打算加快点脚步,熟料这一脚还未下去,铁索因风抖动,平衡瞬间打破,身体转向一边栽去,遂后便是一声响彻山谷的长叫。 山边两僧也是吓得大叫了一声,眼睁睁看着小江失足跌落山谷,却无能为力。眼见小江就要跌破云层,崖上突然一袭青影闪过,冲下云层。不多时,青影去而复返,手上则多了一个昏厥的孩子。 那两僧缓了口气,双手合十“阿弥陀佛,幸亏苦竹师父及时出现,才没有酿成罪过。” 这时紫竹林中走出一个壮硕的虎目老僧,正是那戒律长老慧真,两僧忙上前行礼。 他看到苦竹手中的孩子问道“怎么晕了?” 苦竹道“跌落云桥,吓到了。” 慧真叹道“性子倒是挺烈,真是不省事。”又问“这孩子,你怎么看?” “根骨上佳,悟性也还不错。就是,市俗了些。” 慧真道“哎,罢了。先安置他休息,拜师事宜顺延押后。” “是。” 。 第三章 符应无意 只怨天道当然(上) “之前没有向施主解释清楚是小僧的错,但千真万确是上将军派人将您送来的呀,这里还有一封将军写给戒律长老的书信,施主大可出来一看。” “屁!我跟那家伙往日无怨近日无仇,把小爷扔到这土匪窝子算什么事?” “……” “寒施主,我佛慈悲,向来不以武力逼人,尚且你还是将军荐来的。你若答应入我门下,我以云隐寺之名保证你前途无量。要知道这天底下有多少达官显贵的子弟,磕破脑袋想入本寺最终还不打道回府,无功而返。” “土匪头子休要蛊惑你江爷,莫以为你们红口白齿嘴唇一碰,小爷就信了?” “你……哼!” “施主,午时吃饭了。” “有肉吗?” “没有……” “还要吗?” “要!” 屋里人把窗户打开,接过饭菜。 就这样一天过去,沙弥来过,戒律长老来过,软磨硬泡皆施,好话歹话说尽,小江就是死不开门,还一口一个土匪窝子,饶是以他老人家几十年的修为定力都没差点把这客房给拆了。 但是俗话说的好,不看僧面看佛面,毕竟是当朝一品大将军,堂堂定国侯所托,他们还真不好拿小江怎么样。反正慢慢磨呗,这再傲的马都有被驯服的一天,他们最不缺的就是时间…… 黄昏日落,暮色四合,劝说他皈依的人都已经离去,小屋外只剩监守他逃走的两小僧。 闹了一整天,此时空寂下来,小江窝在床上追溯起那残缺的记忆。 “……我被一瞎和尚打晕,做了个奇怪的梦,醒来老道不见了,猴子也不见了……”他闭上眼,轻声嘀咕。 “宝物没捞到,师傅靠不住,猴子也只会坑人,女人……女人还是不要惹的好,和尚,哼!害良曰贼,窃货曰盗,没错,就是一群盗贼!一群土匪!这云隐寺就是土匪窝子,还想拉你身清家白的小爷上贼船,没门!” 说着说着,床上之人又破口大骂起来,把为他剃度的和尚说成盗贼,把戒律长老说成土匪头子。过了好久,怒骂之声渐歇,寂静的屋子里响起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 “结果,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到了夜晚,点起烛灯。小江又细想了半个时辰,依旧不清楚自己为什么从云州到了这,难道真如那群和尚所说,是将军送来的?可自己与那镇远将军非亲非故,萍水相逢仅两面之缘,何故要送自己到这云隐寺来? 还有老道,他现在又在哪里,莫非还在天脉,知不知道自己已经到了檀州。那个木牌又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他们都叫自己寒凌江?他百思不解,想来想去还是要找个法子先逃此地再说。 可眼下又能怎么办?自己已成了那瓮中的王八,死守在这不是办法,要真是把那群秃驴给惹急了,说不定还真会干起土匪的勾当。 他在房内不停地来回踱步,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想着要是以前遇到这种状况一张遁地符就搞定了,可现在?半张都没有,自己也不会画。 “哼!说起就来气,都怪那死老头,从来不教自己画符。平时把他那破符书当什么宝贝似的藏起来,看都不让看一眼!” 想到这里少年不免又要破口大骂,脑内突然灵光一现,想起老道那百宝袋子在他身上,里面好像还有些东西…… 一念及此,小江将百宝袋中的东西又通通倒了出来一枚玉璧,一幅卷轴,两本古书。 他最先拿起那枚六角玉璧,心道之前没好好看这玉璧,此刻仔细一觑,貌似还真是个宝贝,价值连城说不上,真要以后活不下去了,拿去当些银两还是可以的,于是顺手将其配在了腰间。 然后拿起那幅画轴,上书五个古字群星拱日图。图中所画是远山红叶,近水亭台。 “不就是一副山水图吗?怎么起这名?明知道小爷不爱这些书啊,画啊的,还把这东西留给我。” “可能还是怕我以后没饭吃,让我拿去当些钱吧”想到这里,他不禁对那吝啬的老头多了几分感激。 剩下两本书,第一本名叫奇魔典,没有听过是什么东西,小江连翻看的兴趣都没有,随意看了眼书名便把其扔到一旁。最后一本书没有书名,但这焦黄的书皮却使他异常的兴奋。 “哈哈,我就说之前看着有点眼熟,果然是那贼老头的宝贝。嗯~不错,不错,噬焰符,却尘符,遁地符,还有阵法!” 小江不禁大笑起来,却不管此时已月上中天,万籁俱寂了。 翌日清晨。 又有小和尚来做小江思想工作“施主,早膳送来了,昨夜可有想好入寺?” “嗯,我忖度了一宿,已经想明白了,不就是当土匪吗?小爷走南闯北这么多年,什么大风大浪没见识过,这土匪咱就当了!”屋里人豪爽的回道。 “……” “不过,你得给我准备些东西。” “施主请说” “一沓黄符纸,笔,墨汁,再来点朱砂。” “施主要这些何用?” “别问这么多,想要小爷剃发,就先把这么拿来” “嗯,好吧。” 经过一夜研习,小江算是对符箓有了些许了解。符箓大致有复文,云篆,灵符,符图之分。一般用以召神,劾鬼,去病,消灾。 他原以为就如往常临摹老道符文一样,仿照书上那些奇形怪状的图形画上几笔也就完了,谁知还有步罡,术数,掐诀等内容,其中不少都有涉及阴阳脉理,天时地利,五行八卦,奇门遁甲等晦涩难懂的知识,如此一来更让小江感到头疼。 虽然这些庞杂知识老道也曾与他谈讲一二,但毕竟还是皮毛。 不仅如此,要想使一张灵符发挥出应有的效果必须以施术者自身灵炁来诱导天地元气,但这对从未修行过的小江来说却是不可能完成的。 不过书中言明,还有一种方法能够替代,那就是以血画之。于是一夜下来,除了时不时传来的一声惨叫,小江手指头上还多出了几道血痕…… 。 第三章 符应无意 只怨天道当然(下) 有道是“一点灵光即是符,世人枉费朱与墨”,符箓之术本就是道家诸法中难习的一门,常人终其一生都难以修成正果,小江想要一时间吃透无异于痴人说梦。 但少年天资聪颖,此书又出自一位不世奇才之手,一些不明之处都有旁加批注,所以一夜下来小江勉强能画出一道不那么正宗的遁地符,还学会了一座简单的小型幻阵悬镜。 遁地符,无需多言,常年被老道和小江逃命所用,有时候为了赶时间还可以代替脚力,可谓用处多多。至于悬镜阵,他却从未见老道使用过,可能是与其平常布下的什么天罡五行阵,阴阳锁魂阵相比太不起眼了吧。 不过话说回来,也只有这种小阵法才能让小江在短时间内完成。 “呼~”画完最后一张符后小江深深地吐了口气,自从醒来后他一刻都没合过眼,一直在不断临摹演习遁地符和悬镜阵。 以前老道与他摆谈过,一个人修为越高,绘制的符术效果越好。就拿简单的遁地符而言,初入门槛的修士绘出的遁地符可能只能传送百米。其后登堂入室,笔下灵力充沛,或可传送至数里开外。如若让当世第一道宗,朝阳派掌门人来绘制,兴许就能传到数十里。 小江初始画符,用的是自身血液为媒,效果自然不比往日老道用的遁地符,但起码能带他逃出外面和尚的监视。而悬镜阵则可用来掩人耳目,能让屋外人在短暂的时间内看见事先留在镜内的幻像,至于能维持多长时间就得看他血的分量了。 他现下唯一能指望的也就是能在阵法消失之前先找到路,下山而去,还要不被发现才行。 黄昏时候,太阳已经落下山头,向晚的余晖却仍旧眷恋着天际,不愿离去。远方山头传来阵阵钟声,随着山间晚风回荡不息。 小江点起蜡烛,将一座沙漏倒放,又把一面铜镜放在桌上。随后拿起画好的五张符文,按书中所示阵型卦位分别对应贴在了床上,桌上,窗户上和门上,最后一张贴在了镜子后面。静待沙漏到底,时辰吻合,阵法生效。 透过窗户能看见天际已经暗了下来,不远处还有走来走去的和尚,监视着这间屋子。沙弥已经来过两次了,今晚应该不会再来。明天便是约定的日子,要是今夜没走成,明儿怕就真的要被剃发,转行当和尚了。 小江关上窗户,看屋内具已布置妥当。那张自制的遁地符被紧紧捏在手中,只等时间一到,他便立刻启动悬镜阵,消失绝迹,逃之夭夭! 与此同时,东峰长老殿内。 戒律长老微惊道“什么?你说他要了黄纸,朱墨?” “对啊,小僧听施主答应明日便拜师入寺,就没有多想,给了他这些。” “他拜师就拜师,要这些东西作甚,难不成他还会使道家符箓?”他心下忖度。“不好说,还是看看去。” 客房里小江双眼直勾勾地盯着沙漏,一颗心扑通扑通地跳。“怎么这么慢?”,他心下嘀咕。为了确保万无一失,他又检查了一遍自己那四不像的阵符,总还是觉得有那点不对。 正当他思来想去而不得时,外面突然传来一阵喧闹。 “长老您这时怎么来了?”看守的两个和尚惊讶道。 来者大步踏向客房,指着他们没好气道“快去敲门,看看那家伙在房里捣弄什么名堂!” “是!” “糟了,这贼和尚早不来晚不来,怎么偏偏这时候来!” 小江把脑袋从窗缝隙移开,眉头一拧,毫不犹豫地将右手大拇指咬破,拖着细长的血痕在那张铜镜上飞速的画出一个“象”字。 “啪啪啪!”敲门声响起,镜中之景也随即开始扭曲。 “寒施主?寒施主?” “让开!”见没人应答,戒律长老一把推开敲门的小僧,右手暗运灵力正欲破门而入。 “姑奶奶你快点啊!再不成就来不及了。”小江对着铜镜急得直跺脚。突然“唰”的一声响过,屋内蜡烛应声熄灭,铜镜表面涌出一阵昏黄烛光。“成了!”他心中一喜,手中遁地符白光霎那明灭…… “砰”的一声巨响,房门被冲撞开,映入眼帘的是昏黄烛光下一个熟睡的少年。 “阿弥陀佛,原来施主只是睡着了”两小僧双手合十道。 戒律长老看着床上熟睡的少年,眉头微拧,一双虎眼也眯缝起来。他环视屋内,一切物什都放置得规整有序,铜镜放在桌子上,后面是一根蜡烛,镜子,蜡烛…… “长老,有什么不对的吗?”小僧问。 戒律长老一声轻哼“小小幻阵还真以为能瞒天过海!”他轻拎起铜镜,轻轻一捏便化成无数碎渣,顿时屋内之景消失,一片漆黑中再没了睡觉的少年。 “这……” “愣着干什么,人都跑了,还不快叫人找去!”戒律长老一挥手没好气道。 “呸!” 小江吐出一口泥,这自己画的符果然还是比不上老道的,甫一现身便是一式狗啃泥,不过好歹还是逃出来了。他往身后望去,只见远方灯火点缀,周围静寂无人,看来自己已经脱离魔爪。遂心里一乐,哈哈大笑起来,好像丝毫不怕被发现抓了回去。 “想要你家江爷剃发当和尚,做梦去吧!”他对着眼前黑漆漆的树林发狠吼叫,遂后右脚往后迈,一个习惯性的转身,还没跑起来人却不见了,只留下山崖上一个惊悚的尖叫声:“啊啊啊啊!居然是悬崖!” 刺啦啦的风声在耳畔飞速刮过,在小江闭上眼睛前的短暂时间里,脑海中并没有出现人在面临死亡时走马灯式的对其一生生活的幻念,浮现的却是一个个面带微笑,眯缝着眼的和尚。 同时他也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悟出了一个世间真理“夜间行动诸事不宜,睡觉除外!” 朝闻道,夕死可矣。他闭上眼,随后便是啪的一声…… 。 第四章 空山佛语 问红莲何以生(上) 问莲 轻水自流尘,月清独照人。 明幽识浮屠,死生归沙门。 云散风雪隐,小池红莲生。 新恙谢芳华,微雨拆晨昏。 怜我空渡厄,何缘花木深。 问莲生以灭,叶叶转乾坤。 云遮雾瘗,修篁蔽天,药香隐隐谁家院。暮烟疏雨,料峭春寒,兔起乌沉度残年。 这里是何处? 简陋的木屋中,有少年卧于床榻,艰难睁开双眼。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药味,他耸了下鼻子,不算难闻。听得见屋外下着小雨,淅淅沥沥淅淅。床边应该有个窗户,冰凉的雨丝飘落到半边脸庞上。不知是哪个冒失的家伙在雨天忘记了关窗。 他没有起身去关上窗户。双目自从睁开就一直盯着正上方,不是因为有什么好看的,却是他只能如此。 他不能说话,只能在心里默念。头不能转动,看不见周身事物。身子也不能侧,所以任由雨丝飘进窗来沾湿半边身。 唯一能活动的好像只有两手的指头,但又能有什么用,告诉自己还活着么? 这又是哪里,少年心里问。不会还是在那该死的山上?他略感神情恍惚,头脑沉重,记忆不清。好似之前种种皆梦中所见。 若是如此,那该是个多么骇人听闻的噩梦!不是因为跌落悬崖的真实、惊悚,也不是因为后背在那电光火石间感受到的剧痛。而是因为梦里出现了,和尚…… 咿呀~ 那是木门转动的声音,看来这里还有别人。继而是抖衣声,放物声,脚步声,向着里屋走来。少年在床上卧着,脖子不能转动,目眦尽裂也难以瞥见走来之人。 脚步声愈来愈清晰,已来到门口,又忽而加快,跑到窗边。随后身上的雨就停了,屋外的雨声也小了。 终于不用躺在床上享受雨水的抚慰了,少年一点点睁开双眼,正上方,四目相对。 佛说一滴水可映天地,一刹那便是永恒,却没说这是永恒的乐土,还是永远的死劫。只道那一瞬间,原本不能说话,不能动弹的少年右手忽然抬起,颤颤巍巍地指着眼前人,眼睁得不能再大,声音低沉沙哑,充斥着莫名的恐惧,只说了两个字就昏也似地闭上了眼 “和……和尚!” 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难道我真的是一个和尚命? 下午时候小江醒了,经过早晨那么一个小插曲他好像又能说话了,手臂也能动。但他还是那么一动不动的睡在床上,也不愿意说话。 自从清醒后小和尚来了几次,小江闭着眼,假装睡着,小和尚也不说一句话,只是默默地帮他把床布弄干,给他擦脸,换药,等等等等,若不是他那不争气的肚子叫了几声,他还真想装睡一辈子。 在小和尚帮他弄东弄西时,小江也眯着眼打量了他一番。年纪与他相仿,个子没他高,圆脸多肉,有点木讷。看去倒是老实巴交,心里面想的是什么鬼才知道,反正和尚没一个好东西。 黄昏之时,雨已停歇。小和尚有一个多时辰没有出现过,不知上哪去了。小江的肚子又叫了几声,前胸贴后背的感觉他不是没体验过,但从来都没有这么饿过,特别是当他闻到一股浓郁的香味后。 房门打开,伴随手中一碗热气腾腾的药膳,小和尚再次出现。药膳里有人参、山药、白术,和一些不知名的药草,都具有滋气愈骨的功效。 他把小江扶了起来,以调羹舀粥,待吹凉了再送到他嘴旁。小江喉结一滚咽了咽口水,也不去细想狡猾的和尚会不会在其中下有毒,就一口接一口地喝了下去。 直到把这碗粥吃个精光打了个大大的饱嗝后,小和尚把他嘴擦干净,小江才终于不好意思地说了句谢谢。 小和尚一愣,马上又非常高兴似的摇头,口中咿咿呀呀。 “是你救了我?这是在哪?云隐寺?”小江连问。 小和尚先是点点头,又摊开小江手掌,在上面写了个“下”字。 “你难道不能说话?”小江惊疑道,怪不得这一天来都没听见他说过一句话。 小和尚笑着点点头,又在他掌心写了个“哑”。 小江眼中闪过一丝落寞与讥讽,哑巴也比山上的那群假仁假义的秃驴好,又问道“你是说这里是云隐寺山下?这里就只有你一人吗?”。 小和尚连连摇头,写道“师傅”,又写道“采药”。 “你叫什么名字?”小江问。 小和尚在他掌心写下知一 许是很久都没能和人说上几句话,一开了话茬两人都没停下来。小江不停地问,哑巴不住地比划,时而点头,时而摇头,时而在少年手掌心中写写画画弄得他咯咯直笑,时而手舞足蹈又让他百思不解。 素昧平生却能相谈甚欢,一病一哑仍可谈笑风生,没人意识到匆匆流过的时光,一切都显得那么自然。自然而然,天上皓月亮了,自然而然,屋内灯火明了。远方山头灯火辉煌恍若闹市,而这里只有一窗幽火,两只剪影,欲明欲暗。 哑巴和尚最后离开了小江的房间,并让他早点歇息,这时已是二更天。小江靠在床头看着油灯灯芯上那一簇跳动的小火苗,迟迟没有吹灭,心里若有所思。 山上那群秃驴肯定是找不到我了吧,毕竟已经过去七八天了。小江了解到,他是在七天前被上山采药的小和尚发现的。发现当时已经昏迷不醒,身体多处损伤,手臂和双腿都有骨折。 据说若不是因为崖壁上生长的松柏,现在估计已经在黄泉路上了。 但小江短短几天就能康复到这般状态却让小和尚大为吃惊,按常理,受此重伤的人没有一个月的卧床休养是绝不会清醒的,更别说如此生龙活虎了。 死里逃生已是不幸中的万幸,要说还有的遗憾就是现下仍身在和尚庙里,而且怕是没有个把月的休养恢复是难以走出去了。 小江从知一那知道这里是大荒山东峰下的一个药圃,周围是茂密竹林,竹林外十数里则是农家村舍。常年只有一位耄耋老僧和这个哑巴和尚居住,虽时常有寺中和尚与外面村民来拿药医病,但一年到头多数时候却是清静的很。 小屋灯灭,窗口却溜进素洁的月光,将屋内映得愈加明朗。小江卧在床上,越过窗户恰好就能瞥见那轮清明的玉镜,不由得想起了朔方的那个夜晚。 彼时之月还要大,还要亮,还要漂亮,那种难以言状的硕大无朋和水晶琉璃般的通明却是此生难见,恍若梦中。 许是最近的日子总是在昏迷中度过,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竟分不出何为梦,何为实,何为虚幻,何为无妄。 眼前一切,疑真疑幻,如梦如烟,好似一觉睡去而醒来之时,他还不是孤单一人。 至少……还有一个老头或者一只猴子陪在身旁。 。 第四章 空山佛语 问红莲何以生(下) 夜俞深,月俞明,万籁俱寂,天地也已睡去,但总有些受伤的灵魂依旧不愿安息。 床上少年辗转难眠全无睡意,只好拖着两条还绑着石膏板的伤腿,扶着房壁,一步一顿走出小屋。 清晨的微雨卷走了一山的浮尘,入夜的幽谷滋润了如霜的清露,空气湿润夹杂着难言的药香沁人心肺,让小江神清气爽愈加难眠了。 走出小屋,外面连着一架抄手游廊通向西北面的一间木屋,在漆黑的夜里还摇曳着昏黄的灯光。 小江撑着游廊扶手走了进去,屋内空无一人,陈设也十分简陋,只有一张挂画和一张供桌。他向来不认得画中佛像,但供桌上的水果却熟悉的很,于是随手拿起一个苹果啃了起来。 视线转向屋外,是一处鹅卵石铺成的小坝,每块石子都圆润剔透,像极琉璃。小坝中央有一方水池,远远的便可看见有两三朵含苞待放的红莲亭亭玉立。 堂内吹进料峭山风,风吹玉振,响起一阵清脆悦耳的叮铃声。原来堂上挂有一串七彩琉璃风铃,珠子下系着条白娟,定睛看去,上面写着身若琉璃,心若琉璃。 小江在屋前的木阶坐下,啃着手中苹果。四下悄静,孑然的身影时而看看莲,时而望望月,心里想的却不知是何。 时间点滴,悄然流逝。不知何时云遮薄月,清露如霜,正是寂寞深山空夜冷,哪堪料峭助风寒。小江独坐寒夜,不知所想,一时发起了呆,竟完全没有注意到有人从身后给他披上了一件外衣。 “这么晚了,为什么还不休息?” 轻轻一句没有打破夜的寂静,只将少年从发呆中拉了回来。他转过头,看见身后站着一位须发尽白的老和尚,正好和他四目相对。 他穿着一袭青布长袍,袍子多有补丁,在时间的磨洗下显得破旧不堪。背着一箩草药,像是采药刚归。小江大概知道他就是哑巴和尚所说的师傅,但还是下意识问了一句“你是谁?” 老和尚微笑,一边将背着的草药放下,一边说道“一个医病的和尚。”说罢,他将供桌上的油灯灯芯挑高了几分,并问道:“怎么不去睡觉休息?” “最近睡多了,不想睡了。”小江幽幽道,也不再看那个瘦弱的老和尚,一手撑着脑袋,一手将没啃完的苹果送进嘴里,还是继续看着池中未盛开的莲。 老和尚立在他身旁,一袭青衣像是为他抵去了所有的风寒,使他在夜风中也不会显露老人佝偻的身躯。 “阿弥陀佛,施主喜欢莲?” “不喜欢” “何故?” “它让我想起一个人,好像死了,跳进燃烧的红莲中死的。” “死了?死了。”老僧一声问,一声答。 小江仰头看他,发现他竟也与自己一样看着池中莲花,双目深邃,仿佛能洞悉世间一切。那是双历经沧桑的瞳孔,瞳孔里徘徊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惆怅。 “施主。”半晌后老和尚忽然问道:“你以为这一池红莲是为何而生?为何而灭?” 若是少年目光还停留在老和尚脸上,就会发现他在问这句话时全无了一个老者的面孔,如同一个被丢弃的孩童,迷失在街角。 “为什么生?为什么灭?”小江嘀咕,随手将吃剩的核抛得老远,砸吧砸吧嘴道:“时候到了,自然就生了。时候到了,自然也就死了,没有为什么。” 老和尚轻声道:“天道昭然,原是没有为什么。” 小江不去理会老和尚。在他看来,天下和尚尽喜好有事没事故弄玄虚,自言自语,说些让人听不懂的大话。 老和尚道“敢问施主,为救自己之亲人而害了天下,该是不该?当堕入阿鼻还是幸登极乐?” 小江不假思索地道“自然下地狱呀。”。 又问道:“那若是一人半世杀生,半世救生,当如何?” 这回小江想了想道:“还是下地狱。” 老和尚问“何故?” 小江挠了挠头,道“我很小的时候偷吃了隔壁人家一只鸡,过意不去,便在他家鸡窝里还了五个蛋。后来被发现告到家里,赔了别人一只鸡不说,还被关起门来狠打了一顿。” 老和尚忽地一笑,又叹了口气“天下之事若当如一鸡一蛋,世间也就不会有这么多的如此这般了。” “不过还好。”他又恢复了平常面目,面带微笑,语气和缓,像是多年的囚徒终被大赦了一般,道 “这样,我就能与师弟一同坠入无边地狱了。” 小江不解,也不明白,不明白这老和尚半夜采药回来不去睡觉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些怪问题,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对自己随口说出的话如此认真,更不明白为什么当他听见后者也要下地狱时,会是如此开心。 当真是个怪和尚,小江心想,不过他口中所说的师弟是谁?小江偏过头,借着月色再次打量身旁老僧,花白的须发,瘦削的如同枯木的身躯,最是那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隐隐约约,似曾相识。 “我的师弟,施主也算认识。”老和尚似是看出少年心中所想,微笑道“师弟法号不净。” “是个盲僧。” 叮铃铃……叮铃铃…… 山间微风吹响琉璃风铃,当青衣老僧吐出最后一个字,两道身影最终在小江脑中合而为一。 他从不知道一瞬间竟会这么长,在听到“盲僧”两字后,平静的脑海内顿时掀起轩然大波,豆大的汗珠直往外冒,无数的念头飞也似的从他脑中闪过,最后还是停在了一个“逃”字上。 然心有余力不足,他本想拔腿就跑,但那双打满石膏的腿却如同灌了铅似的纹丝不动,最后一个趔趄就要倒地,又被青衣老僧扶稳了失控的身体。 “你,你要干嘛!”小江惊恐万分,眼睛睁得铜铃般大,舌头也打起颤来。 青衣老僧右手紧紧把住小江手臂,左手并指点在他的眉心,指尖金光暗涌。继而千丝万缕的金芒在少年四肢百骸游走窜动,最终汇聚眉心。 小江顿觉全身乏力,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疲惫不堪。随后,游走的金芒跟着老僧指尖一路下移,从眉间印堂到鼻下人中再转右臂天泉,经曲泽,大陵等穴位最终停在右手掌心。 眼皮越来越重,意识也越来越模糊,小江从来没觉得这么疲倦。他暗骂了声,苦苦挣扎的眼皮终于合上。隐约间似乎看见掌心生出一支荆棘,上面长了朵,莲花。 。 第五章 莲开并蒂 何以佛何以魔 苦海无涯,何处是岸? 乌云厚重,遮住了西去的烈阳,盛夏的大地渐渐消散了酷暑的炽热。万顷森林里古木参天,难见曦月,氤氲的雾气更为其蒙上一层神秘的面纱。 在此风停滞了流动的身影,水珠挂在石尖上迟迟不肯落下,天地间没有一声虫鸣,没有一声鸟叫,一切沉默都像是为了等待,等待一个回音。 “师兄,难道你还看不见吗?” 良久之后,一个沙哑的声音终于打破了寂静,那是一个瘦弱且固执的和尚。 “看不见?看不见什么?师弟你已经走火入魔,心智受损!赶紧跟我回寺里吧!”说话的是另一个和尚,言语焦急。 “当然是这天道了。” “对啊!我看不见!看不见你说的天道,你说的世界!你说的一切我都看不见!但天道为何,绝不是杀害同门,欺师灭祖!” 焦急的声音变得歇斯底里,变得疯狂,变成了怒吼!但转瞬又暗淡了下去。看不见啊。你总是走在前面,能看见的只有你的背影。 乌云越来越近,越来越低,越来越厚重,它不仅压在大地上,也压在了人心里。 “我不想和你动手,你也不必再追我,我是不会回去的!”瘦弱和尚转身离去,目光藏着决绝。 另一和尚深吐一口气,漆黑的双眸燃起了火焰“罪过!这次无论如何我都要把你带回去!” “哼,你若真有这能耐,就来试试吧!”沙哑的声音变得洪亮无朋,震耳欲聋的吼叫不像是针对眼前之人更像是要与天相争! 轰隆隆!天际一道电芒闪过,雷声炸响,霎时间风雨齐至,一切消失了的声音都带着毁灭的气息重回天地。 乌云遮挡住整片天空,风声、雷声、雨声齐齐作响,如三方百万大军在天地间疯狂地碰撞,撕裂,回旋,吞噬。一如那两尊撼天拗地的金光大佛,在乌云之下,雷电之中拼命地攻击对方,至死方休! 时间潜身黑夜难以捕捉,仿佛一瞬之短又若永年之长,雨停了,风息了,红日刺破乌云,照样从东方升起。 除了那不复存在的万顷森林,一切都和往常一样。年轻的和尚躺在血水中,衣衫残破,泥沙遍身,右臂吃力地抬起却仍未抓住那一抹逝去的衣角,寂静的天地间只落下一个气若游丝般的声音: “师弟,别走……” 瘦弱的和尚没有回头,没有犹豫,摇摇晃晃的身子颤颤巍巍走远了,仰头迎来初升的日光,双颊流下两行血与泪。 “这下,这下就永远都回不去了。” 这是第一天,我杀死了同门,杀死了万恶的师傅,也杀死了他。 想必就是自那天起,世界少了一个玄智和尚,多了一个不净盲僧。也是自那天起,双手沾满了最亲的人的血,也就不怕再染上其他人的血了。 我不愿再回去,也不能再回去,我已经切断了所有,切断了过去,内心只有天道。但是为什么,为什么我总是会在梦中遇见他们? 这就是我的罪孽吗?为此我不想睡觉,更不愿做梦。 然而即使不在梦境,即使我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但为什么?为什么他们还在我眼前?我向前奔,他们便往后退,我向后退,他们又到身前,拂之不去却又触碰不了。我无能地吼叫,不停地撞击脑袋,想把他们从这里赶出去!不要再待在这里。 这是第二天,我突然从噩梦中惊醒,不是因为他们化身厉鬼将我缠绕,而是因为在梦中,他们看我的眼神,太温柔,温柔的让我害怕,让我恐惧,让我疯狂,让我惶惶不可终日,直到有一天我手上沾满了粘稠的液体。 我闻出了那味道,是血的味道,人血!我忽然明白,只要杀死他们,杀死他们就不会出现了吧! 杀。全都杀掉,杀掉就好了。杀掉他们就能让我摆脱烦恼。 这是第三天,我无意间杀死了一个倒霉的家伙。他是无辜的,但也是罪恶的,因为是他的血让我把周围所有人都杀光了。数不清到底有多少,大概一个村子。 最终我筋疲力尽,倒在了人群中,不,是尸体中,他们的味道令我作呕。但在接下来的日子里,我还会闻到这个味道。 我已经不清楚过去了多少,只记得这几天里我杀光了周围能杀的人,也如愿杀死了过去。 从此后我的世界再无了任何人,只有天道和我的道天!自那天起我再也没睡过觉,自然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是十天?还是一个月?亦或是更久,我被朝廷通缉了。 他们派人来暗杀我,但都被我超度了,因为我佛慈悲,我也慈悲。他们身为杀手,为朝廷效力,手上沾血不比我少,生命是等价的,他们与我也是等价的。 朝廷还不愿放弃,因为继那以后我又超度了许多人,普通的人,凡人。 他们在这尘世活着痛苦,丈夫殴打妻子,妻子与外人通奸,儿子毒死父亲,人生来痛苦,一切都是虚妄。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世事如梦、如露、亦如电,唯有天道恒存。 我杀了数不清的人,有来杀我的人,有生活痛苦的人,有许多老人。我不知道于他们而言生的意义究竟在哪,但我知道死的意义,那就是不用再生了。 老是可怜的,是痛苦的,一旦失去了依靠,就会生不如死。老死是一种最可悲的死法,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死神有条不紊地磨好刀,再放在你脖子上一点点,一点点地往里割,这是对生的亵渎,亦是对死的不敬。 死从来不是生的对立,而是生的一部分,最精彩的一部分,就像是红莲,只有当其焚于烈焰,才是它最绚丽的时候,才是它的生! 当我明白这个真理时,我仿佛也隐约触碰到了我一直追求的东西。 但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被我杀死的人都会向我哭泣求饶,他们不应该最渴望死的吗?他们的求饶声是世上最难听的声音,而最好听的声音就是我为他们超度的佛号。 我杀的人越来越多,也就越发觉得我佛慈悲,让芸芸众生得以苟且。也越发明白了生之可贵,贵乎死,贵乎知死 是的,我彻底明白了,这就是天道,就是我的道天!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我得意的大笑,狂笑,笑到全身抽搐,笑到在场的每个人都以为我是疯子! 说到在场的人,就在今天,朝廷终于等不下去了,派出了九天殿,派出了那七条狗,将我围住,好大的阵容,好大的手笔!他们见我是和尚,很诧异,问我何以杀生,何以成魔? 笑曰吾往杀中求佛! 这是第一天,我与师弟大战了一夜,我们都拼尽所有力气,,使尽浑身解数,只想要击败对方。那一天就像是天地末日,不论是那风,那雨,还是雷,都代表着毁灭,意味着终结。 我从未想过有朝一日我会如此生气,如此的想要战胜对手,想要把他打败,打到他乖乖认错,而对手就是我的师弟。 但我知道我始终都不可能战胜他,从小到大皆是如此。 我与师弟皆是孤儿,先后被佛门所收。师傅看准我们的慧根,赐我法号玄慧,师弟玄智,并倾囊相授,说我们是佛门的一对并蒂莲,将来定要广发佛法,普度众生。 尤其是我,从小师傅都对我青睐有加,认定我天性过人,能继承其衣钵。但为什么师弟不能,他比我更聪慧,于佛法他可无师自通,独窥其妙。于习武,他后来居上,没人能出其右,就连师傅都自叹不如。 对此,师傅只说了一句,师弟他太聪明了,聪明到了极致是学不了佛的。尽管如此,师傅还是尽心指点师弟,不是教授而是指点。 天空发出阵阵雷鸣,那是我和师弟撞击的声音。泪水不自觉从我眼眶溢出,和着大雨和我的血,也许也有师弟的血,和他的泪,一起滴落大地。 我与师弟倾尽所有,那两尊傲视天地的大佛也已残破不堪,双方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疲惫,也看出了从未消减的执念,如此,只剩下最后一击了。 师弟就是这般聪明,他走在了所有人的前面,看见了我们永远都可能看不见的东西。我不知道他眼中的世界对他来说,究竟有多大意义,但我知道我眼中的他的背影是多么孤独,多么彷徨。 所以,就这一次,我一定不会再由他任性! 那一瞬间,天地间一切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我们的嘶吼,末日真的来了。 自那天起,我再也没见过师弟。我活了下来,被一户卖药医病为生的农家所救,醒来后已是半年。 他们医术高超,举世罕见。用了半年将我从地狱拉了回来,又用了半年将我全身医好。等我痊愈告别他们后,我才知道之后发生的事情。 师弟成了人间恶魔,没人知晓他是谁,从哪来,想做什么,只知道他以杀人为乐,以嗜血为好,是个没有人性,没有怜悯的失心之人,所以称他为失心盲僧。 听说,失心盲僧由于杀人太多,受到朝廷通缉,被九天殿和七脉联合围攻至死,这是天谴! 天谴?世人却不知师弟最不惧的便是天,天谴又奈他何?我不愿相信师弟就这么死了,就像我还活着一样,他也一定还活着,在世界的某个角落追寻他的天道。 我怀着这种希望四处游历,去寻找有关他的传闻,但当我听到的越来越多,我便越觉得他不可能还活在世上。不是因为他的敌人有多强大,而是佛,佛不能留他。所以到最后,我放弃了。 我不止一次问自己就算找到师弟又能如何?再把他带回去吗?回哪儿呢?师傅业已圆寂,同门也不复存在。那曾经生活的梦土,早已没有了我们的位置,是个终将被遗忘的地方。 我带着这份茫然继续游历,去体验师傅曾说过的凡尘,去体验生、老、病、死、爱憎会、怨别离、求不得。 当然,我只能旁观。这世间苦难众多,佛说要普度众生、清净无染又谈何容易。我看见了他们生的喜悦幸福,看见了曲终人散,看见了物是人非,看见了咫尺天涯,也看见了死亡。 不只是人,世间万物都逃离不了死亡,死亡代表终结?代表毁灭?代表永恒的无?不,不是这样。 我渐渐明白,死从不是生的对立,而是生的一部分,最精彩的一部分。是等你完成了带来尘世的任务后从容不迫地归乡,是将生的美丽发挥到极大,是为了不虚此生!是生的延续,不是句读! 当我彻悟了生与死时,我仿佛也隐约明白了何为天道,何为道天,也明白了师弟所说的世界。 于是,我停止了漫无目的的游历,回到了救我的那户农家,继承了他们的医术,去救济这个世界。佛能医心,药能医身,琉璃如是。 最后的最后,我回到了年少的地方,当然,是以一名医者的身份。不是因为我还放不下过去,而是为了等一个人,一个也领悟了生与死的人。 。 第六章 寒从大地 凌江万里不留(上) “施主,你醒了?” 小江似乎睡了很久。眼未睁开,凭声音分辨出是那位青衣老僧。老僧没有看他,只是专注地将手中形形色色的药材放置柜中。 这里不是之前那间客房,而是间药房。小江想撑起身子靠在床头,骨子里却透出乏力,在老僧的帮助下才坐了起来。他接过老僧递来的一碗冒着热气的药汤,喝完了,很苦。 小江已经回忆起之前发生的事,却没有多感到害怕。凭直觉认为眼前的僧人应该不会加害于他。 他下意识翻看了看手掌,问道“我手心为什么会长出莲花?是不是因为死掉的瞎和尚,就是你的那个师弟。” 老僧回道“应该是的。” 小江一阵乍舌,没好脸色的嘀咕“你那师弟可真厉害。先是要跟我抢宝物,我这没有又跟别人抢。结果宝物没抢到,还搭上了自己一条老……” 老僧就坐在小江床边,看着少年,神情里多了些痛苦和惋惜。小江以为自己说错话,勾起了老僧疼苦,正觉不好意思。 只听老僧道“对不起,孩子。” 小江不明就里,问道“怎么了?” 老僧道“师弟死前在你体内种下了夺心莲。现在夺心莲已经在你体内扎根发芽。随时师弟的意识、魂魄就会在你体内复活,占据你的身体。 你的意识挡不住师弟,就会被他夺取身体,于你而言就相当于死了。” “也就是说,你命在旦夕。” 小江面色一凝,转而笑道“这,怎么可能?我没觉得身体有什么异样啊?甚至比以前还更灵活了。” “夺心莲就是这样,种在人体内与肉身、血脉、灵力融为一体,无影无形。自己察觉不出来,旁人也难以察觉出来。 一但时机成熟,夺心莲便会在你体内开花结果,重聚种花人的三魂七魄,夺取你的肉身。你之所以感觉身体更灵活,也正是因为那颗心莲种子的缘故。” 小江一听急道“你说别人看不出来,你却看出来了。你是个药僧,你能看出来,总有办法救治吧。” 老僧道“目前只有一个延长五年时间的法子,五年之后,夺心莲依旧会开花夺舍。” 初闻噩耗,小江自然难以相信,但老和尚悲痛的表情绝非吓他开心,于是内心渐渐变得焦虑。 若真是如此,自己就只有五六年的活头了?这叫什么话,他才十岁出头,人生之路还没展开就要结束了?他还要和老道四处寻宝,闯江湖呢。 老僧无奈道“夺心莲不是前人的功夫,是师弟独创的魔功,除他之外,全天下就只有我略知一二,无前例可寻,也无医书记载……” “那就是医不好呗。”小江突然说,然后用力翻身下床。老僧伸手去拦,被一手推开。既然只有几年可活,那还待在这里干嘛?养老不成? 小江没披外衣,鞋也不穿就走出药房。门口碰上哑巴和尚,手中正端着给他准备的汤药,也给他一掌扇落。反正都要死了,药也不用吃了。 他心头烦燥不安,直想赶紧离开这里,可环顾四周皆是陌生之地,他该往哪走,他能往哪走? 他又想起了老道,更加难受和恼怒。为什么总是不在?他在雪地里被一群妖兽追赶时不在,他被不净和尚抢了去时不在,他莫名其妙被送到云隐寺,要改行做和尚时不在,如今他被告诉命在旦夕时还是不在! 明明是他先说要做自己师父的,也明明是他先说要带自己闯荡江湖的。不想带着他,觉得他是累赘了,就不能事先知会一声他这个关门大弟子吗?留下几本破书就一个人离开算怎么回事? 小江从来都是一个坚强的人,辛苦漂泊时他没哭过,命悬一线时也没哭过,全身摔得粉碎痛不可当时也没有哭过。可他现在就是心口堵的发慌,压抑得难受,终于忍不住蹲在院子中放声大哭,哭声里满是委屈,满是无助。 从没有过这么一刻他觉得自己是个孤儿,也从没有过这么一刻他想让老道呆在自己的身边。 老和尚就立在他身旁一言不发,听着小江嚎啕的哭声。只有在哭声里这个不怕天、不怕地的男孩才那么像一个十来岁的孩子。 过了好久好久,小江的哭声缓缓止住,变成小声的抽噎。老和尚蹲下身,苍老的手掌抚摸小江不时耸动的后背,说道“留下来吧,我想法子帮你医治。” 小江抽噎道“你不是说没法子吗?” 老和尚道“现成的法子是没有,但法子都是人想出来的。不尽力试一试怎么知道结果呢。” 小江道“那要用多久时间?我有个师傅不知道跑哪去了。我要去找他。” 老和尚道“要先用两年时间延五年寿命。剩下的三年我会再想法子去除夺心莲。” 小江道“不能再快点吗?” 老和尚道“不能了。” 小江道“山上的和尚也要留下我当和尚。可我有师傅了,不想当和尚。” 老和尚笑道“云隐寺有很多挂名弟子。只是顶个弟子名号,不用剃度也不用念经。你还是当你的小道士,只有一个道士师父。” 这个时候小江的情绪已经缓解了许多,没有再抽泣,脸上却仍是一片伤心和难过。他想了一会,小声说“好吧。反正我也没地方可以去。 老和尚欣慰道“还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呢?” 小江想起那个木牌“可能是叫寒凌江。” 老和尚赞道“是个好名字。” 小江问“为什么?” 老和尚道“因为,寒从大地风雪泣,凌江万里不曾留。取名字的人一定希望你能练就一身本领,成为一名不惧风雪,顶天立地的男子汉。” 小江低下头哦了一声,问“那你叫什么名字?”。 老和尚道“我没有俗家名字,以前法号玄慧,现在法号琉璃。因为药师如来能除生死之痛,治众生贪嗔痴,以琉璃之光清净无染。所以用此名来约束自己。” 小江道“虽然没听明白,但好像也是个好名字。” 老和尚笑着拍了拍他的后背“你身子还有些虚弱,先回屋趟下,不要着了凉。我让知一再给你煎一副药。” 小江轻嗯,照话回屋了。 回屋后小江躺回床上,知一小和尚重新送来了一碗汤药,让小江服下。因为之前的事吓坏了小和尚,小江不好意思地说了句对不起,小和尚连连摇手,表示他没放在心上。 在之后,小江一人卧在药房,没让人陪他,他只想静一静。 光阴在屋里流逝,时间在少年眼里回到起点,回到了那个雪夜。他从没想过有一天老道会离他而去,就像他从没想到老道会出现在他生命中一样。 好好想想,很多事情都不会是简简单单的随缘,表象里总藏着内因。老道为什么会收他为徒,真的是因为他天资聪颖,与大道有缘?那又为什么会无言离开? 他为什么会被带往朔方,见证了那场天地异变。又为什么会从那浩亮的月光里见到仿佛熟悉的身影?为什么会生奇怪的梦?为什么会被不净和尚抓去?又机缘巧合遇见不净的师兄。 越来越多的为什么让他困扰,也让他正视。好似冥冥之中有根丝线,有个手掌在牵引他,推动他,让他在浑然不觉中走上早已安排好的路。所谓命运就是这么回事。 就在今天,小江终于明白,这个世界终究不是过一天算一天的闯江湖,一切远没有那么简单。 。 第六章 寒从大地 凌江万里不留(下) 之后的几天,寒凌江都以病人的身份躺在床上一动不动,准确说是懒得动。平日里饭来张口,衣来伸手,自己乐得安闲却劳累了哑巴和尚。 除开平日的三餐不说,早晚还得为小江熬汤制药,甚至还得应其正骨之名为其按摩。 虽然每日忙得不可开交,但哑巴和尚却没有丝毫不愿,相反,因为多了他这么个师弟,平日里也是乐呵呵的,干什么都麻利的紧。 在失去了以前种种猝不及防的同时,生命的安详竟将他生来的乖戾消去了几分,变得平和了,甚至连命不长久这件大事都差点遗忘。 直到七天后的一日清早,老和尚在园中与他细谈夺心莲。 院子里的景色与十多天前并无多大差异,一样的小池,一样的石子坪坝,一样的竹林,一样的风铃声在与风倾诉。 如若有心则可发现葱绿的竹林里冒出了许多新笋,小池的红莲也不再是当初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开始一瓣一瓣向外张开。不仅如此,小池里不知何时多了一支莲,还没来得及长成花苞,在群荷间显得尤其夺目,尤其娇小。 在谈起夺心莲前,老和尚先说起了一门名叫舍心莲的功法。 他先问寒凌江认为这世间什么伤最难医治。寒凌江想也不想答道情伤!老和尚笑着摇摇头,说情症不算在内。 寒凌江又立马答道是四肢被断,或是心口被刀穿破,或是直接尸首分离。在他的认识里前两者基本不能医愈,后者更是已死之身,然而老和尚还是摇了摇脑袋。 老和尚答道这世间最难医治的是三魂消散、七魄丢失。 “这世间但凡是刀伤、剑伤,或是四肢分离,或是膏肓受损,都能以药理医治。就算是尸首异处,只要三魂七魄俱在,重塑肉身也非难事。但要是肉身完好而三魂七魄消散,可就难办了。 这时可分为三种情况,其一是三魂七魄已被小鬼勾走,进了幽冥地府。其二是三魂七魄虽然消散,但仍游荡于天地之间,成为孤魂野鬼。其三是魂飞魄散,既不入地府投胎轮回,也不存在于天地之间。你认为这三种情况何者尚可救治?” 寒凌江想想道“第三种魂飞魄散,永无轮回应该算是死透了。第一种魂下九泉,阴阳相隔应该也是没法救了。那就只有第二种或许可以救救看。” 老和尚道“正是如此,除第二种情况皆是药石罔医。第二种情况,在云隐寺佛王心法中即有一门功法可以医治,叫做舍心莲。 舍心莲是佛王心法中一门医疗圣法。功效是牺牲施法者的三魂七魄来换回已死之人的三魂七魄。” 寒凌江问道“这不与江湖上的引魂幡效果差不多吗?” 老和尚摇摇头“非也,两者之间如同云泥之别。引魂幡一类招魂法术,只能招来身旁孤魂野鬼,不能于浩淼天地间引来我仅需的三魂七魄。 再者,引魂法术只在引魂,不能聚魂、安魂、融魂于。就算更为厉害的法术或是邪术能将魂魄还回体内,也极易造成魂魄受损。 轻者生前记忆全无,重者丧失感官、七情六欲、甚至人之本能,沦为一具行尸走肉。” 寒凌江听得明白,如此说来,舍心莲无异于起死回生的逆天法术。 老和尚又讲道“舍心莲是将自身魂魄炼成一棵心莲种子,种在亡者尸身上。若能保证肉身不毁、魂魄尚存于人世间,则必可于七日内招魂入体,重获生机。而夺心莲正好相反。” “夺心莲是师弟于舍心莲上独创的功法,这门功法具体的原理我也不甚明白。只知它反其道而行之,是以受种者的三魂七魄为温床,滋养炼成心莲种子的魂魄。 在心莲种子里长眠的灵魂会在月余时间里,仿照受种者的灵魂相生长,待时机成熟,眠宿的灵魂苏醒就会直接夺舍,占据受种者身体。 此时夺舍的灵魂已十分契合这句身体,夺舍成功的几率极高。” 寒凌江道“是不是相当于,另一个有着别人记忆与意识的我在自己体内悄悄成长,最终会抹杀原本的我,占据我的身体。仿佛是在我体内种下一个心魔,当这个心魔苏醒时,我也就相当于死亡了。” 老和尚叹了口气,颔首道“就是这样。夺心莲可怕之处就在于心莲种子的无影无痕,受种人自己都发现不了,最多只会以为心有魔障。 再说如何去除心莲种子更是难以做到,心莲种子一旦中入体内则与人融为一体。就像熬了草药的汤汁,再想取出药素还回清水就无比困难了。” 寒凌江双手枕着脑袋,望着天“取不了就不取了呗。你师弟复活,于你来说不也挺好的吗?” 老和尚敲了寒凌江一个脑瓜儿崩,寒凌江吃疼,摸着脑袋有些恼怒,却听老和尚道“我师弟是个杀人如麻的大魔头,复活了有什么好的。医者未言弃,何故病人先不想活了?” 寒凌江闻言,一时不说话了。 老和尚接着道“这几日我细细思索了一番。夺心莲自舍心莲而来,舍心莲自佛王心法而来,化解之法还应取自佛王心法。 佛王心法是云隐高阶心法,以云叶真经为基,两者都是你治病活命的必修之法。所以,云隐寺你必定要入。” 老和尚话锋一转“你此番留下,自是要去云隐寺挂号记名。我在山上有个药僧的名衔,你想办法挂到我名下。” 寒凌江道“那我要将夺心莲的事告诉寺里师父吗?兴许他们知道解决之法。” 老和尚怅然道“我与不净已是云隐遗事,不必再提起了。夺心莲秘法他们也无从可知。若是……问你缘故,就借与我学医之名吧。” 寒凌江点点头。虽然有些不大乐意留在云隐做和尚,但眼下也别无他法。心想还是应该再去一遭长老殿,顺便将那狗屁将军的事问个清楚,将来也好有仇报仇,有冤报冤。 随后老和尚招来知一给寒凌江带路,嘱咐他一定小心讲话,并目送他们消失竹海。 我为沙门,处于浊世,当如莲花,不为尘染。 “师弟,没想你却是以这样的方式回到云隐。” 。 第七章 沙门云隐 何人得见如来(上) 云隐寺地处河下平原的檀州,自古都是河山秀美,风光无限。一千年前云隐寺开山鼻祖伽叶禅师路经此处,见此美景也不免驻足兴叹流连忘返,最终选择在此开山建寺,广布佛法。 寒凌江初来乍到,应老和尚要求上山再去长老殿自然不识得路,还得靠知一送他上去。 他们所居住的药园处在一片竹海之中,其间小径稀疏,竹叶堆积遮蔽,难以辨识,平时鲜有人光顾此地。 这药园开来本是为山上和尚医病治疗用的,但一来他们本身就是修仙之士,身强体健不比常人,很少会有什么采薪之忧。二来近百年间天下升平,正道昌盛,邪魔潜隐,没有冲突自然也就没有伤亡,这个小小的药园也显得无足轻重,早已不再他们脑中。只有竹林外十数里远的村民有时会来此医病取药。 寒凌江跟着知一在竹海中前行,唯一能辨别方向的也只有不远处的巍巍青山和一条蜿蜒前行的溪流。 他们沿着这条溪水朝山麓走去。溪水清静飘逸,就像是神女飞舞的玉带,遗落在人间。 沿着溪水,山的轮廓从有到无,竹林由密及疏,耳边开始回荡起激水的喧闹,渐渐的,当所有的绿意和幽静都退诸身后,迎来的是一番别样天地。 赤黄的峭壁代替了碧绿的竹林,飞腾而下的瀑布有如入海之龙,冲击着巨石发出震耳欲聋的吼叫,把萦绕身旁的静谧都冲到九霄云外。这里三面环山,一面青葱翠绿,一面寸草不生,剩下一面则银河倒挂,洵美壮丽。 此地此景,就如天挥巨剑,无人敢撄其锋,硬生生将一座山劈成了两半,还留下了这道亘古不化的剑意在山间回荡喧闹。 寒凌江望着那道让人惊悸的瀑布,以及瀑布远去融入的壮阔碧湖,心神惊骇。想来这里应该就是那个小沙弥所说的东峰下的葬剑湖吧。 稍后,他们绕着瀑布形成的湖水走到峭壁对侧,那里是上山之路。 他见赤黄的峭壁上书有“暮海沉佛”四个大字,字字大气磅礴,苍劲有力。想起那沙弥曾言“暮海沉佛”四字乃云隐寺开山鼻祖所创,留给后人印证功法,不禁凝神看了一会儿。 远瞧那四个大字一笔一划看似全无章法,却又毫不含糊。无论是从整体看,还是拆开了看都给人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似是万里无云晴朗透彻,却暗云潜聚风雨欲来。 这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就像是老道的符,面上不过几笔线条勾勒,内里却暗含大道,玄之又玄。瞧了一会,不见端倪,寒凌江便跟着知一向山上走去。 云隐诸峰既高且广,不然也不会有“云隐”之称。其中东峰最为高耸,二人走得不慢。直至午后也才进入了云层。 当年迦叶禅师于此创寺时,有两宗之说。一宗为禅,修普度之法,修的是他人;一宗为法,修成佛之路,修的是自己。 但千百年下来,修习前者的人越来越少,以至一百年前禅宗再无传人,自此消失在云隐历史的一隅。 禅宗隐没,法宗却日益强盛,特别是圣国设七脉以来,越来越多的修仙之士加入云隐,其中不乏些有钱有势的公子王孙被家人送来,得道升仙什么的不指望,但凡能学得一招半式也算是为家族争光。 由此,云隐失去了两宗之名,却换来了两院之分,一为内,一位外。无关修为强弱,资质高低,外院一概为普通子弟,内院则要么是公子候孙,要么是大富大贾人家的宝贝。 两院弟子修行方式不同,衣着不同,住宿不同,就连平日里的斋饭也不相同,日渐形成的等级差异使得原本干干净净的佛家圣地也染上了层俗世之风。 再走了约莫一个时辰,山上陆续有弟子出现,他们一概穿着云隐服饰,但有的衣着朴素,有的衣着鲜丽,有的衣服在岁月的淘洗下脱了色,有的衣服却是金丝作线,黑玉为佩。 没想到和尚庙里简简单单一件衣服竟也可分出三六九等,浮夸之风可见一斑。 再走不远,隐隐约约可见一角飞檐,和一面赤墙。走近方知其名为枯木堂,是供和尚参禅打坐之所。堂名取自和尚参禅应如枯木寂然不动之理。 因为寺里和尚众多,这枯木堂也修建的极大,一眼望去,堂内团浦竟有数千之众。难以想象,若真这一堂之人齐齐诵经或是参禅该是何等的壮观。 好半晌后他们才绕过枯木堂,继续前行。而此时路上和尚已是众多,大多都三五成群,窃窃私语。 寒凌江一路走来,看见不少和尚都如此模样,说话时还特意用手遮住一边,就像在谈论什么机密事件,生怕别人听了去。心里嘀咕难道这寺里和尚说话都这样说话。 殊不知,他们谈论的不是别人正是寒凌江自己。在一定程度上,寒凌江已经成为了云隐寺的名人。 此事缘自几十天前,数十年没有收徒的戒律长老突然宣布要收寒凌江为自己的关门弟子,消息流出后在寺内里议得沸沸扬扬。 此事干系深远,非同小可。其一云隐寺明、能、真、痴、恩、净六位长老年事已高,很少收徒。谁入了长老门下,按辈分便直接是年轻一辈的师叔,身份地位自然要高上许多。 二则十年来云隐寺方丈玄觉出山云游,不在寺内。掌寺之权握在戒律长老手中,入其门下无论是习武修行,还是行事定然有颇多方便处。 而且因为寺务繁忙,戒律长老至今仅收过一个徒弟。若是收了个关门小弟子,定会垂目有加,日后潜力无限。 为着这些原因,不知有多少人对寒凌江生了嫉妒眼,也不知有多少势利眼已提前打好了巴结的注意。但人算不如天算,让云隐寺上上下下都不敢想过的一件事居然发生了。 想一想,这云隐寺百年来有谁敢在长老院内,大放厥词出言不凡?又有谁敢把向来以威猛严苛著称的戒律长老拒之门外,还冠以土匪之名?又有谁能在其眼皮子底下脱身而去,让其吃了个闷头亏? 如此大胆且理直气壮之徒,除了他寒凌江,寺里再找不出第二个人来。 这事发生后,寒凌江的名气更上一层楼,几乎成了人人乐道的谈资。原先的嫉妒眼成了幸灾乐祸的看戏君子、势利眼也都纷纷转离了目光。倒有几人对其兴趣不减颇为在意。 暂略去这些趣事不提。 过了枯木堂一段距离后,便是僧众们修习的演武场。寒凌江与知一从中穿过,周围都是大大小小类似擂台的坝子,以及几座不小的木屋。 有的石坝上放置有木桩,有的放有石墩和刀枪剑戟等十八般武具。至于木屋,寒凌江瞥了几眼,大抵放有木人、铜人等物。 过了此地,便是一边紫竹林。知一拉了拉寒凌江衣袖,指着前方口中咿呀,像是说快到了。 寒凌江一想到许久前自己当众顶撞戒律长老,后来又从他手掌心溜去。如今自己又要去找他说愿意留下来,岂不是打自己脸,想想便不甘心。 进了紫竹林,不算耀眼的日光穿过修长的密竹,将斑驳的阴影洒在殿门两侧那写着“勤修戒定慧,熄灭贪嗔痴”的赤漆木柱上。 在一片祥和的日光下,长老殿这个承载了数百年光阴的庙宇如同一位白了发的耄耋老人,安详地等待最终的归宿。 在寒凌江印象里,长老殿建在竹林里幽静深渊,阴气森森,今日所见却大不相同。殿门是开着的,寒凌江一眼见到里面站立的人,戒律长老,戒律长老也看见了他。 “你来了?”戒律长老板着张脸道。 语调中可以听出六分笃定,三分嗔怪,和一分欣慰。 。 第七章 沙门云隐 何人得见如来(下) 寒凌江径自走了进去“你好像知道我要来似的?”戒律长老哼道“这云隐寺有什么能瞒过我的法眼?” 这话非是空话,作为一派长老他的灵识本就强大无比,早在寒凌江逃跑掉落悬崖后他便探出大致方位,不过等到他赶到后,才发现其已被山下药房的知一救走。 本想等他两三月痊愈后再去接他,没想到还没个半月时间就自己上山来了。 “你的伤好全了?”戒律长老道。 寒凌江道“好着呢!”。 戒律长老戏虐道“怎么着,又想当和尚了?” “我要跟山下的老和尚学医。”寒凌江道。 戒律长老听闻竟愣了片刻,问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要跟山下的老和尚学医。” 戒律长老不解道“上将军把你送这来是为了学武修行,不是为了学医。” 寒凌江仍是坚持学医,戒律长老苦心劝道“你修行天赋上佳,年纪也正合适。要不再好好想想,切莫一时冲动,将来悔时晚矣!” 寒凌江道“谁说我是一时冲动了。而且我早说了我和那位将军一点都不熟,也不是因为他才留下来的。”他瞧戒律长老踌躇不定,又道“要我留在云隐,可就这么一个条件,不答应我可就走咯?” 戒律长老眉头微皱,心想将军曾言明这孩子生性放荡不羁,信里特意嘱咐我要好好管教才是。 其实学医也并无不可,功法武学他自是也要学的,不妨我先退一步,权且答应了他拜在山下,同时再来我这习武。这样将军问起我也好有个交代。 遂叹道“我本意收你为关门弟子,你若入我门下,将来定将前途无限。既然你执意学医,我也不能强加阻拦。 不过学医可以,云隐的心经功法云叶真经,也必定得学。云隐万千功法,皆以云叶真经为基。所以你要每隔四月上山一次,我传你心经功法。” 寒凌江打断道“成交。” 戒律长老道“你先别答应的太早。我传你功法时也作考核,若届时是过不了我这关,你还是打哪来回哪去吧。” 寒凌江笑道“一言为定。” 戒律长老道“那好。云叶真经一共九层,我先传你缘起层与慈悲层的心法口诀。这两层,尤其第一层如危楼之垒土,是真经的重中之重。 你需先熟读再记忆继而思之悟之,按法修行。若有不懂之处切勿穿凿附会,定来此寻我为你讲解。否则根基受损,走火入魔,倒霉的可是你自己。你听明白了?” 寒凌江不耐烦道“明白了明白了。” 戒律长老点了点头,遂伸手在寒凌江额头上一点,指尖金光闪过。一瞬间寒凌江感觉大脑如被尖针猛得一扎,不禁一个趔趄。 “你干什么!” 寒凌江吃疼,揉了揉额头怒道。 戒律长老不屑道“传你功法!还能干什么?你记住,云叶真经博大精深,是迦叶祖师留下的证佛正道,回去后定要好生修习,四个月后若还突破不了第一层就不要来见我了。 你现在拿着这个牌子让送你来的小僧带你去知事楼报道,挂在山下的老师傅名下即可。还有这是上将军托我转交给你的信,自己拿好。” 寒凌江收下信,戒律长老想了想又道“瞧你喜欢道家的符箓之术,还颇有造诣,寺里也有位长老喜酷爱这些把戏,等你在修行上扎好根基。我带你引荐,你俩应该聊得来。” 寒凌江闻言一喜,心下想老道那本破书上关于符术只讲了个大概,很多细节俱是没提。自己闷起头来闭门造车,只会学个四不像,如同上次那张遁地符。要是寺里长老能指点一二,当然是再好不过。 当下乐道“真的?你不要食言哦!” 戒律长老道“你只要在真经修行上不懈怠,我决不食言。” 寒凌江道“好,一言为定。” 寒凌江走后,古朴的大殿内又只剩下戒律长老一人。“琉璃……琉璃”他口中念叨山下老僧的法号。 好像是一直都在,也好像是后来才来。山上的日子总是繁忙,当自己注意到时,他已经在那了。无论是那个药蒲,还是那个医僧,似乎都有着长久的岁月,与这一方山水融合得恰到好处,让他觉得本应如此,天生如此,没有了反倒不自然。 沉思间他没有注意到此时一道绯色身影停在殿门口,敲响了那扇沉香古门。 “慧真,好久不见。” 那是老人特有的一份圆融,将温柔与沙哑水乳交融。声音从门外传来,并不洪亮,却如针尖般将屋里人刺醒。 戒律长老机械般扭过头,难以置信地向殿外望去,时隔多年,他眼中再度出现了这袭陈旧的绯色袈裟,和一根失了光的锡杖。 他失声道“师、师傅。你回来了!”。 “是啊,回来了。” 老者摩挲着旧木门上斑驳的赤漆、发锈的乳钉,跨进门槛,环顾殿内一切,追寻着古老的记忆。 “有十年了吧,总要回家看看。” 他微笑道“方才有两个小和尚与我路过,都很不错呢。” 戒律长老摊了摊手,意识到之前二人的对话已被老者听了去,面露无奈之情。 “呵呵,没事。佛家之事,讲究万法随缘,强求不来。” 他走过戒律长老,从供桌上拿起三根檀香朝殿里的释迦摩尼金身像拜了拜,毕恭毕敬地插在香炉内。 篆烟袅袅升起,馥香盈室。 “有因即生果,得果必有因,因缘随缘,诸法相生,一切都不是定数。” 戒律长老低头回答“弟子受教。掌门此番云游归来,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老者摇头“能有什么事,不过是思家了。” 戒律长老忽然道“对了,弟子有一事不明,想请教掌门。”。 老者道“你说。” 戒律道“弟子想问云隐山下那名老药僧,该寺族谱中好像并无此人。” “哦,是吗?” 老者眼中露出少见的迷茫,视线越过殿门,望极天涯。 “可能是位落脚的游脚僧人吧。也可能是个被遗忘了的不幸人。” 东峰后山,下山路上,寒凌江拆开将军给他的书信。 “小友敬启。 那日在天脉没能保护好你,害你被妖僧捉去,实在万分惭愧,若非道长师父将你救下,我定是会抱愧终生。 实不相瞒,朔方初见我便觉得小友几分面熟,之后得知小友正乃恩公遗子,更是喜不胜收。幸何如之,苍天有眼,恩公膝下尚保全子嗣,我亦能报答恩公救命之恩。 道长师父将你托付我后便匆匆离去。此之后我思来想去,边塞之地苦寒不易,小友定不愿久居,遂将小友送至云隐寺同师父们学习武艺,增长修为。 云隐寺是正道大派,师傅们各个修为高深精湛,无人能及。望小友在寺中能心无旁骛,潜心修行,练就一身好功夫,须知出世之道还在于强大自身。 小友安心修行,若有闲暇我便来云隐看望小友,届时再与你细聊恩公之事。” 寒凌江读完,这是他第一次了解到自己些许身世,心湖却是异常平静。许多事他早该料到,比如父母早亡,老道离去。 信里说若有闲暇便来看望,只是不知届时自己还在人世否?他双手枕在头后,心里叹了口气。假装把诸多杂绪抛之脑后。 。 第八章 龙怒生威 堪堪天下修仙(上) 下山归来已是深夜,老和尚正在佛堂念经。寒凌江自去把上山后如何见戒律长老,如何要挟说自已定要下山学医,如何传了两层云叶真经的功法在自己脑海里,都嘻嘻哈哈地讲了一遍,包括戒律长老还答应自己随另一名长老学符箓之术。 老和尚点点头,说道“几日后我就教你修行之法,但在此之前有一件极为重要的事,要与你细讲。” 寒凌江问道“什么事?” 老和尚道“你曾说以前跟着一位道士四处游历,他是否传授过你一类心法口诀?” 寒凌江轻哼道“怎么可能,那贼老头只会使符术和些杂七杂八的宝贝,没见他使过其他什么法术,更没教过我什么功法。” 老和尚道“那你可知你现今体内已经有了一道功法,而且这门功法还是奇魔宫的不外秘法,奇魔典。” 寒凌江惊道“这几年老道只教过我画符,真没教过其他的东西,倒是背过一些道典,不过我哪知道是不是什么功法。” 老和尚道“那你可曾意识到你体内流淌的灵炁?” 寒凌江愈加吃惊。他知道灵炁是天下修士修行之根本,老道画符也就是将体内灵炁赋予各种符文。可他没修炼过功法,也就没吸收过天地灵炁,对于体内是否有灵炁又怎会知道。 老和尚想了想道“你闭眼盘坐,试试将脑中一切杂念放下,让意识沉入体内。保持呼吸平和,在一吐一纳间想象自己与天地融为一体,气息与共。 然后用意识透过你的肌肤、血液和骨骼经脉去感受外界,仔细辨别流动的空气,找出一根根与你周身意识沟通联系的游丝。这些游丝会在你意识的牵引下吸入体内,循着大大小小的筋脉游遍全身。” 依着老和尚平缓的语调,寒凌江渐渐隔绝了外界,让意识沉于体内,感受天地人的联系。 “伸出你的食指,让体内所有游丝都汇于指尖,不断汇聚,不断凝结。你会感觉指尖像针扎似的疼痛,咬牙忍住,将体内一半的游丝都集中在那一个点。” 老和尚目不转睛地看着寒凌江,后者头上挂满汗珠,身子在不停抖动。 “还没到一半,忍住,继续凝结。” 寒凌江咬牙坚持,他此刻汗水打湿了全身,食指痛的像是要炸开了。 “还差一点,再继续凝结。” 他已痛得几乎要晕过去。 “好,全部放出去。” 倏的一声响起,一根食指宽的无色气锥从寒凌江指间瞬间射出。寒凌江下意识睁开眼,只见前方三根长成一排的翠竹轰然折断,他还没来得及吃惊,脑中意识就如潮水般退去,一个不稳倒了下去。 老和尚把他抱起,放回药房的床上。这是寒凌江第一次感受到天地灵力,同时也是他第一次将灵力射出体外,练成了他此生第一个招数。 一夜无话。次日寒凌江从昏迷中醒来。 与之前众多次苏醒不同,这次不是在床上而是在一个大木桶里,木桶里是飘着药物的浴水。寒凌江想起之前因为脱力而昏迷,也想起自己在老和尚的指导下感受到天地灵力,还练成了一门指尖射出灵力的功夫。 他高兴之极,大叫着“老和尚!老和尚!快过来!” 不一会儿老和尚出现在门口。 寒凌江道“我感觉到灵炁了!我体内也是有灵炁的!我还可以把体内的灵炁从指尖射出来,我是不是很厉害?哈哈哈哈!” 寒凌江大笑,压制不住兴奋向老和尚泼起了药水。但药水岂能泼到老和尚身上,下一刻他就立在寒凌江背后,给他吃了个栗子。 老和尚道“还没开始修炼就得意忘形啦?” 寒凌江两手捂着天灵盖,吐了个舌头。 老和尚道“今日我原本想与你说的,还不是感知灵炁一事。接下来有些事你可能知道,可能不知道,你要听好。” 寒凌江瞧老和尚一脸严肃的表情,也不再嬉皮了。 老和尚道“我之前说过,你体内不仅有灵炁,还有一道功法,名叫奇魔典。奇魔典是奇魔宫的不外秘法,你为什么会有,应与你原先的师父有极大联系。” 寒凌江道“奇魔宫是一个门派吗?你是想说我那个师父其实是奇魔宫的人?” 老和尚颔首道“奇魔宫是西南隐国古林里的门派,因为行事隐秘不常为外人所知。 至于你师父是不是奇魔宫的人,尚得不了结论。这些事情你可以先放在心里,日后有能力出云隐了,再去寻找真相不迟。重要的是下面的事,与你即将开始的修行息息相关。” 老和尚接着道“你体内灵炁零零散散,旁人会以为是你修炼功法不济,实则你的功法已快修至入门,离创识海、结灵台只差一步之遥。 之所以会形成这样的误解,就在于旁人看不出你修炼的是奇魔典,而奇魔典成形之相即是体内灵炁散乱无章。” 寒凌江道“那这是一件好事,还是坏事?” 老和尚道“是好事也是坏事,你且听我讲清始末原本。你要想去除体内心莲种子则必修云叶真经和佛王心法。可你体内先有了一道别的功法,且已快成形。 人体灵炁流转只能循一种功法脉路,云叶真经与佛王心法同根同源,两者兼修自然相安无事。 好事就是奇魔典有别于其他功法,其特点就是不拘于形,可以兼修他门功法。坏事即是你的奇魔典还没成形,若想兼修则需先以奇魔典为基,创识海、结灵台。 所以你需要奇魔典秘籍,至少是心法口诀。若是没有则只能行下下策。” 寒凌江问道“下下策是什么?” 老和尚道“下下策就是先废了你体内奇魔典功法,再修云叶真经。但这样做无疑会对你身体经脉造成损伤,留下后遗症。于日后修行大有弊端。” 寒凌江闻言,想起老道留下的百宝袋,《奇魔典》,他正好有一本。 。 第八章 龙怒生威 堪堪天下修仙(下) 暂告别大荒山的秀丽风水去一瞧帝都的似锦繁华。 为纪念皇族先祖,帝都取名神华,居辰州之北,意为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神华之中,有宫名乾坤,意为天地,纳万象而容众生,为当朝皇宫。 乾坤宫作为太一皇族所居之地,有着它应有的一切气度。放眼天下,纵观千古,没有一处古迹一家宫宇能与之媲美。 其势有诗云“玉阶三重镇秦野,金殿四墉抚平原。平楼半入南山雾,飞阁旁临东野春。” 其状有赋云“进而仰之,骞龙首而张风翼。退而瞻之,岌树巅而崒云末。仰观玉座,若在霄汉,倚栏下视,南山如在掌中” 对于这样一坐宫殿,一坐皇城,只有人们想象中的仙家阆苑方能一较高低。 不久前,一队轻骑从朔方出发远赴帝都,如今终于停在了光武门前。为首之人袭一件玄色披风,长枪在背。 他本是圣国上将,可皇城打马、御驾直行,此刻却下马整襟,步行进入城内。身后数十玄甲卫紧随其后,步伐整齐、踏地有声,军威自生。 自他们穿过光武门,城内居民开始出现骚动。不久前渊雪天脉那场异变,在帝都也能瞧见一线光柱连接天地。没过一两日便就有铺天盖地的消息流言传入九州各地,热度至今不曾消减。 这次镇守天脉的上将军回都,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为了那场异变,再次引起了纷纷议论。 此时天色虽还不晚,却日已西移,暝鸦归巢。上将军并未直接入宫朝觐述职,而是先将人马带到将军别苑,自己来到一座堂皇气派的府宅前。 正待敲动辅首,沉重的木门却自行打开,一位身着宽袖深衣,头戴束发高冠的中年男子热情地迎了上来。 他一把攥住门外人的手腕,笑着带他走进府内,佯嗔道“我就知道是你来了,每次都惊得满城骚动。自己感觉年老体衰不比当年了,你还真是一如既往的风情万种啊!遥想昔日掷果盈车可是气派的很啊!” 那人边说边叹,确是额上纹显,两鬓渐白。不过别看他一脸老态、形影消瘦,却是一只手就能搅动皇城风云的大人物当朝圣相元澍。此地也并非他处,正是宰相府苑。 元宰相与李将军一为文臣,一为武将,一个治内,一个安外。两人作为圣朝的中流砥柱,非但没有互相排挤,反而是生死之交的朋友。也因二人作为圣上的左膀右臂,将相和睦,齐心协力共谋国是,才有了当今四海升平的盛世局面。 李将军既不谦让也没恭维,憨笑几声任由元澍将他领到后院,坐在玉石倚上。 “启儿,为父那坛醉仙酿呢?”元澍高声问道。遂后走来一个身着白衣,体型修长的偏偏公子,手中抱着一坛美酒。 “听说李叔今日进城,侄儿早给备下了。李叔,这可是酒仙坊专供圣上的醉仙酿,当年进贡的只有那么两坛,圣上赏了父亲一坛,父亲一直留着不舍得喝,可是专程等你呢。” 说罢,他揭开酒封,尘封多年的醇香立即喷薄而出,顷刻便弥漫了整个后花园。 “嗯。”将军先是鼻间深吸,后又缓缓呼出。嘴底轻吟,眉宇安然悠闲,全然无了沙场上的俊严。 元澍笑道“李山卿啊李山卿,你若是脱却这一身长袍,还以旧衣,此番神态真像极了那些放浪酒肆的酒鬼。 那名叫元启的青年笑道“怎样?酒是不是好酒,咱李叔一闻便知。今日父亲与李叔久别重逢,自然有许多话说,儿子现行退下不打扰二老了。”元澍摆摆手,元启遂躬身离开。 “今日高兴,为老友接风洗尘,自当一醉方休,我就先干为敬了!” 元澍正要一碗下肚,将军却拦了住,正色道“老朋友好意在下心领了,只是明日还得上朝,今日就先算了吧。改日在下再来拜访,届时一醉方休也不迟啊。” 元澍听到这话只当好笑,这些年不知从他口中听到多少次了,结果不都一样?所以也没顾阻拦,一碗下肚后以空碗示意,其意不言而喻。 “哎,就知道会这样,以后索性不来了。”将军佯嗔一句,只好跟着一碗下肚。 浓郁醇厚的香味还在鼻间留恋,入口的琼浆却一路下喉,润物无声。 酒不烈不是因为料糟工差,而是因为经年岁月早已将原有的浓烈酿成醇香,如同一位久经沙场的将军,没有了早年的喧天气焰,换来的只有成熟。 “好醇的酒!” 将军不由得赞道,准备斟上第二碗。然而这次却换成他被拦了住。元澍面带戏谑“某人不是索性不来了吗?何故又要酒饮?” “嘿嘿。” 将军尴尬笑笑,一边挪开元澍的手,一边道“哪有不来的道理,不来岂不辜负了宰相大人特意留给小人的好酒?” 元澍见状笑说“你倒贫,不说辜负了我的好意,反说辜负了好酒,这么多年的交情原抵不了这一碗酒。” 他这么一说,将军又是一阵尴尬道“怎么会?” “哈哈哈哈。”元澍大笑着也给自己斟满“玩笑话,莫当真。来,今夜不醉不归。” “好,不醉不归!” 翌日。乾坤宫,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上将军,到你述职了。” 殿内寂静,百臣缄默。 “上将军,到你述职了。” 说话之人又重复一遍,声音压得不大,但足以传到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大殿一片寂静,文武百官眼观鼻鼻观心,只当看热闹。一旁宰相暗中用力扯那人的衣角,那人却仍耷拉着脑袋,非但没有回应,隐隐间还鼾声渐起。 “镇远将军!” 猛地一拍桌子,龙颜大怒,群臣一颤。离圣上最近的那人忽然惊醒,忙道“圣下,微臣坚守。” 圣上打断他道“将军昨夜又饮酒了吧?” 他起身一步步走下玉阶,年近四旬,脸上却已皱纹横生,略显老态“想必喝的还是酒仙坊的醉仙酿吧。” 圣上走到将军面前,笑容可掬“这醉仙酿很香很醇吧?” “回陛下,这个酒的确很香很醇,就是,就是后劲有点大。” 此话一出,群臣忍俊不禁,欲笑还休。 “哦?所以今日就在朝、上、睡、觉吗!”皇上一字一顿,每说一字音量又大一分,到最后两字直接吼了出来。 将军霎时哑口无言,暗自悔不该昨夜,着了旁边那人的道。也不知是为何,每次饮酒后第二天上朝,自己酒意难醒,他却像个无事人一般。 圣上冷哼一声,不再正眼看那呆木的将军,一拂龙袍宏声道“散朝。”又道“你们两个,跟郑到临宣殿来。” 临宣殿内,圣上负手背对着二人。“不用朕多说,你们也知朕要问什么。将军,那是你管辖之地,你先说吧。” “是”将军正色道“朔方异变发生正是惊蛰日,时值子夜初刻。据臣所见及城中百姓所述可以证实,异变除了冲天光柱,赤龙纹印,还有铺天盖地的百兽争鸣,隐隐似有龙吟。” “继续。” “次日,微臣依令布好城防,加守三关十六寨,率领一队铁骑前往天脉一探究竟。那夜山中原本安顺,不多攻击人的野兽都兽性大发,双眼成血红之色。可能是受异变影响,亦好像受人操控。 还有,臣在山中遇见一人,甚是可疑,而他的身影有点像当年传说的……” 圣上双手环抱,右手五指依次轻敲左臂,却不见此时表情。 “说下去。” 将军咽了咽口水,瞄了眼一旁容颜未动的宰相,说道“有点像传说中的不净,也就是失心盲僧。” 敲动的五指瞬间停止,圣上回过身看着将军,神情愀然严肃,龙颜未怒而威生。 “爱卿没有看错吧,他应该在八十年前就死了才对。” “臣,没有看错。” 将军字字铿锵,直面那道锐利的眼神,没有丝毫的胆怯与退缩,久经沙场的他自然也不会像那些骨软的臣子一样禁受不住龙威加身。 一面是天子龙威,一面是杀伐血性,无声间临宣殿内情势产生了微妙的变化。一旁宰相见情况似有不对,立即打破沉默道“咳咳,禀陛下。此事异变太过蹊跷,一切都不是定数。那不净和尚应是八十年前就已伏法,这次将军所遇之人在微臣看来。 一,可能是有人冒充行事。二,可能是有人作的假像。三,可能有人借尸还魂,秘术操纵。” 那双龙目终于从将军身上移开,转向解围的宰相“爱卿何出此言?” 宰相道“昔年先皇圣祖举九殿之力,集七脉之能,围歼恶贼,已成事实。今天脉再现其人,十有该是有人冒充,且是故意为之,至于所图为何臣尚需思索思索。 除此之外,臣猜测其实为幻像,原因在于臣无意打听到天脉曾出现双日重现的幻象,故此推测,有人从中作梗。 其三,借尸还魂,秘术操作,此节是微臣从将军口中推出。满山群兽好似被人操纵,那谁敢否定那和尚不是被人操纵的呢?” 圣上颔首,反问道“卿之推测皆有道理。只是不知爱卿三句话中的‘有人’分别指的是谁?” “这个。微臣还需进一步查实,目前尚不清楚。” 圣上转向窗外,但见翠柳飘絮,莺鸟啼鸣,也不知是否听见了宰相的回复,也不知是否还在思量此事。过了好久才悠悠吐道百年靖平,居安不易。 。 第九章 深潭微澜 静看激流暗涌(上) 帝都,元府。 高头大马的男子斜靠在紫檀雕花椅上,一手支撑着脑袋,一手撵着胡须,正自愁眉苦脸。 “你说圣上怎么就叫起真来了?” 另一人束发高冠、儒风盈身,坐在正堂首座。他托着精致的黑釉龙凤纹茶盏,用杯盖拂去表面茶滓,吹散腾起的热气。 “此事倒是你鲁莽了些。不净和尚当年是被朝廷拿下,今日你却言偶遇此人。你也不想想,若当年伏法为真,你便是质疑皇室,挑衅龙威,皇上又怎不施威于你? 这还不算要紧,要紧的是万一当年伏法为假,皇室隐瞒真相,其间必免不了涉及诸多皇家秘密。如今你无意参了一脚,又回禀皇室,岂不是要给圣上难看?” “这个,我倒是没想这么多。”将军闻言面露苦色,忙询“那依你之见,我在天脉遇到的究竟是不是那妖僧?” “这个嘛,估计还得问你自己。”宰相饮下一口茶,悠然道。 乾坤宫,临宣殿。 “大国师,朔方的那场异变你怎么看?” 那被唤作大国师之人俯首站在圣上身后,玄袍加身,黑篷覆首,除了倾斜下来的两绺银丝,看不见丝毫容颜。 “回陛下,臣以为此等异变发生,不似人为,也不似妖兽作祟。可能正如民间流言一般是有异宝也或者是仙家遗迹的现世,引发了这般天地异象。” “如你所说,并非是北蛮所为?” “时机尚早,他们不会轻举妄动,也许,那边也为这场异变摸不清头脑。” “既是如此,那些山野门派定是不会放过此次天赐良缘了。” “异变后臣曾亲自探查天脉,察觉此地残留有两家极为浓烈的功法气息。其一应是奇魔宫的奇魔典无疑。其二,表面上极像云隐寺的云叶真经,但察之深处,却又多了份霸道少了份柔和,臣一时也想不出为何门何功。 而且此处留有大量打斗痕迹,冥海千年积冰尽数化成碎片。臣潜下冥海,却是什么都没有发现。” “看来在国师之前,出世的宝物已经被有心人夺去了。” “异宝横空出世,天下修仙门派自然都心存觊觎,但七脉向来以朝廷为首,没圣上谕旨不敢擅自行动。九殿监视下的大大小小门派也无甚异动,只有几家派出了寻宝的探子,之后得知,其结果都是无功而返。” “国师推测那日应有两名罕见高手过招。一位出自奇魔宫,一位出自云隐寺?” 那人一阵沉思后回道“回陛下,这只是在下一番揣测,未有实证。况云隐寺为七脉之首,向来中规中矩,绝不会在没得朝廷同意的情况下暗自行动。 而且臣也还有疑虑,一是近些年奇魔宫偏安隐国,曾传言宫主闭关,未曾有果引人注目的行动。二是那道功法确实霸道诡异,不应为佛家之法。” “好,朕知道了,你暂且退下吧。” “是。” 黑袍人一声回应,身影便在殿内如烟散去,消失不见。偌大的临宣殿只剩下皇上一人,负手昂首,若有所思。 数日后,一队兵马在光武门外聚集,欲往北行。来此送行的除了一位儒士装扮的中年人,竟还有一位小女孩。 那女孩正处金钗之年,云鬓高挽留两束青丝低垂,黛眉点翠盼一双秋瞳剪水,其容不施粉黛,其衣不配珠玉,清水芙蓉,天然雕饰。 一身戎装的将军无奈地看着眼前小女孩,眼中无限悔意“我的小公主,你怎么又偷偷跟过来了?!” 小女孩楚楚道“三日前将军明明答应过我,说是等我再长大些就带我去北方玩,现今整整过了三日,将军怎能食言?!” 偷跑出来的女孩立在那里,两只雪白的小手撵着霜色长裙,一双剪水秋瞳楚楚地盼着将军,眼看是要梨花带雨了。 而那将军则更是头大之极,他没想到三天前一句戏言竟让小公主当了真,更没想到她竟把那句“再长大点”作两三日光景。 这下倒好,自己换了身宫女的衣服偷跑出来。难不成真要他堂堂镇远大将把皇上的掌上明珠拐到朔方去? 将军无奈道“这,公主,不是臣要食言,而是那北境不抵中原,环境却是恶劣之极,公主乃天潢贵胄,金凤之体,怎受得了那荒蛮之气。再说,公主你这么偷跑出来真不怕陛下生气吗?” “哼,你还想拿父皇压我!”小公主一声娇哼,嘟着小嘴“爹爹才不会生我的气呢?倒是将军,你若不带我去,我就去爹爹面前说你坏话,告你每次回京不先去拜见爹爹,还去元叔叔家喝个烂醉,到时看你怎么办!” 一旁看好戏的宰相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若再不解围这无妄之灾就要爬到自己身上了“公主莫要再为难将军了,北方不仅环境恶劣,而且多有偷人小孩的强人、喜欢吃小姑娘的妖兽,凶险十分。 不如等公主再长大些,不不,再过个一两年,由微臣向陛下请愿,让将军保驾护航带公主去南下玩玩。南下各州可比北方好多了,届时公主想吃什么,想玩什么,将军都可满足你。” 如获大赦的将军连忙称赞“对对对!再过一两年。” 小公主毕竟孩童心性,听宰相这么说立马欢喜道“真的?元叔叔不要骗我哦,不然我也要说你坏话了。” 元相道“哈哈,微臣自然不敢欺骗公主。现在请公主跟微臣一起回宫里吧,出来这么久,陛下和皇后要担心了。” “好吧。” 公主轻应,似是还有些不甘,与将军挥手告别,随宰相回宫了。 今日距朔方发生的异变已过月余,当时的惊天动地到现在只剩下流波细水,不足为道。无论是修仙门派还是皇室朝廷在这件事上都出奇一致地保持了沉默,安静异常。 任谁都明白,湖面微澜,实则深处暗流涌动。这不过只是风雨欲来的序曲,短暂而脆弱的平静。 。 第九章 深潭微澜 静看激流暗涌(下) 说回云隐。 那日玄觉方丈突然回山,戒律长老自是惊喜不已。连忙叫人通知慧恩、慧能、慧明、慧净、慧痴五位长老,自己则亲自去南峰梵净侧峰上的钟鼓楼,鸣钟十二记。 云隐寺以鸣钟示意寺有大事,奇数代表恶事,偶数代表善事,钟声越多,事情越为重大。最近几年寺中安和无事,上一次鸣钟十二记还是二十年前庆祝方丈百岁大寿。 寺中弟子一时不明白有何喜事发生,五位匆忙赶来长老殿的长老们却和初见方丈的戒律长老一样,惊喜万分。 十年离别,心中有千般话也不知从何说起。离去与分别可以让最亲密的人心生隔离,但是一朝相聚,两目相交,时间留下的痕迹就会荡然无存。 众长老你一句,我一句,口中所询所问皆非关乎门派,关乎天下的大事,反倒是些柴米油盐的家常小事。 如此过了好久,众长老激动的心情才得以平复。 慧明长老从来心如明镜,方丈看去风淡云轻,此番回山应不只简单的“思家”。于是在大家都冷静下来后问道“方丈此时回山是有什么大事吗?” 其余长老也都有些忧心忡忡地看向方丈,心里有此疑惑。 方丈啜了口茶“山里的茶永远都喝不腻。”然后将茶饮尽,拭了拭嘴,含笑道“如今天下太平,哪有什么大事?我此番回山,只想拜拜祠堂,你们别个个都愁着脸。” 长老们相顾而笑,道是自己多心。方丈抚须又说“不过还真有件怪事需与你们说说。” 方丈说道“我回山时曾途经沧州,见有十几个魔道教众欺压百姓,肆意妄为,被我打发了去。担心灭而又滋。” 慧能长老在众长老中最为精明,眼光高远,处事往往雷厉风行,能当断即断,故担任云隐寺执事长老一职,寺中大多事物归他管辖。他笑道 “这等小事无需方丈多虑。稍后我就派几位得力弟子赶往沧州,教那群巫山魔道再不敢行恶。” 方丈摇摇头“这事倒不是巫山魔众所为。怪在当日那些魔道竟出自西方流金海的万魔窟。” 长老们面面相觑,都大感奇怪。万魔窟这三个字已经很久不曾提及。只知八百年前魔道正是猖獗,万魔窟就以狠辣著称。万魔窟所练功法系是速成一派,往往一两年便能小成,十年便能大成,但功法所需却是他人体内之生气! 万魔窟对教众管理松散异常,不似传统派教选拔弟子那么严苛,要想加入其中只需提颗人头。其教众也广布天下,有在逃嫌犯,亡命之辈,有占山为王的土匪流寇,就连街头的混混都可能是其中一员。 当时正值国家动乱,社稷崩坏,他们行事也愈发嚣张,什么恶事都曾干过,实是当时最恶毒最强大的魔教势力。太一先祖深感这一顽疾不得不除,遂举全国之力经数年之久才将万魔窟教徒赶出国境。从此万魔窟淡出人们视线,在西方流金海一域扎根,再不复出。 执事长老沉思道“这事虽小,却是有些异常,还是谨慎处理的好。”方丈微笑颔首,其余长老也纷纷点头赞同。 方丈心生感慨“此番回来见寺中弟子比之当初又多了不少啊。” 执事长老欣慰的说“寺中记名弟子凡七千五百一十六人,内院子弟五百零六人,外院子弟七千零一十人。除五百弟子下山修行,其余皆在山上。” 方丈也面露欣慰道“有如此多弟子,云隐寺当可为天下正道之首。这些年真是幸苦你们了。” 众长老无不摇头道“寺中香火旺盛,入寺弟子络绎不绝,皆方丈与先祖佛缘所致,我等哪敢居此功劳。” 方丈微笑,头望向了西南,那是祖师殿所在的地方。 “凡事能成其大者,皆非一人之功绩,而是数代之操劳,你们功不可没啊。时候不早,我也该去祖师殿拜拜了。” 方丈起身欲行,众长老陪随,被方丈打住,笑说“你们就不必去了,难道还担心为师太久没回来找不着路?” 临走前方丈对执事长老道“现下寺内弟子已经不少,不免鱼龙混杂稂莠不齐,无论是佛学还是武学须是求精慎广。今后暂且不再收弟子入寺了。” 执事长老道了声“是”。 方丈别下众人,独自离开长老殿。 殿外有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向右延伸。这是从东峰主峰到侧峰的一条小道,祖师祠堂就在侧峰之巅。 这条道玄觉不知走过了多少遍,哪里有一树柳,哪里有一株梅,哪里会转弯向上,哪里有山泉流过,他都记得一清二楚,谁让他两三岁时就踏上了这条路呢。 一开始只有他与师叔两个人走,师叔走了就他一个人走。后来他有了第一个弟子,第二个弟子,第三个弟子,到最后,是他们七个人一起走这条路。 从山下走到山上,再从山上走到山下,繁花乱草里走出了偌大个云隐,荒山云隐由是而来。 如今又是他一个人走上这条路,一切都不曾改变。曾有禅师这般说参禅之初看山是山,看水是水。禅有悟时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当其彻悟时看山仍是山,看水仍是水。 他想禅师这般说,仍是分出了个境界高低。在他看来,初时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和此时的见山是山,见水是水,别无二致。 山依旧是山,水依旧是水,而人也依旧是人。玄觉还是玄觉,没有初悟,没有彻悟,他的变如不曾改变。就像他儿时这般走,耄耋之年也是这般走,哪有什么不一样的。 日已西下,他站在祖师殿门口,心想自己天资平庸、无才无德,兀兀穷生不过转了个大圈,起点与终点相接,到底是修得佛还是未修得佛? 玄觉苦笑摇头,推门进去了。 祖师殿供放着自迦叶祖师以降历代方丈,长老的神位。到他这代刚好是第十五代。这里不许弟子随意进入。打扫、添香油、换供品都是长老们亲力亲为。 方丈取香,点燃,三拜,恭敬地插在香炉上,然后一一擦拭那些早被擦得片尘不染的牌位。 方丈法号玄觉,是玄字辈最小的一位。还在襁褓时就被送到寺里,他不知那时寺里还有许多人,也就更不会知为什么某天过后寺里再无一人,自己成了唯一一个玄字辈的和尚。 后来普真师叔出现,把自己养大,除了自己师父法号普执,和这里叫云隐寺外什么都没提。 十岁以前他跟师叔学佛,修佛。十岁以后他与山里飞鸟相伴,走兽为友。二十岁后云隐寺有了香火。四十岁他收了第一名弟子。八十岁他的弟子有了再传弟子。一百岁云隐寺名声渐起,被招为七脉之一。一百一十岁他第一次下山,身赴凡尘。 玄觉将最后一块牌位擦干净,放回到供台上,躬身一拜。 “师叔,弟子去体验了师父所说的凡尘,那的确是个让人喜欢的地方。比云隐更热闹、更漂亮,有很多好玩的、好看的,也有数不清的好吃的。可我,我还是更喜欢云隐。” 这哪里像是百岁高僧口中说出的话,岂非更像是十岁孩子的口吻。师叔离开他时他岂不正是十岁? 他说话时语气特别轻松,像极少年,是说喜欢时,喜欢就是真的喜欢,是能说的出好的喜欢,是喜欢上了就想占有,就想保护。像个孩子,永远长不大的孩子。 时间倏忽而逝。 一百二十岁,他回到云隐。 祠堂里最后一缕斜阳消失,太阳落下山头,去照亮别处的世界。 。 第十章 奇魔化典 辟识海结灵台(上) 寒凌江入寺至今日整好十五日光景,身上的夺心莲业已悄然生长了月余。 十五日前,老和尚跟他聊到其体内已有的灵炁与功法,若要进一步修行云叶真经需得先修成奇魔典,而寒凌江手头正好有一本奇魔典秘籍。 那日之后,寒凌江一边继续感受天地灵炁,一边参悟老道留下的奇魔典。 他初始感受灵炁,就像感受空中游走的细丝,它们既小且细,还难以捕捉。自己体内的灵炁也如细丝般少之又少。老和尚却说自己体内灵力已快成形,绝不止几缕游丝,只是潜藏的大部分还没能被发现。 每个人修行伊始,对灵力的感受都非常薄弱。灵根是觉察灵炁的根本,没有灵根的凡人,莫说是细丝,就是尘埃点的灵炁,一辈子都不能察觉。能察觉到天地灵炁就已是一条天堑鸿沟,绝断了世上十之六七的普通人。 在剩下不到四成的人里,有三成灵根低劣,悟性不足,穷其一生只能感受到游丝般的灵炁。这样的人修炼不了灵力功法,他们体内灵炁薄弱,只能做一些不真不假的江湖术士。 在最后不到一成的人里,悟性的高低与灵根的优劣决定了他们修行的天赋。他们感受灵炁的能力会越来越强,吸收捕捉灵力的能力也越来越强。 初时,他们眼中的灵炁可能是空中的游丝,继之可能是飘絮,再进一步,则可能是将自己与周身万物缠联的蛛网。最后则会是一阵风,空空荡荡,无处可在又无处不在。 五日后,寒凌江终于能清晰地感受到天地灵炁,浩浩淼淼,无处不再。也能内视到自己体内全部灵炁,浓稠郁结,快要成形…… 再说奇魔典与他参悟奇魔典功法。 《奇魔典》总纲曰道分阴阳,无中滋极。 功法开篇无涉魔却讲道,其言如下 道者何也?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天体,不可为象。必有之用极,而无之功显,故至乎神无方而道可见矣。穷变以尽神,因神以明道,阴阳虽殊,无一以待之。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两仪相交,四象相生,八卦相成。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来署往则岁成。 古人修道,法象莫大乎天地,变通莫大乎四时,悬象著明莫大乎日月。是故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化而裁之谓之变,推而形之谓之通…… 总纲统摄之下设有心法目、功法目。 心法目主讲吐纳引气,借天地灵气培固人体四肢百骸,并以道家四法分人、地、天、道,自然之境。境界不同,功法能力亦不同。 人之境谓之以灵,其言以灵境能易筋、能洗髓、能培骨,能增五感之机,能益五脏六腑之能,能益寿年年; 地之境谓之含光,能感知,能洞微,能辟谷忘食,能引自身浩然灵气为剑、为盾、为有相万物; 天之境谓之天式,能量天高,能测海深,能移山填海,能瞬息千里,能借天地灵气为我所用,能大象无形; 道之境谓之抱朴,能晓阴阳,能知过去未来,能跳出三界,不在五行,能逍遥游。自然之境谓之无。 功法目记载有形形色色的法术招式,仍以人,地,天,道,自然划分,为相应心法境界所修炼,不得逾越。 参悟奇魔典前,老和尚曾与他讲道这奇魔典一书。 言其是奇魔宫不传秘术,历来被外人觊觎,其中重要篇目只有代代宫主方能习得。奇魔典以奇著称,乃是其具有包罗万象的特点。 相传练得该功法后,一可模仿它门功法运功路线,以自身灵力行之,可达速成之效;若是本身功法已达小成,还可以此为床温养体内其他功法。待炼之大成,则无所不包,无所不容,能化万象于无形,变无形以万物。 奇魔典本是世间一等一的奇法,乃千年前一名不见经传的道人所创。功法本无正邪好坏之说,但奈何它做到了世人所做不到的事,便有愈来愈多的人诋毁它,冠之以邪魔之名。千百年来口耳相传遂成了邪法,奇魔宫也成了为天下不耻的魔教。 可笑世人谤之实乃心有妒之,有人想要占为己有,亦有人想一举毁之。数百年前奇魔典连着奇魔宫几经浩劫,险些经毁人亡,最后无可奈何,偏安隐国古林。 老和尚对奇魔典赞不绝口,年幼的寒凌江却难感受到这本奇书的分量,在他眼里甚至还没那本符书来的重要。若果不是必要先习此书,他早让其在百宝袋中吃灰了。 由于奇魔典是别派功法,老和尚不好逐字逐句与寒凌江细讲,只敦嘱修炼奇魔典之要害在于“不拘于形,化于物外。”八字,让其紧紧记牢。 寒凌江第一次学习功法即是自悟,这让老和尚略有担心。他常常在远方守着,一旦运功出了岔子,他也好即时出手救治。 不过这次却是他想多了。寒凌江这本典籍里除了晦涩难懂的文字,还有大幅的修改、批注,充斥字里行间、边角空白。往往一页内容足配有两倍于它的注解。 这些旁批字体娟秀神逸,劲透纸背。其语也隽永意长,并不是将晦涩之处一一作解,而是提醒修行之人该着眼何处,引出自己正解。 参悟时,寒凌江倒不觉得书中文字有多晦涩难懂,并非是他天赋异禀,而是这书中所写文字、所达句意,竟暗合老道成日与他摆谈的大道。昔日他只做玩笑听,今日再想,心中好似有什么明了起来。 如此又过了五日,寒凌江按照奇魔典的路子吸收天地灵炁,与体内灵炁形成循环。此时他体内灵炁已十分浓郁了。 终于,在入寺二十五日后,老和尚把他带到竹林深处。这里常年幽寂无人,正适合他完成最后一步。 。 第十章 奇魔化典 辟识海结灵台(中) 修行的第一步是筑基,筑基的最后一步就是辟识海结灵台。 老和尚告诉寒凌江,修行不是盲目地吸收天地灵炁,而是用天地灵炁来滋养体内的内世界,这个内世界即是识海,又称紫府。灵台则是吸收灵炁,将灵炁转化为灵力的枢纽。对于修行者来说,吸收天地灵炁于体内只能算前序,开辟内世界才是第一步。 这些知识在奇魔典的批注里也曾讲过。 密林深处,老和尚郑重道“你体内的夺心莲之所以能在月余时间夺舍还魂,即是因为你识海未辟,灵台空无。三魂七魄无所依附,才会轻易被融化抹去。 你若完成这修行的第一步,花开之日应会推迟一年时光。之后我为你稳固识海、灵台,应还能再推迟四年时光。” 寒凌江问“再然后呢。” 老和尚道“之后的事情,等你开了识海再说吧。”又说道 “识海是每个修行者所共有的内心世界,不以功法的存在而存在,也不以功法的不同而不同,是与生俱来的天格。因为有了识海,凡人才能借助自然之力,求仙问道。” 开辟识海不是一件难事,但也不容易。大致可分为三个阶段。第一阶段,是按照所修炼的功法,将体内浓郁的灵炁结成灵台,灵台即是内世界的外显。 灵台结成时,体内灵炁会消耗殆尽,意识会变得无比虚弱,就像寒凌江上次射出灵力一样。但此刻必须得守住意识不断,并潜入结成的灵台。 此时内世界初辟,里面的景象如同万物未生的混沌,空空莽莽。修行之人的意识要在内世界里感受外世界的天地灵炁,将之引入体内,再进入灵台。这是要做的第二步。 在这一阶段,进入灵台的灵炁会自然显化成形,构造内世界,花费较长的时间。此过程中仍要保证意识不断,否则内世界还未形成,意识就丧失其中,就再也醒不来了。 内世界构造完成后,剩下的事情就简单多了。只需仔细辨别内世界的构成,找出最主要的一种或是几种灵炁,即为日后修行所需的灵炁。 寒凌江对此懂了个大概,只于最后一点不甚了解。这天下灵炁不都一回事吗,难道还分家不成? 老和尚好似知道寒凌江有此一问,解释道“你现在识海未辟,灵炁在你眼中都是一个样子。等你开辟了识海,就能发觉身边充斥的灵炁各有区别。” 他问寒凌江“你以前可曾想过,修行者口中常提在嘴边的灵炁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寒凌江一愣,这个问题他还真没思索过,他回道“是天地自然的一种力量,能为凡人所用?” 老和尚摇头道“这只是表象,不是本质。” 寒凌江道“那本质是什么?” 老和尚道“是本源。” “你瞧这世间森罗万象、形形色色,无有尽时。但跳脱事物表象就只有两个字本源。 灵炁是一种本源,天地间许多事物都是由各类灵炁演变而来。你需记住,灵炁分为原生灵炁、五行灵炁、异相灵炁。其中以五行灵炁最为常见,即是金木水火土五类。 再者就是林林总总的异相灵炁,这能分为两类,一类如冰、雷、风、毒瘴等等,这些灵炁由五行灵炁杂交异变而来,较为少见。 另一类则为器灵,器灵非自然异变产生,而是人为。只有修为极高,对灵炁掌握已入化境才能将体内灵炁塑以物型,或是剑,或是戟,或是其他修行者钟爱的物什。 这种异变一旦形成,就会潜藏血脉。家族后辈中,可能刚出生的婴孩就带着强大的器灵。 除以上种种就是原生灵炁,是所有灵炁中最罕见的,有阳之炁与阴之炁两种。这两种灵炁是五行之母,一切灵炁缘其而生。世上拥有原生灵炁的人少之又少,且存于某些特别的种族,千年难遇。” 寒凌江道“我明白了。开辟识海后,我需要辨别出自己具有的是何类灵炁,日后修行即是攥取此类灵炁。” 老和尚颔首道“基本就是这样,让下的就全靠你自己了。开辟识海并不困难,唯有结成灵台后一定要保持意识不断,切记。而且,你体内的夺心莲种下时日不短,你要尽快完成。” 寒凌江笑笑“放心。不会有事。” 老和尚点点头,示意他可以开始了。 寒凌江原地盘腿坐下,运转体内奇魔典心法,待灵炁运行流畅后开始凝结灵台。灵台结成之法在奇魔典里有所描述,批注里也将关键之处讲得更加透彻,寒凌江依葫芦画瓢就是了。 灵炁一点一滴地聚集,凝结成形。这个过程就像是用针线编织衣物,不能操之过急。 随着时间流逝,寒凌江体内灵炁日渐枯竭,一座无影无形的灵台在其体内逐渐成形。到了第五日,其体内最后一丝灵力融进灵台,灵台至此结成。 灵台结成的那一瞬间,静坐数日的身影突然一抖,又霎时稳住。寒凌江只觉有无边困意袭来,几乎就要睡去,但他还是强忍着清醒钻进刚刚结成的灵台。 内世界里空无一物,黑压压一片什么都看不见。寒凌江守住困倦之极的意识,在内世界里运行奇魔典,吸纳天地灵炁。 如此不知过了多长时间,他的意识在内世界里成形,化成自己模样。又不知过了多久,内世界里有了光,脚下有了土地,身边渐闻水声。 幽静的竹林里,寒凌江盘腿打坐,身上堆着竹叶,落满了灰尘。距他坐下那一刻,已过去十天了。十天里,老和尚一直站在他身后,未曾离开半步。 知一和尚每日入夜后都会来看望一次,但从来都是远远观望,没有打扰二人。 寒凌江结成灵台的十日后,老和尚明显感觉林子里有诸多木属性、土属性、水属性的灵力涌入寒凌江体内。如此看来,寒凌江应是拥有由木、土、水组成的异相灵炁。 又过五日,涌入寒凌江体内的灵炁渐渐变缓变少,他却一直没有苏醒的迹象。 老和尚一开始以为是寒凌江在这三种灵力上消耗较大,这也意味着其日后修行天赋更高。后才意识到实则不然,是此地缺少其需要的第四种灵力。此地是竹林深处,最缺少的显然是火属性灵炁。 “难道这孩子能同时具备水、火两种属性相克的灵炁不成?” 老和尚如是想,然后施展能力,将方圆数里的火属性灵炁尽数收来,竹林温度陡然升高,恍若进入了炎炎夏日。 果不其然,寒凌江吸收灵炁的速度提升了不少,吸收的灵力大部分也是老和尚汲取来的火属性灵炁。 如此又过了五日,寒凌江依旧迟迟未醒,并且吸收火属性灵炁的速度也变得十分缓慢。老和尚诧异之下,如法炮制汲取了不少金属性灵力,却是收效甚微。 夺心莲种下将近两月时间,老和尚原以为他能在十日内开辟识海结成灵台,不曾料想二十日过去,依然停留在吸收灵炁的阶段。 此时灵台虽初步结成,但识海空茫没有稳固,稍出点岔子便可能功亏一篑。行到此关键之时,老和尚也不禁为其捏了一把汗。 又过两日,寒凌江还是迟迟未醒。就在天际微亮时,二十多日不曾有动静的身体突然发出一阵颤动,一根灵力编织成的荆棘从寒凌江头顶缓缓长出。老和尚顿觉不妙,一直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但见荆棘碧绿迅速开出一朵红莲,色泽如血,鲜艳欲滴。红莲绽放,竹林里霎时狂风大作,无边无际的灵炁卷起落叶尘土朝红莲奔涌而来。 紧接着莲瓣一片片落下,寒凌江浮空而起,坐下旋转出一张莲花底座,业火倏然而生,一道瘦削的灵魂隐隐成型。 竹浪滔滔,落木萧萧,数十载岁月已过,在这最初与最终的地方,一道沙哑而熟悉的声音再次在玄慧耳畔想起。 “师兄,好久不见。” 。 第十章 奇魔化典 辟识海结灵台(下) 人世变幻有如白云苍狗,百年岁月也在弹指顷刻,确实好久未见了。 老和尚望着那道熟悉却又陌生的身影,无限思绪如潮水涌上双目,但又如潮水迅速退去。只见他双手结印,金光中凝成一顶护罩,将寒凌江护在其中,然后金光一缩,收于寒凌江体内。 不净的灵魂渐渐成型,脱离寒凌江身体,飘向老和尚,在他耳畔轻笑道“师兄,经年未见,别来无恙啊。” 老和尚没有回他,仍维持着法印,目光决绝。 “你不会以为护住他的灵台就没事了吧。”不净一声嗤笑,摇了摇头,在老和尚周围飘忽不定。 “……这么多年了,还是没变。”他目光飘离老和尚,投向无尽竹海,也不知说的是眼前人还是眼前物。 “那日在山崖下,你救下他时,便看出了我的夺心莲吧,那时师兄是想杀了这孩子吧。为什么不动手?,杀了他可就没这么多事了。”不净嘲笑道。 老和尚低下头“贫僧法号琉璃,只懂救人,不会杀生。那日因你起了杀念,佛心受损,徒加一层罪孽。我已然决定,无论如何都要保全这孩子性命。玄智你罪业深重,不该再留人间。” 不净长叹了口气,终道“师兄不是玄慧,师弟也早不是玄智。阿鼻留不住我,你也,渡我不了极乐。” 儿时的记忆涌上老和尚心头,他眼神一软,叹道 “师弟。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不净亦净。” 不净忽然喝道“多少年了,多少年了,你还是这些说辞!身处浊世谁能做到片尘不染,化于物外?偏有人喜欢自欺欺人,安些素洁无欲的雅号。什么一生无瑕,什么心如琉璃。这天下,有谁不是不净,有谁没有失心!” 声音低下来,不净又回到寒凌江身上“师兄,这孩子身上有秘密,我苦苦追寻数十载的秘密,不会因你而放弃的。” 他一声言罢,灵魂瞬间化作万千金茫,融入寒凌江体内。老和尚眉头紧皱,手上一道道法印凝成,施展出重重结界护住寒凌江灵台。然而在夺心莲灵力的包围下,这些结界还是在被一点点消融。 此际老和尚护得了寒凌江一时却护不了一世。随着时间推移,心念种子力量更胜,他设下的结界也就越发脆弱。当务之急还是要让寒凌江赶紧开辟识海,稳固灵台。 可奇怪的是寒凌江为何迟迟没有苏醒? 在这筑基的二十五天里,他吸收了水、木、土,甚至还有火属性的灵炁,同时具备四种属性的灵炁已是难得的资质,但却像是总少了点什么似的,迟迟没有完成。 到底缺的是什么呢?老和尚百思不得其解,以他多年的游历见闻也没听过此种情况。他细细想到,寒凌江吸收灵炁的速度在夜晚最缓,白日较快,于日中时又达到顶峰,简直就像是一株靠日照为生的树木。 想到这里老和尚突然醒悟,好似明白了不净所说的秘密。他举目仰望,修长的茂竹遮天蔽日,这里最缺少的不正是那灼灼烈日? 想到此节,老和尚口中念念有词,周围景色一变,两人出现在葬剑湖峭壁边的一角鹰喙崖上。他使的这招腾挪术不是普通的瞬身之法,而是一整片空间的挪移,因此不会对意识沉入内世界的寒凌江造成影响。寒凌江身上还是堆着竹叶、落满灰尘,坐下红莲业火燃烧。 葬剑湖一岸是万丈悬崖,高峰上伸出一角巨岩,形如鹰喙,名为出云崖。出云崖常年在云雾之上,高耸惊险,难见人迹。 其时天色正当破晓,东方鱼翻白肚。不多时一轮红日冉冉升起,火红的骄阳如万马奔腾,顷刻间蔓过寒凌江,光临四野。葬剑湖边、出云崖上,霎时灵力翻涌。 无边无际的天阳源灵汇聚于此,形成一个火红色的巨大漩涡,漩涡底部即是入定盘坐的寒凌江。 漩涡越转越大,老和尚在葬剑湖上张开了一层灵力结界,隐蔽异象。以他的修为,此刻荒山云隐里除了一人,无人能瞧出端倪。而此刻那人也正立在云隐祠堂的高峰,望着这个火红的灵炁漩涡。 寒凌江沐浴在烈阳下就如同潜身于一片灵炁的海洋,任由他吸取无边无际的天阳源灵。从日出到日中,从日中到日落,再到第二天的日出,反反复复五日间,护体结界几近消融殆尽。 而内世界里的寒凌江也终于睁开了久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一片生机盎然的丛林,流水叮咚,风吹树摇。 “这就是我的识海?” 寒凌江尚不清楚自己体内发生了什么变化,只是欣喜地瞧着这个新生的世界。他心神一念,这个世界里的一切事物映入脑海流水,土壤,树木,岩石,形形色色。 寒凌江心想老和尚说要在纷繁芜杂的万象里找到属于自己的灵力。可这个世界里,有水、有土、有木,到底那个才是自己真正的灵力,难道三个都是? 正当寒凌江纳闷时,识海里突然出现了老和尚的声音 “平心正定,缘果寻因,万象归一。” 他心头一动,瞬间明白了老和尚的意思。这里是他的识海,是他创造的世界,在这里他才是万物的本因,万物是他的结果。 他再次盘腿坐下,将意识放空,融入这片世界。世界里树木潜隐,流水不在,土石消散,上下四方不着一物。唯有一轮烈日,凌空照耀。 也就在此时,他身体一颤,夺心莲攻破结界包围住那座烈日灵台,却再难进分毫。相持大约一炷香的时间,业火尽灭,红莲底座散于无形。 那到沙哑的声音再次在老和尚耳畔想起 “师兄,这孩子的秘密你已经知道了。你若想阻我重生,就只能杀了他。你若能杀得了他,百年前就不会有不净。哈哈哈哈,因果循环,玄慧,命中注定我们还会再见的。” 。 第十一章 别离参商 相见又知何日(上) 一个爽朗的早晨,山下药圃,寒凌江与老和尚坐在院子中的石凳上。昨日傍晚寒凌江终于完成了长达二十五天的筑基,奇魔典心法自此在其体内不息运转。 那日晚上,老和尚没有与寒凌江多讲,让他暂且先放下疑虑,用一个晚上的时间在识海内吸收灵炁,稳固初辟的识海和灵台。 日头升起时寒凌江方才收功。他一夜未眠,非但不觉身困体乏,反而精神抖擞。 寒凌江早憋了一肚子问题不解,向老和尚问道“我在识海里听到你的声音,让我将意识放空,消去种种表象,可放下后识海里便什么都没有了。起先的大地、树木、河流全都不见了。” 老和尚问“真的什么都没有了吗?” 寒凌江想了想“除了天上还有轮太阳,什么都没有了,但太阳不应该每个内世界都有吗?” 老和尚道“内世界可不像外世界,不是什么都应该存在的。那轮太阳正是你的本源灵炁。你还记得我给你讲过的两类原生灵炁?那轮太阳即是其中之一的天阳源灵,拥有天阳源灵的人被称为天阳之体。” 寒凌江惊道“天阳之体?!” 老和尚道“起初我也很难相信,毕竟拥有原生灵炁的人世间罕见、千年难遇,但事实确实如此。” 寒凌江喜形于色“这么说,我就是一个千年难遇的奇才?” 老和尚瞧着兴奋的小孩,眼里可没半点喜色,甚至带了些担忧。他有些犹豫道“你可知上一个拥有天阳之体的人,下场如何?” 寒凌江一愣,没想到老和尚会这么问,回道“自然是成为了独一无二的高手。” 老和尚叹道“他毁了灵台,自己杀了自己。” 寒凌江奇道“怎么会这样?” 老和尚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拥有天阳之体的人,可以吸收天阳源灵。天阳源灵作为原生灵炁之一,是一切五行灵炁、异相灵炁之源。它既可以生长滋养其余灵炁,也可以克制消灭其余灵炁。可以说原生灵炁既是它们的母亲,又是它们的天敌。 所以,你认为当全是牛羊的草原上出现了一匹幼狼时,这匹幼狼的下场会如何?或者说,在满是饥肠辘辘的难民里,出现了一个拿着香馍馍的小孩,又会是什么下场?” 寒凌江不解道“拥有原生灵炁的人不都很厉害吗?怎么会是幼狼和小孩呢。就算一开始他们修为薄弱,可只要躲起来练个十年八年不就无敌于天下了吗?” 老和尚道“凡事都是一把双刃剑,没有绝对的好,也没有绝对的坏。原生灵炁虽然厉害,但因为千年难出一个,关于这种体质的修行功法少之又少。所有人都是摸着石头过河,一个不甚就跌入河底。甚至,这条路究竟通往何方都无人不知道。 再说,要想躲起来又谈何容易,有时候你觉得自己安全了,实不知危机四伏。要不然不净又怎会在你的体内种上夺心莲呢?” 寒凌江一拍脑门,如醍醐灌顶“原来他是为了夺去我的天阳之体!” 老和尚颔首,并将昨日不净灵魂出现,夺取他身体一事告诉了寒凌江。 这下寒凌江可有些着急了,就算他最终除去心莲种子,难不成这辈子要过上东躲西藏、提心吊胆的生活?要是这样他还不如现在死了算了。 老和尚安慰他“这点你不须太过担心,只要你不随意动用天阳源灵,天阳之体可不是别人随随便便就能识破的。” 寒凌江道“可是我不动用天阳源灵,如何修行呢?” 老和尚笑道“你别忘了,原生灵炁是众灵之母。你拥有天阳灵源就相当于拥有所有五行灵炁。而且据我观之,你体内木、水、土三类五行灵炁最为充裕。你以后在人前只用这三类灵炁,一般不会有人怀疑你。 但是切记,你也不能同时动用金木水火土五种灵炁。虽然这天下也有同时具备五种灵力的奇才,但毕竟是少数,心机深重之辈很可能会疑心到原生灵炁上来。” 事关自生安危,寒凌江牢牢记住了。 讲完天阳源灵,老和尚又与他讲起接来下的修行,面色更加凝重。 “你现今灵台已成,短期内夺心莲威胁不了你。之后两年每隔一旬我为你稳固灵台,五年内也应无恙。但若想将之彻底剥离出去,你必须潜心修炼云叶真经和佛王心经。明白吗。” 寒凌江点点头。说道“那日上山戒律长老传了我两层功法,说是叫缘起和慈悲,就印在我脑海里,思念一转就出来了。” 老和尚颔首道“缘起与慈悲是云叶真经的前两层。云叶真经共有九层,分别是 第一层缘起。第二层慈悲。第三层不净。 第四层数息。第五层无我。第六层转识。 第七层心念。第八层白骨。第九层总相。 佛王心法共有三层。 第一境观照。第二境照往。第三境照见。 云叶真经修至第五层时就可修炼佛王心法的第一层,修到第七层时就可修炼佛王心法的第二层,修炼完九层后就可以修佛王心法的第三层。” 寒凌江插问“那我要将佛王心法修至第几层才有法子去除心莲种子?” 老和尚道“至少第二境。” 寒凌江道“那就是要把云叶心经修到第七层呗。” 老和尚颔首。 寒凌江尚此时不知修炼一途的艰辛,天真地问道“那我五年时间能修成吗?” 老和尚道“在云叶真经上。资质平平者,五年时间能修到第三层。资质尚可者,五年能修到第四层。资质上佳者,五年能修到第五层。资质绝佳者,五年能修到第六层。世所罕见、绝无仅有者,五年能修到第七层。 至于佛王心法,山上六位长老修了一个甲子有余,修到三层境的只有两个。” 寒凌江闻言,不禁钳口挢舌,叫道“这,这不就是说我没指望了吗!那有在七年之内把云叶真经修到第七层,又把佛王心法修到第二层的人吗?” 老和尚道“有一个。” 寒凌江问“谁?” 老和尚笑道“那人就是我的师弟玄智,也就是在你体内种下舍心莲的不净。” “……” 寒凌江突然怒道“哼!不学了!死就死了,反正我也没时间,也没有你那个师弟聪明。安安心心过个四五年尚且逍遥快活,四五年之后找个没人的地方拿刀往脖子上一抹,让你师弟复活了也得不到天阳之体!” 他说完赶紧拿手捂住脑袋,生怕老和尚又给他一个爆栗子。谁知老和尚非但没生气,反而笑道“我可没说你不比我那个师弟聪明。” 寒凌江小脸上面色稍微好转,嘟着嘴,头偏向另一面。老和尚伸手过来,以为是要弹脑门,却只是抚摸他头发。 “你若不抱着比师弟更聪明更厉害的信念,又怎么从他手下抢回性命。相信我,也相信自己。你一定能行的。” 寒凌江轻哼了声,不理老和尚。 老和尚抚着他的头发,道“做好准备,接下来的五年你不会太轻松。” 。 第十一章 别离参商 相见又知何日(下) 檀洲与木洲的交界处有片山峦,山峦间有个谷口。谷口周围是一片繁林,生长着各类花树,错落有致。此时还是早春的三月,谷口的花树林已经姹紫嫣红开遍,朵朵吐露芬芳。 此刻正有一个十来岁的小孩,穿着一身黑衣,背着一把小戟,飞也似地穿进花树林。他一边跑手中一边掐诀,正前方凭空现出两根古老石柱,像是一道无形的门,不知通往何处。 小孩一跃而过,周围景象顿时由花海变成一片葱郁绿林,绿林里伸出一条青石板铺成的小径,尽头是粗壮古树和一条上山石梯。 石梯旁立着块白玉大碑,刻着“天岚”两个字。 黑衣小孩动作极快,像一只灵活迅捷的羽燕,几个箭步蹿上石梯,大喊道“哥!我回来了!” 黑衣小孩名叫林奕,他的哥哥正是林曳。 石梯上分出几条小路,黑衣小孩奔上旁边一条。小路绵延向上,能远远望见两间木屋。木屋前有一片石坝,一个体型修长的男子正在石坝上舞戟,听到林奕的叫声停下动作。 小男孩见到林曳立即奔跳过去,林曳哈哈一笑,接住他的双腿在空中打了几个转,然后把他放下。按着他的头顶,高兴道“两月不见,又长高了嘛!” 林奕却是急道“哥,我听说你去冥海受伤了,严不严重?好了没有?” 林曳笑道“你看我好了没。” 他抱着林奕用力往上一抛,只听林奕一声惊呼,然后哈哈大笑,落到林曳怀里。 林奕激动道“哥,哥,你听我说,我这次跟师父下山,一个人杀了一头五百年修为的地魔蛛!你说厉害不厉害。” 林曳赞道“当然厉害了!你哥我在这个年纪连妖兽的尸体都没碰过呢。哈哈哈哈,我林家男儿就是有血性,一代比一代强!” 林奕打趣道“哥你可别谦虚了。你的大罗玄天诀,十三岁时破两重天,十五岁破四重天,十八岁破六重天。还在成年大典上力挫外族对手,得幽雀圣主亲传血龙缚天戟,天岚外族中有谁是你的对手?” 林曳摇了摇头,叹道“熟不知我这修为还是太低了。” 每每念起冥海上发生的那场天地大战,林曳心中不禁感慨万分,他至此方知,原来天有这般高,地有这般厚。好在他知道的不算太晚,人生还在最宝贵的时段,一切都可以重来。 他不想打消弟弟的兴致,笑道“最近林家戟法练得怎么样了,有没有懈怠?快给哥舞舞看!” 林奕道“好,哥你看着!” 小男孩抽出背后的铁戟,铁戟只有半丈长,但对于一个十来岁孩子已显得高重。他双手持铁戟,开始舞练林家戟法。 冲剁、平钩、上挑、截劈,回头望月。翻刺、斜扎、倒割、绕击,白蛇吐信。林奕舞得虎虎生威,有模有样,地上尘土被他带起,随戟而动。 林曳道“你的大罗玄天决也突破一重天了,运起灵炁跟哥上过几招。” 林奕笑道“正有此意!”说罢他手中铁戟一抖,体内大罗玄天决运转,身形灵动,向林曳袭去。 石坝上,一大一小两道身影闪动,发出撞击声、高喝声、笑声。 只听林奕喝道“小心了,哥!”喝罢,戟上寒流喷涌,布上一层冰鳞,戟尖划过之处射出一排冰锥。 林曳手中的缚天戟旋成一张圆盘,铛铛数声响过,冰锥尽数拦下“不赖啊小子,是冰属异相灵炁!” “还没完呢!”林奕又是一喝,身上电光闪现,手中的铁戟发出耀眼的白芒。他一个箭步冲向林曳,脚下寒冰瞬息而至,冻结了林曳的双足,接着跃至空中翻身下戟,霎时间冰屑四起、电茫暴虐。 “哈哈哈哈,冰、雷双色异相灵炁。我弟弟可真厉害!” 林曳放声大笑,笑声里浑然忘记了时间流逝,月上枝头。林曳和林奕两人躺在地上,大口呼吸。 林奕道“哥你真坏,说是过几招,却折磨了我两个时辰!还把我的戟折断了。” 林曳笑道“抱歉,抱歉,哥一不小心没控制好力度。之后陪你一把戟。” 林奕道“不用啦。师父说要用地魔蛛的腿给我打造一把好戟!” 林曳闻言道“如此甚好。那你以后可要勤加修炼,不要辜负了师傅的好意,也不要辜负了你的双色异相灵炁。” 林奕垂头丧气道“可我还是想像哥一样,继承咱们家的大罗玄天戟,那才威风。” 林曳拍拍林奕脑袋道“其实无论你具有什么灵炁,练到炉火纯青都会非常厉害的。说不定等你以后成为一代大师,还能锻造出自己的器灵,比咱们家的玄天戟还要厉害,还要威风呢。” 林奕肯定道“不是可能,是一定。我一定会创造出属于自己的器灵。” 林曳笑道“不愧是我弟弟,有志气!” 清凉的山风吹过,天上繁星闪烁。 两人望着星空,沉默了会。林曳突然道“你要好好跟着师父学功夫,将来在成年大典上打败对手,不要让别人看不起咱们林家。” 林奕想也不想道“一定的。不学好功夫,以后怎么保护小姐。” 林曳笑了笑,这个弟弟打小就喜欢月昕,即是他口中的小姐。 林曳和林奕是一对被天岚教收养的孤儿。 在林奕还是襁褓婴儿时,家族遭仇家报复,包括其父母在内的三十五位亲人尽数惨遭杀害,只有林曳抱着他逃了出去。之后仇家发现少了两个孩子,立即四处搜捕。在逃出去的第二天,他们就被发现。 当时兄弟俩一个九岁,一个刚刚断了奶,如何逃得过身具修为的仇家。然而天理昭昭,就在兄弟俩在劫难逃时,一名女子救下了他们,还为他们报了仇。 后来他们才知,那名女子正是号称天岚四圣之一的“幽雀”静溪。 大仇得报,兄弟俩却是举目无亲,无处可去。静溪心生怜悯,便将他们带回天岚教,由天岚外族抚养长大。 九年光阴转眼而过,便到了现在。 “林奕,我明天要下山了。”林曳缓缓道。 林奕问道“去哪里?” 林曳道“幻海擎天林。” 林奕道“是族里的任务?” 林曳道“不是任务,是哥自己想去历练一番。” 林奕一惊,坐了起来“哥你莫非要去幻海擎天林的深处?你疯了吗?里面可全都是大妖兽!修为至少都有三千年,连师傅都不敢孤身前往!” 林曳也坐了起来,面色平静。他问道“小奕以为,你与哥哥修为差了多少?” 林奕想了想道“我的修为是一杯水的话,哥哥的修为就是一个池塘。” 林曳又问“那哥哥的修为与你想象中最厉害的修为,差了多少?” 林奕道“最厉害的人的修为可能就是一座湖泊。” 林曳摇了摇头“不是湖泊,是海,汪洋巨海。你我不过是大海里的两条小鱼。” 林奕低下头,靠在林曳肩上,他知道林曳想说什么,也知道他一旦下定了决心就不会再变。在这方面,兄弟俩人的性子出奇的一致。 又过了好久,林奕道“哥你尽管去吧,我能照顾好自己的。我也会努力修炼,终有一天会赶上你!” 林曳用手将林奕按在自己肩头,欣慰道“这才是我的好弟弟。我走后,我们林家的大罗玄天决不能落下,戟法也不能落下。下次回来你要是不能在我手上走十招,就别叫我这个哥哥。” 林奕道“一百招!” 林曳哈哈一笑,伸出右掌“击掌为誓。” 林奕伸出左掌,夜空下两掌相击。 翌日,林曳解除了教中事务,又陪林奕练了小半天戟法,分别时已至入夜。他没有立即离山,而是来到一户房门前,立了足足半个时辰。几次想要敲响门扉,半途都把手收了回去。 他抬头望了望夜空。白日无云,夜里自然星河在天。轻叹了口气,转身离开。 “曳儿,是你吗?” 屋里传出柔和的声音。 林曳微怔,回身道“是我。圣主。” 屋中人道“这里没有教众,叫我静姨就好。房门没关,进来吧。” 林曳道“是。圣主。” 屋里燃着许多烛灯,灯火明亮。一位穿着黑纱的女子立在门前,面上无了丝纱,青丝垂在身后。 “我以为你已经走了,和弟弟告别了吗?” “已经告别了。他长大了,不需要我一直陪在身边。” “是啊,都长大了。你才来天岚时比林奕还要小上三岁,现在已经是弱冠成年了。时间过得真快,不是吗?” 她转身往屋里走,林曳跟上。在他眼中,眼前人与十二年前,初次见面救下他们那天,无丝毫变化。时间没能在她身上留下痕迹,但他看得出,痕迹留下了,留在了心里。 “是该出去看看了,男孩子志在四方,哪能一直留在山上,遇见的多了才能进步。” “圣主说的是。” 静溪抬手揉了揉林曳额头,笑道“你这孩子,从小这么正经,叫我静姨就好。你的缚天戟呢?” 林曳召出缚天戟,交给静溪。 “当初还是我把这根戟交到你手上的呢。” 静溪抚着戟身,指尖划过上面每一条磨痕,眼神中露出少见的迷茫。就像是在怀恋旧故,也像是在吊唁从前。 “缚天戟很强,你还没发挥出它全部的力量,好好用它,不要辱没了它历代主人的名声。”她最终道。 林曳重重点头。 静溪指间生出蓝色幽光,融入缚天戟,遂后缚天戟发出一声清鸣,如同在回应。 “时刻护在身边,危险时能救你的性命。” 静溪把戟还给林曳,看着他,眼中多少有了些别样神采。有那么一瞬间,心里两道身影重叠在了一起。 “今夜明朗,早些动身吧。不要对自己太严苛,想回来了就回来,天岚永远是你的家。” 林曳点了点头,转身离去,走到房门时又回转身,对静溪行礼道“再见。” 静溪会心一笑,笑魇如月下幽兰,生在空谷。 “再见。” 。 第十二章 皆为俗尘 各自事各自忧(上) 五年时间,七层云叶真经,两境佛王心法,自己真的能达到老和尚的要求吗?真的可以胜过他那个天才师弟吗? 天脉一事也已过去四月之久,四个月前他还和老道在冰天雪地里商量如何寻宝,四个月后的今天已经在云隐寺当起和尚来了。有时候想想真不可思议,四个月的时间有大半是在睡梦里度过,现在会不会仍是梦里?会不会一觉醒来老道还在自己身旁? 所谓疑真疑幻,如梦如烟,大抵说的就是这种感觉吧。 与每一个过去的昨日一样。三更时候寒凌江便要出发到葬剑湖山壁的出云崖,到时刚好日出。然后在岩上盘膝坐定,运转云叶真经。此地较为偏僻,寺里弟子多是在山上修炼,鲜有人迹。老和尚也在此处布下了一处灵阵,寒凌江只需坐在灵阵内吸收天阳源灵就不会被人瞧出异样。 不多时东方破晓,朝阳如海水倾倒,漫过寒凌江。 无行的大网在寒凌江周围张开,朝阳里跃动的天阳源灵如海水里的鱼群尽数被其捕获,一点点壮大内世界中的那轮烈阳。今天是他修炼云叶真经的第三个月,一层桎梏悄然脱落,云叶真经第二层慈悲,水到渠成。 在那日完成筑基后寒凌江就潜心修炼起了云叶真经,于第五日隐隐有所察觉,云叶真经第一层行将圆满。 一开始他还不太敢相信,自己修行的进度竟会如此神速,五日突破一层,即使是第一层,也显得太快了些。老和尚则跟他讲,他并非只修了五日,而是修了一个月零五日,这还不算他体内本已具备的零零散散的灵力。之后功法突破的速度就要慢下来了。真如老和尚所言,为突破第二层慈悲整整花了他三个月的时间。 出云崖上寒凌江深吐一口浊气,缓缓收功。功法突破带给他从未体验过的焕然一新,四肢百骸仿佛充满了无尽的力量。 他右手握拳,识海内灵炁喷涌而出,通过灵台转化为磅礴灵力,一拳送出,只听倏的一声,无形的拳风扬起地下尘土,直送出五丈之外。 也不知这一拳击在当日那些雪狼身上会是如何,寒凌江心想。 以往与老道闯荡江湖,无论遇到何事都能靠后者那些千奇百怪的符咒解决。是以他虽知晓一些修士神通,却并未生多少羡慕之心。如今自己踏上修行一途,体会了这诸般变化不同,感受到实实在在的好处,才晓世人为何都想拜师学艺,求仙问道。 今日是寒凌江与戒律长老的四月之约,他收功后便往长老殿而去。出云崖距长老殿不近,换做以往可能要用上两个时辰还多。此时他身俱两层云叶真经功法,脚力远胜从前,在山道上一路奔袭轻越,面不红气不喘,不足半个时辰便上了山顶。 行至山顶后人声渐沸,人来人往间便到了演武场。 云隐寺演武场的面积不小,近四千亩的平地上坐落有九十九个白玉石砌成的擂台,造价不菲。它们或圆或方,或高或矮,一圈围着一圈,从外及里,众星拱月般围着中心一个硕大的擂台。 寺内弟子除了苦修内功心法,就是来这演武场与师兄弟切磋技艺、实战练习。现下场地上人山人海,拥挤不堪。 寒凌江一时好奇,打算留下来看一会,稍后再去长老殿。他在人群中你推我搡,挤出人群站在了外三围的一座擂台前。这擂台高半丈,长宽俱三十丈,算是一座不小的擂台。 刚钻出人群来到擂前,其上就有声音传来。 “慈空师尊座下,三代弟子法木请教!” “怀海师尊座下,三代弟子法石请教!” 两人各持木棍,摆开架势正是要相互切磋。 台上悄寂无声,台下隅隅私语。 有人说“这法石算是慧能长老那脉数一数二的三代弟子了!” 另有一和尚说“可不是嘛,这都连败五人了。上一场出战的还是慧明长老的最喜爱的徒孙,结果被打的头破血流的,丝毫不留情面啊。眼下那人的师兄出来应战了。” 又有一和尚说“法草平日仗着长老喜爱作威作福,实则是花拳秀腿,也真亏他敢登擂!不过他师兄法木却不能小觑,听说他今年修炼云叶真经突破到第二层了!与那法石可谓旗鼓相当啊!” 众和尚点头,都道有好戏看了! 寒凌江看台上那两人均长的是虎背熊腰,高出自己一个脑袋,手持木棍,稳如泰山。听那些和尚说他两人都突破至云叶真经第二层了,心想自己也突破第二层了,比划起来不知孰强孰弱? 正当他心里各种比较时,台上两人已交战起来。法木和尚率先进攻,只见他脚尖轻点地面,身子一跃向前,三丈的距离瞬时而过,对着法石面门就是重重一击。这是云叶真经里的岩云步,能瞬时提高身法,动如脱兔。 法木棍棒顺势而来,势大力沉,法石却不避不躲,自负长年修炼硬功远非他人可比,单手持棍格挡。 当的一声响过,两人一触即分。法木双手持棍而击尚觉得如遇顽石,两臂震麻,虎口欲裂,法石单手持棍却若无事人般,手臂微颤便消去力道。两人硬功程度高下立判! 场外观众叫好,法石咧嘴笑道“师兄如何,在下的禅意不动功可还受用?” 法木也不回他话,心想法石的禅意不动功成名已久,三代弟子鲜有人能出其右,自己确实也不如他。要想胜之,非得以巧击不能! 法石不再客套,凭借自己多年苦修的禅意不动功向法木发动猛烈进攻。法木不躲不避,法石每次攻来,他都持棍防御。相击一次,自己就后退一步,渐渐被逼至擂台边缘。 “看来法木要不行了”场下有人道。 “未必。”有人接道。 “法木与法石修为境界相差无几,得胜全关乎一心。法石心高气傲,从来低估敌人,高估自己。与这点上,他便落了下乘。 法石修的是裂岩棍,以力量出众。法木修的是缠云棍,以灵巧出众。眼下他只守不避,怕是在琢磨法石攻路,一有机会就可逆转局势。” 法木离擂台边界已不足三丈。他脚尖点地,身子再往后移了一丈,避开了法石的一击。法石刚刚一击是裂岩棍路数中的一个虚招,真正的杀招却在现在。 法石得意一笑,毫不迟疑地猛扑过去,手中执棍直击法木要害,恍若胜券在握。孰料法木还未立稳,脚下又是一踏,身形向前侧移了半丈。 这下法石扑了个空,法木立即执棍回击,正中法石后颈。 法石本来就呈前扑之式,兔起鹘落间后颈正中一棍,身子趔趄将倒。以他修为本可以立即止住,但法木又如何能遂他愿,当下使得一套缠云十三棍猛攻其下盘。 法木得了优势,脚下岩云步踏得肆意,手中缠云棍舞得酣畅,而法石一步错,步步错,纵然硬功了得,身法却不如法木,局势瞬间扭转。 法木的缠云棍舞得虎虎生风,将法石不断逼往擂台边境。 场上局势一边倒,场下观众也看得过瘾,大声叫好。赞道能将岩云步与缠云棍结合得如此完美,三代弟子中怕是只有他法木一人了。 瞧二人胜负快分,寒凌江先挤出人群离开了。 路上心想自己也修炼了两层真经,但未学过任何招式功法,体内纳了两月多的灵炁岂不全无用武之地了?要是再和人相斗比拼,那还不只有磕头认错,叫爷爷的份? 他一面为此发愁一面往长老殿走去,殊不知长老殿里也有两人正愁着,其中一人正是他要见的戒律长老慧真,另一人却是执事长老慧能。 。 第十二章 皆为俗尘 各自事各自忧(下) “师兄啊,你快去劝劝师父吧,再这么下去云隐怕是要得罪全天下了。半年不到时间,你知道我拒绝了多少想入寺的世家子弟吗?” 慧真张开手掌“五十家!全是各州各界的大人物。你说如此下去还得了,叫云隐还如何立足天下?” 慧能长老没好气道“我劝?我要是能劝得住,前山也就不会乱成一锅粥了。到现在天王殿还没拆完呢。” 慧真叹了口气“你说师傅是怎么想的,这百年云隐不一直好端端的吗,如今成为七脉之首了,怎么突然弄起这些茬儿来了?” 慧能跟着叹了口气“你问我,我问谁去啊。师父不从来都是这性子吗?你还不知道吧,师父又自己离山了。” 慧真一惊“什么?又下山了?” 两位长老所愁之事由来有因,还得从方丈回山后讲起。 在掌门方丈出山游历的十年间,云隐寺一直由代理掌门也就是戒律长老慧真担任,方丈回山后掌门之位就自然交还玄觉方丈了。 云隐寺僧众像往常一样吃斋念佛,习武修行,并没有因方丈回山而有所变化。其实,若非当日山上鸣钟十二记,次日戒律长老又召集弟子宣布方丈游历归山,大家跟本不会意识到他们的掌门方丈已经回来了。 再其实,方丈整日在云隐寺中走来走去,一会儿去前山的大雄宝殿、天王殿参拜礼佛,一会儿走到十八罗汉、二十诸天景处与前来瞻仰的游客讲究佛理,一会儿又到长老殿、祖师殿去擦拭那些个陈年旧物。除少数年龄较长的弟子,鲜有人能认出来,大多都会以为是落脚云隐的老和尚。 其中原因无非是近二十年方丈已不甚管理寺中事务,有事都托付于诸位长老。更别说还出山游历了十年之久。 方丈此番回山同样是将几件事交与诸长老安排。这几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其一是云隐寺不再收徒,其二是派出二十名寺中高徒前往沧州调查万魔窟教徒,其三则是将云隐前山分出了部分,专供百姓参禅拜佛,游景览胜。 不再招收新弟子是方丈回山时告于执事长老慧能的。方丈说得随意,事后慧能长老却认真思忖了一番。皇朝七脉中云隐能独为龙首,实则是因为近几十年寺里招收弟子毫无门槛,使得长老以降的二代弟子,三代弟子人才济济。 虽难免鱼龙混杂,但弊不及利。何况近年越来越多的达官显贵愿将子嗣送来修行,如此闭门谢客会不会拂众人意,惹来迁怒?更何况新弟子实是教派兴旺之命脉,方丈应不会不明白。 慧能长老思来想去认为此举还是欠妥,欲要再与方丈商议商议,又转而想到方丈向来说话随意,但真若教他改口却是难办的很,他的固执和随意就像个少年孩子,较起真来谁都不听,谁都不理。 无独有偶。方丈回山后没事就在前山游荡,某天突然停下身驻足思索。他总觉得云隐本该是隐于山林修佛修仙一派,但由于来此参禅拜佛的世人太多,不免带进了些尘世气,影响弟子修行,遂想何不将前山一应设施移出云隐,另建一寺专供善者朝拜? 那该移往何处呢,自然是何处人多便移到何处。他遂想到,与月泽一带不是向来繁华人多吗?恰巧当地又无庙宇,正适合兴建寺庙。 想通之后方丈高兴极了,立马回屋向朝廷书信一封,上达天听。而当长老们知道方丈这个决定时,朝廷的圣旨令已到,一切只能按程序走。 说回长老殿中,慧真长老问道“那师傅他老人家有没有说去哪?” 慧能刚张开口又闭上,有些犹豫。 慧真急道“你倒是说啊,难不成还不能告诉我?” 慧能面露无奈,犹豫道“师父好似是去,去紫薇观了。” 慧真一怔“紫薇观?紫薇观不是个尼姑庵吗?” 慧能重重地点了点头,面色复杂,一时也不知道说什么好。 “听说。紫薇观的恒一师太驻颜有术,百岁高龄仍风韵犹存。师父又刚刚入世回山,你说会不会,心生尘念?” 慧真赶紧打住“阿弥陀佛!师兄小心说话,切莫妄加揣测!” 慧能也被自己说的话惊到,连忙道“罪过最过,师弟说的对,是我想差了。师父定是与师太参讨佛法去了。” 这时门外沙弥传声道“长老,门外有一位俗家弟子求见。自称寒凌江,在山下药圃修行。” “寒凌江可就是上将军所托的那个孩子?你当初要收的关门弟子?听说那孩子当时死活不入云隐,最后反倒在山下学起了医术。”慧能问道。 慧真无奈道“就是他了。当初我本愿收他为关门弟子,传授衣钵,谁知他竟然不愿,还在这长老院大放厥词,逃了出去。也算他有胆,为了不被抓住跑上了云桥,结果没走上几步就掉了下去。若非苦竹及时赶到,我还真没法跟将军交差。 我心念将军说他自幼失了双亲,随着一道人在江湖上四处漂泊,孤苦伶仃,又见他修行上颇有天资,不忍断送,一连几天好言相劝,求他拜入我门下。 你可知那小子,非但不领情还破口大骂。过了几天,他突然口头同意,但是叫小和尚给他那些笔墨朱砂。我道是他转性子了,没承想自己摆了个阵,画了张符,溜了。你说这些年云隐可碰到过这么刺的弟子?” 慧能苦笑道“寺里确实没有哪位弟子敢如他一般顶撞师兄威严。” 慧真叹道“若非将军嘱咐,我早将他扔下山去了。哪容他这般造次。” 慧能道“但后来他执意在山下学医,这又是为何?” 慧真没好气道“这我哪知道,那日他在山下病好后便来这长老殿,说是愿意留下来,但前提是在山下学医。我劝说跟我修行他不听,只得依他。 然后给了他前两层真经功法,让他自个儿修炼,四个月后来我这检查修行。心想好歹算是留下来了,日后有机会在慢慢管教吧。” 慧真说罢,叫小僧传了寒凌江进来,寒凌江走进长老殿,隔着好远挥手道“大和尚,你好啊。” 慧能听寒凌江那一声高呼不禁莞尔,慧真则脸色一沉“难道你以前的师傅没教过你如何称呼师长么?” 寒凌江笑道“我往日管我师父叫老道士,有时也叫臭道士,惹急还叫贼道士,我叫你大和尚已是天大的面子了。” 慧真哼道“真是野性难改!”然后话锋转道“你将云叶真经修得怎样了?四个月过去,可有把筑基完成了?” 寒凌江不乐道“我说你这大和尚也太小瞧人了,你看看我练得如何了。”他识海内灵炁外涌,云叶真经运转酣畅,显然不是刚刚完成筑基的表象。 慧真慧能两长老互望一眼,慧能疑道“你将那两层心法都修完了?” 寒凌江也疑道“刚刚突破的第二层,有什么奇怪吗?” 慧能长老走上去,拇指和中指微扣寒凌江脉搏“灵炁凝而不散,沉稳有力,流转通畅无碍,确是突破慈悲层了。” 听此慧真长老不禁虎眉外扬,吸了一口冷气“师兄那位得意门生突破前两层耗时多久来着?” 慧能苦笑道“整好一年十二个月。” 。 第十三章 经藏九层 集千年百万数(上) 大荒山东峰,长老殿内。 “你们两个干嘛都拿这样古怪的眼神看我。” 慧真长老围着眼前那跅弢不羁的小孩,上下打量道“这么快就修炼到二层境了,这四月里你是如何修行的?难不成是私下服了什么丹药?” 寒凌江道“哪来什么丹药?还不是我每日起早贪黑打坐修炼来的。” “难道有人与你暗中指点?” 寒凌江眼轱辘一转,立即道“没有。真经中写的明明白白,不用别人指点。” 慧真长老停住,瞪起一双虎眼“既无人教导,又无服食丹药,你怎会修炼如此神速!四个月时间就破了两层心法。” 寒凌江自是不惧慧真长老威势,打哈哈道“可能是因为小爷我天资聪颖,是个百年不遇的修行奇才。” 这时一旁慧能长老问道“那我问你,你此间修行吸纳的是何者灵炁?” 寒凌江想想道“是水、土、木三者。” 慧能点了点头“难怪我观你灵炁阴柔湿重,水、土、木,无火无金,乃五行全阴之属。这倒也算难见,无怪乎修行效果奇佳。” 慧真叹道“若真是如此,云隐七千弟子,你能排入双手之数。” 寒凌江笑道“哈哈,就说小爷我天赋异禀吧。” 慧真道“既然你已将真经前两层修炼完了,那我今日传你第三层不净的心法,你回去好生参悟吧,若有不明处便来寻我。” 寒凌江道“你为什么不干脆点,把第三层与第四层一同传授给我,免得我四月内炼成了第三层,无事可做,哈哈哈哈。” 慧真怒道“你若是还能在四月内突破不净,就上山来找我,我将余下功法一道传于你!若是四月修不成,就静下心踏踏实实修炼,别只想贪功冒进!” 寒凌江受慧真一声威严斥责,嘟囔起嘴“不给就不给,凶什么凶。” 慧真没好气道“你现在体内有了些灵炁底子,也不能一味修炼心法真经,该修习一些功法招式了。” 寒凌江听到眼前一亮,慧真长老这话正合他意,立马又活泛起来“这感情好呀,我能学什么?” 慧真道“云隐功法万千,尽收于藏经阁内,包罗万象无奇不有。你愿意学什么就能学什么。” 说罢,先传了寒凌江第三层功法不净,又招来沙弥法聪,与之同往云隐寺藏经阁,挑一本合适的武学。 待寒凌江走后,慧能抚须道“倒是块璞玉,需得好好打磨。” 慧真道“就是性子野,不服管教,让人头疼。” 慧能笑道“我倒记得师兄儿时与那孩子别无二般,性子急但肠子直,嘴上也是不饶人,活像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当年师父也没少生你气啊,哈哈哈哈。” 云隐寺藏经阁位于东峰后山侧峰,与主峰有些距离,寒凌江初来乍道不识得路,由法聪带领过去。 路上法聪向寒凌江介绍起藏经阁,说道“云隐寺有千年历史,积累下的著作已逾百万,尽藏于这侧峰顶上的藏经阁里。” 寒凌江诧异道“超过百万?那我不是一辈子都看不完啊。” 法聪笑道“这百万部著作中绝大部分是经书,小师弟习武修行自然用不上,关于招式功法的尚不足一万部。 藏经阁共有九层,地上八层,地下一层。地上一层装有经藏三十六万余部、律藏三十六万余部、论藏四十五万余部、药藏十八万余部。第二层摆放的即是武学秘籍,分别是一千二百部七系招法、六百部术法、三百部咒术和三百部仪法。 寺里规矩,只有修为达到慈悲的弟子,才能参阅功法。小师弟天赋异禀,已经满足资格,届时就可在二层楼挑选一本心仪的就是了。” 寒凌江先是点点头,又好奇地问“那第三层呢?放的是什么?” 法聪道“藏经阁第三层及以上都放着云隐寺高深秘法,普通弟子不能随便借阅。师弟也不要着急,等功力精进,师父自然就会传授。” 约摸过了半个时辰,二人到了藏经阁。法聪先行离去,独留寒凌江一人立在那雄伟壮阔的八层阁楼前,如蝼蚁之于高屋一般。 云隐寺建寺千年,藏经阁伫立于此就有千年。千年的时间,前前后后数十位藏经人,穷其一生都在为这座阁楼添书增著,时至今日藏经阁记录在册的典籍已过百万之数。 藏经阁共有九层。有的楼层凡是寺内弟子都能随意进入,有的楼层只有二代弟子才能进入,还有的楼层只允许长老进入。寒凌江目前只能进一层楼与二层楼。 一楼的藏室砌得四四方方,宽阔敞亮,长宽俱是十丈,放有近百张案几。藏室四壁分别放着经藏、律藏、论藏、药藏,阁内没有火烛,到夜晚时,照明依靠一种俗称“羲和石”的珠子。 羲和石与寒凌江的百宝袋同属于灵器,不同是前者用于照明,后者可用于储物。 一楼正中是一根大圆柱,圆柱上凿有盘旋向上的石梯,通往二层楼。寒凌江目的自不在此楼,他光是瞧着那些个密密麻麻的典籍就觉得头痛,还是赶紧离开的好。 沿梯而上,尽头是一层透亮的光幕,光幕上映着二层楼的光景,模糊不清难以细辨。寒凌江见有云隐弟子穿过光幕进进出出,跟着走了进去,即到了二层楼。 他有所不知,这层光幕亦是一道阵法,旨在隔绝修为薄弱的弟子。修为达到云叶真经两层者自能随意进出,不济者则怎么也进不去。 二层楼的设置与一层大不相同,空间小了许多,墙壁增了三面。墙面不设窗口,照明全靠天花上点缀的羲和珠。七面墙上依脉系分放刚、柔、静、动、巧、拙、意,七系武学。 接着光幕的三个方向,也是三面石墙,放着六百部术法,三百部咒法与三百部仪法。光幕旁坐着一位白眉老僧,面容清癯,正低头抄录着一本经书。 。 第十三章 经藏九层 集千年百万数(下) 寒凌江进了二层楼,发现十数道诧异的眼神先后在他身上短暂地停留,但均无人开口说话,室内仍寂然一片。皆是因其小小年纪就能上这二层楼的缘故。 二层楼专门放置云隐基础武学秘籍,足占了十面墙柜,有两千四百余部。寒凌江绕了一圈,只那刚、柔、静、动、巧、拙、意七系武学就看得他眼花缭乱、应接不暇,再加上六百术法、三百咒法、三百仪法,更让他牛吃南瓜无从下口。 他今日前来原是有心挑选一两部武功修习,可茫茫书海,若随意挑选怕不称心意,但要说仔细斟酌,从这千余部中选出一本适合自己的又谈何容易。 一时踌躇无措,寒凌江还是决定从头看起,为七系武学之首刚系。他自忖刚系武学需要从小打熬身子板,练就一身横练硬功,此时修习定然是费时费力还不讨好,便直接略过。去看那下一系,柔系。 柔系武学大致有两百五十余部,较多的有鞭法、索法、袖法、扇法、以钓竿为武器的钓法、以笔为武器的笔法,都算是奇门武学。 此外掌法、腿法、身法次多。也有剑法,如绕指柔、缠风劲、水云流,这些多是用的软剑。重心在于劲力绵密不绝,旧力未断而新力已生,兼有四两拨千斤之意。不甚称意,再看下去,为七系之静系。 静系武学不多,但各式各类均有涉及。 拳法里有空空掌,指法里有鸣蜂指,刀法里有满月刀法,剑法里有守一剑法。这类武学讲究以静制动,以慢打快,以后发胜先发,招式间有时是死守门户,有时却又是放空门户,其间奥妙非寒凌江一时所能理解。 再看动系武学,则比静系多得多。 有快剑如疾风剑法、奔雷剑法、八百残流剑法、快刀如连环夺命刀、飞马斩雪刀、莫一思停刀,快棍如点星棍、飞花棍、追月棍,疾拳如翻云十七式、六十四象神拳、七十二路回龙游,疾腿如幻影腿、莫踪腿、百变神行腿,等等。 与静系的套路恰好相反,此类武学讲究的只有一个快字。出招需是迅雷不及掩耳,进招即是要步步紧逼、不留余地,换招要间不容发、层出不穷。别个脉系的武学或许还有退招,此类却是没有。 寒凌江再看拙系,这类武学倒也不少。拙系武学讲究大开大阖,有以一敌百之势,有四方平定之象,稳扎稳打,面面俱到。招式以简御繁,越老而力盛,历久而弥新。其中多的是拳掌、刀剑、枪戟之法。 他看得出奇,已然忘了自己寻觅秘籍的目的,接着看下去,为巧系。 巧系巧系,招式重心自在一个巧字上。 巧系功法以身法、步法为主,外家功夫为辅,各成体系。如有一门步法叫游云步,顾名思义,步法施展起来就好像天上的游云,白云苍狗,行踪莫定。 配以游云步的外家功夫在棍法中有缠云十三棍,剑法中有荡云剑,掌法中有弄云手。因配合的招式不同,步法产生的效果亦有不同。或是声东击西,或是左右开弓,或是暗招潜伏,或是百花齐放,都旨在一个巧字。 寒凌江一系接着一系看,各系武学风格迥异各有特点,招式层出不穷,均让人眼前大亮,暗声叫好。 他心道光是基础武学就如此之多,无怪乎云隐能为天下正道之首。听闻云隐有七千弟子,并不是所有弟子都适合修行一途。 不少弟子灵根较差,云隐真经最多练到二三层,能修习的功法也只有二层楼的基础武学。但若是能将这些武学修得不错,对付流寇劫匪和山林猛兽也足够了。 不算刚系,七系武学近有一千部,寒凌江一路走马观花,不得心意。看到最后一脉,谓之意。 意系武学不到五十册,在七脉中所占最少。有的册子极薄,仅仅只有两三页。 寒凌江随手翻阅,剑意集中有一气册、归元册、双刃册,拳意集中有势虎册、形云册、降龙册、会心册,除兵刃拳脚外尚有一集叫做心意,其中有正气册、谷怀册、慈悲册、明镜册、见空册。 此类武学非是招式,没有路数也没有图谱,全靠自人悟性,能理解几成即是几成…… 阁中不见天光,寒凌江不知时下已经入夜。二层楼除了他只剩门口的老僧,仍法相庄严,低首誊抄经书。 看完意系后他长呼了一口气,显是心力交瘁。心想自己走马观花地掠过一遍,便耗费了这许多时间与心力,若真要仔细删选、逐一比对,更不知要花费多长时间。不知是现下随意选几本呢,还是花些力气再仔细寻寻。 他正当犹豫不定,却听门口的老僧问道“你要寻什么法门?” 寒凌江微微一怔,这里别无他人,问的即是他自己。他见老僧仍是低首誊抄经书,想了想道“不知道。” 老僧道“你小小年纪就上了这二层楼,显然天赋不低。但为何要在这里盲目选择?你师傅是谁,为何不指导你修行。” 寒凌江突然明了,普通武学大多是由师父传授,来此寻找秘笈也应是师父指定的秘笈。二层楼放着诸多武学秘笈却不见多少人光顾,多半也是这个原因。 寒凌江如实回道“我师父是山下的药僧。” 老僧双眼往上一翻,扫过寒凌江,又接着誊抄经书“有学过剑法吗?” 寒凌江答“没有。” 老僧问“入寺后学过什么?先天灵炁是何属性?” 寒凌江答“只学过云叶真经,先天灵炁是木、土、水三属。” 老僧道“我右手边的石墙上有乙木剑诀、己土剑诀、癸水剑诀,随意挑一本就是了。” 寒凌江心道他右手边的石墙上放的是术法,为何要选那里面的剑诀,难道是比七系中的剑诀更胜一筹? 遂问“为什么不找七系里剑诀?” 老僧道“你连剑都没有碰过,基本的剑招打法都不会,凭什么学七系里的剑法!术法里的剑诀灵力为主,剑招为辅,正适合你先练手。你将我说的剑诀练好,再学七系里的剑诀也不迟。” 寒凌江哦了一声,这老僧虽然严厉,话却在理。于是去术法里挑了一本《乙木剑诀》,老和尚说他三属中木属灵炁最盛,相比其余两本剑诀,《乙木剑诀》肯定更适合自己。 待要走时,他灵机一动,突然问道“这里有没有关于符术的秘笈?” 老僧既不看他,也不回他。寒凌江以为对方没听见又问了一遍。却遭老僧反问“这里是哪里?” 寒凌江不明所以“是藏经阁。”想了想又道“是云隐寺。” 老僧厉道“知道这里是云隐寺还问什么蠢话!你要想学符术就去道宗,上云隐寺作甚?” 寒凌江有此一问,原是因为四月前戒律长老曾说寺里有位长老会符术,便以为经阁内也有相关秘籍,谁知竟然讨了一顿责骂。心中没趣只好讪讪离开,一路上还不忘亲切问候了一遍那老僧的祖宗十八代。 。 第十四章 落木繁林 始窥仙家之道(上) 寒凌江下了山,回到药圃已至深夜,远远能见草堂灯火幽明。自从开始修行,他便不再贪睡,有时间就打坐纳灵,得来好处比睡觉休息要强得多,尽管一开始不怎么习惯。 他见老和尚仍闭目念经,兴致冲冲跑了过去,和他聊起今日上山遭遇。他谈起山上那场比武以及戒律长老和执事长老对他修行天赋的一脸震惊。 又聊到刚刚去了的藏经阁,见到那浩如烟海的功法典籍,愈加兴奋。还拿出自己选的那本《乙木剑诀》,正打算修习,问老和尚这部剑诀厉不厉害,适不适合他修习。 老和尚反问他性命全系于云叶真经,为何不抓紧时间修行纳灵。寒凌江则在他身旁一屁股坐下,一边玩弄木鱼一边说起自己在修炼真经时,发现夜晚纳灵总没有白日那般顺畅,效果也不怎么好。 自己琢磨是因为白天可以吸纳天阳源灵修炼,到了晚上天阳源灵稀薄,就只能靠单独吸收各类五行灵炁来修炼。 老和尚点了点头,说道应是这个原因。寒凌江见他没有后话,又问起那二千四百部功法,说云隐寺其他弟子都是师父传授,只有他寻来寻去不知学什么好。 还说老和尚是云隐寺老前辈,一定对这些功法了如指掌,不如就给他说说哪些功法最厉害,最适合自己。 老和尚勿停下手中念珠,看向一旁玩耍的少年,问道“你为何执着于修习那些个功法?” 寒凌江愣道“这还有为什么吗?当然是为了不被别人欺负,磕头叫爷爷啦。” 老和尚怅然道“你若是不迈出这一步,或许欺负你的不过是平常拳脚口舌。若是迈出了这一步,天下的麻烦、暗箭都会瞄准你攻击你,你方悔时晚矣。但是,不管你有没有准备好,你已经是离弦之箭,收不回来了。” 寒凌江听出老和尚言外之意答应教自己习武,更没在意他前半句苦言,津津有味地谈起那刚、柔、静、动、巧、拙、意七系武学和那些术法、咒法、仪法,说道自己不知该学什么好。 老和尚附和道“云隐寺有千年历史。自迦叶祖师留下云叶真经立地成佛后,无数弟子后辈依着这本真经开花结果、延枝续脉,才有了你在二层阁见到的这两千四百部武学功法。但这些武学还是太过基础。”又问“你知道藏经阁更高处藏的是些什么?” 寒凌江摇摇脑袋“只听说是更厉害的功法,我还没有资格上去。” 老和尚道“那第三层收录的是云隐七十二小技,第四层是三技,第五层是十八绝学,第六层是九神通,第七层是三法印,第八层也是最高层,则是一觉识。” 寒凌江听得两眼放光,问道“这些功法比那二千四百部武学更厉害?” 老和尚道“自然是更厉害的,但修行要求相应也要更高。普通武学对修行者的灵力要求不高,只需一二两层功力,最多不过三层。往上的七十二小技则至少需要三层功力维系,一般只有修为达到第四层数息才能修炼。 三技对灵力要求更胜,需要修为达到第五层无我。其后的绝学、神通,相应要求更高。至于三法印、一觉识,需要的不单单是功法修为还要极高的佛法悟性。尤其是最后那一觉识无上正等正觉,过去千年云隐寺能修成的不过三人。” 讲到此处,老和尚神色显得有些忧郁,叹道“很久以前,云隐寺本有两人最有希望修成最后的一觉识,然而造化弄人,均成了梦幻泡影。 佛说心无罣碍,无罣碍则无恐怖,远离颠倒梦想,究竟涅槃。可人生在十丈软红,要见诸相非相、跳出三界不在五行,何谈容易。所以那两人一个生了心魔,一个困于人世,双双见不了如来。” 老和尚慨叹一声,见寒凌江小脸上困惑之色,才意识到自己讲偏了。笑着摸了摸少年额头,讲回修行功法 “一千二百部普通武学多为外功,于你无益。六百术法较为基础,七十二小技均对修为要求较高,你也学不了。今日我传于你云隐三技中的一门功法,名叫落木繁林。” 寒凌江先惊后喜“七十二小技我都不能修习,为什么可以修行三技?不是要有五层的功法才能修吗?” 老和尚笑道“怎么?难道你还不愿意?云隐三技可不是人人都有机会学的哦。” 寒凌江急道“我愿意,我愿意!我只是有些疑惑嘛。” 老和尚笑道“别急。你马上就会明白落木繁林为什么会是你的首选。” 话音刚落,寒凌江眼中景物瞬变。黑夜变成了白日,竹林草堂变成了莽莽平原。寒凌江心头大骇,面容惊愕。 老和尚笑道“这是灵识的用处,可以将我识海中的虚像映入你的脑内。等你日后灵识强盛了,自然就能做到。眼下你要将心思放在落木繁林上。且看我多施展几次落木繁林,你就能明白我之前所说了。” 寒凌江点点头。 老和尚道“你看好,现在我体内运行的云叶真经维持在第一层。” 老和尚单手掐诀,在他面前四五根长着尖刺的藤条破土而出。藤条柔韧,随其意念而动。 “现在是二层功力。”老和尚道。 刚刚冒出的藤条周围又生出许多新藤条,形成密密麻麻的一簇,再之后四处点点开花,长出不下十处荆条丛。 “现在是三层功力。” 老和尚再掐指诀,柔韧的枝条如枪挺立,变成了一片荆棘丛。每一根荆条通体漆黑,坚硬程度不亚于普通武器。 “然后是四层功力。” 地面突然晃动,寒凌江脚下险些没有站稳。 更多的荆条丛破土而出直刺天空,它们如碗口一般粗壮,似长竹一般高耸,密密匝匝,动辄见红。 周围景物再次变化,寒凌江与老和尚立在一处悬崖上,崖下即是望不尽的平原。 老和尚道“接下来是五层功力,也是落木繁林的真正形态。” 只见老和尚换成双手掐诀,崖下土木震动,轰鸣声中方圆百丈的平原生出一片青葱树林,林子里藤曼遍布、荆棘丛生,随念而动,真乃一草一木皆可为刃,半枝半叶便能杀敌。 。 第十四章 落木繁林 始窥仙家之道(下) 寒凌江看得兴致勃勃,恨不得马上着手修习,周围景物又变回药圃草堂,他扯着老和尚青衣急道“这招好厉害,我就学这个。” 老和尚道“落木繁林位列三技,并非以威力著称,特点在于其对灵炁的需求是变化的,你二层境的功力就能使出二层境的样子,五层境就能使出五层境的样子。除此外,此招还既能攻敌又能自守,你也就不须同时学攻击术法和防御术法了。 对于你修习来说,落木繁林以木属为主,水、土两属为辅,刚好是你除本源灵炁外最强盛的三种灵炁属性。你修行此功法,只会事半功倍。” 寒凌江喜道“就像是为我量身定制的一样。” 老和尚道“云隐诸多功法里还有几门适合你修习,其中一门叫五灵五法,位列九神通之一。顾名思义,这门功法需要五种灵炁加持,功法修为至少达到六层方能使出。” 寒凌江道“同时拥有五种灵炁的人少之又少,这门功法岂不是要天天吃灰。” 老和尚道“当然不是。同时具备五种灵炁少之又少,同时具备三种或四种却不见得少,不具备的灵炁可以用一些灵石或灵器代替。” 寒凌江点点头,表示明白。 老和尚含笑道“落木繁林的修行之法我已留于你的识海。此门功法重在联系内世界灵炁与地下木、土、水三类灵炁,以及它们之间的相生之理,不算太难。你若有不懂之处,问我便是。” 看到老和尚施展落木繁林,寒凌江那颗小心脏里自然是翻起一层又一层的浪花。张大嘴巴之余,他也没想到如此容易就能学到这般厉害的功法,心里简直乐开了花,一时喜形于色。 他想到老和尚修为高深莫测,定还会许多其他厉害功法,便追问到还有没有什么功夫既适合自己,又能现在修炼的。 老和尚笑容一收,正色道“这是我传于你的第一门功法,也是最后一门。凡天下事,皆忌讳不劳而获、坐享其成。世上天资卓越者不在少数,有多少能修行伊始就获得适合自己的功法,又有多少能身兼奇魔典和云叶真经两门奇功。你可知山上弟子苦修十载尚有连七十二小技都没触碰者。比之他们你已经是幸运之至。” 老和尚眉目严肃,语气里略带斥责又句句肯綮,让寒凌江自己也觉得有些不好意思。 他话音柔和了些,道“身种夺心莲是你的不幸,天阳体质、奇魔典、云叶真经、包括落木繁林都是你的幸。再实之木,其根必伤。你若不靠着自己的努力,一步一个脚印。就算是长命百岁,也是空度年华。” 寒凌江垂头道“我错了。” 老和尚摸着寒凌江发丝,眼神里透出欣慰“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你的时间不多了,赶紧去练习功法吧。” 寒凌江点点头,自去乖乖修习功法,暂且不提,说回山上。 自从方丈回山,云隐寺便不知不觉的忙碌起来。长老们忙着闭门谢客,拆迁寺宇。内外院弟子则因为寺里三年一次的小武试也越发勤奋起来,当然,凡事总有些例外。 大荒山南峰山腰处有一片木屋。右侧山腰的木屋一层层鳞次栉比,如梯田般依山而建,是外院弟子的僧房,多是数人合居一间。右侧山腰的木屋则是零星分布,隐匿在山林之间,是内院弟子的休息之所。 这里的僧房比右侧山腰的僧房修得更精致,基本都是两层楼还有多个隔间,居处的也只有一个人。两边有如此明显的差异,倒非是长老们故意厚此薄彼,而是因为这里居住的尽是达官显贵,甚至皇亲国戚,他们实在是不好怠慢。 在这片山林中有一座木屋修得格外高雅气派,名字取作水月轩。水月轩有两层楼高,第一层是大厅,第二层才是屋舍。两侧分别还有间一层高的耳房,其中一间是厨房一间是书房。 水月轩正楼后面是一个十丈方圆的水潭,修得与正楼十分相近,以至于坐在房中就可垂钓。因月上中天时,潭映月影,故名水月轩。 眼下正有一位白衣少年坐在二楼的环廊上,持杆而钓。这名少年叫做卢子俊,是太一圣国四大家族,卢家的公子哥。生的面目清灵,长着一双丹凤眼、卧蚕眉,既有些英爽气又有些风流韵,只可惜身形尚未长开,还是个乳臭未干的少年,约莫十二三岁。 这少年盘腿坐着,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持着钓竿,眉目里有些郁结。良久之后,重重叹了口气。 那少年愁道“听松啊,你说我这鱼会不会上勾啊?” 一名少年躬着身子立在他身旁,年纪比他稍大。此人名唤听松,是卢家送来陪卢子俊修行的小生,负责照料卢子俊的日常起居,如同那些文人的陪读。 听松此刻也十分惆怅,说道“主子你这竿既无钩也无饵,就一根细绳垂着,离水面都还有十尺,鱼儿怎么上钓啊。” 少年又叹了口气“哎,知我者为我心忧,不知我者为我何求,悠悠苍天,此人何哉?” 听松也跟着叹了口气“主子你心里要是有什么事愁着,不妨说给小的听,小的也好帮你出出主意。主子犯不着这么愁自己,还伤了身子。” 少年道“听松啊,你难道看不出我是在求贤思才吗?” 他又叹道“哎,罢了,我与你说这些何干。实则是父亲给我出了道难题,要我跻身这次云隐小武试的前百名。若进不了前百,就还得在此呆个三年,你说我能不愁吗?” 听松一怔,回道“上次大测才刚刚结束,距下次大测不是还有两年吗?” 少年换了只手撑脑袋,叹道“人无远虑,必有近忧。你说我来这云隐寺有多少年了?” 听松回道“主子来这三年了。” 少年又问“那我的云叶真经练到几层了?” 听松回道“一层。” 少年再问“假使再给我两年,我能练到几层?” 听松想了想“还是一层。” 这次换少年一怔,赞道“就你这次回答最令我满意。没错,两年之后我还是一层的修为,可这等修为如何跻身大测前百啊?” 听松回道“主子你别急啊,我听说大测最后的比试是场混战,混战里大家打来打去的,谁分得清谁?我们找几个保镖,给些好处,让他们护住主子不就完了吗?” 少年叹道“你能想到这些,崔大头也能想到这些啊。” 听松问道“崔小猿那边也是这个情况?” 少年努嘴点头“这下你明白我为什么垂钓了吧?” 听松长哦一声,恍然大悟“原是如此!小的这就去办,不会让崔大头那边捡到便宜的。”边说边就跑出了。 听松走后,少年仍是一手持竿一手撑着脑袋,叹道“可惜,我没有饵啊。” 。 第十五章 步履微茫 不曾贻笑大方(上) 自寒凌江始学三技中的落木繁林,又过去四个月时间。四个月时间里,白日他于鹰喙岩上吸收天阳源灵,夜晚于竹林练习落木繁林。 前一个月里,他使出的落木繁林由一个刚出土的小嫩芽到一根丈长的带刺藤蔓,再到两根、三根。生出藤蔓不难,难的是随心所欲的控制。 于前者他仅用了五六日时间,后者却用了五倍于前者的时长。到第一个月过去后,寒凌江对落木繁林的掌控也算是轻车熟路,游刃有余了。 而余下的二月晚上,寒凌江则开始修练乙木剑诀。 乙木剑诀的重点不在剑招,它的招数全是最基本的剑式,比不上七脉里的剑招,无特点可言。重点在于控体内木之灵炁,并将之转化为乙木剑气。镀上乙木剑气,就算是木剑也能削铁如泥。 于此花了不到十日功夫,寒凌江便已熟稔于心。之后别无事做,他再去央求老和尚教他功夫,老和尚果真没有应允,只道全忘了,只愿传授药理或是讲解佛经。 无奈寒凌江于此两者实在无感,有时屈于老和尚的淫威,赶鸭子上架,硬撑着沉重的眼皮听,十句里却有十句没听进去。有时候还不自禁点点头,结果换来老和尚一颗爆栗子。 老和尚别无他法,找了知一小和尚来陪听。这下寒凌江倒不那么犯困了,一门心思放在了如何捉弄知一身上。比如在他身后长出一根藤条,左点点肩,知一回头一看什么都没有,再右点点肩,回头一看还是什么都没有。 瞧知一和尚抓耳挠腮的着急模样,寒凌江乐开了花,还没笑出声又是一颗爆栗子。 他与知一和尚还有诸多趣事,多半都是他如何捉弄知一和尚。然而知一和尚性情好得出奇,从来都不会生气,大多时候都是憨厚一笑。 寒凌江心想知一既然打小与老和尚在一起,老和尚又那么厉害,怎么不见他会术法招式,也不见老和尚教他修行,每每见到不是在诵经念佛就是在捣腾药物。 后来问起老和尚才知晓,平日里憨笑的知一身世竟比自己还要凄惨。他原是竹林外头农家的孩子,出生时胎位不正,母亲难产而死,他也因此落下先天哑疾。 父亲怨他克死妻子,对他非但没半点怜爱反而愈加痛恨,一日夜里留下不满一月的知一在家,出门后就再也没回来。直到第二天村里人听到他家咿咿呀呀的哭声,才发现这个襁褓中的婴儿与满屋子的空酒坛。 之后几家好心农妇轮番喂养,将其养至四岁。四岁那年云隐寺广招新徒,连着知一在内数百小孩上山受选,结果仅有十余个小孩没被选上,他就是其中之一。 个中原因则是他先天缺失灵根,连最基础的吸收灵炁都无法做到,更别说开辟识海,凝结灵台。这之后几经折转,最终交到了老和尚这里学习医药。如今八个年头过去,知一已能单独去村里治病送药了。 寒凌江听着纳闷,追问老和尚其医术不应很厉害吗,难道没法治吗?老和尚道则道这既不是病,何来治愈一说?世有万般人,即有万般法,不同的人走不同的路,过不同的生活,见不同的事和人,这本就是世间最大的真相,何必自欺欺人。 佛家讲缘法,既非命中有,何强缘里来。 了解到这些,又想起知一和尚憨厚的笑容,寒凌江心里一阵过意不去,后悔以前常常拿他寻开心。然而没过两三天,他的内疚之情就荡然无存,该怎么逗知一还是怎么逗知一。 毕竟都还是孩子,谁都不会介意。 说回修行。 在历经一个如火的夏日后,寒凌江内世界里灵炁愈加充沛,皓阳又大了一轮。水涨船高,云叶真经第三层不净即要突破。 老和尚曾说原生灵炁的特点之一即是比五行灵炁蕴含灵炁更加厚实。同样的天资,吸收五行灵炁突破云叶真经第三层可能需要一年有余,而他吸收原生灵炁中的天阳源灵只需四个月就能突破。 能有三倍多的修炼速度,还在于这几个月恰好含了一个夏季。夏季里的天阳源灵比其余四季更加充沛活跃,正适合他苦修。若是以这种速度修炼下去,说不定真的能在四个月时间里突破第三层不净,修炼了三个月时寒凌江如是想。 于是一个月苦修过去,他便彻底改变了想法。因为这一个月时间,只勉强完成了夏季一旬的纳灵程度。 可能传说中的天阳之体就适合秋收冬藏吧,寒凌江时常望着天上厚重的浓云,心下十分无奈。 对此老和尚也没有办法,他本以为天阳之体只会让寒凌江在夏日修炼速度更快,没料到在冬日吸收灵炁时还会陷入疲倦之态,凡事有利即有弊,福祸相依,当真没有说错…… 七月流火,炎炎夏日已在身后。 今日距寒凌江入寺正好过去八个月时光,因戒律长老之约,他又要上东峰长老殿去,虽然没能攻破心法,心里有些不甘。 寒冬腊月,山下竹林已是败叶萧萧,薄雪凝霜,山上仍旧是树木葱郁,草木旺盛。 寒凌江想起曾在山下的药园子里瞥见云隐诸峰山头上,隐约有层弧顶,如一口巨大的碗倒扣住云隐荒山。老和尚说这是荒山大阵,避敌之用。如今看来,云隐荒山能在冬日保持温润的空气也是得益于这座大阵。 如此浩大的阵法,也只有如云隐这般大派大宗才能具有的手笔,也不知老道是否摆的出来。寒凌江一边上山,一边心想。 他还记得那日入寺时戒律长老曾答应过他,若自己勤加修炼便向寺里善使符箓的长老引荐学习,之后再也没有提起,不知还作不作数,这次上山倒要问个明白。 不过一个时辰他便到了演武场,大大小小的擂台上仍是热闹得紧,较四个月前更为盛况。穿过演武场,一路听闻说的尽是一年后的什么小武试,他常居山下,不知所云。 进了紫竹林,到长老殿,慧真长老居座正中,见寒凌江进门,说道“你来的正好。” 。 第十五章 步履微茫 不曾贻笑大方(下) 寒凌江奇道“怎么了?” 慧真长老道“后年七月是云隐三年一次的小武试,我已替你圈了名,须得给你说一声。” 寒凌江不解道“来时路上就听许多人说小武试、小武式,那小武式究竟是个什么?” 慧真道“你平日里在山下学医,寺里规矩大多与你无关,许多事务惯例你也就不怎么知晓。趁着今日这段闲暇,我给你讲讲。 云隐寺为检验弟子修行进度,激励弟子发奋勤修,设置有三年一次的小武试和五年一次的大武试。小武式只允许十六岁以下的弟子参加,取前一百名算作合格,前三十名算优异。成绩优异的弟子则有资格进入十方界修行历练。 大武试在小武试后两年举行,参加弟子需是十八岁以下。大武试不分成绩,但前十名会代表云隐寺参加七年一次的七脉会武。 原本按你年纪,该是参加四年后的那场小武式,但我还是给你报了名,提前历练历练。” 寒凌江小脸不满,市侩道“劳神费力的事我才不稀罕,你说的小武式,胜了就没有啥好处?” 慧真不屑道“能进入十方界就是最大的好处!” 寒凌江道“不就是一个山洞嘛,有什么好处。” 慧真耐心讲道“佛家里讲大千世界。以须弥山为柱,周围四大洲,九山八海,组成一个小世界。小世界以一千为集,形成小千世界。同样以一千为集,一千个小千世界形成一个中千世界,一千个中千世界形成一个大千世界。十方界即是迦叶祖师以无上神通在此山洞中开创的一个小世界。 小世界不同于那些储物的灵媒,是一处实实在在的天地,是一个活的世界。里面也栖息着许多生灵,有些在现世早已灭绝,难见踪迹。 因灵炁充郁,界内也生长着许多罕见草药植株,算是价值连城。还保存有诸多迦叶祖师遗留的神通功法、修行感悟、武器法宝,对我等修行之人来说可遇而不求。 十方界每三年开启一次,只允许小武式前三十名优秀弟子进洞寻求机缘。这样你知道好处了吧。” 寒凌江乐道“说这么多,就是洞里有宝贝呗。” 慧真长老道“十方界里的宝物也并非想拿就拿,想取就取。大凡藏有奇珍异宝的地方都有灵兽看守或凶兽独占,迦叶祖师所遗之物也设有重重考验。 所以那里虽然山青水秀、鸟语花香,却也要有足够实力才敢在其中走动。除此外还要看机缘,机缘好者满载而归,机缘差者空手而还。大抵就是这样。” 寒凌江道“这我明白,探灵取宝嘛,总是有风险的。只是我不明白你们长老修为高深、身具神通,进入十方界还不是手到擒来、一网打尽,哪用得着我们这些小弟子出手?” 慧真哈哈一笑,对寒凌江的无礼不怒反喜。他执掌云隐律法,平日里多是以威严之相待人,寺里弟子无论是谁见到他都有几分畏惧,唯有眼前这个小孩出言直爽,合他胃口,遂解释道 “你要知道万物生生不息循环发展才是永存之道,竭泽而渔、杀鸡取卵皆是自取灭亡。 迦叶祖师自然明白纵是佛家弟子也难根除贪、嗔、痴三毒。他在创造这方小世界时便对其下了死则,以云叶真经心法为例,修为高于第五层者,皆无法入内。 因此就连掌门方丈也只有开启十方界的权利,没有进入的权利。” 寒凌江哦地点点头。 慧真长老继续道“参加小武式需云叶真经到达第二层,这个条件你已经满足。要想跻身前列,你还得好好习武才行。这几个月你修炼的如何了。” 寒凌江道“心法卡在第二层瓶颈,离突破就差一步。” 慧真长老搭手感应,果真灵炁郁结,隐隐有突破之象。不禁抚须道“你在吸纳灵炁这方面的能力倒真是出人意料。这么多年寺内能超过你的只有两个。” 寒凌江心想,若是放在六月自己早就突破了,哪需这么耗时。但此话关乎他身上的秘密,不能说出,只能憋在心里。 慧真长老又道“武学招式修的如何?” 寒凌江道“只学了控藤术和乙木剑诀。” 上山之前老和尚曾告诫寒凌江有些事情可以如实说,有些则不能。天阳之体事关重大不能泄露,若问灵炁属性只道木、水、土三属;奇魔典在长老们眼中乃魔教功法,不能泄露,更何况修行别派功法本身即为大忌;三技落木繁林不能泄露,被问及就称控藤术。 慧真对寒凌江回答倒没有起疑,控藤术属于六百术法,所需灵炁为木属,寒凌江身兼水、土、木三者,再适合不过。乙木剑诀也属于六百术法,为木属弟子修行的剑招基础,还能练出乙木剑气,也适合寒凌江。只是光靠这些参加小武式还远远不够。 遂道“这四个月你且放缓真经修行,我找位师傅传你一些基础武学如何?如若不然,到了武场上你只有挨打的份。” 寒凌江心想这时节修行真经正是事倍功半,那老和尚也跟贼老道一丘之貉,藏着一身功法却不肯授我,反正日夜无事还不如来习武,接而想起符箓一事,问道“那你曾答应我学习符箓的事呢?” 慧真道“寺里研究符箓的长老名叫慧痴,常年居于西峰之上。你要想学符须得从这东峰的云桥坪前往,而且要见到师兄也不容易。这样吧,何时师傅认同你脚下功夫了,你便自行前去。我与慧痴师兄说好便是。” 寒凌江一听乐道“好啊,不知哪位师傅来教我?” 慧真道“你见过的,苦竹。” 。 第十六章 潜心修炼 缘何叨扰不休(上) 大荒山东峰崖壁高及千丈,下临藏剑湖,上没青云端。孤壁突兀,如巨斧劈就,无寸草只木可生,下端有十二桩黑铁柱,一部分嵌在壁中,一部分探出头来。 铁柱由铁链连接,共分为六段,一层高于一层,仿若云桥,是为寺中弟子修炼步法所设。此际正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一步一顿地走在第一段铁链上,不远的岸边站着位神情肃穆的僧人。 那少年正是寒凌江,僧人正是苦竹。 昨日寒凌江上山,为参加一年多后的小武式,戒律长老嘱咐苦竹训练他习武,今日即是受训的第一天,修行的也正是脚下步法。 两桩铁柱相距十丈,寒凌江走了将近一半,照此走下去,半炷香功夫不到就能顺利站在第二根铁柱上。然而就在此时,平静的湖面上突然风起浪涌,铁链吹的左右晃动。 风浪中,寒凌江频频微调身子,保持身体平衡,走了约三丈远,终于一个不慎跌落湖中,游回岸边。 “走出了三丈,比上次要好些。但还是不够稳,再来。” 寒凌江甩了甩身上湿水,走上首根铁桩,深呼吸一口气,再度步上链条。 依苦竹所说,武学的基础不在手上而在脚下,基础要想打得牢靠就必须步法扎实。而步法的基础在于一个稳字,不能因敌而乱,因风而乱。 所以就有了眼前这一幕。每至寒凌江步上铁链中心,苦竹就将施法召来风浪,若能在其中走完剩下的距离,稳字才算基本做到。 寒凌江行至中心,风浪再度涌来,他一面感觉风流方向,一面调整身姿,一步走稳后才走下一步,如此行至四丈,终点即在眼前,心一急,不慎又掉落下湖来。 “不可急躁,再来。” 微叹了口气,寒凌江又走上第一段链条,风浪中仍行了四丈距离。到最后一丈时,风浪更急且变化无端,他终究还是跌落湖中。 如此反反复复,过了一个晌午,落湖十余次,寒凌江终于首次站在了那第二根铁柱上,回身大笑道“哈哈哈哈,我成功了!” 苦竹难得露出一丝欣慰“再走回来吧。” 这次一开始苦竹便召来了大风,风浪尤为之胜,也不知是否因为成功带来了信心,十丈距离寒凌江完整地走下来了,回至岸边。笑道“苦竹师傅,你的稳字诀我算通过了吧?接下来练什么?” 苦竹道“还没算彻底通过,不过可以练练其他的了。” 寒凌江问“练什么?” 苦竹道“练敏字,但同时也是稳字。” 寒凌江问“敏字?那该怎么练?” 苦竹道“还是在这铁索上,你先上去。” 寒凌江疑惑地走上铁索,回身问道“然后呢?” “然后你要跑起来,不能被我追上。”说罢,他手中多出一根细长竹棍,向寒凌江飘身而去。寒凌江见来势不妙,急忙转身拔腿,结果没等跑上半步就被竹棍扫落湖中。“还要躲过攻击。”苦竹道。 湖面冒出连串水泡,寒凌江浮出头来,不乐道“你能不能说完再出手。” 苦主道“结果都是一样。” 寒凌江无语,游回岸边。 上了铁链,苦竹立时飘身而来,寒凌江不得步伐加快,一颗心分作两处使,一半在身后,一半在脚下。匆忙间他瞥见苦竹一棒挥来,尚未落下,他先脚下不稳又跌落下去。 “苦主师傅,这敏字诀也太难练了吧。”藏剑湖中,寒凌江望着上方的苦竹愁着小脸。 “天底下哪有容易的事情,难的还在后头。抓紧时间,再来吧。” 寒凌江吐了吐舌头,游回岸上,再度踏上链条…… 时间悄然流逝,转眼已日薄西山,夜色笼罩大地。在修炼敏字诀的三个时辰里,寒凌江不停落水又不停游回岸边走上链条,片刻也得不到休息。 其间跌落湖中尚好,不过再游回来。苦的是没躲过攻击,身上挨的那几十道竹棍印子,此时蘸着凉水夜风更是隐隐作痛,浑身难受。 三个时辰的训练里最好的一次是他成功逃脱到铁链另一端,还没待他高兴,便听苦竹让其跃至第二层铁柱上。两层相距近有一丈,寒凌江卯足劲一蹬,双手把住上方铁柱,尚没卷起身,就被苦竹一棍击落。此后莫说第二层,连第一层终点也再没挨到过。 入夜不久,寒凌江已筋疲力尽瘫倒在地,苦竹说道“今日就到这里,明天继续。” 寒凌江一边喘气一边道“什么?明天?不能让我休息一天吗?” 苦竹道“不能。” 寒凌江缓缓爬起身,顿觉一阵恶心难受,险些晕倒。 苦竹道“你虽有两层真经修为,但从未磨练躯体,就像是盏中油足,芯丝却细,火光依旧不亮。况今日是你第一次习武,难受也是应当的,以后习惯就好。” 寒凌江摆摆手,朝竹林走去,回道“我知道啦,不就是明天继续嘛,小爷还怕了不成。明日卯时不见不散。” 回至药圃,知一见寒凌江一身衣衫湿透,隐隐有数十道红痕,一时不知怎么回事。寒凌江也不待他细问,径自向自己屋走去。路过老和尚的佛堂时,却听后者问道“习武了?” 寒凌江反问道“怎么,你不教还不让别人教?” 老和尚起身看他,他则故意转头走开了,微叹了口气,让知一在药房准备了一桶热水,又撒入许多药物,教寒凌江泡了进去。 寒凌江也不领情,身子埋在药浴里,脑袋却偏向一边,嘟囔着嘴。老和尚坐在浴桶旁,问道“寺里哪位师傅教你?” 寒凌江道“苦竹。” 老和尚点点头道“是个好师傅。” 寒凌江奇道“你认识?” 老和尚摇头道“不认识,只曾听闻。他是山上戒律长老的弟子,修为精湛。” 寒凌江喃喃道“原来是那大和尚的徒弟,难怪也是一副凶相。” 老和尚问道“你今日学了什么?” 寒凌江哼道“你管我学了什么,又不用你教。” 老和尚微笑道“只是见你全身红印,不忍罢了。” 寒凌江委屈道“学的步法,那和尚要我在一根铁链上躲开他的棍子。你不知道那铁链又细又滑,一不小心就会跌下去。他那根竹棍又长,挥得还快,怎么躲得了嘛。” 老和尚点点头道“嗯,是挺难的。那你是用眼睛观察他攻击的?” 寒凌江道“自然是用眼睛,不然怎么躲。” 老和尚道“这就是你躲不去的原因了。” 寒凌江不解。老和尚道“用眼睛观察来的太慢,也许还不真实。你要学会靠其他能力来躲避攻击。” “其他能力?” 老和尚颔首道“对,其他能力。比如你可以,听声音。竹棍从哪里挥来,声音就从哪里传来。声音传得响,竹棍来的就快,声音传的低,竹棍来的就慢。仔细辨别声音的差异不同,你还能知道那竹棍是劈来的,是挑来的,还是扫来的。你若能做到这点,断然不会躲不过去。” 寒凌江似有所悟,问道“那你说我要怎么才能快速练成这个本领呢?” 老和尚道“要想快速练成这个本领,下次训练时你要记得把眼睛闭上。” 。 第十六章 潜心修炼 缘何叨扰不休(中) 翌日清晨,藏剑湖边。 “气色不错,淤血都散了。” 寒凌江缓步走出竹林,打了个哈欠“不过些许小伤,对小爷来说算得了什么,一顿饭的功夫就好了。” 初晨的微阳照在他身上,显得精神奕奕,这得多亏老和尚为他准备的药浴,不仅消了一日苦练的疲态,还愈好了身上的伤痕。 苦竹道“既然如此,上索桥吧。” 寒凌江跃上铁桩,尚未等苦竹说声开始拔腿就跑。苦竹飘来落至铁链上,搅得铁链晃动无章,寒凌江未受其扰,依旧如履平地,转眼跑出五丈之外。看来在稳字上,他已练得不错。 苦竹从后袭来,一息之间就到寒凌江身后,寒凌江心有所感,加快步速。翠绿竹竿凭空凝结,扫向寒凌江下盘,寒凌江纵身一跳,躲了过去,然后落在铁链上,微微一个趔趄,又向前拼命跑去。 竹竿点其左肋,他向右微移,轻松躲去。竹竿一收,转而扫其右肋,他向左下方一俯,又再度躲开。此时他已到第二根铁桩,听闻后方风声自左及右,落在腰间,他乘势一跃,欲躲过竹竿,并把住上方铁桩。 熟知那一脉风声由实转虚,转而左上方一道清鸣,竹竿劈在左肩,寒凌江应声落湖。 “一夜间进步不小,学会听音辨位了。”苦竹微惊道。 寒凌江却怒道“臭和尚,你是不是使诈,我怎么听见两根竹子的风声。” 苦竹道“不是苦竹使诈,是你经验太少。竹有两端,下端扫你腰间是虚,上端劈你颈部是实。功夫还是没到家,再来吧,你何时能立在那第三层铁桩上,这一关就算通过了。” 寒凌江游回岸边,上了铁桩,突然说了声等一下。然后从怀中抽出一条黑布系在脑袋上,遮住双眼,说道“来吧。”向前跑了去。苦竹微微一笑,飘身而去…… 暂略去寒凌江受训不提,说回大荒山南峰山腰,水月轩中,眼下正热闹十分。 一座两层楼高的阁楼上,原先镌有“水月轩”的匾额下新设了一道匾额,写的是“四明会”三个大字。阁楼一层的大厅经过精心改装,更显气阔。 大厅里侧开了一扇拱形屏风窗口,窗外波光粼粼。窗口处,大厅正中是一座太师椅,其下两侧分别设有数把座椅。一位白衣少年坐在正堂,其下坐着五人。 白衣少年对在座诸人抱拳道“诸位兄弟没有去崔大头的七绝帮,而选择来了卢某这四明会,就是瞧得起小生,也就是瞧得起我圣朝卢家。 眼下我卢子俊虽不能像崔大头那般给予大家实在的好处,但只要诸位相信子俊,待子俊一年后顺利回家,对诸位的恩情定当涌泉相报。” 座中数人纷纷站起,对卢子俊抱拳道“卢兄说的是哪里话,我们之所以来此,皆出自对卢兄平日为人敬佩。就算没有许诺好处,我们也会挺身而出,助卢兄顺利进入小武试前百!” 听得这些话,卢子俊深吸一口气,眼眶不禁有些红润。他走下台,与众人一个一个深情相拥,道一声好兄弟。 相拥完毕,他又走上台朗声道“承蒙诸位厚爱,子俊感动不已。对诸位之承诺,子俊也必铭记心中,一日不敢忘怀。那么现在,我们的四明会正式成立!听松,上酒来!” 卢子俊一一为众人斟满,高举酒碗“这碗酒饮过,我们就是生死与共的一家人了,一家人就该相亲相爱,团结一致,不分彼此,共谋大业!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皆道“是!” 卢子俊道“是就干了!” 众人道“干了!” 卢子俊率先饮尽,将手中瓷碗一摔,以示决绝之诚心。接着大厅里啪啪几声脆响,众人跟着将瓷碗摔得粉粹。 卢子俊用衣袖抹去嘴角酒水,脸上英气尽显,他挥手压下众人的兴奋“今日,我们的四明会就正式成立了。须知国有国法,家有家规,我们四明会也不可无了法度纲纪。 在座的都是四明会的元老,是元老就应该有元老的身份地位,今后我们就以当家相称,共谋会事。卢某不才,自命为大当家。” 众人纷纷点头赞同,毫无异议。 卢子俊走到一人面前,说道“袁能,檀州凤星镇袁家,善使本家三十六路摘星剑法,云叶真经修至不净巅峰。你为三当家。” 再到两人面前“午德,午才,檀州常阴山金斧雷家。自幼习武精通各路武艺,尤其善使一把金雷斧无人能敌。四年前来云隐修行,三年突破云叶真经三层,天资匪浅,你二人就为四当家与五当家。” 午德、午才与众人皆是不解,不明白怎么就略过二当家了?卢子俊向他们压了压手,走到下一人面前“周祺,木州青木花周家,生来具有特殊异相灵炁花灵炁。云叶真经也达不净。你为六当家。” 最后一人,卢子俊道“廉宇,巫山界云雾江廉家,先天风属灵炁,云叶真经也有两层,你为七当家。” 卢子俊排好众人地位后,坐回太师椅,众人也按身份次第坐下。 “各位当家必是不明白子俊为何略过了二当家这一职位。”卢子俊泯了一口茶“不满各位,实则是子俊心中已有了二当家的人选,可惜他今日未能到场,我也还未招来。” 众人问是何许人也,卢子俊拾起桌上一柄墨梅小扇,蚕眉一挑“此人名叫寒凌江,大家也都算认识。” 坐下五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听说过此等人物啊,怎么会认识? 卢子俊轻笑一声,不急不缓道“这人就是许久之前,顶撞戒律长老,拒不入寺,还从长老眼皮子底下溜走的那位。” 袁能惊道“那人当时逃了后,山上便没了他的消息,我们当他真的离寺了,却没想到还是在寺里。” 卢子俊道“莫说诸位当家不知道,子俊也是以为他真逃走了,直到昨日,子俊才从长老处得到他的消息。原来那人没有在山上修行,而是在山下药园子里学医,平日里不上山来,自然没他的风声。” 午德、午才兄弟俩不解道“山下学医?山下学医有什么能耐,能保护得了大当家?” 卢子俊晃了晃脑袋“非也,非也,当家们不知此人来历,算是子俊与崔大头之流都不敢高攀啊。” 闻言众人惊讶不已,面面相觑。圣朝四大世家,崔、卢、王、曹,哪一家不是朝野上下的一方霸主,哪一家不是声名赫赫、万人欣羡。当今圣朝居然有让他们大当家高攀不起的人物,莫非是亚圣之一? 卢子俊道“想必各位当家心中已有了答案,不瞒各位,此人背后的关系正是当朝武圣,镇远将军。除却这层关系,他本人也有厉害之处。 你们可知他拥有先天三灵炁,四月时间就将云叶真经修到第二层。你们说这等厉害人物,是不必然是咱们四明会的二当家?” 众人纷纷附和。周祺道“大当家若要招到此人,需得抓紧时间呀。就怕七绝帮那边也得到此消息,先下手为强了。” 卢子俊笑道“诸位当家放心,子俊早有安排。” 。 第十六章 潜心修炼 缘何叨扰不休(下) 还是前山山腰,内院弟子居处。 一座群林隐蔽的阁楼里,一道不起眼的暗门通往地下。 顺梯而下是一间宽阔的地窖,四壁燃着油灯,还算亮堂。深处的石壁上挂着七绝帮的匾额,其下坐着一为黑衣华服的少年,两旁各坐着一位面白肉嫩的仆从,发丝都束在头上的方巾中。 这名少年即是崔家嫡子,崔小猿。 在崔小猿面前,一人半跪道“帮主,探子来报,卢白脸正式成立他的四明会了。招揽了午德、午才两兄弟,以及袁能、周祺、廉宇三人。修为和天资具是不弱。” 崔小猿翘着二郎腿,两手揽在身旁两人的腰上,淡然道“就这几人也敢称帮会,真是小孩子过家家。昨日让你们查的事如何了?” 那人道“属下们已经打听清楚了,那个叫寒凌江的划在山下的药僧名下,入寺以来也一直在山下居住,近日才上过山。” 崔小猿笑道“听长老师父说他入寺四月就突破到两层功法,背后势力还是上将军,此等人物绝不能被小白脸给抢了去。你们说我要如何拉拢此人?” 那人道“属下送去千两金子,他自然就来了。” 崔小猿道“哼!没用的酒囊饭袋。上将军的人会缺钱使吗?” 又有人道“不妨送些灵丹妙药或是宝剑灵器,修行之人岂有不缺这些的?” 崔小猿摇了摇头,悠声道“上将军的人在这山里什么都不会缺,只会缺了我身旁的春桃和秋雁。”他脸上媚笑,两只手不安分地上下乱摸,惹得那两人咯咯直笑,腰肢发软,倒在崔小猿身上,地窖里霎时春光无限。 原来崔小猿身旁的仆从是女扮男装的妙龄女子,几年前入寺时就侍奉在他身边,素日里多是处在阁楼上或是地窖。 对于云隐寺偷藏女色一事,不知长老与师父们是否知道,反正七绝帮的人是知道的。帮里不乏有几位光头和尚,每每见此动人场景,不免口干舌燥,腹内升起一团无名邪火,无处发泄。 崔小猿左右各亲了口面颊,笑问道“听说那小子还是个十一岁的雏,在这和尚庙里哪见过美色。春桃,是把你送给那小子去。还是秋雁,你去服侍那小子?” 那俩妙龄女子,一左一右靠在崔小猿肩上,修长的五指如羊脂白玉在他衣衫上滑动,声音娇媚。 “春桃不去,春桃只服侍公子。” “秋雁也不去,要去就送春桃去。” 崔小猿哈哈一笑,将俩女搂得更紧了“两美人儿谁都不去,本公子谁都不舍得。咱们把雪儿送去,那小妮子面皮薄,从小忸忸怩怩,做事不合本公子胃口。” “好啊,好啊,我们也见她不惯。把她送走,落得眼底干净。”两女边说,双臂便似两只玉蛇伸进衣内,缠上崔小猿。 崔小猿正是血气方刚的年头,怎受得了这些,对下面数人吆喝“忙你们的去吧,本公子倦了,要休息了……” 说回山下藏剑湖旁,寒凌江尤自在苦竹的严训下专心习武,对于正围绕他徐徐展开的这个纠纷浑然不知。 过得三日,正午十分。寒凌江在山壁铁链上一路上窜下跳,躲避苦竹追击。他时而纵身后跃,再从苦竹胯下钻过,时而故意跌落,靠足尖钩住铁索,再从另一侧旋上来,也时而反蹬崖壁,借力向前。 甚者跌落之时还有闲暇施展落木繁林,从崖壁上生出数条藤曼,将自己再荡回去。一条细长铁索被他走得如康庄大道,好不从容。 转眼之间,他已踏上第二层终点的铁桩,苦竹长竿刺来,他凌空一跃,脚尖借竹竿一点,悠然上了第三层铁桩。苦竹亦停下了攻势。 寒凌江摘下头巾,仍不住大呼一声“哈哈哈哈,我终于成功了!”然后纵身一跃,从这六丈高的铁桩上扎进湖中,欢快地游起来。 苦竹随之飘落下来,立于湖面,欣慰道“做的不错。” 寒凌江荡着湖水,乐道“苦竹师傅,稳字诀和敏字诀都练完了,接下来干什么?” 苦竹想了想道“接下来还是修炼步法,但要学会用上灵炁。” 寒凌江眼睛一亮,问道“是要正式传我步法了吗?” 苦竹摇头“还不是时候。眼下我要教你的是如何运用灵炁,立于水面,并爬上崖壁。具体来说,你要从湖中走到那面崖壁下,然后仅依靠双足登上第六层云梯,就像这样。” 说罢苦竹踏水而去,到了崖壁下方,足尖在石壁上一蹬,跃至一丈高,再一蹬石壁又向上了一丈。如此连蹬数步,最终立在了十数丈高的六层铁桩上。 二人回到岸边,苦竹细细讲解如何运转灵炁,度于双足,使自己能借力立于水面,并使用灵炁增强足腕力道,攀爬崖壁。究其关键,前者在乎一稳,讲求绵密扎实,后者在乎一敏,讲求瞬息而发,瞬息而收,皆为寒凌江近日所练。 寒凌江自小机敏聪慧,苦竹讲了一遍,他便掌握了方法。甫一踏上水面,便能立足,但一抬足灵炁便乱,沉了下去。要想走完此处到石壁近二十丈的具体,光靠天分尚还不够,也需勤加练习。 此后过去五日,寒凌江练成水面上奔行的能力,即使苦竹卷起浪潮,他也泰然自若。又花七日时光,练成壁上飞跃的功夫,第一次站上了六层铁桩。虽有时仍会不慎跌落,亦不至于砸落湖中。而是足尖轻点湖面,再次凌空而起。 从训练走铁索,到在山壁上飞跃,寒凌江仅用了十五日功夫。严训之下,他足下步法基本娴熟,也不再对一日修行赶到劳累,有时到了深夜他仍会来湖边练习,直至到天亮,等着苦竹对他的进步刮目相看。 十五日乐此不疲,苦竹终于认同了他的基本功,正式传授给他了一门步法幻影,以及一门剑诀残光。并留给他半月时光自行领悟,半月后再于此地检验他功夫进展。 。 第十七章 寒天孤雪 只影原待相逢(上) 话说寒凌江得了苦竹传授残光剑诀与幻影步法,乐得喜出望外,与其辞别后便奔向竹林,恨不得马上开始修炼。 穿过林子就是药圃,此时正值晌午,天光明亮,寒凌江远远望见两道人影立在院子门口,不待他走近,其中一人朝他挥手道“寒兄弟,你可算回来了!” 那人穿着一身黑服,身形匀称纤细,脑袋却四四方方大如斗笠,右颊上生有三四个麻点,正是当今圣朝四大家,崔家的世子,七绝帮的帮主,崔小猿。 崔小猿旁边立着一位白衣小僧,较寒凌江体态尤小,约摸十岁出头的年纪,头发束在一顶方帽中,肌容赛雪,寒凌江自以为也是位俗家弟子。 崔小猿是十四岁出头的年纪,高过寒凌江一个脑袋,见寒凌江走来,深深作揖。寒凌江心里大不明白,自己从未见过此人,更谈不上有什么交情,何故初次见面先对自己行了一个大礼。 他还了一礼,听崔小猿说道“在下崔小猿,辰州神华崔氏,早闻寒小哥机智聪颖、天资过人,今日得见果然非同一般,幸会幸会。” 寒凌江奇道“你听说过我?” 崔小猿道“寒小哥的大名如雷贯耳,何止是我听说,山上弟子谁人不知,谁人不晓!单就那日你大闹长老殿,顶撞戒律长老,困室脱逃的法门就引得我等惊叹。 后来又有消息传出寒小哥用了四月不到的时间,便突破了两层云叶真经,更是在山上引起轩然大波。此等天资,不知让多少弟子望尘莫及呀。” 寒凌江挠了挠头发,不禁有些脸红,笑道“难道寺里没有四月时间突破两层的?” 崔小猿肯定道“绝无仅有,唯寒兄第一人尔。” 寒凌江哈哈一笑,又问道“不知崔兄弟找在下有何贵干?” 崔小猿见寒凌江面露喜色,心想自己这马屁正好拍在马屁股上了,再招他进七绝帮必非难事,说道“寒小哥久居山下,对山上的事情知之甚少,自是不知云隐山上还有帮派这一说法吧?” 寒凌江摇头,崔小猿继续说道“其实也算不得江湖上那些个帮派,毕竟大家都还是云隐弟子嘛。只是山里弟子众多,三五成群,再拉上自己一些走得近的朋友。找个地方聚在一起,大家互帮互助,推举出一个信得过的朋友,安个好听的名字,就是我所说的帮派。 而崔某不才,正是七绝帮的帮主。此番前来拜访寒小哥,即是想邀请寒小哥光临敝帮。咱们七绝帮要是能得寒小哥这么一位大人物坐镇,自然是光荣的很呢。” 崔小猿说完,寒凌江已然明了。心想原来他是看重我修行厉害,想邀我加入他的帮会。他现下说的轻松,入会之后保不齐有许多劳什子杂事,耽搁我修行。 我在山下修炼得好好的,干嘛趟这塘子浑水。不过正如他说,我久在山下消息闭塞,好多事情都不知晓也是个麻烦事,身边唯一的师兄还是个哑巴。入了帮会,倒是有了处消息来源。 崔小猿见寒凌江尚有犹豫,倒不着急,心想自己的大招还没出呢,说道“事出唐突,寒小哥自当好好思忖一番再做决定,崔某就不叨扰了。崔某的七绝帮就在内院弟子居处,随时欢迎寒小哥大驾光临。此次见面崔某还备了一份妙礼。” 说到这里他冲寒凌江挤眉弄眼,狡黠一笑“这份礼物全云隐绝无仅有,寒小哥不仅要收下,还要藏好莫教人发现才是。兄弟以后定会感激哥哥的。” 寒凌江听得疑惑,心想你两手空空,哪有礼物?崔小猿却道“哈哈哈哈,不说笑了。它日寒小哥见到上将军,烦请替崔某问一声好,就说崔家后辈崔小猿问上将军好,崔某在此谢过了。” 崔小猿再与寒凌江行了一礼,朝身边那人递了递眼色,自行离去了。 崔小猿径自离开,有些事自然是不点破的好。心里想瞧那小子对帮派之事一无所知,卢白脸定是还没见到他。我抢了先机,又送给他这么一份大礼,卢白脸哪里还有机会。哈哈哈哈,别说是丫鬟,就是块金子他也没有,怎么斗得过我。崔小猿心里不胜高兴,寒凌江却是一头雾水。 他话里有话,寒凌江哪知是什么意思。说好的妙礼呢,怎么突然就走了。他一时不解便不再多想,心里急着回去修行,见旁边的白衣小僧自始至终都没有出言,还道他与崔小猿不是一路。 正准备问他为何还不离去,却见白衣小僧作了个万福,低声道“雪儿见过公子。” 眼前之人动作柔婉,声音娇嫩如出谷黄鹂,肌肤白皙赛雪,让寒凌江如何察觉不出?只是他断不敢相信,云隐寺里竟然暗藏女色!下意识问道“你说什么?” 白衣僧人又作了一个万福“雪儿见过公子。”然后摘下方帽,头上青丝如瀑布落下。 “你、你是女的!” 寒凌江这才大吃一惊,指着雪儿一时舌桥不下,向来伶俐的口舌竟有些痴了。 白衣僧人道“雪儿自然是女儿身。” 寒凌江心念电转,顿时明白“崔小袁说送我妙礼,让我一定收下,还要好生藏着莫叫人发现,说的就是你!” 雪儿俏脸上发红,低头道“崔,崔公子说的妙礼就是雪儿。崔公子让雪儿来日夜服侍公子,不得怠慢。” 寒凌江又吸一口凉气“服侍?服侍是什么意思?” 雪儿道“自然是伺候公子日常起居,穿衣食饭。” 寒凌江遇事虽丰,却也没遇到过这类情形。他打小与老道游戏江湖,自不是娇生惯养之辈,来到云隐后虽有老和尚与知一师兄照料,但也是每日刻苦修行,不敢怠慢。从来都是自己照顾自己,哪用得着下人丫鬟伺候。 况且他尚年幼,崔小猿别有居心,他却未到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只道自己愿与陈年老尸同寝,却不敢要眼前的女子服侍。更何况这里还是云隐寺,他身旁还有知一师兄和一个严厉的老和尚。 当下心道崔小袁想拉拢小爷去七绝帮,所以找来一个妞儿服侍小爷,小爷哪用得着他人服侍,还不是麻烦。老道常说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这厮定然没安好心。院子里多了位女施主,要是被老和尚发现,我脑袋还不得开花!这礼物可千万不能进院! 。 第十七章 寒天孤雪 只影原待相逢(中) “雪儿妹妹。” 寒凌江想了想道“崔公子让你服侍别人,你定然不愿意,再说我是个俗家僧人,生活清贫,成日除了打坐修行就是舞刀弄棍,用不着下人服侍。你就此回去,替我说崔公子的好意寒某心领了。你还是服侍崔公子的好。” 雪儿听寒凌江的意思是要她回去,双颦立蹙,急道“崔公子让雪儿来服侍公子,决计不许雪儿再回去的。而且他有姐姐们服侍,不需要雪儿,他也不喜欢雪儿。 公子要打坐修行,雪儿就守在旁边为公子驱蚊。公子要练刀练枪,雪儿就为公子擦汗递水。雪儿若是服侍公子不周,公子该打打该骂骂,雪儿绝无怨言,就是别让雪儿回去。”她越说越愁,眼中几乎要生出泪花。 雪儿长得乖巧,模样楚楚动人,言语又情真意切,换作旁人早已为之心碎。寒凌江却在想姓崔的平日在山上都是这么修行的吗?这未免太舒服了吧。山上的长老们、师傅们难道不管管?以戒律长老的性子,要是知道他在寺里藏着女施主,他脑袋顶还不也要开花? 姓崔的脑袋顶开不开花不重要,我脑袋顶可不能开花!寒凌江如是想,暗下决心今天这位雪儿姑娘若是进了我身后院门半步,我寒凌江的大名倒过来写! 只见他双手合十,忽然法相庄严“小妹妹不要捉弄小僧了,此处是佛家净地,尽快回去,勿叫人发觉。要是闯见一个叫戒律长老的秃头和尚,定叫你吃不了兜着走。你有没有见过寺里那些割人舌头、拿人炼油的壁画。到时你就是这般惨状。” 雪儿被寒凌江吓到,软玉似的手掌慌乱地抓住寒凌江合十的双手。恰好此时身后传来脚步声,寒凌江登时心脏一跳,猛得回过神,意识到是哑巴和尚叫自己吃午饭来了。 他暗道不好,急忙挣脱雪儿“我师兄来了!你,快、快把帽子带上,不要被他发现了!”雪儿也是警觉,立即把长发挽起,束在方帽内。寒凌江挡在她身前,避免被知一看见。 知一走到二人面前,对雪儿合十行礼,雪儿也很懂规矩地回了一礼,动作比寒凌江还要娴熟标准。崔小猿与雪儿来找寒凌江时,知一是见过二人的。他当时没瞧出白衣僧人的女儿身,此时自然也没有怀疑。 他瞧白衣僧人与师弟年龄相仿,心想定是师弟新交的朋友,不禁为之高兴。向寒凌江比划,邀她一同用斋。寒凌江面色尴尬,心里有千万个不愿意,却不知如何向他解释。 知一和尚哪知道这些,只道是他师弟不好意思,于是径自拉起雪儿的手往院子里走。他不知道女儿家的手本就柔软,心想他师弟这位朋友手上虚弱无力,面色也是惨白,当为其熬些补虚强身的汤药才是。 雪儿就这么被知一拉进院子,寒凌江就这么眼睁睁看着,伫立良久。心道罢了,罢了,女施主可是师兄你请进屋的,老和尚回来发现院子里有女人,开花的也是师兄你的脑袋,千万轮不到师弟我。 再说寒凌江、知一、雪儿三人同桌吃饭。雪儿生下来就是崔家的丫鬟,从小服侍崔家各位公子长大,从来都是服侍主人家吃完饭,再与下人们一道吃残羹剩菜。她被知一拉上饭桌,已然觉得不妥,知一还热情地给她夹菜,更是让她不安。 知一见她低着头,十分忸怩,只挑起一小撮米饭送进口里,时不时地看上师弟一眼。想到应是她怕生,只跟师弟要好,于是给她添菜又勤了几分。一旁的寒凌江眼观鼻,鼻观心,心里全都明白,眼里全当没瞧见。 这时寒凌江碗中的米饭将尽,谁知知一与雪儿突然同时起身,向寒凌江递了一只手。知一向他递手是要为他添饭,这是常事。雪儿向他伸手,估计也是要为他添饭,是雪儿长久服侍人的习惯。 可这两人同时起身递手,不仅让寒凌江一惊,又好生尴尬。雪儿也是不好意思,怕自己僭越了,也怕给寒凌江造成不便,可伸出去的手不好再缩回去。 知一见状倒只是愣了一下,随即一手拿起寒凌江的碗,另一只手拿起雪儿的碗,笑着去厨房盛饭了。他心里如何想,寒凌江与雪儿自然不知道。 以前吃饭时,知一和尚是哑巴自然不能陪寒凌江说话。寒凌江管不住自己的嘴,只好找老和尚聊天解闷。聊的尽是天南地北的奇闻杂事,吹嘘自己以前去过哪些奇怪的地方,见过哪些奇怪的事情。 知一听得出神,老和尚却全然无感。有时寒凌江讲得尽兴,唾沫星子喷了老和尚一脸,当即换来老和尚一顿爆栗子,让寒凌江长了几天记性。 所以说寒凌江平日吃饭时,是想说话却不能说,现在旁边坐着一个能说话的,且愿意听他说话的,他反而不想说了,也不知道说什么。 三人沉默间吃完饭。知一和尚去厨房收拾碗筷,寒凌江用抹布擦拭饭桌。雪儿想拿过抹布,替寒凌江擦桌子。寒凌江一手拦住她,一手继续擦桌子,并不说话。 雪儿见寒凌江不待见自己,心里难受极了,她低声问“公子是不是生雪儿的气了,是雪儿僭越了是不是?” 寒凌江没看雪儿一眼便回道“不是”,语气冷淡,未免有些口是心非。 雪儿看的出,心里也明白,自然是自己讨人嫌了。她鼻子一酸忍不住泪如雨下,却只敢小声抽噎,“是雪儿不该,唐突公子了。公子不喜欢雪儿,雪儿不会赖着公子的。”说着她起身朝寒凌江行了个礼,道“公子保重,雪儿走了。” 寒凌江点了点头,不说话,也不看女孩一眼,埋头擦着桌子。凭声音知道她离开了。 雪儿走后,寒凌江仍木讷地擦着桌子。他心想自己这么做没什么错吧,为什么心里却有些难受。云隐寺是和尚呆的地方,怎么容得下他一个女流之辈。 自己又不是一个人独居,朝夕与哑巴师兄还有老和尚呆在一起,她一个女儿身留在这里有什么好的,处处都要小心不被人发觉。回到姓崔的那里反倒自由些。 这个时候知一回来了,手里捧着碗药汤,原是他瞧雪儿身子弱,特意为其熬制的。他瞧雪儿不见,问寒凌江,寒凌江言道走了。知一不解,寒凌江也没多说,转身往自己的屋子走去。 。 第十七章 寒天孤雪 只影原待相逢(下) 回到屋中,寒凌江自然研习起苦竹传授的两本功法残光与幻影。 传授之时,苦竹曾说这两本功法均出于云隐七系武学中的动系,虽都只是基础武学,但若练得好了,手上脚下配合密切,威力不亚于那三层楼的七十二小技。 他想到老和尚唯一传授自己的落木繁林,号称云隐三技,可奈何自身修为不够只能变出几根藤条,不识货的还当是江湖上变戏法的呢。 眼前这两门功法,步法名为幻影,施展起来快如鬼魅,难觅踪迹。神奇之处在于修至大成还能留下一道幻影,常人难以辨别。而剑法名为残光,亦即剑影虚幻,千影难辨。 两门功法相辅相成,若能配合融洽自成一体,威力不容小觑。于是寒凌江对前者不再上心,而对后者愈加钟爱。 十五日不长,他即刻提上一口木剑,出至院中,准备修炼那残光剑法。忽而想到几月前自己修炼乙木剑诀,练出了乙木剑气,何不先试试如何将之与残光剑法融合,这样岂不威力更胜。 他心念一动,脑海中浮现残光剑法招式和化木之灵炁为乙木剑气的诀窍。只见他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正是残光剑法起势动作,然后回首望剑尖,准备转剑斜刺而出。 起势动作已经做好,寒凌江却戛然而止。 剑尖所指方向的竹林里好似有个人影。他定睛细看,真是有个人影坐在地上,埋着头,双手抱膝。不是适才离开的雪儿又是何人,原来她一直没走。 寒凌江没来由心中气恼,鼻底一哼,心道你不愿走,就在那永远呆着吧。于是又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 画圆时依法诀提起内世界的木属灵炁,经灵台转出乙木剑气,在周身游了个小圆。回首望剑尖,灵炁汇入持剑手臂,转剑斜刺而出,灵炁顺势涌入木剑,可惜只涌入到剑柄就缩回了体内。 他再次摆出起势,心里却在想姓崔的让你来服侍我,我又不用你来服侍。你回去就是了,处在林子里干嘛。这破院子难道有什么好的吗?用脚趾头想都知道,姓崔的那里住的比这好,吃的比这好,你为什么不回去? 此时他剑身画圆速度快了体内灵炁游动速度半步,灵炁没来得及汇入手臂就散了,寒凌江停下动作,又作起势。心里想崔小猿想拉拢我,所以送来雪儿。他虽然不安好心,雪儿待我却没有歹念。我何故要对一个女孩儿生气,岂不太没气概,离开时也不曾看她一眼,会不会让她难受伤心。 这一次灵炁游动的速度快了画圆半步,灵炁也没能汇入手臂,寒凌江再作起势。心道我是不该对你冷漠无情,可我也没有办法啊。不这样做,怎么让你死心回去。 要怪便怪你自己,为什么要来云隐。你若是一开始就没来云隐寺,就不会发生这些事情。你要来云隐寺,便得知道什么叫身不由己。 这次灵炁与剑身同步,灵炁汇入手臂,寒凌江斜刺而出,一层青木光辉从剑柄镀到剑身一半,然后迅速退回去,还是不成功。 天色渐晚,寒凌江望向竹林,雪儿依旧呆在那里,一动未动,就好似被主人丢弃的小狗,愚笨地守在家门前,饥肠辘辘也不知道去觅食。 寒凌江持剑再作起势。 这种被丢弃的感觉自己仿佛也曾经历过,就在脚下这个地方,为此还嚎啕大哭过一场。 他左脚点地,右手持剑画圆,同时灵炁运转。 当时觉得天地宽广,却无自己立锥之地。还有人说自己只有五年寿命,五年的寿命能做什么,五年之后也不满十六岁。活得没有意义,死得也不够痛快。 这次灵炁运转与剑身画圆同步同调,毫厘不差。回首望向剑尖,灵炁不断涌入手臂。 我本该在世间游荡五年,再静悄悄死掉。从此以后没有人知道我是谁,老道也不会知道,但我现在还活地好好的,因为有人觉得我还有一线希望,还有人没有放弃我…… 青木光辉再次镀上木剑,从剑柄到剑尖,一呼一吸地闪烁。寒凌江持剑斜刺而出,心念所动,剑光大盛,只听砰的一声爆响,木剑炸成齑粉。 他面色扭曲,翻看手掌已是血肉模糊。灵炁涌入过多,导致木剑承受不住,发生了爆炸。乙木剑气与残光剑法的融合还是没有练成。 爆炸声着实不小,把知一和尚惊了出来。他见寒凌江右手掌全是血迹,吓了一跳,赶紧跑去药房。寒凌江却没在乎手掌,朝竹林里望去,人影依在,立即奔了过去。 雪儿呆的地方离院子有些距离,爆炸声传不过去。寒凌江到时她正把头埋在膝盖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寒凌江用左手推了推她的肩,手下一阵冰凉,此刻正是寒冬腊月,这女孩儿竟然穿的如此单薄,叫道“醒醒、醒醒。” 雪儿慢慢醒来,揉了揉眼睛,看了好一会才发现是寒凌江,十分惊喜“公子你怎么来了。” 寒凌江道“我该问你才是,怎么不回山上去。反倒在林子里睡着了,穿的这么薄,也不怕着凉。” 雪儿道“我、我……”声音哽咽。 寒凌江道“别说了。先跟我回院子,免得着凉。” 雪儿道“公子不赶雪儿走了吗?” 寒凌江瞧她有些犹豫有些欢喜的模样,心下一痛,点头道“你留下来就是了。” 寒凌江这么说,雪儿高兴极了,伸手去拉寒凌江右手。寒凌江吃痛一叫,立即把手收到身后。雪儿见到自己手上的血迹,吓了一跳,自然知道那是寒凌江手上的,急道“公子你手上受伤了?快给雪儿看看。” 寒凌江把手背在身后,笑着摇头“没什么,一点小伤,不碍事的。” 女孩儿哪里肯相信,她在自己衣袖上找到一圈干净的布料,咬断一处缺口,用力撕下来,执意让寒凌江伸出右手。寒凌江拗她不过,伸出右手。 雪儿一看寒凌江血肉模糊的手掌,泪如雨下,一边给寒凌江包扎伤口,一边哭道“定是因为雪儿惹公子不开心了,害得公子受了伤。” 寒凌江道“是我自己练剑不小心伤到,跟你有什么关系。” 雪儿仍是忍不住地哭泣,寒凌江想安慰她却不知道该说什么,想伸手去揉她脑袋又缩了回来。只是不断道“别哭了,别哭了。伤在我身上,要哭也是我哭,你哭干什么?” 雪儿抽噎道“公子手上受了伤,男儿坚强能忍着不哭。雪儿见公子受伤,心里疼痛,忍不住便哭了。” 雪儿给寒凌江包扎好后,抽噎声渐小,寒凌江道“走吧,我们回去了,再不回去我师兄该着急了。”雪儿嗯了一声跟在身后。 。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上) 两人回到院门口遇见知一,他正一手拿着细白布一手拿着止血膏跑来跑去,为找不着寒凌江而着急。 知一见寒凌江与雪儿一道回来,手上已经包扎过了,稍觉宽怀。看出包扎的布料是从雪儿衣袖上扯下的,对雪儿行了一礼。 雪儿回礼,却有些不好意思。寒凌江在回来的路上一直思索如何给师兄解释,实情相告吧,他是不敢的。若说雪儿是自己朋友,要在这里暂住,不是一天也不是两天,而是永远。这未免也太过离奇。 后来他才明白,跟他师兄交谈哪里需要顾虑那么多。他指了指雪儿,又指了指这里,再比出一个睡觉的手势,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就算知一有疑问,他也问不出来。至于老和尚那一关,到时再说吧,兴许他也与知一一样,没见过女人,看不出来呢。 知一明白后,把止血膏与白丝布交给雪儿,自己则拿起笤帚忙不迭地收拾药房后面的屋子去了。 那里有两三间空屋,都是为病人准备的。因为这些年没有需要留下治疗的病人,屋子一直是空着的。知一时不时会打扫,但难免还是落了些灰。 寒凌江引雪儿去药房,重新给自己包扎。药房里灯火明亮,烛光映出雪儿红肿的双眼,脸庞上既有许多泪痕,又沾了不少灰尘,脖子下的衣襟还有一层一层的洇痕,不知是哭了多少遍。 再看她断袖处露出的肌肤青一块紫一块,自然是冷天里冻的,更觉痛心,暗骂自己早先的不该。 包扎好后,寒凌江去厨房看了看,热水正烧得滚沸。他想起前几日老和尚给自己泡药浴治寒的法子,便舀出一桶桶热水倒进药房里的大木桶。 雪儿问道“公子是要沐浴吗?” 寒凌江一面回想老和尚传授自己药理时讲的袪寒药物,一面对比自己泡浴时的草药形状,觉得像了就一股脑抓起两三把扔进浴桶。然后摇头道“不是我,是你。” 雪儿道“那雪儿先服侍公子沐浴,晚些时候再自己沐浴。” 寒凌江抓着草药,不时挠挠脑袋,暗悔以前没认真听老和尚讲授,正当用时却记不得了。胡乱扔进几把,说道 “你也不看看你的脸现在是什么个样子。叫人看见还以为是哪钻出的花猫呢。还有,你身子冷的很,不热一下会落下寒疾的。” 然后又找来一套干净衣服递给雪儿“喏,别的没有,就这个,你看合不合适。” 雪儿试了试,道“合适的。” 寒凌江道“趁水热着你赶快进去吧。师兄在给你腾房间,暂时不会过来。” 小女孩道了声谢谢,然后宽衣解带,寒凌江小脸一红,立时别过身去,听到入水声后才又转过来。 只见眼前雾气氤氲,女孩儿一头青丝浮在水面,两只玉肩沾着药瓣,眼睫如蝶振翅,面容似雪融晴,当真好看极了。 忽听她道“公子一直看着雪儿。”寒凌江这才回过神,然后两臂枕着脑袋,伏在浴桶边缘,说道“你以后就别叫我公子了,听着怪别扭的。” 女孩儿道“那雪儿该如何称呼公子?” 寒凌江想了想道“你多大了?” 女孩儿道“应该九岁了。” 寒凌江道“应该?” 女孩儿道“嗯,因为雪儿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时候出生的,所以不敢确定。” 寒凌江疑道“这是为什么?你不记得,你父母总归记得。” 女孩儿道“雪儿没有父母,是崔公子家买的孤儿,当时飘着大雪,他们就叫我雪儿了。” 寒凌江哦了一声,埋着头,指尖划着水面,去拨动那些个药瓣,也不知想的什么,良久才道“那你知道你父母的下落吗?有印象吗?” 女孩儿摇摇头“雪儿完全没有双亲的印象,不知道他们在哪里,为什么不要雪儿了,也不知道他们还在不在人世。” 寒凌江问“那你想他们吗?想不想去找他们?” 她将脖子缩到水下,看着寒凌江手指拨动的药瓣,目光渐至空洞无神。 “雪儿记得崔夫人对崔公子极好,无论什么要求都会满足。几年前大人执意要公子到寺里修行,公子不愿意,夫人哭着反对。大人没有办法才推迟了一年。 府里也有和雪儿年纪一样的下人,他们做的不好了,管事就会指责,他们的父母也会跟着指责,甚至还会打骂。但雪儿知道,晚上回到家后他们的娘亲都会抱着他们睡觉,问疼了没有。 所以雪儿想,要是雪儿的父母也在,晚上睡觉会不会也抱着雪儿,过生日的时候会不会也给雪儿单独煮碗面。” 女孩儿说完,寒凌江依旧埋着脑袋,看指尖划过水面留下痕迹。 “公子怎么不说话了?”女孩儿轻声问。 寒凌江鼻子一耸,飞快抬起头,转向身后药柜“嗯,我在想雪儿的父母一定还在人世,可能正在某个地方找你,以后我带你去寻他们。” 女孩儿正待说话,寒凌江抢先道“汤里的药物有助于你祛寒,你再多呆一会儿。我先去外面守着,师兄回来闯见就不好了。” 说罢闭门而出,长吐一口气,坐在屋外木阶上。女孩儿一番话勾起他埋藏深处的心事,他实不想让人看见自己柔弱的一面。 过了一会,他唤叫女孩儿。 女孩儿问道“公子何事?” 寒凌江道“我有件事不明白。” 他顿了一顿“我想问,今天我们第一次见面,我嫌你麻烦,对你不好。为什么你还对我这么关怀,见我受伤哭的那么伤心,好像伤在自己身上似的。我叫你回去,你不走,还躲在林子里哭,是不是姓崔的对你不好。你穿的这么单薄,定是姓崔的故意为难你是不是。” 雪儿道“崔公子一直不喜欢雪儿。有次做错事,惹恼了他,他说雪儿雪儿,自然是不怕雪不怕冷了,就让我穿这么少。山上的姐姐们也不喜欢雪儿,公子若不肯收留雪儿,雪儿就无处可去。 醒来第一眼瞧见的是公子,心里好生欢喜。又瞧见公子不顾手上的伤来找雪儿,自是为公子难过。公子嫌我麻烦,对我不好,也是雪儿自该。” 寒凌江听后,心里叹道我就一坏小子,哪有你说的那么好。留下你,无非是觉得咱们都是无处可去之人。 两人时不时聊一句,其间知一来过,被寒凌江打发走了。雪儿出浴后换上寒凌江给的衣服,发丝晾干后重新带上方帽。推开门,见寒凌江坐在阶前,说道“公子久等了。” 一缕药香沁人,寒凌江扭头回看,雪儿就立在自己身后。笑道“这不精神多了嘛,脸也好看了。” 雪儿脸上生出绯红,低声道“多谢公子。” 寒凌江笑道“你什么都好,就是面皮太薄,说三句话就要红一次脸。” 雪儿中午没怎么吃饭,晚上也是饿着肚子,寒凌江让知一熬了些药膳。味道是有些苦,雪儿还是喝干净了。时候不早,寒凌江带她去房间,让她睡下。 雪儿本是要服侍寒凌江睡觉,最终却在寒凌江守候下进入梦乡。他带门离去,回到自己房屋时月已中天。虽然此刻心绪仍有些不宁,却没了白日的不安,他找来一口木剑,借着月色再融合乙木剑气与残光剑法。 从第一式到最后一式,一遍遍揣摩,一点点纠正,把心神宁静,让灵台空明,留月色与青辉相映,将身影与剑法合一,任月落日升、冬风呼啸,待得远山晨钟空鸣,青光剑影一气呵成,浑圆无缺。 。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中) 翌日,药圃小院。 知一向来起的早,雪儿也起的早,寒凌江则是一夜没睡。早饭时三人仍是无人说话,只是寒凌江频频为雪儿夹菜,惹得女孩儿受宠若惊,知一满怀笑意。 早饭后,寒凌江练剑,雪儿坐在木阶上观望。将近晌午,向来清静的药圃又来了位不速之客。 那人穿着一身白衣,右手拿着一柄墨梅折扇,左手提着一副锦盒。还未到院门口就高声叫道“寒师兄在吗?寒师兄在吗?在下卢子俊,特意拜访。” 寒凌江听闻,心道怎么又有人找我?他快步走到院门口,一只手搭在门扉上。只见那位白衣少年,面目清灵,丹凤眼,卧蚕眉,若再长大些便是十足十的美男子。 “在下卢子俊。特来拜访寒兄弟。”白衣少年躬身道。 寒凌江见他一身高贵气,不由想到昨日的崔小袁,嘴上不客气道“我就是。找我干嘛?” 卢子俊一喜,伸手去拉柴门却拉不动,因为寒凌江一只手搭在上面牵住了。 “先说你要做什么。”寒凌江道。 卢子俊长哦一声“抱歉抱歉,是子俊唐突了。实不相瞒,子俊有事相求,特来拜访寒兄弟。” 寒凌江道“莫非是要拉我进什么帮派?” 卢子俊奇道“寒兄弟怎么未卜先知?” 寒凌江哼道“因为昨日也来了个拉我进什么什么帮的。” 卢子俊立道:“那人姓崔!要拉你进七绝帮!” 寒凌江道“正是。” 卢子俊一怕大腿,吆喝“寒兄弟,那人有豺狼之心,你可千万别上了贼船。” 寒凌江道“用得着你说。”卢子俊心中一喜,又听寒凌江道“你也未必是什么好人!” 卢子俊大叫道“子俊冤枉啊,寒兄弟!子俊和那崔大头可不是一丘之貉。你瞧我为了来拜访寒兄,特意起了个大早,为寒兄备下了一份妙礼。这礼物全云隐绝无仅有,奇妙绝伦呢!” 说着他又欲拉门进来,仍是被寒凌江拦住。 寒凌江道“哼!你这说辞和那姓崔的如出一辙,还说不是一丘之貉!” 卢子俊心想不对呀,崔大头哪有这等闲心。就算他有这闲心,也没有我这活计啊。遂道“那寒兄你说,在下为你准备的礼物是什么?” 寒凌江想也不想道“哼!女人。” 卢子俊愣了片刻,笑道“寒兄哪里话,云隐寺里怎么可能有女流之辈。你看子俊提的盒子,哪放的下一个大活人。 子俊是想寒兄弟在寺里日日清汤寡水,定然口里没味,所以特意为寒兄准备了些禁食。这些可都是为兄的拿手绝活,寒兄弟一闻便知。” 卢子俊揭开一条小缝,久违的肉菜香味喷涌而出,寒凌江顿时心醉,垂涎三尺。这时雪儿走了过来,问道“公子的朋友来了吗?” 寒凌江连连点头“嗯!是的。” 卢子俊初见雪儿,如遭雷劈。颤抖地指了指后者,又指了指寒凌江,一张口张得老大。寒凌江暗叫糟糕,莫非他一眼瞧出了雪儿女扮男装,这可如何是好。 卢子俊颤巍巍地指着寒凌江与雪儿,口越张越大,寒凌江越看越心急。只见卢子俊用力强行闭口,喉结一滚,冲寒凌江比了个大拇指,道“寒兄弟高啊!” 这时身后传来知一的步声,寒凌江心知必是来叫自己吃饭的,遂高声叫道“我有事先走了,师兄自己吃饭吧。”言罢一手拉着雪儿,一手拉着卢子俊匆忙离去。 知一到院门口时已没了三人身影。 …… 葬剑湖对着悬崖的另一岸有个轩波亭,人迹罕至。眼下寒凌江、卢子俊、雪儿三人正坐在亭中,石桌上摆满了各色菜肴,有香脆的,红烧的,清蒸的,碳烤的,均是山间野味还有河鲜,爽滑酥嫩,肉汁四溢,更有两壶配菜的好酒。 两人聊了一会,卢子俊叹道“没想到崔大头色胆包天,竟敢瞒着长老偷偷携女眷入寺。我就说以将军为人,怎么会安排女子来服侍寒兄。哎,雪儿姑娘也好生可怜,幸亏得了寒兄帮助,不然留在姓崔的那里徒受欺负。” 寒凌江入寺已久,日里粗茶淡饭,险些忘了肉味。他此刻正大快朵颐,恨不得多生几张嘴才是,哪顾得搭卢子俊的话。雪儿也一个劲地为寒凌江添菜盛饭,她当下人久了,也没有插话的习惯。 卢子俊倒不在意,话锋回到此番前来的本意“寒兄弟,实不相瞒,子俊与崔大头的目的一样,都是为了拉寒兄进自己的帮派。 不过子俊为人坦荡,绝不会有崔大头那般小人行径。寒兄心里明白,这件事于你我皆有利益。后年七月即是小武试,十方界也随之开启,你加入我们四明会正是如鱼得水,如虎添翼! 而且我乃范阳卢氏之后,当今的刑部尚书卢墨甄就是我爹爹。你与将军关系匪浅,我们可谓强强联手,将来谁人敢与你我为敌?” 寒凌江连连点头,嗯了几声,不知道是听进去了还是没听进去。 卢子俊语气诚恳,侃侃而谈“寒兄可知,如我这般出生名门兼玉树临风之辈,好端端的为何不去烟花富贵乡享乐,偏要来这云隐寺当和尚?其中厉害关系你可能不甚明了。今日我与你说道说道。” “你也知道,圣朝以武建国,千百年间又与北方蛮族数次发动国战,最看重的便是习武修行之人。而今距上次两族交战已有两百余年,近十多年间异族活动又频频加剧,经常骚扰边境。明眼人都看得出来,新的一场国战已成定局。届时圣朝最需要的便就是习武的战士了。 所以在当今天下,文人腐儒已经不吃香了,除非你能坐上皇朝圣相的位置,但要想得到这万万人中只一位的权利,又谈何容易。 况且就算是当朝两位亚圣,如圣上亲封的镇远大将,授勋上柱国,总揽一切军事要务。圣相,尚书左仆射同平章事,朝廷大小政务都要经他之手,都很厉害吧。这两人又都是圣上眼前红人没错吧?你以为他们当真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才不是嘞! 上头还不是有座九天殿,有个神出鬼没的护国法师压着。大势既如此,我等书香子弟该如何是好?自然是顺势而为,识时务者为俊杰!” “云隐寺为七脉之首,圣朝向来器重无比。凡是来这修行的人,就算被逐出门墙那也是镀了层金的金人。到哪里都吃香。更何况我们还不是一般弟子,是云隐和朝廷特设的内院弟子。 先不论小武式与十方界这座金山。你可知七脉会武?那可是举国欢庆的盛会呀,要是侥幸闯位列前九,进了九天殿,你这辈子都不用愁了。有朝廷养着啊!哪里你不能横着走?” “往近看你在比赛中拔得头筹,荣誉加身。往远看,那可是为你入仕为官铺上了条康庄大道,兼济天下的大任都落在你肩上啊!寒兄你定要考虑清楚,功成名就留名青史在此一举,未来那皇极塔中受万人敬仰的可就是寒兄你的潇洒法像啊!” 。 第十八章 醉意心头 茜水残阳晚照(下) 卢子俊滔滔不绝说了这许多道理与好处,言语肯綮,鞭辟入里,心想寒凌江该明白了。 谁知寒凌江嘴里撕着鸡腿,话语含糊“不就是要我结党营私嘛,扯这么远作甚。” 卢子俊连连摇手“什么?结党营私?不不,寒兄你这么说可就不对了!我们这叫同舟共济,患难与共!是真君子、大丈夫也!” 寒凌江哈哈一笑,仰头喝了一杯酒“味道不错!” 卢子俊喜道“帮里有的是美酒佳酿,寒兄要是喜欢,我差人尽数送与你。就是不知寒兄考虑得如何?” 寒凌江不答他话,只问道“卢兄平日吃的不错?” 卢子俊回道“子俊是内院弟子,伙食不用受寺里约束。谈不上顿顿大鱼大肉,总不会差就是了。” 寒凌江一笑,又问“那住宿呢?是不是与师兄们住在一起。” 卢子俊摇头道“内院弟子的生活都是自己料理,住宿也是。子俊就是和一位家仆住在一起,房子挺大的,空房也有。不知寒兄问这作甚?莫非想与子俊一道吃住? 其实以寒兄的身份地位和修行天资,只需找执事长老要个牌子,挂个内院号。过得可比子俊潇洒多了。” 寒凌江摇头道“卢兄只要答应帮寒某一个忙,寒某立马答应加入卢兄的四明会,决不推辞。” 卢子俊喜道“就是不知子俊有没有这个能力。” 寒凌江道“这个忙简单得很,只是可能会劳累卢兄。” 卢子俊正色道“寒兄哪里话,今后我们就是自家兄弟了。子俊能为兄弟两肋插刀,斧钺加身也决不推辞。” 寒凌江笑道“如此甚好,如此甚好。来,我们先共饮几杯。” 这一顿美餐两人推杯交盏,从晌午吃到日落,归去时都有了些醉意,晚霞映在二人脸上,掩盖了酒色。 寒凌江与卢子俊并肩走在前面,雪儿静静地跟在后面。 寒凌江靠近卢子俊,低声说“卢兄,我要你帮的忙不是什么难事,就是想请卢兄安置雪儿。 你也知道雪儿是女儿身,我又和师兄师父生活在一起,她留在我这对我对她都是麻烦。卢兄宅子大,没有约束,腾出一间给雪儿就是了,她也知道如何照料自己。不会太麻烦卢兄的。” 卢子俊道“寒兄适才问了那么几句,愚兄已猜出一二。安置雪儿姑娘对愚兄倒并非什么难事,只是愚兄见雪儿姑娘一颗心全在寒兄身上,只怕不会想到子俊那里去。” 寒凌江讷道“这个,这个我自己会想法子。”又说“不过雪儿到了卢兄那里。卢兄定要答应我好生对待雪儿。雪儿以前是下人,以后却不许再是下人。 她性子内向,面皮薄,好多事宁愿自己忍着也不会说出来。你若是像崔小袁那样对她,让我发现,别怪寒凌江翻脸不认人。” 卢子俊酒意上头,醉眼乜斜,蚕眉倾倒,一只胳膊搭上寒凌江肩膀“寒兄弟说这话是不是瞧不起子俊?还是以为子俊是那崔大头之流的纨绔子弟?寒兄敬请放一万个心,雪儿姑娘若到子俊那儿。子俊视她为座上宾,让她吃好喝好,白白胖胖。” 寒凌江鼻底微哼,不搭他话。卢子俊晃了晃脑袋,只是一笑。 二人走到上山与药圃的岔路口,拱手相别。卢子俊道“寒兄但请放心,子俊说道做到。明日再来邀请寒兄光临敝舍。为寒兄接风。”寒凌江道“那就多谢卢兄了,我们明日再会,不醉不归。” 卢子俊上山而去,寒凌江回头一看,雪儿正立在身后不远的地方望着自己。夕阳茜红了她薄雪似的脸庞,一缕发丝从她方帽中垂下,将之别于耳后。湖风微凉,酒气微熏。 他朝雪儿招手,雪儿道了声公子,走过来,寒凌江笑道“昨日忘了与你说,以后不要叫我公子,我比你年长,就叫我哥哥吧,我叫你雪儿妹妹。” 雪儿一怔,低下头,声若细蚊“公子不嫌弃雪儿身份,雪儿自然高兴。” 寒凌江高兴大笑“哈哈哈哈,雪儿妹妹,雪儿妹妹!”。一面笑,一面抱起雪儿转了一圈又一圈。 雪儿挣扎着惊呼“公子你快放我下来。”寒凌江正是酒劲上头,心里又高兴之极,怎肯放下。只是他转着转着,腹内忽然翻江倒海,连忙放下雪儿,踉踉跄跄晃到一旁,扶地作呕,醒来时已是深夜…… 他记得自己腹里不舒服直想吐,吐完后脑袋发懵,发生了什么完全记不起得。来到云隐寺将近一年没吃过辛辣油腻之物,也从没喝过这么多酒,今日暴饮暴食,身体一时适应不了也是应该的。 寒凌江身子一动,发现床边伏着一人,正是雪儿。雪儿抬起头,揉了揉眼“公子终于醒了。”寒凌江晃了晃脑袋“不是让你不要再叫我公子了吗,你怎么在这睡着了。” 雪儿改口道“哥哥不记得了?哥哥当时酒喝多了,吐了好久。吐完后就一直头晕,让雪儿悄悄扶你回来,莫被哥哥的师兄看见。哥哥回屋后倒床就睡着了,又叫雪儿留下,雪儿就留下来了。喝酒伤身,哥哥以后可不要喝这么多酒了。” 寒凌江听后一笑“我以前可没喝过这么多酒,只有我那师傅爱喝酒,没承想今日自己居然醉了。” 女孩儿坐在他身旁,误会道“和尚也喝酒?”寒凌江也坐了起来,摇摇头“不是我现在的师傅,是以前的师傅,一个贼老头,明明自己酒量小还老是要酒喝,喝完就爱说胡话。” 女孩儿好奇道“哥哥以前一直跟那位老先生在一起?却怎么来了这云隐寺?”寒凌江鼻下一哼,没好气说“我哪知道为什么,一觉醒来就到这和尚庙了。以后不见他到还好,要是让我逮着,让他吃不了兜着走。” 他又看向女孩儿,忽道“雪儿妹妹,其实我也是个孤儿,在一个雪夜里被一家农夫收养,五岁时又被师傅带走,就是刚刚我说的那个贼老道。之后几年我一直随他四处漂泊,原以为会一直这么生活下去。可谁知一年前他仍下我,无声无息地离开了。之后因为一些原因我来到云隐,在这里修行,然后就遇见了雪儿你。如果可以……” 话未说完,寒凌江却戛然而止,头缓缓转向窗外明月,良久一声长叹。 女孩儿眼里少年一去往日笑容,微嘟着嘴,皱着眉,弓着背,迟迟不语,好似刚才那一口气吐完了平生悲苦,再无喜乐。她轻轻握住对方的手,小心问道“哥哥是在想娘亲吗?” 寒凌江回过头,对上雪儿那双纯净无暇的明眸,眉头终展,笑道“是啊,哥哥也想娘亲了。” 女孩儿道“别人都说母子连心,哥哥的娘亲现在一定也正想着哥哥,雪儿以后陪哥哥一起去找娘亲好吗?” 寒凌江点点头,笑道“她要是见着我带了这么一个乖巧可爱的妹妹,一定高兴极了。” 他转过话题,说道“雪儿妹妹,哥哥想和你商量一件事。” 。 第十九章 推杯交盏 四海欢聚一堂(上) 女孩儿道“哥哥是想让雪儿去卢公子那里。” 寒凌江道“你怎么知道?” 女孩儿道“我听哥哥问卢公子那几个问题,便隐约猜到。” 寒凌江笑道“你们怎么都这么聪明?” 女孩儿道“雪儿听哥哥问卢公子那里吃的怎么样,住的方不方便,再想到雪儿在这里居住不便,又知道哥哥对雪儿好。自然想到哥哥的意思了。” 寒凌江道“雪儿妹妹愿意去吗?我瞧卢兄为人仗义,值得信任,他也向我保证会待你很好。你去了不是当下人,不用服侍他,只是生活要自己料理了,我会时常去看你的。” “当然你要是不愿,也不用勉强。我师父虽然有些严厉,但是个老好人。我实情相告,他肯定会容许你在这里居住。只是以后……” 雪儿摇头打住“雪儿愿意去,留在这里多少会对哥哥不便。只是希望哥哥多来看雪儿,卢公子待雪儿再好,也不是雪儿的亲人。” 寒凌江听见心里感动极了,说道“我一定会时常去看雪儿的。你等我几年,几年后我带你离开这里。去找你父母和我父母,没准还能找到我师傅。你不知道我那师傅可厉害了,能变好多戏法,到时我让他一个一个变给你看,三天三夜都不带重样的。” 雪儿目光中流露出欢喜,发自心底的欢喜。 寒凌江笑道“现在还是半夜,我送你回屋早点休息吧。”雪儿不愿“我想和哥哥一起睡。” 寒凌江乐道“好啊。”遂给雪儿让出大块地方,两人盖着一张被子和衣而眠。 …… 昨日卢子俊回山后便约了四明会诸位当家,为他们即将到任的二当家接风洗尘。夜里安排妥当事宜,今日一早亲自接寒凌江与雪儿上山。 自四明会成立后,午德、午才、袁能、周祺、廉宇几位当家陆陆续续招收了诸多小弟兄,眼下齐聚水月轩热闹非凡。 寒凌江与雪儿走进此地恍如进了闹市,真真大开眼界。左右没瞧着一个光头和尚,喝酒的喝酒,赌博的赌博,斗技的斗技,竟全是一群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江湖少年。 寒凌江心想内院弟子平日这般生活还有把山上的老秃驴放在眼里吗?算上崔小袁暗藏女色,佛家的戒律怕是都被他们破了个精光。 卢子俊带他们二人一边与那些小弟兄打招呼,一边穿过人群步入正厅。正厅里摆着一张大圆桌,桌上皆是美酒佳酿、山珍海味。诸位当家见到卢子俊三人,纷纷迎了上来,见面行礼。卢子俊将他们引上饭桌,一一互相引见。 对寒凌江道“四明会里子俊为大当家。子俊是谁,为人如何,寒兄早已心知肚明,无需多述。”遂指向袁能“檀州凤星镇袁家,本家有祖传三十六路摘星剑法,威力远在云隐七十二小绝技之上,甚至不弱于三十六部大绝技,在檀州地界名望颇高。眼前这位就是袁家长子袁能。是我们的三当家。” 袁能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一口饮尽,寒凌江陪饮,只是不解自己最后入会为何却是二当家。 卢子俊也不解释,走到午德、午才两兄弟旁“这两位兄弟是一母同胎,檀州常阴山武学世家的大公子与二公子,哥哥叫午德、弟弟叫午才,自幼习武,功力了得。是四当家和五大家。” 此处众人皆较寒凌江年长,午德午才又生得粗壮高大,有些凶相,寒凌江本以为不好相处,没想兄弟俩古道心肠,抢先端起酒杯,敬道“见过寒二当家。”然后一口饮尽。 “然后是六当家周祁,来自木州青花周家。木洲与檀洲接壤,周家便处在两州交界处的青木镇。青木镇有两样东西远近驰名,其一是当地独有的青木花树酿制成的青木花酒,其二便是青花周家的花系术法繁天花雨。” 说到这里卢子俊笑道“周祁兄,不知什么时候众兄弟才能一边品着美味的青木花酒,一边观赏你周家的繁天花雨?” 那周祺憨厚笑道“诸兄想喝青木花酒可以随时来青花镇找小弟,多少年前的藏品周祺都能拿的出手。只是想看法术表演嘛,只能去找我大姐和二姐了。小弟的功力却还是低了点,哈哈哈哈。” 众人跟着一笑,他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 寒凌江饮尽,回想道“我以前去过青木镇,那日正好是镇子里一年一度的青木花节。镇子中央堆着一座高台,四周点着篝火。入夜后镇里所有人都涌到高台下,台子上两位姐姐起舞。 不多时夜空里亮起一簇簇的火光,满天都是,好看的很。落到手上才知道那是像火焰燃烧的花瓣。想必台子上的两位就是你的姐姐?她们施展的法术就是繁天花雨?” 周祺使劲点头“正是我大姐与二姐!每年的青木花节都是她们上台表演,我在台子底下看。可惜当时不认识二当家。不然我们早是朋友了。” 卢子俊笑道“现在认识也不算晚。”然后向寒凌江介绍最后一人“这位是七当家,廉宇,出自巫山界云雾江旁的廉家。听闻巫山十二峰有起云峰、翠屏峰、飞凤峰、上升峰、聚鹤峰、朝云峰、集仙峰、望霞峰、圣泉峰、净坛峰、登龙峰,一峰高过一峰,峰峰凶险奇崛。 一条云雾大江接天而来,滚滚东去,将这十二峰串成一条巨龙,起云峰为龙尾,登龙峰为龙首,好不恢宏壮观。只是可惜啊可惜,子俊始终缘悭一面。寒兄见多识广,不知游历过此地没有?” 寒凌江颔首道“三年前的七月,恰好是当地百姓祭祖的日子。有七天时间,云雾江畔的居民会提着花灯和供品,从起云峰始,至登龙峰结束,到每座山峰顶端的祖庙祭拜。当时我正好经过。” 廉宇道“寒当家所言不虚,每年七月中旬的登峰祭祖确是云雾江当地习俗。” 寒凌江道“我还听闻当地一个传说,说是很久以前一条恶龙为祸云雾江,搞得江边水祸连连,百姓民不聊生。云雾江的先祖别无他法,只好迁徙他处求得安生。 岂知就在迁徙的前一天,江上来了一位仙人,说此地有妖孽作恶,今日寿命当尽,奉神皇旨意前来诛杀。遂施展大神通以十二根定妖神针断绝恶龙生机,葬于江底。经千万年风云变幻,十二根定妖神针成了如今的十二峰。” 。 第十九章 推杯交盏 四海欢聚一堂(下) 廉宇道“没想到寒当家还了解本地的山野传闻,真是佩服。” 卢子俊道“可惜子俊只读过万卷书,不及寒兄行过万里路。若有机会与诸位一起游戏江湖,岂不快哉。” 说着说着,向廉宇递去遗憾的神情,廉宇当即会意,笑道“随时欢迎大当家游玩。”卢子俊一拍他肩膀,喜道“正是,正是!各位当家来自五湖四海,日后行走江湖,每到一处便有一处的朋友,岂不美哉?” 廉宇再向寒凌江敬酒“见过寒二当家。”寒凌江回敬。 卢子俊依次介绍完众人。午家两兄弟道“寒二当家英雄少年,不用介绍了,大伙都熟悉的很。只是不知二当家旁边的小哥是谁?怎么不肯说句话儿?莫不是是面皮薄?面皮薄可做不了咱们的八当家,哈哈哈哈,大当家快给介绍介绍。” 他二人见雪儿与众人一道吃饭,自以为是卢子俊新招的第八位当家。 适才寒凌江与众人饮酒,雪儿女扮男装坐在他身旁,确未开口说过话。大家也都好奇的很。卢子俊想了想道“寒兄的事,寒兄来讲吧。” 寒凌江心想自己加入四明会,便和在坐的都是兄弟朋友。雪儿以后要住在卢兄这里,大家伙时不时都会见面,瞒着大家反倒不好。说清原委,平日里大家还能帮衬帮衬,这样雪儿生活也会方便些。 一番斟酌后,将雪儿的事情原原本本说给在座诸位。又向诸位一一敬酒,言道“自昨日后雪儿便是寒凌江的亲人,望各位兄弟看在寒某的薄面上,多加帮助。这件事传出去对雪儿不利,各位兄弟千万要保密才是。” 午家两兄弟听了寒凌江一番言语,大感羞愧“二当家真人真性情,刚刚是我们两兄弟冒失了。自罚三杯,向雪儿妹子赔罪。” 雪儿连连挥手“不用了,不用了。你们是因为不知道才那么说的。” 袁能笑道“雪儿妹子不用替午家两兄弟开脱,他俩向来都是个冒失鬼,该让他们长点性子。你与寒二当家是兄妹,我们几人也与寒兄互称兄弟,叫你一声雪儿妹子,不介意吧?” 雪儿依旧忍不住脸红,小声道“雪儿不介意的。” 周祺道“雪儿妹子放心,你在大当家这里方便的很,不会有和尚来约束你的。大当家房间多的是,你随意挑一间住就是了。要吃什么,要喝什么,大当家应有尽有。” 卢子俊道“是极、是极。我有个管家叫听松,你若是有什么需求尽管找他,就是他脑袋笨了些。你要是觉得饭菜不合胃口,子俊亲自为你下厨。在这里你就是主人家,不用跟谁客气。” 午德午才道“大当家说的对。咱们都是粗汉子,你要跟咱们客气,咱们却客气不来,吃亏的还不是你个女儿家,哈哈哈哈。” 袁能道“只可惜云隐寺里没有女服,太为难雪儿妹子了。不知大当家有吗?” 卢子俊板脸喝道“子俊怎么会有女服!”随即泯了口酒,凤眼低垂“子俊也是愁啊,雪儿妹子这般乖巧,却只能穿我们这些粗人的衣服,寺里也没有什么胭脂水粉,真是对她不住。” 站在他身后的听松道“不如小的书信一封,让夫人下月的寄件里添几套?” 卢子俊一时无语。 众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起兴,忽听廉宇道“还是要担心别被崔大头知道了,那人心眼小,什么事都干得出来。” 厅里霎时间鸦雀无声,过得几个弹指的时间,漫天的咒骂声落在他头上。午德午才两兄弟一人夹走他碗里一只大鸡腿,喝道“乌鸦嘴不配吃鸡腿!”周祺捏住他的下颚,待袁能往其口里猛灌三四杯烈酒“叫你这乌鸦嘴,一张口就没有好话,这下看你还能说话不。”廉宇连连求饶,众人哪里会理他。 这些人酒醉后开始互相灌酒,抢食。周祺说他出生不到满月,母乳都没喝上几口父亲就喂他酒喝,早已是个酒人,骨血里流的都是青木花酒,货真价实的千杯不醉。廉宇不信,偏要和他比试,结果一败涂地。 午德午才两兄弟为多出的半只鸡腿大打出手,无奈何一身武功是一个爹妈教的,招式路数完全一样,谁也拆解不了谁。鸡腿争来争去飞到半空,最终被三十六路摘星剑法的一招星月在天取了去。两兄弟懊恼不已。 这次第,大厅里吵吵闹闹甚至有剑光闪动,落在寒凌江兄妹眼里却是温馨无比。这是为数不多的一幕,一瞬间能定格成永恒…… 卢子俊见天色不早,叹道你们慢慢吵吧,子俊就不奉陪了。然后摇摇晃晃带寒凌江与雪儿上楼。这栋楼有两层,无人居住,正适合雪儿。昨天听松把房间打扫好了,可以直接住进去。 安排妥当后卢子俊就离开了,房间里只剩寒凌江与雪儿两人。雪儿靠在寒凌江肩上,猫儿似的蹭了下,寒凌江握着她的手。 雪儿道“雪儿今天好高兴。” 寒凌江道“哥哥也高兴。” 雪儿道“周祺大哥镇上的法术表演,哥哥什么时候看过?真的很漂亮么?雪儿也好想看看。” 寒凌江道“那是很久以前了,我和我那个道士师父恰好在庆典那天经过青木花镇。雪儿想去,哥哥以后就带你去。” 过了一会,雪儿问“留下来陪雪儿好吗?” 寒凌江轻敲她的脑袋“太阳落山后我就走,之后再来看你。” “之后是多久?” “七天吧。” “太阳什么时候下山呢?” “半个时辰。” “雪儿希望太阳永远都不下山。” “哥哥也希望啊。” 。 第二十章 墨沈未下 先有三分玄气 记事以来寒凌江就跟着老道混迹江湖,其间懂得了不少制敌取胜,保全性命的铁则。最重要的一条就是正面冲突永远不是解决敌人的上上之策,需得学会以逸待劳。而以逸待劳的佳例是设伏,设伏的佳例就是布阵。 许是常年与老道待在一起的缘故,阵法在寒凌江眼里既强大又奇妙。六年间,本以为跟着他那个师父能学些符箓阵法,却没料到其人实则是天下一等一的大忽悠。 每当寒凌江提出学习制炼符咒,他都能以各种缘由回避,振振有辞还毫不含糊,以至寒凌江除了走南闯北练就了一副好身板,长了些见识,会画些符咒,背了些道家典籍,再没学到任何东西。 更可恨的是,几个月前那人扔下一堆破书,自个儿却消失了。其中与符术有关的只有那本黄皮小书。 这本书在寒凌江入寺后就被其翻得焦烂,书中零零散散记录有符文、阵法两篇目,各有天地人三阶,细分甲乙丙三级。 符文篇有 御虎符,人阶丙级,增益符文。功效同江湖上所传大力符。若一寻常武夫可举百斤重物,用之则可举三百斤重物。维时一炷香,法力失效后脱力。 神行符,人阶丙级,增益符文,避敌时可用。与御虎符一样维时一炷香,法力失效后脱力。 缚身符,也唤定身符,人阶丙级。其效果顾名思义。 噬焰符,人阶乙级,基础五行符咒,兼攻敌与生火之功效。 惊雷符,人阶乙级。攻敌所用,威力高于于噬焰符。 遁地符,人阶甲级。遁,隐逸也,遁地,隐于地而行之,五行在土,卦相主坤。感于其避敌逃跑的功效,第一个被寒凌江学会。 却尘符,人阶甲级。能隐身形、掩气息,不被察觉。追敌、避敌所用,但于灵识高者则无用。 六丁六甲符,地阶丙级,召神符系。能召上界金甲仙士形体,无神无识,供符主驱遣,维时一刻钟。 不动明王符。低阶丙级,护体符文。使用者加持护体金身,刀枪不入、水火难侵。 阵法篇有 悬镜阵,人阶丙级,幻阵。能具现幻想,迷惑敌人。 水龙阵,人阶乙级,困阵。阵眼在南,五行位处北,主壬葵之气。即使地处荒漠,一念动则水泽生。配合手诀步罡,更可操控阵中法龙攻敌。 寒冰阵,人阶乙级,困阵。需于中央阵眼处布置一枚成年寒玉髓,四面各置起冰符一张。阵法发动时寒气顿生,由地至足,由足及身,顷刻间寸步难移。其效果以百年最佳,年份不足则难见阵法之妙,过之则难尽玉髓之效。 寒凌江曾亲眼见到老道布置寒冰阵,其用到的正是一枚三百年的寒玉髓。当时他还年幼,阵法运转时寒冰肆虐、雪尘如刃,将偌大个山谷霎时冰封,心以为这定是世间不可多得的神力才能显现的奇异变化。 自那天起,这份震撼一直留在他心底深处。直到最近他才知道这货也才人阶乙级而已,实实在在的倒数第二!若是如此,那地阶、天阶的那些个阵法该是如何厉害!他难以想象,这本书最后也只有地阶乙级的阵法。 书中记录了各式各样的符文与阵法,寒凌江自学时倒没有直接依葫芦画瓢。不同于当初画遁地符与悬镜阵,一味急于求成而粗制滥造。万丈高楼平地起,从最简单的一笔一划练起才能学的扎实。 但符箓之术也仅非画符,还需学会脚下步罡,手上掐诀。昔日寒凌江为逃出云隐寺绘制遁地符,虽能带他遁地而行,却不能控制距离和方位,其原因就在于少了手上的掐诀与脚上的步罡。 而关于此类学问,短短几十页小书又如何讲得透彻,所以时至今日寒凌江仍旧尚未窥得门径。 此外,研究符箓之术还需奇门遁甲这类术数。奇门遁甲为三式之首,号帝王之学,自成一派,书中亦无所述。所以寒凌江要想在符术之路上更进一步,只得将希望寄托于西峰上那位慧痴长老。 说回现在,十几天前戒律长老答应寒凌江,只要脚下功夫得到苦竹认可,便能自去西峰寻慧痴长老修习符术。而就在三天前,他顺利通过苦竹的步法训练,小小云桥对他来说已不在话下。 于是就在今日,他赶了个大早,先上东峰去了。 他犹记得第一次上东峰时的情景,知一师兄带着他,卯时从药圃出发,申时抵达长老殿,足足走了五个时辰。而上一次去长老殿,他已身俱两层云叶真经修为,只用了一个时辰的山路奔袭,便达到了目的地。 而今他又在苦竹手下练了十多日脚力,更觉山途轻松,半个时辰不到就上了演武场,其后自寻了会儿路,走到通往西峰的云桥坪。 仍是一尊乌金狮像伫立崖边,嘴中一条铁索连向远方几抹黛影。寒凌江信步而上,脚下灵炁汇聚,一跃数丈,渐失于空山云色。待得数刻过去,身至西峰。 慧痴长老不喜俗务缠身,常年隐于西峰之顶。寒凌江初来乍到不识得路,欲寻人问津却左右难觅人影,周遭古木参天,野草没径,亦无庙宇楼阁,是处实实在在的荒山,与东南两峰的热闹大相径庭。 左右无路,他别无办法,只得拨草跃树,一路上行,往山顶去总归没错。然而寻了近一个时辰,太阳都已升到天心,他不仅没找着慧痴长老的宅院,也未见到一二人影,更未发现有何道路。 正自喘气休息间,忽瞥见不远处就有一角白墙,心下一喜,纳闷早先怎么没有发现,立即欢喜而去,料想这里别无他人,必是那慧痴长老居所。 走近后,院子四四方方,砌着高墙,长宽俱有数十丈,不设正门,只开了一处侧门。门半掩着,寒凌江轻敲了几声没有回音。推门进去,木门发出咿呀的叫声。 挨着门墙长有三株腊梅,花开朵朵、白里透红,飘着缕缕清香。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瞧见寒凌江进来。寒凌江也看见了它,细小的眸子好似一粒黑珍珠。低叫了两声,振翅飞走。 院子里圈着山上流下的清泉,形成一道溪流,涤过鹅卵石铺设的水渠,曲曲绕绕,西壁进东壁出。水渠两侧栽满了树木,时下光秃秃的,瞧不出种类。 溪水上落着几块大石头,寒凌江踩着石头走到另外一侧。前面树枝叠巘,隐约几处屋舍。 往前走即是正堂,门口立着一副滴水的竹更漏。院内幽静,只有更漏中水滴声,滴答、滴答、滴答,仿佛永恒。 寒凌江敲门道“请问慧痴长老在吗?弟子寒凌江,慧真长老引我来请教长老。” 屋里人道“进来吧。” 寒凌江推门而进,木门咿呀。 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黑珍珠似的眸子与寒凌江对视一眼,振翅飞走…… 。 第二十一章 腊梅隐香 识星光辨北辰(上) 寒凌江眼角大开,在他面前,腊梅白里透红、散发清香,溪水自西壁流进东壁流出,光秃秃的树木叠巘,露出几分屋舍身影。不正是适才之景吗! 他心里大惊,抬头望天,天上厚云堆积,与来时之景无差。反身推开木门,一开门,又一只画眉立在腊梅枝头,偏过头与他对视,低叫几声后振翅飞走。 一眼望去,还是腊梅、溪水、树木。他又转回身,两边景物如镜面倒映,别无二致。 他惶然四顾,终于意识到自己竟在不知不觉间陷入了一座幻阵!也豁然明白了戒律长老当日所言,说要想见到慧痴长老并不容易,原是因为这里设有幻阵,须破了幻阵才能见到慧痴长老。 寒凌江跑回一开始进来的那个侧门,推开门,果不其然还是这些景象。他又跃到丈高的白墙上,举目四望,眼底全是四四方方的高墙屋院,一座挨着一座,无边无际地罗列着,看不见尽头。 一时诧异后,他静下心来,想道老道曾说凡是阵法就一定有阵眼,破了阵眼阵法就解除了。当初我布置的悬镜阵也是幻阵,阵眼是面铜镜。 可这座幻阵的阵眼又是什么呢?莫非是那只画眉鸟?我每次开门都会与它有意无意地对视,难道就在自己第一次开门与其对视时就陷入了幻阵? 寒凌江心头一动,闭上眼推开木门,往前走了十数步,心想腊梅已在背后才缓缓睁眼。待他睁开眼睛,眼角即是那三株腊梅,画眉偏向头看见他,离枝而去。他还是站在门口! 他心想这次没去看那画眉鸟的眸子,却还是陷在幻境中。往前走了十数步,幻境好似也跟着我往前走了十数步,睁开眼还是在门口,难道阵眼不是那只画眉?那又是什么呢? 寒凌江再次沉思,细想第一次进到这个院子时见到的事物。腊梅、画眉、流水、树木、更漏……院子里悄寂无声,只有更漏发着滴水声,滴答、滴答。莫非是更漏? 他几步跃过小溪和树林,见到屋门口一直滴水的更漏。识海里一点灵炁散出,两根手腕粗的藤蔓交缠上更漏,藤蔓一紧,更漏便裂成了碎渣。 滴答声消失了,他深吸一口,推门而入,还是原来景象!画眉振翅,更漏点滴,一切都没有改变。 这座幻阵的阵眼究竟在哪?要不把这里全都破坏一通?连续两次寻错阵眼后,寒凌江心里忽地升起一阵慌乱,如同陷入猎人牢笼的小兽,越是挣扎越是不安。 他告诫自己平静下来,不能只凭简单的感官猜测来寻找阵眼,幻境的生成需要灵炁维持,灵炁则会从阵法布局的各处基柱汇流到阵眼,只需找到灵炁最集中的地方,即是阵眼所在。 问题是怎么找出灵力最集中的地方呢? “当然是用灵识了!”寒凌江一拍脑门道。 这一点他早该想到。只因为刚刚修行没多久,平日里都没怎么用过灵识,却把这茬给搞忘了。念及此处,他平心静气,将意识潜入识海。他此刻功力已至云叶真经三层,灵识散出身外足有数丈范围。 在他灵识里,丝丝游走的灵炁现出了踪迹,有的从枯树上传来,有的从流水里传来,纷纷杂杂汇于一处,正是门口三株腊梅! 寒凌江收了灵识,心道原来阵眼是这三株腊梅,我却被枝头的画眉给吸引了去,真可谓灯下黑。 “可是这几株腊梅怎么构成的阵眼呢?” 不待走近,鼻尖就嗅出几缕清香,心下豁然,原来是这腊梅的香味引其入了幻阵。腊梅清香倒还有迹可循,要是以后遇着敌人用的无臭无形之物,岂不一个不甚就落入他手? 他从百宝袋里取出一口锋利铁剑,寒光一闪,三株腊梅齐齐断裂。眼前白墙、溪水、树木、小屋尽数如烟散去,现身于崖边的云桥坪,三柱腊梅迎风摇曳,一条青石板路蜿蜒通往山上…… 没承想一开始就着了道,寒凌江端详着崖边三株腊梅,小嘴微嘟,铁剑随手一挥,将那三株好端端的腊梅来了个腰斩,哼道叫你使坏。然后踏上青石板,一路向上。 小路终点是一片篱藩围起的菜园子,菜园子一眼便可望穿两三间木屋,木屋前种着莱菔、菘等作物,一个大胖和尚正坐在棚架下敲着木鱼,低头念经。 会不会我又入幻阵了?寒凌江寻思,这菜园子我在山腰便能望见,莫不成那时就入了阵法?回想以往自己与老道途经可疑之处时,老道都会事先燃烧各类符咒,目的就是为了确保万无一失,免于一步走错就陷入敌方陷阱。 放在以前寒凌江倒觉多此一举,现今自己不会制炼那些符咒,遇到这些诡谲情形,真个是处处掣肘步步碰壁。 他放出灵识,菜园里一切灵炁流动映于识海,这里五行灵炁四处游走,杂乱无章,不似人为布置。介于前车之鉴,他又整整饶了菜园三圈,没觉出任何异常,才敢怀着一颗忐忑的心推开柴门。 从柴门到胖和尚坐的木棚不过十丈,寒凌江高抬腿低落脚,每走一步就停下望望菜园,盯几眼胖和尚,确定没有异样后方才再走一步。这情形就好似入室偷窃的贼人,畏畏缩缩,十丈的距离硬是耗了一刻钟。 好些时候他才走到胖和尚背后,探着脑袋小心问道“请问是慧痴长老吗?” 胖和尚停下手中木鱼,回过身看着寒凌江。圆脸上眉须花白,攒笑道“正是慧痴和尚,你就是慧真师兄说的寒凌江吧。” 见到慧痴长老真人,寒凌江道“正是。”心里渐渐放下警惕。 慧痴长老道“慧真师兄与我说起你,入寺四月就能突破慈悲,在修行上算是难得一见的天资了。你若与想与我学习符箓,自然也是可以。” 寒凌江大喜“真的吗?我还以为你又要给我布下一道阵法,要我破阵后才肯教我。” 慧痴长老哈哈大笑,笑声浑圆醇厚,说道“所以菜园子里的几步路,你却走了一刻钟?可让慧痴和尚等得着急。” 寒凌江面上发红,被胖和尚说的不好意思。他又怎知这胖和尚没玩什么把戏。慧痴长老道“今日慧痴和尚不便教你,你不妨先下山去,十日后再上西峰,届时慧痴和尚再教你如何?” 寒凌江微微一怔,随即乐道“好啊,我十日后再来,届时你可不许耍赖,再让我等十日。” 慧痴长老双手合十,面带微笑“慧痴和尚从不耍赖。” 寒凌江瞅着慧痴长老笑魇,圆滚滚的大脸上双眼眯成一条细缝,心里不禁升起一丝狐疑,这天底下的和尚究竟能不能信? 他不便多留,随即告别慧痴长老,转身离去,心想这胖和尚比起他虎头虎脑的师兄戒律长老还算不错了。又念着十日后便能学习符术,高兴万分,三步并作两步,几息即到了柴门前。 推门而出,白昼忽成黑夜。 。 第二十一章 腊梅隐香 识星光辨北辰(下) 在寒凌江面前,来时的青石小径不见踪迹,碧绿的青草换成了一株株枯藤老树,残月挂在梢头,远方山头传来一声狼嚎。 “小娃,慧痴和尚说过十日后教你符术,前提是要你能识破我这紫宫星木阵,顺利下山。这可算不得慧痴和尚打诳语,哈哈哈哈。” 寒凌江循声回望,身后哪还有菜园半个影子,骂道“果然天下和尚一般黑,话都藏着半边天。哼!食言而肥的胖和尚,让你看看你家小爷如何破了你的烂木头阵!” 回去的道路被枯树阻断,这些爬满老藤的枯木密密麻麻,一排挨着一排,别说寒凌江挤不过去,就是山林间的野猴子也挤不过去。 寒凌江嘴上不肯服输,心里却不敢放松警惕。他跃上一棵枯木的树头,见前方林海茫茫,无穷无尽,寻思要破这幻阵还得找着阵眼。 于是闭眼静心,灵识蔓出识海至周身十丈,这是他能感知的最大范围。光是这十丈的范围就足有数百棵枯树,棵棵枯树上皆有灵炁汇集,相邻枯树间也都有灵炁流通,看去好似每棵枯树都是阵眼。难道要一举毁之不成? 阵眼可以不止一个,布局之法却不应该如此简单还大费周章,这些枯树看似都是阵眼,实则说明都不是阵眼,真正的阵眼定会依奇门遁甲隐藏起来。 可这林海莽莽又如何寻得真正的阵眼。寒凌江脚踩着枯树头,身形上下跃动。他原想探探林子里的枯树有无异处,但凡找出些许不同,即可能是破阵之关键,回过神时却已身陷林海深处。 一时寻不着异处,他怀着试探的打算,捏指掐诀,看看毁去一棵会当如何。只见他指间青芒绽放,数根藤蔓缠上两棵枯树。 这座幻阵中木属灵炁十分浓郁,这几根蹿出的藤蔓比之以往更加粗壮,枯树亦非实心,咔嚓几声脆响,裂成了碎木片。寒凌江落到那两棵枯树的树桩上,再次打量四周,仍没有什么新奇发现。 他正要离开,不料自己身子甫一移动,枯树上缠绕的老藤如蛇蠕一般活转回来。月光下他瞥见自己影子上方一条黑影伸将过来,登时一惊,急忙跃走躲避。 可不避还好,一避之下那黑影当真如一条毒蛇,猛地扎向寒凌江。他指上极速掐诀,一根藤蔓破土而出,千钧一发间绕上扎来的老藤,紧紧绷住,随后举剑一挥,斩成两半。 而后落到一棵枯树上,但觉四围林海无风而动,左右摇摆,像是朝自己奔啼而来,脑子里生出一阵眩晕,脚下发软,险些跌落。不待他缓神调息,又有两条长藤一左一右劈来,还有两根长藤去缠他双脚。 他闪身躲过,青木光辉跃上铁剑,连斩连退,心想若果自己未习那乙木剑诀和残光剑法,或是未锻炼脚下功夫,此时定被那几根长藤缚住了。 当此时,寒凌江每落在一颗枯树上,即有许多藤条攻来,他或闪避,或生出藤蔓牵扯住,或以剑斩之。不敢多做停歇,往更远处跳去。 几番动用落木繁林和接连不断的斩击、闪躲,加之脑中尚存眩晕,他身上已大汗淋漓,呼吸也变得沉重。约莫跃出百丈距离,终于没有藤葛攻来,林海也恢复了平静,方得停歇。 脱离危险之后,寒凌江当即运起云叶真经,借以恢复灵炁和消去脑中的眩晕。心中道阵法都是为制敌而生的,自然是处处布满陷阱。我怎能如此粗心大意,偏要跳到陷阱里去看看。 自己未作思量就闯入林中,像无头苍蝇一般四处乱飞,与不通阵道的门外汉何异。 他想到许久前老道曾说过阵法由阵眼生成,识破阵眼就是识破阵法,自然而然如何隐藏阵眼就成了布阵之关键。凡涉及人为之事,或多或少都会留下线索,顺着线索即能寻到阵眼。 因此之故,行家布置阵法都喜欢依着奇门遁甲,或是天象易理,来隐藏阵眼。如此布阵,阵法浑然天成,阵眼也不易找着。然而这终究也是人为而非天成,仔细寻其脉络,勘破遁眼门道,阵眼自然暴露无疑。 老道说要察觉线索,眼下这些枯树浑似一个模子里雕出的,没有丝毫异处,又哪里去寻到线索? 短暂调息后,寒凌江身体恢复平常,可对于寻找阵眼还是不得要旨。他仔细思索入阵前前后后,蓦然想起胖和尚言道紫宫星木阵,想到莫不成破阵之关键不在地下,而在天上! 他抬头望天,夜空中疏星遥缀,隐约见到北斗七星闪烁。嘴里念叨紫宫星木阵,紫宫星木阵,紫宫不就是北辰吗! 老道曾教过他一些天象知识,无论是一年四季何时,顺着天璇、天枢两星连线往勺口方向延申五倍于两星长度即是北辰位置所在,面向北辰即为北方。 找到北辰,他仍是不解,这座阵法名叫紫宫星木阵,紫宫指的是北辰,星木应是想说地上的林子与天上的星星,这两者之间定是有联系的,可联系是什么呢? 易系辞观象中说北极星处紫微宫,一曰北辰,天之最尊星也。其纽星天之枢也。天运无穷,而极星不移。故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 寒凌江看看地上又望望夜空,地上林海莽莽,黑压压一片,无左右四方可言,岂不就像天上的夜幕?北辰在夜空中的位置经年不变,所以是众星参照所在。这林子里无一棵怪貌奇特之树,如何与北辰遥相联系。 寒凌江心念电转,好似想到了什么却始终未能抓住。心道一个在天,一个在地,如何寻到两者联系,如何确定北辰对应之位置。 天上的北辰生来存在,地上的北辰却又在哪。这林海里株株枯木无一奇特,要说唯一不寻常的,岂不,就是有了我这个外人! 寒凌江豁然醒悟,脱口而出“是了,地上的北辰不是枯树,而是我自己!我想到破阵之法了!” 他面北而立,仔细凝视夜空,目力所及有北辰星、北斗七星,太微、紫微、天市,三颗垣星,显然除北辰以外的十颗星星对应之树即为阵眼。 接着寒凌江以自己为北辰,按相对位置锁定其余十颗星对应林海的大至位置。光是如此还不足够,他再次放出灵识,全心全力探查那些位置左近的灵炁交汇,寻求一丝一毫的异样。 过不多时,惊喜发现一株枯树上汇聚的灵炁有着轻微的跳动,当是阵眼无疑。他暗自记下枯树位置,再寻下一处。如此过了半个时辰,十个阵眼全被寻了出来。 找完阵眼后,寒凌江施展招式将之一一毁去,果没有再招来藤蔓的袭击。最后一处阵眼被他破除后,四周景物变化,天光重见,此刻所在正是慧痴长老的菜园子前。 寒凌江朗声道“食言而肥的胖和尚,小爷我走了!”然后不屑地往慧痴长老身上一瞥,下山而去。 再看慧痴长老,在他桌前摆有一尺见方的土盆,盆里插着十根小木枝,眼下皆尽数折断了。 “哈哈哈哈,好极好极。” 。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上) 自西峰回来后寒凌江重归正常修炼生活。 这几天诸多杂事接踵而至,先是崔小猿和雪儿,后又是卢子俊与四明会,早先安排的计划全被打乱。加之又去了次西峰,花了整整一日,距离苦竹考验他功夫只剩下最后八天。 前几日他于残光剑法和幻影步法都只开了头,手上脚下还显稚嫩生涩,苦练了四日后渐渐摸到些门道,之后又过四日才有了些许火候。 在其间,他还上山探望过雪儿半日。几日不见,小女孩换了身白花花的素衣,粉鼻琼面,见着寒凌江就高兴得扑了过来,可爱之极。 瞧小女孩性子日益活泼,寒凌江也由衷高兴,心想把雪儿交给卢子俊确是一个正确的选择。卢子俊是世家子弟,身份高贵,待人却有十分热忱,不会轻贱雪儿。四明会的朋友们也都合的来,对雪儿关照有加。 如此寒凌江更无挂心,太阳落山即后告别下山,一个人回去了。 几日后,寒凌江与苦竹在老地方相会。 苦竹曾说今日考验寒凌江功夫,却没说是怎么个考验法。后者尚未问及,那根曾让其叫苦不迭的翠竹竿已赫然出现在苦竹手中,只听其道了声小心,便长竿刺来。 那一竿对着寒凌江的小脑门,刺得又快又准,熟料后者竟好似早有防备,瞬间从百宝袋中取出一口铁剑,挡的一声清响,恰恰挡住了竿头。笑道“哈哈哈哈,苦竹老贼,你这不说话便动手的习惯我早摸清楚了。” 听此狂语,苦竹依旧面如古井,不见喜怒。只道了声好,然后长竿微晃,竿头旋如圆月。寒凌江不知竿头会从何处刺来,无法招架,遂想往后跃拉长距离。 岂知那晃圆的长竿犹如颈立的青蛇,他不动则蛇不动,他一动,则蛇飞信吐,一竿正中寒凌江脑门,点倒在地。 “这几日时间都作何去了?如何只有口气渐长,本领倒缩回去了。” 寒凌江摸了摸红肿的额头,一边暗骂苦竹老贼下手狠重,一边翻身而起,铁剑一抖,径直向之袭去,恶狠狠道“死秃驴,吃你江爷一剑。” 苦竹长竿横扫,攻在下盘,他脚下灵炁汇聚,侧身空翻,快得竟留下了两道残影,一落地,又向苦竹奔去,速度较之前快了不止一倍,显然已经用上了残影步诀。 铁剑即到,苦竹一提长竿用中轴挡上了利刃,然后故技重施,又将其旋如月圆。 寒凌江冷静下来,没再后退。他心知苦竹这招就来自近日所练的残光剑法,心下一动,剑随竿转亦旋如月圆。接着铁剑与长竿一搭,两边俱时残影重重。 寒凌江定睛瞧着交接处,数个轮回下终于瞥见一个破绽,剑法一转,穿破圆心,长竿霎时停住。随后向上一挑,竿头扬起,脱手而出。 瞧准苦竹门户大开,寒凌江心下大乐,立即越步刺去。恰当剑尖离苦竹三尺时,被寒凌江挑起的那头竹竿正好旋到苦竹这边,只见其举臂一接,随之下挥,啪的一声正中寒凌江天灵盖,后者应声倒下…… …… 寒凌江入寺后独自在山下修行,不与人打交道,渐渐讨厌起了麻烦事情。他自是希望未来五年能安安心心度过死劫,万事能避则避。是以崔小猿邀他入帮时心有不愿,雪儿初到时也对其冷眼相待。他总想远离麻烦,可麻烦偏偏会寻上他。 说到前山山腰,七绝帮所在地窖,崔小猿正卧坐在一张罗汉床上,两边是春桃与秋雁。 他此刻正听着帮里探子的消息,气不打一处来。 “如你所说,寒凌江是加入了小白脸的四明会?还把我送给他的妮子献给了卢子俊?” 探子道“千真万确。小的确实看见那人和妮子一同去了卢子俊住处,旁晚只有他一人出来。此后去过一次四明会,与卢子俊同吃喝,有说有笑。” 崔小猿大哼一声“真有那小子的!是我崔某小看他了,居然还会借花献佛!不过这也奇怪,他既然是将军的人,为何还要去和小白脸套近乎?莫非,他与将军的关系不实?或是关系一般,还想攀四世家的高枝?” 崔小猿细细想道这小子姓寒,将军姓李,将军是孤儿出身举世皆知,他们定无丝毫血脉缘分。将军结交广泛,倒可能是他朋友的后辈。是了,是了。那小子若与将军关系匪浅,他自身又有些天资,何故不直接去九天殿修行,却要来这云隐寺? 崔小猿越想越明白,心里再瞧不上寒凌江,让探子接着汇报。 探子道“那小子下山后,妮子就留在卢子俊住的地方。据小的观察,卢子俊那厮倒没拿妮子怎么样,非但没怎么样,还单独给了她一栋房子,日里起居皆有别人照应,简直是把妮子当菩萨供。小的始终看不明白。” 崔小猿喝道“这有什么不明白的!小妮子是我的下人,到他那个四明会过的比我这个主子还潇洒,不是打我崔小猿的脸又是什么!” 说到气处,他一脚踹翻身前的果案,喘道“好你个小白脸,是在跟本公子叫板啊!我不去找你麻烦,你到先找上了我。你这四明会也刚开张,气焰倒是不小,好好,非得让本公子教教你怎么夹着尾巴做人。” 崔小猿让探子附耳过来,小声说了几句,再让探子下去办事。春桃与秋雁重新把崔小猿拉回身边,抚摸他的胸膛“公子可是又有什么妙计?” 崔小猿嘴角扬起“哪有什么妙计。卢子俊那厮要供菩萨,我就只好把他的泥菩萨打翻,看他救还是不救。” 崔小猿心里如何安排,外人自不会知晓,寒凌江当然也不会知晓,更何况眼下他正杀红眼与苦竹斗在葬剑湖岸。 葬剑湖岸,寒凌江身上青的青、紫的紫、肿的肿,全身上下没一处完好,犹自持剑与苦竹过招。经了这一天临阵斗敌,他脚下幻影步诀和手上残光剑法都已脱去生涩,成了能真正杀人制敌的招数。 苦竹并非单纯与寒凌江相搏,他脚下踏的也是幻影,手上使的亦只有残光,如此过招便能让寒凌江在输输赢赢的每一回合间既练习了本招又知晓了如何破招。 只有既通其长又明其短,才算真真掌握了一门功法。 到了黄昏日落,寒凌江已心神合一,浑然忘却了时间。眼中看的,耳中听的,甚至灵识所及,皆为苦竹脚下的幻影和以竹竿为剑的残光。 两人一招来一找去,从岸上斗到湖上,又从湖上斗到铁索上。来来回回,直至夜深人静,仍能看见藏剑湖上青光剑影,幻像丛生。 日夜悄然轮转,寒凌江尽心体悟着招式变化,脚下手上融合贯通,苦竹也没有提醒他日将东升,而是将这两门法诀的气机变数都尽数都演了出来,能吸收多少就看后者的悟性了。 到得次日黄昏,寒凌江体力殆尽,识海内灵炁也近枯竭,苦竹消去了竹竿,说道“此次就到这了,我已将残光剑法和幻影步法所有变招衍招都教给你了,回去后你还要用心体悟,十五日后,还是此地,我来考验。” 寒凌江现下几近虚脱,犹撑着一张惨白的脸笑道“下次,苦竹师傅是不就该传我些别的了?” 苦竹道“下次再说吧。” 。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中) 那日回屋后,寒凌江整整闭关两日打坐纳灵,恢复全了耗尽的灵炁。他发现与苦竹交斗的两天一夜,他不仅将残光剑法和幻影步诀练得得心应手,在心经修为上也好似有了点突破的迹象。 回想前两次突破心法的经历,他自信最多给自己三十日时光,定能突破第三层不净。不过眼下他没那么多闲功夫,仍打算将云叶真经放在来年春后修行,那时天地间天阳源灵渐丰,不用再单单吸收五行灵炁,说不定只需十天半月就能功成,何必花这冤枉时间。 再说今日该是他再上西峰拜访慧痴长老的日子,想到终于能正式学习符箓之术,心里比什么都高兴。 却不料,西峰菜园,慧痴长老居处。 寒凌江惊道“所以寺里根本就没有符术一脉,全寺上下就你会一点符术,还是个半吊子?” 慧痴和尚无奈道“是极是极。世间所谓符咒符咒,实则是符术与咒术。符术是道宗的东西,咒术才是佛家的东西,所以你想在云隐寺学符术却是找错了门路。 云隐寺有咒言堂,你若想学,慧痴和尚倒能引荐引荐。至于符术嘛,慧痴和尚虽然喜好,无奈何仍是一个门外和尚。” 寒凌江怒道“好你个胖和尚,少诓你江爷,当日那两座阵法你作何怎么解释,一个门外汉怎么布置得出来?” 慧痴长老用他肥大的手掌抚着脑袋,不好意思道“实不相瞒,那隐梅幻香阵和紫宫星木阵都是前些年云隐寺与丹霞道宗联庆比武时,道长师傅听说慧痴喜好符术,送与我玩的。十日前紫宫星木阵被你破了,那三株腊梅阵眼也被你一剑斩成两半,再也没有了,哎。”他边说边叹,脸上越显委屈,倒让寒凌江觉得自己是个大恶人一般。 嘟囔道“果然是食言而肥,你长这么胖一定是因为从小到大说了不少假话。”慧痴和尚听了忙道“慧痴和尚长的胖是因为慧痴和尚自幼能吃。方丈师父给我取法号时就说我会吃会吃,行事痴迷,便叫我慧痴好了。慧痴和尚虽胖,但从来不打诳语。” 寒凌江噗嗤一笑“原来慧痴长老是会吃长老,方丈给你取的这法号可真有意思。无怪乎你要住在菜园子里,是怕自己饿着了好随时随地摘些菜吃是吗?” 慧痴长老胖脸上发红,挠了挠脑袋不知如何解释。 寒凌江心想这胖和尚人挺好,不再难为他,只笑道“那你当日说要教我符术,这不是假话吧。” 慧痴和尚立即摇头“不假不假,慧痴和尚学艺不精,但有一些符箓术法是会的,比如阴阳木符、阴阳水符、阴阳火符,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寒凌江既有些吃惊又有些不信,说道“这些都是最最基楚的五行符啊,我学它干嘛。” 慧痴长老听了一惊“这些很基础吗?” 寒凌江道“当然基础了,阴阳五行符我几年前就会画了,除此还有噬焰符、惊雷符、飓风符、定魔符、却尘符、灭尸符……”寒凌江一股脑说了数十种符,慧痴长老闻所未闻,越听越惊“这些……你都会画?” 寒凌江点点头“那当然了。” 慧痴长老立时双眼发亮,急忙凑近寒凌江“既然慧痴教不了你,要不,你就来教慧痴吧。” 瞪着慧痴长老那双渴望的眼神,寒凌江一阵错愕,竟无话可说,亏他入寺以来对其期待万分,没承想结果竟会是这么个结果。想到眼前这位慧痴长老是戒律长老介绍的,方醒悟定是当初为了留下自己扯的幌子。 这时慧痴长老不知从哪摸出几张黄纸黑符,给寒凌江瞧说“慧痴一直不明白,那些道长画的符都能放存三五年,为何自己画的符就只能存留一二天,时间一过就会失效。你瞧瞧这些符,明明是对的不是?” 寒凌江一叹气,扯过两张丁火符,还没如何细瞧就仍回慧痴手上“你这些符样子是对的,但笔法是皆错的。” 慧痴长老不解道“还在乎笔法?” 寒凌江没好气道“自然要在乎了。符制灵符的要诀就在于自身灵炁传进笔墨,依着笔法脉路留在符纸上,不能使之消散。 符师们为做到此点便会使符文线路形成一种巧妙的闭合。因着这类结构,灵炁如同建筑中的榫卯,互相牵制环环相扣,就会聚而不散,灵符的效果就能保存三五年了。” 讲到此处,寒凌江夺过笔,亲手绘制了几张五行符。慧痴一瞧便知这些符纸上灵炁流通,有的是环环相扣、始末相合,有的是层层垒积、高会封顶,俱是将灵炁锁在了纸上,无一溢出。 此一节困扰慧痴多时,使他在符术修行上迟迟没有进展,今日恍然大悟,高兴万分。当下依着寒凌江笔法,自己试着绘制了十道符,皆留住了灵炁不散。 他瞧着寒凌江如获至宝,乐呵呵的也不说话。寒凌江心念一转便知道慧痴长老在打什么算盘,立即撇过身“不教。” 慧痴跟着转过去,丝毫不顾及他一派长老的形象,苦苦央求起来。 寒凌江道“教你画符,我能有什么好处?” 慧痴想了想道“慧痴别的没有,只有一门独创的咒法绝学,叫十字连咒。你教我画符笔法,我教你咒法如何?” 寒凌江疑道“咒法?” 慧痴连连点头“就是不用结印,光靠念咒来施展的法术。” 寒凌江又挪了个方位“没意思,不学。” 慧痴没办法,只得跟着挪过去,接着苦苦央求。他不知寒凌江面上决绝,其实心里早敲了小算盘。适才慧痴长老说他自己画的灵符不过一二日就会灵炁消散,一无是处,寒凌江当时没作细想,此际想起方吃了一惊。 一般而言,画符如果一笔不合,灵炁结构便会顷刻倒塌,散于无形。慧痴长老作符全然无章,竟仍能保持灵炁留于符纸一两日不散,可见其笔下注入灵炁的刚劲和磅礴。 与慧痴不同,寒凌江因为自幼跟着老道临了不少符,不知不觉中已经掌握了最高深精妙的作符笔法,但也由于他刚刚开始修行,体内灵炁的浩瀚和劲力完全无法与慧痴长老相比,作出来的符威力远小于以前使的老道的符,这常使他心有不甘和遗憾。 如今他想在符箓之术上更进一步的计划落空,何不就利用自己的笔法和慧痴长老的灵炁先备上几张符,留着以后保命用。 于是,在慧痴长老苦苦哀求下,心地善良的寒凌江终于松了口“要我教你画符,也不是不可以。” 。 第二十二章 一语成谶 无心铸就差错(下) “五百。” “五百!” “那四百?” “不不,两百。” “三百。” “两百五?” “……成交!” “可每类符要两百五十张,这要慧痴画到何时去?” “得了吧,我以前摹符的时候每日动辄三五百张呢,你这点儿算什么。” “可你要慧痴每张符都使劲儿注入灵炁,这二十种符,总共就有五千张,就算慧痴有那么点修为也不够用啊。” “我又没有让你一次全部画完,你灵炁不够时就休息一会儿嘛,我不着急的。等你画完这五千张,我再教你二十类符术画法,就不要你多画了,每类就只画两百四十张怎么样?” “……” “怎么,你不愿意?不愿意就当我没说,大不了你就自己一个人瞎琢磨呗。” “愿意愿意,慧痴愿意的。” “那你还不快画!” “好好,慧痴马上画。” 此后七日,寒凌江一直留在西峰菜园,一面细心给慧痴长老讲解每类灵符该如何构笔,一面作充监工,没日没夜督促他完成那九千八百张灵符。 其间只有一次慧痴长老灵炁耗尽,寒凌江勉强让其休息了半个时辰,又继续为之卖命工作。一沓沓金灿灿的黄符垒在案边,在寒凌江眼中便如金元宝垒的小山,收进百宝袋,当真赚得盆满钵满。 俗话说忧喜更相接,乐极还生悲。寒凌江几日来醉心这些符纸,却将与雪儿的约定之期抛于脑后,自然而然有了接下来的祸事。 这日里,雪儿等寒凌江来水月轩看望自己,从清晨等到晌午,从晌午等到日暮,一个人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踱步,窗口处始终见不到寒凌江身影。 小女孩忧心忡忡,先是想着寒凌江可能因事耽搁了,迟些才到。黄昏时又担心他会不会修行出了岔子,受了伤。她去找卢子俊,卢子俊哪知道什么,告诉她安心等待就是了,寒兄不会有什么大事。雪儿别无它法,只能听卢子俊的话。 可往往就是这样,有些事情没想到还好,一旦出现脑海便再也止不住。女孩儿想起那日寒凌江血肉模糊的手掌,心头越来越紧,想着他今日没来定是受了重伤。 她在屋里越来越着急,最终决定还是下山一趟。眼下刚刚入夜,卢子俊瞧见了定然不许,遂准备夜深人静后再悄悄动身。 月上中天,寒凌江依然没有现身。雪儿等得焦急,在卢子俊与听松睡着后,轻声离开了。山林间月色还算明亮,下山的路她隐约记着,料想寻着寻着就能找到。但她哪能料到,早有人在树林里蛰伏了一日夜,就为了等她走出卢子俊的住所。 她出了水月轩,转到树林间一条小路,月光被树叶遮挡。忽听身后枯叶脆响,还没反应过来,眼前一黑,被套入袋中,身上瞬即被点了几处穴道,不能动弹,连一声惊叫都没能呼出。 女孩儿惊恐万分,心脏怦怦直跳,既不能呼救也没法挣扎,只能大口大口地呼气。她感觉自己被人携着在山道间忽上忽下地疾行,过了大概一刻钟,进了几扇门,然后被放置在地上。 那人把她身上穴道解开,她终于惊叫出来。又撤去麻布头套,明晃晃的烛光刺入双眼,她看清面前罗汉床上坐的人,正是崔小猿。 “崔、崔公子……” 看见是崔小猿后雪儿心里没来由一阵心惊,低着头连退了数步,抵到一个人身上,回头一看是春桃,对着她笑容发寒。女孩儿吸进一口凉气,扭头往旁边跑,又撞到另一个人身上,正是秋雁。 秋雁笑道“几日没见雪儿妹妹,对姐姐怎生如此生疏了?” 春桃走过来提起雪儿一只手腕,衣袖落下露出雪白的肌肤,笑道“听说妹妹近日生活过的不错,衣服穿的好,肌肤也白了许多。看来以前是姐姐们亏待了妹妹,让妹妹不待见姐姐了。” 雪儿不敢看春桃,偏过头,嗫嚅着说“不、不,是雪儿不好。”春桃捏着她的手腕,把她身子一晃“妹妹哪里不好了,明明是姐姐们不好。”雪儿更不敢搭话。 雪儿被春桃与秋雁挟到崔小猿面前,低着头,不敢看崔小猿。 崔小猿用一柄折扇抬起雪儿的头“怎么,有了新主子就看不起旧主子了?” 雪儿道“不、不是。” 崔小猿哼了一声,对旁边一人道“条子留了没有?” 那人道“钉在卢子俊房间的门上了。” 崔小猿回过头对雪儿戏谑道“明日可又好戏看了,你说是不是?” 雪儿不敢搭话,崔小猿啐道“带下去抽三十鞭子,往死了抽,老子看见她心里就不舒服,不听到她惨叫就睡不着觉。” …… 一如无数个过去的夜晚,山上弟子们有的在酣睡有的在修行,这一晚也普通之极。雪儿的叫声再凄惨,传不出十寸垒土,更传不到西峰菜园。 翌日上午。 四明会大厅,除寒凌江以外的六位当家汇聚于此,氛围凝重。所有人围着一张桌子,上面有张纸条,写着子时来三松台拿人,过则收尸。 今日早晨,卢子俊出门时这张纸条落在他身前,上面的字迹再熟悉不过,不是崔小猿所写又是何人。纸上意思也清楚明白,有人被他崔小猿绑架了,且这个人与自己想关。 卢子俊第一时间想到寒凌江,一来寒凌江拒绝了崔小猿,加入了自己的四明会。二来昨日一天寒凌江也没来看望雪儿,定有蹊跷。他正构思对策,忽听管家听松说雪儿姑娘不见了。心下瞬即明白自己想错了,被绑驾的是雪儿不是寒凌江。 他意识到事情不妙,立马叫来了其余当家,唯独寒凌江一人没有传讯。 。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壹) 水月轩,议事厅。 “还是应当去告诉江小哥。雪儿姑娘是她妹妹,现在被人绑了,我们不应该瞒着他。” 周祺转身就要走,卢子俊拉住他,摇了摇头。 袁能道“大当家是怕二当家怪罪,打算瞒着他悄悄救回雪儿姑娘?” 卢子俊又摇了摇头,愁着脸皱着眉。 午家两兄弟道“莫不是大当家怕了七绝帮那一伙?不敢去救人?” 大家都看着卢子俊,他还是摇了摇头,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万没想到崔小猿心胸如此狭隘,竟做得出这种下三流勾当。你们也知道雪儿姑娘在寒兄心里是何等重要,我之所以没告诉寒兄,就是怕他一时心急搞错了事情。 有些关系你们不明白,崔小猿毕竟是崔小猿,是四世家的崔小猿,不是旁人。况且依我朝令律雪儿是崔家的奴仆,生杀大权都在他崔小猿手上。雪儿和寒兄互认兄妹,是因为之前崔小猿把雪儿送给了寒兄。但是口说无凭,就算崔小猿真把雪儿杀了,旁人也无话可说。” 众人沉默了会儿,午家兄弟忽然拍桌子道“管他娘的令律,雪儿姑娘是寒二当家的妹子,就是我午家兄弟的妹子。大当家不敢救,我们午家兄弟去救! 从小到大,俺们娘亲就说凡事帮亲不帮理,哪天自己出事了,能依靠的还不是只有亲戚朋友。” 袁能喝道“你们这两只蠢牛,大当家有说不救雪儿妹子吗?我们是要想怎么救。七绝帮里为崔小猿驱使的能人不在双手之数,他随随便便就能放人?” 午家兄弟怒道“那又怎样?再厉害也敌不过俺们兄弟手中两板金雷斧!” 袁能道“你们当真以为自己厉害极了,袁某今日倒要瞧瞧,传言快如雷重如金的午家雷金斧法有几斤几两!”作势就要拔出腰间长剑。 周祺见状不对,忙阻止道“大家伙有什么好吵的,人还没救出来,哪有自己人先吵起来的道理。快别恼大当家了,想想法子救人要紧。” 午家兄弟和原能各哼一声,不再说话。廉宇道“论人手和实力,我们不及七绝帮。但这里毕竟是云隐寺,崔小猿定不想把事闹大,我们几个当家前去应付应该足已。只是我们此行目的是救出雪儿妹子,人质在对方手上难免受制。 所以我认为我们应该分成两拨,午家兄弟与袁当家实力最强,在正面吸引他们注意。我与周兄暂不露身,伺机救人。一旦救出雪儿姑娘就不要恋战,立马脱身返回。 料想崔小猿也不会追着我们,再怎么说他在寺里暗藏女色,动静大了传进长老们的耳朵,就算是他难免也要受到惩戒。” 众人纷纷点头,心想言之有理。周祺问“那是否将此事告知寒小哥?” 众人思索了会,卢子俊道“寒兄知道了此事绝等不到子时救人,他必会想尽千方百计找崔小猿麻烦。” 周祺叹了口气道“那我晚些时候再通知寒小哥,现在急也无用。” 众人在四明会里候着时间,为援救雪儿做准备。等到子时将近,卢子俊带着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前往三松台,周祺则下山去找寒凌江。 卢子俊去过三松台几次,是前山山腰处较为隐蔽的石台,因石台背后长着三株千年老松故名三松台。 快要到时,卢子俊远远望见几簇火光,心知前方即是三松台,崔小猿就守在那里。廉宇脱离一行人,绕道更远的后方。其余人继续前行。 如廉宇所料,崔小猿并没有带出多少人手,不算他在内只有三人驻守。此刻他正挟着雪儿坐在三松台上。雪儿蜷缩在他旁边,赤着双足,双手被束在身后,披头散发。火光下面色惨白,双目几乎难以睁开。身上穿的是单薄的粗衣,有数十道殷红的裂口,殷红的伤痕。 卢子俊一行人见到雪儿是如此惨状,俱是心里痛苦,面上牙关紧咬,青筋暴涨。 崔小猿看得高兴,用扇柄抵住雪儿下巴,雪儿微弱地睁开眼。崔小猿道“看啊小妮子,你的新主子来找你了。” 雪儿嘴唇微动,没能发出声音,眼睛又无力地闭上。 崔小猿笑道“小白脸,你不是想要我这下人吗?不是把她当菩萨一样供起来给我看吗?你要是喜欢的紧,我不妨就送给了你,不过你需要向我崔小猿磕三个头,叫三声好爷爷。” 卢子俊又气又怒,恨不得冲上去将崔小猿咬碎了吃。他看见雪儿惨状,心里又是懊恼不已,心想雪儿是在自己的地盘被崔小猿抓了,受尽折磨,如何对得起寒兄的嘱托。 所谓男子汉大丈夫能屈能伸,我今日若给他磕三个头,叫三声爷爷,他便放了雪儿再不为难,两边也不用争斗,岂不是件好事。 崔小猿见卢子俊竟然真为了一个下人犹豫起来,更是高兴不已。抬起一只脚放在雪儿脑袋上空,笑道“小白脸,再不磕头叫爷爷,我这一脚可就要下去咯。” 卢子俊被他一逼,当即就要跪下,熟知午家两兄弟大喝一声“敢让我们大当家磕头叫爷爷,你活得不耐烦了吧!”喝罢,两兄弟手中雷金斧闪现,对准崔小猿飞掷而出。 两把斧头一把瞄准了崔小猿的脚,一把瞄准了他的脖子,一左一右画出两道圆弧,转瞬即至,毫不客气。 卢子俊心头一跳,午家两兄弟出手即是想要了崔小猿的性命,这是他最担心的一幕。崔小猿更是吓得呆若木鸡,万没想到对方营了有两个没脑子的莽汉。 那两柄雷金斧何其迅速,崔小猿哪里躲得过,更何况他此时早被吓得三魂出窍,七魄离体。 斧鸣呼啸行将劈来,一根铁棍从天而降落在崔小猿面前,铛铛两声响过,斧头劈在了铁棍上。然后铁棍一晃,带着雷金斧旋转,卸去力道。再转了数圈,两把斧头一左一右射向两兄弟。 午家兄弟冷哼一声,虎跃而出,看也不看便稳稳握住斧柄。此时崔小猿身前已多了一位和尚,拔起地上的铁棍横在身前。 既已打开场面,焉有收手之理?不待多说,午家兄弟手握雷金斧冲了上去。 适才一幕太过突然,袁能心里也是绷了根弦,好在没闹出人命,缓了口气。他踏前一步,说道“午家兄弟一身牛劲儿,今后改称牛家兄弟得了。但就算牛家兄弟不出手,我袁能也容不得你们这些下三滥之流。” 拔出长剑,身形一闪向另外两人袭去。 。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贰) 话说卢子俊偕同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四人前往三松台救人,周祺则下山去找寒凌江,行至东峰山腰时正好碰到他。 此前寒凌江沉迷符术,忘了与雪儿的约期,半个时辰前才猛然忆起。他心里一阵自责,没管慧痴长老尚未作完的一千多张符,急匆匆从西峰下来了。 他心里念着雪儿,脚下步子迈得急,一会功夫就到了东峰,正好闯见行色匆匆的周祺。 周祺见到寒凌江稍松了口气,问道寒凌江要去哪,寒凌江回说看望雪儿。周祺一惊,忙问寒凌江是否知道了雪儿被绑架。寒凌江听得发愣,他哪里知道自己沉迷符术的几日夜里发生了这许多事情。 周祺告诉他事情本末。寒凌江心翻巨浪,只听得雪儿被崔小猿绑了,赶紧叫周祺带自己去三松台,一刻也不愿耽误。 此刻三松台上众人斗成一团。 午家兄弟各持两板雷金斧与那用棍的和尚近身相斗。他们二人的修为均在云隐真经三层,手上使得又是午家成名武学,以二敌一却堪堪平手,只能说明对方是修为在云隐真经四层的高手。 无论是何种功法,每一个层境的突破都是质的飞跃。突破后,体内灵力蕴藏更加醇厚,灵识更加强盛,感官更加灵敏,身体的速度、力量、耐性都会上一个台阶。 是以功法层境是一种森严的等级划分,低层境面对高层境,就算武学、术法更胜一筹,也始终讨不了好结果。午家兄弟与那使棍僧就是这种情况。 午家兄弟四把雷金斧横劈侧砍,大开大阖,斧影重重叠叠几乎笼罩僧人全身。僧人双手持棍,左击右挡,在潮水般的攻势下依然能保持气息平稳,步法不乱。纵使斧影迅疾,他总能一眼瞧出破绽,不慌不乱地化解攻击。 三人相持不下,午家兄弟大喝一声“雷鸣金斧!”四把金斧上顿时电光缠绕,劈砍处雷声嗡鸣。 兄弟俩率先亮出真本领,每一击都震得僧人手臂发麻,节节后退。他不再托大,以一套灵巧的步法和棍法脱身,稍作喘息,内世界里磅礴的灵力喷涌而出。三松台上狂风骤起。 在灵力上,修为高者对付修为低者,最优的方法还是术法比拼。 狂风呼啸而过,带起地上的落叶,挡在午家兄弟与僧人之间,仅仅是一个瞬间,他消失了身影。兄弟俩预感不妙,抵背站立,雷金斧护在胸前,东观西望寻找敌人的踪迹。 忽然,周围风声里传来一句“风切。” 十二道无形风刃从四面八方飞来。风刃接近半丈,击在地上足以切开三寸岩石。午家兄弟自负膂力过人,双手紧握雷金斧,力沉下腰,硬生生接下十二道风刃。 不待他俩喘息,风声里又传出一句“千刃”。风刃袭来,不再是十多道,而是成千上百道。 千百道风刃有花瓣大小,像无形的暗器,穿叶打石,威力虽不如风切,却胜在密集。只听得叮叮叮一阵脆响,多数风刃被午家兄弟手中的金斧拦下,小部分则划破了他们衣衫,双颊上生出几条血线。 风刃源源不断地射出,二人左支右绌,难以招架,手臂上又增几条裂口,斧影更加杂乱无章。兄弟俱是觉得狼狈不已,空有一身气力却无处发作,只能任由敌人躲在暗处偷乐,这实是平生斗架之大辱。 他俩心中怒火燃烧,眼里电光外溢,用上了那六百术法中的雷系法术,异口同声道“乱雷流!” 一声大喝,黑色的眸子化为银白,电光包裹全身,循着接触身体的风刃,迅速蔓延。刹那间,三松台上亮起千百簇电光,如火树银花,炫白的电光下露出僧人的踪迹。 风刃在雷击下消散殆尽,二人嘴角勾起一丝笑容,欺身攻向那僧人。 三松台上电光亮起时,袁能与另外两人皆停了一刻,笑道“牛家兄弟总算开窍了,异相灵炁中雷属克制风属,纵然修为比别人差了一个等级,你们以二敌一,灵炁占优,输了可真是大大的不光彩。” “我这边嘛正好相反,但若是输了,也是大大的不光彩。” 他回眸一笑,重新围上七绝帮的两人,没错,是围上。 星凤镇袁家以三十六路摘星剑法闻名,殊不知剑法下还有一套三十六路摘星步法,两者相互配合缺一不可。其独到之处在于,每修成一路剑法与其对应步法,就能炼成一道身外化身。 化身乃灵力凝成,没有实体,剑招威力却是不弱。修炼出的化身与本体心意相通,剑法配合默契,威能何止双倍,更勿说摘星剑法的身外化身不是一道两道,而是有三十六道。 鲜有人知,摘星剑法本名摘星剑阵,是因为当化身足有六道时就能与本体组成一道剑阵,剑法威力自此真正展露。袁家能在宗派世家林立的檀洲崭露头角,即是因为此剑法能以一己之力合成剑阵,敌百人之众! 袁能自幼修行摘星剑法与摘星步法,至今最多凝成四道身外化身,此刻只凝出了三道。倒不是他轻敌托大,而是化身需要灵力时刻维系,眼下他只需缠住敌方二人,作持久战即可。 他与牛家兄弟不同,向来冷静,知晓当前要务非是与敌人拼得死去活来。尽量吸引对方注意,才能为廉宇、周祺援救雪儿提供方便。 不过话说回来,午家兄弟此刻如若雷神附体,每次挥动金斧便有一道惊雷落下,也算是足够吸引对方注意了。 两边战圈各有各的斗法,一时间难分胜负。卢子俊心道救人的时机已经到了。他撸起袖子朝崔小猿跋步迈去,好端端的雪儿被其折磨得半死不活,早憋了一肚子火无处发泄。 云隐寺别的人他可能干不过,崔小猿就另当别论了。自小到大不知干过多少回,他们俩,半斤八两! 。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叁) 三松台上,崔小猿瞧卢子俊怒气冲冲走来,也一边撸起袖子一边朝他走去“怎么?真喜欢我这仆人?本公子还以为你这兔儿爷只在意男宠呢!你那叫听松的管家不长得也挺俊俏的吗?” 卢子俊怒道“崔小猿你这只天生的大马猴!接生婆都不敢瞧你一眼!”说完扑了出去,把崔小猿按在地上,运出缘起一层的功力,一拳抡在崔小猿脸上,喝道“这一拳是替雪儿妹子打的!” 崔小猿大怒“你他妈的小白脸真不害臊,居然跟一个作贱的下人攀起亲来。”他抓住卢子俊双肩,突然发力将其转到地上,也运起缘起一层的功力,一拳抡在卢子俊脸上,喝道“这一拳不为别的,老子就是要打你!” 卢子俊吃痛,更加恼怒,屈膝猛撞崔小猿肚子,乘机又把他按在身下,拳头打在另一边脸上,“这一拳是替寒兄打的!”崔小猿两颊高高肿起,卢子俊见状大笑“哈哈哈哈,现在不是大马猴,是大马猴的红屁股了!” 听到这话崔小猿更是怒不可遏,两眼里直要冒出火来。他因出生时面容如猴,父亲给他取名小猿,在父母眼里这本是个可亲的名字,在他这里却是块不能碰的逆鳞。从小到大,除了卢子俊没人敢这么叫他。 只听其大吼一声“卢子俊!这世上有你没我,有我没你!”然后猛抬头撞在卢子俊额头上,咔嚓一声,俱是鲜血直流。 卢子俊被撞得眼冒金星,晃荡着站起身,脑子一阵眩晕。他瞥见三松台背后廉宇跃了出来,正要用剑割断雪儿身上的绳索,放声大笑。 崔小猿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他背着三松台,看见卢子俊大笑,也跟着大笑起来。拍了拍手“都出来吧。” 话音甫落,十道黑影从四面的松林里跃出,包围了廉宇和其余诸位,功法修为都在云叶真经二层境。 崔小猿扶着剧痛的肚子,露出阴鸷的笑容:“哈哈哈哈,卢子俊啊卢子俊,跟本公子斗你还差的远呢!” “小的们,把这些人给我擒了绑起来,特别是这个小白脸,要五花大绑!” 崔小猿一声令下,那十人中有三人围上廉宇,三人围上午家兄弟,三人围上袁能,一人朝卢子俊走来。 卢子俊心想崔小猿与自己斗得头破血流也不见下令救援,原是猜到我安排了人手,要做螳螂捕蝉黄雀在后,真个是城府深沉。不知周兄与寒兄何时才到,再迟些可就功亏一篑了。 十位黑衣人加入战圈后,原本平稳的战局瞬间呈现出一边倒的态势。廉宇的修为是二层境巅峰,独自面对三位同是二层境的对手,一上来即是有心无力,节节败退。 午家兄弟以二敌四,其中还有一位功法四层境的高手,光是单独对付他一人就已经吃力,若非二人仗着灵炁优势,早败下阵来。此刻体内灵炁行将枯竭,雷击威力不如之前,尚要警惕随时到来的偷袭,败北之象显露无疑。 袁能这边更是幸苦不堪,一开始以一敌二,现在以一敌五。他强行凝出四道分身,借着五路摘星剑法水乳交融般的配合,勉勉强强稳定战势,败北也成定局。 卢子俊更惨,已经被手腕粗的大绳五花大绑,崔小猿一只脚登在他胸膛上,趾高气昂道“怎么样,服不服!叫三声好爷爷,我是你的乖孙子,我就放了你。” 卢子俊道“好孙子乖,快放了你家爷爷。”然后一口唾沫吐在崔小猿脸上,哈哈大笑。 崔小猿情知被对方戏耍了,一抹脸上的唾沫,笑道“看你能逞强到几时!”遂一脚踢翻卢子俊,跨在他身上,拳如雨下。 当是时,四明会一众自大当家以下均成败势,三松台上忽然弥漫一阵花香。 崔小猿耸了耸鼻子,立觉胃里恶心难受,修为最高的使棍僧高声道“闭气别吸,花香里有毒!” 现在提醒已然晚了一刻,那十位修为较低的黑衣人早已呼吸了数下,脑内一片眩晕,行动出现恍惚。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心知是周祺赶到了,趁敌人不备立即脱身,围到卢子俊身旁。 周祺赶到四明会众人旁边,每人给了一片花瓣咀嚼服下。与黑衣人一样,他们同样中了花毒,只是修为较黑衣人高,毒效不太明显。服了周祺给的花瓣后不仅眩晕感消失,反而精气爽朗,行将枯竭的灵炁慢慢恢复。 周祺继承了青花周家一脉的花属异相灵炁,适才释放的花香源自一种名叫两色海棠的花。两色海棠花的花粉为药,花瓣为引,单服药为毒,用药引相服则为补。此花的毒性不强,只会产生眩晕恶心,毒效也只对修为在三层境及以下的人有用。 七绝帮的人此刻也聚在一处,那位使棍的僧人依次用灵力为崔小猿和黑衣人驱除花毒。云叶真经为佛家正法,经其修炼出的灵力在驱毒解毒上效果甚佳。不到一炷香的时间就能全部收工。 众人疗伤时,三松台后跃出一道人影,落在雪儿身边,正是寒凌江。他瞧见雪儿身上的伤口,瞧见她单薄的衣裳,瞧见她蜷缩着身子和无力睁开的双眸,眼眶霎时被恨意与悔意填满。 他用剑割破雪儿身上的绳索,抱起雪儿“雪儿醒醒!雪儿醒醒!哥哥来了。”雪儿尚存有微弱的呼吸,听见寒凌江的呼唤缓缓睁眼,嘴唇微启,看的出是哥哥两个字,却听不到一丝声音。 这一幕被所有人看在眼里,崔小猿花毒刚除,站起身对寒凌江嘲讽道“我道是谁?原来是你这小子!本公子好心送给你一个妞,你却不要,献给了小白脸。怎么,现在知道心疼了?” 崔小猿到现在还以为雪儿是寒凌江为了讨好卢子俊,送给他的。而卢子俊之所以对雪儿百般照顾,则是为了气自己。 寒凌江听不懂崔小猿说什么,也不想去明白他说的是什么。他抱起雪儿转过身,双眼已是一片血红。那双泛着血光的双眼在黑夜里格外醒目,是穷途孤狼,亦是暗林饿虎。 。 第二十三章 夜战三松 为谁冲冠一怒(肆) 崔小猿被寒凌江盯得发怵,宛如被死神扼住了咽喉,颤道“你们、你们愣着干嘛?还不去拿下他!” 十名黑衣人闻声而动。其中一人率先攻来,他拿着一口利剑直刺寒凌江喉咙。寒凌江单手抱住雪儿,侧身让过剑锋,右手现出一张灵符,挥掌击在那人胸膛。 只听噗的一声闷响,磅礴的烈焰从寒凌江右掌喷出,形成一张巨口,吞下率先冲来的黑衣人,并在其身后留下数丈范围的熊熊烈火。 热浪之下,三名黑衣人相继攻来,寒凌江指间再现三张灵符,朝他们扔去。那三张灵符飞到一半便燃烧殆尽,黑衣人自以为符纸失效,尚未来得及高兴,三道惊雷巨蟒从天而降,稳稳落在他们身上,爆炸的雷鸣中衣衫破碎,尘土四起。 在之后,剩下的六名黑衣人齐齐攻至,手中六柄利剑团团围住寒凌江与雪儿。 寒凌江自幼随老道游戏江湖,用的最多的就是这些个灵符,相比入寺后修行的术法或是剑诀,还是符术更加得心应手。是以慧痴长老传他绝学时他不感兴趣,只要这些用惯了的灵符。 而慧痴长老也真不赖,就刚才看来,这几张噬焰符和惊雷符的威力竟比老道画的还要厉害几分。 六位黑衣人齐齐围住寒凌江,料定他插翅难逃,熟知他朝自己身下扔出一符,符文亮起,以他为中心的圈上卷出一道龙卷,黑衣人猝不及防皆被刮上半空。 寒凌江再往自己双腿上贴了两符,抱着雪儿跃至空中双脚连踢,三位黑衣人瞬时砸回地面,胸膛陷出一个脚印,接着翻身横扫,剩下的三位黑衣人倒飞出去,撞在三株老松上再落回地面,昏死过去。 电光火石的几个瞬间,十位二层境的黑衣人皆败在寒凌江手上。他轻轻落回地面,距崔小猿不过三丈。 “雪儿是你打伤的?”他质问崔小猿,朝他走去。 崔小猿受寒凌江气势所迫后退了一步,适才那一幕被所有看在眼里,寒凌江出手狠辣,一个全身皮肤烧焦,三个口吐白沫人事不省,六个中有三个肋骨尽断三个额骨破碎,皆昏死过去。 这哪里是斗殴,分明就是杀人。他咽下一口口水,忽然变得面目狰狞,吼道“就是老子打的,你待如何!她是老子的下人,老子打她是她的福分!与你何干!你们两个,去把他擒了!” 适才与袁能相斗的两人踏上前来,心想眼前之人到底只是个孩子,会些符咒杂耍,再厉害能厉害到哪去。要知道修为功力才是真正的实力。 那两人均是用剑,话不多说立即刺向寒凌江,寒凌江抄起地上一把铁剑,脚下灵炁汇聚,几个残影留下,残光剑法也跟着招呼过去。 只见月色下,火光旁,三人快剑快招,数息间便是十个回合。那两人修为与寒凌江相同,皆至三层境不净,但年纪长寒凌江两个年头。无论是在剑法还是步法上的修炼时间都远超寒凌江,不过多时即瞧出寒凌江所用剑法与步法。 两人瞧准时机,路数一变,两把剑相互架起寒凌江手中铁剑,向后一引,寒凌江的剑就要脱手而去。他立感不秒,心下一狠,铁剑脱手的瞬间,将体内木属灵炁疯狂注入铁剑。 那两人尚未意识危机到来,只见铁剑上青辉陡增耀眼刺目,瞬间爆炸。 爆炸的瞬间寒凌江转过身去,护住怀中女孩儿。无数铁屑插进他后背,更多的插进了对方两人身体。所有人都在那一刻闭上了双眼,再睁开时,两人已仰头倒下,身上千疮百孔,成了血人。 寒凌江抱着雪儿跨过那两人,走向崔小猿,这是他从小到大第一次,真正体会到恐惧。 “够了,今晚的事闹大了,带人走吧。” 使棍僧一棍探出,拦在寒凌江面前,寒凌江却熟视无睹,眼中只有崔小猿一人。 另一边的卢子俊也被寒凌江一损俱损的手段吓坏了,直担心他一气之下真把崔小猿杀了。届时何止是他的四明会,就是云隐寺也不会有好下场。他朝袁能对视一眼,后者当即明白了他的心意。 袁能站出来朗声道“寒兄!那厮交给我们,雪儿伤势严重,你赶紧带她回去疗伤,莫耽搁时间!” 他一语正中关键,让寒凌江如梦惊醒,低头看怀中的雪儿气息已十分微弱。忙向袁能慌忙道了声谢,抱着雪儿急匆匆赶往四明会,周祺与之同行。 崔小猿既是害怕又是愤怒,还有满肚子的不甘,朝寒凌江吼道“你抱的是老子的下人!你凭什么抢走!” 这一声他吼得歇斯底里,在场之人无不为之一惊。寒凌江猛一驻脚,无名怒火燃烧整个胸膛。 “那就拿你的命来换!” 他豁然回身,眼中凶光大盛。四根藤蔓破土而出,围上崔小猿。僧人见势不妙,立时发出四道风刃将藤蔓拦腰切断。寒凌江一声冷哼,又是四根藤蔓破土而出。 僧人再用风刃,那四根藤蔓却镀上了一层黑漆,挺立如枪,风刃切过只留下一条浅浅的白痕。 四根藤蔓变成荆棘,荆棘不断长粗,又生出许多尖刺,尖刺跟着变长。几个弹指的功夫,崔小猿站立的地方如刀剑乱插,架起他身躯,数十根尖刺插入皮肤,溢出鲜红的血液。 两根尖刺对着他双眼生长,越来越近,直到卢子俊大喝一声“寒兄住手!” 荆棘骤然停住,寒凌江鼻底轻哼,抱着雪儿离去,再不言语。 卢子俊长缓一口气,吊到嗓子眼的心终于咽了下去。他走到崔小猿面前,叹道“吃一堑长一智吧。” “寒兄自幼是孤儿,你当成是下人的雪儿他则是认作妹妹。雪儿妹子住在我那是他交给我要我好生照看,并非是我有意气你。当初送出雪儿的是你,今夜他又饶了你性命,以后莫要再找雪儿的麻烦了,就当是用你这条命换来雪儿自由吧。 崔小猿经此惊吓气焰再无,全身被冷汗湿透,大口喘气,好似拼了命才从死神手上逃过一劫,甚至连身上的疼痛都来不及感受。喘道“那小子与上将军是什么关系,值得你待他这么好?” 卢子俊面色一凝“寒兄的父亲好像是将军年轻时的救命恩人,这是他自己说的。我待他好不为别的,就是因为他是我四明会的二当家。” 。 第二十四章 乾坤无言 日月忽其不淹(上) 寒凌江抱着雪儿回到水月轩,盖上两层厚厚的棉被。 回来路上他大致查看了雪儿的伤势。身上有数十道鞭痕,皮肤均被划破,在冬夜里冻成了发紫的烂肉。 寒凌江看着这些鞭痕,每一道都触目惊心,好似抽在自己心里。这些本是皮外伤,不会危及性命。但雪儿一向身子薄弱,受此酷刑,又挨了一日夜的寒冻折磨,身子与精神俱是难以支撑。 周祺递来一碗热水,寒凌江接过想喂雪儿喝下,雪儿却因为意识模糊张不开嘴唇,一勺热水多往外流。 此时卢子俊一众赶了回来。午家兄弟、袁能、廉宇各台了一座炭火盆架在房间四角,房内温度逐渐上升。众人见寒凌江喂雪儿喝水,要么外流,要么积在口腔,一滴都没能喝进去。怎么呼唤雪儿,雪儿都没有回应,像要别离人世了一般。 寒凌江心里好生酸楚,说不出的难受,两人明明才刚刚认识,刚刚说要一起寻找父母,怎么忽然就成了这样?他机械地往雪儿嘴中递水,眼里不住落泪,众人也是鼻子发酸。 午家兄弟道“我们那有瓶伤药,涂在伤口上绝不会落疤,马上去给妹子取来。”然后行色匆匆地离开。 卢子俊与袁能、周祺、廉宇互视几眼,均摇了摇头,神色暗淡。卢子俊道“对不起寒兄,我们几人都不会医药,也没有备的药物。” 卢子俊一语惊醒梦中人,寒凌江猛得抬头,他只道雪儿受了寒冻,需要取暖需要热水,却忘记了药物,忘记了他还有一位能起死回生的神医师父! 他正欲起身离开,衣袖却被雪儿轻轻捏着。 “雪儿!你醒了吗?” 女孩儿嘴唇微动,寒凌江附耳过去,说的是“别走。”寒凌江哽咽道“妹妹不怕,哥哥下山取药,马上回来。”女孩儿依旧捏着寒凌江衣袖不放,又道了声“别走。” 寒凌江鼻子一耸,靠近雪儿坐下,捂着她的手,理了理额上凌乱的青丝,轻轻吻下,遂径自下山去了。 寒凌江回到药圃,这个时间老和尚一般都在佛堂里念经,他顾不得许多,直接冲了进去。 “师父,师父!我有一个朋友受了伤,危在旦夕,你有没有什么能救命的灵药。” 寒凌江问得着急,连基本的患情都没说。 他跪在老和尚身边,头发散乱,双眼红肿,身上多处血痕,神情慌乱无措。老和尚第一次见他如此模样,肃穆道“患了何病?” 寒凌江急道“有鞭伤,又受了一夜冻寒……嗯……她不是习武之人,身子薄弱,现在神识不清,热水也服不下。” 老和尚自去药房取了一枚拇指大小的红色丹药,捣碎了包好交给寒凌江。“这是救心用的药,能在短时间内增强五脏六腑之机,恢复病者的生命力,药效温和,适合普通人服用。你先拿去与你朋友服了。服药后他会安睡几个时辰,你再来取其它药。” 寒凌江接过丹药,急忙离开。 老和尚突然叫住他,一掌隔空挥在他的后背,再徐徐往后一收,无数铁屑登时自其后背飞出,落在地上。寒凌江感觉后背先是一阵酥痒又有一阵暖流,疼痛感消失,伤口自行愈合好了。 他谢过老和尚,飞奔上山。 回到水月轩,雪儿的眼睛已经闭上了,寒凌江心头一紧,连声呼唤雪儿,好在应了他一声。他把丹药粉末兑进热水喂雪儿服下,雪儿无力下咽,遂试着以灵炁度之。 为使雪儿服完一碗药汤他费了不少功夫,庆幸的是药效明显。服完后几炷香的时间,雪儿面色就有了好转,生出一抹红润。寒凌江见雪儿重回生机,心里高兴之极,所有恼怒、痛苦都抛到九霄云外。 他捂着雪儿犹有些冰凉的手,守着她慢慢睡着,然后再去山下取药。老和尚给他备的是驱寒补暖,补虚生力的药,药效也十分温和。让其分为六份,每份和着稀粥熬制,早中晚喂病人服下。 雪儿自从服下那碗汤药后便逐渐脱离了生命危险,醒来时将近日升,有了些气力,肚子里也有了些饥饿感。寒凌江熬好药粥,一勺一勺喂她喝下。问雪儿苦吗,雪儿轻声道不苦。 如此过了一天,寒凌江再下山拿药,拿的是伤药。这夜里,寒凌江不得已脱去雪儿残破的外衣,只留了遮挡关键部位的衣物,让雪儿忍着痛,把敷着药膏的白布盖在伤口上。 那数十道鞭痕遍布雪儿全身,寒凌江看得惊心又看得难受。他问起雪儿如何被崔小猿绑架,难道是他们偷偷潜入到四明会了。 雪儿摇头,说是自己偷跑出去才被抓住的。寒凌江自然又问雪儿为何偷跑出去,雪儿支支吾吾不肯说。他心里猜到几分,更是自责万分。 第三日晚上,寒凌江为雪儿换药。此时伤口还未合拢,撕启药布时难免扯到伤口皮肉,比昨日上药更加痛苦。 她强忍着剧痛不叫出声,换完药后全身已被冷汗湿透,险些晕厥,寒凌江找来热水给她清洗身子。这几日雪儿一直躺在床上,身上仍是许多污迹。寒凌江一直担心其身子虚弱又受了冻,不敢随意为其清洗。 到第四日晚上,伤口生了疤,换药时不再那么痛。雪儿的身子也回暖了,还有力气下床走几步。寒凌江终于放心宽怀,告诉雪儿只需安心调养就能恢复如初。 水月轩里,每天都有人来看望雪儿,逗雪儿开心。午家兄弟与袁能表演起了街头杂技,周祺给雪儿带来了许多漂亮的花卉,摆放在房间各个角落,廉宇则是讲了许多老套的笑话,也不知雪儿是真觉得好笑还是为了照顾廉宇,每次听后都会发出银铃般的欢笑。 卢子俊几乎时时都在,他别的不会,只因自小看了许多志异杂书,就给雪儿讲些奇奇怪怪的事情。他讲了很多,有飘渺的神仙诸佛,有恐怖的妖魔鬼怪,还有天南地北的风土人情。 雪儿最喜欢的还是那些凡人与妖精相恋的故事,往往听到他们相爱却不能在一起时就会落泪,以至让卢子俊不断改动故事情节,最终打破世俗伦理,幸福地生活在一起。 白天的女孩儿是活泼的,晚上则十分安静。这几天晚上寒凌江都陪着她,她会缠着寒凌江讲他以前的生活。寒凌江就给他讲老道士,讲猴子,都是一些有趣的事,听着听着雪儿就睡着了。 寒凌江守在她身旁,看着她熟睡的脸庞,闻着她均匀的呼吸,感到从未体验过的心安。原来在守护一个人的同时,自己也会像被守护了一样。他渐渐放下所有顾虑所有烦心,自己也久违地沉入了梦乡…… 。 第二十四章 乾坤无言 日月忽其不淹(中) 多日后的一天清晨,藏剑湖上,竹竿与铁剑一触即分,半丈方圆的湖水激得人高,又重重落下。 “你心法突破了?什么时候?” “昨天。” 寒凌江言语平静,好似全然没当回事。手上剑风呼喝,残影重重,隐隐间好似千刃同时攻向苦竹。苦竹长竿横扫,湖面划起一层浪涛,卷袭而去。 浪涛卷袭剑锋,寒凌江连带手中铁剑却如影涣散,苦竹长竿一收,直直上指,恰寒凌江从天而降,力惯剑锋,与竿头轰然相对,湖面霎时激起两丈高的水柱。 苦竹道“幻影步法也大成了。” 寒凌江没丝毫骄傲兴致,却道“什么时候传我新功法。”他借力凌空后翻,落回水面后,立即一剑刺来。苦竹不避不攻,仍以一根竹竿从容自守,说道“何必心急?” 铛铛数声响过,剑招尽数被苦竹化解,寒凌江眼尖手疾,一招不行立即换招,角度极尽刁钻,出手渐至狠辣“太弱了。你传的残光剑法和幻影步法都太弱了,我要学七十二小技。” “你确实很聪明,不管是心经还是武学都能很快学会。但修行贵精不贵多,贵稳不贵急,还欠磨练。” “你不肯教是不是?” 寒凌江身留残影,长剑青辉,一刺、一砍、一挑,三招好似同时攻向苦竹,苦竹竹竿在手,一点、一挡、一荡、三招登时破解,寒凌江虎口撕裂,长剑脱手而出。 苦竹转过身,独自离去“今日你心性不佳,就到这吧。” 寒凌江追问“你为什么不肯教我?” “苦竹说过了,贪学冒进是修行大忌,你还需磨练。”言罢,偌大个藏剑湖上只有寒凌江一人。 意兴阑珊,寒凌江走在回药圃的竹林里,时不时一剑斩断身旁枯竹。他原以为自己将幻影步诀和残光剑法练得炉火纯青,今日枯竹就会传授他更厉害的功法。没想话不投机,先拍屁股走人了。 自那日三松台大战后,他日益感到自己在功法上的不足。那夜若不是刚得了慧痴长老画的符,使了个出其不意,他怎能瞬间打败十位修行之人,即使他们修为都只在二层境。 再后来对上那两位使剑的高手,他在招式上的不足立马凸显出来,若非急中生智,拼得一损俱损,只怕下一刻就会被那两把利剑制服。 果然二层楼的功法还是弱了些。三层楼放着七十二小技,他却上不去,苦竹不肯相授,老和尚也不愿意教他,寒凌江心里好不郁结。回到自己屋后,即懒散地卧在床上。 他解下百宝袋,心想整理整理那些符纸,蓦然想起一本老和尚赞叹不已的旷世奇书,正是老道留给他的奇魔典。 才入寺时寒凌江曾学过十余日奇魔典,目的只为了吸纳灵炁,开辟识海。那时老和尚曾告诫过寒凌江,当下重中之重当是云叶真经,奇魔典虽然厉害却也得有命才能学。 而且眼下他身在云隐,若是被人看出身怀它门功法,定然不会是好结果。何况奇魔宫的名声不佳,奇魔典更受万人觊觎。寒凌江尚且年幼,此间利害关系不是他这毛头小子能够想象的。 因着这些,他一开始就没有对这本奇书多加关注,再之后,老和尚传于他云叶真经和落木繁林,苦竹传他剑法步诀,他竟渐渐将之遗忘了。 寒凌江从百宝袋中取出奇魔典。奇魔典有一纲三目,他早已知晓,其中心法目他自是不用修习,直接翻到了功法目。 与天下大多功法一致,奇魔典设有数层境界,一层高于一层。云叶真经有九层,奇魔典只有五境,分别为 人之境,以灵;地之境,含光;天之境,天式;道之境,抱朴;自然之境,谓之无; 寒凌江以奇魔典开辟识海之后,功法修为即达到人之境,以灵。书中总纲所述,每层心法境下都涉及许多神奇功法,可寒凌江逐篇翻阅,只找到了四门,且不再任何心法境下。心想老道留给他的能有什么好货,原是个残本。 而那仅有的四门功法,分别是步诀,不淹;净心诀弃秽;益生诀,生生;剑诀,戮秋。 寒凌江大略扫过。 步诀不淹,非在于轻身,而旨在料敌、避敌。不淹以古神八卦为基,通过错卦、综卦、复卦、杂卦,四类变卦,推卜敌人招式路子,会从何处攻来,又当如何避之。看似是门外功身法,内里却含有深厚易理。 净心诀合明,旨在帮助修习者清心寡欲,解狂、乱、嗔、迷四惑,压制心头焦虑、邪念。 益生诀生生,取生生不息之意。旨在淬炼身体,使自身身体硬度、韧度都远胜寻常修行之人。修行生生之人体内会滋生一种特殊灵力,谓之生生之力。生生之力如同灵力游走四肢百骸,能于无形中强健体魄、修补伤残。 剑诀戮秋,剑意仿若秋冬之季,肃杀之气下万物凋零,引颈受戮,皆难幸免。 初看之下寒凌江便觉这四门功法俱神奇无比,老和尚称赞奇魔典为世间一等一的奇功,确有道理。他心想眼前无人教他功法,这四门奇功恰恰可以练着,修习后定然大有裨益,可惜却是别派功法,叫人发现又该如何是好? 寒凌江一面抓着头发一面细细思忖山上武学功法众多,成千成万,我就练这四门谁能发现的了?我今后只少在长老、师傅面前使就是了。等过几年老和尚将我治好,谁还呆在这鸟地方,天南地北还不任小爷闯荡,谁约束得了? 寒凌江主意打定,即刻修炼起了奇魔典中四门奇功。 。 第二十四章 乾坤无言 日月忽其不淹(下) 东峰,长老殿外,紫竹林中,戒律长老正与苦竹步在林荫小道上。 “你教了他这些日子,感觉这孩子如何?” 苦竹道“与初见时一样,是块修行的材料。” 戒律长老道“与山上那三位相比呢?” 苦竹道“方晴,身兼金木水火土五行灵炁,在修行天赋上,三月破慈悲,四月通不净,修行一年半已达数息巅峰,无人可与比拟。然其天性冷淡不问俗世,若能在今后仍保持禅心不动,可能,他将会是千年云隐,继祖师之后第二位修成正果之人。” 戒律长老道“确实有此可能,你继续说。” “离霄,神剑谷谷主离不和的孙子,与生俱来号称天下最强剑形器灵的霸道剑断生。拜在慧恩长老门下,虽在修行天赋上不敌前者,但在剑法造诣上世所罕见。若将来能克服断生心魔,成为剑宗第一个彻底掌握断生的传人,无疑将会是名纵横天下的万人敌。” 戒律长老点了点头,苦竹继续道“明归,小小年纪端庄大气,功力深厚,基础扎实,各类武学都有涉及且天赋不弱。修行不骄不躁,煌煌正道,是个宗师的模子。” 戒律长老道“那他呢?”指的即是寒凌江。 苦竹道“修行天赋弱于方晴,但差之不离。习武悟性高于明归,然心性不及。同离霄一样,可以出锋,却要烈火重锤。不过,越是锋利的刀越是容易伤人,皆是天性使然。” 戒律长老叹道“是啊,即伤别人也伤自己。苦竹,我有意栽培这孩子,你愿不愿意成为这孩子的锤与鞘?” 苦竹道“我已作了他一月师父。” …… 时光荏苒,自三松台一事后寒凌江开始过上平静而又充实的生活。崔小猿再没找过他麻烦,他日里要不修炼云叶真经,要不偷学奇魔典,之后苦竹破天荒地传他七十二小技,自然高兴万分。 修习之余他时不时往西峰走一遭,与慧痴长老一起研习符箓阵法。更多闲时,都去水月轩看望雪儿了。想想真是不可思议,从初次见面到互为亲人,他们只用了两天。 短短的两天,雪儿把他适应了十多年的生活尽数打乱。叫他不得不重新思考,将两人的生命紧紧系诸一根细绳,如何才能在预见不到的未来里生存下去。 所以从来不是命运操作人生,命运只是给出了可走的路,选择权还是在自己手上。 雪儿曾可惜五年太长,他何尝不觉得可惜。有时早晨醒来,瞧窗外阳光正好山鸟清鸣,自己能蹦能跳心情极好,与死神的五年之期与那一线希望都虚幻得如隔世梦,微小如涓埃毫毛。 那么为何还要把仅有的五年,飘渺的未来,大好年华,都约束在山间。仅仅为了虚幻的约期和更加虚幻的希望?这样值得吗?真的值得吗? 有那么一个瞬间,他真想不管不顾,不与老和尚告别,不与哑巴师兄告别,不与苦竹告别,也不与山上的朋友告别,就带着女孩儿离开,去最繁华的闹市。他早已在江湖上漂泊惯了,能照顾好雪儿。 可若那五年之期为真,又当如何? 寒凌江以前很少细思这些问题,他尚还年幼,孑孓孤身,未能足够体会生命的重量,也尚未能明悉生的意义,死的意义。想的只是在老和尚的安排下尽力求生,救生不成,就只好拿刀抹脖子。 当时五年太长,好多事都可以抛之脑后。现在五年太短,好多事都要仔细思考。一个生命的成熟,即是在遇见了生命必所遇见,经历了生命必所经历,重新打量、重新审视。 …… 日居月诸,四季轮转不休。 春。出也,万物之出也。 此时群花还未争艳,山鸟还未啼鸣,庭院的两三株红梅已开始挣落枝头,欲随风归去。 古人学易,曾以梅花起卦求知。盖万事万物虽变化无常,却相互关联,互为印证,一变俱变,是为混沌。以枝头梅花为象虽小,辅以易数亦可问天地之大象。 梅花落地,脚尖轻触。一瓣落地,便是一步。三瓣落地,则便是先后三步。走一步是一爻,进为阳,退为阴,身前为阳,身后为阴。合走三步是一卦,进退之中有乾、坤、坎、离、艮、兑、巽、震八中步法。两卦相合,即是八八六十四种步法。 如此再交再变,卦象无尽,步法难穷,以至春风乍起吹得漫天红梅缤纷,亦能身如飘絮与之相舞相伴,去留不淹。 夏,生也,生生不息也。 百色残褪,唯绿盎然。朝阳磅礴,夕粹。以己为炉,血为引,融二气炼不死身。骄阳暴烈难灭其生,殛雷含威反增其神。湖水激荡,嘻哈游戏。时有水龙狂舞,寒冰肆虐,可消夏暑、私捉肥鱼解肚中肉欲。 夜色微凉,水静莲香,坐除前看玉出东山,惊起群山荧光。其时飞鸟鸣,夏虫嘶,山兽号,骤雨急,狂风怒,万类相竞,生生不息。 秋,戮也,生者之戮也。 秋色惨淡,秋容清明,秋气凛冽,秋意萧条。秋因老而主悲,物过盛而当杀。竹林习剑,纷飞枯叶似无踪敌影,剑锋圆转无穷极,挑其轻。瀑底习剑,银河倒挂作万马千军,剑意如龙会心击,载其重。与风习,风来风止风行无意,仗其势。与雨习,雨疏雨骤雨落希声,归无极。 转眼天空飘起丝丝白雪,落在云隐群山被护山大阵融成温润的水雾,让山林即使在深冬也绿意盎然。落在药园也只能结成极薄的素纱。寒凌江上次看见大雪还是在前年的朔北,那里的雪不同南下,它来的猛、来的大,伴随着凛冽的风,一夜起来就是白茫茫一片,如置雪国。 冬,轮回也。 人,以灵,遁其身,偃其形,忘其名,讷其言,心向生生,步转不淹,神似合明弃秽,身拟无相藏锋,凭风来风止风行无意,任雨疏雨骤雨落希声,是山是林是瀑是湖是红莲是琉璃是佛魔两忘,是乾坤无言,日月忽其不淹。 《大荒尘衍》第二卷荒山云隐终 。 前章 山雨欲来 与月波泽浮永明,湖光城外一山青。 人间云隐翻新刹,落日春山目夏星。 …… “阿弥陀佛,多日不见,员外和夫人身体越见硬朗。” “托方丈佛福,两把老骨头还算过得去。” 椒泥红墙外,身披袈裟、面容和蔼的方丈引着一对老夫妇走进一堵新刷的红漆大门。 “不知新寺建得如何了?”老员外问道。 方丈合十道“有劳员外惦记,天王殿,药师殿,三世佛殿等主要设施都已竣工,只剩一些零散工程,想来再过月余时间就能开设香火。” 老员外含笑点头,掺着他老伴在方丈带领下参观各方庙宇“这两年寺里的师傅可是劳累,才建成了这偌大个佛刹园林。开园后必定在永明一带声名广播,香火兴旺。” 方丈道“这也多亏员外佛缘,才有了建寺的林地,不知员外此番前来,是有何嘱咐?” 老员外摇头道“方丈言重了,不过是内人年老念旧,总想回这故地看看,老朽也借机缘与方丈师傅说会儿禅。此外,倒是有件私事想麻烦方丈。” 方丈道“敢问何事?” 员外道“实不相瞒,内人今年命逢花甲,老朽想在新寺开门之日,为她请一炷头香,再做场法事,愿得菩萨护佑。不知方丈意下如何?” 方丈笑道“员外说笑了。这些年为修新寺,多得员外助力,与夫人做场法事原是应该。烦请告知夫人吉日,若是合得了,便于此日开寺,立三炷长寿香,召僧众做三日延寿法事。员外看如此安排可好?” 夫妻俩喜出望外,忙合十感谢方丈,并告知了生辰,正好在两月后。 之后,方丈带二人游览佛寺,到日落星出又于禅房讲座,到月上树梢、灯影绰约,老妇人扯了扯员外衣袖,问道“老头子你听,屋外怎么渐渐没声了”。 员外看窗户已经黑透,以为老伴等候不住,提醒他早些回去,起身笑道“一不留神,竟与方丈谈到此时。夜深人静,不该久留,他日再作叨扰。” 妇人犹道“真奇怪,不久前屋外还在敲敲打打,怎么慢慢没声了。” 方丈笑道“想必是天色不早,弟子都收工休息了吧。”说罢,起身走去开门,下端抵着不动,微一用力即推开了,却见一名弟子躺在门前,瞪着一双凸眼,背上一片鲜红殷黑。 三人俱是一愣,而后伴随老妇人一声尖叫,马上意识到那黑的是血,躺着的是死人。 方丈即刻出门看去,只见屋外不远处横七竖八躺着多具尸体,皆为寺内弟子,一一探过鼻息,竟无一存活,背后的一片黑红中都留下一道极深的剑痕。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西南方的罗汉林隐隐传来几道剑音,月色下,方丈身影瞬间消失,转到罗汉林,一抹黑影正将手中利剑从一名火工头陀的背上拔出。其左右各倒有两具尸体,背后鲜血如若泉涌。 他瞧见方丈,立即一剑刺来。后者怒道“大胆贼人,竟敢袭击云隐弟子!”右掌金光漫涌,轰然对上利剑。两相僵持时,他眸光一瞥,左掌迅速涌出金光,向身后挥出,正好对上黑气腾腾的一掌,爆开闷响,眼中现出另一名敌人。 方丈眉头微拧,双臂错劲交叉,带起两人一剑一掌各朝对方攻去。而后双拳悍然挥出,击其腰肋,两人瞬时口吐鲜血,倒飞而出。这时远方传来一声尖叫,方丈暗道糟糕,是员外夫妇! 他极力赶去,但见一名带着面具的黑衣人,右手提起员外夫人手臂,左手持着大刀,刀上有血,半截身子赫然落在地上,正前方跪着的老员外瞳孔骤缩,昏死过去。 见此情景方丈心神俱震,即刻冲出,欲救下员外。然而行到中途,心头突然生出一丝前所未有的惊悸,好似正有一双阴厉蛇眸隐匿暗处,自己早已成为了猎物。 他的感觉一向灵敏,猛然回身,对上一双青红交错的招子,往下看,一柄细剑穿胸而过。 。 第一章 岁月殷勤 细说寒来暑往(上) 天下有事,不妨先说些陈年旧事。 太一圣朝以武建国,尤为看重江湖上的修行门派。成立了制霸天下的九天殿不说,还招揽了江湖上极具盛名的七大门派。 九天殿并不是在圣朝建立之时形成的,它的形成须得从八百年前第一次圣战说起。 八百多年前异族入侵,江山不保,礼崩乐坏,已显亡国之象。其间有两害为祸匪浅,其一是大肆侵犯的北蛮骑兵,其二便是万魔窟这一魔教。前者规模巨大,杀人屠城、奸淫掳掠,罪已恶极,但尚能厉兵秣马奋国力将其驱逐出境。 后者却没这么简单。万魔窟随北蛮入侵而起,实则早已深深扎根于中原大地,是自家身上一块最大的顽疾。它如同附骨之疽,生存在最阴暗的社会底层,虽是朝廷与世人的眼中刺肉中钉,却从未有哪方势力敢对其真正下手。 不同于蛮族军队,魔教中人个个身负修为,修炼功法系属速成一派,往往刚入教两三年的教徒其实力都非比寻常。圣朝建立后,思来想去,欲要除去魔教还得依靠修行之士。遂向天下修士发布灭魔召令,组成九只队伍,秘密展开拔去万魔窟的任务,要求赶尽杀绝、除恶务尽。 其时万魔窟臭名昭著久矣,他们做事狠辣、不忌后果,常干些伤天害理之事,与许多修行门派积怨不浅,修行之辈无不杀之而后快。 但碍于此教教徒众多,分布又极为广泛,担心报复不成反受其累,就没人敢为天下先。如今朝廷振臂一呼,广布英雄令,正好中了各派心思,天下应者源源不绝,正是天时地利人和占尽。 在发布诏令后的数十年间,那九只队伍或明挑或暗伏,或各个击破或聚而歼之,从南至北,从东至西,里里外外将万魔窟弟子清理干净,一个未留。 万魔窟终难以一家之力与天下相抗,为数不多的教众小辈逃亡西北的流金海苟延残喘。 九支队伍将万魔窟扫荡出境,除了朝廷心头痛病,自然厥功至伟。朝廷也从中看出修行之士这份不可或缺的力量,于是将九只队伍封为护国玄教,保留其形式形成九天殿。 其后九天殿在朝廷的培养下愈发强盛,也愈发神秘,既凌驾祈天、除魔、镇妖三司,又睥睨各大江湖门派。奠定太一圣国不可摇动的统治。 第一次圣战取得胜利后不久,万魔窟也被彻底清除干净。中原仙家蓬勃发展,门派林立。九天殿成立后两百年,朝廷为巩固统治,方便约束招揽了白鹤观,丹霞宗,风雷阁,天一教,瞻星宫,神泉庄,藏剑谷七大教派并封为圣朝七脉。 且为七脉少年子弟每七年举办一次会武大赛,胜出的前九名弟子不仅奖励丰厚还可加入护国玄教九天殿,实是一步登天的大好机缘。 至今一百余年过去,圣朝七脉中有些教派发展不顺,渐渐式微被后起之秀代替,风雷阁便是其中一例。风雷阁自圣朝招揽便排在七脉之末,派中无人才一二,只能靠几位年老的长辈撑起场面。 每届的七脉会武也鲜有人能跻身前九,是以愈发不被朝廷看重。恰逢几十年前一直默默无闻的云隐寺突然壮大、名声鹊起,便解去了风雷阁位列圣朝七脉的资格,让给了云隐寺。 云隐寺果然也没有辜负朝廷厚望,在连续几届的会武中均拔得头筹。朝廷愈发器重,云隐寺声望愈高,也就越来越多的达官贵人将子嗣托付云隐寺修行。圣朝七脉向来以天下正道自居,因此便有了云隐寺为天下正道之首的说法。 由此说回云隐。 时值五月下旬,距三年一次的小武式仅有月余,山上修行气氛异常浓烈,尤其是演武场上的擂台比试,火爆之极。 在小武试前一百天,云隐寺就会开启龙虎天梯榜,记录弟子擂台比试的胜负成绩与胜率。 如某某某总共比试几场,其中胜几场、负几场,有连胜几场、连负几场,算出胜率排出名次。胜率前百且比试总数超过五十场即有奖赏,排名越高奖赏就越丰厚。 如此安排一来激励弟子参赛锻炼,二能让他们互相了解,知己知彼,为即将到来的小武试做足准备。 云隐演武场共有一百零九座擂台,除去中间一座还剩一百零八座,依方位化为东、西、南、北四区,每区二十七座,又分为甲、乙、丙、丁、戊、己,六围,每围数量不等。 中心擂台的边缘上空围着一圈光幕,即是龙虎天梯榜。此时除了这座擂台,其余皆可用于比试。 眼下大大小小的擂台周围拥了不少弟子,有的在谈论擂台上的比武,有的在谈论龙虎天梯榜上的传奇人物,嘈杂不堪,且听他们谈道 “你瞧天梯榜上的排名,自开榜日起,前十名一直没有变过,到今日有七十多天了吧,还是那十位。” “你也不瞧瞧那十人都是些什么角色。放眼天下,除了九天殿里的怪物,谁能比得过他们?敢在他们面前自称天才?” “云隐在天下门派里名头响亮,能来这里修行的无不有些资质。但天下人才众多,其余六脉里未免没有一些惊艳之辈。” “其余六脉里,天才当然是有,只是没咱们云隐这么多罢了。你还记得上一届会武?九个胜出席位云隐独占三席,身下六席各脉只占一个。可想而知,云隐实力有多雄厚。 你就瞧天梯榜上的第十名志源,他是崇鼎师傅最得意的弟子,也深得慧恩长老喜爱。十四岁不到的年纪,云叶真经就突破了第四层数息,还同时具备五行灵炁火与异相灵炁风这对极优属性。你说姿势如何?” “火生风力,风增火势,确是难得一见的资质。只是这天梯榜第十名就这么厉害了,榜首岂不是谪仙下凡?” “嘿嘿,你这话可说着了。以你之见,那榜首有多厉害?” “他位居榜首连胜五十一场,无一败绩。这五十一场比试是开榜前二十天的事,之后一直没再出手。有流言说他名不副实,尽挑软柿子捏,我倒无意间看过几场,印象里都是轻轻巧巧获胜。至于他究竟有多厉害,实在不知,你要是知道快说来听听。” “嘿嘿,这事是个秘密,你听了可别随意说出去。” “这有什么可隐瞒的,上了小武试不什么都知道了,你快些说罢。” “说出来怕吓到你,你且听好,那个榜首是慧净长老的关门弟子,说起来算是我的小师叔,所以我才听过他的一些事迹。别的我也不与你多说,就说他现在年仅十二,云叶真经已突破无我关,先天五行灵炁俱全。据此你就该知道他有多厉害了吧。” “什么!十二岁突破无我关?这是打娘胎里就开始修行了吧!还是五行灵炁俱全……难怪我看他那几场比试,天地灵炁在他手中跟玩似的。” “我听师傅说呀,一个人体内先天灵炁越多,灵炁对他就越亲近,他对灵炁的控制力也就越强。小师叔他生怀全部五行灵炁,对灵炁掌控自然有莫大的优势,说不定在天地灵炁的眼中他也是一团灵炁呢。” “身怀五类五行灵炁,意味着能修行所有五灵术法。五灵术法间相生相克,异相灵炁也是五行灵炁衍生而来。如此一想,他逢人皆有灵炁优势,岂非是无人能敌了?” “师傅说小师叔数百年难得一遇,你适才说他是谪仙之资再贴切不过。百年云隐,他可能第一个修成正果。不过话说回来,天地宽广,能人无穷无尽,是不是真的无敌就不好说了。” “如此看来,这一届天梯榜真是了不得呢,连五行灵炁俱全的天才都暴露出来了。真不知道一个月后的小武试会是怎样一个盛况。” “是啊。除了小师叔,天梯榜上前九位也都是不世出的奇才,前三位修为均在无我境,他们比试起来定然精彩至极。” “嗯,不说别的了,你看看这场比试,觉得哪边能赢?” 。 第一章 岁月殷勤 细说寒来暑往(下) “那两人有十七场连胜了吧?这场要是赢了就能挤下悟悔师兄排进天梯榜前二十了。” “那两兄弟十七场都是一起出战,以二敌一,赢了也不见得光彩。我看过他们十七场以前的比试,论单打独斗,估计得掉出四五十呢。” “话可不能这么说。比试都是自愿参加的,被他们兄弟俩击败的那些人不是自忖有些实力也不会登擂。而且许多场比试他们也是险胜,能有十七场连胜还是因为自身实力。” “那你觉得这场比试他们能赢下吗?对方可是印积师傅的高徒石复荣,也有十七场连胜了。” “那两兄弟出自武学世家,底蕴深厚,根基扎实。你瞧他们二人动作,步法稳健,出招退招皆是游刃有余。配合的也十分默契,攻防两路转换有条不紊,我觉得能赢。” “你说两兄弟出自武学世家,那石复荣又何尝不是名门望族,临海一石听过吗?” “临海一石?莫非是海石州的那个石家?那不是群海寇吗?怎么来云隐了。” “嘿!那些都是他祖上干的勾当,自他祖爷辈起,这家子就金盆洗手没干过见不得人的事了。以前劫来的钱财都散了出去,穷得叮当响,靠临海的河运押镖重新积攒起家底。百年前海盗头头的后辈做起了员外,经常救济贫苦百姓,在临海一带名声不小呢。” “救济百姓的石员外我是没听过,威震临海各州县的石浩龙和他手上的破军海残刀我却略知一二。” “那你现在觉得他们两方谁能赢下这场比试?” “一个是金雷斧午家,一个是临海一石。这两方比起来,我也摸不准了。” …… 山上是大事即来的忙碌,山下的生活独有一份充实,也有事可述。 岁月悄寂平淡,但有酒、有肉,就不失为一种享受。 酒是四明会的酒。一年前寒凌江之所以加入四明会,不就是因为卢子俊送来的几坛美酒么。肉是刚从湖里捉来的鱼,肥美味鲜,煎烤炖烧都是世间一等一的美味。 寒凌江曾经连诱带骗让知一喝了几口鱼汤,知一居然问这是何种药草煲出来的,味怎么这么鲜,且问着问着一碗鱼汤全部下肚。 寒凌江一时语塞,心里笑道师兄,这哪是什么药草能煲出来的,分明就是鱼汤啊!又为其感到可怜,从小当和尚不知错过了多少世间美味。 从那以后他便时常给知一呈些汤汤水水。知一也来者不拒,事后还一个劲追问寒凌江如何煲制,寒凌江自然笑而不语,直到有天知一从汤水中挑出一块没滗干净的鱼骨头…… 谈到知一还能再讲些事。一年时间里,寒凌江除了日常打坐和隔三岔五受苦竹严训,就是修行奇魔典四诀,其中唯生生一诀修行起来最为不易。生生系属炼体之技,修炼初时需得打熬身子,且随着修炼深入,要求越加苛刻。 初练时需要整日曝晒在烈阳之下,其后需要承受如瀑布下坠的千钧重压,再其后还需引天雷、地火淬炼已身。依书中所述,这时也才至小成。而练至圆满的方法竟无所述,只写道忍世人所不能忍,历世人所不能历。 不比其他炼体功法,生生之诀不仅能练就一身钢筋铁骨,使修炼者的生命力、意志力、自愈力远胜从前。还会于体内诞生一类奇妙的灵力,即生生之力。 生生之力如不熄之火,无绝之流。待修至圆满,但守得灵台一丝清明,就算五脏破裂、六腑俱损都能活转回来。 这话听着厉害,究竟是否属实却也无从考证,毕竟其只是一道残诀。 且说寒凌江在修炼生生时几经九死一生。当他第一次试图站入葬剑湖巨瀑底时便瞬间无了意识,身上磕得全是血痕,漂到岸边时已是濒死之态。 他以往跟着老道士修道学符,经年跋涉身子板虽好,却也没专门练过。苦竹教他功夫,也没打熬过他硬功。一上来就依书中之法修炼生生,就好似凭木板之脆去顶千斤之重,自然是此下场。 幸而傍晚时候知一找不到人,心有不妙,寻至葬剑湖时才发现了他。当时寒凌江面色煞白,无一丝血色,知一吓得不轻赶紧把他救起来,背回去上了药,身上全缠着布带。 至第三天寒凌江从昏迷中醒来,恢复了不过七天就不顾知一劝阻又要去瀑布修炼,知一拗他不过,没法子只得带上各种创药绷带跟上去。 这一次寒凌江长了心,先运起体内灵炁抱收灵台,使神识不会瞬时散掉,又发力运起云叶真经,让身上各状态达到最佳,然后再站了进去。 因此举,他足足坚持了五息时间,五息后还是在重压之下身体各处伤口破裂,失血过多,昏死过去。 知一可没注意到他五息的成就,将他从湖里救起后各种敷药、补药齐齐用上,心里直念再不会任他犯傻。这次寒凌江躺了十天没能出屋,一半是因为自身,一半是因为知一。 此后到第十天、第十一天、第十二天、以至第三十天,寒凌江再去瀑布下修炼时已不会晕厥,不再需要哑巴和尚这个陪练,虽身体薄弱处还会破裂,但泡一晚上药浴便能痊愈。 时至第五十天,他的身体渐渐承受瀑布重压,也不在受时间限制。时至第六十七天,他已能无视重压,活动自如。 紧接而来的夏天,瀑布的重压已经不能满足生生淬体的条件,寒凌江便打起天上雷电的注意。可能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也可能年少无脑,书中那般说,寒凌江便那般做了。 事后情况可想而知,连续两月的时间可谓是让知一操碎了心。此后他形容憔悴,像老了十岁不止。 回到当下,知一是寒凌江的师兄,也是他在云隐结识的第一个朋友。因着前者,知一对寒凌江照顾近于惯溺。因着后者,他还是生了寒凌江三天的闷气,三天后二人的恩怨便散于嬉笑声中了。 鱼骨上最后一滴汁水被寒凌江吸吮干净,饱饱地打了个嗝,他着实不是一个暴殄天物的人。 酒足肉饱后打整现场,把什么鱼骨头啊,酒坛子啊都扔进一处大坑,用土掩埋。此乃销尸灭迹,掩盖现场之道。 这里距葬剑湖不远,是他偷偷修炼奇魔典的地方,亦是私下解馋的秘密场所。几处看似自然形成的土丘下埋的全是鱼骨、兔骨、野猪骨,当然还有数不胜数的酒坛子。 不得不说,自从那日尝了卢子俊送来的酒,他便深深爱上了这东西,在沦为酒徒的大道上拔足狂奔,尽管他的酒量并不好。 估摸着时间,寒凌江上山而去。目的地是四明会,大当家有要事相商。 。 第二章 奇闻怪谭 事事错综芜杂(上) “我说寒兄,咱能别一直盯着那几坛秋酿吗?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原本这里是有一堵墙的,被你喝的只剩下一排地基了。” “哈?是吗?”寒凌江不好意思地拍了拍后脑勺,目光艰难地移向别处,却还是忍不住喉结一滚,在静室里发出一声“咕噜”。 卢子俊气恼道“雪儿你听听,你听听,都是被你惯出来的。摊了个酒鬼哥哥,看你以后怎么办。” 女孩儿嘟囔道“酒鬼也是雪儿的哥哥。” 午德打趣道“我说雪儿妹子,你待寒二当家也太好了吧。你看他腮下那两坨肉,也是你一箸一箸喂出来的。再看看咱们兄弟几个,整日介风吹日晒身形消瘦,也不见妹子夹个菜问一声午家哥哥劳累了。” 午才接着道“就是就是。妹子偏心,没有午家哥哥,只有二当家哥哥。” 雪儿给俩兄弟一人夹了片大肥肉,白眼道“就你们俩兄弟话多,大肥肉都堵不了嘴。”雪儿在卢子俊的水月轩住了一年有余,与这些人相处久了,不像从前那么怕生,尤其是经常拿她开玩笑的午家兄弟。 “嗯嗯,真好吃,雪儿妹子的厨艺见长,大当家都快赶不上你了!” 卢子俊喝道“那你俩就别老来子俊这蹭吃蹭喝!” 午家兄弟笑道“哈哈哈哈,大当家不高兴了。” 周祺笑道“大当家别恼,今儿个午家兄弟可有些难受。” 午德一拍桌子,愤恚道“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他奶奶的,下次再让我对上那狗杂种,不卸下他两条胳膊难解我心头大恨。” 雪儿道“比武输了是技不如人,还赖人家。” 午才道“妹子说的哪里话,要不是那小人使诈,我和哥哥能输?可惜了咱们哥俩十七场连胜,差一步就可以排进前二十了,真他娘晦气!” 周祺道“那还真是可惜。听说排进前二十就能得长老亲传法器。眼下离小武试没有多少天了,你们俩可要抓紧时间啊。” 午德道“还用你说,明天咱们兄弟俩就再去会会那姓石的贼人,不打得他满地找牙绝不罢手!” 周祺叹道“可惜我的先天灵炁不适合擂台比武,不然也可以去冲冲天梯榜。袁当家呢?他情况怎么样了?” 午德道“嘿!那家伙跟你正好相反,他家的摘星剑法在打擂上如同舞弊。别人对上咱哥俩最多是以一敌二,对上他则是以一敌六。 而且咱哥俩在登擂前报的就是两个人的名字,上来打擂的都心里有数,算不得我们以多欺少。袁能则仗着对头不了解他家的剑法连续赢了二十三场,登台前看是一个袁能,登上台就成了六个袁能,让他们怎么比? 那家伙连续赢了二十三场排进天梯榜前二十,名气传出去了再跟他比试的都是有备而来的高手,费心费力斗了几十场才排到第十五位。后来他闭关突破,名次就落到咱哥俩屁股后头了。要是能早些出关,幸许还有时间挤回去。” 周祺道“袁当家和廉当家正好在小武试前突破,等到他们顺利出关,咱们四明会的实力就能更上一层楼,小武试最后的混战也就更有把握了。” 午才话锋一转,问道“寒二当家呢?比试怎么样了?” 寒凌江笑道“我呀?还排在四十多位呢。一开始连胜了十余场,基本都是靠着符术出其不意取胜。后来监场的师父禁止我使用符箓,就没怎么登过擂了,零星赢过几场输过几场罢。” 午德道“我说寒二当家,你也不能一天到晚全去修炼云叶真经,得花点时间在拳脚功夫上才行。你体内灵炁再充沛,手上经验不足还是无用。要我说,你接下来啥都不干就去打擂。以你的聪资,再学些实战经验,一定能排进前二十。” 周祺道“午家兄弟说的是,寒小哥在真经上花的功夫确实过多了。” 卢子俊接道“整日就知道打坐修炼。作为四明会的二当家,会议不管不顾,事务也不打理。若不是看在雪儿的面子上,早把你踢出去了。白喝我这么多秋酿。” 雪儿也嗔道“好多次忘记来看雪儿。就知道事后说好话。” “这个……这个,我这不是忙着修行吗,毕竟我入寺晚,修为上跟大家差了一大截,大当家勿怪,妹妹勿怪,哈哈哈哈。” 寒凌江挠着脑袋一阵傻笑,不知道如何解释。 临近夏日,他纳灵的速度远非平日可比,自然日日起早贪黑,唯恐时不我与,有时就算是雪儿的央求也会置之不顾。 除了修炼还是修炼,放在他人眼中就是一个只会修行的石人。但他自己明白,时间对于他来说是多么珍贵。有些事他藏的很深很深,四明会的兄弟不知道,雪儿也不知道。 卢子俊与雪儿俱是冷哼一声,这些托辞他们早听出茧了。 卢子俊正色道“寒兄,我知道你寸阴是惜。以前你怎么做子俊不追究,但接下来一件事你可给我必须接下。不然子俊可就不认你这个朋友了。” 寒凌江笑道“大当家有话但讲,寒某这次绝不推辞。” 卢子俊道“这事说好不好,说差不差,总之我想以寒兄的性子应是不会拒绝。今日我召集大家也是为了此事,诸位可能不知,寺里最近发生了一件怪事。不,准确说是寺外发生了一件大事。” 众人一片茫然,俱不知情。 卢子俊道“我也是昨晚才听慧能师祖,也就是执事长老说起。大家都知道寺里拆迁改造,前山部分建筑设施合并到永明城的林云寺。拆迁了一年多时间没发生什么事,谁知就在这快要竣工的节骨眼上出事了!你们可知发生了什么?” 卢子俊泯了口茶,压着嗓子说“人不见了!寺里派出去的人不见了!” 。 第二章 奇闻怪谭 事事错综芜杂(下) 水月轩中,众人一愣,午家兄弟道“大当家详细点说,活生生的人怎么会不见了?” 卢子俊道“按照工期,拆迁工作上月就该竣工,可寺里迟迟等不到消息,于是派了些弟子去林云寺视察情况。 按理说,大荒山至永明城最多五日脚程,往返不会超过十日,孰知半月过去都没见他们回来。以为有什么事耽搁,寺里才又派了一些人去接应。哪想到,又是半月不见人影!这下长老们才意识可能出事了,派出去的弟子怕是都遇上了魔教歹人!” 周祺惊道“檀洲有什么人敢动云隐寺?该不是什么误会吧。况且我听闻林云寺由慧净长老首徒,泽云师傅驻守监督。就算被邪教妖人盯上,依泽云师傅修为,谁能是他对手,还不都是死路一条?” 卢子俊道“按理本是如此,云隐寺离永明城不远,好些年都未曾听闻魔教妖众在此惹是生非。寺里派出的弟子尽是些不会功夫的普通僧众,哪想会出现这种生不见人,死不见尸的情况! 所以长老们认为事故是出在来往永明城的路上了,他们商议派一队修为不错的弟子下山一探究竟。这事由慧能师祖安排,自然落到我和同门师兄身上。就在今早,师傅刚给我说起此事,我立马就把这活给接了。” 卢子俊言罢,听松“啊”的一声,冲到卢子俊身边“少主您可别啊!要是您去了也没回来我怎么跟老爷和夫人交差!这么危险的事交给那些厉害的人去办就好了,您可千万不能涉险啊!” 在座当家都觉得事有蹊跷,卢子俊修为不高恐有危险,纷纷劝其作罢。 卢子俊一只胳膊搭载寒凌江肩上“一开始长老也是不允许,说我修为太低。然后我说我可以让寒师兄和我一块去,就是山下那个俗名姓寒的师兄,长老忖度了一会就答应了。 我功夫不行,咱们寒二当家的功夫你们总是信的过吧。不只是寒兄,此番前行还有两个修为在五层,一个修为在六层的同门师兄。 他们才是此行的主力,我和寒兄算是下山体验体验生活。” 事过突然,寒凌江也有些惊疑,问道“大当家的意思是我们俩要出一趟山?” 卢子俊笑道“何止是出山,我们是要去永明城,号称檀上明月的永明城。你想想偌大一个永明城里有什么?” 寒凌江意会道“有酒?” 卢子俊以扇击掌“正是正是,永明城里有酒有肉,有卖艺耍把戏的,跳舞唱曲的,还有雪儿穿的服饰、用的脂粉。寒兄难道不想和子俊出山游玩一趟,顺便为雪儿带些女儿家的红装? 你可不知道永明城有座绸缎庄叫锦云,举国闻名,圣城那些个大家的服饰有大半出于此庄,那叫一个精细好看。就是皇家,每年都会收着他们的贡品呢。” 听卢子俊这么一吹,寒凌江倒有些心动,但略皱眉头似是不能当即决断。雪儿担心此行危险,急道“雪儿宁可不要,也不想哥哥冒险!” 卢子俊见势不妙,立即哭天抢地吆喝起来“可怜我雪儿妹子啊!找了个石人做哥哥,一件像样的衣服都没穿过,一点脂粉都没揩过!真是天瞎了眼啦,好好的鲜花怎么插在了……” 雪儿气得踩了卢子俊一脚,熟知他扯上寒凌江衣袖表演得更夸张。 寒凌江无奈道“我陪大当家去就是。” 卢子俊立即笑道“这才是我的好兄弟嘛!” 商议完了,众人各回各处。寒凌江没有急着下山,而是去了雪儿住处。雪儿乖巧地取下一块红玉石,递给寒凌江“这石头真是神奇,戴着它身子好多了,不用再每日喝那苦苦的药。” 寒凌江捏了捏雪儿脸庞“因你怕苦那药里我加了好几种甜味,都快成一碗甜水,你还道苦。早知就什么都别多加,让你尝尝才好。”雪儿吐了吐舌头,十分可爱。 寒凌江再看向那玉石,心道“师父这法子果真有效,只是不知能否长久。” 他心下一叹,不禁微皱起眉头,雪儿好似知他心事,捏上他的脸颊,嘟囔道“有了这石头,雪儿好了许多,哥哥不乐意吗?” 二人言语皆有事由,详情还得从头说起。一年多前四明会众人从崔小猿手下救出雪儿,当时雪儿生了大病,在老和尚的帮助下医治好了,没承想竟留下了病根。 那时正是寒冬腊月,每值午夜雪儿便会体虚发冷,身子抖得厉害。要盖上厚厚的铺盖,还要在房中摆上许多暖炉才有些微好转。寒凌江只道缘于天气寒冷,暨其大病初愈,身子亏虚。遂为之熬些补身驱寒的药,服到了开春,确是有所好转。 其后天暖日融夏日即来,病症渐渐消失,药也就停了。大致过了两三月,到了盛夏。 一天夜里,雪儿忽梦见自己堕入一片冰天雪地,寒风刺骨,死寂无人。在梦里,她冷得瑟瑟发抖,拼命想寻寒凌江,可怎么也寻不到,四下除了冰雪还是冰雪,见不着半个人影。 梦里突然刮过一阵寒风,雪儿冷醒过来。睁开眼,睫毛上竟泛有丝丝白霜,那一夜她周身奇冷,再没能好好睡去。 第二日雪儿与寒凌江说到昨夜之事,寒凌江这才意识雪儿之病较为奇特。他当时已看过不少医书,平日跟着老和尚学习也知晓不少医理,遂自己配了几副草药。 奇怪的是其所配药方皆是起初有用,然后渐渐失效,最后则完全无用。几月间用完一方,再配一方,直至秋尽冬来,雪儿之病一直未能好转。转眼即到冬日,寒凌江束手无策只好找上他师父玄慧。 玄慧听了寒凌江描述,心中已有定夺,他耗时三日择取近百种药物,皆非寒凌江所识,又花费七天时间炼成百枚金丹,其效用既不是补身强体,亦非祛寒生暖,竟是易经洗髓。 寒凌江认为雪儿之病虽是顽疾,但也无需这样大的阵仗,更何况易经洗髓非是小事,一不小心便会落下不治之症。不过在医术这方面,他完全没有怀疑他师父的理由。天下之症,若是他师父说没救了那便是没救了,若是说唯有此法能行那必是能行的。 然事无绝对,雪儿靠着百枚金丹安稳地度过了这个冬天。百天一过,寒症又如噩魇缠来。 不仅是寒凌江,此事亦让玄慧生疑。寒凌江更是带了雪儿见师父与其探查。老和尚言道丹药实生了作用,只是病因好似未能找对。若说病因究竟是何,老和尚也答不上来,说是先天不足。 此下寒凌江失落至极,寒症虽没有生命危险,但无疑痛苦难当,她一寻常女孩如何承受得住。 次日,老和尚想出一法子。他交给寒凌江一块玉石,让其将体内的天阳源灵渡入此玉石中,并交给雪儿日夜佩戴。天阳源灵为世间至烈至阳之物,是一切寒物的克星。这方法治标不治本,却正适合雪儿之症。 寒凌江依老和尚之言,将天阳源灵渡入玉石,交于雪儿佩戴。玉石平日会散出些些暖意,一遇寒症发作便会发出精纯的天阳源灵至其体内,不过几息寒症就会褪去。 此法试了快两个月,卓有成效。至今日玉石中的源灵将要耗尽,寒凌江便让雪儿摘下重新渡入天阳源灵。对寒凌江而言这倒不是什么麻烦事情,他只觉此法也非长久之技,还是早日寻得治本之方才好。 老和尚这次虽无能为力,但他说世事难料,诸般事因缘到了自然就会成,让寒凌江不必太灰心。 之后雪儿重新戴上玉石,二人聊了一会,说到与卢子俊同去那永明城。她嘱咐寒凌江路上一定小心,寒凌江也嘱咐她在山上好好呆着,不过几日自己就会回来。 。 第三章 风雨老人 相伴岂是他僧(上) 寒凌江答应卢子俊同去永明城,一来他允诺在先不能反悔,二来他觉得卢子俊所言在理,应该为雪儿备些女儿家的吃穿用度,三则自然因为目的地是永明城了。 若真如卢子俊所说,他俩只是出寺体验生活那再好不过。 他之所以忧虑,倒不是因为耽搁了修行,也非雪儿嗔怪,而是他的老和尚师父。能不能走,还得师父说了才算。 从入寺到现在两年有余,老和尚对他修行既是宽松又是严格。宽松在他能自由修行奇魔典和符术,严格在云叶真经上的进度,他一点都不能落下。 前年冬末,他的真经修为突破第三层不净,到去年夏末,他修为达第四层数息巅峰。功法修行是越高越难,前两层境界他只用一个夏天,第三层单用了一个夏天。至于第四层数息,他有信心在这个夏天修得圆满。 抛开修行,他还有许多不便。 离开水月轩后,寒凌江在鹰喙崖上打坐修行,直到太阳落山方才回去。与老和尚谈及永明城一事,后者思忖一阵居然同意,只是嘱咐寒凌江万事小心,不能做的绝不能做,不能显露的绝不能显露。 老和尚答应得轻易,让寒凌江早先准备的说辞一概没派上用场。 两年时间能改变很多,能使一个人习惯以前所不能习惯。习惯一个名字,习惯另一种生活方式,习惯新的人陪在身边。以前是老道,现在是老和尚。 老道与老和尚之于寒凌江有相似的地方也有不一样的地方。 他与老道相处时嘻嘻哈哈、不着边际,是师徒更像朋友。老和尚为人严谨、不苟言笑,是一位忠厚长者。老道大大咧咧,无半点风骨,像个粗人。老和尚法相庄严,无微不至,什么事都能面面俱到。 老道教他防人欺人、混世偷生的技巧,老和尚教他心怀仁慈、悲天悯人的心怀。老道不希望他修行,老和尚总推着他修行,但只限于云叶真经。遇事求老道,要与他软磨硬泡,耍嘴皮子,求老和尚,老和尚多半应允。 这两人有什么相同的地方呢?做错事,老道会斥责,老和尚也会斥责。老道知道很多,很厉害,老和尚也知道很多,很厉害。老道爱喝酒,老和尚爱念经。 为什么喝酒和念经会是一回事?寒凌江自己也不明白怎么会这么想。也许是因为神情,在他眼里,老道喝酒的神情与老和尚念经的神情总有一丝神似。这丝神似说不清道不明,像什么呢?寒凌江自己也不知道。 老道不喜欢提他的往事,老和尚也不喜欢。 也许喝酒和念经本就是一回事。 话说寒凌江得了老和尚应允后欢喜万分,想想他已有两年时间没离开云隐,走得最远的地方还是陪老和尚去竹林外的村舍行医。卢子俊一番描述让他重新忆起外面那个花花世界,颇有些急不可待。 此行约定在后日辰时,第二日他准备了一番,包括常备的符纸、解毒疗伤的药物、干粮,除了钱财没有,通通收拾妥当放进百宝袋。 恰好就在这天,院子里来了位稀客,是一个不比自家师父年轻多少的老僧。老僧眉须皆白,脸上布着皱纹,曲折不均,怕是已经耄耋岁月。 寒凌江从未见过此人,不免心生好奇,走近问道“老师父是来取药吗?” 老僧摇摇头,冲着院子东瞧瞧西看看,他年纪虽大,精神却是矍铄。寒凌江再问“老师父找什么呢?” 老僧指指池子又指指屋檐,煞有介事地说道“这里曾有一道阵法。” 寒凌江回头一望,想起很久以前自己确实在院子里布置过一道阵法,正是悬镜阵。 那时他与慧痴长老共同研究阵法,决心将悬镜阵改造一番,布阵不拘于物,更加恢弘大气。 他以院中小池为镜,四角飞檐为基,堂前风铃为眼,将整个药圃都纳入悬镜阵。人入其中,便已置幻境。飞檐作为法阵基柱,足足贴有数十张充溢灵力的符文。只要阵眼的铃铛不破,可保证法阵运行半月有余,较之昔日一炷香的时间已是云泥之别。 寒凌江尚未明白老僧如何看出自己在这里布置过阵法,只听他继续道“而且据我观之,这座阵法的阵眼是堂前那串风铃,四角飞檐是它的灵炁来源,那潭清水则是引人如阵的阵引。此阵必是一道幻阵。你说是也不是?” 老僧句句中的,寒凌江更是惊骇,要知道这悬镜阵是他大半年前布置的,阵法失效已久,符纸早被雨水冲刷没了。眼前这位老人不仅能看出阵法,还能一语道破玄机,实令人匪夷所思。 奇道“院子里半张符纸都没有,你是如何瞧出来这里曾经有道阵法的?” 老僧摇头晃脑道“符纸虽无,然灵炁尚存。” 寒凌江道“灵炁尚存?我怎么瞧不见有什么灵炁?” 老僧笑道“自然是小施主修为还不到家。” 寒凌江顿觉这位老僧一定是位厉害人物,便问道“那你觉得这阵法布置得如何?” 老僧想了想道“此阵阵法简易,倒不是什么缺点,有时越是简单越有奇效。就是布阵之人胸中少了点大气,使人遗憾。” 寒凌江本想得到老僧的赞美之词,岂知他嘴中的缺点恰恰落在寒凌江最得意的地方,立即引其不满“整个药圃都纳在阵法之中还不够大气?那依你说这阵该怎么布置?” 老僧笑道“要老衲布阵,则以万顷葬剑湖为镜,映天地之大观;以大荒山诸峰为基柱,灵力充沛取之不尽、用之不竭;再以寺内七千弟子为阵眼,则断无破阵之可能。如此布阵,当为大家风范。” 寒凌江心下凛然,老僧的一番话带给他难以言表的震撼和力量,心中好似有扇石门訇然坍塌,一片广袤无垠的天地涌入眼帘。 老僧笑笑,别下寒凌江,这里并不是他的目的地。他的目的地还在竹林深处,那里正有人采药归来,是山下的药僧玄慧。 俩人相对走过,步子不增不减,谁也没有同谁打招呼,就像谁也没看见谁一样。只有擦肩而过的那一瞬间,寒凌江感觉天地间忽然升腾起了一股肃杀寒意,竹林里万千飞舞的绿影都好似化作刀剑,齐齐对准了老和尚。 感觉只是一瞬间,竹叶依旧在飞舞,在落下,两人也渐渐在远离。老和尚走到院门口,老僧的背影已经消失在林子深处,他转身回望,发出一声轻叹。 “那老人是谁啊?”寒凌江好奇地问。 老和尚沉默良久,说道“玄觉。” 。 第三章 风雨老人 相伴岂是他僧(下) 那位老僧,就是云隐寺掌门方丈玄觉。 两年前他结束十年游历,回归云隐。之后再次下山,去了紫薇庵,与恒一师太说法十日;去了瞻星宫,约了人家宫主看星星;再之后又去了道教大派丹霞宗、剑道大宗神剑谷,长老们问起,称拜访挚友。 这次他下山,穿过竹林来到一处山洞,名曰十方。山洞普通寻常,却是云隐寺一处禁地。平常只有掌门一人能出入其中,六大长老也仅能在三年一次的小武式后进去开启十方界。 玄觉站在十方洞洞口,洞内漆黑寂静,看不见尽头。作为一派之禁地,这里没有机关、没有禁制。要说守卫,药圃里的药僧也许算是一个。 洞里吹来阵阵阴风,阴风好似来自地底黄泉,砭人肌骨,寒彻心髓。玄觉取下洞口火把,只身进洞。 无尽的黑暗撕咬着微弱的火光,这里就像是恶魔的巢穴。 …… 荒山诸峰中有一座漂浮在北方天空的山峰,名曰北浮,是慧净长老居住的地方。峰上有座大殿,名曰净心殿,殿前是一片宽广的坪坝。此刻正有一名年方十二的童子立在坪坝中央,其后负手站着一位白眉峻眼的和尚。 那童子生有一张乳白面孔,脸型丰腴,双眉间有一点红印,模样乖巧稚嫩。他双目轻闭,微微吐纳,足尖浮离地面半丈距离。长发飘起,衣袖鼓风。 只听他轻喝一声“木生!”额头上斜斜亮起一道绿痕,背后也凝成一道翠绿的木环。身前的坪坝忽然土石松动,咔咔作响,钻出无数嫩芽,转眼长成一片茂密绿林。 他双手相叠,屈在胸前,轻喝“化火!” 绿痕旁亮起一道赤痕,绿环旁凝成一道火环。树林随即由绿转黄,由荣转枯,无数枝干、叶子嘶啦一声燃起烈焰,烈焰形成龙卷,火光冲天。 然后双手翻转下压,喝道“化土!”额头上再起一道墨痕,背后再凝一道墨色石环。这一刻龙卷停歇,火光不再,仅余一片炙土。双手向上抬起,炙土随之升空,迅速盘旋、向中心激射聚集,撞击声中形成一块巨大金石,乃是“化金”。 金石销熔生水,水升上空散作雨幕,落在四方,是为“化水”。 五道彩色条痕渐至清晰,背后五道圆环排成拱形,童子缓缓睁开眼,双眸里赤、绿、墨、金、青五色流动,无喜无悲。 他伸手摸了摸额头,面无表情。淡然道“这就是天人五相么?” 身后负手望着他的僧人,也就是云隐六大长老之一的慧净,问道“彻底掌握了?” 童子点了点头,呼吸间五霞流溢,一抬手,金木水火土五灵自然汇聚。 慧净道“好,今日起便可正式修炼五灵五法。” …… 次日清晨,众人在山门集合。寒凌江到时,除卢子俊外的三位师兄皆已在此等候。他们合十行礼,分别报上自己法号通悟、法志、念真。寒凌江行礼回道“俗名寒凌江。” 此行三位师兄皆是外院弟子,属于慧能长老一脉,其中念真与卢子俊是同门师兄弟,师父为释心禅师。 三人在慧能长老座下的二代弟子中均是佼佼者。尤其是通悟,曾在上届龙虎天梯中跻身前十五,实力斐然。现在修为已至第六层转识,在三人中最具声望,是此次任务的领头人。 法志与念真修为同样不低,均在第五层无我巅峰。有此三人的实力足以对付大多数魔教妖人,长老们也较为放心。 三人较寒凌江年长三两岁,都有些端庄持重、无甚言谈,其中念真和尚较为和蔼,与寒凌江笑道“寒师弟勿用担心,此行危险不大,由我们三位师兄负责足矣。出发时长老曾嘱咐我等须照看好师弟们,两位师弟就当下山历练一番,不必太紧张。” 寒凌江笑道“有劳三位师兄费心。我和卢师兄也定会竭尽全力,不负师门嘱托。” 念真微微颔首,并没将寒凌江这句话放在心上。 在外院弟子心中,内院弟子皆是些不学无数的纨绔子第,在修行上既无天分又缺勤奋,山上呆个三四年只为混得一个云隐弟子的名衔。这点念真再了解不过,他的师弟卢子俊即是个典型例子。 因卢子俊之故,连带其好友寒凌江,念真也不怎么放在眼里。寒凌江倒也真没辜负他的期望,嘴上说得好听,心里却早在计划到永明城后该如何与卢兄放浪形骸之外了。 思量之际,卢子俊总算赶来,高呼“实在抱歉,卢某来晚了。诸位没久等吧。” 通悟道“未曾久等,来了就好。” 法志道“既然人来齐了,大家准备上路吧。寒师弟和卢师弟修为尚浅不能御空,我们就以正常步速,第四日晚也可抵达永明城。 只是路上一定要小心谨慎,切莫中了妖人的圈套。之前的师兄说不定就是在来往途中中了埋伏,大家千万小心。尤其是两位师弟,时刻跟紧我们。” 寒凌江与卢子俊自是乖巧地点了点头,事不宜迟,一行人即刻向东而去。通悟走在最前方,寒凌江和卢子俊居中,法志和念真走在最后。 一路上除了寒凌江和卢子俊两人窃窃私语,其余人都保持着严肃和沉默,这毕竟不是出游踏青,一不小心就可能着了魔道。 其实以法志、通悟、念真三人的修为,完全可以施展浮空术御风而行,如此不足一日便可抵达永明城。但他们一要顾及寒凌江和卢子俊,二来此次事故出事地点也许并不在永明城,恰恰就在这来往的路上。 他们收敛灵炁,按正常人行走,正如同之前不会功夫的弟子,如此引蛇出洞,再顺藤摸瓜,或许一切就可以水落石出。 太阳东升西落,一行人逐渐离开大荒山范围。回首望去,只见远方青峰巍峨渐被云隐,山势磅礴沦为空色。 。 第四章 循环往复 千年又一轮回(上) 暮色四合,众人置身一片密林,离永明城还剩许多路程。这片林子位于大荒山与永明城中间,是来往必经之地。林子里多是古树老藤和齐人高的灌木荆棘,最是容易埋伏敌人。 入夜后,五人在林子里找到一块空旷处,拾些柴禾燃起篝火,欲留此息宿一晚,明日再行。通悟对法志使了个眼色,法志摊开手掌,现出一顶琉璃小钟。 他口念咒语,琉璃钟浮离手掌,黄茫闪耀下骤然放大了数十倍,将众人在内的三丈范围罩于钟内。琉璃色泽由深变浅,直至消失,寻常肉眼看不出有何异样。 卢子俊深感好奇,他伸出手掌竟触不到钟壁,又在钟壁处前后走动,尚能自由出入。问道“法志师哥,这法宝连子俊都能随意穿入,遇上敌人岂不形同虚设?” 念真笑道“师弟莫要顽闹,快回来坐好。这是法志师兄的法宝卸灵钟,专用来防御术法和毒瘴。你当然可以随意进出。”法志说道“今夜我们在此留宿,两位师弟不要轻易离开卸灵钟范围。若遇妖人偷袭,我们恐援救不及。” 卢子俊道“师兄们也觉得是魔教妖人作祟吗?” 通悟道“这事有些蹊跷,除了是魔教妖人作祟想不出还有其他可能。其实不光是我们如此觉得,此行前长老们也一再嘱咐多加小心。” 卢子俊道“可檀州哪里有什么魔教?新寺住持是慧净长老的长徒泽云师父,慧净长老择徒极严,他座下的弟子、二代弟子皆是厉害人物,其中泽云师父的功力更是深不可测。 而且永明城不远即是号称天下正道之首的云隐,周遭尚有诸多侠门大家。再厉害的妖人也没胆子在这里造次啊。寒兄,你说是不是?” 寒凌江想了想道“也不只是魔教妖人才干这些勾当,流寇土匪一类也有可能是罪首。” 卢子俊道“这就更不对了。失踪的师兄们一无钱财,二无身世。何故打他们的主意?还平白无故树了云隐寺这么个大敌,简直百害而无一利。” 法志叹道“也许他们真是因为什么原由耽搁了行程,这样倒好,没有危险,自然皆大欢喜。可有时候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我们奉命行事,小心为上总错不了。” 卢子俊点点头,十分认同。 念真道“多思无益。眼下天色不早,两位师弟还是早些休息。我们明日尽快动身,早些前往永明城探查情况,也早些心安。” 密林里闲着甚是无趣,行了一天的路卢子俊早神困体乏,睡下后不久就进入了梦乡。寒凌江则与三位师兄一同盘膝入定,打坐修行。 也不知过了多久,卢子俊缓缓睁开眼,四围仍是夜色,身后亮着火光。他揉了揉困倦的眼睛,见其余四人皆在打坐。翻身起来,往丛林里深处走去。大约走出五六丈距离,寻到一棵大树,解开腰带,流出一阵响水声,腥臊味扑鼻。 此际正是夜色浓郁之时,丛林里漆黑一片,仅瞧得出简单的枝干轮廓。卢子俊抖了抖身子,耷拉着脑袋半昏半醒,丝毫没注意到他身旁某个方向,不到半丈的距离,正立着一抹人高的黑暗,浓郁异常。 黑色与夜色融为一体,悄无声息地靠近卢子俊。卢子俊再次抖了抖身子,重新系上腰带。他正要转身,一只手搭上了他的肩膀。 “原来是寒兄啊。”卢子俊打了个哈欠“现在什么时辰了?” 寒凌江道“大概是丑时吧。” 卢子俊道“我还以为天要亮了,原来还这么早。我再回去睡会。”说罢拍了拍寒凌江,先回去了。 寒凌江走近那棵大树,也解下腰带,完事后重新系上。临走前他好似注意到某个方向,那里黑色浓郁的异常。揉了揉眼睛,再看时又无了异样。没有多想就回去了。 一夜无话。 次日破晓,五人即再出发,晌午时候走出密林,上了一截官道。日渐西移,道上拖出一条长长的黑影。一个戴着斗笠,挑着两旦柴的老翁从南方走来。行了两天,他们第一次见着路人。 法志走上前去问道“阿翁请留步,不知此地距永明城还有多少路程?” 老翁摆了摆手,扯着嗓子“还远着嘞,没两三日脚程是赶不到了” 法志又问“阿翁可知前面有无小店,我们师兄几人前往永明城,正愁无处歇脚。” 老翁指着东面道“前面不远就是香泉村,道边就有家客栈,方便几位师傅休息。要是错过了,三十里地再没有歇脚的地方了。” 法志道了声谢,众人继续赶路。半时辰后,路上行人多了起来,樵夫鱼父、贩夫走卒都有所见。再走不远,四围炊烟升起,人声渐稠。继而能看见采桑的妇女、嬉戏的孩童、乘凉的老伯。想是到了老翁所说的香泉村。 寻到客栈,掌柜见众位装束,迎上来道“几位是云隐寺的师傅吧,也是要前往永明吗?” 通悟道“正是。”又问“敢问店家,前些日子这里可是也有寺里师兄落脚?” 掌柜道“那时自然,永明城兴建佛寺,经常有师傅来往入住。” 通悟道“那店家是否记得一月前和半月前,分别有两队师兄路经此地前往永明,他们返回时可有在此住宿?” 掌柜想了想道“到是记得有两队师傅入住过,可没见他们返回,兴许是赶路错过了吧。” 通悟思索了会,遂让掌柜开了两间客房,他与法志一屋,念真照顾寒凌江和卢子俊一屋。其后通悟又与掌柜闲聊了会,问到永明城和兴建的林云寺,却说没听见什么异闻。 探问无果,通悟只得回屋告诫众人小心为上。一夜无话,仍是平安度过。 到第三日晚,众人息于山野,因前几日无事,这一夜备加小心,可直至日升,卢子俊大大地伸了个懒腰,仍是没一点儿风吹草动。 经此几日,卢子俊言道失联的师兄定只是耽搁了行程,尚留在永明城。一直小心谨慎的通悟,也越发开始怀疑起来。心想一路上未曾遇到可疑情况,眼下又走上通往永明城的官道,更不会有人滋事,看来此事多半还得落在城里。 也不知泽云师父那里知不知情。 。 第四章 循环往复 千年又一轮回(下) 离开云隐四日,众人与永明城已经相距不远,只剩半日脚程。到黄昏日落,隐隐望见前方城廓,城门即在眼前。 这时通悟对法志、念真、卢子俊以及寒凌江说道“永明城就在前方,进城后我们分为三路,我和通悟先去林云寺拜访泽云师父。念真师兄去一趟衙门说明情况,此事是否是妖人所为还未棺盖定论,官府可能会对我们有所帮助。” 法志和念真颔首赞同。 “城里有间客栈名为法缘,老板常来寺里礼佛,与师父们相熟,也常接待寺里弟子,失踪的同门应该也在那里留宿过。 寒师弟和卢师弟不妨先在城里四处走走,看看有无可疑迹象,再去法缘客栈问问老板。无论各方情况如何,我们最后都在子时前回法缘客栈聚合。” 寒凌江和卢子俊均无异议,他们当然不会有异议,通悟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先去城里玩玩,玩累了再回客栈休息。 …… 夜幕降临,城里来往的行人却越来越多。 千家万户的烛光次第亮起,酒肆勾栏门前灯笼高挂,小厮跑的更加勤快,招揽客人的媚娘花枝招展,酒徒们划拳吆喝,赌徒们骰子碰撞,歌妓的声音清丽婉转,舞妓的腰姿婀娜生媚,真真一个莺歌燕舞自在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众人进了城即分散而行,法志和通悟先行去往林云寺,念真给寒凌江和卢子俊指了指法缘客栈的大概位置,敦嘱几句,然后独自离开。留下寒、卢二人立于细水小桥之上,一呼一吸里胭脂粉黛、酒色肉香。 两人嘴角勾起,彼此相视一笑,心照不宣。此时此地此景,要做的事绝对不是四下里疑神疑鬼摸黑寻人,而是去最好的酒楼,点最贵的菜,喝最香的酒,赏最美的景,方不负此行。 永明城又称不夜城,是因为此城相比他地,入夜才是一天之始。本朝风化开放,不设宵禁,夜后城里万火通明,从傍晚黄昏到子夜凌晨乃至破晓时分,杯盏不辍歌舞不休,热闹无朋。 除开不夜城这一称呼,因其围湖而建,永明城还有檀木月露的美誉。檀木意指檀州,月露指的就是其所围之湖与月泽了。也因此故,永明城分为湖西地区与湖东地区。法缘客栈在湖东区,寒、卢二人此刻所处即是湖西区。 二人穿行人流,目的地是位于湖边的一座酒楼,备受卢子俊推崇,名曰明月楼。 一到永明城,卢子俊就好似游鱼回海,飞鸟归空,一扫平日寺里的颓靡劲,感慨说道“寒兄啊寒兄,若非有你。此情此景,子俊只能在梦中相见了。说起来,你可知道一开始师祖原不许我下山,一拉上你就应许了,这是什么原因?” 寒凌江摇头“这我哪知道,我与慧能长老又不相熟,他会安排我下山倒真是奇怪。” 卢子俊笑道“不奇怪,不奇怪。安排你下山的不是慧能长老,而是慧真长老。慧真长老才是真对你青睐有加。” 寒凌江心道原来如此,若说是慧真长老作为就真不奇怪了,他与慧能长老不熟,与慧真长老倒是相熟的很。 说来有趣,一开始他与慧真长老谁也看不上谁,刚刚入寺时几乎将其视作仇人。后来因为引他见慧痴长老,生了些好感。再后来又传他功法,将他当作了半个弟子。到最后还私赠他了一柄厉害宝剑,简直比老和尚更像自己师父。 虽则慧真长老对其青睐有加,他在慧真长老面前却从未阿谀奉承,甚至时常口无遮拦,有啥说啥,慧真长老也从不生气。俩人关系非是师徒,倒像是忘年之交的朋友。 话说二人边走边聊,聊城中的美酒、与月泽的美景和该给雪儿挑选些什么服饰。道路上车水马龙,他俩聊得起劲,没注意到身前正有一人躬着身在地上摸摸寻寻,只听“哎哟”一声,给寒凌江撞倒在地。 寒凌江赶忙上前扶起,问道“兄台不打紧吧。” 那人一身儒士装扮,站起来拍拍身上灰尘,打整衣服,拱手道“不碍事不碍事。都怪小生一样贵重物品丢了,正在四处寻找,慌忙间没注意到阁下,真是抱歉。” 寒凌江道“不知兄台掉了什么,我们帮着找找,就当是赔礼。” 那人摇摇头,对寒凌江笑道“不必了,就在刚刚我已经找到了。” 他似是心情大好,手中折扇有节奏地拍击手掌,打量了一翻寒凌江,然后转身离去。寒凌江心中奇怪,转过身看见他一身素衣上隐隐盘亘着条赤龙,竟觉得有些眼熟。 回过神时,那人已淹没在茫茫人海。呢喃道“好像在哪见过……” 卢子俊疑道“寒兄认识此人?” 寒凌江摇摇头“有些眼熟罢了,应是没见过的。” 卢子俊笑道“既是如此,我们赶紧往酒楼去吧。子俊肚子里的馋虫都快要饿扁肚子了。” 寒凌江被卢子俊拉扯走后,人群中又现出那儒士身影,肩上还多了一只毛猴。那毛猴除背上长了点与它处不同色泽的毛,与天下猴子一般无二。 只听儒士问道“老猴子,你确定他就是天阳后人?我怎却从他身上察觉不到一丝天阳源炁?” 猴子叽叽喳喳地叫唤,也不知白衣儒生听不听得明白。 “而且天阳一脉自古皆在北境,怎么现今流落到南方来了?真是奇怪的紧。” 他拍着扇子,想了好久也想不出个原由,索性道“罢了,先不论此事,若他真是天阳后人,日后自有机缘再见。眼下我们需去寻到那孩子,找到他现阶段的事情就算办完了。我们也就能先回趟家,想办法帮老龙找祖龙髓了。” 说到回家,白衣儒生望向东边,心生惆怅“说起来,我们三个都好久没能回家了。” 他白衣上的赤龙发出淡淡的红光,猴子小声叫唤,像是同在感慨。 “一千多年了吧。”儒生喃喃道。 。 第五章 因缘际会 盈盈月下美玉(上) 明月楼不是一座简单的酒楼,而是座船楼,一座金辉熠熠,如小丘般大小的船楼。船极高,极大,极奢华,停泊在与月泽畔,围湖而行,如同一座灯红酒绿的闹市。 船楼有数层,设有赌场、酒肆、勾栏以及风月场,除这些常见的,凡是能使人快活开心的,只要你想得到,明月楼应有尽有。光是入场费就要十两纹银,奢靡程度可想而知。不过来此游玩的也都是大官豪客,有钱的主,出手阔绰,不会在意这些。 而卢子俊作为堂堂四世家的公子哥,自然也不会在意,交了二十两登船费后,与寒凌江匆匆登船。 甫一进船,上下四方就传来“买大买小,买定离手”的吆喝,忽有人喝道“好你个杜万,输了钱又想抵赖,穷的叮当响也配来明月楼,来人啊,给老子扔出去喂鱼!”随后便听一声噗嗵落水声。 又有温柔的公子声传来“媚娘,几日不见,你有没有想我?”娇柔的声音道“奴家日夜都在盼望公子,只怨公子铁石人心,一连几日不来看望奴家,让人家冷落伤心。” 公子急道“媚娘思我,我亦思媚娘甚,只怪家里那位母大虫约束的紧,今日一得机会首先就来寻媚娘你了。媚娘莫要伤心,我迟早休了那母大虫,接媚娘出去。” 媚娘柔声道“好啦好啦,我知道你有心,今夜我们不谈其它,只谈风月……” 又有酒肆传来醉声“兄弟几个,别、别拦我,我还能喝!那王八羔子欺我太甚,明、明日我就去把那吃里爬外的畜生宰了。看官府能拿我咋地!” 众人劝道“好好好,大郎说怎样就怎样,只先别喝了!” 他道“酒!给我,我没醉……” 却说寒凌江与卢子俊进了明月楼,一路摩肩接踵,穿花扶柳。只听赌坊里吆喝声重,酒肆里吵闹声杂,勾栏里戏曲声婉转动听,风月场里语媚声软。其间往来之男子风流尔雅,往来之女子婀娜生姿。试问如此艳丽之光景,夺人之声色,怎能不让人忘却尘世,醉身仙乡? 再说卢子俊要寻的酒肆船楼在顶层,最为别致。周围窗户洞开,湖风清凉。靠窗坐下,一轮明月倾洒银辉,映得湖面波光粼粼,美不胜收,说不出的酣畅快意。 空气中酒香弥散,洗去二人行脚疲劳。跑堂热情招呼上来,卢子俊却突然有些心不在焉,平日一贯善吃的他此时竟不知点些什么,最后掏出一锭金子,让跑堂把他家好酒好菜通通呈上。 跑堂欢喜下去,卢子俊仍愁眉不解,双手不自禁绞在一起,一看便有心事难断。其后与寒凌江有一句没一句地相聊,时不时望向酒肆门口,而后忽然牙关一咬,霍然起身。 寒凌江惊异地望向他,只听他肃然道“寒兄!” 寒凌江问道“卢兄,怎么了?” 卢子俊道“子俊突然想到一件急事,拖延不得,需得马上离开。万分抱歉,这里的酒菜只能你一人独享了!” 寒凌江奇道“什么事这么突然?若是棘手,我陪你一起去。” 卢子俊当即摇头“子俊私事,怎能耽搁寒兄良宵!寒兄只管吃喝,酒足饭饱后自行回客栈,不用等待子俊。子俊晚些时候便会回来。” 说罢,不等寒凌江回应,快跑离开酒肆。寒凌江追出去时再见不到人影,挠着脑袋满是疑惑。心道来时也没听大当家说有什么私事啊,怎么说走就走了。 不多久酒菜上来,瞧着满桌子山珍海味,他也只好自个儿祭拜五脏庙了。 话说卢子俊一阵小跑离开酒肆,站在一户雅致的珠帘门前。不知是否因奔跑之故,他脸色有些潮红,喘气略显粗大。望了望门框上的匾额,犹豫不决,心里念道卢子俊啊卢子俊,你将来是要做大事的人,怎么在此等事上畏畏缩缩,简直不像个男人,连崔大头都瞧不起你! 每每想到崔小猿他就会生出莫名的狠劲,终于下定决心,跋步而进。崔小猿能做的事情他卢子俊如何不能做! 此间脂粉弥漫,笑音无绝。珠帘撩动,走出数名妙曼女子偎着烂醉的客人,笑说下次再来。不是风月场更是何处? 闲事勿提,且说寒凌江这边。 月泽醋鱼、蟹汁鳜鱼、叫化子鸡……一道道当地名菜呈现眼前,色香诱人,而当跑堂切开两坛泥封的花雕女儿酒,寒凌江只感觉心已烂醉。 酒,永远不是用来浅尝辄止的。在他看来,一个好饮的酒徒自不会品酒,因为酒还没足够刺激味蕾就已经下肚。 寒凌江是个酒徒,所以喝酒不用杯子,只用碗,一碗接着一碗,张口即来。一个好酒坛子是有手感的,提着它就像提着整个世界,就像提着他的全部。 此时客人吃的正香,聊的正兴,寒凌江也喝得正酣,谁都没注意到有人提着裙脚悄悄走到他的身旁,走到他对面,坐下。她走得很轻,坐得很轻,轻到店小二都没注意到有位客人进来了。 她将食指比在嘴前,示意寒凌江勿要多嘴,又指了指中间位置,示意寒凌江挪过来坐,自己则轻轻地、小心翼翼地钻到了桌子下,身子软得像只猫。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咚咚咚咚”的巨响,像闯进了一头猛兽。随后是一阵推搡声,紧接着又是“咚咚”几声,“野兽”上楼了。 船楼里游客们心生好奇,围着楼梯观望,原是闯进了位虎背熊腰的男子。那男子穿着一身麻布粗衣,脸若刀刻,棱角分明,身上肌肉隆起,孔武有力,在人群中横冲直撞,好多游客都被其撞倒,惹来一片骂声。 在他身后,肥头大耳的胖老板一边给周遭客人赔礼道歉,一边追着男子“欸哟喂,客人您到底要找什么人?我们店里真的没有,您就别要瞎撞,打搅其他客人酒兴了。” 男子没有回话,猎鹰似的眼神扫荡四周,不肯错过任何一个角落。他脚下有力,每走一步都发出一声巨响,桌子上的碗盘也随之一抖。 老板连忙吆喝“轻点轻点!小心坏了地板,这可是顶楼。” 男子仍是缄口沉默,目光扫过在座每一个人,每一个与他对视的人都感觉如同被一直猛虎盯上,冷汗直冒。他的目光停留在一个靠窗的角落,那里有一个背影,寒凌江的背影。 寒凌江察觉到了背后的目光,那目光如同一座小山压在他身上,但他已经有些醉了,管不了那么多。心里只道他最好不要来打搅自己。 那人再往前了几步,左右环视,随后朝老板扔了一锭银子,“咚咚”几声下楼而去,来也匆匆,去也匆匆。 男子走后没多久,周围即恢复了平常,该吃吃该喝喝,谁也没注意到一位妙龄女子从桌子底钻了出来…… 。 第五章 因缘际会 盈盈月下美玉(下) “谢谢你。” 女子左手撑着脑袋,一对黑琉璃似的眸子斜斜地打量寒凌江,十分漫不经心。寒凌江随意一笑,他已有三分醉意,之前一幕发生的突然,尚未来得及细思就逢场作戏了。 “找的是你?”寒凌江问。 女子眨巴眨巴眼“不找我,还找你不成?” 她的眼如剪水秋瞳,声音如出谷黄莺。 寒凌江一边饮一边道“我猜你是逃出来的。” 女子换成右手撑着脑袋,食指轻轻敲击面颊,想了想道“算是吧。” 明眸善睐,靥辅承权。 她突然指向那半坛花雕,目光灵动好奇“我可以尝一下吗?”。 手如柔荑,肤如凝脂。 寒凌江略一吃惊,立马笑道“当然可以,不过有些辣。”随即给她斟了小半杯,又给自己倒满一碗,先行饮下。 女子拿起杯子以袖掩面,伸出舌头嘬了小口,瞬间又收了回去。“咳、咳,确实有些辣。” 延颈秀项,皓质呈露。 真可谓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施粉则白,着朱则赤,寒凌江此生还从未见过如此标致美丽之女子。只是只是,你为什么偏偏在脸上生了三颗大黑痣?寒凌江内心叹道,遂独自饮下一碗,已有五分醉意。 女子倒没在意寒凌江打量的目光,桌上饭菜甚多,大多都还未曾动过,色香味俱在。她略带欣喜地点点头“看起来还不错,挺好吃的样子。”遂叫小二拿来一副碗筷。 女子对眼前这个好饮的少年酒鬼有些好奇,问道“你怎么不问问我是谁?或者我叫什么?” 寒凌江想了想,问“你是谁?叫什么?” “我叫小翠,是个丫鬟。” 她立马回答,像练了很多遍。然后挑起小块醋鱼,在嘴里咀嚼了好久才咽下去。又挑了一块虾仁,轻轻放入嘴中,同样是咀嚼了很久。 她的坐姿永远是直的,动作永远是优雅的,咀嚼时永远有一只手遮住自己的嘴巴。这绝不像是一个丫鬟,更像一位大家闺秀。 女子道“你还可以问我为什么偷跑出来。” 寒凌江问“那你为什么偷跑出来?” 女子同样是不假思索地回答“当然是因为我偷了主人的东西呀!你真笨!” “嘶!”寒凌江倒吸一口凉气,这还是第一次被人说“你真笨!”。 这女子凭空出现,上一刻还在躲仇家,下一刻已经开始喝酒吃肉了。自言自语不说还谎话连篇,有你这么端庄淑雅的丫鬟吗?小翠的名字难道已经是全天下丫鬟的统称了?偷了东西跑出来躲债,这到底是哪个神经大条的粗人才能编出来的谎话,骗三岁小孩的吧。 “诶,你怎么不吃菜呢?这些虽然没我家厨子做的好,但也还算不错。哦不,是我家主人的厨子。不是我的。” 她好像说漏嘴了,又马上圆回来。 寒凌江咕噜咕噜豪饮一碗,面色生红,心想这厮喝我的酒、吃我的菜,还敢戏弄你江爷,真当江爷只喝酒不开荤不成?遂正声厉色道“少糊弄小爷!你到底是什么人!不从实招来我就把你逮出去,还给那厮。” “我不说,说了你也不信。” 女子不理他,继续点评桌上的菜“这醋鱼还是淡了些。” “信不信是我的事,不用你操心。快说,你到底是谁。不说,不说我就……” 寒凌江这边尚没比出恐吓的动作,女子就先打断他“好好好,我说。” 她神色黯然下来,放下竹筷用丝巾拭嘴,黛眉微凝,面容憔悴,再无之前半点光彩。轻轻将鬓角青丝挽在耳后,说起心事。 “其实我生于官宦之家,是家里的大小姐,名叫靖瑶。” 寒凌江点点头,自斟自饮,此话倒合情合理。 “你也看见了,我模样生的并不好。算命先生说我先天命宫带有三颗煞星,许多人都讨厌我。” “但爹爹和娘亲不一样,他们很疼我。就算那位算命先生说我长大后克父克母,他们还是把我当成掌上明珠,教我读书写字,礼仪行止。” “我就是在这种环境中长大,想着就算其他人讨厌我,就算全天下的人都讨厌我也没有关系,我还有爹爹和娘亲。他们对我好,我有他们就行了。” 寒凌江没有之前那么生气。打了个嗝,醉意增至七分。 “这不很好吗,你为什么还要跑出来?” 女子怅然道“他们虽然爱我,视我如珍宝,但我们家毕竟是官宦之家,爹爹和娘亲都忙着繁杂事务,有时半月都不能见到爹爹一面。家里人不允许我一个人出去,出去时也要带着面纱,怕被外人笑话。 所以我常常只能坐在院子里对着天空发呆,独自想像着这个我还未见过的世界。你明白那种感觉吗?在同一个地方望着天空,一望就是十多年,那里不是家,是牢笼。” “所以你就逃出来了?”寒凌江问。坛子里的酒已剩的不多。 女子摇摇头,脸上泛起一丝笑容,悲伤的笑容。 “我在没人喜欢的大院子里生活了一年又一年,以为此生了了,终无可恋。然而有一天,我遇见了一个人。” 女子双眼涌现出光,瞬间又暗了。 “那一天我等来了一个喜欢我的人,一个本以为可以托付终生的人。他不在乎我的容貌,不贪图我的家财,他只说要带我离开,去看山,看海,看最美的月亮和最浩瀚的大漠。 他对我起誓,对天起誓,要陪我一辈子,要和我一起见证海枯石烂,天荒地老!我是如此相信他,我为他可以抛弃一切。我的钱财,我的家庭,我什么都可以不要。因为我已经爱上他了,他已经是我的全部。” “难道他,背叛你了!?” 女子颔首、苦笑。 “一切不过是水中月,镜中花。他以前可能是爱我的,但如今爱的却是别人。” 说到此处女子泫然欲泣,寒凌江也为之揪心。 “他对我说对不起,说我们有缘无分,但谁能告诉我什么是缘?什么是分?缘分不过是世人的托词,不过是他冠冕堂皇的借口!从那时起我什么都明白了,他心里已经有了别人。可他不会知道,我已经,怀了他的孩子。” 女子已泣不成声,掩面痛哭。 寒凌江饮完最后的酒水,拍桌站起,怒道“此人当真猪狗不如!你说出他人在哪,我这就去把他提过来。让他对你负责!” 女子摇头,忽地破涕微笑。 “不用了。他和那人的新婚之夜里,我打掉了胎儿,在他们的喜酒里下了毒药。逃出来了。” 寒凌江闻言吞了口口水,又重新坐下“这,也不失为一种复仇。” 女子以袖拭泪,深吸一口气,压服内心情绪“刚才那男子就是仇家派来的杀手,要不是公子仗义相助,小女子怕是活不过今晚了。” 寒凌江摆手笑道“行侠仗义是我辈职责所在,姑娘不必客气。” 女子道“叫我靖瑶就好。” 酒水喝足,寒凌江反倒没什么胃口了。想着还没给雪儿购置衣物,便欲离去,又见眼前女子楚楚可怜,问道“不知靖瑶姑娘可有落脚的去处。若是没有,可随我去一处客栈。我与那里老板相熟,留你过夜不成问题。不过眼下我还有一桩要事,如不介意,你与我同行把事办了。我们再一道回去。” 靖瑶一听寒凌江说有事要办,瞬间恢复了神采。好奇问道“什么事?有意思吗?”她好像对任何事都充满好奇。 寒凌江柔了柔下巴,醉眼一睁一闭,心道这女子和雪儿身材相似,再好不过。 笑道“去了便知。” 醉意已有八分。 。 第六章 相思明月 谁家今夜扁舟(上) 永明城分湖西区与湖东区,船楼在湖西,衣铺、脂粉铺和法缘客栈皆在湖东。中间相隔的与月泽浩淼无涯,两地来往只能靠艄公渡送。 湖畔停靠着大大小小的船只画舫,鳞次栉比的挨着,远望去如同一片临水商铺。那姑娘挑了一艘画舫,二人登上,迤逦而行。 仲夏静夜,湖面上凉风习习。离岸不远时还能闻见别家船只上的笑声曲声,还能看见遥相辉映的船灯渝灯。离岸远了便万籁俱寂,天上地下只剩月光星光。 寒凌江没在船篷里坐着,而是抱着个酒坛立在甲板上,涨红着脸,一只脚蹬在舟头,风拂面过,月遗人影。他提坛饮酒,说不清的爽朗舒意,醉意浓厚已至九分。 好久好久,他都快要忘记江湖是什么模样了。 靖瑶伏在舟侧,挽起袖子露出一只皓臂如玉,月下生辉。她垂下手,指间划过湖水,划过满天星汉。翩翩画舫如行在水,如行在天。她瞧得出神,不知从哪飞来一只萤火虫,点过湖水,停在她掌背,又转而高飞。 她急忙起身去捉,却见月色下寒凌江把坛高掷,酒坛脱手而出,升到最高处恰恰遮住了那轮天上明月。在最高处,坛口旋向下方,寒凌江一个飞身正好横卧在坛口下方,然后琼浆倾倒,尽入其口。下一刻,他旋身落回船头,酒坛则直直落下。 入水的瞬间,星汉破碎,鸥鹭群起,正是醉后不知天在水,满船清梦压星河。 靖瑶怔了不止片刻,回过神时再不见萤火虫踪影。前头又传来寒凌江发疯似的大笑,心中恼极,捧起一盈冰凉的湖水泼之过去,喝道“谁许你乱扔东西了!” 寒凌江也不恼,犹自大笑,笑完问道“艄公,离湖东还有多远?” 艄公笑道“与月泽大的很,还早两三个时辰嘞。客官就请坐好,最好睡上一觉,酒醒后啊也就到啦。” 寒凌江咕哝道“两三个时辰?这可不行,要是回去晚了,师兄找不着可就生事了。” 遂转向一旁嬉水的靖瑶,揽起她一只手,脚下一蹬舟头,人已跃出五丈远,灵炁顺着手臂贯通女子脚下,二人稳稳落在湖面,他再一点湖水又跃出十丈远。 靖瑶被他出奇不意抓住,又是惊又是怒,喝道“小流氓,你想干嘛!” 风声从耳边划过,寒凌江仍未酒醒,只道:“这样来的快些。”说罢提气御风,几个呼吸就将画舫远远别之身后…… 这世上很少有事是靖瑶想不到的,很少有人是靖瑶觉得有趣的。在靖瑶眼里,寒凌江绝对是个有趣的人,但他的有趣来源于他的呆笨,来源于大多数人眼中的无趣。 她此时尚且分不清两者有何不同,仅单纯地认为有趣即是有趣。因为与他在一起,总会发生意想不到的事情,比如说眼下这件。 到岸后她被寒凌江拉到一座山上,因为这里有一家远近闻名的布庄,名叫锦云。她被推给一个小裁缝,要量体裁衣,为的是给一个身材和自己相近的人订做服饰。 小裁缝让她双臂摊平,测臂展,测身高,竟还要测她腰围。不过这些尚能容忍,最令她气恼不过的还是那醉鬼的眼光,实令她不敢恭维。他选的布料极差、颜色极差、款式极差,还偏偏说她不合衣裳,令之气结。 寒凌江再让小裁缝多拿几款,在靖瑶身上试个不停,看去一副土财主模样。实际上他还真有些银两,是卢子俊提前就给他准备好的。 靖瑶终是忍无可忍,推了小裁缝一个趔趄,气道“不用试了!去拿冰玉山的云雾纱,要天霜原色,留沁雪印,改对襟半臂仙裙。” 小裁缝吃了一惊,没承想这位生有三颗大黑痣的女子居然是个行家。担心这两位是个大主,遂去叫了他师傅,一个老裁缝过来主事。 老裁缝听了缘由,抚须道“这位小姐,您太看得起我们锦云庄了。冰玉山产的云雾纱那可是珍稀料子,而且您还要天霜原色,这更是稀有中的稀有。 您也应知晓,云雾纱产自高山雪峰,一旦运下山就易走色,要保持天霜原色,造价实在太大。这种贵重物品多是宫廷贡品,小店确实没有。再说,沁雪印的工艺也不简单,要做的话花费不小。” 靖瑶哼道“别处没有我还相信,锦云庄没有却万不可能。我这有两片金叶子作为订金,你们在三日内按我说的做出一套,事成后我再给三片。”说罢,从衣袖里摸出两张一尺长宽的金片,扔给老裁缝。 这时寒凌江打住了,猛地比出手掌,醉道“一套不够,要五套,不,十套,十套不带重样的!不然,小爷、小爷不给钱哦。” 此言一处,靖瑶和老裁缝齐刷刷看向寒凌江,俱是一脸错愕,而后者红着脸,重重打了个嗝,酒味熏人,两人立即蒙鼻转了过去。 老裁缝尴尬地看向靖瑶,靖瑶怒道“看什么看,没听见吗?说是十套就十套,一套都不能少!” 老裁缝如遭雷击,慌道“不瞒小姐,本店确实有这料子,不过都是要入宫的贡物。您赶快将这金叶子收回去,换个料子,别说十套,就是一百套,庄里定当竭力赶制。” 靖瑶嘟了嘟嘴,心里知道老裁缝说的句句属实,可她既然说要就一定要要,不能不要。于是又摸出三张金叶子,扔给老裁缝“订金五片,事成后再给五片。你要是还推辞,小心本姑娘让你的锦云庄再也开不下去。” 这时寒凌江又打住了,再一伸手,掌中多了个腰牌,镶金缀玉,镌有一个卢字“你且看看这是什么?” 老裁缝接过细瞧,惊道“原来是上面的大人!小人有眼不识泰山冲撞了少爷,小人该死,小人这就下单,三日后定将十套衣裙准备妥当。” 这腰牌本是卢子俊的,事先交予寒凌江,说锦云庄店大,一般的生意不做,要想拿些上等的料子更不容易。他们卢家是这庄子的大客,常年在这购置衣服,管事的都认得这牌子。若是遇到麻烦,取出来亮亮即可。 一旁靖瑶夺过腰牌,随手翻了翻“我倒看看是什么牌子,这么威风。” “没想到这野小子竟然是卢家的人,倒好,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庙,看本姑娘以后不治他个轻薄侮慢之罪。”又有些气道“出门在外,爹爹给的牌子真是没用。十个人里有九个人不识货。以后出来倒不如把那四族的牌子一样拿一个,看看谁还敢慢待了本姑娘。” 想罢,把牌子扔还给寒凌江,喝道“有牌子不早点拿出来,害得本姑娘跟那老裁缝绕舌根!”又嘀咕“那老头子也忒死心眼了,反正都是给本姑娘用,有什么好为难的。” 寒凌江听清了上半句,没听清下半句,生怕对方也听不清似的,冲着靖瑶耳朵大喊道“你说什么?” 靖瑶恼极,反手给了他个脑瓜崩。琼鼻一哼大步走开,不想理他。寒凌江嗷的一叫,咕哝道“怎么都喜欢给栗子吃……”揉了揉脑袋,快步追上。 距锦云庄不远就有一家胭脂铺,靖瑶虽不愿意,却还是被寒凌江请了进去。但当二人从铺子里出来时,她面色却是难看到极点。 无论寒凌江如何陪笑,她都不屑一顾。无论聊起什么话题,她都不搭腔。一路上要么趋步远离,要么把头偏向一边,就是不肯理他。寒凌江酒也醒的差不多了,对之前的无礼行为深深自责。可自责归自责,生气还是生气。 二人一前一后走在山道上,远近没有灯光火烛,两边是黑漆漆的林子,寒凌江正思忖着该如何道歉才能获得前面那位姑娘的原谅。 忽地,他灵台一颤似被针扎,立时惊醒过来。脚下只挪了一步,但见一把冒着寒光的利剑从他腰旁刺过,跟着便是一个带着面具的黑衣人…… 。 第六章 相思明月 谁家今夜扁舟(下) 黑衣人心下一惊,他潜伏二人已久,这一剑待机而发,原该将眼前这少年刺个对穿才是,怎么反被他一步躲了去?难不成行踪早就被他发现了? 他思虑之间双脚没有停下,一个腾挪便向更在前方的靖瑶刺去,此一刻靖瑶尚自顾自走在前面,怎会知晓身后的危险。 眼见那一剑即要刺上,寒凌江比剑快了半步,一把拉下靖瑶小臂,让她仰身倒下。遂后一点寒芒刺空,月光反射进靖瑶骤缩的瞳孔。 不容他二人喘息,寒凌江之灵台又如针刺,预感不好。他抢得半刻先机,单手抱起靖瑶纵身后跳,脚下紧接来便是另一把利剑和另一名黑衣刺客。 后来的黑衣人沉声道“大哥,这小娃的身法有点诡异!”先前一人道“我知道,一起上。” 两把剑齐齐攻向寒凌江和靖瑶,招招不留余地。而寒凌江挟着靖瑶以各种奇怪巧妙的步法在山道间腾挪闪躲,看似被二人逼得仓促逃窜,却步步都能抢到一丝先机,狭处逢生。然而无奈躲过一招又来一招,他始终无法彻底逃离,更无从还击。 再说靖瑶这里,因事发突然,初时她还有些懵懂,不明所以。两三合后便恢复了神智。眼前是生死危机,她心里想的却是自己一生哪有这样被人挟来挟去过,别说是个野小子,就是王公大臣,要是自己不愿意,但凡多瞧上一眼就能叫其人头落地。 此刻又是利剑刺来,寒凌江本能抢得先机躲过,却不料靖瑶突然将他挣脱,他脚下不稳几要倒地。摔倒是小,但那把剑对准靖瑶,却是会穿胸而过。情况危及,寒凌江再去搭救已经迟了半步。 黑衣人眼见得手,嘴角不禁微微扬起。刹那的时隙寒凌江也束手无策,但见那饮血的利剑触及少女只差两寸,一粒白光从其衣服上的一颗缀玉里飞射而出。 那道白光微弱米粒,落在黑衣人身上力道却如一把攻城巨锤,只听一声爆炸闷响,白光骤亮骤灭,黑衣刺客带着他的利剑消失得无影无踪,一丝尘埃都未剩下,乃是形神俱灭。 靖瑶也不动容,一声冷哼,看向另一名刺客。那人带着漆黑面具看不见真容,只见到他喉结一滚,跳进山道旁的树林飞也似的逃走了。 靖瑶又冷眼看向寒凌江,见后者也是喉结一滚,心中没来由更气,冷喝道“杵着干嘛,走啦!” 二人走回山下大道,往法缘客栈方向行去。一路上靖瑶走在前面,寒凌江低着脑袋走在后面。对于刚才那离奇一幕,他什么都没问,是什么都不敢问,靖瑶也什么都没说,是什么都不想说,二人间氛围较之前更加冰冷。 他思索那俩刺客来历,自然以为是眼前女施主的仇敌,由此想到她可怜的身世,再想到小小年纪就经历过这些……等等,小小年纪? 他好像意识到有什么地方不对了,抬头再去看靖瑶,身前竟空空如也,哪还有什么女施主。 寒凌江不知,就在他自责可怜之时,身前的女施主忽然瞥见一个高大的黑影在四处乱窜,立马冲了去,跳到那人背上,一阵猛拍他宽厚的肩膀,大哭起来。 那汉子叫道“哎哟,我的小祖宗,你究竟跑哪去了!” 靖瑶哭道“将军,有人欺负我!” 汉子急道“什么?那人怎么你了!受伤没有!” 靖瑶捶背气道“他在我脸上乱抹胭脂!还拿我去给别人试衣服!” 汉子有些没反应过来,问“什么?” 靖瑶哇的一声又哭起来,扯着汉子的脖子“将军你快去把他杀了,快去把他杀了!” 汉子连忙道“好好好,不要哭,不要哭。你说他在哪,我这就去捅他几个透明窟窿。” 女子耸了耸鼻子,嘀咕“算了。不杀他了,他还挺有趣的。就是笨了些。” 男子心里一声哀叹“有趣?笨?唉,你开心就好。以后这种差事可千万不要找我了。你要是丢了受伤了,我有一百颗脑袋都不够你爹砍的。也不知当初是怎么想的,接了这么个差事。真是脑子勾了芡,猪油蒙了心……” 他心里一边抱怨一边数数,绝望道“还有三天。” 说回寒凌江这边。发现靖瑶不见后他并没去寻,心想她身上有钱,又有厉害的法宝护身,估计是不想自己跟着才一个人走了。快到客栈时正巧遇上卢子俊,一脸安泰祥和的模样。微笑道“寒兄酒喝的如何啊?” 寒凌江道“挺好的。” 卢子俊笑道“挺好就好。雪儿妹子的东西买了吗?” 寒凌江道“衣服要三天后才能取。其他都买好了。”说罢一一取出,给卢子俊瞧。有点翠簪花,鎏金玉镯,凤鸟耳坠,冰晶步摇,还有霜素口脂,木槿黛,各式傅粉。 卢子俊越看越惊“没想到寒兄你还挺有眼光啊!这些个都是宫里娘娘、公主喜好用的装饰,价值不菲呢。不过你怎么会有这么多银子?该不会是偷的吧!” 这些东西当然不是寒凌江偷的,却也不是用他自己钱买的。对今夜发生的事,他心里也纳闷得紧,便与卢子俊谈起。 卢子俊听完断言道“那女子定是位离家出走的富家小姐。” 寒凌江道“我后来反应过来,也是这么想的。可平白无故的,她为何肯替我出这么多钱?她一个女儿家孤苦伶仃,没钱了可怎么办?还有追杀她的人。” 卢子俊叹道“兴许是个傻姑娘吧。”说罢拍了拍他肩旁“这样吧,寒兄。你还记得她姓什么,叫什么,容貌怎样,年龄几何。明晚我们再去找找,找到的话就把钱还她。 她要真无处可去,咱们就把她接回云隐,反正子俊的水月轩空房多。又有雪儿妹子住,多她一个不多,少她一个不少。佛祖他老人家说的好,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嘛。” 寒凌江回想道“我跟你说,那女子哪都好,身材不错,声音也动听,就是脸上生了三颗大黑痣,让人有些,有些不敢看。名字嘛,好像叫靖瑶。” 卢子俊一听吃了大惊,一个劲地摇头“靖瑶?不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寒凌江问“什么不可能?” 卢子俊道“寒兄有所不知,靖瑶是当朝公主的称号,那可是圣上的掌上明珠,心肝宝贝。天下绝没第二人敢叫靖瑶,你八成又被她骗了。” 寒凌江点了点头,总觉得那女子奇怪的紧。 法缘客栈就在眼前,他俩正要进门就听到念真急切地询问“寒师弟、卢师弟你们总算回来了。路上可有见着法志和通悟两位师兄!” 。 第七章 月黑风高 恰又多事之秋(上) 依早先商议的计划,进城后通悟与法志赶往林云寺,念真独自前往衙门。当时众人抵达永明城时天色已晚,衙门早闭,寻常百姓是见不着县令的。但云隐寺贵为皇朝七脉之一,地位特殊,念真要见县令自是不难。 见了县令,他原原本本陈述该事。县令听得极为认真,却还是叹息摇头,表示并不知情。说近一月来都没人报过此类失踪案情,自己也是头一回听说。建议还是去林云寺问问,他这里加派人手巡逻城里城外,一有情况就派人联系。 念真颔首道谢,称这几日都会宿住法缘客栈。 回到法缘客栈已至亥时,念真瞧其余四人都还没回来,就先去和老板李善聊了会。问及失踪同门时,李善说一月前确有一队寺里僧众来这里住过一宿。次日一大早就离开了,听他们谈论好似要去林云寺监工什么的,走后也没再回来。 念真想一月前住宿的应该是第一批失踪的同门,遂问半月前可也有云隐僧人在此留宿。李善摇头说没有,若有云隐寺的师父们来店里留宿他肯定记得住。 念真心想如此一来所有线索都归于林云寺,也不知道法志与通悟两位师兄可有收获。于是就在客栈一边等候师兄一边与李善聊天谈佛。 二人聊到新建的林云寺,李善颇为感慨,对新寺赞不绝口。说道云隐寺师父们皆是菩萨转世,慈悲心肠。新寺尚未建成,连香火都还没通,就已经接济了不少难民乞儿。近一个多月里永明城乞儿少了一半,都林云寺的功劳。永明城的百姓们都看在眼里呢。 念真说道李施主过誉了,救苦救难是佛家天职,都是应该的。 二人越聊越久,直至子时将尽,老板困倦先去睡了,那四人却还未归来。他心想以法志、通悟两位师兄的功力,应不会出什么岔子。寒、卢两位师弟在城里也不会有危险。所以还是耐心等候。 但时间一久不免有些着急,觉得情况可能不妙。正想着要不要出去打听打听消息,寒凌江和卢子俊回来了,于是就有了之前那一幕。 寒凌江问道“法志师兄与通悟师兄都还没回来吗?” 念真摇头,神色有些着急,又问“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卢子俊抢先回道“我和寒师兄在回来的路上遇着了位流落街头的女子,说是被仇家追杀,逃出来的。瞧她孤苦伶仃甚是可怜,便请她吃了顿饭,给了些救济的钱财。因此耽搁了些时间。” 他早早想到这番言辞,就为念真这么一问。其中五分真五分假,也不能说是骗他。只是省略了吃喝玩乐这个大头。 念真合十道“我佛慈悲。师弟二人散财积善,自有善报。只是不知两位师兄现下如何。” 卢子俊打了声哈欠“子夜都快过了。我想两位师兄多半是在林云寺留宿,明早我们同去瞧瞧便知。” 念真皱眉道“师弟有所不知,两位师兄与我有言在先,无论有没有线索都要回到此地。入夜已深,两位师弟不如先去休息。我再等一会,他们也许查到什么线索一时耽搁了。” 卢子俊哈欠连打,显然困极。点头道“那就有劳师兄。” 寒凌江道“师兄有事尽管叫我们。” 念真颔首,心里却打定主意若是寅时两位师兄还没回来,那他只能夜潜林云寺一探究竟。 大厅里烛光摇曳,灯芯越烧越长,时间也仿佛越流越快,通悟与法志仍未归来。 时候已经不早,念真写好一封书信,放在柜台上,掌柜看见自会交予他们。他在信里交代清楚,自己先去林云寺一步,让两位师弟不必着急。 现在寅时已到。 “师兄是要去林云寺吗?” 楼上传来声音,念真一愣,原是寒凌江,问道“寒师弟怎么起来了?”。 寒凌江笑道“起夜。师兄要去的话不如也捎上我吧。”犹豫了一下,正色道“我想起在回客栈前,我曾去了趟湖东的山上,遇着两个黑衣刺客。当时我以为他们是追那女子的仇人。现在想来,他们的目的可能不是她而是我。” 念真听闻,皱眉道“莫非,我们早已被人跟踪!不好,师兄他们多有不测!寒师弟莫怪师兄,此去可能凶多吉少,师弟修为尚浅,还是留下来的好。师兄要先走一步。” 寒凌江立即跟出去“师兄都说了此去凶险,两个人行事总好过一个人。若是真有什么危险,我只管往回跑,回山里搬救兵来救师兄。” 念真一顿,略一犹豫便道“好。一有危险,师弟尽管跑,自有师兄垫后。” 话不多说,寒凌江随念真疾奔而去。 林云寺所处位置既不在湖西也不再湖东,而是位于两地交界处的一座小山峦。这里多是农舍菜园,不比城区繁华热闹。只有在这里,夜才是真正的夜,几点火烛,一轮明月,万籁俱静,悄无人迹。 念真运起御风术疾速前行,每次脚尖触地都能跃出五丈之远。寒凌江如法炮制,也是一跃五丈,紧跟其后。念真瞧寒凌江身法不弱,他逐渐提高速度,到一跃十丈时,寒凌江仍能从容跟上。 他们所施展的御风术是云隐的轻身功法,一千两百部武学中如刚系的岩云步,柔系中的柔云步皆是以此为基石。 御风术运行依靠灵炁,灵炁俞强,速度俞快。五层的真经修为,一跃之间足可超出九丈。寒凌江眼下虽尚未突破五层,但也达到了四层巅峰,能跟得上念真的速度。 其实若此行没有寒凌江,他大可不用这样费时费力地奔走。五层“无我”是云隐真经的第一小关,渡过此关犹如破茧成蝶,会诞生许多新奇能力,灵炁生翼,御空飞行即是其中之一。 。 第七章 月黑风高 恰又多事之秋(下) 念真脚下用力,重重黑幕中越过一排低矮的房屋,空中一转,悄无声息地落在一堵赤墙内。寒凌江不迟不早,同时停在他身旁。 “师弟功夫好似不弱?”他略感惊疑。 寒凌江笑道“还行吧,马马虎虎。” 念真道“不知师弟功夫是寺里哪位师傅所授?” 寒凌江道“一个常年板着脸的和尚,叫苦竹。” 念真更加吃惊“我早先还以为师弟也如卢子俊一般是纨绔子弟,没成想竟是苦竹师傅门下,严师出高徒,师弟好福分。” 寒凌江问道“苦竹师傅在寺里名望很高吗?” 念真颔首道“苦竹师傅修为高深莫测,除去掌门方丈和六位长老,在云隐能排进前五。为人严苛正直,至今没收过弟子,师弟算是他大弟子了。” 寒凌江道“原来是这样。” 话说二人进了林云寺范围,不远处天王殿殿门微闭,露出几点烛光。念真指了指屋顶,寒凌江会意,身形一闪,再出现时已经是在宝殿房瓦上。 轻轻取下瓦片,殿内烛光亮堂却空无一人。念真观察了一阵率先下去,落地无声,确认安全后寒凌江也跟着下来。 “奇怪,连个守烛的僧人都没有。”寒凌江道。 “的确,也不见有人巡夜。我们再去前面的大雄宝殿看看。” 他们从天王殿后门出去,上了大雄宝殿房顶。 “还是没人!” 寒凌江重新盖好瓦片,说道“莫不是他们都回僧房睡了?”。 念真想了想道“也有可能。这样,寒师弟去僧房,我再去罗汉堂和药师殿看看。” 东南方有两排矮木房,错落有致,应是僧房没错。房门有的紧闭,有的微掩。所有屋舍都未点烛,借着月光,寒凌江定睛细看,被褥叠放整齐完全没有人睡过的痕迹! 他悄声潜入一处木房,空气中弥漫着尘土的气息,手指在木案上一蹭,居然全是灰尘!这分明是许久都没人居住了!他心中一凛,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 就在这时,“砰”的一声传来,房门突然关上。门后一道剑光闪过,直刺寒凌江喉颈。 千钧一发之际寒凌江右脚退后半步,身子侧倾,将将躲过这致命一剑。那人发出一声惊疑,似是不信对方竟然能够躲过自己这蓄势已久的一剑。 他并未收剑而是人随剑去,与寒凌江擦肩而过后忽地立定左转,右手使剑横挥,正是割喉之势。此一瞬间寒凌江瞧看清楚,刺杀他的是一个带着蓝色罗刹面具的黑衣人。 那人一身黑衣,一把黑剑,进招间行云流水一气呵成,剑法迅疾敏捷又阴狠毒辣,招招都为取命,比山上那两刺客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突如其来发动攻势,寒凌江已落入下风,东躲西闪间根本无力取剑还击。能做的只有先逃出狭室,与念真会合后再与他算账。 剑风拂过面颊,寒凌江又躲过了致命一剑。他不敢轻敌,一张先天八卦图自他脚下无声展开,身形突然变得诡异无常。这是一种鲜为人知的步法,步法运转起来好似云中腾龙、水里游鱼,神来神往,又如聚散轻烟、涤石清水,过而无痕。 “好诡异的身法!” 那人心里大骇,他所使的是追魂锁命剑法,这套剑法胜在迅疾狠辣,招式刁钻难解,即使对方滑如泥鳅也难以无伤逃脱。在此剑法上他浸淫何止十年八年,哪次不是一招得手? 而这次竟遇着了一个比泥鳅还滑溜的人!几度以为得手,寒凌江都以奇怪的方式避过,竟像是未卜先知一般,他只觉得要不是寒凌江受限于室,早该扬长而去。 既是如此就绝不能让他靠近门窗,只要将其逼至死角,上天无路入地无门,自然束手就擒。追魂锁命剑法在那人手上好像真的能追魂索命,招招都对准寒凌江要害。然而他一心想将其逼入死角,寒凌江却偏偏离门越来越近。 眼见寒凌江离门只剩一步之遥,马上就能逃出生天。不曾料想,就在他靠近门房时,房门自己打开了,月色下显出一个雄壮的黑影,猛的一掌击在寒凌江后背。 “噗!” 寒凌江吐出一滩鲜血,后背剧痛无比,意识渐渐模糊。眼睑阖上的那一刻看到一副紫色罗刹面具,只听他道“快点,莫让司教等急了!” 永明城,法缘客栈,正午。 兴许是昨晚身体透支得太厉害,卢子俊睡到午时方醒。他半醒未醒地洗漱,然后去找寒凌江,房间是空的。又去找念真,房间也是空的。 寻问老板李善后才知道,他们半夜就匆匆离开了,只留下一封书信。卢子俊也没看信,心里叹道这又是何必?两个大活人又不可能蒸发了,耐不住寂寞去群芳阁也说不一定呢。 他本打算今早再逛逛永明城,此刻还是打算先去林云寺找找他们,免得说他下山后一件正事都没干过。 打定主意,卢子俊整装出门换上一套华服,整装出门。左手玉扳指,右手墨梅扇,腰上系着根翡翠玉佩,赫然一副纨绔子弟模样,哪还有半分和尚影子。 他买了几炷香和一笼肉蒸饼,边走边吃,边吃边欣赏四围景色,安步当车,风光无限,不久即到了林云寺。 他左右观瞻,发现寺里多数设施还未完全建成,游客却是不少,甚至还有许多难民乞儿排着长队等着救济。心道“这不挺正常吗?哪有什么问题。” 。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上) 卢子俊跟着零零散散的游客走进大雄宝殿,殿中三世佛金身皆已塑好。正中是释迦摩尼佛,结跏趺坐。左方是东方药师琉璃光佛,一手持甘露钵,一手持药丸。右方是西方阿弥陀佛,掌中生有莲台,是谓引渡众生。 卢子俊跪在团蒲上,一边拜佛一边心道“佛祖爷爷好,弟子当俗家和尚有些年头,也算是您半个弟子了。您可一定要多多保佑弟子。弟子这一生也不多求,只求有银子使,以后寻的媳妇漂亮,最好是无灾无病,免除弟子皮肉之苦,弟子打小怕疼。” 诚心磕了几个头后,卢子俊离开大雄宝殿,走走瞧瞧,寺里和尚不算多却也不算少,尚待竣工的设施无人问津,也不见迎客,三五成群窃窃私语。不禁叹道“这年头和尚都不认真当了。” 他前山后院溜达了半天,既没见着寒凌江与其余师兄,也没寻到泽云师父,正欲找个和尚询问,却见一群乞儿争先恐后地往一座殿堂里挤。心里生疑,抓了个破衫小老头,问道“这殿里是在做什么,招得大家伙都往里挤?” 那老头生就一双八字眉,两只鼠眼滴溜儿圆,瞧卢子俊穿着一身华服,摊开手“五两银子!” 卢子俊不愿与其纠缠,直接扔出十两纹银。 小老头喜不胜收,赶紧接住。左右看了看,然后将卢子俊拉到一个偏僻角落。 “公子爷,这殿里的事情可是个秘密,小老儿与公子有缘,这才相告,公子听了可千万不能往外说。不然小老儿可就麻烦了。” 卢子俊更感好奇,郑重其事地点了点头,催促他快说。 老头道“公子不知,最近林云寺佛光显灵,降下福报,要度化我们这些穷苦人!” 卢子俊奇道“佛光显灵?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道“听说是因为云隐寺香火旺盛,佛祖为回报世人,就在林云寺的后山上降了块奇石!你可不知那石头,像极了释迦佛,一半翠一半赤的,凡遇见与佛有缘的人呐,就会闪个不停,不像是凡间能有的东西。” 卢子俊惊道“这般神奇?那你说的福报又是怎么一回事?” 那人小声道“寺里师父说呀,佛门里有一支什么什么神教,只要加入这个教,成为信众,就能收获福报,衣食无忧。你心里有什么,神教就会赐给你什么,你想要金银财宝就会有金银财宝,你想要美娇娘就会有美娇娘。 师父说好事有限,不能让所有人都知道,所以福报一事只在我们这些无家无室的流民中流传,你切莫随意说出去了!” 卢子俊听得极为认真,不禁问道“佛门中的什么什么神教?我怎么没听说过,敢问老先生怎样才能加入这个神教?” 那人指了指无数人拥挤的偏殿“喏,那些人就是抢着入教的。你可以去试试,与佛有缘自然就能加入,说来我也有好些友入了神教。” “这等好事,子俊倒也要去瞧瞧是不是与我佛有缘了!” 卢子俊合起折扇,也跟着往里挤,一阵推搡之后终于挤了进去。 “呀,好黑!” “把手放上来!”旁边有一和尚道。 卢子俊吓了一跳,这殿里不见天光,只一根白烛跳跃着微弱的火光。旁边昏暗处站了一刀疤脸的和尚。 “快把手放上来。”刀疤和尚急道,毫无耐心。 借着烛光卢子俊打量了一翻香台上佛像,是半翠半赤不假,可是,释迦佛长的也没这么难看吧。 刀疤和尚一再催促卢子俊,卢子俊双手甫一放上,佛像真闪烁起来,颜色犹为刺眼。刀疤和尚急道“与佛有缘,与佛有缘。你可是要加入我们降世神教?” 刀疤和尚边问边要拉起卢子俊的手,却听咕噜一声,后者捂着肚子趴下了,只觉腹部一阵绞痛,心想定是早间吃的那几个包子不干净。又听咕噜一声,一股恶臭袭来。 “呃……请问。” “门口!门口!快去!”刀疤和尚捂着鼻子忙说。 卢子俊捂着肚子飞奔而出,还不忘记叫道“福报留着,等我回来!” 卢子俊躬身飞奔至寺门口,果真有个茅厕,不断道“不行了,不行了。”心里对那无良商家卖的包子恼怒至极。 须臾后只听哗啦几声响起,一哆嗦,全身都舒畅了。 “他奶奶的,怎么这么臭。” “别堵在门口,我要憋不住了。妈的,是真的臭。” 又是“哗啦哗啦”数声。 “嘿,你听说了没?”有人说。 “什么事?”另一人问。 “昨晚不是抓了两云隐寺的和尚吗?司教说晚上还会有人来找茬,就让罗刹鬼守着。结果半夜真来了一大一小俩和尚。” 卢子俊一惊,马上捂住嘴巴,屏息静气。 “还不是被擒住了。云隐寺的和尚修为也不咋样嘛。加上之前抓住的,这地底下足足关了有十几个了。” 那人道“嘿,擒是擒住了。但都是厉烈大人背后偷袭着的手。你不知有个小和尚,身法诡异出奇。无常大人斗了几个回合愣是没把他留下,还差点给他逃了,要不是厉烈大人及时赶到,背后给了一掌,这儿的事就败露了!” “听说无常现在又怒又羞,要把那家伙的脚筋尽数挑断呢” “唉,可惜了。” “你们两个在里面瞎谈什么!快些个滚出来,今儿的事还多着呢。老秃驴已经没用了,关押的那些人都要在今晚炼化,可不能一直白养着。你们俩等会就去后山,暗地里把那头守住了,千万别让人发现,今晚子时大当家就要血食了。” 卢子俊心里大骇,顿时明了。原来寺里的和尚都是假的,真和尚都被关在地下?而且除了自己,其他师兄都被抓住了。还有那老秃驴,指的莫非是泽云师父?要被挑断脚筋的莫非是寒兄! “不行不行,不能再呆在这里了。” 那两人离开没多久,卢子俊提起裤子就冲了出去,也不管有没有被发现,闷着头往前跑去…… 。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中) “啊,佛祖保佑,佛祖显灵,千万不要被发现。弟子不要被炼化,不要被挑筋,弟子最怕疼了。”他边跑嘴里边念叨,突然住脚。“可寒兄怎么办!如今只剩下我了,除了我还能谁去救他?” “不能啊,那三位法力高强的师兄都只有被捉的份,我一层‘缘起’的修为能干嘛?去了只能送死。” 卢子俊内心万分挣扎,又使劲跑了起来。 “对了,去找县令。可他未必相信啊!要不先回山?也不能啊,等我赶回去他们怕是都已经……” “怎么办!怎么办!”卢子俊越跑越紧张,越紧张越跑。 “他奶奶的,为什么这种要命的事偏偏发生在我身上,我卢子俊何德何能担得起解救你们的大任啊。” 他实已用出了吃奶的劲在逃命,眨巴眼的功夫就跑回了法缘客栈。 一路上没人发现他,他心里一喜,自己是安全了。可寒兄怎么办?他想着寒凌江被挑断脚筋的场面就胆颤不已,仿佛身临其境,连站稳的力气都没有了,要扶着门框才能进去。 “老板,你好好看看,真没有这个人在你这留宿吗?” 说话人的声音如出谷黄莺,清丽动人。 “真没有欺骗姑娘,小店住过哪些人我都记得一清二楚。这两日打尖的只有几位寺里来的师父,绝没有姑娘画中之人。姑娘怕是记错地方了。”老板耐心解释,心里却想姑娘你画成这样谁能看出是谁啊。 女子也犯愁了,拿着画仔细端详,嘀咕“我画的很像啊,是他没错啊。说的也是这里呀,法缘客栈不是吗?” 卢子俊目光被她吸引了去。心道“这姑娘身材不错呀,增一分太长,减一分太短,端的是恰到好处。穿的霜色长裙虽难登大雅之堂,却也清新脱俗。这腿是上佳的,腰是上佳的,手是上佳的,胸也还不错。咦!怎么脸上生了三颗痣!阿弥陀佛,非礼勿视,非礼勿视!” 心里不住叹道“这么妙的一个人怎么偏偏留了三颗痣在脸上,唉,真是天妒芳华,天妒芳华。等等,瞧着容貌,不就是昨日寒兄遇见的那位流落街头的有钱人吗?” 想起寒凌江卢子俊又是一阵悲恸,心道“寒兄嘞,你怕是活不过今晚了。兄弟无能,救不了你,只能帮你还还人情了!九泉之下你也好瞑目。” 卢子俊一边向她靠近,一边想像去掉那三颗痣该是什么模样,忽然间,一个恶魔般的身影从他脑海飞过。他立住了,又猛地摇头,念道不可能,绝不可能。 人往往就是这样,一但某个念头现于脑海,无论多么不切实际,都会不由自主地朝那方面想去。看那一颦一蹙,多像啊。那用手指点腮,佯装思考时的样子;那前倾后仰,不安于静的姿势;特别是那种表面天真烂漫、人畜无害,却让人永远猜不出内心在打什么鬼主意的神态,简直,如出一辙! 昨晚问她叫什么,寒兄好像说她叫靖瑶吧。 卢子俊忽然扑通一声跪在女子身前,大叫道“奶奶!” 此时店里并没有其他人,只有女子,老板和一个体形修长却孔武有力的男子。三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卢子俊,卢子俊视若无人,恳切道“是我啊。我是你的‘小炉子’啊!” 女子一时没反应过来,认真思索了会儿,赫然醒悟道“你是卢家的那个,叫什么来着,小炉子!” 卢子俊如逢大赦,不住点头道“是我,是我。我叫卢子俊,小时侯你一直逼我叫你奶奶的!” 女子极为高兴,问道“你怎么在这里?” 卢子俊叹道一言难尽。他意识到女子旁边还站位气宇轩昂的男子,心想能陪她走出皇城,全天下除了那人再无第二人选。 卢子俊站了起来,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对其拱手道“想必阁下就是……” 男子点头,打断他的话,轻声道“你是卢墨甄的儿子?” 卢子俊道“正是家父。” 真个是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卢子俊大喜过望,示意两人到角落坐下,轻声道“有事请将军相助!” 两个带着黄色罗刹面具的粗头和尚守在牢房外。牢房四面石墙,密不透风,只有一面开有铁门,留着一个手掌大小的窗口。门外守卫通过此窗口观察牢房情况。 牢内也有两个和尚,一大一小,都被锁在墙上,脚不着地,手不着身,嘴角溢的鲜血都已风干。牢房内还有一张木几,上面燃着一根蜡烛,烛光昏暗,摇曳不定。 “今晚一过司教的血玉魔海功就该练至第七层了吧。” “有那老秃驴的灵炁和四十多个和尚充当血食,还吸收了那么多善男信女的精气,眼下又有这几个和尚的修为灵炁。一旦突破可能不止七层功力。” “那老秃驴也真不见简单,被司教吸食了月余精血灵炁竟仍未见底,还吊着口气呢。” “再怎么命硬也熬不过今晚,当初他如果一心逃走,我们还不好在此安居。因着那废人偏要和司教斗到底,结果被一网打尽,连复仇的机会都没有,哼,自作自受。” “这些个和尚也真是一头头蠢驴,一个接一个地赶来送死。你说咱们只用在这里守株待兔,自然有人乖乖来当血食。无常大人却说做完这次,又要换地方。” “世上哪有不漏风的墙,咱们在这里呆的越久,就越容易暴露。况且云隐寺还不是咱们能招惹的起的,见好就收,才能活的长久。”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又从铁门上的小口看了下牢内两人的情况。 “还没醒呢。” “那两人中了厉烈大人的阴魔掌,魔气缠身,就是没死也离死不远了。” “在这死了还好。听说那小的昨晚惹火了无常,放话要让他生不如死。你也知道无常大人的脾气,过不了多久就该来咱们这提人了。 他刚这么说,果听有人来了。 。 第八章 莫言无望 绝处亦能逢生(下) 闹房外连着一条漆黑的甬道,走来的人依旧是个戴黄色罗刹面具的光头和尚。 “无常大人让我来提人。”那人道。 守卫道“令牌呢?” 那人取出一块圆形玉片,半翠半赤,一面写着魔,一面写着血。两人检查无误,确实是血司教手下的令牌,打开铁门。 牢房里寒凌江沉着脑袋,脸色惨白,嘴边犹有血迹。 “啧啧,还没醒呢。不用着急,无常大人有一百种方法让你醒过来。” 那人朝寒凌江走去,两守卫取出钥匙打开锁链。就在这时,寒凌江突然睁开了眼。三人只瞥见赤褐色剑光从寒凌江背后闪来,还没意识到危险就没了意识,一条细红的血线横过他们的脖子。 铛铛几声,锁链尽断。 那三人有所不知,寒凌江其实早就醒了,只是一直没敢轻举妄动。一是他尚不清楚外面情况,二来是察觉到体内尚有一股阴厉的魔气不断侵蚀他五脏六腑。 魔气虽然厉害,但他身体里却有一股更厉害的灵力,名为生生。他先是运转体内生生之力消除魔气,察觉到敌人并没认出百宝袋这个纳灵媒介后,便尝试与其中一口炼化的宝剑暝照取得联系。 暝照剑,色赤褐,长三尺九寸,取极北之地的火母精铁为身,以离火之精为魂,在炉里锻了三百余天,淬火的那日焚了一潭之水。 此剑为慧真长老所增,天性炽热、狂躁,一般人难以驯服,但寒凌江又岂是一般人。使剑之初,原是有股烈焰般的灼意涌入他掌心,那股灼意来势汹汹,瞬间便会侵噬到他身体各处。 但只要他运转体内生生之力,不须多时,那股炽热灼意就会被压回剑内。久而久之,灼意不再,只存暖意,即是法器认主。 念真尚未清醒,寒凌江用守卫钥匙解开他四肢锁链,摇道“师兄,醒醒、醒醒。” 他缓缓睁开眼睛,看见寒凌江,又看了看四周,大概知道发生什么了。 “寒师弟,咳咳。” 念真刚想说话就发现体内残有魔气,立即盘腿打坐,运起云叶真经与之相抗。 昨日他与寒凌江分头行事,在探查罗汉堂时竟遭人偷袭,背后被暗算了一掌。念真只感觉那一掌不仅力道雄浑而且阴寒无朋,自己一时没能抗过,昏迷过去。 体内残有的阴魔之气正侵蚀他五脏六腑,但他修炼了数年的佛家正法正是一切魔气的克星,何况那股魔气还是无根之疾。只见他面色浮起一阵青玉光泽,灭之如汤沃雪。 疗伤之时寒凌江说了自己的遭遇,加之刚刚听到的消息,两人大致清楚了情况。 念真收功,吐出一口浊气。他此刻面如莹玉,体内魔气荡然无存“如此看来,这里最为厉害的应该就是那位血司教和两个罗刹鬼了。” 寒凌江颔首道“要是能找到法志和通悟两位师兄,我们定能与之一战。” 念真瞥见了寒凌江手上的暝照,他知道这把剑的来历。龙虎天梯榜前二十名能获得长老亲传法器,上一届中第十四名的奖励就是这把暝照剑。遗憾的是那人没能掌控这把剑,长老们就把奖品换成了寒星剑。 这两把剑一把含离火之精,一把含玄水之精,出自同一铸剑师之手,是对雌雄双股剑,为慧真长老年轻时机缘所得。 下山时慧真长老曾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照看好寒凌江,他只道寒师弟修为不济。如今知道苦竹师傅授其功夫,又见到这把不可多得的宝剑出现在其手上,才明白长老有多器重他。 “眼下当务之急是找到师兄和解救被关押在这里的僧众。”念真道。 时间刻不容缓,多耽搁一刻,就多一分危险。两人收起尸体上的那枚令牌,离开牢房。 永明城,法缘客栈。 卢子俊将自己知道的情况有脑没脑全告诉了眼前男子,即是当朝武圣镇远上将军,眼下只能寄希望于他了。 “你确定你听见了什么神教?”将军问。 卢子俊点点头“千真万确!” 将军叹道“没想到这些家伙竟敢顶风作案。” 卢子俊道“将军知道这个神教?” 将军正色道“这个教叫做降世神教,近几年朝廷一直在暗中调查。关于这个教的事涉及机密,我不能吐露太多。眼下我们先想法子救人。” 将军略一沉思,各方面情况考虑,胸中已有主意,问卢子俊“会骑马吗?” 卢子俊一愣,说道“会是会,只是时间……” 将军道“会就好。我这有匹快马,以它的速度从这里到云隐寺最多三个时辰。你快马加鞭赶回寺里,求师父们援助。要解此围还得靠他们。” 卢子俊惊道“三个时辰,莫非是名马骕骦?” 将军道“正是。”他走出门外,轻声一啸,长街尽头现出一匹如霜雪白的骏马。将军抚了抚骕骦,让卢子俊坐上去。节骨眼上卢子俊完全不拖泥带水,立即翻身坐稳,眼下时间就是性命,就是寒兄的手筋脚筋。 骕骦通灵,知晓将军所想,立即扬蹄而去。奔行间,一根玉石光泽的独角钻出额头,四蹄寒霜生冰,浮空踏形。由于速度太快,卢子俊不禁往后一扬,而后赶紧抱住马颈,再回头,永明城只如碗大。 卢子俊走后,将军欲言又止,显然是为如何安顿身旁那位天潢贵胄发愁。 “不带着我你放心吗?”女子打量着他的神情,娇气道。其意图不言而喻。 将军犹豫了一阵儿,叹道“微臣定会全力保护公主安危,还请公主留心,片刻也不能离开微臣身旁。” 。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上) 谁也不知,永明城下会有座地宫。 地宫中央是一处宽大的殿堂,两侧分别有九根乌黑玄秘的铁柱从门口延伸到殿堂正中。铁柱有盆口大小,一丈来高,每根铁柱上都捆着粗大的铁链子,有的勒着森森白骨,有的已经空空如也,只余下斑驳的血迹,惊心怵目。 大殿深处靠着石墙有一座玉石魔像。魔像高两丈,宽三尺,蛇头人身,眼珠一翠一赤,信子逶迤向前,面像恐怖凄厉。 魔像上用铁链挂着一位垂着脑袋的老僧。他瘦骨嶙峋,干瘪发黄的皮肤下连血脉都见枯竭。生命已如残烛,仅剩微光,但即使是仅剩的微光都要被魔像吸去,加速他的死亡。 在这里已有四十八天了。 一人盘腿坐在魔像前,白发红袍,面上皱纹沟壑纵横,袍下皮肤泛着点点青光,赫然是一块块青鳞。魔像双眼发着翠红两色光芒,光芒如飘忽的丝带一端连着魔像一端渗入那人的双眼,使他的双眼也变得一翠一赤。 四十八天前他就盘坐于此,吸收来自魔像炼化的精气。精气的来源是那个形如干尸的和尚,也是林云寺中那块半翠半赤的佛像! 佛像吸收善男信女的精气,精气由佛像传入魔像,再由之炼化成血魔气供眼前那人修炼血玉魔海功。 他体内的血魔气已经相当浓郁,只差一点就能圆满,他准备充足,今夜子时就是他功法突破之时! 白发妖人两侧各立着一道身影。一人带着蓝黑色罗刹面具,通体黑服,半佝偻着身子。他手里握着一把剑,也是漆黑色的,似与他融为一体。 另一人身材高大,戴着紫色罗刹面具。穿着破旧的灰白僧袍,右手袖子已经不在了,露出一只裹着白绸的臂膀。臂膀肌肉虬结有力,其上黑色魔气翻腾,正是阴魔掌练至大成的标志。 此时殿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独眼和尚跑来跪道“司教不好了,昨晚擒的两和尚不见了。守狱的弟兄和派去提人的弟兄都死了!” 戴着紫色面具的壮汉道“我去。” 他名叫厉烈,一向不多言语。 黑衣人阻止道“不劳厉烈大人出手,我自去把那两小和尚解决了。” 厉烈道“你行吗?” 黑衣人哼道“昨晚是我一时大意,才没及时擒住那和尚。今天他就没这个好运了。” 白发妖人道“让他去吧。这次突破精气消耗甚大,远超我的预料。厉烈你先去把另外两个和尚抓过来,我还需要他们的精血。” 说完他眼里射出两道精光落入两人的眼中,一股可惧的力量在他们体内爆开。两人感受到体内功力猛增,兴奋不已,跪下道“多谢大人!” “去吧,待我功力大增,会让你们知道什么才是真正的强大。” 申时三刻,永明城太守府。 “老爷,外面有一大汉和一女娃求见。” “所谓何事啊?” “说,说是借点东西……” “借什么东西借到太守府来了!” “这个……” “快说!” “回禀老爷,那男子说借些兵,女子说,说老爷的乌纱帽挺好看的,想借来戴戴……” 太守倒吸一口凉气。 “这、这,岂有此理!光天化日,朗朗乾坤,竟有此等男女无事可做,专程来侮辱朝廷命官!来人啊!把他们两个押上来。” “老爷您先别急,这是他两人呈上来的物什。小的看着好似有些来头,所以没赶他们,先来回禀老爷来。” 小吏递上两物,其一是狼纹虎形符,上面纹有“将”字,其二是雕龙绘凤玉佩,上面镌了两字“靖瑶”。 小吏有所不知,这两物岂止是有来头,简直是大有来头!这其中之一是圣上特赐的调兵符,是不需要与圣上手中虎符相匹就可调万人军队的狼纹虎符,全天下找不出第二枚。 其中之二就更厉害了,是圣上送给本朝公主的十二岁生辰礼物。昭告天下见此玉佩如圣上亲临,莫敢不从。 这两物哪一个不是尚方宝剑般的朝廷信物,如何不让太守又吸一口凉气,简直凉到骨子里去了。 “快去!快去!把那两位大人请上来,不不,抬上来!” 太守乱了手脚,一下整理官服,一下往府外走,下台阶时“扑通”一声栽了个狗吃屎,爬起来后又马上往外奔,边奔边道“不知大将军与公主大驾光临,微臣有失远迎。臣心惶恐,还望恕罪。” 一霜衣女子蹦蹦哒哒先跑过来了,顺手取下太守的乌纱帽,左瞧瞧右看看,口中笑道“好啦好啦,不知者无罪,我不会去父皇那说你坏话的。” 那女子不说还好,一说就更让太守深感恐惧。他连忙提衣下跪道“微臣有罪,微臣有罪!” 靖瑶公主的“恶名”他早已听同僚谈起过。说她曾偷闯某位大臣私宅不幸摔了一跤,导致那位大臣连降三级,俸禄减半。还有几次威逼大臣带她出城,结果没走出皇宫就被逮了回去,那位大臣也因此革职。他本以为自己身为地方官员断不会遭此横祸,谁知苍天无眼,这一日还是来了。 他正当不知如何是好,将军走过来把他扶起,笑道“太守休怪,这丫头就这样子,皇上皇后都管不过来。” 太守用衣袖拭去额头上的汗珠,舒了口气,心想还好有将军在此。想起之前借兵一说,不禁正色问道“不知公主和将军此番驾临有何要事?借兵一事还烦请将军说明原由,微臣才能配合发兵。” 。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中) 酉时二刻,永明城林云寺。 此时日已偏西,林云寺游客大都散了,只余数位文人墨客还流连忘返、不愿离去。他们走走停停,谈谈道道,意气风发。时而登高峰以慨叹,时而对夕阳以怅惋,时而择花木以吟诗,时而相携手以高歌。 一位书生远眺感叹“君看此处望去,百十里街衢整齐,万余家楼阁参差,檀上明珠人间宝刹,真是风景无限啊。”一人接道“风光无限好,只是近黄昏。这四围了无人迹,我们还是早些下山吧。” 另一书生道“诸君难道不觉此地稍有怪异?这里景色虽好,却不见有人气。既无香烟缭绕,也无红烛高照,僧不见僧,客不见客,是不是古怪的紧?” 又一位书生指道“那里不是有几位僧众吗?咦?怎么个个手中都提了把刀!” 三人朝他所指方向看去,果然有五六位僧人提着弯刀看着他们。 “这边也有不少僧众,怎个刚刚没瞧见?” “诶,你说他们不会都盯着我们吧。” “好像是的。可为什么都手里都拿着把刀?” “莫不是把我们当成贼了?” “我们一身浩然正气,岂会像贼?” “要不我们还是早点离开这吧,我怎么处的越久越觉得这地方阴森的紧。” 三人纷纷点头同意,转身往山下走,且走着走着就跑了起来,越跑越快。跑到一半忽听寺外一声马嘶,紧跟着是军队步卒齐整的踏步声。 一位身骑俊马,手持长枪的男子从门外勒马进来,其身后数不清的兵卒鱼贯而入,黑压压一片。三人均倒吸一口凉气,一时进也不好,退也不好。心想自己也没犯什么王法,何故这般似前有拦截后有追兵? 一队队手持长枪的步卒源源不断地从门口涌入,顺着寺墙将那些凶神恶煞般的和尚团团包围,瞧着数量已有数百之众。 为首的男子手持长枪,勒马横在门口,朝寺里高声叫道“里面的贼人听着,就地缴械投降尚有生路,顽逆相抗只剩死路一条!” 寺中鸦雀无声,数十个和尚无一人答话,各从背后拿出一副黄色面具戴在脸上,风烟起,化身罗刹。 …… 申时初刻,永明城下,无名地宫。 甬道昏暗幽长,时时有转角处处有岔路,每过一处路口寒凌江就在墙上划上一道剑印,标志已经来过。如此走了小半个时辰,四周景象毫无变化,还是那般潮湿、昏暗、幽静。 若不是每次经过的路口都没有标记,他们甚至怀疑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也不知这偌大的地宫所建何时,所为何事。 走了好久念真与寒凌江忽然听见不远处传来怨骂声,二人屏气凝息,偃身到一处转角后。 “嗨!真他娘的晦气,居然又轮到老子去喂那头怪物!” “听说上次喂食的兄弟一个不慎掉进巢里,顺带把自己给喂出去了,我们可要当心着点。” “那头血魔兽一天一个个儿,我第一次喂它的时候只有一丈长,手腕粗,一天吃半个人就够。第二次喂它,它三丈长,人腰粗,每日要食一个人。第三次喂它时,它已经五丈长,铁桶粗,要食两个人了,光身上鳞片就有巴掌大,瘆得紧。也不知这次又长了多少。” “再这样长下去,怕是要关不住了……” 脚步声由远及近,再由近及远,寒凌江两人悄声跟了上去,尾随其后。这座地宫甬道交错复杂,上下左右之景别无不同,要不是遇着了两位“当地人”,他们救人不成说不定反困死笼中。 转了几道弯,过了几处角,渐渐听到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细微声音,三五个邪教教徒围坐一张木桌喝酒划拳,身后就是一间大牢房,二十多个和尚蜷缩其中。 牢房外传出脚步声,落在他们耳里如同一道道丧钟,立马面露恐慌,不停往角落靠拢,生怕被抓出去的是自己。 守门的则哈哈大笑道“今儿个怎么轮上你们?” “唉。风水轮流转呗。” 守门扔给一串钥匙“那玩应儿长大了,三个人才管饱,你们自己当心些。”说完又回到酒桌上去。 其中一人接过钥匙开门,见及牢里僧众不免一声叹息“早晚还不是个死字,每次都要挨了爷爷的拳头才肯听话,哪时就不能主动站出来一两人吗?” 牢房里关押的自然是被擒的林云寺僧众和消失的云隐寺弟子。他们蜷缩一处,有的双目紧闭,有的抱着双膝,有的口中紧紧念道南无阿弥佗佛,个个面露痛苦,但痛苦只是表象,绝望才是内因。 一开始这里共有四十多位师兄弟,今天走一个,明天走一个,到今天只剩二十来位。谁也不知道下一个被带走的会是谁,这就是绝望。 突然有人跑出来抱住他的脚,布满血丝的双眼望着他“施主收手吧,你手上的杀戮已经不少了,再不回头佛也救不了你啊!”狱卒一脚把那人踹到墙边,冷哼道“还是想想佛怎么救你们吧。” 这时角落里有个老人颤巍巍站了起来,眉白胡稀、蓬头垢面,双目无神,说道“够了够了,今日就让老夫去吧。孩子们多活一天就多一天的希望,蝼蚁尚且偷生何况我们呢。” 立即有些小和尚拖住他的衣角,哭叫道“老员外别去啊,听说去了的师兄弟都被剁成肉块,喂妖兽了啊!” 没有人想去,但总有人要去,年老的人去了,年轻的人留下来。留下来就是活者,活着就有希望。人就是为希望而活着。尽管有时希望虚无缥缈,但若是一个人连希望或是希望的勇气都失去了,那他就真的一无所有了。所以年迈的员外决定,要将希望留给后来人。 那光头狱卒啐了一口,正要踢开小和尚,忽听门外一声冷喝“今天他们谁都不用去了。” 。 第九章 砺剑以血 岂能俯首宵小(下) 是的,今天他们谁都不用去,因为一把赤褐色长剑已经横在那人的脖子上。 “嘿,你们人呢!没看见有人劫狱!” 假和尚看不见门外,大声嘶吼无人回应。他心知不妙,正想肘击寒凌江脱身,脖子上长剑一划,仰面倒去。 念真走上前,对那位老人合十道“弟子念真及师弟,奉命调查新寺怪事,解救来迟罪过罪过。”他简略讲述此番经过,从发现师兄不见到夜潜林云寺,从遭人暗算到因祸得福得知僧众被关压在这座地宫。 老人重重出了口气,尚有些颤栗“阿弥陀佛,阿弥陀佛,今日能有望逃出生天,真是佛祖保佑。只是可怜了牺牲的泽云师傅和无数弟子,没等到这天就惨遭杀害了!” 听闻泽云禅师已遭戕害,念真愕然不信,问道“泽云师父他,被妖人杀害了?这些人口中的司教究竟是谁?怎会如此厉害?” 一众和尚摇了摇头,老人叹道“这个,我们也不知道。” 念真急道“林云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这里又是何处?你们为何又被关押至此?” 老人含泪讲道“老朽姓周,是永明城外伴月山庄的员外,膝下无子常年只与老伴独居山庄。因我俩年事渐高,庄院空荡总难打理,便打算转让出去,移到城里居住,这样日里也方便些。 恰逢那时云隐寺的师父们打算在这一带兴建寺庙,我们夫妻二人向来有颗佛心,喜好布施礼佛,便将山庄让了出去,修建现今的林云寺。 老朽自幼在山庄生活,也知道地下有一地窖,几十年间,下来过的次数没有一千,也有八百,谁料着这地窖里竟还藏着道暗门,连通这地下甬道。 一个多月前,我们夫妇俩回山庄看寺庙修得如何了,夜里正与泽云法师讲佛,山头神不知鬼不觉窜出这群妖人。擒了不少弟子,泽云师父为保护我们,被敌人打成重伤,我的老伴亦惨遭杀害……后来听守门的妖人说,他们日日折磨泽云师傅,炼他血肉,吸他精气,现在已经、已经……” 说到这里老者泣不成声,念真心里更不是滋味,相劝道“老师父振作起来,此刻我们仍身处险地,当务之急是逃出这地宫和救出师兄。千万不能让泽云师傅和赴义的弟子们白白牺牲。” 老者缓缓点头,平复内心波澜。 老者继续道“后来,我听他们说这里原为八百年前万魔窟的一处分坛。万魔窟倾倒后这里渐渐荒废,不为人知晓。这地宫一处连着庄内一口枯井,现已修成了一座宝刹,一处连着永明城外的一处山谷,通道盘根错节,一旦进来就很难走出去…… 至于他们何时盘结于此,又为了何事,老朽也不得而知。只从他们平日的只言片语中揣测出,此处好像豢养着某头凶兽,须日食一人。还有那位号称血司教的魔头,在突破一门叫血海魔玉功的功法。这里一开始被囚禁了四十多人,加上之后被捉来的弟子,如今也只剩下我们这些了……” 说到这里老人不禁又心生悲楚,不再言语。 念真目光扫过僧众,他们或面容悲切或犹有后怕,有的甚至还蜷缩着身躯口里不停念着不要抓我不要抓我。寺里原派出了十二位弟子,在这也仅余三位。心里不禁怒气顿生,喝道 “这些魔教妖徒个个丧净天良,毫无人性,念真在此对佛发誓,此生以降妖伏魔为任,永与邪魔外道为敌!” 说罢他扶起仅剩的弟子,先想办法护送他们安全离开,再去解救师兄,将这些魔教妖人尽数歼灭! “呵呵,你们这两只小兔子也太会生事了。” 甬道里忽然刮起一阵阴风,两侧火把光影闪乱,几欲熄灭,一名黑衣男子悄无声息地靠在门口。他双眼一睁一合,翠红两色光芒跳动。 念真怒道“魔教妖徒来得正好,今日念真就为民除害,为死去的二十多位师兄报仇!” 正气磅礴的灵炁骤然释放,一层层金黄光晕自念真身上荡开,他的眼变得空净透彻,他的面变得庄严殊胜,浑身上下现出青玉光泽。谁言出家人就不会生气动怒,岂不闻狗急跳墙,困兽犹斗,佛祖怒了也要作狮子吼。 寒凌江踏上一步,挡在念真身前,双目凛冽,他心里未尝没有怒火燃烧,说道“师兄先护送众人安全离开,这里交给我,绝不会让这妖人继续为祸世间。” 念真收起灵炁,他刚刚施展的是云叶真经达到第五层才能凝聚的金身法相,问道“师弟等会儿如何从这地宫脱身?” 寒凌江剑指黑衣人“自有办法让他开口。” 念真心想现下确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遂对寒凌江道了声小心,带领众人离开。 “你们谁也跑不了!” 黑衣人一声冷哼,身形闪动,向念真欺身而来。他的剑顺势而出,快而无痕。但听“铛”的一声,快剑被另一把快剑挡住,那把剑长三尺九寸,周身褐红燃似地狱之焰,正是暝照。 。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上) “这小子的剑有古怪!” 两剑交锋擦出火星,一股烈烈灼意在相击的瞬间席卷黑衣人全身各处,体内灵炁险些不受压制燃烧起来。趁着这个空隙,念真带着一众和尚逃出去。 “小子年纪轻轻,身法不错使的剑也不错。但是你家师父没告诉你行走江湖不忌阎王,忌无常索命吗?”黑衣人冷笑,亮出自己身份,黑无常索命。 寒凌江有所不知,十多年前曾有两兄弟凭借一套双人剑法追魂索命,在江湖上名噪一时。哥哥自称黑无常,用的剑叫索命。弟弟自称白无常,用的剑是追魂。两人合力施为的追魂索命,虽没有仙家大派的能耐,但也非寻常江湖人士能及。 这两兄弟剑法固好,然则品性不端,缺德坏事没少干过,后来不知惹怒了哪方势力,双方大干一场。无人得知战后结果,只是从那以后再不听追魂索命的旗号。 “今儿个怎么不逃了?你不是擅长逃跑吗?” 黑无常连进十余招,干净利落只为索命。寒凌江见招拆招,不再依仗身法闪躲。十余招后,他瞧出黑无常一丝破绽,右手冥照剑荡过索命剑,左手立即掐诀,甬道四面石砖松动,刺出丛丛铁荆棘。 黑无常冷哼一声,索命剑剑气纵横,铛铛数声斩断荆棘,紧接一记半月剑气直劈寒凌江而去。寒凌江纵身后退,指间浮出五张赤红火符,红光一闪便化作重重火龙卷,卷向月牙剑气及其后的黑无常。 这赤红火符名为狂焰,位于人阶甲级,威力远高于寒凌江以前使用的噬焰符。地道狭窄,黑无常避无可避,只能硬接。 火光肆虐,热浪扑人,寒凌江后退数步,紧紧盯着前方火海。 与此同时,地宫的另一边。 “你们快走!”念真朝身后喊道。他以手为刀击中一人后颈,那人瞬间昏倒在地。 念真一边后撤,一边截断追击,心想无论如何都要安全护送身后的僧众们回到林云寺。 “奶奶的,都给老子上!把那臭和尚给砍了!”一个手舞鬼头刀的刀疤和尚在后面指挥,说话时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现在也是个和尚。 一声令下,冲出五个身壮如牛、满脸横肉的假和尚,手里握着大环刀,对准念真便是一通乱砍。 念真所修武学承自慧恩长老,擅长的是开山手。开山手位列七十二小技,凶猛异常,锋利强硬足以削断玉。是以那五个假和尚一通乱开,手上刀刃俱碎,念真却毫发无损。 “他奶奶的!” 刀疤和尚按捺不住,再这么耗下去煮熟的鸭子就真的要飞了。喝道“弟兄们,把主人赏的血魔丹吃下去。今夜子时一过主人功力大增,论功行赏,咱们个个都有好处!” 说罢,他率先掏出一粒碧色丸子吞下,炽热的灼烧感从他体内爆开。他伸直了脖子,四肢肌肉隆起,青筋爆裂,化作一片片鳞片。低下头,眼中青红两色光芒闪动,嘴里伸出蛇信子一样的东西。 鬼头刀从他手上掉落,手曲成爪尖锐锋利,就是最好的武器。同样的情况出现在其他人身上,念真明显察觉到那粒药丸使之功力上涨了不少。但因此他们理性丧失,已经坠入魔道,沦为半人半魔。 五人魔再度围上来,十只利爪围攻念真,念真左挡右击自保有余,不防两侧缝隙却冲出几只形如孩童的人魔,利爪袭向他身后普通僧众。 他们身形矮小,速度更加敏捷,念真回身拦截已经不及,只能双手合十,磅礴灵炁化作一堵无形气墙,隔断了僧众与百姓。 灵力气墙将人魔重重反弹回去,念真自己却被十只利爪划得鲜血淋漓。出口已经不远,他必须保证僧众们的安全。 他将体内蓄积的灵炁毫无保留地倾泻而出,旋即又收回体内。一道道金圈以他为中心荡开,梵音古唱、佛法恢弘,凝出了金身法相。朝身后僧众吼道“都把耳朵蒙上!”随即转过身,深吸一口气,佛门狮子吼瞬时而发! 无形的音波从他口中喷涌而出,冲上前来和将要冲上前来的人魔被震退了半丈远,有的甚至七窍流血,面露癫狂。狮子吼还在发作,却有一人大踏步迎面走来,正是一直在后方指挥的刀疤和尚。 刀疤和尚比其他魔人都要厉害,在狮子吼的冲击下三两个箭步便抵身念真面前,两只锋利无比的尖爪一左一右拍向念真头颅。念真以岩云步猛退,躲过攻击,又猛然前跃,两手同时施展开山手,纵切刀疤和尚两臂。 刀疤和尚反应敏捷不及念真。若按云叶真经计算,他现在修为只当四层,而面对的却是身具五层佛法修为,且有金身法相加持的念真。 嗞啦两声响起,那两只布满青鳞的手臂从刀疤和尚身上掉了下来,鲜血四溅。念真不再管他,手起刀落解决了两名扑上来的人魔,又闪身踢飞了四名打算偷袭的人魔。一连串动作一气呵成,行云流水。 “出口到了,你们赶快爬上去!”老员外指着甬道深处呼喊道。那里有一根连在墙上的铁梯,上面现出隐隐约约的白光。 那些人魔似已丧志了理智,不顾生死,一群接一群地扑上来,然而没有一人能逾过念真半步。不久甬道上方又传来老和尚的声音“都走完了,你也赶快上来吧!” 念真一边击倒敌人,一边喊道“你们先出去!我还要去救师兄!” 事态紧急老员外也不敢犹豫,大声说道“一直往南走!有水源,顺着就能找到另外一个出口!”轰的一声出口封闭,只要外面锁死这里就再没人出得去。 所有人都走完后,念真稍歇了一口气,随即又是一记狮子吼发出,几个闪身穿过人群,头也不回地向深处奔去。 。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中) 火光中,一点黑影由小及大,黑无常旋身飞来,亦如龙卷穿过火舌,索命剑刺向寒凌江。 剑尖穿喉而过,却是道幻影替身。黑无常啐了一口,反身回剑,火星霎起霎灭,寒凌江力不及他,被震得节节后退。快到墙角时,步法终变,逃脱索命剑笼。 “你小子是属泥鳅的吗!”黑无常怒道,随即发力猛攻,试图不给寒凌江任何还击机会。 寒凌江确没机会还手,黑无常也确近不了他的身。他此刻的身姿就如游鱼,倏忽近倏忽远,又如轻烟,聚散由风。更让黑无常恼怒的是寒凌江好似总能料他于先,以至频频脱险。 此神奇功夫不是别的,正是奇魔典中的步淹步诀。 近两年时间,寒凌江除了学习苦竹传授的功夫,亦偷偷修炼奇魔典四诀,其中就有不淹。不淹算得上世间一等一的灵巧步法,在避敌、巧攻、偷袭等多方面堪称独步,只是知之者甚少,因为其并非是一门成名绝技。名不见经传,全天下会使的除了寒凌江只有一人,那就是步淹的创始人。 寒凌江无意学会奇功,自身都毫不知情,那恼羞成怒的黑无常又如何知晓。眼下其只能靠愈加快速的出击方能留下对方,不被逃去。 寒凌江边闪边斗,这是他第一次临阵斗敌,还是性命相搏。以前他习剑都是一个人自悟,苦竹再严苛,与之交手总不会有性命之忧。这样练剑虽然剑法熟练于手,剑意了然于胸,却总觉得少了些什么。后来他明白了,少的是他悟,是印证。 剑法在自己手上终归是死物,只有临阵斗敌,以己招拆彼招,以彼招观己招,剑法才是活的。他每接住一招,他的剑法就退却一分拘泥,新生一份圆融。 黑无常老练至极,怎会察觉不到寒凌江的意图,仅十余招下来他的剑法渐渐褪去生涩,变得犀利。他心想这小子悟性奇高,胆子也忒大,仗着身法灵巧,居然把自己追魂索命的杀招当成白米粥喝,也不怕噎死。 他不再保留,全力施为,养虎为患的道理十年前他就明白了。 黑无常再度变招。只见他右手使剑横挥,寒凌江格挡。其深知暝照剑古怪不易对付,遂用掌心将剑推出,索命剑以暝照剑为轴转过半圈即绕过了暝照剑。 就是这个时机,黑无常留下一道残影,欺身而来。他右手反提索命,自下及上,自右及左,削首割喉,此时暝照在外,索命在内,寒凌江若不愿以命相搏,必会以他那诡异的身法避开。 如他所料,寒凌江果然这么做了。索命剑斜削而至,速度极快,寒凌江本能地身子侧倾,让其贴着左耳划空而过。 索命剑落空,黑无常早有准备。他此时要做的只是松开索命,保证身体更稳地上前一步,左手追魂以雷霆之势,切腹而出。 霎时,寒凌江只觉得腹部火辣辣的疼,一汩汩热血不住往外渗。他实没想到黑无常左手竟藏着一把剑追魂。 黑无常也没想到,那一剑已是极尽刁钻,却还是被寒凌江躲过。剑上的血迹只有半寸,半寸伤不了内脏,也伤不了性命。 “不得不说,你的确资质过人。若是给你两年,不,一年的时间,我可能就不是你的对手。但现在于我而言你还是太嫩了。”黑无常舔舐追魂剑上的鲜血,露出变态的笑容,看寒凌江的眼神如同看一位死人。 此刻寒凌江面对的不再是索命,而是追魂索命。曾出现在两个人身上的两把剑今日在一个人身上同时出现,追魂索命剑法开始展露出它真正的实力。 疼痛感虽未消失却已麻木。他体内有生生灵力,正在极力修补伤口,要想痊愈起码需要两三个时辰。他没有那么多时间,黑无常也不会给他那么多时间。 寒凌江勉强止住外渗的血液,面色难看,然则眉目更显凛冽,一如萧索的秋风。他牙齿轻咬发白的嘴唇,右手持剑横于胸前,这是奇魔典四诀,戮秋的起始势。从现在开始,他要进攻了。 “好一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爷爷成全你。” 黑无常嘴里冷笑、面露嘲讽。他左手追魂右手索命,带着生杀予夺的气势向寒凌江闪身袭来。 奇魔典里有剑法名为戮秋,其剑意也是索生,并不等同黑无常的追魂索命。戮秋是天地的掠夺者,是一切生命的收割者,正如秋风一起,万物凋零。它带来的索生是大势所趋下的悲怆,是必然到临的无望。 寒凌江闭上双眼,时间回到一年前的那个秋天。那时秋风踅起,无边落木萧萧而下,他第一次领悟到戮秋的含义。现在他的剑法渐至圆融,心里又有了几分秋意,是该起风了。 追魂索命分开袭来,一剑割喉一剑切腕,速度已达黑无常平生极致。 寒凌江没有他快,但是他走的巧,又险又巧。他刚躲过追魂索命双剑攻击,暝照剑就携戮秋剑法攻向黑无常右臂。这一剑看似平平无奇,实则机关算尽,黑无常若闪开手臂则暴露心房要害,若要保住性命则需断臂之勇。 黑无常突然意识到适才寒凌江一直守而不攻,临阵磨枪之余也在揣度他的剑法。他只道对手是个乳臭未干的娃娃,也就并未太过在意,现在当真悔青了肠子。 他当断即断,两权之下择其轻,心里一横,心道即使今日断臂也要将寒凌江千刀万剐、乱剑分尸。可他没想到剑锋刚至剑劲就已消散,暝照剑只在手臂上割出一条不深的口子,仿佛被烈焰灼烧。 伤口很痛,但黑无常还是松了口气,毕竟右臂还在。然而他却想不明白,方才寒凌江明明即将得手,为何又收手了?是力气耗尽?还是伤口复发?他想不明白,不敢再掉以轻心,因为就在不久之前他真实地体验到了绝望。 黑无常思忖的两三秒里,他已向寒凌江攻去三招,但三招均被其破解。三招之后暝照剑向黑无常左臂发动攻势,同样的情形只是换了一个地方发生,要么舍臂,要么丧命。 黑无常瞪大眼睛,目眦欲裂,不敢相信寒凌江居然又抓住了这种时机。绝望再一次笼罩了他,心想难道之前那几招只是个幌子?这才是那小子的真正目标! 长痛不如短痛,今日拼个两败俱伤他都要拿下此子。 黑无常毅然决然地不顾左手危机,右手持索命刺向寒凌江,怒道“今日谁都没有好果子吃!” 。 第十章 冥照戮秋 怎忌无常当道(下) 这次黑无常又想错了。 暝照剑还是只在他手臂上划出一道口子。寒凌江即来即去,也躲过了他的索命剑。 手臂上的血痕生出丝丝青烟,那是受暝照剑灼烧导致。头上大汗淋漓,口中呼吸粗喘,则是心里恐惧所致。皮肤之痛和两度绝望的恐惧深深扎根在黑无常心中。 两次得手,两次收手,莫非是在戏弄自己不成? 黑无常恼羞成怒,怒气不仅战胜了恐惧亦战胜了理智。他双手使剑,左右开弓,追魂索命剑法大展其威。 三把消却踪影的利剑数次相击,在昏暗的甬道里划出道道火花,追魂索命又快又狠虽招招致命却再无章法,威胁不了此时的寒凌江。 相反,黑无常稍有隙漏,暝照剑就会旧景重现。这次是面颊,然后是左腿,右腿,腹,背,小臂,肩膀。每次只留下一道不深不浅的口子,却在黑无常心里划下一道绝望。寒凌江的剑越舞越快,舞动时恍若一阵秋风。他的剑却越来越慢,越来越钝。 他感到无力,无力再掌控他自己的生命,他的生命好似已不属于他。最后暝照剑直刺黑无常咽喉,这一剑无花招无虚晃,普通至极、简单至极,连外行人都知道该如何躲避如何格挡,黑无常却绝望了。 他心里没了劲,手上双剑几欲掉落,不禁闭上了眼,早该明白死亡是在所难免的。这普通的一招正是戮秋剑法的最后一招,收剑式。 黑无常还不想死,谁都不想死,他忽然丢了双剑,发了疯似的不停磕头,头皮磕破的血和着恐惧的泪让他面容显得极为可怜,此时此景像极了十年前的一幕。 “少侠饶命,少侠饶命。不要杀我啊,我不想死。” 黑无常将额头磕碎,他明白不这样是活不下去的。暝照剑抵住他的下颌,剑锋发出炽热的高温灼烧他的皮肤。 “带我去关压师兄的地方!” 他顺着剑身看去,那是一双宛如杀神般的血红双眸…… 林云寺一众和尚绝处逢生,回到寺里正是戌时初刻,天完全黑了。出口是古塔佛像下的枯井,古塔立于青峰上,从那里可以看到林云寺全貌。 他们看见漆黑的夜幕下寺里燃烧着一排排火炬,火光照耀出百十位身挺如枪的步卒。在他们前面还有一圈人影,是十多位双手被缚在背后的光头和尚,定睛看去正是那日闯入寺内的妖人。 老员外看明山下局势,遂带着一众小僧下山。行至途中三人迎面走来,其中一位他们都认识,正是永明城朱太守。 就在半时辰前朱太守、将军以及靖瑶公主带兵围困林云寺,将其中数十个假和尚一网打尽。之后由靖瑶公主稍加审问,贼人就道出了地宫入口和此件事的来龙去脉。 众人正设法营救,没想他们居然安全回来了。 相会后,老员外讲述此番经过,从如何被擒到如何解救都一五一十的道出。在讲到泽云禅师牺牲,二十多位弟子被抓去喂了凶兽时更是悲痛不已,让众人为之心揪。 将军听到他们被人解救时,问道“那两位云隐寺弟子中可有一位年纪较小,俗名姓寒?” 老和尚道“有一人法号念真,另一人被他称作寒师弟,年纪的确不大。” 将军心下顿紧。之前他听卢子俊说起自己一位云隐寺的亲人也被擒了去,心里奇怪自己没哪位亲人在此修行啊。卢子俊走得匆忙,他一时没想来得及细问,后来才想起两年前派人把小江送到此处。 众人安顿好逃出来的僧众,将军悄悄将朱太守拉至一旁,小声说道“朱太守,我还得下去一趟才行。但公主天潢贵胄,绝不能涉嫌,你能否先帮我照看下公主,李某在此感激不尽!” 太守问言,躬身道“将军这又是何必,保护公主安全是臣子天职,切莫折煞下官了。只是此行凶险异常,将军须多带些兵去才好。” 将军摇头道“李某此行是为私事,怎敢以他人性命为自身屏障。只盼望太守定保护好公主安全,若明日此时李某还未归来,就只能请太守护送公主回朝了。” 太守退后一步,再次躬身一揖“有将军此等良臣真是圣上之福,朝廷之福。想开国圣祖设九天殿对付这些妖人,然百年下来哪还有臣子风范?他们吃的是百姓粮食,穿的是百姓衣物,个个都自居高人,可有谁心里装的是民间疾苦?百姓黎民遭遇不测时这些高人在哪里?哎,真个是屋漏在上,知之在下!” 将军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再说,轻声道“圣上也有圣上的苦处。”说罢揖礼告别,不引旁人注意。 太守望着将军离去的背影更生敬佩之情,心道无论这位公主恶名多盛,自己都要照料得妥妥帖帖,拼着颈上头颅定要保她一根毫毛。太守如是想,遂转身回去找公主,孰料竟再不见公主半个影子! 就在刚刚,就在半炷香前,那个“乖巧”的公主还在端详佛画,还在上香许愿,怎么突然就,就不见了! …… 日西移,落山头,曾照亮世界的光芒正在被黑暗一点点蚕食,一点点暗淡下去。 树林里,山野小道,一只灰色松鼠从树洞中探出头,四处张望,确定周身安全后落到地面,开始寻觅食物。 它的嗅觉十分灵敏,能捕获到种子、果仁或是树芽特有的气味,甚至还能嗅出一粒种子是有仁还是无仁。但它最厉害的感知还是听觉,一切风吹草动都逃不过它的耳朵。它依靠这种强大的听觉躲避天敌,远离危险。 这片林子大多数时候是寂静的,尤其在这种天色将晚的时候。那只松鼠已觅得它的晚餐,在小道旁边就生长了一群菌菇。它正准备掰下第一根,突然直立起身子,察觉到一丝细微的震动。 而后迅速爬到树干高处,仰起粗短的脖子,米粒大小的黑眸里映出一匹如霜似雪的白马,四脚冰蹄弹空,清脆有力,快如一支白羽箭,在它上空一跃而过。 马蹄声越来越远,渐不可闻,林子恢复了往常的平静。那只松鼠落回地面,确定没有危险后再将之前寻得的那些菌菇运回树洞。从那里可以看见白马奔向的地方,莽莽群山名曰大荒。 此际夕阳不在,黑夜终于到来。 。 第十一章 玉出青芒 力抗阴魔缠劲(上) 无尽的甬道,充斥着昏暗、潮湿、寂静、阴沉,以及绝望。 黑无常走在前面,每一步都走得不自然,一顿一措。他不能不走,即使鲜血浸透了他的衣襟也不能停下来,因为一把锋利的剑正横在他脖颈前。 寒凌江走在后面,每一步也走得极不自然,一顿一措。他一只手持剑逼着黑无常带路,一只手却不得不按住肚子上的伤口,那里还在渗出鲜血。 施展戮秋剑法的时候伤口就已经裂开,本来可以靠着生生之力快速止住伤口流血,没想到戮秋剑法消耗巨大,将他体内灵炁一丝不存地榨取干净。 戮秋剑法在奇魔典四门功法中灵炁需求极大。使剑者需在短时间内提升身体各种感知,把控敌人一切细微动作,配合不淹做到精准判断,抢夺先机。同时这也需要使剑者全神贯注,付出强大的精神力。 万般剑法,若是仅凭自身的强大战胜对手,只能算是下乘,不足为道。上乘剑法是能以弱胜强,以小胜大,以四两之轻拨千斤之重。戮秋剑法是上乘剑法,要诀在有发有收。发即趁机而发,收则顺势而收。 世人大多都能做到趁机而发,却鲜有人能做到顺势而收。因为谁都爱逞一时匹夫之勇,只道即使气力殆尽也要死拼到底,殊不知有时退比进难,死比生易。 戮秋剑法的顺势而收于己存力,于彼留悸,旧招未老,新招已出,出手是绝望,收手亦即是绝望,直至最后一招,已无需再做修饰,那只不过是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所以寒凌江胜了,黑无常输了。 寒凌江取胜了,自身情况却好不到哪去。他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身体无力,手上的剑好似在往下坠。眼皮也愈发沉重,好像随时都能倒下。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甬道在他眼中一分为二,就连抬脚的动作他都需要从黑无常身上借力。他已顾不得去想黑无常是否注意到他已是强弩之末,只是本能地握紧手中的暝照剑,将它架在黑无常脖子上,这已占用了他全部力气。 “到了。” 黑无常突然停下脚,吐出这两个字,带着异常的冷漠。 周围一片漆黑,没有牢房,更没有被关压的人,寒凌江早该知道是这么回事。他正想用力握紧暝照剑,黑无常反手一抄连人带剑抛了出去。 风自耳边呼啸而过,身体仿佛失去重力,是在下坠。 “哈哈哈哈,老子让你生不如死!下去喂那畜生吧!” 黑无常肆意狂笑,笑声在甬道里回荡,却没发觉身后探出一红一绿两色光芒,如同黑暗中燃烧的烛焰。庞大的轮廓,金黑的花纹隐匿在漆黑的甬道,遂将之缠绕、挤压、破碎、张开它那血盆大口,吞噬一切。 …… “沙沙,沙沙。” 青黑色石砖上拖出两条殷红血迹。 血迹尚未凝结,尚有温度。顺着血迹可以追上两双脚,可以看见两个浑身是血的和尚,两副粗大的铁爪从他们前胸穿入,后背穿出,将整个琵琶骨死死锁住。血就是从这里流出来的。 这副铁爪不是用于普通犯人的铁器,而是专门对付修行人士的锁灵爪。锁灵爪锁死了琵琶骨也就锁死了全身经脉的灵力流通,纵然体内灵力磅礴,功体无可运转,只能任由他人摆布。 两副铁爪上连着黑铁链子,握在一只粗壮有力的手中。那只手上缠着白布,一圈接着一圈,一直裹到肩膀,泛着黑色的魔气。 那人走的不急不慢,每一步跨出都是同等的长度,精准得像是量过。紫色罗刹面具下看不见他的表情,也许他的脸上根本没有表情,或者表情木然,好像世间已没有什么事能引起他的注意和好奇。 就像奉命去擒这两个和尚时,他取下锁灵爪,刺入他们的皮肤,穿过他们的琵琶骨,没有一丝犹豫和动容。这么做仅仅是为了方便押送而已。 但那人还是对一样东西感兴趣,或者说是渴望。那是他毕生追求的东西,为了那东西他什么都愿意做,因为他认为那样东西可以代表一切,得到它就拥有了一切。那个东西叫做力量,那个人叫做厉烈。 厉烈拖着的和尚就是法志和通悟。 昨日入城后法志和通悟去林云寺打听情况,寺里寺外均无甚异常。寺里还有未竣工的建筑,还有一两位游客,他们进门遇见沙弥,告知情况,沙弥就带他们去见泽云禅师。 他们进了大雄宝殿,但是否见着了泽云禅师?是否是泽云禅师给他们沏了一杯茶?门外站着的两和尚为什么会对着他们发笑?那笑容让他们心疑。 残阳拉着众人的影子似长还消,鼻尖缭绕的熏香使人困意顿生,意识变得模糊,眼前之人由一分二。紧接着他们身后走来一位灰袍僧人,挥掌击在他们背心。 在他们意识中那僧人拍得极慢,他们想要出手阻止,却发现自己动得更慢。那一掌终究击在他们背心,之后天和地好似颠倒过来,他们什么都不记得了。 “轰隆。” 沉重的石门缓缓打开。厉烈拖着俩和尚穿过门,穿过两排铁柱,在距离白发老人五丈远的地方停下来。 “人带到了。” “后面还跟了一个。” “稍等。” 厉烈放下铁链,转身离开,不急不慢。迈着同长的步子穿过两排铁柱,每一步都饱含力量,无可阻挡。 铁柱的尽头是石门,石门的外面是甬道,甬道深处是一个狂奔的身影。身影一跃数丈,碎石飞屑破空而来,他好似含着无边的怒火,他怎能不含着无边的怒火。 厉烈停在门内,念真却没有止步门外。他在奔跑中凝出金身法相,最后一跃岩云步脚踏碎石,开山手含怒而击,目标正是厉烈! 这一记开山手又快又狠,足已削金断玉,超出念真平日极限。厉烈不曾动容,以掌击掌,阴黑的魔气敌上金辉的佛光滋滋作响,竟然两不相让。 一声闷响从两人掌心处传出,二人各退了半步。厉烈尚面无表情,念真却眉头紧皱。他不曾停歇,立即变掌为拳,直攻厉烈面门。这一拳朴实无华,含威不露,虽则拳速不快却如大厦将倾,避之不能。 厉烈没有躲避,也没有想去躲避。他喜欢力量的对决,他享受这种快感。收掌凝拳,粗壮的手臂肌肉隆起,同样的朴实无华,同样的含威不露。 甬道中又是一声闷响,念真眉头皱得更紧。对方实力超出自己太多,两次对击就已见分晓。 对拳后,念真再化拳为掌,借助厉烈手臂的力量腾空而起,空中摆腿横扫厉烈头颅。厉烈身形不动,以臂格挡再反手将其抓住,在空中一抡向石壁上狠狠摔去。 落地瞬间,念真将灵力化成一堵气墙减缓了大部分冲击,缓缓站起。 。 第十一章 玉出青芒 力抗阴魔缠劲(下) 大殿中央盘坐着银发老人,他身前是巨石魔像。魔像双目中飘出的红翠两色光芒落入他双目,是他修炼血玉魔海功所需的血魔气。 血玉魔海功是一门极其邪门的功夫,也是一门异常古老的功法。它的来历与血玉魔蛇有关,而血玉魔蛇已是上古时期的魔物。 传闻血玉魔蛇是上古时期魔蛇族的异种,是浩渺洪荒中为数不多的一方霸主。血玉魔蛇生长有九变,每一变都需要庞大的生灵精气为依托,来突破自身瓶颈。成功突破后无论是力量、体型还是灵智神识等都要数倍于从前。 据说一条血玉魔蛇在刚出生时可能仅数尺来长,在经历最后一变后身逾千丈,盘踞起来就是一座巍峨高山,可谓撼天拗地,所向披靡。 血玉魔海功就是那时留下来的功法。功法创始人不知如何窥探到血玉魔蛇修行的奥秘,修练此功法不在于吸收天地灵炁而在于吸收万物之精气,称之为血食。人为万物之灵,充当血食功效最佳。 功法也有九层。每层突破都是质的飞跃,需要的精气不在少数,要想突破到第七层至少需要数百之众。为此,白发老者做足了准备。 只需再等半个时辰,待他将魔像内的血魔气吞噬完毕,再吸收了法志与通悟,就能一举冲破至第七层,届时就算此地败露,云隐长老来了,他也不怯。 殿外动静让法志和通悟知道发生了什么,也明白接下来会发生怎样的事。 他们现下虽谈不上身受重伤,但周身灵炁被锁灵爪锁死,体内还有股阴魔之气腐蚀腑脏,已然是板上鱼肉。况且除了厉烈,身旁还有位深不可测的老妖,就算他们侥幸逃脱,与念真合力施为,对付得了厉烈,却对付不了老妖。 法志大声吼道“师弟你敌不过他们,别管我们了,赶快回山。泽云师傅死在这老妖手上,只有长老们才能制伏这它。” 法志的吼叫声歇斯底里,念真如何听不清楚,面对此等形势他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他是可以逃回云隐求援,但他怎么忍心弃两位师兄于不顾? 他目光越过厉烈看向殿中的白发妖人,面色一寒。此际若是能救出两位师兄一起逃走自然再好不过,若是不能,那他只能以命相搏。 好在林云寺的僧众都已安全,相信过不了多久长老们就会知晓此事,届时就算自己和师兄不幸,这些魔教妖人也会在劫难逃。 念真做好背水一战的准备。不知道就在此前,夜色里一匹矫健白马穿出密林,马扬前蹄,一声长嘶响彻山谷,云隐山门终现眼前。 砰砰两声自殿外甬道爆开,随即而来的是一声闷哼。潮湿的石墙上又填一道血迹,念真的血。 厉烈道“你不是我的对手。” 念真道“我知道。” 厉烈又道“你本来可以逃走的。” 念真仍道“我知道。” “逃出去,勤加修炼,说不定以后还能手刃仇人,死了可就什么都没了。” 念真抹掉嘴角的血迹,撑着石壁再次站了起来。好死不如赖活的道理他怎会不明白,他只是不想让自己带着遗恨度过一辈子。要想心魔不生,除非心无罣碍。 他强提体内几近枯竭的灵炁,在受损的筋脉间徐徐游走。他的面色又生出青玉光泽,目光通透寒彻,这是他短短数个时辰里第五次凝成法相,也将会是最后一次。 见念真又现出法相,厉烈不再言语,今日他说的话已经够多了。他从来讨厌麻烦,能早点解决的事情绝不会拖泥带水,比如说杀人。 厉烈右拳紧握,臂上黑气翻腾,率先向念真奔袭而来。右拳直击念真面门,拳锋尚在半丈之外,阴厉的魔气已如决堤之洪侵蚀而来。 念真面不改色,任由魔气侵蚀他的身体,等到厉烈的拳锋已近在咫尺,反蹬墙壁以裂岩步的爆发力险之又险地从厉烈头上避过。 厉烈来不及收手,拳锋击打在石壁上顿时石屑四分。念真抓准时机,以手为刃,后转横切厉烈脖颈。厉烈像是早有预料,仰首弓身避开。一招落空,第二招如约而至。 趁厉烈身子下倾,念真腿上瞬时发力直击他的后脑。可就在发力的瞬间,他的双肩已被厉烈扣住,巨大的力道向前送了出去。只听一声闷响,念真再次被摔到墙上,落在同一个位置。 短短两招足见分晓,这就是实力的差距。 念真倒在墙边,嘴角又涌出汩汩鲜血,面上时有时无的青玉光泽在此完全消失了,目光也变得暗淡无神。 厉烈不再多说,左手提起念真,右手握拳直击过去。而就在此时,甬道里凭空划出一只利箭,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射向厉烈侧颊! 这支箭来的悄无声息又迅疾如电,待厉烈发觉回首,箭矢已近在眼前。他近乎本能地侧身躲避却为时已晚,一声微弱的嘶啸自耳边划过,留下一道红线从眼角连到耳根。 他正当回身细看放暗箭的是谁,又有三只利箭破空而来。瞬间放出磅礴的阴魔气凝成一堵气墙,孰料这三只利箭竟无视他的魔气,转瞬而至,这是破灵箭矢! 他欲转身躲避,可背后不远就是正在冲破功法瓶颈的血司教。避不能避、挡不及挡,他心下一狠,这箭矢能无视他的灵炁,难道还能无视他的身体? 他展开双臂,浑身肌肉隆起,像穿上了一层厚重的盔甲。两只利箭从他手掌心穿过,一只利箭正中他的额头,只听咔嚓一声脆响,额骨尽碎。殷红的鲜血顺着鼻侧留下,箭矢没能再进分毫。 这时厉烈能看见放箭之人是谁了,那人站在甬道百丈开外的转角,拉着一张红彤大弓,背后长枪挺立,脸若刀刻,眉宇轩昂,正是赶来救人的李将军。 刚刚一切都发生在电光火石之间。念真在被厉烈抓起来的那刻本已做好牺牲的准备,不曾料想之后的那一幕。 厉烈被袭的第二发箭,他急中生智,抄起身边两颗碎石子运尽体内最后一点灵炁,将之射往正殿。目标不是白发老人,而是两只锁在法志与通悟身上的锁灵爪! 铛的两声微响,锁灵爪瞬时击断。 法志与通悟体内停滞已久的灵力骤然运转,云叶心经功法层层突破,缘起、慈悲、不净、数息,无我,直至六层观照!他们扯出穿过锁骨的锁灵爪,一跃而起。 由于灵炁枯竭和失血过多,念真已近昏迷,最后一刻帮助法志与通悟摆脱束缚后,终于昏睡过去。 厉烈被突如其来的暗箭所伤,额骨尽碎,半边脸被血染红。他冷眼盯着百丈外的男子,拔出左右手的箭矢。法志与通悟在他身后,一个能放破灵箭的敌人在百丈开外,原本一边倒的局势陡然扭转。 。 第十二章 青锋争鸣 除恶须得务尽(上) 法志与通悟脱离锁灵爪的桎梏,体内灵炁如久旱后的甘霖,迅速滋润周身,反扑蚕食体内的阴魔气。可目前两人功力只有平常的六七成,击败厉烈尚有可能,这里却还坐着个令人胆寒的白发妖人。 二人相视,心知此地不宜久留,必要在白发妖人无法动身之际逃离。法志与通悟双双凝出金身法相,地室里霎时金光四溢、梵音高唱。 通悟腾身向厉烈袭来,手中灵炁化棍,以七十二小技大醒悟棍的第一式,醍醐灌顶,对着厉烈当头劈下。通悟势如猛虎,厉烈眉头反倒舒展,以硬拳接之。 通悟一棍猛于一棍,一边与厉烈纠斗一边准备脱身,然厉烈的阴魔掌威力巨大不宜硬接,掌法也如附骨之疽使他拉不开距离。 也因如此,李将军拉圆的弓一直没得机会射出。 两人纠斗间,法志足下运功,如蜻蜓点水般抄起昏迷的念真,越过厉烈向前奔去。通悟见念真被救走,纵身一跃,手中灵棍下扫,使出大醒悟棍中的闭门送客。 棍影呼啸而过,一排厚重锐利的棍气向厉烈下盘射去。厉烈见势不好急忙闪躲,只听一声爆响,他与通悟间裂出一条漆黑深沟。见准时机,李将军准备已久的破灵箭矢顺势而发。 箭已离弦,百丈距离不过毫秒。厉烈先后受了两次破灵箭矢暗算,早有留心。他一个侧身让过箭矢,左手迅疾一抓,硬生生被他拦下。 通悟当然不会想依靠破灵箭矢再次重创厉烈,他要的只是一个脱身的时机。当他使出闭门送客后,就已经转身逃离。 厉烈心下冷哼,单手将箭矢折成两半,怎能容忍两只煮熟的鸭子就这么飞了。他一个箭步追上去,后方正殿里却突然涌出磅礴的血色灵炁。 那灵炁是如此的充沛,如此的浓郁,带着难以描述的腥味,以至让厉烈感觉像是掉进了一片血海,行动变得缓慢,连呼吸都变的困难。 不仅是他,前面的通悟、抱着念真的法志、就连百丈外的将军也是如此。 灵炁越来越浓郁,血气越来越重,他们的动作也越来越慢,最终定格不动。那折成两半的箭矢距地还有两尺,法志将念真向前扔出还没有离手,李将军射出的第二支箭失刚刚离弦。 在这浓郁的灵炁下,好似时间都给冻结。 白发老人漂浮在正殿半空,生出青红两色光球将他包围,缓慢旋转。他身上的青鳞逐渐变密,眼角与嘴角变得细长,双耳变得尖锐,两眼红青色光芒交替闪烁。 下一刻,甬道内时间恢复,但不是在前进而是在后退。无论是厉烈还是法志、通悟还是将军,都感觉身险一个巨大的漩涡。不管如何拼命向前游动,实则都是在向后倒退,而漩涡的中心正是白发老人。 他们倒退得越来越快,体内的灵炁也仿佛被漩涡吸走了一般,迅速枯竭。厉烈由于处在众人的最后,最先被吸到中心,当他通过老人周围的光球时,身体瞬间化成一团血雾,老人一张口,尽数吸入体内。 继厉烈之后就是通悟,不过数息时间,他离那诡异的光球只有半步! 危急时刻,忽听一声爆响从正殿顶上传来,随之是地震山颤般的剧烈抖动,原本幽暗的地宫里亮出一簇天光,半丈粗的巨柱从天而降重重砸在光球之上,霎时布满裂痕,形如龟裂。 也就在此时,漩涡消失,众人终于稳住身形。漂浮空中的老人摔回地面,嘴角流出一丝鲜血。他抬头上望,原来的穹顶消失不见,一个怒目圆睁的和尚从天而降,正是云隐寺戒律长老慧真! 就在小半个时辰前,卢子俊驾驭骕骦飞往云隐寺,终于在天黑时赶到山门。他连忙给山门的守僧说道师兄被困,危在旦夕,速速通知长老。 守寺僧见他风尘仆仆、颇显狼狈,知是情况危急,不及细问连忙前往长老殿。 卢子俊跟上去,可奈何脚力不济,在去长老殿的半道上就遇见了得知情况的戒律长老慧真。 慧真长老让他细说情况,卢子俊深吸一口气,遂将自己如何假扮成游客混进林云寺打探消息,如何机智逃出,又如何遇见将军一事说个七七八八,又言道长老需要抓紧时间,去晚了寒师兄的手脚筋可就都被挑断了。 戒律长老知此事实在刻不容缓,一把抓起卢子俊腾空而起,向永明城御气而去。飞至永明城周遭时,正逢一股强大浓郁的灵炁波动从南方地下散逸出来。 他心下暗叫不好,立即转向南飞。到了某处灵炁极其充沛的地方,双目浮现出一副神秘玄奥的图案,正是他潜心修练的天眼神通,六慧净眼。六慧净眼是灵识的法门,净眼下能洞察世间一切灵炁脉络。 湿润的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血腥气,搞出此番动静的定是卢子俊口中的血司教。戒律长老以六慧净眼探查地下情况,认得地下正有三名云隐寺弟子,且命在旦夕之间。 此际时不我待,他立即招出自己的武器大须弥柱,以十二分的力道向地下那妖人破地砸去。大须弥柱径长七尺,高约七丈,内含金精,外铸玄铁,重逾百万,下坠力道何其之大。 但见大须弥柱从天而降,冲破地层,狠狠砸在白发妖人身外的光球上。戒律长老立在大须弥柱上,足下灵炁汇聚,腾身再踏,光球瞬间龟裂。 。 第十二章 青锋争鸣 除恶须得务尽(中) 因大须弥柱一搅和,周围原本浓郁回流的灵气霎时像挣脱束缚的小兽,朝四面八方奔涌离去。 银发老人受创摔回地面,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方才实是他突破的最后一步,他把体内囤积的血魔气转化为庞大浓郁的灵炁发散出去,只要再将之吸收回来就能为他所用,一举突破到血玉魔海功第七层。 可这最后一步,也是至关重要的一步,却被眼前这和尚生生阻断!他拭去嘴角鲜血,腾空而起,与空中的戒律长老互峙而立,身后银发四散,随风舞动,目光阴冷如毒蛇。 “老夫数十年前隐居修炼之时,云隐还是个没有香火的破庙,后来听说那破庙里出了几个有名的小和尚,其中一个整日爱舞一根大铁棍子,说的应该就是你吧。” 硕大的须弥柱在戒律长老背后旋转,他目光扫过下方因灵炁枯竭而昏迷的众人,念真、法志、通悟都在,唯独没有寒凌江。 “我寺其余僧众呢?”戒律长老问。 白发妖人指了指肚子,冷笑道“都在这呢。” 戒律长老心下一寒,他原以为此次事件最多只是山贼作乱,没想到竟揪出一只大魔头,怒道“那就都给我吐出来!” 话音未落,戒律长老大手一挥,背后大须弥柱朝那妖人激射而去。而对方丝毫不显畏惧,哼道“黄毛小儿口气挺大!老夫好些年没出过手,今日就拿你玩玩,看看当今世局有何了得。” 只见他一个魅影避开大须弥柱向戒律长老袭来。速度奇快,瞬息间就冲到戒律长老面前,一柄银泽细剑捏在手中,人至剑至,剑锋直点戒律长老咽喉。 戒律长老心叹他身法快如鬼魅,遂急忙使出云隐虚地腾挪的身法,使他与老人之间凭空多了一丈的距离。 老人一剑刺空还未发新招,戒律长老不敢怠慢,趁此之际双手结出佛门金刚伏魔印,一道金光大阵隔在两人之间。 金光中涌出一条条粗大的金链,向老人激射缠去。受到金刚佛魔印气息的蚕食,他体内本就不稳定的血魔气愈加翻滚的厉害,此战必要速战速诀。 他运起血魔灵炁,手中的细剑舞动如血海翻起浪花,配上他鬼魅的身法,须臾就将那些金链斩了个七零八落。然后细剑横扫,金刚伏魔印一分为二。 就在此时,与他擦发而过的大须弥柱从背后袭来。白发妖人冷哼一声,双腿化成一条粗壮蛇尾,横空力摆,将来势汹汹的大须弥柱扫荡出去。 戒律长老又召来大须弥柱,轻喝一声,偌大根柱子上金文密布,来势更猛。白发妖人右手细剑消失,覆上层层青鳞,反身一拳击在大须弥柱上。 只听铛的一声巨响,劲风四裂,吹的老人衣杉猎猎作响,银发飞舞,势如破竹的大须弥柱竟被他一拳挡下! 时至深夜,山野上孤月高悬,惨白的月光映在两人身上。银发老人先是毁了金刚伏魔印,又生生将大须弥柱拦下,整个过程一气呵成,从容不迫。 戒律长老吃惊不小,对方速度之快,剑术之精,力道之大,已属当世一等一的高手,可自己从未听说过此魔头的名头,究竟是何来历? 而且方才那道金刚佛魔印克制世间一切魔气,奈何在他面前如同纸糊的一般,说斩就斩了。如若不是一开始阻断了他功法突破的紧要关头,造成他体内灵炁翻涌,血脉逆行,恐怕功力还要更胜。 戒律长老思量之际,银发妖人化作仅余两臂的蛇身,再次持剑闪身袭来。 以目前形势,他本该速速逃离才为上策,但毕竟咽不下这口恶气,要无眼前那秃头和尚搅局他的血玉魔海功早已突破第七层。数年心血毁于一朝,如何能忍。 这一次他毫无保留,先暂时压制住体内躁动的血魔气,又引动青红两股本源灵力缠绕在剑身上,戒律长老不敢怠慢,提起十成功力,与之相抗。 剑身未至,凛冽的剑气和血腥的魔气已向戒律长老袭来。戒律长老双手合十梵音低唱,只听铛的一声,一口金光大钟从天而降罩住银发老人,砸回地面。这是与金刚伏魔印同属云隐三技的天皇钟。 在云隐三十六般大绝技中,金刚伏魔印用于封魔锁鬼,拥有超度恶念、净化邪祟的能力。天皇钟火焚不化,雷殛不穿,是困敌防御奇术。 相比纸糊的金刚伏魔印,戒律长老自知这天皇钟在那妖人面前还能算一块厚木板,他要的也不是困住他,而是争取一点时间。只见他双手再度结印,两道金光虚影在他背后凝身。一道乘龙,一道御虎,怒目圆睁,须眉飘飞。 云隐寺能为天下正道群首并非浪得虚名,其代代相传的心法云叶真经,虽没有如奇魔典那般的诡秘奇绝,亦有其可道之处。 云叶真经在修至第五层无我境时,就能凝出金身法相。凝结出金身法相后,身体四肢百骸、六感八识都会大大增强,同样的灵炁修为,没有金身法相的人很难战胜拥有金身法相的人。 因此无我境成为云叶真经修行途中的一个小关,突破这一境界后就能说云叶真经已至小成。 而当云叶真经修至第八层白骨境时,金身法相已达到足够的强度。这时金身法相就能够脱离原身单独存在,它的一举一动都来自原身所念所想。 由于原身与金身法相间实乃同根同源,水乳交融般的关系,相互配合间自然天衣无缝,战斗能力高出数倍。这是云叶真经的第二个瓶颈,也是第二个飞跃,突破这一境界后云叶真经就至大成。 。 第十二章 青锋争鸣 除恶须得务尽(下) 金身法相一般分为两类。一类因人而异,各有不同,称之众生相。如念真的青玉法身,天下独一无二,其特点是凝出法身后,双手温润如玉石,力道强大、百毒难侵。 另一类法相称为诸佛相。这类法相并不是世间独一份,因为它并非完全是靠自身修炼而来,还需要取得一份诸佛的印证。 一千年前迦叶祖师行走人间,功德圆满,修成正果。在他预感成佛的前些年里,开宗立派,将自己一生所学所感记录成册,传与后人。其中最主要的,后来作为云隐一派之基石的便是他自创的修行法门,云叶真经。 迦叶成佛之后,这本真经自然成为修身成佛的正统道路。凡是将云叶真经修至数息境,且佛性高者,都有机会与漫天诸佛取得一种微妙的联系。 修仙诸佛法相时会涉及到神佛的测试,通过者就能得到神佛的印证。他的法相就会含有该位神佛的佛力,威能远胜众生相。 一般而言,众生相威能弱于诸佛相。但因其拥有的不确定性与修行过程中的机遇、缘分,反而可能突破极限成为一种极其厉害的法身。 戒律长老的法身是诸佛相,还是难得一见的双生诸佛相。凝结身外法身需要不少的时间和灵炁,双生法身更是如此。 下方天皇钟似已耐不住银发妖人的重击,出一阵嗡鸣。终于,一只青鳞手爪冲破钟臂,天皇钟瞬间化为齑粉。 银发妖人冲天而起,身子如同一只游蛇,那柄细长银剑就是他的蛇信。青红剑光即到,戒律长老避也不避,只听他断喝一声,顿时黑夜中金光一闪,刹那间黑夜成白昼。 他身后金光大作,背后两道虚影终于凝实,正是十八罗汉中的降龙伏虎两尊者。剑光一闪而来,带着凛冽阴寒的魔气,在戒律长老的鼻梁上留下一条不浅的血痕。 也就在此时,降龙伏虎自戒律长老背后双双出动,向前各出一掌,掌中卍字低旋,正是云隐十八神通渡厄慈悲手。 银发妖人本想阻断戒律长老结出身外法身,可惜还是晚了一步。眼下他与降龙伏虎相距甚近,不易躲避。于是双爪击出,以青红血魔力硬接两掌渡厄慈悲手。 戒律长老腾身后退百步,尽可能远离妖人。他甚知那人厉害的紧,不敢托大,于是手不停滞再起一印。 百步之外银发妖人与降龙、伏虎两法身僵持不下,一会金光稍盛,一会青红茫较涨,谁都奈何不了谁。此刻银发妖人体内灵炁运行相较之前更加不畅,血气翻滚得厉害,十成功力去了五成。 不过须臾,原本平静的上空忽然刮起了大风,接着月色消失、乌云滚滚,雷光隐隐,银发妖人心知这又是那秃驴和尚在作祟。九天神雷的威力不弱,放在全盛时期他本可不惧,可惜现功力受损,硬接确有点吃不消。 见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银发妖人渐生退意,总好比拼的个两败俱伤。且此处又离云隐不远,若再有几位长老赶来,连逃跑都不好办了。他下定决心先走为上,遂强提一道血魔灵力,变掌为指,喝到破! 降龙伏虎两法身手臂一震,倒退数步。借此良机,银发妖人摇身一变,化作一条青鳞巨蟒,向西南方激射而去,传音道“小儿功力不错。他日老夫神功恢复,必再登门拜访!” 戒律长老见他远遁,心下松了一口气,缓缓松开手印,天空黑云消散,月光重回大地。他这道法印是十八绝学之上的九神通,五蕴寂灭。 五蕴寂灭能招九天神雷,威力虽大,灵炁消耗也大,要让他一面催动法身与妖人相抗,还要一面准备五蕴寂灭,实有点难度。他也希望那妖人就此退去,以后再做追查。他此番受伤不先恢复个一年半载,休想出来害人。 银发妖人逃得奇快,但他没有料到,戒律长老也没有料到,一道金光从西南方向飞来,恰好挡在他前方,逼他停下。 金光下是一位白眉老僧,面容清癯,似寒冰无情,手中青锋杀意滔滔,同样冰冷无情。 剑乃凶器,君子不得已而用之。佛家不喜用剑,用则妖魔斩尽。银发妖人听见的最后一句话是“泽云是我徒儿。” 再之后,白眉老僧已出现在他身后,掌中青芒入鞘,头也不回地向永明城方向飞去。下一刻,身首分离,血作雨幕。 九神通,八荒剑斩,一斩鬼神。 金光降在地宫正殿上,白眉老僧,也就是是慧净长老,从废墟中抱起一具尸体,是泽云禅师的尸体。尸体已经干枯蜡黄,像是死去了很久,但慧净长老看得出,他的生命之火才刚刚油尽灯枯。 慧真落在他身旁,轻轻叹了一声。云隐好久没发生这些事了,他一时也不知该如何相劝。慧净合上泽云的眼睑,只对慧真道了声“除恶务尽。”再不言语,化作一团金光飞回云隐。 那里是泽云的家,既是他出家前的家,亦是他出家后的家。 。 第十三章 风扶弱柳 月浓恰步桥头(上) 戒律长老与妖人战斗时,法志与通悟已经苏醒过来。念真因之前数场恶斗,命在旦夕,又受到银发妖人灵炁吸食陷入濒死状态。他俩顾不上自身伤势,先将念真扶起,把体内为数不多的灵炁渡往念真体内,保住了性命。 事后,戒律长老分别给了法志与通悟一粒复灵金丹,让他们吞下自行打坐恢复,而后又取出一颗金丹放进念真嘴里,以真气送往体内。随后在念真背后盘腿坐下,将一股股精纯的云叶真气渡入念真体内,帮助扑灭残留的阴魔气,以及修复受损的内脏与经脉。 李将军受伤较轻,没过多久就醒来了。见周围一片狼藉,银发妖人不知何处,云隐长老正给众人疗伤,即知大致情况。可令他担心的是寒凌江并没有在这里。 在这期间,卢子俊赶了过来,发现寒兄并未在此,众人正在疗伤他也不好多问。李将军倒是问了他寒凌江情况,他也只能摇头说道不清楚。心里想着寒兄怕是已遭不测。 过了小半个时辰戒律长老与法志、通悟纷纷收功,念真伤情基本稳定,但仍处于昏迷状态。他起身走到李将军面前,合十躬身“阿弥陀佛。妖人作乱,多亏得遇将军,否则后果不堪设想,老衲替此地百姓与云隐僧众先行谢过。” 法志与通悟也合十躬身“若非将军及时出手,我等早已沦为妖人口食,小僧在此谢过。” 戒律长老在前十年是云隐寺代理掌门,在七脉会武上和李将军见数面之缘,略为相熟。两年前送寒凌江来此修行,也是李将军书信拜托。 将军笑道“我恰好因事路过此地,得知有妖人作祟,理当协助长老除妖,哪有不顾之理,诸位严重了。”他又有些焦虑道“只是听说前来除妖还有一位寒小师父,不知是否安在?” 戒律长老面色一变,知道李将军所言正是寒凌江。他以为寒凌江已被妖人所害,一时不知如何回复是好。不为李将军这层关系,也为他这几年对寒凌江的器重。谁知天意难测,竟出了此等岔子。 卢子俊突然叹气哀痛道“昨日我在寺里听到那帮贼和尚说寒兄被抓,要将他折磨得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眼下怕是已经,已经不在了。” 李将军瞧方丈面色,再听卢子俊一番言语,内心顿时五味翻涌。他本以为保住了恩公一家血脉,没想到头来反断送在自己手上。 这时法志说道“当日我与通悟师兄先行前往林云寺。后被妖人施计所害,关至地宫,那时念真和寒师弟尚在城中。后来他俩一齐被害,既然念真师弟逃脱魔爪赶来相救,寒师弟应该也无事才对。这地宫庞大复杂的很,而且密室众多,我们眼下应先仔细查找查找。” 戒律长老道“法志说的对,现在还不能妄下定论。我们再回这地宫里彻底查找,也顺便清理残留的余孽,免得在为害世间。” 李将军收起内心焦虑,颔首道“该是如此。” 众人决定由通悟带念真回法缘客栈休养,其余人再下地宫寻找寒凌江下落。 他们不知,戒律长老在与银发妖人对决时,已多次使用六慧净眼探查地宫内的情形,却始终未发现寒凌江踪迹。这其中确有些死角没能探测到,但已是细枝末节的部分。 他们眼下处在地宫中央的正殿,前后各有两条甬道。正当合计分作两路,念真与李将军来的那条甬道里忽然传来阵阵响动。不过一会儿就见一队队兵卒从中涌出,为首一人正是永明城朱太守! 朱太守远见将军,急忙卖命奔过来,额头上豆大的汗珠直往下冒,一身官服也早被汗水打湿,他未来得及休息,气喘吁吁说道“将军不好啦,那个,那个,公主她不见了!” 将军一听,犹如雷炸于耳。公主不见了这是何等大事! 不比寒凌江,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别说是一城太守、一介将军,举国上下怕都要掀起一阵腥风血雨。要是还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位圣上岂不会…… 他实不敢想象会发生什么。悔不该将那小祖宗交予他人看管,自己日夜里不眨眼地盯着,她都能神不知鬼不觉地跑出去,更无论太守了。 “将军?将军?” 太守见李将军一时没说话,心想自己这颗脑袋定然不保。 李将军不敢再想下去,定了定神,问道“太守先别急,你仔细说说她是何时何地不见的。” 太守咽了口口水“一个多时辰前将军刚走,我回过身去公主她就不见了!我急忙命人封锁林云寺,又连忙叫人封锁了永明城。之后有个和尚说看见她上了山上的塔,心想公主她定是跟着您偷跑进这地宫了,我赶紧带兵进来。可这一路找来,一根头发丝都没放过,就是没发现公主的踪迹。” 一旁卢子俊听得冷汗直冒,将军与公主是自己找来的,圣上怪罪下来自己准脱不了干系。想到这里他不禁悄悄退后了一步,心想要不趁机偷偷溜走,天大地大,四海为家。 戒律长老听明事端,当下道“将军与太守暂且安心,我立即通知寺内弟子下山搜寻,寺内弟子众多,搜索范围广,绝不会让公主受到危险。” 大家急的急,忙的忙,想开溜的已转了身,另一头甬道里忽传来几点细微的碎石声和若隐若现的小调。众人不约而同地安静下来,朝那看去。 只见幽黑的甬道里滚出一个石子,接着走出一只青布白丝的凤纹鞋。再往上看是苗条的腰肢、耳旁滑落的青丝和一双白皙的手臂。 她猫着腰,一边踢着小石子,一边哼着轻松的小调,细弱的身子上扶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漂亮可爱的脸庞上不知从哪里惹了几抹黑灰,像一只贪玩晚归的花猫。 她扶着少年,见到前方簇簇火光,人群中还有一位愕然的将军。摇了摇玉臂,喊道“将军你看,我找到他啦,我就说我昨晚遇到这个人了吧,哈哈哈哈。” 温暖的火光照亮步出阴影的两人,那名天真烂漫的少女叫靖瑶,背上的少年叫寒凌江。 好巧不巧。说不清是缘是份,是注定是巧合,它就这么发生了。发生得不问来头,不讲因由,像词曲里刹那的交眸,剧折里无端的邂逅。如恰到的风扶起了恰弱的柳,正浓的月步上了正寂的桥头。流水悠悠,漱石休休,恍惚间便只剩得金风玉露,流云明月,薪火暖照…… 。 第十三章 风扶弱柳 月浓恰步桥头(中) 永明城西南方的密林,两人身覆黑袍,头戴面具。他们身前是一滩血水,一颗白发头颅和半截身子。黑袍人指尖生出一簇黑火,落到尸身上,不过须臾燃烧殆尽。 “自作聪明,险些坏了大计……不过,也算是完成了他的任务。” 他手腕一番,掌中伏有一条小蛇,瞳孔一绿一红,散发着森然阴气。 另一位黑袍人,带着繁花纹路的罗刹面具,正望着大荒山方向“我们也可以着手准备下一步了……” …… 两日后,永明城法缘客栈,某间客房内。 “你木头一样杵在那里干嘛?还不快帮我扶着,不然我怎么喂他喝药。” “是、是、是。” “嗨呀,你怎么这么笨!这么烫他怎么喝呀,快拿去吹凉了再送过来。” “是、是、是。” “啊,不好了,你快去看看下面的炉子,早上那几副药还熬着呢。” “是、是、是。” “诶,小炉子,别忘了把才买的药熬上。” “是。”楼下传来回应。 房间里,那位吆来喝去的少女正是当朝圣上的掌上明珠,靖瑶公主。那位被吆来喝去的正是当朝四世家卢家的公子,卢子俊。床上躺着的那位正是依旧昏迷不醒的寒凌江。 卢子俊急匆匆下楼,来到后院,看着那十几炉正在熬制的药汤,心底不禁叹了口气。 他已经记不清这是他两日来第几次叹气了,自从那晚靖瑶公主不知从哪捡回来一个大宝贝,他就忙里忙外,不曾睡上一顿安稳觉。 其实让他费心照顾一下这个大宝贝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大宝贝还是他四明会的二当家。可他万万没想到,那位从来只有别人伺候她,哪能她伺候别人的天潢贵胄,国之明珠,居然把他的二当家当活宝一样养着,菩萨一样供着。简直是捧在手里怕掉,含在嘴里怕化。真不知这些要是被圣上、圣后瞧见,会是作何感想,想到此处,卢子俊又是叹了口气。 那时众人因为靖瑶公主走失,一颗颗心都提到嗓子眼。尤其是卢子俊,已然心生畏罪潜逃、浪迹江湖的打算。谁都没有想到,众目睽睽之下,靖瑶公主竟然自己出现了。 更令人震惊的是她还带着一个昏迷不醒的少年,正是众人一度以为已惨遭杀害的寒凌江。 虽时隔两年,将军还是能一眼认出那个少年。他立马接过寒凌江,其面色苍白,血色尽失,身体软弱无力,再看他的腹部,已是一片暗红…… 卢子俊揭开几鼎熬开的药炉,捏住鼻子,扇去蒸腾的水汽,探头一看全是黑糊糊的药浆。心下叹气道“寒兄啊寒兄,真不知该说你是三生有幸还是三生不幸,居然被靖瑶公主看上眼了。 这两天你受到的待遇举国上下怕是都没人有福消受的,可能圣上都会看红眼吧。可是听长老说,你昨日本就可以清醒的。” “哎。”他又叹了口气。 卢子俊往那些个烧糊了的药炉子里添了些水,让它们继续烧着,然后呈了些还没烧糊的药汤,准备端上去。说实话,这么多药材,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什么,估计公主也不知道是些什么吧。 走进客栈厅堂,一旁戒律长老正在和将军告别。卢子俊本想上前与长老暂作告别,楼上却又传来送药的吆喝声,只好先将手里的药汤呈上去。 戒律长老道“将军无需多送,此事已了,贫僧也该回寺里了。他体内伤势已退,并无大碍,不过多久就该醒来,届时你也就能与他聊聊了。 对了,贫僧这里有一枚药丹,能够化去体内一些多余的药力与毒素,你见准时机给寒凌江服下,对他有好处的。事后将军与公主回朝,就让他与卢子俊自行回寺即可。” 将军收下药丹,有些尴尬地抱拳道“多谢长老。” 又道“降世神教中魔头不止一个,牵扯甚广,甚至有几分当年万魔窟的影子。关于此教朝廷了解得不多,只有几条线由九天殿盯着。烦请长老以后稍加留心,一有线索就与朝廷联系。据得知,教中魔头都习惯带面具,身上某处会纹有一朵黑莲。” 长老道“将军放心,七脉定会全力配合朝廷查清此事。” 长老走后的第二日,将军和公主准备回都,寒凌江仍旧未醒。直到早晨临别前,将军一直守在他旁边,眼神里既有些欣慰又有些愧疚,有时还有丝丝笑意。 他瞧得出,眼前这孩子已经与两年前大不一样。面庞不再稚嫩,眉宇清冽,多生英气、豪气,额上光洁,说明他性情豁达,爱笑不爱皱眉,就像他的父亲。 爱笑是件好事,人生本就短暂,为何要栽培苦涩。 将军也笑笑,起身离开。 …… 城门外备好了马车,一个带着斗笠披着蓑衣的汉子靠在车门前,斗笠遮住了大半张脸。这汉子寻常到了极致,任谁也猜不出他会是当朝第一武将。他手中把着缰绳,正等人上车。 马车旁,一个少女把卢子俊拉到城墙脚下。那少女穿着霜色长裙,脸上生有三颗黑痣,任谁也猜不出其会是当朝公主。 她问道“小炉子,我问你话你肯不肯如实说?要你做件事你肯不肯照实做?” 卢子俊笑道“奶奶问一千句话,小炉子也如实说。做一千件事,也照实做。” 靖瑶笑道“好。那你告诉我雪儿是谁?” 卢子俊一愣,道“雪儿姑娘是寒兄的妹妹,公主怎么会知道这个?” 靖瑶疑道“妹妹?将军说他是孤儿,哪来的妹妹?” 卢子俊解释道“不是亲兄妹,是寒兄认的妹妹。” 靖瑶哦了一声,道“原来不是亲兄妹。你是不是与她相熟?” 卢子俊道“当然相熟,雪儿妹子就住在小炉子那里。” 靖瑶道“这样再好不过。你附耳过来,我吩咐你一件事去替我办了。” 卢子俊好奇地附耳过去,靖瑶轻声说了几个字,还未说完,就见卢子俊把头缩了回去,顿时跪在地上求道“奶奶饶命啊!这事子俊万万不能做啊!” 靖瑶道“怎么?我吩咐的事你不肯做了?莫非是难为你了?” 卢子俊急道“子俊要做出此事,寒兄定会杀了我的!” 靖瑶道“你怕被他杀了,就不怕被我杀了?” 卢子俊求道“雪儿妹子与公主无冤无仇,公主为何要让子俊下杀手啊。肯求奶奶饶她一命,也饶了小炉子一命吧!” 靖瑶哼道“她没得罪本公主,可他哥得罪本公主了。说什么本公主没有他的雪儿好看,还说本公主穿衣没有她合身。你说她该不该杀!” 卢子俊一时傻了眼,转而正色道“这,这。这是寒兄口出狂言,赖不到雪儿妹子头上啊。公主要是觉得不解气,子俊等会就去给那厮的药里撒下剧毒,折磨他七日七夜才能解脱。叫他满口胡言,污蔑当朝公主!” 靖瑶怒道“谁让你杀他了,我让你杀的是那个雪儿!” 卢子俊求道“哎呦喂!求奶奶了,子俊真不能杀啊。” 靖瑶道“你当真不杀?” 卢子俊道“不杀。” 靖瑶道“宁愿被我杀,也不杀她?” 卢子俊道“不杀。” 靖瑶道“好。不杀也可以,你再附耳过来。” 卢子俊附耳过去,靖瑶交给他一扇令牌,低声嘱咐,他频频点头,最后道“这个……子俊试试。” 靖瑶道“你要是办不到,就提前给自己准备副棺材吧!”言罢,转身上车去了。 随后汉子轻挥皮鞭,马嘶声响,车轮滚滚向前,渐失于山色,遁入空无。 卢子俊低头看了看手中令牌,良久良久,发出一声重叹。 。 第十三章 风扶弱柳 月浓恰步桥头(下) 寒凌江好的很快,其实还能好的更快。他受的伤只是失血过多与灵炁枯竭导致的昏迷,后来却因为靖瑶公主用药过猛致使药素不化,淤积血脉。 所幸服了慧真长老的丹药,不用几个时辰就能化药去毒。 靖瑶与将军走后的下午寒凌江醒转,在客栈的床上,身旁就卢子俊一人。 他记忆还停留在地底迷宫,自己挟着黑无常,不料失血过多意识模糊,反而被黑无常推下深坑。深坑约莫十数丈,幸而坑底堆有丈高的干草碎枝,缓冲了下坠的力道,因此逃过一劫。 其时他已人事不省,不知道自己掉落何处,不知慧真长老与银发妖人的大战,更不知自己如何得救。再睁开眼时,一切都已过去。 其间之事卢子俊据实与他讲了个大概,提到恰巧南下的将军,略去了公主一事,救出他的恩人换成了卢子俊这个大当家。至于为什么要隐瞒,则是那位小公主的要求。 寒凌江有些出神,没想到自己昏迷后还发生了这许多事,回过神来心下又有些失落。若是自己能早醒来半日,那时将军还没离开,也许就能问上许多事了,许多困扰心头已久的事…… 此后闲话不提,寒凌江醒来后又休息一日,与卢子俊吃吃喝喝,去锦云坊取了为雪儿订做的衣裙,悠闲回山。 再说云隐寺长老殿,眼下正聚集了戒律长老慧真、执事长老慧能、掌武长老慧净、忏悔堂首座济苦僧人、达摩院首座灵钧禅师、护寺堂首座御霖僧人与其下弟子若干。 其中忏悔堂为惩戒犯禁弟子、关压魔头妖人所在。达摩院为精研武艺之所,其下弟子皆乃寺中翘楚,护寺堂为其下分支,主管守山护寺,戒备敌人。 这多人齐聚长老院,个个面相严肃不苟言笑,为的是昨天夜里寺中又发生了一件怪事前几日捉捕的魔教妖人竟悉数不见了! 话说那日在永明城,将军带兵围剿潜藏林云寺中妖人,对方拼死顽抗下捕捉到七个活口。由于将军此行并非为调查邪教一事,自身有诸多不便,遂将这七个妖人交付戒律长老押回云隐审问。 当日戒律长老将这七人押回云隐,关在忏悔堂中,由首座济苦僧人亲自看守审问。济苦僧人审问两日无果,今日早晨又派人前去提审,哪知那七人都不见了踪影。 济苦僧人赶到时,七座牢狱均完好无损,锁头没有撬过的痕迹,束缚四肢的锁铐也没被打开,一切都十分正常,唯独那七人不见了!就像是遁入影子消失了一般。 忏悔堂不比其他地方,自是戒备森严,平日由数队修为高深的弟子轮番值守,这次还有济苦僧人坐镇其中,按理说他们断无逃出生天的可能。何况这几人在押送途中就被戒律长老封住了灵炁,与寻常囚犯无异,岂想有此变故。 现在事已发生,那几人又无自行逃脱的可能,就只剩下一种解释,被人暗中了救去。 于是众长老紧急召见了达摩院首座与护寺堂首座。 二人闻讯赶来,尚不知此间情况,听明来龙去脉,护寺堂首座御霖僧人说道这几日云隐守戒如常,未曾发现有何可疑。达摩院首座灵钧禅师也摇头说覆盖云隐的护山大阵未显现有人偷渡。 其时众长老早该料到是此情况,荒山云隐看似守备松懈,实则固若金汤。这里寻常百姓能随意进出,拜佛上香,览胜游玩,但若说是魔教妖人来此营救,则断无可能。抛开护寺堂、护山大阵,单就他们几位长老坐镇,再厉害的妖人都是进得来出不去。 但若非他们自己逃走,又非外人相救,活生生的七个人为什么会凭空消失呢? 众僧一时疑惑不解,长老便让他们先行离去,嘱咐近日留心严查。他们前脚退下,慧明长老后脚从忏悔堂回来。 慧真道“师兄可发现什么端倪?” 慧明微微点头,脸色有些沉重“那七个牢房看似平常,实则每间都残留有一丝极其隐蔽的灵炁,常人难以发现。而且那灵炁十分诡异,有点像五行中的。” 慧净截断道“火。” 慧明颔首“师兄如何知道?” 慧净道“当日我在永明城外斩杀了那头魔妖,事后担心他暴尸荒野,一身魔气魔血是个祸害,便打算去彻底抹除。但等我到时却不见他尸身,周围连血迹也无半点。当日我也不知是何情况,此时细想起来两件事倒是如出一辙。” 慧真道“会不会是他尚有一口气,逃走了?” 慧净道“绝无可能,那一剑我使出了十成功力,他又身负重伤,完全断了他的生机。” 慧能道“师兄是想说,你走后有人替你彻底除去了那头魔妖,而寺里关押的妖人也并非是逃了出去,而是死在了牢里,尸骨未留?” 慧明道“你也察觉到了这种灵炁?” 慧净颔首道“灵炁像火,却不是五行之火。” 慧明道“像魔域里的黑炎是吗?” 慧净重重点头。 慧真道“黑炎?当今世间还有黑炎的存在?” 慧能道“八百年前正魔大战,万魔窟一概掌教长老皆在此战中形神俱灭,黑炎也随之绝迹,如何会重现人间?还出现在云隐?” 慧明思忖道“黑炎我们谁也没见过,我只是感觉与经楼书里描说的相似罢了,是其他什么火系魔功也说不一定。让我担心的还是这把火,到底是谁放的呢?” 慧能道“绝无魔教妖人敢偷闯云隐,杀人灭口。” 慧真沉声道“那就是说,寺里有魔教卧底。” 大殿霎时安静下来,众人掌心不禁沁出冷汗,他们在这座寺里生活有一个甲子多的岁月,有些事是万万不曾想到的,也是万万不敢想到的,比如云隐寺潜伏内鬼。 这绝非一件小事,厉害程度甚至远超永明城邪教作乱,因为无人知晓这些鬼是谁扮的,是一只还是两只,还是更多?是小鬼还是大鬼?从何时潜藏?所为何事? 无数疑团笼向众长老,好似堕入进层层迷雾,难见出处。 慧能道“杀人是为了灭口,他们不惜暴露身份也要除去那七人,必然有不可告人的目的。” 众长老暗自点头,慧明却道“也不尽然,也许只因为他们的目的已经达到,或是快达到了,暴不暴露于他们而言不那么重要了。” 慧真道“可我们还不知道他们的目的。” 慧明眼中露出忧思“也许快了。” 。 第十四章 悬天针雨 呼啸随风如龙(上) 泽云法师的尸身葬在北浮峰上,没有棺椁,没有墓碑,也没有葬礼,只是安安静静地入土。 掩埋他的土堆前站着十几人,最老的是慧净长老,须眉皆白,最年轻的是方晴童子,只有十二来岁,大家排成数排,低头默哀。散后,墓地前只剩慧净长老一人,独望着天上渐渐聚集的乌云,目光深邃而茫然。 自魔教妖人失踪一事又过去几日,这几日他想了许多,想到离奇的黑炎又想到诡异的血玉魔蛇,若两者有什么相同之处,那就是他们都不应该存在这个人间。 传说上古时期,鸿蒙初开,三界未分,所有生灵生长繁衍于一处,以族聚居。魔蛇族本为众多族群中较为弱小的一方,在无涯的岁月里只能偏安一隅,求得自保,直到某一天族里生出了一个异类,打破了格局,甚至引发了一场生灵大战。 出生时这条魔蛇除了眸子一翠一红,别无异处。可久而久之相比同龄的族人它的身形与力量要大得多,那双奇异的眸子也越加恐怖深邃。族人渐渐注意到它每晚都要离开族群向外觅食,回来时嘴角斑斓血迹。 一天夜里,等他离去后,族长悄悄跟上监视。只见当时一轮皓月当空,森林里尸骨遍野,却不见血迹。它认得那尸骨里有月熊族,有雷虎族,也有冥猫族,无一不是它们的天敌。 而在累累尸骨之上,是一层褪去生机的苍白蛇皮。蛇皮宽一丈方圆,长近百丈,绝不是他们魔蛇族能生长的大小。 它震惊之际,万顷森林里一阵躁动,巨大的阴影在高可及天的树林上游动,月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两只硕大的眸子,一个红得像滴血,一个绿得像冥火…… 血玉魔蛇的出现让魔蛇族飞速壮大,毗邻的族群尽遭吞噬,疆土越拓越宽,俨然成为一方霸主,那条异蛇自称血玉蛇皇。 血玉蛇皇的修为靠吞噬血脉精血增强,修为俞强所需精血越多,血脉更优,贪婪之心也会更胜。他将皇位建立在鲜血与尸骨之上,生灵大地因他而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树大招风,可能是因为报复,可能是因为忌惮,可能是因为利益冲突,数方霸主联合起来,发动了对血玉蛇皇旷日持久的攻伐。 无人知晓那场大战如何开始,如何结束,经历了几折几转,只知那场大战后血玉蛇皇带着他的族人消失隐匿。 三界既定,魔蛇一族潜入魔域,再无音讯。 可是为何,千万年后的人间,又出现了血玉魔蛇的消息?而血玉魔蛇和那魔火以及所谓的降世神教又有何联系? 慧净长老收回思绪,目光重新放回身前的坟墓。令他不解的事实在太多,相比卧底,他更想知道遇难的为什么会是泽云?或者说为什么是林云寺?林云寺为什么偏偏建在地宫入口?是谁选的址?又是谁要迁的寺? 他当然知道是谁,可正因为他知道,他的神色更加茫然了。 这时大荒山上铅云低垂,墨色沉重,忽而刮起一阵潮湿的冷风吹得他衣襟猎猎作响,好似有山雨即来。 寒凌江回山过了月余,云隐寺表面上一如往常,未有什么异样。长老们为避免打草惊蛇,对寺中可能潜藏邪教卧底一事守口如瓶,无人知晓。 若说这一月有什么不同,那就是天梯榜的竞争更加激烈热火。距小武式还有不到七天的时间,有能力没能力的人都想加把劲往上爬一爬,毕竟名次越靠前,奖励就越丰厚。 这期间,榜上原有的前十名还是那十位,四明会的三当家袁能成功突破云叶真经第四层数息,出关后一路过关斩将,排名稳定在第十五名。 午家兄弟凭借扎实的武学基础和丰富的对战经验,不仅挤进前二十,还排在了第十七位。廉宇成功突破云叶真经第三层后,跻身前五十。周祺尚在六十上下徘徊。 至于二当家寒凌江,因其无心参赛退至一百多名,忝列众人之后。 回山时他的伤口基本痊愈,遇险一事没对他人谈起,是怕雪儿担心。买的服饰和脂粉雪儿都很喜欢,天霜色的云雾纱与她相得益彰,沁雪印舞动起来像翻飞的雪花,而女孩儿就是天生的雪中仙子。雪儿很开心,寒凌江就很开心。 没过一两天戒律长老召见了他,先是检查了他的伤势,无碍后又问起永明城一行。此行祸端虽已解决,但尚有诸多疑团未能解开,最令其担忧的便是血玉魔蛇的踪迹。 从获救的僧人口中得知,地宫深处豢养了一只魔物,囚禁期间他们每日被抓走一两名同伴,充当魔物的饲料。众妖伏诛后,长老立即派人彻查地宫,果不其然发现了一处豢养魔物的地方,但却未能发现他们口中的魔物。 其实那些受捕的僧人连同通悟、法志、念真三人都只知地宫中有此妖物,却没人亲眼见过,血玉魔蛇这个名字也是长老们推断出来的,究竟是不是谁也不知道。 关于此事寒凌江自然也是不知,他讲到自己打败黑无常,被其推下深渊时记忆就断了,知道的还不及卢子俊多。寒凌江说的与戒律长老所料不差,他本希冀寒凌江多少知道些别的消息,现在看来,关于血玉魔蛇的线索彻底断了。 至此永明城一事宣告终结,长老们选派慧恩长老弟子霁月法师接替泽云禅师,主持林云寺工作。不久林云寺竣工建成,信民潮涌,香火不绝。 寒凌江再度沉浸到云叶真经的修行中,一月倏忽而过,七日也倏忽而过,转眼来到六月中旬。 六月中旬正是黄梅时节,大荒山一直阴雨连绵,飘飘洒洒,几日来潮湿露重。到小武式正式举行的这天,雨丝小了些,头上仍是遮天蔽日的浓云…… 。 第十四章 悬天针雨 呼啸随风如龙(中) 小武试是云隐寺三年一度的盛事,为的是检验弟子修行效果,判定优良。测试以比赛的形式进行,判定结果有不合格、合格与优异三种,其中合格有一百个名额,优异有三十个。 这届测试弟子有八百多名,赛程分三个阶段。第一阶段为数轮抽签比擂,须从八百多名弟子中决出两百多名,历时六天。 第二阶段为二十人同时上擂角逐,每方十人,历时五天决出前一百名,此一百名即为合格者。最后一阶段换回抽签对比,经过两轮淘汰即能选出前三十名。 这三十名弟子即有资格进入十方界历练。 此时八百多名弟子围聚演武场正中的大擂台,听慧真长老和慧能长老宣讲比赛规则事宜,其后站着众多师傅与修为高深的弟子,担任比赛判官。 四明会一众也在那八百弟子之中,长老讲了快有小半个时辰,雨丝落了卢子俊满头,冷风一吹打了个喷嚏,愁道“也不知这鬼天气什么时候才是个头,阴沉沉的让子俊一点兴致都没有。” 午家兄弟笑道“当家的也忒扫兴了。这三年一度的盛事,咱兄弟俩可劲儿兴奋嘞,就盼明日第一场就能上去,好叫这些人见识见识金斧午家的威风!” 卢子俊叹道“那真是对不住了,子俊可从来不觉得这些比武啊修行啊有甚趣处,整日介打打杀杀叫嚷个不停,实在无趣。就是来云隐修行,也是家父逼的,混个头衔罢了。还是安生活着好,不用流血,不用缺胳膊断腿。” 午家兄弟一拍卢子俊后背“当家说的什么话。犹记得前年冬夜,咱们几人去三松台搭救雪儿妹子。那时当家的与姓崔的那小子干架,虽不会武功法术,但是拳拳到肉毫不含糊,足见当家也是有一腔热血的,是性情中人。” 卢子俊揉了揉下巴,回想道“那时啊,那时确是子俊气恼不过,见不惯崔大头那得意样,就想冲上去揍他。说是一腔热血吧,不过子俊与他打斗惯了,倒不觉得什么。” 午家兄弟不解道“听说四世家同气连枝,关系很是亲密,为何当家的却与那崔大头格格不入,仇人似的?” 卢子俊笑道“哈哈,那只是我与崔小猿的个人恩怨啦。崔伯伯待子俊还是很好的。家父母和崔伯伯、婶婶也都知道我们打架的,常说儿时打打闹闹,以后关系才好。” 他望了望天又道“崔小猿与子俊一样,也是被崔伯伯逼来要过了小武试才能回去,不知能成不成。但听说他七绝帮又招了几个厉害人物,连榜上前十的都有被他笼络去的。” 周祺道“话说小武试需先进行一番抽签对擂才能进入十人大战,大当家要想进入前百名,后面的大战无需担心,可之前的比式该怎么办?” 卢子俊笑道“抽签对擂会有几个落单的名额,可以直接进入下一场比试,子俊偷个巧,要到这个名额并非难事,毕竟这事是由我师叔负责。师祖那里也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说道这里他面露无奈“可能师祖他老人家也希望子俊早些离开吧。” 午家兄弟道“那岂不小武试结束后大当家就要离开云隐了?” 卢子俊捏了捏鼻子,道“是这样的。” 他见众人神色有些黯淡,接道“当然不会马上离开。子俊还要等到小武试彻底结束,你们从十方界出来,为你们摆上一天庆功宴,再吃上一天你们的送别宴。” 午家兄弟笑道“不成!两顿酒菜就想把兄弟几个打发了,大当家也忒不厚道了,少说也要喝个十天半月。” 卢子俊苦笑道“十天半月就十天半月,只怕你俩不过三天就腻了,直盼子俊早些走好。” 几人说说笑笑,周围忽然响起一阵喧闹。袁能道“只怕大当家还要再晚十天半月了。” 卢子俊道“为何?” 袁能道“慧能长老临时决定每日比试由六十场改为三十场了,赛程增长了一倍。” 午家兄弟不乐道“每天只能比三十场,八百多名弟子,什么时候才比得完!” 廉宇叹道“每日三十场,第一轮结束最快也要十四天,第二轮也要七天。” 长老讲解结束,喧嚷声中开始抽签,签上刻着号数,抽到同一号数的两人即为第一轮对手。每日黄昏,演武场的光幕上会公布明日比赛的号数即对听擂台,弟子提前准备就是了。 过了些时,除卢子俊以外众人都拿了号数,幸而没发生自己人对自己人的情况。忽听远方有人跑来,叫道“不好意思各位,我来迟了!” 午家兄弟道“我说寒二当家,你再不来我们都以为你要弃赛了。” 寒凌江挠挠头道“哈哈,这不赶上了吗。” 周祺道“寒小哥抽签了吗?” 寒凌江道“刚刚抽了,二百一十九号,没和你们重吧?” 众人摇了摇头,袁能道“你们听,好多人都开始打听对手是谁了。你们不去问问?” 午家兄弟道“有什么好打听的,是谁都挨不过我们的两板斧。” 抽签结束后明日比试的榜单便公布了,三十个号数里都没四明会的,午家兄弟闷闷不乐。 第二日辰时初刻,三十场比试同时开始,云隐演武场一时人山人海,场面浩大。 三十场比试,三十座擂台,每场都有一位修为高深的法师坐镇,严禁出现作弊及伤人性命的情况发生。擂台规则以认输者、出界者、倒地十息不能站起者为败方。 比试期间不得服食丹药,不得使用符箓,武器不得施毒,暗器不得伤人要害,对手倒地后不得再次出手,不得出手过重伤及性命,以上诸例但违其一者,轻则判为输方,重则关压至忏悔堂反省醒悟。 。 第十四章 悬天针雨 呼啸随风如龙(下) 云隐演武场,三十座擂台上同时响起武器交击声、术法震鸣声,五光十色属相各异,精彩纷呈叫好不断。即使是灰蒙蒙的阴雨天,也燃起了如火的热情。 今日的三十场里有一场备受关注,因为比试一方是天梯榜前十的人物,惠明长老的徒孙拙浩。拙浩在天梯榜排名第七,天资聪颖,入寺四年就能将云叶真经突破突破四层,先天灵炁为五行火属,只此一类。 在别人身上,若只具备一类先天灵炁,还是最普通的五行灵炁可以说成修行上的劣势了。在拙浩身上则不是然,因着他悟性奇高,修炼的尽是火属性功法,使之在火灵炁掌控上精细入微,二代弟子中无人能敌,算是玩火的行家。 与他对敌之人法名曜音,天梯榜前百未见其名,可见两人实力悬殊。但那曜音先天灵炁为五行之水,五行生化中水克火,兼之今时今日阴雨绵绵,水灵炁浓郁,火灵炁稀微,于他而言倒十分有利。 曜音也知晓拙浩的身份与实力,小武式第一天就遇着了这么一位厉害人物,不知他心里是兴奋多些还是懊恼多些。但无论怎样,比赛都不容有失。他牙关一咬,出手即是全力。 雨水本性柔软,无锋无力、润物无声,此刻却变了模样。空中飘飘洒洒的不再是雨丝,化成了万千根锋利无比的绣花针,每一针都能都穿石裂金,每一针都能取人性命。场下有人眼尖,识得曜音施展的这法正是六百部术法中的上品法悬天针雨。 悬天针雨裂石有声,从四面八方射向拙浩,密密麻麻根本无从躲避。观众里一些眼界不高之人瞧得此际,雨作针芒悬天幕,呼啸随风卷如龙,不免觉得声势浩大而去替拙浩担心。 殊不知拙浩他根本不用他们担心,双眼睁闭间周身便燃起火红色烈焰,烈焰脱身而出,形成一颗火球将之包裹。 那万千针雨穿之不过,终化为一团白汽。 曜音也该知晓这招对拙浩威胁不大,他遂单手继续施法悬天针雨,另一只手再起一法雨雾术。 占着天时地利,擂台上很快升起团团白雾,白雾浓稠非常,众人只瞧得见白雾中一簇火光,难见他物。 悬天针雨仍在持续不断地发动,因为擂台上还传来无数针击地面的声音。但很少人听得出,这些杂音中尚有十多道更为尖利的啸声,一瞬即逝。这是另一门水系功法,水箭术。 以水为箭与以雨为针原理一样,只是前者威力大,后者范围广。雨针不能穿过火球,换成水箭则说不定了。 那人连续射出十多箭,从不同方位。白雾中,拙浩见不着他,他却见得着拙浩。若见不着,那就说明他已经赢了。 然而,在他射出十多支水箭后,火光仍在。对此他倒没有感到惊愕,毕竟这才是情理之中。针雨声渐渐小了,他识海里灵炁不多,要维持悬天针雨并不容易,更何况他眼下要拿出看家底的功夫。 只见他掌中幽蓝色灵炁低旋,渐渐聚为蓝色水珠。水本阴柔之物,但他掌中的水比寻常水还要阴纯,是阴生灵水。 这种水遇火不化,沾之入体,入体后迅速融进奇经八脉阻碍灵炁运转,再施展不出任何功法。 他心中打好注意,希冀借此能有十分之一胜算。 然而就在他眼前,濛濛白雾中,那簇火光迅速扩大,他心头一悸,方才醒悟自始至终对方都还没出招,也方才意识到两人在实力上的差距。 他从未见过如此迅猛的火焰,如洪水,如猛兽,在他发现火光发生变化的下一刻就形成了滔天的气势,席卷而来,甚至没给他做好防御的时间。 烈焰代替白雾瞬息蔓延整个擂台,高温蒸发了包括擂台外数丈范围的雨水,所有人都在惊呼。 曜音立在烈焰中,表情木讷,烈焰扑来时恰好绕过了他,没燎到他一丝发烧。他注意到,自己掌中的阴生灵水迅速消失干涸。看来这也不是普通的火焰。叹了口气,喃喃道“我输了。” 拙浩洒然道“承让了。” 喧闹声中,小武式第一天的三十场比赛尽数完了。 是比赛必然有输赢,赢的是满心欢喜,输的则满心愁怨。此外尚有许多未参赛的闲杂人等,看了比赛不免评头论足。 说那谁人法力高强,谁人招式出奇,谁人耍小聪明赢得不光明,谁人瞎乱用法不得要旨,诸此云云说的头头是道,句句有理,然皆系站着说话不腰疼兼之晚饭吃得过饱,撑着了。很明显,午家兄弟即是这类人物。 也有许多默默无声,没去看比赛的。他们在大赛前喜欢静心打坐,消除杂念,以达到最好的状态,袁能即是。 也有对比赛无感的,如卢子俊。更有抓紧每分每刻修行的,如寒凌江。说到他,近有一桩怪事发生在他身上,逼得他只能暂缓修行。 。 第十五章 摘星星陨 煌煌天威初显(上) 小武试前几日都没有寒凌江的比赛,闲暇时间他都拿去修炼云叶真经。其间午家兄弟中的午德、廉宇和周祺都比试了一场,他与未参战的伙伴都在场下观战。 三场比试中数午德那场最为轻松,一来他自身实力过硬,二来恰好遇上了位自身实力不过硬的对手,没过几个回合便拿下了胜局。按他话讲,还不够他塞牙缝的。 周祺赢的那场虽算不上精彩,但他独一无二的花属性功法却是让许多人眼前一亮,光秃秃的擂台居然能变得花团锦簇,当真既好看又神奇。 廉宇也赢了,但赢得并不轻松。他自身先天灵炁为风属,修为在云叶真经三层,遇上的对手也是风属,修为也在云叶真经三层。二人半斤八两,斗来斗去,谁也没占着谁的便宜。 最后廉宇剑走偏锋,用上本家一门功法打破了局势,最终取得胜利。 今日是开赛来的第八天,有他们三当家袁能的比试,他作为四明会的成员当然不能错过,一早便上山去了。不过就算今天没有袁能的比试,他也不打算赶时间修行,因为最近几日吸纳灵炁时他总觉得身体有些异样,让其心神不宁。 这种情况从未有过。不知为何从七天前开始,他吸收的天阳源灵会不安分地在经脉间乱窜,需要花费一些心神才能使之按功法线路运转。 而以往吸收的灵炁会自然而然地跟着功法运转,不需刻意运转。此虽未对身体产生什么害处,但他一心二用,既要吸纳灵炁又要安抚灵炁,难免会降低修行的进度,这却是他最不愿意见到的。 他思索了几日,认为是自己修行太过着急,才导致这种功法运行不稳的情况。俗话说的好,心急吃不了热豆腐嘛。因此之故,他打算暂且休息两三天,毕竟这个夏天才刚刚开始。 寒凌江到演武场时,比赛已经开始,卢子俊及午家兄弟、周祺也都来了。廉宇因前日比赛受了些伤,尚在恢复中。 这场比试观战人数不少,袁能在天梯榜大展身手,排在第十五位,自然名气不小。他的对手名次稍低,排在第十九位,也非泛泛之辈。二人均是使剑,且都是剑道好手造诣颇高,但听高空雷声骤响,两柄剑顷刻交击。 两人踏着雨水闪身相斗,交击间火星四溅,剑光闪烁。 午家兄弟见两人斗了十余个回合仍是这般斗法,有些不乐道“这两人该是一个窝的耗子,都喜欢藏着捏着,谁都不肯先变招,打得像狗皮膏药似的,气闷!气闷!” 天空忽又响起一声雷鸣,灰蒙蒙的好像要落雨了。卢子俊望着乌云,喃喃道“还好子俊带伞了。” 他撑开伞,雨水哗啦啦落下,今日格外大些。 观武一事卢子俊从来都兴致不高,呆滞的目光里满是漫不经心,也没听见午家兄弟高叫着变招了!变招了! 他注意到不远处立着一个熟悉的身影,是师兄念真,走近问道“念真师兄,你怎么来看小武试了?” 念真笑道“听闻这届的师弟资质俱高实力出众,我心生好奇,所以想来看看。” 卢子俊哦了一声,静静地与念真观看比试,良久未语,忽道“念真师兄是护寺堂的吧。” 乌云中电光一闪,擂台上跟着电茫肆虐,轰鸣声起,无数观众发出一声高呼。 念真愣了一刻,笑道“是啊,师弟不早就知晓了吗?” 卢子俊道“师兄今日不用执勤?” 念真道“今日由其他师兄轮值,我闲来无事,便来看看。” 卢子俊点点头,哦了一声。 台上的战斗渐至激烈,与袁能决斗之人原是雷属性资质,前二十个回合他攻得中规中矩,一是在揣摩袁能剑法,二则为等待天时。雷鸣乍起,他便开始变招了。 只听其大喝一声,身上电茫缠绕,嘶嘶作响,双足上亮起耀眼的白光,嘶啦一声便转到袁能背后,此乃六百术法,上品法中的转雷正步,速度更在岩云步、御风术之上,骤起骤落,快如闪电。 袁能想也不想屈身反剑格挡,铛的一声两剑交击,交击处不再有火花,而是电茫,如银蛇般的电茫瞬间窜上袁能,炸响声起。 一招得势岂能收手罢休,那人手中迅速掐诀,半空雷鸣隐隐,眼看就有一道惊雷落下。熟知就在此时,一道身影从袁能背后转出,跟着一把利剑削首而来。 那人一惊,手上法诀立即散了,换成一招雷爪手抓向利剑。剑爪相斗两合,他灵识一震预感不妙,余光所及之处又有两道剑光袭来,袭的正是他毫无防范的身后。 他此刻正左右开弓,一手持剑与袁能过招,一手化爪也在与袁能过招,未曾料到身后竟还有两个袁能,神不知鬼不觉两柄利剑转眼即到。 那人眉头微皱,心道摘星剑法果然不好对付,利剑即来,只见他后背电茫暴掠,耀眼的蓝光编织成半个透明的身子,左右各持一把银蛇似的曲剑,恰恰抵上了那两把利剑。 擂台下一片高呼,那人双头四臂,一半身子由雷电编成,有眼尖的人立即叫出七十二小技,御雷神! 两人相斗间兔起鹘落,片刻间数个反转,看得观众惊心不已。这时候场上七剑一爪已斗了数十个回合,又如比赛伊始般胶着不下。 午家兄弟道“没想到这厮也会御雷神,与袁当家以一第四还不落下风,算是了得了。” 周祺见状,颇有些担心袁能落败,问道“这招御雷神也见你们使过,可有什么弱点?” 午家兄弟道“能有什么弱点,和那家伙的摘星剑法一样耗灵呗,灵炁不够自然就散了。不过御雷神的消耗可没摘星剑法大,此时又占据天时地利,灵炁损耗自然没有袁能大,我看多半是袁能先败下阵了。寒当家,你说呢?” 寒凌江倒没关心两人的灵炁消耗,而是把目光都集中在了剑法上面。自他习得不淹与戮秋,渐渐对剑法有了自己的领悟。云隐诸般剑法分刚、柔、静、动、巧、拙六脉,他独重巧这一脉。 他以为剑之精髓在于一个巧字,亦是时机的把控。比如出剑的时机,收剑的时机,发劲的时机,散劲的时机,当于何处着力,着力该用绵劲还是猛劲,虚劲还是实劲,这些都是剑法之关键,亦是最值得推敲的地方。 就拿台上比试来说,四个袁能同时使用摘星剑法,心意相通,配合无差,四人每一次出手,每一步游走,都会使其中一人出现在最优的地点,占据最优的时机,将巧之一字发挥得淋淋尽致。眼下虽是两方平衡的局面,但平衡中已潜伏有打破平衡的力量。 这一点场下观众,包括午家兄弟在内很少有人能看得出来,寒凌江能看明白只因为他所修炼的不淹与戮秋就是这个路数,加之其熟悉易理,自然就通透了。老道常与他说万法不离道,果然是有道理的。 所以午家兄弟问起时,他很自信地说看好袁能,且在其说完的下一刻,擂台上电光再盛,双头四臂变成了三头六臂。因为唯有此方能将袁能的攻击尽数拦下。 。 第十五章 摘星星陨 煌煌天威初显(下) 袁能微微一笑,再凝出一道分身加入战局,本体退到擂台一角,掐弄一道复杂的剑诀,轻念道“摘星总决第一式星陨。” 随他语落,场下所有人不约而同抬起头,望向天空,面色震惊。只见磅礴的灵炁在高空聚集,形成一颗带着尾焰的火流星,耀眼的火光在乌云下好似一轮昊阳。 那人自然也察觉到了危险,在他正上方,强烈的压迫带着致命的危机对其虎视眈眈。斗到这里他已应选择认输了,任谁都瞧得出他败局已定,但他就是不愿放弃,牙关紧咬,额上青筋暴涨,试图奋力冲出围困,攻击袁能本体。 火球徐徐下落,空中的雨水被尽数蒸发干净,所有人都感受到了致命的灼意,那人却还在拼命。忽听场外一声淡漠的声音传来“行了,你赢了。” 袁能嘴角微扬,解开剑诀,火球自行散逸,雨又落下了。 一道苍老的身影走上擂台,宣布比试结果“本场比试胜者袁能!”话音甫落,场下掌声雷动。 袁能走下台,他早看见了四明会一伙,招手笑道“哈哈,侥幸赢了。” 午家兄弟冲袁能作了一揖,撅嘴道“看不出我们袁当家深藏不漏,施了个术面不红气不喘,还能谈笑风生,佩服佩服!” 袁能一愣,马上回了一揖“哪里哪里,还是不及牛家兄弟慧眼识人,之前是谁嘀咕袁某会先败下阵来着?” 午家兄弟面色生红,又作一揖“那也不及袁当家一心二用,荻听遐闻,比武时还有功夫听些闲文,不会刚刚只用了一成功力吧。” 这时卢子俊走过来四处嗅了嗅鼻子,对寒凌江作揖道“寒兄,什么味这么冲呀?” 寒凌江笑道“好像是股酸味,周兄,你闻闻?”遂对周祺作了一揖。 周祺又对卢子俊作揖,笑道“是有股子酸味,不仅酸,简直酸的要命!” 此话一出,众人都忍俊不禁笑出声来,唯有午家兄弟两人,面若霞红,怒道“好啊,你们一个个都酸咱兄弟,大当家你也同流合污!” 卢子俊强忍住笑,摇头道“对不住,对不住,是子俊错了,子俊只是觉得你俩该好好谢一个人。” 午家兄弟问道“谢谁?” 卢子俊道“雪儿。” 午家兄弟问道“谢她干什么?” 卢子俊作揖道“当然是谢她传了你俩一张爱生红的薄面皮啊。” 众人好不容易忍住的笑声又被卢子俊一句话点燃,他自己更是扶着腰站都站不起来。 午家兄弟面色更红,气得猛跺脚,愤然离去。 他俩离开后,四人一路说说笑笑回到水月轩,雪儿老远听见寒凌江的笑声,立即迎了过去,双手缠上他的一条胳膊,问道“你们什么事这么开心呀?诶,怎么不见午家兄弟俩?” 卢子俊正在兴头上,模仿午家兄弟的样子对雪儿一揖到底。雪儿不解道“子俊哥这是做什么?” 卢子俊道“当然是恭喜妹子收了一对乖徒儿。” 雪儿摇头道“雪儿不明白。” 卢子俊笑道“你只需记得,以后见着午家兄弟,不要多说,先对他作上一揖,然后会明白了。” 四人又是捧腹哄笑。 大家在水月轩中喝茶聊天,谈到寒凌江今日竟然没下山修行,有闲心与大家谈天,当真是件怪事。 寒凌江无奈道“不瞒各位,最近我在修行时总觉得体内灵炁有些异常,想着可能是平日里修行一味途快,落了些隐疾。所以打算暂且休息一两天。” 袁能正色道“不知寒兄是什么症状,修行之事可都不能小觑,处理不慎的话轻则伤筋损脉,影响后日修炼,重则走火入魔,甚至有生命危险!” 寒凌江道“也没什么。只是往日在吸纳天地灵炁时,灵炁会自行按着云叶真经的路数运转,这几日则需自己刻意引导,否则立即就散了,倒没其他大问题。” 袁能喃喃道“散了……散了?莫非是因为寒兄体内容纳的灵炁已达瓶颈,行将突破!” 寒凌江道“可是以往突破时并未出现这类征兆。” 袁能揉了揉下巴“我记得师父说过,每层心法突破时的征兆不会完全相同,不同人修炼同一门功法,突破时的征兆也会因人而异。但总的来说,突破就是身体经脉、识海不能重载更多的灵炁,需要转变升华。” 寒凌江点点头,他曾想过这个原因,因为好几次他真有突破前那种隐约触壁的感觉。然而他自己却心知肚明,即使自己修行不辍,距第五层无我还是差了些火候。之后他也试过一次强行突破,自然以失败告终。 周祺道“若真是这样,寒小哥岂不是在三年不到的时间,就突破了五层云叶真经!” 袁能苦笑道“是呀,我是花了整整四年的功夫才将云叶真经修到四层的,饶是如此,师父还说我是难得的天才呢。跟寒兄一比,真是小巫见大巫。” 周祺道“心法修炼越往后越难,更能体现修行者的资质,寒小哥当真厉害。” 听二人夸赞,寒凌江丝毫不觉着开心,幽幽地叹了一句“要是能更快些就好了。” 夜深人静,星光点点。一位长发少年坐在一株云杉巨树的枝头望着星光。他面无神色,长发被夜风吹起又落。漫漫黑夜,寂寥无声,他在等待什么? “吾儿准备如何了?” 周围只有树木,未有人影。 那少年嘴角一扬,对着星空“妥当了。”又问“父亲准备如何了?” 有声道“也妥当了。” 。 第十六章 岁月空荡 生死梦系谁人(上) 寒凌江当夜留在水月轩,因为第二日就有他的比试,也有午才的比试。天梯榜他排在一两百名,名气极小无人问津。与他比试的对手名叫虎涛,排在六十多位,名次较他靠前但估计也厉害不到哪里去,要不然台下观战的就不会是寥寥数人。 仅有的几名观众里还有卢子俊和周祺,袁能与午德则去给午才撑场子去了。三十座擂台里人气低糜的也不止这一家,皆源于今日的一场大战天体榜排名第一的神童方晴对上了排名第九的晨风。近有大半的观众都被他俩吸引了去。 那里比赛尚未开始,众人已宣判了晨风的败北。许多人都替他感到可惜,明明是有资格进入十方界的奇才,怎奈出门第一步就遇上了终极拦路虎,所以说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这句话当真不假。 说回寒凌江这里,比赛开始已有小会儿,二人斗了数个回合,他使的是剑法招数,对方用的是拳脚功夫。因为身在云隐,寒凌江不敢随意使用不淹与戮秋,遂以一套巧字脉中的游云步法合以荡云剑法为攻。 游云步法胜在行踪飘忽不定,如天上的浮云变幻莫测。荡云剑法虽只有三十六式,但每一式都似含有无穷气机,能演绎出千般变化万种路数。寒凌江将两者配合得天衣无缝,掌中暝照宝剑大展其威。其对手也不含糊,使得一门缠劲游壁拳不断与寒凌江贴身相斗。 虎涛排在天梯榜六十多名,遇上一百靠后的寒凌江,自然心生大意兼之不屑,巧字脉中的游云步法与荡云剑法特未能入其法眼,单那柄剑锋灼烫的暝照让其吃了点小亏,不得不严加提防。 初时他尚未注意到这点,手臂上被暝照剑气切出数条伤口,然后立马用上了刚字脉中的一门大横炼黑甲。黑甲是刚字脉中一门防御性功法,练成之人能于呼吸之间在全身布上一层乌黑灵炁,形如铠甲。 这层铠甲既能抵御术法又能抵御实物攻击,防御能力虽然一般,但除非暝照剑确确实实击在他身上,否在光凭剑气是造不成伤害的。 擂台上剑闪红光,掌出黑气,快有一炷香的功夫仍难解难分。其间寒凌江变换数种剑法,从荡云剑法到残光剑法再到七十二小技中的一门杳凤剑法均被他一双硬拳拦截下来。 寒凌江未有心急,虎涛却渐觉不妙,眼前这对手年纪不大,排名靠后,却不似他想象中那么弱小。十数个回合下来好似闲庭信步,游刃有余,让他不敢一味托大。 再说寒凌江这边,他早已瞧出对方拳法破绽,变换数种剑法只是为了混淆视听。眼下时机成熟,只见他脚下步形变化,一步生奇,恰恰出现在对手空门上,戮秋剑法中一式虚中藏实,立即攻去。 这一步一剑皆在须臾,出现得既神奇又巧妙,虎涛一直与寒凌江近身游斗,如何避得开。他果断打算退招防御,这样虽会使他落入下风,但总比负伤好。 岂料就在此时寒凌江瞳孔骤缩,刺来的冥照陡然止住,面上突现痛苦狰狞的神色。虎涛不知寒凌江为何突然停下,但胜负关头他也不能细想,双拳如龙猛得轰上寒凌江胸口。一口鲜血喷出,寒凌江飞出三丈,瘫倒在地。 台上刹那的转变太过离奇,卢子俊与周祺均未曾料到,大呼了一声。旁边一白衣僧人见寒凌江吐血倒地,更欲直接冲上台去,被卢子俊一把拉住。 除了寒凌江本人,谁也不知道他为何突然停止进攻,在他施展不淹与戮秋的那一瞬间,体内灵炁忽然不听使唤四处散逸,甚至撞击经脉,导致了那一幕发生。 倒地五息后寒凌江擦去嘴角鲜血,重新站了起来。稳定体内灵炁,比赛再次开始。 原本他对这场比试胜券在握,哪想节骨眼上生出岔子,眼下受了虎涛一记重拳,气血不稳。还要一边提防灵炁再次乱窜一边比斗,恐怕输多赢少。 虎涛占了优势自当乘胜追击,他拳路一变,不再用缠劲游壁拳,改为他看家功夫,七十二小绝技中的四象神拳。四象神拳分别是青龙势,玄武势,朱雀势,白虎势,各有特色,奇妙无比。 只见他双拳化爪,其上青光升腾,与寒凌江隔着三丈距离屈肘后拉,寒凌江顿觉一张无形龙爪锁住自己,迅速拉向对方。此谓之青龙捉影。 虎涛打了个突然,寒凌江立足不稳被龙爪拉了过去。虎涛又化爪为拳,拳上灵炁凝成两只狰狞可怖的白虎巨首,对准寒凌江伺机出拳,此谓之白虎会心。 眼见危机迫临,寒凌江迅速掐诀,身前展开一道法印,巨大的水柱暴涌冲去。虎涛右拳轰开水柱,水珠四溅,寒凌江已被拉至身前,左拳悍然轰上,寒凌江以剑格挡,铛的一声,暝照落地。 右拳得了空隙,会心出击,寒凌江左掌对上。他此举非是抵御硬拳,而是想施展落木繁林阻碍进攻。不曾料想,这危机时刻他体内灵炁又乱窜起来! 白虎巨首转瞬即到,寒凌江面如死灰,一咬牙,任由灵炁撞击经脉强行施展落木繁林。离奇的一幕发生了,他没能施展出落木繁林,掌心处却生出三尺长的铁荆棘。 铁荆棘瞬间刺破黑甲,穿过虎涛右胸上的锁骨,白虎张开血盆大口,停在他面前半尺处。 寒凌江灵炁一收,铁荆棘迅速收回体内。 场里场外都愣了片刻,寒凌江看了看自己左掌,皮肤居然完好无损,无半点变化。难道,是幻觉? 虎涛啐了一口血水,怒目圆睁,误以为寒凌江扮猪吃虎故意使诈,不知后者也是一头雾水。他大吼一声,左右白虎又攻了上去,势头凶猛更加。 而此刻寒凌江体内的灵炁简直乱到了极致,不仅什么功法都使展不出,而且经脉还疼痛万分。只能左挥一掌,右挥一掌,挥掌时刺出一根铁荆棘,瞬时而出,瞬时而收,虎涛知道此招危险,几个回合都不敢近身。 瞧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他脚下猛跺,纵身空中,双手化为一对赤色巨爪,对准寒凌江俯冲而下,是乃朱雀锁命。 他下落得不慢,换作平日寒凌江倒可以轻松避开,此时此刻确是不能,因为他体内已经乱成了一锅粥,经脉好似被无数蚂蚁啮食破碎,连站着都要消耗莫大的精力。 天空响起一声凤鸣,赤色巨爪对准寒凌江抓下,寒凌江别无它法只能拿双掌抵上。奇异的一幕再次出现,其双掌相抵处生出无数藤条、荆棘,如若泉涌,编成一张巨盾,将他护在下面。 巨爪降下破了巨盾,马上又有无数新生的藤条再度编成,巨盾再破,新盾再生。再破再生,直到血色凤爪力道全无,灵力消散了。 虎涛冷哼一声,瞧见寒凌江摇摇欲坠,遂空中翻身落到他身后,再次使出青龙捉影,拳上凝出白虎准备最后一击。 寒凌江被经脉的剧痛折磨得人事不清,如同一具行尸走肉,哪里逃得了虎涛的龙爪,立时倒飞而去。背后白虎张开血盆大口,正欲作势吞下。 此际胜负似已成定局,卢子俊几人几乎不忍睁眼再看,岂知那千钧一发之际,十二根铁荆棘自寒凌江后背破衣而出,瞬间洞穿黑甲! 台上死寂无声,台下也无人出声,白虎散去,虎涛木讷地看向自己身体,十二道洞口鲜血直涌,再看向寒凌江,终瞪着一双虎瞳仰面倒下。 判决法师迅速上来封住虎涛血脉,应急疗伤。回头看了看寒凌江,目光中藏有一丝疑虑,过了片刻才宣布道“此场胜者,寒凌江。” 。 第十六章 岁月空荡 生死梦系谁人(中) 寒凌江摇摇晃晃走下台,卢子俊和周祺赶紧去扶,面色都有些惨白。卢子俊干笑道“寒兄,你不会是刺猬精变的吧。” 寒凌江勉强撑出笑容,刚一开口鲜血即冒了出来。众人更惊,周祺搭上他的手,正要背他,寒凌江却晃了晃脑袋称没事,然后摆开众人,踉跄着快步下山而去。 卢子俊与周祺原本要跟上,寒凌江都谢绝了。卢子俊望着寒凌江背影,转头问向周祺“这,寒兄不会真是刺猬精变的吧。” 雪儿气得跺脚“你才刺猬精,你们全家都是刺猬精!”说罢往前追了几步,本想跟上寒凌江,转念想到自己跟去反而会让寒凌江不便,遂止步与卢子俊周祺回四明会了,一路上闷闷不语,颇为担心。 这方擂台比试完了,历经几转几折场下观众也看得十分过瘾,不似原先想的那么无趣。尤其是寒凌江那奇妙诡异的功法,叫人眼前一亮,归去时还津津乐道。只有一人在人群中低头沉思,正是念真…… 却说寒凌江一路下山,路上吐了几次鲜血,走到竹林小径时经脉好似四分五裂,痛到极至,颗颗翠竹在他眼中一分为二,神识模糊不清,一个踉跄摔倒在地。 究竟是怎么回事? 剧痛之下,寒凌江早已失去思考的能力,丝毫不知自己体内正发生着何等诡异而又神奇的变化。他咬牙撑起身子往前爬了半丈,五指抓出浅浅的泥痕,终于瞳光涣散,再无神色,只由体内那磅礴的灵炁如脱缰之马,散于全身…… 生命濒临死亡,意识陷入旧知,浅薄的岁月悠悠荡荡,传进一缕阔别已久的声音,在最后的最后他心里想念的究竟是谁? “道分阴阳,无中滋极……” 仿佛有道声音在寒凌江识海里念说,竹林里寒凌江嘴唇微动,无神地跟着念了起来。 “道者何也?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天体,不可为象。必有之用极,而无之功显,故至乎神无方而道可见矣。穷变以尽神,因神以明道,阴阳虽殊,无一以待之……” 声音愈来愈清晰,温暖而又冷淡,熟悉却显陌生,他真的好久没听到了。 是幻觉吗? 随着那声音,他无意识跟着和道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两仪相交,四象相生,八卦相成。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来署往则岁成……” 幽篁里悄寂无声,竹影由西转东,寒凌江仍倒在地上,目光黯淡无神,只有嘴唇微翕微合,麻木地念着那奇异的文字,一遍又一遍…… “道分阴阳,无中滋极……” “道者何也?无之称也,无不通也,无不由也,况之曰道。寂然天体,不可为象。必有之用极,而无之功显,故至乎神无方而道可见矣。穷变以尽神,因神以明道,阴阳虽殊,无一以待之……” “无极而太极。太极动而生阳,静而生阴,动极而静,静极复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两仪相交,四象相生,八卦相成。由是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日月相推而明生,寒来署往则岁成……” …… 不知过了多久,识海内,寒凌江身前站着位须眉皆白的老道士,他表情严肃,眼眸空洞,口中重复念着的正是奇魔典心经总纲。 寒凌江伸手碰触,手指融进光影,眼前之人不过只是一道虚影。 “你究竟在哪……” 寒凌江喃喃自语,知道这是一个听不到回答的问题。 “知不知道我也许只有几年可活了。” 老道士确实没有回他,仍自重复着念着。良久良久,他一拂手,烟消云散。 星河在天,竹影斑驳。某一刻,竹林里散逸的灵炁突然止住,而后倒流聚集,回归原处。 点点生色重现寒凌江双眸,僵木已久的身躯焕发新生。他撑起身,扶着一颗颗竹子,回药圃而去。 回房后寒凌江打坐入定。他先行运功疗伤,在生生之力的作用下,虎涛两记白虎拳的伤势基本痊愈。 此时经脉不如白天那般奇痛了,只剩些麻痒。他将灵识潜入体内,赫然发现每条经脉竟然穿了密密麻麻的细孔,生生之力涌流其间,非但没起到修补作用,反是在极力阻止身体本能的修复! 寒凌江吓了一跳,这种情形他闻所未闻,不知晓原因只知晓后果。一个修行者若是经脉俱损、灵炁流溢,那就如同鸟折了翅,兽断了足,再无修行纳灵之可能,由此种种后事接踵而至,他不禁脑海一片空白,身上俱是冷汗。 之前在竹林,他疼痛欲死险些昏迷就是因为这个原因,而就在意识将断时,识海里浮现出老道的身影,重复念着奇魔典心经总纲。因着如此,他体内长达两年按云叶真经运行的灵炁慢慢以奇魔典心法运转起来,疼痛才得以减缓。 这莫非与奇魔典有关? 回想今日比武时的异状,近一炷香的时间他身体痛苦难当有如千蚁啮食,经脉必是那时受的损。又想起那时施展的落木繁林与往昔相比完全是两个模样,这又是怎么回事?那散逸乱窜的灵炁,无数的枝脉藤条,从手掌心生出,从后背生出,如剑如盾,如剑如盾…… 比武时的景像走马灯式的在寒凌江脑海闪现,奇魔典中心法目总述,在地之境中写到“能感知,能洞微,能辟谷忘食,能引自身浩然灵炁为剑、为盾、为有相万物。” 他心中一动,想起老和尚指导他以奇魔典创识海时说的“化于物外”,又想起近日修行之异状,那行将突破的感觉,其来源莫非不是云叶真经而是奇魔典? 他立即翻出奇魔典心法目,其以灵篇末尾果有许多小字,写到境界突破之法。寒凌江仔细看去,这突破之法名曰掘穴,讲得正是洞穿经脉使灵炁流通,以到“化于物外”。 原来是自己在无意间突破了奇魔典心法,寒凌江一拍脑门,一切都明了起来。 他一直勤修云叶真经,从没留意奇魔典中的心法,他以奇魔典开创识海,即是有了以灵境的基础,这些年不断吸收灵炁,水涨船高,自然会到突破的时候。 在加之生生、不淹、戮秋、弃秽四诀与其同宗同源,修行时自会带动心法精益。场上比试时,他本也安好无恙,是在动用不淹和戮秋的那一刻,才导致了功法的突破和之后的许多异状。 他尚有一节没能想到,他之所以能顺利突破含光境还因为当时他身处比武场,不得以咬牙拼命,动用灵炁来施展落木繁林,才导致经脉迅速打通。若非如此毅然决绝,他不仅不能成功突破,经脉还真会因此受损,后患不小。 这时天色将黑,寒凌江静心沉气,以书中掘穴之法安固自己那千疮百孔的筋脉,至次日日升,吐纳收功。 。 第十六章 岁月空荡 生死梦系谁人(下) 寒凌江无意间修成了奇魔典中的含光境,种种烦恼立时烟消云散,欣喜万分,忙不迭去体悟含光境的妙处。 奇魔典心法目写到含光境能感知、能洞微,能辟谷忘食,能引自身浩然灵气为剑、为盾、为有相万物。 这句话不难理解,讲的是含光境下五观六感的增进,灵识的增进,辟谷不食。至于最后半句寒凌江虽有体会,却尚不足完全领悟。 几日前他在修行时有灵炁散逸的症状,此时全然不会了。除非刻意打乱,云叶真经会依运功路线老老实实运转。与此同时落木繁林也恢复到了本来模样,若想如比试时那般使用,需得刻意放松引导灵炁。若于从掌中发出,须引导至掌中各穴各脉,若于从背后发出,需得引至脊椎旁各穴各脉。 这些说来容易做来难,寒凌江用上落木繁林空挥了十余掌,也只有一两掌刺出了荆棘。他想化出木盾,耗了许久时间也才略见雏形,至于后背的穴位,则再怎么也将灵炁引导不过去。 练得越久寒凌江越发觉这需要对自身灵炁有异常精确的把控,把控其流向、量度,细致一脉一穴,都得做到分毫无差。 人身有奇经八脉,七百二十穴位,不是每一脉每一穴都能灵炁物化。在奇魔典中,掌心与后脊处的穴位被称为日心穴和十二翼穴。 除此外还有月心穴,指掌背。十星指穴,指指尖。十四剑穴,指手臂。双甲穴,指两肩。以及四轴穴、六机穴,分别指两股两胫。这些被称为大穴,除此外还有诸多不能一一细说。 老和尚曾对他说过奇魔典的特点乃是“随心所欲,物化于外”八字,前者讲得是将把控灵炁的能力练到极致后,达到收发由心的境界。 后者则是说灵炁在奇魔典下能不拘于形,可化万物。如当日他无意间生出的刺条、木盾,运的是落木繁林功法,使出来的却千变万化,没有器形。 至于为何其他功法如云叶真经做不到此点,单奇魔典能行,时至今日寒凌江终于知晓。那便是因为奇魔典做了件天下修士想都不敢想的事经脉掘穴。 掘穴后经脉生了千洞百孔,灵炁在诸脉穴间再不止一种流通运行之法,而是有千千万万种,因而造就了千千万万中形体。 这让他不禁想起老道曾与他讲过的道器之说,易系辞言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其中的器指的即是有形之体。他想奇魔典能冒天下之大不韪,另辟蹊径脱离桎梏,当为形而上者。 不过话说回来,经脉掘穴这种近乎自残的做法又不免诡异难解,就好像告诉一武夫,要想练成神功先得自断双臂,正常人如何肯干。 若非寒凌江是无意间损了经脉,练成含光境,他也不敢轻易去试经脉掘穴之法。想到这里,寒凌江也终理解老和尚为什么说世人皆称其魔功了。确不是空穴来风。 其后时间寒凌江趁热打铁,孜孜不倦地练习体悟,对掌心诸穴的灵炁流动渐为熟练了。 他修炼处有一块丈高巨石,心中一动,将识海内的天阳源灵分解成五行灵炁,右手展开伸向前方,轻喝一声“木灵!” 只见掌中青芒乍现,涌出无数藤条,蜿蜒如蛇,缠上一颗巨石。他绷紧藤条把手后扯,巨石被带上半空,又轻喝声“火灵!” 这时藤条消失,掌中射出磅礴火焰,巨石在火焰的冲击下缓慢下降。待烧的通红,他又喝道“水灵!” 粗大的水柱登时从他掌心涌出再度射向巨石。 骤热骤冷下巨石表面现出裂痕,寒凌江又轻喝“金灵!” 只听嗖嗖几声划过,十来道尖利铁棍从他掌中射出,没入巨石,巨石应声碎成无数小块。 将要落下时把手一抬,一弯土墙从他四面升起,合扣在他头顶,正如一个倒扣的石碗,将碎石尽数拦下,是为“土灵”。最后又道“合。” 种种灵炁化物此时又物化灵炁,从他掌心归于体内。 寒凌江拍了拍手上余尘,忍不住感叹奇魔典的神奇。他不曾注意,在他使用五行灵炁化于物外时,背后依次形成赤、绿、墨、金、青五色圆环。最后合时,那五色圆环也合为一体,曜日生辉。 他收却灵炁准备回屋休息,却听竹林里传来窸窣的脚步声。远望去是卢子俊提着一食盒看他来了。 寒凌江前去迎接,卢子俊见他面色红润,精神饱满,哪是个病人的样子。无奈道“我就说你哪有什么事,睡一觉也就好了。雪儿妹子偏还不信,一个劲地央我来看你。这不,只好提了些菜和酒水来了。走走,轩波亭去。” 寒凌江瞧那酒水饭菜,正是他素日喜好的,乐道“大当家来的正是时候,我一日未吃东西,正饿的叫唤呢!” 寒凌江早练成辟谷不食的功夫,能仅靠天地灵炁来补给身体。但要叫他做到忘食,修为再高也是无用。酒菜香气扑鼻,哪管得了许多,当即与卢子俊往轩波亭去了。 轩波亭中,卢子俊瞧着寒凌江大快朵颐,毫无吃相。想到两人上一次在这里共饮还是一年多前,那时他们刚刚结识。光景和今日差不太多,遂叹道“寒兄啊寒兄,这都快两年了,你还是这般吃相。还不知道声谢,该说你只认吃的不认人吧。” 寒凌江赶紧捧杯道“多谢大当家,小弟先干为敬!” 卢子俊故作不饮,言道“你谢我作甚,这饭菜是雪儿做的,酒是她呈的,人也是她劝下来的。你该谢谢人家才对。” 寒凌江当知卢子俊是替雪儿气他,赔笑问道“不知雪儿她怎样了?” 卢子俊白了寒凌江一眼“整日介替她那傻哥哥担心来担心去,饭无心吃,茶无心咽,你说还能怎样?” 寒凌江就知是这情形,央求卢子俊道“还请大当家回去给雪儿说我好得很,不用担心。” 卢子俊不应,回道“这话还是你亲自说去吧。有时觉得你对雪儿关心致至,有时又连日连日不管人家。一根筋木鱼脑袋,真不知是怎么作哥哥的。” 寒凌江又是傻笑,又再三央求,好说歹说,终是让卢子俊答应了。大家酒过三巡,都有些微醺。卢子俊一手撑着脑袋,一手搁在桌上,手指依次敲击桌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 第十七章 暗云悄聚 各自人各自忧(上) 只听卢子俊忽然说“子俊今日才发现寒兄模样生的俊朗风流,令堂定是位美人不错。” 寒凌江道“我自己都没见过生母,大当家怎么肯定?” 卢子俊笑道“因为家母就曾是名动圣城的美人啊。不过,这都是家父说的,子俊只觉得母亲比山上的老虎还要凶猛,打小都不敢正眼瞧的。” 寒凌江被其逗得发笑,却接不上话来。卢子俊瞧在眼里,问道“寒兄可思念双亲了?” 寒凌江不在意道“见都没见过,有什么可想念的。” 卢子俊道“也许寒兄的父母还在人世呢?” 寒凌江微微一怔,摆手道“那李将军的信里都写了,什么天可怜见我是他恩公遗子。” 卢子俊安慰道“话也不能这么说,也许两位有什么不得露面的难言之隐,将军也不知道呢。” 寒凌江一声嗤笑,哼道“可能吧。” 二人各自喝了口闷酒,卢子俊顿了顿道“山上小武试一了,子俊就要回圣城了,不知……”他欲言又止,寒凌江问“不知什么?” 卢子俊五指敲着桌面,问道“不知寒兄可想过与子俊同去圣城一趟,也好就此事当面询问将军。” 寒凌江一愣“那将军不应在朔方吗?我去圣城有何用。” 卢子俊望了望天“嗯,这个。我算了算,那时正是将军每年回城述职的时候,前后将近一月的时间都在圣城。不知寒兄可有想法? 而且子俊走了后水月轩无人居住,长老们不知如何安排,雪儿妹子一个女儿家倒是不便。不如借此机会跟子俊一起离开,去子俊府上去居住。 家母见雪儿可爱,定会认她做个干女儿。免了在山上处处拘束。不过我料想雪儿她一定不肯离你而去,须得寒兄陪去才好。” 寒凌江停杯想了一阵,望向波光粼粼的湖面,觉着卢子俊说的十分有理,然此事却不能他一人做主,遂说先考虑考虑。卢子俊点了点头,二人继续喝酒吃菜。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聊。到日落时分,卢子俊要回山去了,寒凌江相送。 临别前卢子俊忽道“寒兄,我总觉得最近寺里气氛挺怪的,老有种不好的预感,像是有什么大事要发生似的。” 寒凌江道自己不曾察觉,卢子俊道“可能是我的错觉吧。倒是昨日念真师兄突然向我问起你来,问你是不是带艺投师,我说你以前跟着道人师父生活,会些道家符术。他听了也就没追问了。” 寒凌江点点头说知道了,卢子俊别去。寒凌江望着他远去的背影,忽地长长叹了口气,转身回药园了。 时间倏忽,卢子俊看望寒凌江后又过一月时光,到了仲夏。大荒山晴空万里,梅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轮艳阳酷暑,处处蝉噪蛙鸣。 这时节天地间正是阴气衰微,阳源鼎盛,寒凌江要想精进修为岂能错过一天。 是以他每天日未升时便会去鹰喙岩上打坐入定,至月上枝头阳源稀少才肯下山回去。回去也不睡觉休息,而是到竹林深处的僻静地不断体悟灵炁物化的法门。 灵炁物化是孰能生巧的活,要靠一些天资,更赖的还是勤苦好磨。幸而寒凌江两者都不差,三十日就熟络了双掌的天心穴,使出的五行灵炁有些随心所欲的样子了。 说回山上。那日长老们突然宣布小武试延时,致使赛程由原来的半月延长到了一月有余。 过了整两轮比试,由最初的两百九十一名弟子淘汰至一百四十四名,再淘汰至七十二名。这七十二名中除卢子俊、崔小猿这两位借规则便利胜出之流,皆是云隐新一代弟子中的佼佼者。 但并不是说除这七十二人外的新代弟子中便无天资聪颖的好手,他们有的只是运气差些罢了。就如天梯排名第九的晨风便是在第一轮遇上了排名第一的小神童方晴,才败下阵来无缘决赛。 这七十二人中有四明会的卢子俊、寒凌江、袁能、午家兄弟、周祺,廉宇因为在第二轮中遇上了个厉害的对手败下阵来。 七绝帮有崔小猿,和风属性灵炁的使棍僧名叫客青,及其余三五高手。除这两家外,天梯榜第一的方晴自不用说,天生五行灵炁俱全,五层无我境,凭此两点中无人能及。 排名第二的名叫离霄,是剑道大宗神剑谷谷主离不和的孙子,拜在慧恩长老门下,修为同在五层。云隐弟子皆只知他剑术拔群,所向披靡。却不知其真实身份乃神剑谷未来传人。如此显赫的身世为何会来云隐寺修行,其中原因只有长老和一些师父知晓。 排在第三的名叫明光,修为同样位于云叶真经五层。与前两位不同的是他生性乐善,与门友相和融洽。因为底子扎实,各类武学均有染指,故常代师父教导悟性不高的同门,人缘极好。 再说第四名,阿泰,也是聪慧过人,云叶真经在第四层巅峰。他通拳脚体术,练就有一身金刚不坏的功夫。别人一拳打在他身上留不下点儿痕,擦不着点儿皮。他一拳挥在别人身上,那便似山崩洪泄,输赢事小生死事大。 其人有个特点,好武尚斗且拳无轻重,遇着厉害的人那么出拳,遇着功力差人也是那么出拳,丝毫没有礼让之心。为这,天梯榜争赛时好几次该判他胜出的情况,因险些伤了人命,改判为对方胜。对此其也没什么不满,他只在乎实力上赢了对方,胜负判论都不足挂怀。 除以上数人,其余厉害人物不及一一细述。前两轮比试已尽,就在次日,这七十二名出胜者将被分为十二队,每队六人,共同参加最后的决赛。 。 第十七章 暗云悄聚 各自人各自忧(下) 掌灯时候,四明会各当家齐聚水月轩,一伙人围桌而坐难得的没有大吃特喝,也没有言语,都在等候消息。 午家兄弟两人在门头不停地来回踱步,一会儿叹气,一会儿又望望屋外夜色,然后爆几句不耐烦的粗话。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终于传来一道高呼“主子,查清楚了!”众人惊喜,齐齐望向屋外。 话音未落,一气喘吁吁的少年便跑进来,手中握着卷墨纸,正是早先出去打探情况的听松。卢子俊赶紧接了,在桌上展开,众人立即凑了近来。纸上写的全是人名,分了十一组,每组六名,共计六十六名。细细瞧去乃是除他们这六个,小武试最后晋级的人名。众人一行行仔细看过,不时暗自点头,与其前几日料想差不太多。 明日是小武式后试揭幕第一场,在此之前,谁也不清楚自己会对上哪一队,队里又有哪些人。最稳妥的方子便是在开赛前搞到十二支队伍的人员信息,知己知彼才能百战百胜,历来如此。 早在开赛前三四天,关于那些组队的流言蜚语已经甚嚣尘上,虽是捕风捉影却不见得空穴来风。传得最多的便是天梯榜上厉害人物的动向。他们若是强强联手,无论哪支队伍遇上只会败北,往年便有这么几次。好在后试是二选一,十二进六,每支队伍只需要赢一次,所以只要运气不是太差就好。 今届的情况倒有些不同,天梯榜上那些厉害人物实力高超的同时也是傲世孤标之辈,尤其是榜首的方晴童神,若是赛制允许他定然会一个人上场。 纵是这样,也会有不少人相信对方赢面太小,毕竟五层境的实力摆在那里,金身法相加持不能小觑。 如早先所料,这名单上方晴与五个名气不是很亮的人组成了一队。离霄也自个儿选了五个排名靠后的人,倒有点与前者较劲的意味。 排名第三的明光与另三位咒言堂的弟子联起手来。午家兄弟因常看他人比武,识得剩下那三人,皆是能打能抗,十分缠人的。这样取长补短,整体实力与前两者不差,胜之同样不易。 除以上三支队伍,其余各队要么占了一两名榜上前十的人物,要么好手间纷纷抱团。卢子俊一路瞧来,竟觉得无一支是他们能战胜的。 就连崔小猿那边都有榜上排名第七的火神拙浩压阵,看得他一时牙痒痒。又暗思队里自己还占着一个位置,丝毫用处没有反是个拖油瓶,如何赢得过其他队伍? 他正愁眉不展,心灰意懒,寒凌江一只手搭上了他肩上,微微一笑好似是说放心有我呢。另一侧袁能也拍了拍他肩膀,笑道“大家伙辛苦这么久就是为了最后的胜利,大当家可不能先放弃了啊。” 午家兄弟接道“就是就是,大当家又长他人志气灭自己威风。咱么这里不还有袁当家与寒二当家呢,他们联起手来就是前十的高手那也只有夹起尾巴逃跑的份。再说了,他俩不行那不还有咱哥俩吗?多了不敢说,一个抵两还是可以的。” 周祺道“我倒觉得,他们临时组的队伍相互不了解,各怀鬼胎都有可能。不如我们天天聚在一起有默契。这是团体作战,不能拧成一股绳,个人再强又有什么用。大当家放一万个心,我们不会轻易输的。” 廉宇虽无缘参加后试,今夜却也在此处陪着大家伙等候消息。跟着安慰卢子俊。 众人一番话直说到卢子俊心坎,心中说不尽的感动。忙收拾了脸上忧色,与众人道自己的不是。其后许久,大家伙众志成城伏案讨论,针对每支队伍并其中人员特点,排出应战策略。 此事毋庸详述,说到今夜云隐另一处地方,藏经阁。 此时戒律长老慧真与执事长老慧能正坐在藏经楼地下一楼的天字间。身前是一张两丈长的石桌,室顶浮着一块半丈方圆的羲和石,照亮案桌上堆积如山的古籍。 算上今夜他们已在此坐了整整五日。 慧能合上手中的《恒源古纪》,揉了揉额头,微叹口气又拿起一本《灵脉异志》。不久后,戒律长老也放下了手中的古籍,眉头紧皱,显得有些不耐烦。 “还是没有?”慧能一面翻阅《灵脉异志》一面问。 “依我说,就是寺里内鬼不知用了什么法给救走了,哪有什么魔火。师兄他们看走眼罢了。当务之急还是要快快把他们揪出来,铲除干净为妙。” 慧能叹道“暗中安排的弟子到现在也未发觉可疑之人和可疑之处。时间愈久,愈是让人怀疑和不安啊。” 慧真思忖道“前试已经结束,后试明天开始,一共六场,每一场都有慧净师兄坐镇,我们几个也会轮番看看。你说这种情况谁还会作乱,露出马脚?” 慧能道“师兄的意思是,他们的目的是十方界?” 慧真点了点头。 慧能抚须道“十方界限制了修为,只有真经处于五层及以下才能进去,我们和一代弟子都没资格,倒是一处可以作乱的地方。可是那里有龙象大神坐镇,还有四方神兽守护,不欺负他们就是好的,谁还敢放肆作乱?” 慧真道“这种时候要是师父在就好了,以他老人家的能力定能发现些我们没瞧出的端倪。说实在的,我真有一肚子问题想问他呢。” 慧能道“谁不是,只怕慧净师兄比你还着急想见着师父呢。但他老人家现在闲云野鹤行踪不定,寺里事物也不怎么插手,什么时候回来真不好说。我们只能尽其所能,先替师父管好云隐,待他老人家回来时再与其细说吧。” 慧真道“话如此说。可我就是担心啊。慧能师弟,也不知为何我最近老有些不好的预感,打坐时禅心不稳,总觉得云隐可能会多有事端啊。” 慧能道“师兄多虑了,你代理掌门整日操劳寺里事务,俗事太多才心生忧虑。不如多放些事务与弟子,自己好生净净心。” 慧真想了想,叹了口气重拾精神翻看古籍了。 次日清晨,演武场中心大擂台的光幕上显出各队伍角逐信息,小武试后试于此正式拉开序幕。彼时卢子俊早早来到现场,但看那光幕上显现的人员名单,跟自己这队角逐的人名里赫赫然写着两个字方晴!不禁眼前一黑,几欲倒去。 。 第十八章 小试初启 纷纷展露神威(上) 云隐小武试分为前试和后试。前试考的是个人实力,后试评的是团队配合。后试出赛人数定为六人,规则是凡六人中任一人败下阵来就算败北。 要想赢下比赛,不仅需自身实力过关,更重要的还是成员间配合默契以及相互策应。 谁都能想到,这种赛制下,队伍里实力最不济的自然就成了众矢之的,拿下他就相当于拿下了整场比赛。是以大家组队时,定不会主动邀请实力差劲的队员,若事出例外则皆有原因。 如方晴、离霄之流,纯属心气孤高,兼自身实力过硬,有恃无恐。如崔小猿、卢子俊之流则是早做打算培养势力,不过一个靠权势,一个靠情谊。此外则都是希望能取长补短,攻防兼备。 但不管怎么说,就这十二支队伍而言,卢、崔两人一层起源的修为无疑是队中一块最大的软肋,有幸对上他们无异于一只脚迈进了十方界。 四名会一众千琢磨万琢磨,最好的结果还是对上他的死对头崔小猿,方有可观的胜机。为此卢子俊一晚上拜天拜地拜菩萨,一颗心从没这么虔诚过,觉都不曾睡安稳,就盼望明儿揭幕时看到的是崔小猿,不是其他任何人。 今日一早他忐忑不安地去看揭幕,见到的非但不是崔小猿,反是那天梯榜上拿了五十一场连胜,未曾一败的神童方晴,一颗心简直直落深渊,险些晕去。 卢子俊不知,险些晕厥的不知有他,还有崔小猿。他同卢子俊一样,也深知遇上对方赢面才大。同样虔心求了一晚,今早来看榜时,对上的不是卢子俊而是那凶名赫赫,下手从不留情面的离霄。且场次就排在第二场,顿感脑中眩晕、身心俱疲,被他七绝帮的手下扶着回去。 说回卢子俊一众,除了他险些晕厥,连寒凌江、袁能,周祺,包括一向天不怕地不怕的午家兄弟都倒吸一口凉气。这实力最差的偏偏遇上了最强的,简直是雨打黄梅头,倒霉到家。 所幸他们被排在第三场,还有些时间准备。 几人很快镇定下来,安慰卢子俊一切都还不是定数。与此同时,大擂台上鸣了三钟,第一场后试即将开始,弟子依次进入观武区。 卢子俊哪还有什么心思,也不说话,只一个人失魂落魄地离开。其余人想着让他们的大当家自个儿安静安静,不便去搅,遂也都入区观武了。 演武场一百零九座擂台只有中央的大擂台有观席,足够容纳一千多人,就是为今日这种大赛事准备的。此时观赛区内一千人坐满,尚有不少人站在通道或最后排观看,人声嘈杂而鼎沸,蔚为大观。 观席里位置最佳的地方设置有长老席,坐着掌武长老慧净,执事长老慧能,还有一个许多人不太熟悉的身影,眼尖的人认出那竟然是常年不下西峰的慧痴长老。 慧净长老因负责后试大小事宜,每场必不能缺席。慧能长老来此则是因为比试中有两位是他徒孙,一叫明光,天梯榜上排名第六,一叫明尘,排名十四。二人天赋悟性都属上佳,十分得他喜欢。 至于慧痴长老专程下峰的缘由是什么,众人各有猜测,且不去说,此时擂台上空又鸣了三钟,双方队伍开始登场准备比赛。 今日是六场比试的第一场,双方中的一方由明光、明尘师兄弟和另外四名别系弟子组成。一方则是天梯榜排名第三的虚真和另外三个咒言堂弟子虚法、虚相、虚空,以及另外两位弟子组成。 两弟子中有一位被观席中的午家兄弟认了出来,兄弟俩顿时红了眼,摆出一副咬牙切齿的模样。 众人问他俩是怎么了,午家兄弟言道擂上那人不是别人,正是断了他俩十七连胜记录的石复荣。众人笑说事情都过去这么久了,怎么还记在心上。 午家兄弟却恨说石复荣那小人玩阴的过了前试,后试又去抱人大腿。若是让他在十方界逮着了,绝不会给好果子吃。 说话间,钟鸣再起三声,四方判决法师于擂台东西南北四个方位同时施法,掌心浮起一块赤红色菱形方锥,两角分别射出光弧串联在一起。随后便是一道赤红色光幕从光弧上冲天而起,直达半空,将整个大擂台都围在其中。 这是为预防擂中比武施法危及观席区设置的一道防护性法阵,名叫四方赤灵阵。其由四位真经修为达到七层的法师联手施展,防御能力惊人,任由那十二位修为尚在五层之下的弟子施法都不会危及观众。 法阵布置好后四方判决各退回判决席,赤红色光幕逐渐变得透明,钟声三鸣,比赛正式开始。 比赛伊始,明光一方六人齐齐施展各自身法,以最快的速度朝另一方攻了过去。其中一马当先的就是明光,明尘次之。 他们曾在赛前短暂地讨论过,对面六人中有四人是咒言堂弟子,为首的还是最有希望成为下一任咒言堂首席大弟子的虚真,说什么也不能给足他们准备的时间。 相比于其他术法,咒言不仅威力巨大,形式还千奇百怪,难以捕捉。一旦施展出来,于他们这方定然是大为不利。要想站住局面,他们就必须得抓住咒言的缺点,即耗时吟颂和消耗灵气巨大。然后打一个措手不及。 明光一上来就将身法速度提升到极致,与虚真五十丈的距离,身形如低空掠燕,不足十息就能赶到。十息的时间对于咒术吟颂不算充裕,但他仍有丝丝担忧,毕竟虚真实力还在自己之上,排在天梯榜第四的高位。 他正思索间,忽见虚真并非留在原地施法,而是对着自己疾速而来,顿时诧异不解。 若如此,两人不足五息便会交上锋。明光虽不理解对方目的,但战机一瞬即逝,耽误不得。他当机立断,在虚真与他不足十丈时立即使出了四象神拳中的青龙势捉影。 这招寒凌江在与虎涛的比试时见识过,其能力是用一张无形龙爪出其不意地扣住敌人然后拉向别处。当时虎涛使用这招时还是立于原地,双手发功的。而明光却是在疾驰中,单手化爪,两人实力差距可见一斑。 明光使出青龙势,虚真确是身形一滞,但却只有一瞬间,一瞬间后便如同什么都没发生一般,继续驰向明光。明光知道青龙势对虚真作用不大,但没想到一瞬间就给破了。 更不解破的那一瞬间,他既没看见虚真掐诀施法,又没有时间施咒,想不通究竟是怎么回事。 明光没能注意到,但有人注意到了,在那一瞬间虚真的嘴唇微张微翕,咬的是一字诀破! 。 第十八章 小试初启 纷纷展露神威(中) 破掉青龙势后,两人相距只有五丈。虚真嘴唇再度微张,便有六道灵炁凝成的无色弹丸突然从他身前弹出。 这六道弹丸来的快而猛,明光在行进间翻身躲过,却没想到身后众人。那些人没看见虚真施法,注意力更在对面另外几人身上,等到弹丸射来方才有所察觉,都只在仓促间草草躲过,阻碍了前行。 明光向身后望去,幸而都无人受伤。此时他与虚真相距不远,自不能任由虚真阻碍队友,当下使出看家本领,一套七十二小技中的明王金刚掌招呼过去。 明王金刚掌有七十二路变化,招式大开大阖,气度非凡。其力道沉稳凝实,大有开山裂石之威。只听场中掌声霍霍,明光招式用老,十个回合不到竟似已将虚真逼入下风。 随后他一招路数出奇,铁斧般的大掌马上就要劈在虚真身上。而就在此时,虚真嘴唇微启,咬的是二字诀御灵。突然之间他身形较上一瞬灵活了一倍有余,铁掌落下前竟以一种巧妙的姿态躲了去,并欺身明光,嘴唇又微微张启。 却说明光这边扑了个空,身形不稳,虚真又欺身而来,更不好躲避。一咬牙,加持七十二技中的明王不动身以作防御,然后一沉心,一闭眼,识海中的灵识疯狂涌出,紧紧盯锁住虚真嘴唇,不肯放过一个细节。 那一瞬间,时间在他灵识中变慢,他清楚看见虚真在扑来时咬道二字诀如锋。笑道“原来还是用了咒术,只是你这咒术竟比别人的快了许多,看去像是能瞬间发出来似的。” 睁开眼,虚真已落在明光身后,半块衣袖从其右臂落下,露出了一条鲜红的血线,渗着汩汩血水。开场不足半炷香便负了伤,对于明光还是头一遭。 虚真微一欠身,合十道“被师兄看出来了,小僧的咒术较其他师兄弟的略有不同。今日面对师兄这样的高手,不得以全力以赴,不敢藏拙。拳脚无眼,还望海涵。” 明光道“都是修行之人,原该如此,原该如此。”他边说边瞟了眼其余三位咒言堂的弟子,都是在试图与他们这方保持距离,并不似会虚真那等特殊的咒术,心下略一宽松。 想到双方实力除虚真一人难以应付,其余几人无论是修为进度还是天梯榜排行皆没有自己这边强大。凭着后试规则,他们只需缠住虚真搞定对面一人即可。当下传音与明尘,令其带着余下四人尽快找准时机,伺机出手。 长老席中慧能长老见自家徒孙受了伤,心里颇有些不悦,对一旁笑眯着眼的胖和尚没好气道“我还以为师弟一直隐居西峰,不问俗世。不知何时收了一位高徒,倒要恭喜,连十字连咒这种独门秘法都倾囊传授了。” 慧痴叹道“见他一个好苗子,不忍辜负佛缘罢了。你看,学的还不赖,慧痴和尚倒还没看走眼,哈哈哈哈。” 慧能白了他一眼,问道“传到几字了?” 慧痴道“前阵子刚授了五字中的一诀,使的勉勉强强。今儿不知有长进没有,所以慧痴和尚来验验功课。” 听慧痴说到五字,慧能心下发惊,面上却仍保持着风轻云淡,说道“我那明光徒儿也不差,八部明王功掌握了四部,正好去验验师弟的高徒。” 二人说话间,忽听观席发出一阵惊呼。 话说原本明光打算凭自己牵制住虚真,让明尘带领其余四人伺机拿下一个咒言堂的弟子。明尘的实力他是知道的,虽不及自己,但八部明王功也修了三部,而那些咒言堂的弟子都排在四五十之间,决计不会是明尘或其余队友的对手。如此想来,自己这边胜算不小。 但世事难料,场外那一阵惊呼,是因擂台上空乌云翻滚,水汽升腾,竟化成了一只灵体铸成的妖兽海蛟龙。那海蛟龙将巨大的身躯隐藏在乌云中,只露出颗长着长颚大口和凶芒邪眼的蛟首。而站在那蛟首上的正是临海一石的石复容。 再说场外那些弟子,见识短浅的早已被那海蛟龙的凶威震住,两腿直打哆嗦。有眼力见的知道其应该是石复容的家传秘法,并非真实妖兽,但不免也震惊于浩大场面。就连一向瞧不起石复容的午家兄弟此时也不禁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他旁边的袁能问道“你俩上次就是败给这妖兽的?”午家兄弟无奈道“上次他还没使这招。我们就输了。” 说回擂台上,原先尚占优势的明尘一伙,在石复容不知用了什么法召出这么一条凶兽后立即发生反转。那妖兽高踞上空,对明尘他们只用水击,威力虽不太强,但无疑搅乱了进攻。偏又明尘修的是近战术法,攻击不到高空。倒有能放灵矢之人,威力却又不足,威胁不到石复容。 他们这边一时手足无措,慌乱起来。另三位咒术堂的弟子早已准备充足,各种攻击的,防御的,加持的咒术纷纷施展,打得明尘这边如一群没了头的苍蝇四处逃窜,阵脚全乱了。 明光自然知道场上发生了什么,他想脱身去助明尘五人,可现在已不是他牵制虚真,而是虚真牵制他。眼见这边大势渐去,他手脚一慌乱,被虚真抓了个破绽,形势更加不讨好。 慧能长老叹道“那是谁的弟子?小小年纪就有了秘魂兽,还是蛟龙一类的异兽,隐藏得够深啊。这场比试明光明尘怕是要败在他手上了。” 慧净道“记得没错,好像是积印那小子从海石州一个宗族那淘过来的。那条秘魂兽应该来自宗族传承。否则别说他,就是积印也炼化不了一头海蛟龙。” 慧能道“师兄看得出那蛟龙生前的修为吗?” 慧净摇摇头“这种宗族传承的秘魂兽历时太久,且他年纪尚幼也掌握不了秘魂兽的全部力量,不好估计。不过想来应在五千年之上,不然也不会被宗族选来传承。” 慧能点点头,笑叹道此届弟子人才济济,实乃云隐之福。也不再多看比试,起身离去,想来心里早已有了胜负。就在他走后没多久,明尘那边一人受伤倒下,昏迷不醒。后试第一场便以虚真一众胜利而落幕。究其憾事,无论是虚真的十字连诀还是明光的八部明王功都没有完全施展出来。而一直默默无闻的石复容,名声却不胫而走,吸引了无数人注目,不亚于前十的那些天才。 。 第十八章 小试初启 纷纷展露神威(下) 此战后,不知是不是因为受了石复容的刺激,午家兄弟两张油嘴突然哑了火,当天一直闷闷不乐。本计划在剩下的时间里商议如何作战,磨合团队间配合,第二日兄弟俩直接消失不见,说修炼独门绝技去了。 后试每隔三天举行一次,第二场是离霄一方与崔小猿一方。比试前崔小猿试过买通离霄,或是买通判决,更甚者想去买通长老,其结果从其鼻青眼肿的下场模样可知,竹篮打水一场空。 那场比赛独卢子俊和廉宇去看了,卢子俊可谓看得真真切切,一刻也没走神。他见崔小猿挨那几记重拳的时候,自个儿也跟着心惊肉跳,痛不堪言,好像打在他自己身上似的。 看着崔小猿鼻青眼肿,一颤一颤下台,想到三天后的比试,那鼻青眼肿、披头散发的好像不是崔小猿,而正是自己。再回想山寺的清贫和圣城的安乐,顿时兔死狐悲物伤其类。 连带着自己有的没的,心里如倒了五味瓶,双眼则开了蓄泪闸,俯在廉宇肩上痛哭不止,回到水月轩时已成了个泪人,而水月轩中能安慰他的也只有雪儿。 至于寒凌江、袁能、周祺三人,则为几日后的决战,一早下山去了。 …… 大荒山东南西北四座主山围成一处盆谷,其间灵炁充裕,树茂草深,多有妖兽潜伏,颇为危险。而眼下寒凌江、袁能、周祺三人正自山谷外围向深处走去。临近小武试决赛,几人不勤加修炼,赴险来此,原是受周祺所托,助其完成一门术法。 小武试决赛是团队竟比,一人败北则全队皆树,周祺自觉实力不济,怕拖了大家后腿,最近一直在修炼一门本家秘法,名为繁花印。 此门功法原理是将体内花属性灵炁炼成两道法印,分别为花印与兽印。花印种在敌人身上,兽印种在蜂、蝶一类妖兽身上,这样施术者就能操控后者攻击前者。 他们来此险处即是为寻找蜂、蝶一类的妖兽,种上花印,好为最后的决赛增添几分胜算。 三人一路小心翼翼,附上寒凌江各类符文加持,敛气屏息,渐渐到了深谷深处。俗话说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相比外围这里无疑更加凶险,但能捕获的妖兽也更加厉害,一切皆是为了最终的胜利。 到密林深处,三人找出一亩空旷地,周祺双手结印,按在地面,顷刻间长出一片花荫,姹紫嫣红,香气袭人。风一吹,气味弥散出去。 这一招名为醉花荫,也是青木花家的独门绝技。花香有催眠的效果,普通野兽走近嗅上一嗅便会昏昏然睡去。其间花蜜对蜂蝶吸引力极强,催眠效果更盛,一旦飞进去汲取花蜜,就会失去意识,周祺便能趁机下手,种上兽印。 不过多久,四周传来振翅声,纷纷有一两百年修为的蜂蝶妖兽飞进花荫汲取花蜜,而后一一昏睡倒下,周祺立即去种上兽印。 寒凌江与袁能守在一旁,时刻注意林子里动静,却不见身后齐腰灌木下隐隐草动,一条暗金鳞甲巨蟒突然立起,嗞啦一声,向寒、袁二人猛然袭去。 电光火石间,两人同时察觉身后震动,瞬刻一左一右闪避开去。只见中间一条水桶粗,五丈长,周身暗金色鳞甲,长着茂密金毛的巨蟒飞速掠过。接着回身一摆,粗壮的蛇尾布上锋利的密甲,横扫三丈方圆,灌木尽碎,老树腰折。 那边周祺察觉到动静,急呼“小心,我来助你们。” 袁能道“这里交给我和寒当家,你赶紧种印。”说罢腾身躲过蛇鞭,身影一分为四,齐齐攻上。 那暗金巨蟒大口狂吼,吐出一片浓郁黑雾,寒凌江掩鼻急道“袁当家回来,黑雾有毒!”随后手中现出五张狂焰火符,红光骤亮,磅礴的火龙卷喷涌而出,黑雾燃烧殆尽,发出阵阵恶臭。 黑色蛇影嘶吼着冲出火海,暗金鳞甲被烧得通红,恶狠狠朝寒凌江撞去。寒凌江双手结印,借此地磅礴灵炁,施展落木繁林,只见密林里树分枝杈,土生尖刺,无数腕壮藤条顺身缠上,层层锋棘洞身刺出。蛇首直冲到寒凌江身前一丈,再动弹不得。 这时袁能从天而降,身旋如风,一把利剑削金断铁,从蛇尾连斩至蛇头,落在寒凌江身旁的下一刻,血作雨幕,五丈长巨蟒瞬间断成七节。 “看着吓人,实力也就一般嘛。”袁能甩去剑上血珠。 再看向周祺那边,茂密花荫里已倒下百来只蜂蝶,高声道“我这边妥当了,可以准备回去了。”话音刚落,远方传来一阵颤彻山林的振翅声,三人互望一眼,立即屏气凝神,掩身花丛。 振翅声慢慢接近,带起地上土石、树上枝叶齐齐震动。 庞大的轮廓若隐若现,两对丈长蜂翅,薄如纱纯如玉,三对锋利细足,尖如枪勾如戟。尾部九圈黑纹,露出一角尖刺。周祺识得,其乃一只九百年修为的黑玉蜂王! 他悄悄结印,花荫里开出一朵硕大的七瓣彩花,黑玉蜂王飞之而去,吸食花蜜。再过小会,只见它收翅立在花瓣上,周祺以为成了,不料刚一有动作,黑玉蜂王立即振翅飞起,四处禁戒。 察觉四周无碍,才又静静吸食起花蜜。过得好久,花蜜吸食殆尽,它仍立在瓣上。周祺朝寒凌江使了个眼色,后者悄然接近,扔出五张缚身符。 这时黑玉蜂王已有察觉,本能地反击寒凌江,可它的身体在醉花荫和缚身符的双重作用下已变得迟钝。寒凌江生出藤蔓缠上它六足,周祺立即前来种上繁花印。 种上繁花印记后,躁动的蜂翅终于安稳下来,寒凌江退去藤曼,好歹有惊无险。周祺拍了拍它足肢,笑道“没想能捕捉到一只九百年的黑玉蜂王,有它帮助,我们的胜算又能增上了几分。” 寒凌江瞧得这偌大个妖兽此刻竟匍匐在周祺身边,不禁赞道“如此轻松就收服了一只九百年的蜂王,你这功法可真厉害。” 周祺叹道“也只对这类妖兽有用罢了,也幸好遇到的是一只九百年修为的,若它再修炼一百年渡劫成蜂皇,可就对它没效了。” 袁能道“事都妥当,我们还是早些离开,这里太过危险不宜久留。” 话音刚落,忽听一声虎啸响彻山谷,众人面色煞白。 。 第十九章 五行归源 无意徒惹风波(上) 山谷里一声虎啸响彻,震耳欲聋。寒凌江三人顿觉不妙,当即飞速离去。却见前方跳出一只斑斓巨虎,拦住去路,粗壮的长尾拍打地面,击起无数碎石尘屑。一双铜铃大的虎眼,瞪得三人心里发怵。 这巨虎除了身形硕大,与一般山林野虎无甚差别,但不知怎地就是让三人心惊胆跳,不敢大声喘气。压迫感较那九百年的黑玉蜂王还盛,甚至连冲上去的气力都没有。 巨虎对着三人又是一声大吼,三人喉结下滚,暗叫不好,谁料它撇下三人跳到死去的暗金巨蟒旁。尖锐的虎爪猛的刺进巨蟒尸身,刨起一块人头大小的泛金蛇胆。 正待仰头吞下,一道魁梧人影从天而降,双腿架在巨虎脖子上,铁桶般的拳头一拳打上虎头,另一只手接住蛇胆,喝道“死畜生,还想吃独食!” 斑斓虎晃了晃脑袋,巨吼啸谷,好似不满抗议。遂之一阵乱撞,想将背上之人甩下身去,无奈断了好几根大树,仍遭后者紧紧锁住脑袋。 寒凌江三人看得目瞪口呆,那制住妖虎的汉子上身,肌肉隆起如铜汁浇筑,络腮胡下挂着九十九颗念珠,雕的却是头骨骷髅,如此这般,头上还锃亮无比,留有六道戒疤。 汉子又一拳打上虎头,声音雄浑“蠢物,逞什么凶!大不了,和尚分你一半!”那巨虎好似通灵,听到这话霎时安静了。 汉子提着蛇胆跳下虎背,来到寒凌江三人面前,喝道“你们是何人,竟敢闯到这深处来,嫌小命不够长吗!” 寒凌江道“我们是云隐弟子,你又是谁?” 汉子道“巧了,我也是云隐弟子。”又伸出蛇胆道“这是那暗金莽的蛇胆,修为可有五百年了吧,吃了大补。蛇是你们杀的,和尚不贪你们便宜。” 身后巨虎好似看出汉子要将蛇胆拱手送人,一声暗吼。汉子回身,瞪起一双不比它小的巨眼,后者只得低下头,愤愤不平。 寒凌江三人瞧着那血淋淋的肉球,只觉恶心反胃,推道“大师还是自己留着吧。” 汉子一笑,洒脱道“哈哈,那和尚就不客气了。”遂一口咬了个大半,另一半抛给巨虎。众人看着他咀嚼血肉,嘴角蛇血四溢,一时竟不知说什么好。 汉子喝道“看着和尚作甚?难道只见过吃斋的和尚,没见过啖血的罗汉!”他哼声乘上巨虎,回头道“晚上林子里危险,快些回去吧!” “记住,切莫与他人提起见过和尚!”言罢,消失丛林。 三人面面相觑,想的无不都是这奇怪的和尚究竟是谁? …… 话说临近决赛,卢子俊恹恹无气,既不见人,也不来商议计划,浑浑噩噩过了两天,直到比试前一天晚上突然挨个拜访,让他们一定要打起精神,不畏艰险迎难而上,怎么能输给一个半大点的黄口小儿。 还嘱咐大家伙要全心全力,孤注一掷,不能藏着捏着,有什么厉害的独门绝技都使出来。要午家兄弟把方晴当作石复容看,让寒凌江把他当成崔小袁,拿出那夜营救雪儿的魄力。 然后大手一挥,就当晚召集众人,作了最后的安排与指示。热血煽情的话说了一大堆,总而言之就是许胜不许败,不成功则成仁! 然而次日初晨,钟鸣三声,卢子俊临阵脱逃,终是被袁能和寒凌江架上了擂台…… 这场对决是后试的第三场,因为有那位天才神童方晴出战,氛围异常火爆,六大长老中除了一向隐逸的慧痴长老,都亲来现场。 如此备受关注,没有人不明白意味着什么。 比试尚在准备阶段,场外就已经开始议论纷纷,大抵是在吹捧方晴多么多么厉害,几回合内就能取胜,至于谈到剩下十一人的则少之又少。 长老们也都在闲谈。慧能长老问向慧净长老“晴儿入无我已有些时日,不知凝成法相了没有?” 慧净微笑道“天人五相。” 几位长老都点了点头,慧明说道“该是如此,晴儿五灵全俱,修成天人五相无疑是最佳的结果。” 慧恩问道“那五灵五法呢?” 慧净道“已经传了生法,掌握的还不稳靠。正法与离法等他上了转识再授,乱法需破了心念才能学,死法则要悟了白骨。” 慧真疑虑道“这会不会早了些?就算五灵生法较为温和,那也是九神通里的招数。而且,五灵正法倒还好,五灵离法怕只有七层的真经修为承受不住。” 慧明摇头道“方晴他天赋不浅,潜力远不止我们所见,越是加压越是能将全部潜力发挥出来。就像一只雏鹰,要好好打熬,翅膀才能长得坚硬。不过退一步,若是转识层真承受不住五灵离法,就等他破了佛王心法的观照境再修也不迟。” 慧净点了点头,表示同意,又道“佛王心经尚在师父那里,也不知道他老人家几时才会回来。” 慧恩叹道“五行全属的资质实为罕见,数百年难出其一,说到底我们也不知道如何修炼方为上策,摸着石头过河还是谨慎些好。” 慧恩一声慨叹实属无心,倒让慧净突然忆起一件事,心里不禁咯噔了一下。那是一月多天前的晚上,他照例去看望方晴修行进展。 后者与他说日间修行时,有几息时间体内灵炁有些躁乱,似是不听使唤想要逃出。但情况也不是太严重,运功调息了一会儿就没事了。 修行中灵炁紊乱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但慧净长老还是郑重其事地检查了方晴的灵炁、经脉、真经功法,发现俱无异常。其后几天再问方晴,也没有再出现过彼番现象。 那时他正传授方晴五灵生法,心想可能是因为修习高阶功法,一时承受不了导致的,适应后也就无事。果然此后方晴也确实再没有过异常,他就把这件事渐渐淡忘了。 慧真见慧净微微发神,问道“师兄有心事?” 慧净摇摇头,嘴上回道没事,心底却不自禁升起一缕忧思。 回到擂台上。午家兄弟见袁能和寒凌江终于把卢子俊寻了来,走过去一人一胳膊搭在他肩上,笑道“怎么回事啊大当家。昨晚话说的那么好听,今儿个就先当逃兵了。幸好袁当家和寒当家把你找着了。要不然咱们可就不战而败了!” 说罢在卢子俊肩上狠狠捏了一下。卢子俊叫疼不跌,忙说是自己起晚了,绝不是怯逃。 袁能叹道“唉,这也不怪大当家,毕竟对面有方晴嘛。” 午家兄弟将目光移到远处一闭眼垂立的孩童身上,不屑道“不就是破了无我层,有金身法相,五灵属性都有嘛。分明是个乳臭未干的毛孩,还一脸傲气。哼,不挨几下咱金雷斧午家的板子就不明白规矩。你说是不是寒二当家?” 寒凌江笑道“我倒觉得那童子挺可爱的,有些不忍下手。” 卢子俊急道“哎哟,子俊求求各位爷别说大话了,也不怕闪了舌头。卢某的好日子可都在你们手上了。” 他刚说罢,四方判决设下大阵,钟鸣三声,比试正式开始。 。 第十九章 五行归源 无意徒惹风波(中) 三声钟鸣响过,一直闭眼垂立的方晴突然睁开眼,背后灵炁喷涌,展成一张五色凤翼,微一扑扇便风尘翕张,人如离弦之箭,向四明会这边射来。 这是修为达到云叶真经五层才能修行的飞行功法,远比一般的御风提速快的多,五十丈的距离三四息间便能飞过。午家兄弟见势迅猛,来不及咽下一轮口水,双双使出平生最大之力气,将手中金斧对准方晴掷了过去。 金斧在空中拉出两声嘶叫,恍若凤鸣,骤然加起的速度竟不慢于方晴。与此同时,袁能和周祺也以最快的速度冲向对面。 呼吸间两只金斧到了方晴面前,方晴瞧也不瞧,侧身躲过,速度不减地飞之而来。那被躲过的金斧在空中划了个半圆,倒飞回来,依旧对准方晴。 方晴斜瞟一眼,指上掐诀射出两根金锥,铛铛两声响过,金斧落地。也就在这时,袁能与周祺从正面绕过方晴,攻上了另外五个对手。 赛前四明会商议,要想赢得比试还是要从另外五位对手着手。那五人都是方晴随意挑选来的,修为有高有低。袁能的摘星剑法胜在以一敌众,周祺的功法则不适合单打独斗。 二人配合起来去围那五人,兴许会有胜击。而方晴那边则由午家兄弟和寒凌江负责牵制。 快与那五人交锋时,袁能运起摘星剑诀,直接凝出四道化身,同自己拦住对手五人。周祺则在一旁积蓄灵炁准备施展繁花印。 另一边,方晴在施展金系法术后,身后浮起一道金色圆环,额头上也现出一道同色纹痕。午家兄弟因手上暂没了武器,便生出雷系灵炁,在双拳上缠上一层闪电,径直冲上去,对着方晴就是左右猛击。 方晴竟不躲闪,任由那两记铁拳砸在身上。只听碰的一声闷响,午家兄弟一左一右的两拳便如打在了精钢板子上,非但没对方晴造成伤害,拳头倒先要散了架。方晴一声冷笑,两腿连踢,午家兄弟立时口溢鲜血倒飞而去。 踢开午家兄弟,他警觉到身后一丝危险气息,侧身躲过,映入眼帘的是一柄燃着烈焰的赤红长剑,正是冥照。 剑锋偏转,恰落在方晴躲闪的方向。他再次躲闪,不料剑锋又正好偏向了那里。他原躲的不慢,只这剑好似能预料先机一般,先行堵住他的去向。 方晴接连躲了四五次皆被冥照截住,心中诧异不已,终于一步略快,立即掐诀,小口一吐便是无边烈焰,阻绝了冥照。寒凌江立即掐诀召出大水,护住他和卢子俊。 慧净瞧见寒凌江攻的那几个回合,对慧真道“冥照?倒是把好剑,你给他的?” 慧真颔首道“他就是我跟你说起的大将军送来的那个孩子。资质还不错,入寺一年,真经就修到三层。不到三年,就快突破第五层了。在永明城中,还诛杀了索命无常。” 慧恩道“他剑术是不错,每每都能抢到晴儿先机,只是修为上差了些,才被甩去。是个难得的好苗子啊,不知哪位师父授的?” 慧真道“我让苦竹教他的,习了快两年了吧。” 一旁慧明长老双眼眯道“哪里是剑术好,分明是身法好。你们看他踏的步子,像算准了方晴会出现在那里似的。一两步都还罢了,有些经验的大抵也能瞧得出来。可他连着四五步都算无遗漏,这就有些奇怪。以他的年纪阅历,能做到如此地步?” 此话一出,连着慧真,五位长老都渐渐觉得有些蹊跷。他们诧异的那身法,正是奇魔典中的不淹。按理,不淹身为它派功法,寒凌江偷练可以,在永明城使用可以,却不该在云隐小武试决赛上,当着几位长老的面使用。 其间利害寒凌江不会不明白,只是他若不用上不淹,在方晴手上可能五回合都走不出。这一年来,卢子俊待他之好实在没得挑剔,他平日不曾言谢,但都记在了心里。 作为卢子俊钦点的四名会二当家,他怎能在最关键的时刻掉链子。只希望长老们都别上心吧。 寒凌江又抢攻几个回合,方晴一不小心陷于被动。众长老越看越奇,慧明道“慧净师兄,寺里可有这类步法?” 慧净摇了摇头。慧真道“这孩子天赋出众,苦竹亦擅长步法,也许在这方面他得天独厚吧。” 慧净道“他步法观之平平无奇,无甚花样可言,只是能料敌于先,造诣不小。” 说回场上,方晴因施展了火系术法,身后又浮起一道烈焰火环,额头上也多了一道赤色纹痕。午家兄弟召回金雷斧,立即近身攻去,然靠不近半丈,那火环便会喷出两股高温烈焰射向午家兄弟。 午家兄弟攻之不能,反被烧去几缕发丝。试了好几次,皆是逃不出火焰追击,只好打算用雷系的术法远攻。寒凌江这边也面临着同样的窘境,靠不近方晴,他的步法再怎么神奇都无济于事。 再看场上另一侧,袁能以一己之力与对方五人抗衡,虽然处于劣势但足已让观众倾佩不已。那五人中有两人修为在数息层,三人在不净层。 而袁能是前不久才突破第四层,差距实在太大,两边斗了十余回合他终有些捉襟见肘,顾不全面。每每被突破一两个人,他便再凝出一道分身补上。至二十个回合,灵炁消耗巨大快要坚持不住。 豆大的汗珠直往下冒,他叫了几声周祺,终于听后者回道“好了!”袁能立即退出战圈,拼尽全部灵炁再凝出两道分身补上。此时场上已有七道分身,刚好组成一套摘星剑阵。 摘星剑阵攻守一体,暂且能抵住一会儿,但灵炁消耗也随之剧增,时间对于袁能分秒必争。 周祺冲到袁能背后,掌心浮起一道花印,立即种在他背上。这便是周祺目前掌握的最厉害的花系招数,繁花印。 前几日他与寒凌江、袁能下山去种了兽印,眼下这花印本该一一种在那五名对手身后。可巧,在与袁能一起训练时他偶然发现,倘若将繁花印种在袁能本体上,其分身也会自动种上。 花印受施术者操纵,只要周祺抓住袁能分身和敌人交击的瞬息,就能将其转印到别人身上。 此刻,周祺将花印种在袁能背上,立即将自身灵炁探入袁能体内,然后连接其余分身,抓准时机一一将花印移到别人身上。待花印全部转移,手上迅速掐诀。而后为缓解袁能消耗,加入战局。 不过多时,渐闻四周翁鸣声起,成群蜂怪从山谷飞来,黑压压一片,好不壮观。 那些蜂怪里大有丈长,小仅毫厘,有的在远处射出尾针,有的俯冲锥去,目标都是种有花印的人。而袁能终于能先缓一口气,散了四个分身,凭三个分身与群蜂配合抵抗。 周祺在他身后助其恢复灵炁,他自己引一道剑诀,是乃摘星总诀第一式星陨。 。 第十九章 五行归源 无意徒惹风波(下) 战场另一边。 方晴的天人五相仅生了两相,午家兄弟与寒凌江就已有些束手无策。午家兄弟近不了他的身,便换个心思用上他俩近日修炼的一门怪招,名叫雷丝缚。 这招是让两柄金斧间形成一道雷电,兄弟俩各拿着一端寻机跑动,作势是想把方晴给缚起来。可惜方晴童子却十分不给面子,每每快要被兄弟俩圈住时便飞脱出去。 兄弟俩原以为离成功只差一线,几次将成而不成后方知那童子是在戏弄他二人。气不打一出来,提斧冲去,又焦了几缕发丝。 寒凌江瞧这样下去不是办法,遂借着午家兄弟胡闹,出其不意地用出落木繁林。果然那火环判别得了人体,判别不了术法,方晴一个不慎,双脚被荆棘绞上,拉下地面。 他正欲施展火诀,寒凌江先功法运转,荆棘旁刺出无数丈高的黑铁荆棘。火诀喷出,烧之不毁,换用金法,八把大刀从金环盘旋飞出,将铁荆棘尽数斩断。 对于落木繁林,寒凌江使的个半吊子,长老们也只当普通木类术法。只是方晴不甚被寒凌江捉住时,叹道临敌经验还远远不足。 午家兄弟自没闲着,瞧出方晴一大破绽,立即用那雷丝缚缠了上去。方晴早有防范,用了金法的同时又掐了一道木诀,生出两株树人将他一左一右护住,断了雷丝。 寒凌江再掐土诀,十二道巨石对方晴砸去,方晴掐水诀,十二道水柱冲散了巨石。 至此十余息过去,四人斗了数个回合,各系术法使了个遍均没伤着方晴一缕发丝。现在他身后已有金环、火环、木环与水环,天人五相开了四相,眸子里四色流动,面庞上冷若冰霜。 斗到这等阶段,比试对于他来说已实在没有趣味,不如早些结束。凤翅一展,正待解决寒凌江三人,心间兀然感到一丝威压,抬头上望,竟是颗火流星从天而降,以极快的速度砸向场地的另一方。 在此之前,场上另一边那五人瞧袁能乏力,周祺修为不济,自以为胜券在握,没想着山谷飞来蜂群,加入了战局。不过这些妖蜂数量虽多,却都是些百十年修为的小怪,尚不在他们眼里。放火的放火,生水的生水,依旧处于优势,直到一只九百年修为的黑玉蜂王出现,局势顷刻扭转。 黑玉蜂王水火不侵,刀枪难入,不过须臾,六根如矛利足就刺伤两人。他们不敢再托大,纷纷使出看家本领与之相斗,忽略了袁能手上正悄然结成的一记杀招…… 回到当下,火流星带着滚滚热浪下砸而来。方晴冷哼一声,呼出的气体都是四色灵炁。而后小手微抬,一方土屏拔地而起,若遮天之荷盖,接上火流星。 此一刻,场里场外无不屏息凝气,目不转睛,就连几位长老都有些动容。只听轰的一声巨响,场里场外地动山摇,卢子俊一个不稳跌在地。土屏与陨石两相撞击双双化为碎石尘土,一时昏天黑地,白日无光。 比赛伊始时,无数人都以为胜利的天平会只会朝方晴这边压倒性的倾斜,未曾料到另一边也有许多厉害人物。这一颗火流星下来,原本明朗的局势,谁胜谁负倒真有些说不清了。 烟尘消散,众人极目寻去,双方十二人均无大碍,只释放火流星的袁能有些面色发白,被周祺搀扶着。而浮在擂台中央的方晴,在施展土系术法后金木水火土五灵齐聚,天人五相初露端容。 只见其肋展凤翼,身后五环闪耀,五色纹痕印于天堂,五色流光溢于双眸,冷若冰霜,傲如天神。 瞧此凌然众生之神态,就连慧真长老都有些震惊“这就是天人五相么,果然是百闻不如一见。” 慧恩道“你们感受晴儿的灵炁,似与大荒山浑然一体,闭上眼甚至感觉不到本体的存在,只有一团无比浓粹的灵炁。” 慧明道“不仅如此,大荒山的灵炁都在逐渐向晴儿聚拢,好似就连它们也误以为晴儿是一团灵炁。” 这时慧能突然道“等等,有些不对劲,你们看晴儿!” 几位长老一惊,猛然看去,只见方晴眼中五色流光时而散逸,时而暴躁,越来越不受控制,其本人也露出极度难受的表情,捂着脑袋,像是疼痛欲裂。 忽地一下,他双手突然紧压,将四位金木水火土五行灵炁压成一个能量暴躁的灵炁球,猛地掷了出去,目标不是别人,正是寒凌江! 寒凌江瞳孔骤缩,刹那间走在不淹的上上位躲了过去。那灵炁球飞出场外,轰然爆炸,激出一片赤红的光屏,是比赛开始前设置的防御阵。 见寒凌江躲过攻击,五色流光更是暴躁不堪。凤翅扑卷,闪现到另一个方位,速度较之前快了一倍不止,猛得张口,偌大的灵炁光束从方晴嘴中喷出,瞬间射向寒凌江。 场上没有人能反应的过来,寒凌江也不能,不淹能算出躲避的方位,却做不到快如闪电的躲避。那光束射来,寒凌江只本能地抬起手将体内灵炁尽数使出,以求抵御。 所有人都被这一幕震惊,连长老们都反应不及,灵炁光束与寒凌江灵炁撞击的一刹那,没有爆裂的声响,没有夺目的炫光,而竟是被寒凌江灵炁瞬间束缚,一丝挣扎的机会都没有,疯狂地涌入后者体内。 若是细查,这时方晴身上的灵炁遇上寒凌江的灵炁就如同臣子拜谒君王,魂魄参见死神,原有的暴躁、不安荡然无存,只剩下顺服。 灵炁光束被吸食殆尽,方晴体内的本元灵炁却仍是疯狂外涌,从四面八方传入寒凌江体内。忽听一声炸响,寒凌江周身五灵翻涌,修为竟是从第四层数息直接突破到五层无我,又在无我层中不断水涨船高,节节攀升。 而方晴那边却从第五层无我降到四层数息,修为灵炁如泄洪之水涛涛流逝。 寒凌江眼见自己就要突破第六层转识,方晴跌落第三层不净,终于反应过来是自己的灵炁在疯狂蚕食同化方晴的灵炁,情急之中运起自己的灵炁连同方晴的灵炁一掌挥了回去。 方晴那边由于灵炁疯狂外泄已昏迷不醒,受寒凌江一掌挥来,磅礴的灵炁压回体内,立时口吐鲜血,倒飞出去。 只听场外慧净长老大喊一声晴儿,腾空而起,手上青铜古剑一挥,四方赤灵阵瞬时支离破碎,接住方晴,封锁周身灵炁穴位,狰狞怒目,青芒剑锋直指寒凌江。 那是铺天盖地的剑气剑意、杀气杀意,纵横凛冽,千锋交错,好似一个大大的死字已横在寒凌江面前,动一毫厘就会立刻万剑穿心。 当是时,死亡离寒凌江只剩一线之隔,身后急传来一句高呼“师兄且住!”一个虎眼和尚阻在他们之间。 。 第二十章 烈焰成池 难观诸法无我(上) 擂台之上寂寥一片,场外坐席也鸦雀无声,数千名弟子无人敢多说一字,多喘一声。 只见慧净以剑指着慧真怒“让开,我要杀了他!” 慧真将寒凌江护在身后,忙道“师兄,这里面有误会,先弄明白再说。” 慧净面如古铜,冷如寒冰“有什么误会!到现在了,你难道还不明白?你护在身后的就是寺中的奸细,快让开,待我铲除了他!” 慧真不解道“师兄你糊涂了!他不是奸细!是镇远将军的亲人,那日在永明城镇远将军还见过他!” 慧净早已怒不可遏,岂作他想“我不认识什么镇远将军!我只相信我眼睛看见的,晴儿因他险些丧命!你快让开,否则别怪我不客气!” 慧真急道“慧净师兄!你冷静一点。寒凌江入寺后一直在我和苦竹手下习武,如若真是奸细我们怎会发现不了。” 古剑青锋犹指着寒凌江“那你叫苦竹出来,瞧他弟子干的好事,看他能有什么话说!” 慧真苦言相劝“师兄你莫要胡闹,苦竹因事外出已有数月,你又不是不知情,如何出来。” 慧净道“出不来,出不来你就让开!让我一剑斩了这魔徒。” 慧真气道“你总要弄清楚原委,搞明白真相再杀人吧!” 慧净吼道“好,你告诉我真相是什么!告诉我他一个修为只有四层的小儿怎么杀得了索命无常,杀了黑无常后你们为什么找不到尸体,再告诉我他只有三种五行灵根,没有灵丹仙药,如何不到三年就快有五层的修为?再告诉我他那诡异的步法又是怎么回事,不是因为那邪功又是因为什么!” 慧净问得句句在理,掷地有声,慧真竟一时答不上来。只听慧净喘了口气,低沉道“我告诉你真相是什么,真相就是泽云死了,我的晴儿成了废人!你再不让开,我连你一起斩了!” 吐完最后一个字,慧净的双眼已布满血丝,青铜古剑按捺不住地争鸣。慧真踏前一步,双目也变得寒冷异常,低沉道“慧净你敢!” 场中二位长老杀意毕现,一身浩然灵炁节节攀高,直达九层总相,其威压重如千钧,场上之人直觉呼吸不畅,两眼昏黑,如卢子俊则早已晕厥过去。 慧恩、慧明、慧能三位长老齐齐赶到场上,两边劝解均无人听从。剑拔弩张之际,忽听寒凌江叫了一声师父。 众人朝寒凌江那边看去,只见他身前不知何时候已多了位白眉老僧,无一人认识。寒凌江望着他,目光顷刻注满无助,老僧揉了揉寒凌江头,悄声道“我知道你不是故意的,是你天阳源灵闹的,快压一下灵炁,好好调息。” 见了老和尚,寒凌江心里绷紧的弦才一点点松下,一放松,剧烈的痛苦立时席卷周身经脉,尚来不及调息直接晕厥了。老和尚叹了口气,只好先帮助他护住经脉灵台。 五位长老看向老和尚,心里又是诧异又是震惊,谁也不知他是何时,是何法出现在这里。更不知为何从他身上竟察觉不到一丝灵炁,就像是一个普普通通的耄耋老人。 玄慧看了眼昏迷的方晴,又看向慧净,淡淡道“先把那孩子交给我吧,问题不大。” 慧净长老面露阴鸷“你就是山下的药僧,寒凌江的师父?” 玄慧颔首。 “那就对了,你就是一直潜伏在云隐的魔教奸细吧!” 喝罢,青铜古剑一声清鸣,万千杀机汇成一道滔天剑气,从玄慧头顶的上空悍然坠下。 这是八荒剑斩,七斩宿孽。 剑气轰然落下,将场上土石碎渣尽数掀飞出去,而玄觉依旧立在原地,衣袍不动,眉须不舞,丝毫无碍。 “八荒剑斩,一斩鬼神,二斩邪祟,三斩群魔、四斩万妖、五斩乱相、六斩根魇、七斩宿孽、八斩我执。你为何不直接用第八斩。我想一定是没能学成吧。” 众人闻言惊愕,心想那老僧落脚云隐行医,如何知晓寺里九神通剑诀,又如何知晓慧净师兄没学成最后一斩? 玄慧叹道“阿弥陀佛,贫僧以前有位师弟衣是天资聪颖,任何绝学秘法学成只在旦夕,可就是这道剑诀的最后一斩始终参不破、悟不透,是不知从来净,从来不净。一念清净,烈焰成池,一念惊觉,航登彼岸,你且再好好悟悟。” 说罢,他手上结印,金茫汇聚,众长老终是从他身上感受到了一丝灵炁。那是同于天地,同于大荒山,同于千年云隐的悠长气息,是云叶真经的圆满与佛王心法的终悟。 五大长老说不出话来,因为他们难以相信,这份只在他们师傅玄觉身上才有过的完觉圆满,竟然会出现在一个普通药僧身上。他们甚至觉得,相较于药僧,师父还少了份悠久厚重。 慧明率先反映过来,指着他手中法印颤道“他结的是,是三法印,诸法无我!” 刚说罢,青铜古剑叮的一声掉落在地,慧净长老亦昏迷倒下,回头再看,药僧与寒凌江和方晴均已消失不见。 …… 谁也没料到今日一场比试竟会引发这等曲折离奇的怪事,连五大长老皆置身其中,最后还以慧净长老昏迷,主事人消失的方式收场,更为其增了一层神秘面纱。场外弟子不明所以,长老们也不见得不迷糊。 如此结果,这场比试自然不了了之,也没宣布谁胜谁负。长老们令弟子散了,将昏迷不醒的慧净长老带回北浮峰,检查是否受伤,明晰无碍便安置在卧榻上。 慧明长老说道“那药僧并无害心,对师弟用无我印,多半是想助他破了那颗我执心。师弟向来执念就重,泽云是他第一个徒儿,永明城不幸后他嘴上没说什么,心里却郁结难解。此次又逢方晴出事,生了心魔也属意料之中。 师弟本来佛性不浅,破执醒来必定是场造化。只是实在想不明白,那药僧究竟是谁,云叶真经修成圆满,佛王心经也至大成,连我们几个云隐长老都不及他。” 慧能道“不仅如此,他对云隐功法也了如指掌,不光八荒剑斩,连三法印这种功法他都能信手捏成,实在令人难以置信。换作我们,总要两三人合力才能结成吧。” 慧恩问道“你们可还记得他是什么时候来云隐的?” 慧明想了想“少时山下并未有什么药园子,总是三四十年前吧,具体什么时候我也记不清了。” 慧能颔首“应该就是那时候。” 慧恩问道“慧真师兄,你在想什么?怎么不说话了。” 慧真又自沉思了一会“你们还记得师父以前讲起他刚刚入寺时,云隐曾有一场变故吗? 师傅说,他在入寺时还是位婴孩,那时云隐寺本是香火不断,弟子兴旺。可有一天,不知怎得寺里的弟子都死伤殆尽,大荒山如遭血染,无处不是尸骨死人。而师祖也奄奄一息,没过多久立地圆寂。 那场变故里是师叔祖护下年幼的师父,云隐才留下一脉,不致倾灭。但师叔祖也身受重伤,于十年后圆觉,自那时起云隐最高辈便只有师父玄字辈。” 慧明思忖道“你意思是说,那药僧可能是当时躲过一劫的前辈?” 。 第二十章 烈焰成池 难观诸法无我(下) 慧真颔首道“看去他年纪比师父大不了太多,可能正是位玄字辈的前辈,也就是师父的师兄,我们的师叔。” 慧能反问“可若是这种情况,怎从不听师父提起?这三四十年间好像除了今日,也不曾见他上山来过。” 慧真道“这些因果我哪里知道,不过我想他此刻应该正在山下药圃为方晴和寒凌江疗伤。要不,你们直接去问问?” 慧明、慧能、慧恩几乎同时摇头。慧能说道“如果他真是玄字辈的,我们一问岂不该叫他一声师叔。这也太,让人一时接受不了。” 慧恩、慧明颔首,纷纷赞同。慧恩道“这事还是等师父回来再问他老人家吧。或者等慧净师兄醒了,让他去问。若真是师叔,就让他当场赔不是。” 慧真点了点头,又皱眉道“那晴儿与寒凌江一事呢?今日之事皆由此而来,你们以何认为。” 慧明道“既然寒凌江受教于那位前辈,我想应不会是什么魔教奸细。至于他吸收晴儿灵炁,当时看着不像是故意为之,而且之前晴儿身上也出了变故。究竟是什么原因,我也说不上来。不过料想那药僧肯定明白。” 慧能重重叹了口气“你们不觉得,我们几个长老什么事都被蒙在鼓里?师父成日往山外跑,问他什么也总是打哑谜。 你们细想,几年前师父回山就说了三件事,第一件是不再招收弟子。当时你我不解,现在发现魔教卧底。第二件是拆迁寺庙到那林云寺去,后来就发生了永明城那事。第三件说有邪教徒,后来就听说那什么降世神教。这不,一一应验了。 指不定这么后面还有多少事瞒着我们呢。所以我说,下回师父回山,我们几人一起见他,让他把所有事情都说个清楚。若真有什么变故,我们也好早做准备。” 众长老都点了点头。慧真道“魔教奸细还没抓出来就发生了这么多事,还要不要继续举行后试?还有十方界,有如何是好?” 慧明沉思道“还是继续举行,他们沉得住气,我们也得沉住才行。但咱也不能干瞪眼,还得着几手准备……” …… 是夜星疏,天幕不明。 玄慧上了药屋的屋顶,在寒凌江身旁坐下。寒凌江原在发神,见师父居然上屋顶来了,忙让了一点坐,问道“他怎么样了?” 玄慧道“还在昏迷,不过没有性命安危。我让知一在旁边照看。你呢?灵炁固稳了吗?” 寒凌江点了点头,道“第五层了。”又道“我不是故意的。” 玄慧道“我知道。” 寒凌江道“那他呢?修为是不是下跌了?灵根有没有受损?会不会影响以后修行?” 玄慧道“他被你吸走了不少本元灵炁,修为本该跌落四层,好在你及时反应过来。挥出去的那一掌不仅推开了灵炁,还带上了天阳源灵。 他体内的五灵炁遇到你传来的天阳源灵如逢甘霖,解了急渴。加之体内具备一道名叫五灵生法的奇功,能为五灵炁快速再生拾薪堆火。两相作用下又恢复到五层了。 但受此变故,灵根的确有所损伤。要想完全恢复必须每月来这,我为他医治一次,一年后应能痊愈。除此外,未来一年在修行上不能再操之过度,否则灵根不稳造成更大损伤。” 寒凌江叹了口气“当时他突然走火入魔,不知为何就向我攻击,我没有办法只能用灵炁抵抗,也没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玄慧道“还记得当初为师与你讲的吗? 天阳源灵是五行灵炁和一切异相灵炁的源头。它既可以生长滋养其余灵炁,也能克制甚至消灭其余灵炁。是他们的母亲,又是天敌。 那孩子天赋异禀,身俱全部五行灵炁。五灵汇于一体就会生出一点灵明,这点灵明刚诞生天地不久,尚不知事就遇见你的天阳源灵,自然是又惧又怒,既想要逃走又想将你一口吞掉。 最后怒的那方占据了他的意识,所以唯独会攻击你。可五灵炁哪里是源灵的对手,你的天阳源灵受到五灵炁的挑衅从沉睡中醒来,两相触碰五灵炁自然如汤沃雪。” 寒凌江问道“那我以后还能随意使用灵炁吗?是不是都会吸掉别人的灵炁?” 玄慧摇头“此番源灵苏醒是由五灵炁挑衅而起,那之后你天阳源灵又再度沉寂下去了。到目前为止你虽吸纳了不少天阳源灵,但从没真正意义上使用过。 一是你不知使用的窍门,二是天阳源灵身为天生神物,也有灵明智慧,可能还不承认你当下的实力,所以一直在沉睡。除非是性命攸关,否则是不会苏醒的。” 一阵夜风拂过,师徒二人都沉默了小会儿,寒凌江忽道“师父,有件事我想请你应允。” 玄慧问道“何事?” 寒凌江遂把那日傍晚卢子俊与他说同去圣城一事说给了玄慧。又道自己五年之期已过去一半,也不再需要他每月为自己稳固灵台,若此时不去怕以后再没机会弄清楚自己身世。 玄慧望向夜空“其实为师一直以为佛不在经中而在凡尘。世间百态、芸芸众生,觉一即是佛。你瞧为师百余岁月,小半时间才在山里,多半时间还是在这个尘世行走,参悟的多了便从玄慧成了琉璃。 俗语说得好,不入世焉能出世,不先悟众生牛马怎悟得诸佛龙象。每个人都必定会走一遭的。” “佛说五蕴皆空,可往往非大有不可以大无,空原自有来,你去就是了。” 这些话寒凌江似懂非懂,但都牢牢记在了心里。 。 第二十一章 百年倏忽 残缺旧时云隐(上) 自那日比试后过去三日,第四场照例举行,主场长老由慧净换成戒律长老慧真。对外言说慧净长老佛缘新悟闭关去了,也算半个实话。 关于那场比试的胜负,由于种种始料未及的原因众长老商议为平局,都算胜出,都能进十方界。对此,四明会与方晴队中的五人自然皆大欢喜。 其余弟子心里可能有些不公怨言,但也无人敢说出来,大家都看得出长老们想大事化小,将此事早些掩过。所以山里明面上也没人议论此事,就像没发生过一样。 再说山下。方晴小童子在次日苏醒,比寒凌江想象的要镇静得多,既没有因为修为下跌和灵根受损而痛恨他,也没沮丧或愤怒或是别样什么情绪,只仍是冷若冰霜,总皱着眉。 寒凌江自觉有愧,过意不去,换了知一亲自照顾。平素里端茶送药,笑脸相迎,小童子却是有搭不理,不说笑脸,连正眼都不曾给一个。就算给,也是拿看蠢物似的眼神待他,看得多了差点让寒凌江真觉得自己真是个蠢物。 如此热脸倒贴冷屁股,换作他人寒凌江早几个暴栗子下去了。可奈何这次是他有负小童子在先,二则对后者他也实在提不起气来,只觉对方要是不板着脸、皱着眉当可爱多了。 这几日里四明会中的兄弟下山看望他,瞧他身体无碍自然是走起老规矩,美酒佳肴纷纷呈上。酒过三巡与寒凌江讲了那日事后山上发生的大事小事,私下里师傅们如何议论,弟子们又如何议论云云。还说了比试定为平局,都有进入十方界的资格。 寒凌江注意到话间有几次午家兄弟放下杯箸却又悄悄拿起,眼底敛不去的是有心事。他看在眼里,知道他们在想什么,或者想问什么。可能这里除了雪儿,谁都想把这个疑虑问出来。 曾有高僧问世人需要隐藏多少秘密才能巧妙地度过这一生。秘密很沉很重,会压得人喘不过气,说出来就会好很多,寒凌江也想说出来,可有些事就是不能随便说出来,至少到目前为止只能深埋心底。 他很庆幸这里谁都没有问出这个疑虑,都是吃着、喝着、笑着。寒凌江心想要是自己赢了死神,胜了天命,定会再和这些朋友一起把酒言欢,谈笑风生。他此刻心里这么想,但以后的事谁又说的准呢? 筵席将散时寒凌江与大家讲了他决定在十方界结束后与卢子俊一同前往圣城。卢子俊听到这话如释重负,情不自禁念了好几声阿弥陀佛。 众人齐齐投去疑问的目光,卢子俊只是笑而不语,心下直道他这颗脑袋总算保住了,此话竟为何意寒凌江以后方知。 雪儿听了则是一半欢喜一半忧愁。欢喜的是能与寒凌江一起离开云隐,不必受许多拘束。忧愁的是到了圣城他们恐要作别离,久不能相见。 迄今为止,她最大的愿望就是跟着眼前这个人,只要两个人在一起,到哪里、过怎么的生活她都不在意。最大的恐惧就是一个人,因为一个人会孤独。孤独比冷更可怕,可怕一万倍。 再过七日时光,方晴除了需久治之症基本痊愈。寒凌江说送其上山,他却一出屋门就展开了那副皇皇凤翼,神气一如既往。凤翼扑扇,身子腾空而起。 这时忽有两个飞速闪过的谢字传到寒凌江耳畔,声音细弱蚊鸣。待寒凌江反应过来,小童子已成了天空中一个黑点。耸了耸肩,回想这几日里听得最多的便是“走开”、“不要”、“蠢物”几语,得了两个谢字,亦算有了回报。 玄慧就站在他身后,寒凌江问道“我这几天一直好奇,他怎么丝毫不关心我为什么能吸走他灵炁呢?就像没事人一样。” 玄慧道“因为他知道有些事问了也不会有答复,所以不问。而且,为师觉着他应该也猜着了。” 寒凌江惊道“猜着了?师父如何知道?” 玄慧笑道“为师是从他叫你的那几声蠢物里听出来的。” 寒凌江一时语塞,玄慧道“他与你苏醒的天阳源灵接触,受其蚕食又受其滋润,感触匪浅,稍有阅历就猜得着。” 寒凌江心想原来如此,又问“那这样岂不就泄露秘密了?” 玄慧道“那孩子年纪小,实则心如明镜比你聪明呢,他知道该怎么做。” 寒凌江哦了一声,又问“那山上的长老呢?是不是也知道了,会不会为难我?” 玄慧笑道“他们可能还不知道,也不会与你为难。现在多半在等玄觉回山吧。” 此后又过小半月时光,六场后试悉数结束。因为卢子俊自主放弃,进入人数最终确认为二十三人。 寒凌江白日打坐吸收天阳源灵,体内灵炁已基本稳定在第五层上游,成为云隐寺新弟子中为数不多的达到五层的天才。到了夜晚则一直体悟十二翼穴的灵炁物化,时至今日仍无丝毫起色,叫他不禁有些灰心冷意。 离十方界开启只有三日,山下院子里忽飞进来一只彩翼蝴蝶,拖着长长的流光尾翼绕寒凌江飞了三圈,最后停在他掌心。寒凌江好奇不已,未待细细打量那蝴蝶便化成了一张印有彩蝶的信笺,拆开看去,原是慧真长老要寒凌江去一趟长老院。 寒凌江不知慧真所为何事,心里多少有些惴惴不安。到长老院外面时才发现被传叫的不只自己,还有小童子方晴、离霄、明归三人,心里稍安稳些。 。 第二十一章 百年倏忽 残缺旧时云隐(中) 长老殿外,寒凌江与离霄、明归两人都不相识,与小童子倒有几日服侍之缘,上前去打招呼,对方视他如无物,绕道走开了。 那场比试离霄与明归二人虽都在场外观战,但也如其余弟子,只以为方晴操控天人五相不擅,失手攻击寒凌江,对方出乎意料使离奇招术,反击败了方晴。之后一概经过不知全貌,本以为两人会是仇家见面分外眼红,今日看去却不像这么一回事。 却说这二人里离霄在云隐孤傲惯了,从来目中无人,仅把方晴视作自己一生之敌。那日见方晴结出天人五相,姿态是何等的傲世天地,目光是何等的睥睨八荒。 是时他面上不见波澜,心下可谓震撼深矣,更加肯定了自己一辈子追赶的目标。但谁料到,这个目标就在下一刻被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给打破。 如此一来,他岂非更容易超越方晴?但傲气如他怎能接受这个结果,他只希望以更强的自己战胜更强的方晴,凭实力证明实力。这一切被寒凌江毁去,离霄不禁把所有怨恨集中到寒凌江一人身上。如今却又见其恬不知耻地同方晴打招呼,心下更加的恼怒不爽。 是以,他经过寒凌江时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天地都为之一寒。 寒凌江一哆嗦,自不明白这裸的恨意何来。明归拍了拍寒凌江肩膀,笑说道他这人就是这样,不要在意。然后两人一起走进长老院。 长老院里,慧真长老和慧能长老正在闭目神思,待方晴、离霄、明归、寒凌江四人到齐后方缓缓收功。 四人见长老们正襟危坐法相庄严,知必有重事,俱收起心思,严肃以待。 长老们传叫四人不为别的,为的即是云隐可能潜藏之内鬼与十方界一事。 慧真长老将前因后果择其要者讲与众人,寒凌江终于醒悟为何当日慧净长老一口咬定自己是什么魔教妖孽,原来这段时间云隐发生了这些诡异事情。 长老们令其在十方界中谨慎留心,一旦发现魔教妖人的蛛丝马迹即互相传讯,合力镇服。为此慧能长老分别给了四人一块碎玉,名叫完玉,其通体透明呈蓝绿荧光,每一块表面上都有一角饰纹,合起来刚好是个整体。 完玉是寺里灵器匠炼制成的法器,在成品前是块整玉,被分开后能互相感知。只要其中一块受灵力激活,其它三块碎片就会飞往一处,以求完璧。 长老严令在十方界中,一旦方晴、离霄、归明、寒凌江四人中一人发现端倪即激活碎玉,其余三人无论何事都要立刻前往,不得怠慢。 四人收好碎玉,慧能长老又拿出一鼎青铜小钟交于方晴,表情格外凝重。嘱咐道此钟为迦叶祖师留传之物,能唤醒守卫十方界的龙象大神,不到万不得已时不能轻易使用。 又道因十方界不允许修为高于五层者进入,凭四人实力本用不上此物,但若真有魔教徒混了进来,必然也是有备而来。魔教中人行事诡谲,手段神秘,时至今日也是云隐在明,他们在暗。 他们目的为何,甚至是否还在云隐,这一切都不明晓。将此物交予方晴也是为以备不测。 此事干系重大,长老要四人要严守口风,对任何人都不能透露半个字。然后又详细讲了魔教徒身上可能有的魔纹与黑炎等情报,让四人牢记。事毕再次强调了一遍事情重大,勿要走漏风声,才让众人散去。 四人散后,慧真长老悄悄留下寒凌江。寒凌江以为他要追问之前那档子事,不料问的竟是他师父的法号。 寒凌江答道琉璃,慧真长老又问还有没有其他的。寒凌江想了想道,好像叫玄慧。其时慧真已有了心理准备,听到寒凌江说玄慧后心里还是一震,又拍了拍寒凌江肩,悄声让其不妨将此事问问他师父。寒凌江哦了声,下山去了。 …… 是夜,山下药园。 “十方界究竟是什么地方呢?” 玄慧望向竹林深处,喃喃自语。 他犹记得少年时师父普执告诉他,那是迦叶祖师凭大神通创造的一方小世界,收藏着许多祖师留下的功法,生活着许多奇珍异兽,是处洞天福地。 他相信师祖也是这么告诉师父的,因为千年云隐都是这么流传下来的。 “可真的是福地么?” 思绪很轻,轻到风一吹就飘回了百年,那时的云隐远没有现在兴旺,也没有现在热闹。没有皇庭七脉的头衔,没有正道群首的地位,没有内外院的分别,大荒山是大荒山,云隐也总是云隐。 彼时寺规严厉,师傅们择徒慎谨,凡带进山门的弟子都有难得一见的天资悟性。这样的弟子总是罕见,有时一年能挑选两三个,有时两三年也难觅一个。在普执执掌云隐的那一代,弟子最多不过百人。 山中岁月,师傅们最忙的事是教导弟子修习武艺、参悟禅法。最大的愿是希望他们早日出师,继承祖师遗训,除魔卫道、广布佛法,扬云隐之名。 这个宏愿寄托在不到百人的弟子上,其中有两人更加深得厚望,他们一个叫玄慧,一个叫玄智…… 山风吹了千百年总是削劲,尤其是崖上的山风,一不小心便吹开了窗扉,吹得案桌上还没来得及誊抄完的佛经满屋子乱飞,呼啦啦作响。坐在桌前的小僧人急忙停笔去将窗户扣上,然后小心翼翼地捡回散落的纸张,一一拂去尘灰。 最后一张落在另一个小僧人的脸上,他正在酣睡,身体在两张拼凑起的床上歪斜躺着。 “再不起床就要来不及了,小心迟到挨师父的训。” 小僧人从他脸上拾起经文,整理齐后重放回案桌用镇纸压好。 “嗯……还早……我再睡会儿,就一刻钟。放心,前些日子师父教了我一门飞行的功法,等会我带你直接飞下去,保准比他们先到。” 小僧人叹了口气坐回桌前,重新端正好身子执笔临帖。 夏日初晨,时光总是善意而静美。 。 第二十一章 百年倏忽 残缺旧时云隐(下) “普执师叔,玄慧、玄智他们来了!” 说话的僧人指向天空,那里正有一个黑点逐渐变大。待听见一声呼啸,竹影摇摆,一个小僧提着另一小僧的双臂,稳稳落在地面。 那被提着的小僧受惊不小,脸色泛白,双腿也有些发软。他见师傅师叔都已到齐,忙上去行礼“玄慧拜见师父,拜见普空师叔、普难师叔。”又向旁边三位年纪比他大些的师兄行礼。 那边行礼完了,另一个小僧才慢悠悠走过来,也不见行礼,而是对普执笑道“师父,你这招神游御气我已经掌握熟练了,什么时候传我下一招啊?” “那俩就是普执师叔座下的神童?” “就是他们,大的叫玄慧,小点的叫玄智,五年多前被师叔带回山收养。三年时间云叶真经已经修到第五层了,现在还不过十一岁呢。” “那两孩子人都是天赋异禀,小的尤甚,只是平日太傲慢了些,连我们这些师兄都不放在眼里。”三个年纪大些的僧人窃窃私语,其中两人是普难的弟子,一人是普空的弟子。 普执在玄智、玄慧两人的脑瓜上叮了下,对玄智道“等你从十方界回来后再说吧!”说罢,带领众人走进山洞。 山洞蜿蜒曲折,由狭小到宽阔,尽头处更是个空旷山腹,两扇高及十丈的巨型石门立在他们面前。巨门上是四个大字无量十方。 “石门里面就是十方界,稍后我会和两位师弟同时施法开启。记住,你们在其中的时间只有二十四个时辰,时间一过,两地连接的通道就会关闭。 你们要是没及时出来,就会被十方界强行弹出。以你们的修为,身体在弹离的瞬间就会被压成粉末。所以要取什么功法灵物都给我抓紧时间。” “是。” “玄智!这都什么时候了!还在发神!是没睡醒吗?” 被普执一声断喝,玄智突然收回神来,惊疑道“你们有听见一个奇怪的声音吗?像是风声,又好像不是。” 普执没有理他继续说道“你们进去后出现的地方不是确定的,可能在一起也可能不在一起,行事要果决,不要丢了西瓜捡了芝麻,也不要人心不足蛇吞象,到头来两手空空。” 众弟子都应道“是”。 玄智悄悄对玄慧道“师兄你听见了吗?真有声音。” 玄慧摇头道“没有听见。” 普执又道“玄智,为师之前与你说的还记得吗?” 玄智笑道“放心,记得记得。” 诸事讲述完毕,普执与普空、普难互视一眼,运起云叶真经将磅礴的灵炁传入石门。遂后地面微微震动,一隙白光从缝隙中射出。 石门一点点张开,炫目的白光映照着众人,渐渐淹没了整个山腹。玄智、玄慧不由得眯起双眼,用手遮挡,其后石门渐渐关闭,白光退去后空荡的山腹里只剩下普执、普空、普难三人。 …… “师父,弟子回来了。” “嗯。你取到了什么。” “弟子在一株千年菩提下寻见迦叶祖师留下的一本经书,记录着祖师习佛一生的佛法体悟。” “嗯,不错。祖师佛法高深,最终印证圆满,坐化成佛。你有此机缘定要好好把握,参悟透彻。” “是,弟子谨记!对了,师弟和其余师兄回来了吗?” “只剩玄智还没回来。” “师弟为何还没有回来……离两界关闭还剩多久时间?” “半个时辰。” 幽静的山腹,时间一点一滴地逝去。忽然石门上泛起白色光圈,弹出一个衣衫破碎,浑身是血的和尚,重重摔在地上。 玄慧赶紧过去扶起,问道“师弟,你怎么了,怎会受这么严重的伤!” 玄智木讷地看着玄慧,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脸上布满了惶恐与不安,就像刚从追杀中逃出来似的。普执也走了过来。玄智抬头看见他,如梦惊醒,从怀着掏出一本秘籍,半笑道“师父,你要的秘籍徒儿拿出来了。” 玄慧由那双血淋淋的手看向秘籍,其上写着八个字以佛御剑,剑斩八荒。 普执敛去眸子里一丝震惊,淡然道“剑诀你自己留着,一时学不了也不要勉强,小心走火入魔。”又道“玄慧,这是一瓶疗伤圣药,带你师弟回去好生治疗。还有,回去把他身上血洗了,出家人浑身染血成何体统。” 玄慧道了声是。 …… “师弟!莫要再说,我决然不会同意!” “师兄,你怎么这么迂腐,那十方界里收藏的功法不就是让我们修习的吗?我们若不取走,留在里面又有什么用!” “要取走也得是师父师叔一致同意,才能开启十方界让年轻弟子进去寻觅机缘。不是你我能决定的。” “可他们要五年才开启一次,一次只有五个人能进去,我们哪有这么多时间去等。而且以咱俩现在的修为,只要拼尽全力就能打开一丝缝隙。再让几个修为在五层巅峰的弟子进去寻找,定能找到高深的功法。 你想想,师父毕生的心愿就是希望咱们两人能功至大成,以后为云隐扬眉吐气。可现在我们学无可学,功力一日不能精进便就是退步,岂不是离师父的愿望越行越远吗?” “功力无可精进你就去藏经阁,去参悟佛法。万不可再想此事。” “师兄!算我求你。我们安排周到,不会被师父他们发现的。那些个弟子也绝对不敢说出去!就算最后被发现了,师傅要责罚,我也一个人担着。” “玄智啊玄智,你这是走火入魔了你知道吗!你要是再冥顽不灵,我就要告诉师父他老人家了!” “哼!不成就不成!别老拿他来压我!” “等等,你去哪!” “下山!历练!” …… “玄慧,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收手吧,师弟。” “哼,看来你还没告诉他。听着,这件事你要是敢说出去半个字,小心我对你不客气!” “苦海无边,回头是岸。你现在迷途知返还来得及。” “迷途知返?我看该知返的人是你才对。就是你这么愚昧,这么迂腐才会对天道视若无睹,才会一直落在我后面。” “我不知道什么天道,我只知道师父他老人家一直都在等你悔悟。” “玄慧!与你说了多少遍不要在我面前提他!他不配做我师傅!你知道他是怎么对我的,他是恶魔,比恶魔还狠毒!” “今夜我就当没看见你,你去告诉他也无妨。云隐早没我容身之地了。” “玄智,你回来!” 。 第二十二章 古界十方 冥冥大道何往(上) “师父,师父?你在想什么?” “一些往事罢了。” “那你觉得如果真有魔教邪徒,他们会去十方界做什么?” “这个,为师也不清楚,可能是为盗取里面的功法仙器吧。” 寒凌江双手枕在脑后,不在意道“我猜也是这样。可一个破洞里真有那么多值钱的宝贝吗?值得他们冒这么大风险,在长老眼皮子下偷东西?” 玄慧笑道“十方界里的东西可不能用值不值钱来形容。” 寒凌江立马接道“您这么说那一定是既无价也无市咯。”遂露出一副市侩的表情“那师傅您老给我讲讲洞里都有些什么宝贝呗,徒儿也好做准备,没白去一回。” 玄慧想了想,认真道“为师依稀记得十方界的某处封印着一块玉石,当时不知为何物,现在想来应该是块上古阳玉。” 听闻上古阳玉,寒凌江立时想起许久前,他与老道曾在那天尸鬼婴的墓穴中发现过那么一块,一直挂在脖子上,不知有何用途。天脉一事后他到了云隐,阳玉也再找不着了。想着多半是那贼老道铁公鸡,自己舍不得又拿了回去。 问道“那玉名头听着唬人,可到底有什么用?” 玄慧道“上古阳玉相传是日神精气所化,遗留人间。具体能做什么为师也不清楚,不过你既为天阳之体,吸收的又是天阳源灵,与那玉石定有缘分。再者,山上那女孩儿体性奇寒,我配置的百日洗髓丹都去不除她寒根,也许那阳玉对她有些效果,总好过她现在佩戴的灵媒。” 寒凌江点点头,玄慧又道“界里有种草药叫回仙,若有闲暇也替为师取几株吧。” …… 翌日清晨,小武试胜出的二十三人在竹林深处的十方洞口集合。寒凌江到时,人已基本聚齐。熟悉的有四明会中的午家兄弟、袁能、周祺,还有他精心服侍了数日的小童子方晴,认识的有那日长老殿见过的离霄、明归两人。 此外诸人或曾见过,但叫不出名字。长老们猜测寺中伏有内鬼奸细,多就潜藏在他们中。寒凌江略扫一眼,不见任何异常,不过三两成群,都谈着十方界的神奇,兴奋之情挂在脸上。 他同方晴打招呼,后者没有理他,却招来远处离霄一道凌厉的目光。 这时午家兄弟悄悄顶了顶寒凌江肩膀,目光瞥向一人“寒当家,你看那小人就是石复荣。那日在决赛上出了风头,得了师傅长老奖赏,一脸的得意劲,还没完了,真是让人不爽。” 一旁袁能、周祺走过来笑说“到底谁小肚鸡肠,就因为天梯赛赢了你们兄弟一场,数月前的事都还惦记着,不知人家早将你俩小鸟给忘哪了哦。” 午家兄弟脸色一红,急道“那是他使诈!凭真本事,肯定过不了俺兄弟两板斧。” 袁能道“好啦好啦,你们俩最牛行了吧。” 午家兄弟哼道“哼,看着吧,到了十方界,俺兄弟俩有的是时间寻他们晦气。” 众人到齐后,慧真、慧能、慧恩三位长老现身,讲解十方界规则事宜。时限为二十四个时辰,每人一枚玉牌,有生命危险或是取到心仪之物后都可捏碎玉牌,传送回返。十方界内不可长时间逗留,若二十四个时辰内没有脱身,则为被小世界界壁强行弹出,生命不保。 讲完,慧真向寒凌江、方晴、离霄、明归四人暗递眼色,四人心中明白,然后带众人进入山洞。洞内蜿蜒曲折,阴风阵阵,通向一处空旷山腹,两扇塔高的巨石古门立在眼前,上刻四个大字无量十方。 三位长老齐齐运起云叶真经,磅礴的灵炁涌入石门,一隙耀眼白光射在众人脸上,寒凌江提醒道“进了十方界我们不一定落在一处,大家各自小心,到时尽量聚在一起,如此也安全些。”他不能道出实情,只希望众人小心为上,此行暗藏凶险,莫要着了魔教的道。 石门大开,白光如潮漫过整个山腹,退去时连带着众人一齐吸进门里。 …… 天见深远,地见夐辽。 高低起伏的原野上降下一束白光,寒凌江缓步走出,来到这方神奇的世界。 他深呼吸一口气,周身毛孔舒张,浓郁的灵炁不自主向其汇聚,不禁暗惊“十方界里的灵炁好生充裕,得有外界十倍之浓。倘使在这里修炼一个月,大可赶得上外界一年。” 寒凌江此话不假,十方界内灵炁浓郁异常,对别人来自是块修炼宝地。于他而言,此界缺少天阳源灵,修行效果倒也一般。 来之前,慧真长老曾说十方界内有四方神兽,分别是旋龟、明雀、青狮、星鹿。他们年岁悠久且天赋神明,不可与寻常妖兽相提并论,遇之须得小心谨慎,不要随意招惹。 而老和尚让他取的两样东西,一块上古阳玉恰在明雀坐守下,几株回仙草又在星鹿窝边,教他如何是好。 寒凌江举目四望,视野辽阔无边。心想这么大一世界,上哪去找那明雀和星鹿,也不知四名会其他伙伴身在何处,二十四个时辰实在是太紧促了。 正自思忖间,地面发出些微震动,渐至剧烈。寒凌江回身一望,但见天际一条墨线迅速蔓延,喧杂声起,万蹄竟奔,赫然是无边兽潮。那群兽壮如野象,头生赤红三角,背部布满鳞甲,形如墨玉。不过片刻,离他只剩数里。 寒凌江修为已达云叶真经五层,却没来得及修习任何飞行技法,面对这无边兽潮,纵具一身磅礴灵炁又有何用,当下想也不想,扭头就跑。 然而他两条腿哪跑得过别个四条腿,转眼就被拉进半里不到,再几次呼吸,三角尖儿就差抵着后背。他提气御灵,本想纵身上跳,哪知地下忽然蹿出两只茸毛小手,抓住他脚踝往下一拉,整个人瞬间消失,兽群一踏而过。 。 第二十二章 古界十方 冥冥大道何往(下) “你是谁!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你是谁!怎么和我长得一样!” “不对,你屁股后有三根尾巴,你是妖怪!” “对啊,鼠爷是妖怪,自然有尾巴。” 那自称鼠爷的寒凌江撅着屁股,顺了顺三根黑白相间的毛茸尾巴,又朝寒凌江挤眉弄眼,惹得他一身鸡皮疙瘩,引其怒道“好你个不识相的地鼠精,竟敢戏弄你家江爷!”遂唤出冥照,一剑红光刺去。 假寒凌江摇身变回原形,是一只三尾松鼠,毛色灰白,躲过冥照,跳上寒凌江脑袋一锤,登时升起馒头大的包,用手一碰,痛叫不已。 “若非鼠爷我相救,你早被墨甲铁角兽踏成肉泥了,还有命在这儿耍剑。”那三尾鼠精一边嘲笑寒凌江,一边大摇大摆地坐在他肩头,无所畏惧一般。 寒凌江气得一手抓去,落了空,对方三根尾巴一扫,后者倒飞出去“嘿嘿,小子,跟你鼠爷逞能,还年轻了些。” 寒凌江自忖打它不过,嘴上却不肯认输,喝道“臭地鼠!这是什么地方?你把小爷拖到这来到底有何意图?” 三尾鼠跳到寒凌江肩上,悠闲道“云隐寺的?” 寒凌江奇道“你这地鼠精还知道云隐寺?” 那三尾鼠不屑道“也不看鼠爷我在这里多少年了,什么事瞒得了我。再警告你小子,鼠爷我可不是你一口一个的地鼠精,鼠爷可是传说中的幻神鼠。” “幻神鼠?我怎么没听过?”寒凌江摆出一脸的不信,幻神鼠道“难道你来之前没人告诉你这地方有五方神兽,你鼠爷就是这五神兽之首。” 寒凌江哼道“我只听说什么旋龟、明雀、青狮、星鹿这四位神兽,从没听说过还有这名头,你这五神兽之首的头衔怕是自己封的吧。” 幻神鼠悠哉道“你小子爱信不信,鼠爷我只是平日不大挪窝,真比起来,那四个还真不是我对手。” 寒凌江眼轱辘一转,心有所思,说道“空口无凭,话谁都能说,可不是谁都能信。除非你去跟那几位神兽比上一比,赢了我就认你是五神兽之首,出去后见人就说你鼠爷的威名,如何?” 幻神鼠道“好啊,既然你小子不见棺材不落泪,是该让你见识见识鼠爷的威风。”寒凌江闻言一乐,还没待开口幻神鼠就道“少激你鼠爷,别以为没看出你耍什么心眼,想寻鼠爷的方便找宝贝吧。” 寒凌江心计被戳穿,鼻下轻哼,白了对方一眼。却又听他道“其实吧,让鼠爷帮你盗宝贝也不是不能,只是你也要还鼠爷一个忙才行。” 寒凌江见有机会,问道“你说什么忙?” 幻神鼠道“带鼠爷离开这地方,如何?” “离开?你指的是十方界?你难道没法自己离开这里?”寒凌江疑道。 幻神鼠不屑道“废话!鼠爷要是自己离开得了,几百年前就溜了,哪等到现在跟你在这闲扯。” 寒凌江道“那你说说我要怎么助你离开。” 幻神鼠道“你身上带的有储物灵器没?将我传进去即可。” 寒凌江不解道“有倒是有,不过储物灵器只能装死物,你活生生的怎么进去。” 幻神鼠嘿道“鼠爷有门看家本领,能创造一方小空间,进去后就与外界彻底断了联系,再放进你的储物灵器,两界界壁都识别不出来,不过要时刻保证有大量灵炁流通。” 寒凌江道“就这么简单?那你以前怎么没找个人带你出去?” 幻神鼠哼道“嘿,那些小崽子,一个个都银样镴枪头,中看不中用。这么多年相中的几个,行到途中因为灵炁不够,害得鼠爷原形毕露,被界壁弹了回去,白占了鼠爷的便宜。 今日算准又有人来,恰好遇上你。不是我说,你这一身灵炁修为,这些年来算是首屈一指的了。你小子今日要是不肯帮鼠爷,小心鼠爷让你一辈子留在这。”说罢眼露凶光。 寒凌江拍拍它脑袋,笑道“只要你肯带我往四神兽那里走一遭,再帮我缠住他们一会儿,这点忙不在话下。” 幻神鼠道“不就是四神兽嘛,小意思。” 忽地眼前一亮,寒凌江重回地面,幻神鼠立在他肩头“说吧,想找哪家麻烦。” 寒凌江想了想道“明雀。” 幻神鼠跳下身来,身形陡然变大,寒凌江掠上他灰白后背“我只有二十四个时辰,你可要快些。” “明雀的窝离这不远,况且鼠爷的身速,你瞧好了吧。”说罢,四足发力,两边小丘波动起伏,飞快倒退,速度赶那墨甲犀牛还要快上三四倍。 寒凌江此番目的是前往明雀那里探取上古阳玉,必要打探清除对方修为实力,问道“那明雀身为四神兽之一,究竟有多少年修为?” 幻神鼠道“顶多两千多年吧。” 寒凌江吃了一惊“两千多年?不是说此方世界乃云隐寺先祖迦叶祖师所创,不过一千多年吗?怎么会生有两千多年的妖兽?” 幻神鼠道“谁与你说是迦叶那小儿创的了,虽然他确实厉害得紧,但还远没有开创这么大一个空间的能力。不过是将这个小狭间与外界建了一道界门。” 寒凌江道“小狭间是何意思,这里不是叫十方界吗?” 幻神鼠道“据说在远古时期,大概数万年前,世界空间还是一个整体,由几位远古众神主导。不知因为什么原因,远古众神发生了一场持续千年的大战,大战导致世界破碎,分化成仙、人、魔三界,以及众多的小狭间。你所说的十方界就是一方小狭间,不过是迦叶小儿自己安的名字罢了。” 寒凌江喃喃道“仙、人、魔……难道这世上真有神仙、恶魔?我一直都当是虚无缥缈的玄幻传闻。” 幻神鼠道“谁知道呢,鼠爷我也只活了三千年,不过据说外面世界还有活了一万年都没死的大妖兽,法力通天,不算神也算半神。” 寒凌江纳闷道“按理说你一直活在十方界里,怎么对外面的世界还那么熟悉?” 幻神鼠叹道“你小子不知道,鼠爷年轻时是在外面混的。那时外界与这个小狭间尚有三四处天然通道,鼠爷来来去去自由的很。 哪知有一天那些通道都被迦叶堵上,只开了一处界门,设下一道极厉害的界壁。鼠爷我在这修炼了一千多年,还是撕不开那界壁。” 寒凌江又问“那你何不试试与那四位神兽联手,没准就能强行攻破呢。” 幻神鼠哼道“那四个杂毛与那迦叶就是一伙的,也不知安的什么心,甘愿在这狭间生活一辈子。他们愿不愿意走与鼠爷无关,反正鼠爷是受够了。” 正说话间,一人一鼠路经沼泽地,寒凌江瞥见一道熟悉身影正与一头赤纹巨鳄相斗,落于下风,不是四明会的周祺又是谁。当下叫住幻神鼠,召出冥照纵身飞往。 。 第二十三章 草蛇灰线 伏千里始抬头(上) 青木花镇的周家,与午家兄弟所在的金雷山庄或袁能的凤星镇袁家多有不同,后两者是实实在在的武学世家,以功夫著称,而前者闻名多是因为家酿的青木花酒。 至于他家独有的花系灵炁,乍听起来似是五灵炁衍生的异相灵炁,细究之下又好似是一种特殊的器灵,总之十分奇特。奇特虽是难得,威力却不如何见得。为人称道的也只有每年青木花节的术法表演,蔚为大观总是花架,中看不中用。 而周祺作为小武试最终的胜利者,实力其实也并不出众。他为人憨厚,不擅长主攻而擅长辅助,不擅长正面近斗而擅长侧面应敌。在强者如云的擂台上,存在感颇低。 他此次能够进入十方界已经倍感幸运,不求有什么机缘,兜兜转转间,却在这沼泽地相中了一朵三品地火莲。守护地火莲的正是一头赤纹巨鳄,修为在八百年左右。 他不善与人斗,更不善与皮糙肉厚,没有理智的妖兽相斗。但三品地火莲不可多得,于之大有裨益,他不愿舍弃,遂想了许多办法对付赤纹巨鳄。或是调虎离山,或是下毒迷醉,或是掩身潜入,统统以失败而告终。最后招致巨鳄察觉,不得不现身与之缠斗。 勿用多想,单打独斗周祺绝不是八百年修为的巨鳄对手,没几个回合就被逼入绝境,狼狈不堪,正当为保命捏碎长老给的玉牌时,寒凌江从天而降,冥照剑插进巨鳄头部三寸,一路拉到尾部,划下一条殷红血痕。 巨鳄震怒,反扑寒凌江,周祺得以脱身,忙呼“寒小哥当心,这巨鳄厉害得紧!” 不用周祺提醒寒凌江已有体会,刚刚他那一剑从天而降夹着十二分劲道,本想一剑结果了它,没承想仅留下三寸不浅不深的剑痕。 巨鳄反身扑来,他脚点泥潭连连后退,双手浮出十张狂焰,心想皮糙肉厚正适合烈火灼烤。十道火龙卷重叠一起,喷涌而出,霎时将泥潭化成了一片火海。 果然如寒凌江所料,冲天火光中黑影一动未动,好似已负重伤,待得火势退去,全身上下呈现一片黑红,散出阵阵白烟。 瞧此情形,他再提剑飞往,欲一剑了结。熟料那巨鳄竟突然人立而起,身上赤纹发出耀眼红光,一张口便是无边烈焰,较那十张狂焰符尤胜。 寒凌江措不及防,连掐水龙诀,水灵炁大量汇入掌中,涌出半丈宽的水柱。烈火洪水两相触碰,没过片刻,烈焰就盖过了水柱,将寒凌江卷落岸边,一头黑发皆被烫焦,脸上全是黑尘。 周祺忙赶过来扶起寒凌江“寒小哥,没事吧。” 寒凌江咳了两声,一抹脸上黑灰“小事,小事。” 这时那幻神鼠又变回松鼠大小,落在寒凌江脑上,锤头大笑“哈哈哈哈,你这小娃真是把鼠爷给逗乐了。人家赤灵火鳄无火不欢,就靠吸食火灵炁增进修为,你偏要送上一顿美餐。哈哈哈哈,简直愚蠢到家。” 寒凌江怒道“小爷怎么知道它好这口,它既用火那我就用水!”说罢摸出十张水青灵符。 幻神鼠道“别怪鼠爷没提醒你,那家伙生在地火泥潭不怕火也不怕水,你就这样冲上去,待会儿还要这样回来。” 寒凌江道“那你说它怕什么?” 幻神鼠悠哉道“你要是有雷属性符咒,像刚才那威力的,来二三十张它就趴下了。” 寒凌江道“这可是你说的。” 说罢,提炁冲进泥潭,两手各捏二十张惊雷符,共计四十张,齐齐对准巨鳄,但见泥沼上符文纷飞,白光炫目,一道道紫蟒钳口落下。 足足半刻时间雷声轰鸣,电茫肆虐,风烟散尽后,那头八百年修为的赤灵火鳄已经外焦里嫩,熟的得不能再熟了。一旁幻神鼠道“没想到你家底还挺丰实的。” 寒凌江不屑道“那是,小爷从来有备无患。” 事情终了,寒凌江与周祺互道了来十方界后的经过,周祺因得了地火莲不再作他想,跟随寒凌江一路,必要时也可助他一臂之力。 这时幻神鼠从赤灵火鳄身上刨出一块拳头大小的肉球,对寒凌江道“这是那家伙的内丹,你要不要?虽然在修炼上我们妖兽修行赶不上你们人类,但那火鳄好歹也修炼了八百年,吞了大可抵你一年苦修。” 在修行上,寒凌江为了去除夺心连时刻都想能有精进,但直到现在都不曾食过一粒有助修为提升的丹药,更莫说妖兽内丹。一来是老和尚常敦戒他扎实求稳,二来不知为何,他实在厌恶吞食妖兽内丹。这并非出自同情,弱肉强食本是天理,他只是单纯的厌恶罢了。 寒凌江不愿,幻神鼠当然不会浪费,自个儿打牙祭了。之后带着两人朝明雀所在的栖云谷奔去。 却说此时此刻,栖云谷中已有两位云隐弟子捷足先登。其中一人称赞道“石兄,你那功夫可真厉害,四神兽都拿你没办法,这一路闯来不知寻了多少宝贝。” 被称赞的那人正是石复荣,微微一笑道“若非兄弟你强大的灵识和追踪功夫,我们也难这么快寻到四神兽方位,眼下只差那星鹿了,你赶紧探查探查。” 那人闭目沉思,额上浮现一道玄秘法文,过了小会说道“……东南方……大至三百里。” “哦?是吗?” 石复荣边说边绕到他身后,眼底凶光尽显,掌中黑气升腾,猛地一掌击在他后背,黑色气劲穿透身体,尚在对面石壁上留下一道大大的掌印。 受此一击,那人登时飞出数丈,鲜血喷出,脊背塌陷,奄奄断了气。 “这一路有劳你了,就此安歇吧。” 说罢,乘上体内飞出的一条蛟龙,往东南方飞去。” 不过多久,两道身影从一块巨石后闪来,神情震惊而又愤怒。探了探死去之人的鼻息,驾上两匹界中收服的烈焰马,朝东南方奔去。 。 第二十三章 草蛇灰线 伏千里始抬头(下) 说回寒凌江这边,此刻他们正到了栖云谷谷口。 “奇怪,换成平日还没进那家伙门口就要被赶出去,今日怎么不见踪迹。” 二人一鼠往山谷深处行去,寒凌江笑道“也行此刻明雀没在谷里,正是我取宝贝的好机会。” 幻神鼠却疑道“不对,鼠爷还能感受到它的气息,好像被什么困住了。”遂往深处奔去,一溜烟就不见踪迹,寒凌江与周祺在后面追赶。 过得片刻,二人追到山谷中央,终于见到幻神鼠。往它上方看去,一只金翅大鹏浮在半空,两翼张开金色炎屏将自己护在其中,炎屏外则是漆黑如墨的火焰,不断侵蚀护罩。 “龟龟,这黑火是什么玩意儿,连金乌明火都能融了,你们云隐的功法?” 瞧此情形,寒凌江霎时想起戒律长老曾告诉他们的异事,眉头凝道“不是,是魔教妖人的火,他们现身了。” 幻神鼠道“魔教妖人?这里怎么会有魔教妖人?”周祺同有疑惑。 寒凌江道“来不及细说,长老说寺里可能藏有魔教奸细,跟着我们一起混进了十分界。为了何事长老也不知晓,我们把明雀救出来兴许就知道了。” 说罢,地上钻出四五根藤曼,向明雀伸去,离得丈远时,藤端无火自燃,漆黑的火焰立时顺其下延。幻神鼠警觉异常,迅速断了藤曼,阻止蔓延“这黑火诡异的很,碰上就脱不了身。” 木系术法无用,寒凌江掐诀招水,心想以水灭火总该能行。岂知大水天降,落于黑炎之上,非但没能灭火反而被其尽数吸去,恰如落水深涧不知所踪。 寒凌江心里不信邪,以更大水量下落冲刷,无奈一丝水汽也无。长久无效,幻神鼠打断道“别试了,不是这法子。” 寒凌江道“那你有法子灭它吗?” 幻神鼠盯着那团黑炎看了好久,捋了捋胡须“以鼠爷看,这玩意倒不像火,而是一类奇特的空间。你看着那杂毛还在这里,实际只是它的影子,身体早已陷进黑火的空间。如果要救它,恐怕只能钻进火里,太过冒险。” 寒凌江眉头紧蹙,面对黑炎无计可施,刚发现的线索就这么断了,忽听远处周祺叫道“寒小哥,快过来,有弟子受袭了!” 寒凌江赶过去,只见一名弟子倒在草丛,背后一道黑掌印冒着丝丝黑气,嘴角挂着浓稠的血珠,显然刚毙命不久。叹了口气,替他合上眼“再寻寻周围,看还有什么线索没有。” 之后二人寻摸山谷,在深处发现了一块古碑,寒凌江心知这是老和尚所说藏有上古阳玉的地方,遂想到莫非敌人为的也是这块阳玉? 他发力推开古碑,一块拇指大小的赤红玉石就埋在下面,未有人动过。既不是为这宝贝又为的是什么呢? 二人再往深处寻去,只见了口深井,再无其他。寒凌江正犹豫冒险下去探探情况,谷里传来幻神鼠呼叫,他与周祺循声赶往,又来到那刚毙命的云隐寺弟子旁,唯一不同的是幻神鼠将其翻了个身。 “看他手掌。”幻神鼠道。 寒凌江凝神细视,发现其右手掌上竟留着一道法印,隐隐有灵炁波动。 “你将灵炁度进去试试。”幻神鼠道。 寒凌江依法行施,右掌运起灵炁,合上法印,一点灵光浮现在他识海。 “是标记,还在移动!” “在哪?” “东南方,两百多里。” 幻神鼠思索道“东南方……两百多里,是绿竹林,星鹿的老巢!” …… 却说石复荣乘着海蛟龙飞行速度极快,掠过东南群山,绿竹林即在身前。正待飞入林子,识海里传来一声肃穆清鸣“云隐弟子勿扰清修。” 石复荣嘴角微扬,完全没在意这声警告,犹自向绿竹林深处飞去。而后前方径直飞来数十道流光星石,海蛟龙左右腾挪,一一避过。 “云隐弟子几时这般放肆了”一声清鸣又在石复荣识海内炸开。 绿竹林上方天色突然暗淡,夜幕如瀑布降下,几点星光遥缀,由小及大、由白到赤,明显是几颗下坠的火流星。见其势头,比袁能摘星剑法引出的流星大上数倍不止。 “出去!” 星鹿的警告仿佛从天上传来。 石复荣朗声一笑,毫无畏惧,海蛟龙加快速度,他已经看见竹林深处一头通体蓝莹的鹿,半透明的身体,身上梅花似的星光。 “安静呆着吧。” 一点黑炎从石复荣掌中飞出,星石连缀,沾之即无。因着天性本能,星鹿立即察觉危险,正欲逃跑,周身即燃起黑炎,其后天光重现,火流星还未落下就燃烧殆尽了。 石复荣冷哼一声,收回海蛟龙,朝竹林深处走去,立在一口古井之前。古井悠久不知岁月,伏满青苔葛藤,深不见底,色如黑墨,浓稠异常。 他就立在井旁,闭眼倾听,忽有风过,竹叶沙沙作响,冥冥低语自井底传来,旷古悠远,入谁人耳。 风息之后,石复荣重新睁开眼,斜首回瞥,面露不屑“你们俩只蠢狗,还要藏到什么时候?” 言毕,竹林里走出两道人影,是一路跟过来的午家兄弟,午德与午才。 “俺们兄弟早看出你不是什么好鸟,竟敢残害同门,看你午家爷爷怎么把你抓出去,交给长老发落!” 原来午家兄弟对石复荣本不安好意,存心要在十方界使坏。也正是冤家路窄,入界不久后就让他二人无意闯见,跟了石复荣一路。这一路上坏没使成,倒见到他许多怪行,更有杀害同门那一幕。他二人虽不知魔教妖人卧底一事,但却知石复荣绝非好人,必要拿他出去。 哥哥午德一语喝罢,手提金斧越步冲去,其后午才喊道“哥哥小心那厮的黑火。” 石复荣侧身沉肩躲过斧光,随后肩头上顶,午德如撞巨石,仰后数步,金斧随之脱手。石复荣顺势左掌挥出,黑色掌印轰然穿透午德胸膛,滔天劲气压断后方一排排绿竹。 一口鲜血喷洒,午德倒飞出去,被午才接在怀里。 “黑炎是我族圣火,你们也配?”石复荣一把接住午德脱手的金斧,微一用力,化为碎块。 “你伤我哥哥,我跟你拼了!”午才轻放下午德,金斧度上耀目雷电,含怒飞出。 金斧旋出一阵嗡鸣,霎时劈向石复荣脖颈,后者仰身避去,还未直立,午德从天而降,双手高举电芒金斧,一道金雷斩势如开山。 斧影未至,石复荣抢先一脚横踢,力道奇大无比,硬是将下坠的午才踢出十数丈。 “跳梁小丑。” 石复荣丝毫不把午家兄弟放在眼里,转身重面向古井,指尖自然低下两滴鲜血,落入井内,笑道“成了。” 忽听后方午才大吼一声“三重御雷神!” 一道惊雷猛然落在午才身上,电茫编织成双头四臂,各持一把雷斧。一脚踏出,匹连似的电蛇顺着地面直袭石复荣,其后六臂连挥,数十道雷光月牙破空而去。 石复荣只手伸出,三座巨岩石门冒出地面,将雷光月牙尽数拦下。然后化掌为爪,石门碎成块状,随手轻挥,纷纷砸向午德。 午才暗叫一声不好,跃回午德身边,手中六把雷斧抡圆,将自己和哥哥护在其中,飞来的石块均被一分为二。 “你们兄弟两人诚心求死,小王送你们一程就是。” 石复荣冷笑一声,掌中浮起四枚石屑,对准正奋力劈落石块的午才,瞧准时机,轻喝“去。” 好似电光快闪,一枚碎石穿透午才左臂,瞬间耷拉下来,午才咬牙忍痛,仍是斧影重重护住身后的午德。 石复荣又轻喝一声“去。” 只听嗖嗖三声,剩下的碎石依次洞穿午才右臂、接着是左腿、然后是右腿。随后噗通一声,午才跪倒在地,双臂无力下垂,鲜血如泉水直冒。 “死在本王手上,也算你们福气。” 石复荣一步步走近午家兄弟,散落四周的碎石回到他掌上,聚成一块硕大的岩球。 “安心上路吧。”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壹) 石复荣一语言罢,催动掌中巨石向午家兄弟砸去,却见竹林里一道矫健的身影飞速袭来,腰间赤剑快闪快收,巨石一分为二,坠滚到午家兄弟两边。 生死一刻,那道身影在午才眼中再熟悉不过,兀地哭吼道“寒当家,那小人伤了哥哥!” 寒凌江斜眼瞥去,只见午德面色苍白,胸膛塌陷,留下一道触目惊心的黑掌印。而后周祺赶来,他随身带着伤药,先给午才止了血,再查看午德伤势,尚有气息。 “形势危急,你们先捏碎玉牌回到云隐,及时为午家兄弟医疗,告诉长老十方界里的情况。” 周祺道“那寒兄你呢?” 寒凌江回过头看向石复荣,目光更显凛冽“自然是让他血债还血,命债还命。” 周祺知午德受伤严重,不容刻缓,当下道“寒小哥多加小心。” 午才道“那人在小武试上隐藏了实力,身上还有一种黑火,四位神兽都招了他的道,寒当家一定小心。”他狠狠地瞪着石复荣,势必要将今日情形烙在脑中,随后捏碎自己与哥哥的玉牌,白光闪过,三人消失不见。 “你好像一点儿也不着急?”寒凌江冷眼道。 “小王事已办成,为何要急?”石复荣反问。 “只怕你出了这十方界,就再也出不了云隐。” “这就不劳寒兄费心了。” “你自称是王,是哪里的王,说的又是何事?费尽心机潜入云隐,潜入十方界到底意欲何为?” 石复荣悠闲笑道“哈哈,寒兄问题可真多。王就是王,是九州的王,是六地的王,抑或都不是。寒兄只能自己猜了。” 寒凌江心知难从他口中探出什么,擒下逼问才是硬道理,遂拔出冥照横于胸前“那你就准备血债血偿吧。”说罢仗剑刺去。 石复荣没得一笑,云淡风轻道“寒兄,我以为你是个聪明人,何故要在为兄面前耍这些花招。” 他不去抵挡眼前那剑,只将头一偏,一道赤影从后面刺了个空,眼前幻影也消失了,是寒凌江玩腻了的幻影步诀。 “少跟小爷套近乎,吃上几剑再说!”剑锋再转,横切削首,旋出一道半圆。 石复荣仰身避之,扬起的几缕发丝触到冥照,化为焦灰,随后脚尖轻点,飘飘然后移数丈。剑在人手,冥照紧随而至,寒凌江步法生奇,仗着各处地形,渐将石复荣逼入死角。 “寒兄可能不知,小武试那场决赛你可是备受瞩目,就连小王也好奇的紧。你究竟是使了什么功法,竟能从方晴那吸了灵炁,占为己有,还因此从数息层直接跃到了无我层。” 寒凌江话不多说,正待一剑斩下,忽然地面抖动,脚下土石松塌,逼得他连连后退,出了三丈范围,而石复荣脚下地面层层垒起,居高临下望着寒凌江。 “后来寒兄和方晴被山下药僧带走,慧净受了伤,如此大事,长老们却缄口不语,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一样,真让大家都纳闷的紧啊。” 瞧寒凌江无动于衷,只冷眼看他,又道“不过寒兄放心,小王对这些秘辛从不在乎,毕竟每个人身上都有几个自己的秘密。只要寒兄愿意将那门吸收灵炁的功夫分享给小王,从此归顺,小王保你不死如何?” “话可真多,小爷的功法只怕你学不来!” 一招手,十数张狂焰符飞出百宝袋飘在寒凌江身前,并指轻念聚。纷纷贴至冥照剑上。而后双手把柄,运炁跃到石复荣上空,奋力下挥,冥照烈焰卷成一道火龙,呼啸而出。 石复荣双手掐诀,五层岩盾聚石结成,寒凌江大喝一声“破!”,火龙一冲而下,岩盾层层破碎。 最后一道岩盾破碎,石复荣腾身而退,寒凌江落到他站立的高地,手中冥照再舞,火龙拖出粗壮的火身向石复荣追去。 这招名叫炎舞,是一年多前慧真长老传他冥照剑,苦竹教他如何真正使用时自创自取的。冥照剑身由火母精铁铸成,这已算不可多得,更难得的是剑身内里蕴含的离火精魂。要想彻底掌握冥照剑就得彻底掌握这道离火精魂。 离火精魂又称火灵,是火焰中的活物。虽然灵智微弱,不比其它人兽妖虫,用在器物中,一旦与使用者血脉相认,即可利用灵炁操控,灵动随心。寒凌江这招炎舞,即是以冥照剑身的离火之精操控狂焰符的火灵炁。 远处石复荣道“寒兄,小王给出的机会从来只有一次,是生是死,你可要好生斟酌。” 寒凌江道“你伤我兄弟,还是想想自己怎么保命吧。”喝道“分!”火龙登时分为两首,一左一右同时缠向石复荣。后者冷笑道“不识抬举,断!” 铛铛数声,七座石门从天而降,截断火龙身体,攻到身前的两头龙首没了灵炁来源,顷刻散去。石复荣再不避让,两手一挥,满地的碎石尘屑纷纷朝寒凌江砸去。 危急之时,寒凌江意外的收起冥照,识海内灵炁大量涌出,双手结印,落木繁林。 以他为中心,地面迅速长出树木藤曼,飞来的石块,其大者被藤曼缠下,其小者遭飞叶切碎。其后,石复荣脚下刺出丛丛黑铁荆棘,足有丈高。他纵身凌空,地面又生八条葛藤,缠向四肢腰肋。 石复荣一声断喝,双手化为锋利石刃,纷纷斩断。随后,百丈方圆的竹林树木丛生,片片绿叶脱落枝头,寒凌江心念一动,旋作漫天刀刃。 此时叶刃如雨,荆棘如戟,葛藤如鞭,施展出完全形态的落木繁林,在寒凌江有了五层云叶真经的灵炁修为后,云隐三技终于展现出其应有的威力。 施展出落木繁林,百丈树林化为寒凌江一人之领域,与之为敌就是与此方一切生灵为敌,甚至就连石复荣擅使岩石类术法所需的土属灵炁,都有些不停使唤。 他不断腾挪躲避,身上几度遭飞叶划出红线,颇显狼狈。终于忍无可忍,对寒凌江彻底下了杀心,大喝一声“渊影天魔蛟!”只见一条十丈长,两人宽,身覆暗鳞,背展双翼的海蛟龙从他体内飞出,一身震吼又冲回本体,身貌遂之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 周身皮肤泛起片片暗鳞又还以原貌,飞叶击之无痕,双肩刺出两角,双臂外侧长出一排刀锋,黑目斜长,鼻梁高挺,似人首而生蛟态,背后一副巨鳍双翼轰然展开,罡风肆虐,灵炁节节攀高,竟达云叶真经六层境巅峰的浩瀚。 双翅一振,冲天而起,再不必受落木繁林的束缚。 “有幸目睹本王真容,你死也无憾了。” 他浮于半空,手掌微举,凭空凝结出一根巨柱长矛,俯视下方蝼蚁般大小的寒凌江,掷出长矛。 寒凌江见势不妙,立即后闪躲避,然而那长矛速度奇快,下坠力道奇大,但听身后一声巨响穿云裂石,方圆百丈土地尽遭塌陷,冲击波带起他重重摔了出去。 不等立稳歇息,第二根巨石长矛如约而至,再躲不易,寒凌江心头一狠,搭上双掌,将内世界灵炁尽处调动起来,经天心穴转出,金属灵炁化作一面巨大盾牌,木属灵炁织成层层葛藤包裹其上。摆开架势,力沉下腰,只听砰的一声石矛金盾两相撞击,寒凌江脑中一阵嗡鸣,瞬即被推开数十丈远,两脚犁出深深的泥痕。 相持之际,巨矛劲道犹在,寒凌江死死顶住金盾,双手虎口一段一段崩裂,臂上肌肉裂出蛛丝般的血纹,两膝逐渐嵌入泥下。等力道渐消,他心念一转,无数葛藤生出尖端扎进石柱,一声断喝,碎成块状。 高空之上,石复荣冷眼瞧着寒凌江,此时的后者恰如风中败絮,摇摇欲坠。他不会为此感到怜悯,更不会心慈手软,他身体里流淌的是有别于凡人的王族血脉,骨子里的高贵只允许他睥睨众生。而生杀予夺,是他天生的权利。 他抬手,一根巨石长矛再次凝成,对准寒凌江一掷而出。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贰) 硬生生接下一根巨石长矛后寒凌江再无力气躲避或是挡击,累得瘫坐在地,两臂形如龟裂,布满血纹,抬也抬不起来。 他想到敌人留有后手,却没想到其能突破十方界限制,将修为提高一个门槛。说好的最高五层呢,寒凌江心里不禁对长老骂起娘来。 其实这事也无怪长老,谁又能想的到石复荣仅仅云叶真经四层的实力,就能做到与秘魂兽的融合归一,让修为得以暴涨。 眼见高空上的石复荣又凝成一根巨矛,自身灵炁被之前施展的落木繁林和灵炁外化压榨的只剩丁点。他衣兜一粒稻谷传来声音“嘿,小鬼头,你只用好生求求你鼠爷,上面那鸟人鼠爷帮你解决了如何。” 寒凌江面色惨白地笑道“还用不着你帮忙,安心呆着吧。”之所以有恃无恐,是因为就在半刻前,他拼死抵挡石矛之际,两块玉石先后飞入他怀中,与他所持有的合了三角。 石矛破空刺来,眨眼间,距寒凌江不足十丈,恐怖的威压让他呼吸都有些不畅,再眨眼,相距不足五丈,只是两者间凭空多了个童子身影。他冷眸乍启,周身五霞流溢,天人五相加持己身,举手喝之“灵归!” 巨矛进他周身一丈,立即自行土崩瓦解,由天地灵炁而来还天地灵炁而去。 “你们来的也太慢了,再晚点,我可就要见阎王了。”身后寒凌江道。 方晴从不正眼瞧他,只走到他身后,体内五灵生法运转,助其恢复枯竭的灵炁。 在看上空,石复荣注意力正被下方突然现身的方晴吸引,不料身后一道黑影踏空袭来,手中利剑呼啦一声,自其右肩到左背划出一条殷红血痕。他瞬时结成一根石枪,回身反击,而那黑影已落回地面,正是离霄。 “他就是长老说的魔教卧底?”离霄偏过头,问向寒凌江。后者点了点头。离霄嘴角扬起,诡笑道“好似有些能耐嘛。” 云隐上下,离霄自认为五层境中除了方晴一人可能比之略胜一筹外,其余人绝无可能是他对手。原以为就算有敌人混进十方界,修为最高也只能在真经五层,于他来说简直兴致寥寥。 而此刻石复荣现出本体,散发出的强大灵压,让离霄能够断定其修为定是到了六层境以上。 平日在云隐比武他多有约束,不能放开了干,今日能遇着这样一位厉害的敌人,当真是说不出的快意。只见其咬破手指,自眉顶到颚下一笔画下,双腿架开,掌丘按在剑身,喝道“断生,一段附灵!” 无形气劲自他身体爆开,脚下土地如蛛网分裂,血痕向左脸飞白,剑身转黑,杀意渴血,修为瞬时提升至五层巅峰。再喝一声“断生,二段附灵!” 强大的气劲又一次爆开,掀起周身十丈土石,方晴提起寒凌江落到远处。离霄脸上血痕飞白再进一寸,包裹住了左边一半的脸颊,修为霎时突破六层转识。 断生剑灵是世上公认的第一剑形器灵,相传由千年前剑道始祖断生剑魔所创。因为此剑威力太大,阴厉过盛,极易扰乱持心智反噬本主,设下了九层封印。 八十年前神剑谷谷主离不和,冲破第八道封印,能以之一劈断山脉,一挥荡万寇,剑术独步天下。而今传到离霄这一代,天资更甚,小小年纪已然能开启二道封印,比其爷爷这般年纪时还要厉害上许多。若是将来能克服断生心魔,开启九层封印,自是天下剑道第一人。 离霄不住冷笑,诡异恐怖,但听脚下暴响,人已原地消失,出现时已在石复荣下方数丈,断生附灵剑带着黑红色威压冲斩而上。 下方竹林,方晴仔细凝视蛟化后石复荣,与他记忆中样貌相去甚远,疑道“秘魂入体?” 寒凌江心知方晴说的秘魂入体是石复荣提高修为的招数,简单来说就是吸收融合秘魂兽的修为能力为己所用,这事他在跟老道闯荡时就已知晓。 他还知晓这类融合之术虽能短暂提高自身实力修为,也要自身能力过硬才行,否则容易遭到秘魂兽反噬,丧失人性,逐渐妖化。不过若按云叶真经算,施展秘魂入体再怎么都要五层巅峰的修为,石复荣仅仅四层的修为又是如何做到? 难道是他掩藏了真实实力?可他近年来皆在云隐修行,与众弟子、师父、乃至长老皆抬头不见低头见,如何能瞒得了他们的法眼。 方晴好似心知寒凌江所想“除非秘魂兽是修炼者的本体魂兽。” 寒凌江瞬时醒悟,石复荣完全可能不是人身,真实身份乃是他之前呼唤的渊影天魔蛟! 如果石复荣本身就是一头妖兽,施展秘魂入体对其来说就仅仅是回显真实形态。不需要考虑自身修为,亦不用担心魂兽反噬,因为这就是妖族与生俱来的天赋。 可果真如此,他又是通过什么法子做到隐藏妖气以至这些年来都不被发现。而那闻所未闻的渊影天魔蛟又是什么妖兽?这其间实在疑点重重,难得其解。 寒凌江再想,如若按方晴所说,眼下相较断生剑灵短暂提高修为的离霄,石复荣是真真实实的六层境实力。一实一虚的差别足以分开两人差距,遂道“离霄一人怕不是他对手,你不上去帮他?” 方晴望着天空那端的斗局,明显不想回他。 寒凌江心知这两人均傲世轻物,喜好独斗,一个不愿帮忙,另一个估计也不愿被插手。他心里着急也没用,就当刚在的问题白问了。 而后不久,同受命长老的明归赶来,瞧得天上地下的情景,便知一二,叹道“阿弥陀佛,没想到潜藏的卧底竟然是石师弟。” “师兄认识?”寒凌江问 明归颔首“石复荣与我同出慧明长老一脉,他的师傅积印,正是我师叔。犹记得他是三年前入的云隐,竟能瞒过寺里一众长老师傅,隐藏三年不漏马脚,处心积虑,真是可怕。”又问“寒师弟最先发现他,可明白他潜入寺里的目的了?” 寒凌江摇了摇头,遂将四神兽被困,弟子惨遭杀害与后来许多事情讲清。明归忖道“真如他所说,既然目的已经达成,为何不捏碎玉牌,早些逃走?” 寒凌江也是不解“周祺与午家兄弟出去已久,此时十方洞内定有长老看守,他出去定然插翅难逃。” 明归道“他应该还留有什么我们不知道的后手,且看离霄师兄能不能将其擒住,如若难缠,我立即上去助他。”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叁) 绿竹林上空,离霄半边正常面庞,半边血黑面庞,手挥断生,姿态极尽飒然肆意,一路剑术只在快攻,酣畅无阻。一击得中即朗声狂笑,身受创伤也不加顾及,任鲜血四溅仍求速度与力量,好似流的血不出在自己身上,任它流也流不完似的。 他这般癫狂攻势,大有一力降十会之概,前十个回合倒真将石复荣逼得有些狼狈。身上蛟化后的鳞甲本是坚硬,仍遭划破了许多口子。 剑灵断生确厉害无比,一击猛于一击。即使相距百丈,寒凌江三人也能感受到剑威的压迫,偶尔落空的剑气击到地面,尚能劈出半丈深痕。 十余回合后,性本孤傲的石复荣不在托大,召出了一根暗金色三叉戟招架断生。戟剑相击,声如闷雷,断生的大力斩击下石复荣仅仅双手微颤。 他此刻不受其剑威所迫,却不完全阻断进攻。一面游走防御,一面好整以暇,瞧准机会,避开断生锋芒的同时戟身一探,刺中离霄,鲜血喷涌。 寒凌江三人心下俱知,眼前这场战斗就算离霄能一直保持这等雷霆之势,也未必就能取胜。果真几十个回合过去,离霄气息渐弱,身速减缓,一身灵炁几欲跌回五层境。石复荣则恢复开始那般面带微笑,从容不迫的神态,洋溢出尊贵的气息。 他瞧着离霄半边脸上渐渐淡去的黑色,竟连自家武器都收了回去,拍手笑道“起先本王还纳闷你凭什么在云隐小有名气,能与方晴一争高下。原来私底下是神剑谷的传人,只未曾料想竟然会拜在和尚门下,真是可笑。” 离霄手持三尺利刃仍不住进攻,却有些力不从心,沙哑道“要你管!” 石复荣摇头笑道“无妨无妨。小王只是哀叹,曾经名动九州的断生,到你手上却只有这点本事,属实辱没了名头,令人无趣。” “别说的你好像很懂断生一样!” 话音刚落,离霄猛提灵炁,欺身石复荣连挥三剑,均被后者躲过。同时耳旁传来诡秘之音“小王虽不懂断生,但也知道断生不是你这么用的。” 嘴边轻笑逸出,脚下身法陡变,石复荣竟徒手去抓离霄手中的利剑,而这看似鲁莽之举非但没使离霄觉得有机可乘,反令其心头大骇,不假思索便退后数丈,成功避开。 “能告诉本王你在害怕什么?”石复荣笑道。 离霄脸色一沉,收回断生剑灵“你究竟是谁,怎会知晓断生秘辛!” 石复荣大笑“哈哈哈哈,天底之事有何是小王不知的。可叹贵谷祖上多烈士,到你这却只剩胆小无勇,属实窝囊。” 离霄原是性情中人,最受不得言语激将,听石复荣嘲讽不免胸中气血翻涌,喝道“你胆敢再说一遍!”提剑朝其猛攻,只是没再使断生附灵。 石复荣也不还击,仍只是躲避戏耍,犹自笑言“求本王再说一遍又有何妨。你离霄,连着今日的神剑谷就是窝囊,徒该没落,好生留在云隐寺念经吧!” 话毕,离霄忽地一驻,冷眼瞪着高高在上的石复荣,胸中的怒火已燃至双眸,一番嘲讽正踹中他心窝。他将手中的剑收回,沉声吼道“你要是想见识真正的断生,总得留下条命来吧!”而后竟在未使用剑器的情况下双手结印,喝曰“断生,附灵!” 话音未落,已有一道清冷之声响起“木法,困兽缚!”紧接一道“明王孔雀咒!” 一大一小两道身影冲至半空,将离霄护在身后,正是方晴和明归。他们原在场下观战,见离霄气力渐衰没有胜机,便准备出手相助,后又见其莫名收了宝剑,显露癫狂之态,心知断生剑灵有心魔一说,不再多等,各施法门加入战圈。 但见一根桶粗木条从方晴掌中法印涌出,蟒蛇似的缠上石复荣,从双脚到胸膛一圈圈绞紧,只露出半个脑袋。而后明归出现,身后磅礴灵炁展成十丈孔雀尾屏,七色光芒下,好似有数以千计的神秘眼瞳转向石复荣。 明归和明光、明尘三兄弟均是慧能长老徒孙,其中以明归最为出众,明光与明尘次之。三人习的也皆是慧能长老的独创功法八部明王功。 这部功法位列云隐寺三技之一,是由八部单个功法组成,那日在小试上明光施展的明王金刚掌和明王不动身即是其中两部。每部功法的厉害程度参差不齐,均与七十二小技级别相当。眼下明归掌握了五部,较明光尚多一部。而只有掌握了全部,其作为三技的威力方能完全展现。 明归刚刚施展的孔雀咒是八部中的第四部,是迷幻敌人、扰乱心知的咒术。在孔雀咒的影响下,石复荣原可轻松破开的困兽缚,在其眼中真的化身成了一条巨蟒,蟒首一探,毒齿钻进他脖子。 众人眼里自然没有什么巨蟒,只看见石复荣瞳孔骤缩,嘴角溢出丝丝鲜血。明归当即明了孔雀咒生了效果,机不我与,立即施展出八部明王功的第三部,明王威怒拳,打算彻底制服石复荣。 即要近身,忽听对方一声轻哼,双臂用力挣断木藤,施法召出两条石蛟,冲向明归。石蛟来势凶猛,明归连连倒退,后才稳住身形,双拳分作两处使,各对上一条石蛟。 方晴这边凝出天人五相,不断伸出铺天盖地的粗壮藤条从四面八方去缠袭石复荣,石复荣则复召出那根暗金色三叉戟抵挡斩落。相持半刻,二人谁也没站上风。方晴心知这样奈何不了对方,术系一换,铺天盖地的藤条换成漫天的火焰。 按说如方晴这样肆无忌惮地大量使用灵炁,不能长久,必不可采,但这只是对常人言。方晴身有天人五相,十方界灵炁又充沛浓郁,强于外界数倍。若细心感受则不难发现,方圆数里的灵炁皆在向其源源不断靠拢。截至现在,其体内灵炁,十尚存九。 又过半刻时间,石复荣仍被困于层层火海。自身没怎么负伤,只对方晴这样的攻势感到丝丝头痛,耐心渐无。心念若明归那边解决了石蛟龙来帮助方晴,他还真不好对付。眼下时候也快到了,不必久耗,该早早结束了事。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肆) 受方晴相助,寒凌江原本枯竭的灵炁恢复有十之三四。他现在已经身至云叶真经五层境,由于尚未修行飞行功法,没奈何只能在竹林里干望着上空,帮不上不忙。心想有方晴、离霄、明归三人一起对付石复荣,应不至于失手。 捏了捏怀中幻神鼠变成的谷粒,后者现出真身爬到他肩头。 “嘿嘿,看来你们云隐寺最近不怎么太平啊,连这来路不明的妖兽都被混进十方界来。” 寒凌江道“别扯这些没用的,你有听过他说的那什么渊影天魔蛟?” 幻神鼠直言道“没听过。” 寒凌江不信“您老不是活了三千多年么,一头妖兽的名子都叫不出来?” 幻神鼠无奈道“鼠爷是活了三千多年,可也是有千年时间被迦叶小儿关在这狭间。而且我年轻时只混迹在山里,哪里知道海里的妖兽。况且天下妖兽那么多,海里尤甚,哪里见一个就认识。” 寒凌江心知幻神鼠说的不错,也没在追问。想起林子里还有老和尚让他取的回仙草,四下找了一会儿,果见一处岩壁上长有一簇形色相仿的,应是回仙草无疑。小心摘下几株后放进预先准备好的盒状玉石灵媒中,保证药草不朽、药性不散,然后才放进百宝袋。 取得回仙草,寒凌江望向上空中。正见明归破了双龙,离霄祭出宝剑,齐齐攻向石复荣,心想这场战斗也快结束了。其后只要将石复荣押回云隐交予长老,诸事便可告一段落。 正这么想时,方晴造的熊熊火海中渐有一黑点变大,是石复荣以极快的速度飞越而出,好似全然不顾火海烧灼,转瞬之间即到方晴身前。只见到他身上隐隐有黑影升腾,竟看不见丁点炎灼火烧之痕。 方晴心头震惊,不是因为对方丝毫无碍地冲出火海,而是因为此时此刻,他完完全全感受不到对方身上一点灵炁。要知他本就以操控、感知灵炁见长。此刻之前,他能清晰的感知石复荣一身灵炁由土系、水系灵炁构成,所以他才会用木系、火系灵炁攻之。而今忽然感知不了石复荣身上灵炁,对方晴来说就好似突然隐身了一般。 电光火石际,方晴急欲后撤,没来得及石复荣手中三叉戟一挥,五行灵炁自行护体,谁知无论金木水火土哪种灵炁,一触及那黑影升腾的锐利尖锋,立时消失不见,如遭吞噬。方晴尚未来得及震惊,一道鲜红的口子已从他身上拉开。 而后明归与离霄从石复荣背后赶到,刚才一切他们看在眼里,都知大事不妙,却又不明白以方晴的实力如何会让石复荣轻易得手,还丝毫无损。 离霄率先使出七十二小技中的雪原怒涛剑法,层层剑势如卷千堆雪,如涛万层浪,大气磅礴,直奔石复荣。 石复荣察觉背后有异,击中方晴后立即回身挥戟,戟舞成风,风卷成龙,抵挡下磅礴剑气,而后戟剑锵然相交,黑影顺势镀上离霄手中宝剑,竟一路烧个精光,惊得离霄心中如翻巨浪。不敢相信亲眼所见。 明归眼见黑影如炎就要烧到离霄身上,后者犹不肯弃下手中之剑,当即挥掌击中他手腕。宝剑丢落,化为虚无。 离霄回过神吼道“你做什么!”话未说完,明归已先一掌击在他肩头,避过刺来的三叉戟,正色道“专心御敌。” 下方寒凌江见方晴受伤,局势顷刻扭转,情知不妙。定睛瞧见石复荣身上连五行灵炁都能吞噬的黑影,便知是那困住四神兽的黑炎,只没想到这东西还能附在自己身上。如此百无禁忌,还要如何擒住他。 问幻神鼠“你之前说这黑炎应是一种奇特空间,那有什么法子不被其吸收掉?假使被吸收掉,还能再出来吗?” 幻神鼠道“这东西鼠爷也没见过,说它像是空间仅仅只是猜测。那小鬼能躲在火里没事,鬼知道别人被吞进去后是死是活。反正危险的紧,你还是不要惹上的好。” 寒凌江忽然醒悟“我之前一直在想,他在十方界这番大闹,就算我们拿他没法,出去后必逃不出云隐长老的掌心。敢如此肆无忌惮,必是有什么依仗。依你说,如果黑火里面真是一处空间,会不会连通着十方界和外界?” 幻神鼠被寒凌江突然的奇想惊到,旋即摇头“不可能,不可能。迦叶小儿设置的壁障有多厉害鼠爷我是知道的,岂会随意就被穿透,不过……”缓了缓又道“这黑火确实厉害,不仅都吞噬刀剑,连五行灵炁都能吞去,明雀的金乌明火也不是对手。瞧着情形,保不齐真如你所说,可以穿过两界界壁。” 天空中,方晴虽则受伤,亦为石复荣身上那诡异的黑炎感到头疼,但依旧沉着冷静。不形于色,不动于物,是他骨子里带来的天性。 他尽量与石复荣保持距离,仍以大手笔调动十方界灵炁,横在二人之间。心里想的是这黑炎虽然厉害,万事万物终有限度,他能吞噬灵炁,还能将十方界所有灵炁都吞了不成。真到万不得已的绝境,身上还有长老赐予的唤灵钟,唤醒十方界守护界灵,不怕拿不下对方。 明归没有方晴那种大手笔,也尚未凝出金身,面对身覆黑炎的石复荣着实不好对付,只能远远游走,见准时机施展如孔雀咒类似的幻术,以求牵制。 而离霄那边,自从陪伴自己多年的宝剑被黑炎吞去,锐气全无,罕见的失魂落魄。石复荣好几次对他投以诡异的微笑,明摆着挑衅,后者非但没怒上心头,反而回避其目光,再无平日嚣张气焰。甚至数次危机时刻,不是明归及时出手便遭黑炎上身,后果难料…… 自石复荣闯入绿竹林对付星鹿,到打伤午家兄弟、震退寒凌江,和对上后面赶来的方晴、明归、离霄三人,现已过去不少时间。进入十方界的弟子渐都发现绿竹林上空的异象,陆陆续续赶来一探究竟。 到此后发现空中方晴竟与明归联手对战一个模样怪异的妖人,俱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只在下方吵吵闹闹地观战。再有一些眼尖的弟子发现那妖人虽然身形奇怪,面容却与石复荣酷似,更使众人迷惑闹腾。 寒凌江在三三两两赶来的人群中很快发现袁能,略有些焦急地将此前诸事并自己与幻神鼠的猜测道出,让其赶进回山里通知长老石复荣很有可能不会从无量十方洞出来。如果黑炎真能破除界壁限制,山里某个地方应该藏有与之连通的黑炎,应该不会太远。找到那里才能抓住石复荣!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伍) 袁能心知此事干系重大,当即捏碎玉牌,离开十方界。回到无量十方洞内,果见偌大的洞腹中守着慧真、慧能两位长老,并护寺堂若干弟子,严阵以待。 袁能急向两长老说明寒凌江的一番猜测,二人虽然对穿越两地界壁这在他们眼里看来是毫无可能的事感到震惊,但也不能不防。当下派遣弟子传达各峰搜山命令。 慧能长老和护寺堂弟子仍驻守此地。慧真长老则回至洞外,施展其独门秘技六慧净眼。 庞大的灵识以他为中心散开,弥漫整个大荒山范围,一切灵炁脉络,熟悉的、不熟悉的、杂乱的、规整的、移动的、散漫的,渐都浮现其脑海。 如果寒凌江猜测正确,那大荒山内一定存在黑炎踪迹,可偏偏是这五行外的黑炎,他六慧净眼辨识不了。他正感到头疼,忽察觉东峰某外院僧房里,有两道纯郁成形的灵炁不住散逸。慧真知道,那是两名弟子遇害了。 他以最快的速度飞到院内,屋门口横躺着两名弟子尸身,屋内是一个身形粗壮的中年男子,五官深邃、鼻梁直挺。他脚下张开一道莲花法阵,阵上生出丈高黑炎,半个身子已在其中。 看见慧真长老朝自己冲来,也不言语,只屈指一弹,无匹的气劲爆开,刚半只脚踏入屋内的慧真长老竟遭生生弹出三丈,落回他之前站立的地方。 “这人,好厉害!”慧真长老大惊。再度提气冲去,黑炎没去男子全身,连带地下法阵,消失不见。 十方界内,三人与石复荣的战斗局势愈发不妙。明归因灵炁衰竭,渐脱离战圈,一心想助方晴却怕助拳不成,反受己累,不敢贸然上去。 其后不久,方晴独木难支,猎物与猎人的关系换了方向,数次险遭抓去。场下众人与寒凌江看着心急,却都无能为力。寒凌江本想让求幻神鼠相助,岂知对方也忌惮那来历不明的黑炎,不敢犯险。心下想如若没有那道黑炎,就算石复荣修为再高,方晴、离霄、明归三人齐上早该擒住对方,不至于沦落到此。 可有什么办法能对付那黑炎呢? 寒凌江绞尽脑汁思索,想起从前与老道游戏江湖,无论遇到多难的困局终能化险为夷。这世上原不存在无法解决的困难。办法一定是有,只是自己没想到。 望着石复荣身上升腾的黑炎,好似有吞噬万物的能力,毫不讲理还无懈可击,就像是……寒凌江忽然想起,想起那个神秘山洞和神秘婴孩天尸鬼婴。 “天尸鬼婴,炁之本源,能剥夺世间一切戾气,触之即溃,万物解离。”寒凌江喃喃自语,回想那时老道讲起的炁之本源,和由本源戾气演化来的天尸鬼婴。不禁去想若是这两种都看似无解的存在对上会是什么结果。 究竟是黑炎吞噬了鬼婴,还是鬼婴解离了黑炎。进而又想起初入云隐寺,老和尚也与他讲过的另一种本源灵炁天阳源灵。称其为“万物之母,万物之敌。” 一个奇怪的念头在寒凌江脑中蹿出“若是我的天阳源灵与那黑炎对上又会怎样?”他想起前些日子与方晴的比试,若说吞噬五灵炁,黑炎能做到,他也能做到。 正思索间,周围传来一阵惊呼。原来是方晴不慎中了石复荣的大水笼困术,一时不得脱身,后者挟戟破风,数息便要到他身前。 寒凌江正色道“胆小鼠。没本事帮忙,有本事把我送上去吗。” 幻神鼠以为他又要求自己相助,不帮两字刚说出口才听完其言,不解道“送你上去?送你上去能干嘛?送死?” 寒凌江没空与他扯嘴,急道“你只管把我送到天上那货头上,其余事不用操心!快,来不及了!” 幻神鼠知寒凌江没与他开玩笑,只道“送你上去可以,可莫要指望鼠爷会出手相助。你小子玩死了,鼠爷大不了晚几年再寻人出去。” 寒凌江道“快!” “小心别晕过去了。”幻神鼠跳下寒凌江肩头,对其虚空一抓,但见白光一现,寒凌江原地消失,幻神鼠掌中多出一粒稻谷。而后对着石复荣上空一弹,破空而去。 再看天上,破解水笼后石复荣近在咫尺,数道戟影封住去路,方晴再无处可遁。他本不是轻易服输的性子,眼见势局无望,不得已决定使用长老给的唤灵钟。 谁知法器尚未召出,天人五相的护体被石复荣黑炎所破,手腕反遭提起,功法一滞,无力挣扎。 “哈哈,什么天人五相、什么千载第一,在我族圣火面前还不是不堪一击。”石复荣笑道。 方晴只冷冷看他,不多说一个字。 石复荣摇头道“也罢,十方界景色不错,死在本王手上也算造化,可以安息了。”随后撤去三叉戟,将手掌化作锋利龙爪,对方晴穿心而去,笑道“果然要这样处决才有快感,哈哈哈哈。” 话未及半,石复荣察觉身后风声有异,转头看去,瞥见一细微之物飞到他头顶上空,白光乍现,竟是寒凌江和一把赤红长剑。冷哼“不知好歹。”随手扬之,黑炎屏障挡在二人之间。 他没有理会寒凌江,一个连御空术都不会的云隐弟子能有什么能耐。转过身,重新将利爪送往方晴,杀人取心,再爽不过。 现出真身后寒凌江即开始下坠,面对腾腾黑炎,因为心知其危险,所以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还要沉着。他将灵识收入识海紫府,那里上下四方空无一物,仅有一轮烈阳高照,是他最大的秘密。 说来好笑,从老和尚那里知道自己是什么天阳之体已有两年,对于这样一种万人钦羡觊觎的神奇体质,他只感受过修行功法上带来的便利。而唯一一次体会到它神奇,却不是什么美好的回忆。 如果,他心下默念,你真如传说中的那样神奇厉害,那么就一丝不剩地全部展现出来给我看看吧。 这不是祈祷,而是命令…… 随其心念,遥遥宇宙,鸿蒙大荒,一丝承载天地初始的神识在沉睡数万载的某一天悄然觉醒,天阳源灵自寒凌江灵台层层转出,渡进冥照剑内。恍惚间似有一些奇异远古的片段在寒凌江脑海闪过,像是天空与大地,日月与星辰,像是一簇篝火围坐着一个老人和一群孩子。 画面生奇如梦,寒凌江却无暇顾及,一甩头抛之脑后,双手紧握剑柄,带着强烈的意志,冥照剑对准黑炎及黑炎下的石复荣,一斩而下。 石复荣尚未来得及回头,只以余光瞥见,赤色长剑划穿黑炎,黑炎转了色泽,光若赤日,熠熠生辉,绕寒凌江周身数圈,尽数收于体内。正好如飞尘终入土,百川竟归海,形形万物皆复了本源。 而后剑落,一条臂膀登时断送。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陆) 冥照剑落,落在无数人眼里,落下震惊。 对于离霄、明归二人,震惊外是不解,不解处又生猜疑。不由得联系起那场被长老们掩下的比武,当时的寒凌江是用了什么法重伤了方晴,此时的他又是用了什么法化解了黑炎? 对于得救的方晴,因为心知寒凌江秘密,震惊之源在于他突然现身,不顾天阳源灵暴露之风险救下自己。比于怀宝不自重的寒凌江也许他更深知那份资质所意味的能力与危机。不管是对于眼前的敌人,还是身后的同门。任何有暴露的行为都不是一件好事。 而对于下方观战的云隐弟子,无论何人都没有想到这离奇一幕。因为那是连龙虎天梯榜上前三甲的天才都不能战胜的敌人,竟然被一个突然出现,名不见经传的小子给斩断一条臂膀,叫人如何敢相信? 片刻之后,他们才渐渐忆起,那小子好像也并非名不见经传,而正是前些日子重伤方晴,引发慧净、慧真两位长老的“祸首”。也正是内院那群纨绔子弟中,什么四明会的二当家。好像也正是入寺时,本该拜入慧真长老门下,却摆了他老人家一道的刺头。经此一幕,所有人都不约而同地想起他的名字,好像叫寒凌江。 ————— 说回寒凌江本人,斩断石复荣一条臂膀后,剑锋回转,所过之处的黑炎均被其引去,转化为天阳源灵,覆于剑身。在身体完全下坠之前,抓住仅剩的一次挥剑机会,再度向石复荣挥斩。 而石复荣自瞥见圣火黑炎遭寒凌江吞噬到自己一条臂膀被击落不过须臾,比起在场所有人,给他带来的震惊最大,盖过断臂之痛,甚至超过他的认知,达到某种神圣的禁忌,心念千转却不能细想,不敢细想。 寒凌江第二剑挥来,他仍未有所行动,没有躲避、没有防御,只引颈受戮般杵在原地。众人眼看石复荣将败,万事将了,不料异变再起,寒凌江背后忽又燃起一团黑炎,黑炎中伸出一条粗壮手臂,直接握住了他后颈,令其霎时动弹不得。 黑炎褪去,现出一位成年男子,五官深邃,鼻梁直挺,立于半空,气势如山如虹。石复荣见到男子出现,终于从震惊中走出,忍着断臂之痛叫道“父亲。” 那人看见石复荣的断臂,又看向寒凌江手中的冥照,面色渐沉“阿荣的手臂是你斩的?” 此话一出,不只是寒凌江,在场所有人,眼前的方晴、不远处的明归、离霄,包括地面上的云隐弟子,无不感到一股强大的威压落在自己身上,重得喘不透气,连云叶真经的运行都生了桎梏。这绝非五层境的修为,亦非六层境可比,是在场之人都难以想象的高山深渊。 事非良态,方晴率先意识到不好,真正意义上的不好。他先要救寒凌江,双手掐诀,五行金属性七十二小技,佛门金刚杵。此招不是凝聚金刚杵作为武器,而是掌中生印,击在敌人身上如受重锤,力可攻城。 他使用这招,也非要攻击制住寒凌江的男子,相反,因为方晴灵炁感知的能力远非常人可比,自神秘男子出现的那一刻,便知其不是任何人所敌。要想救下寒凌江,只能拿下叫他父亲的石复荣。 石复荣此刻正不在战斗状态,一身黑炎尽被寒凌江吸收,方晴抓住时机,顷刻掐诀,两人本就相距不远,正待击中,却听见那男子轻喝一声滚,海水般浓郁宽广的灵威压灌注在方晴身上,直将他猛得压落下空,离地面数丈才稳住身形。 也正在此时,空中亮起巨大而闪耀的白光,让下方观战的云隐弟子不禁眯起双眼,只见强光下一粒黑点迎风而长,背生蝠翼扰动四方飓风,三尾如峦横亘九天流云,赫然巨兽大妖,状如山丘,投下广漠阴影,笼罩四野阴霾。 “嘿嘿,进进出出,十方界什么时候开始这么热闹了。这里可是鼠爷的地盘,要逞凶得先问问鼠爷答不答应。” 那庞然大物不是别个,正是幻化出妖身的幻神鼠。它留在十方界近有千年,破天荒第一次见到有人越界来到这里,这千年它多少次想破除界壁而不能,早已亲身体会其强大与带来的无望,今日见到那黑炎与那不速之客,对这儿其他人来说可能不是什么好事,对它来说无疑是个大大的彩头。 若说追问来者是何身份,为何闯入十方界,十方界又有何秘密,值得迦叶那小儿耗尽生命最后的灵光创建界壁,坐化于此。它这些年多少是猜着了点什么,但对此还真一点兴趣也无。只想场面越乱越好,越乱它越好溜之大吉。 于是他一带搅局、二带示威、三才顺带解救寒凌江,幻化出巨大妖身,话不多说,两爪挥出八道残月气劲,向那男子破空袭去。八道残月气劲就如八道风柱,上扰层云,下卷尘土,尚未伤及对方,先将绿竹林一片搅得土石崩解,根系断裂。几名修为较低的弟子连带土石、翠竹卷至高空,惊叫不住,只得靠方晴、明归、离霄三人匆忙解救。说道眼下这里危险,赶紧离去。 那些弟子受幻神鼠神威震慑,情知纷争是别人的,小命是自己的,好奇也架不住技低胆小,一个接着一个捏碎玉石传送出去。 再说寒凌江被神秘男子一只铁手突然钳住后颈,周身灵炁霎时停止运转,紧接奇经八脉血液不通,挣扎都未能挣扎,冥照剑松手而落,四肢无力下垂。 尚且来不及思考发生了什么,只由脑海中一点恐惧迅速放大,占据整个意识。恍惚间好像又回到那场小武试,面对慧净长老掌中青锋,无边杀意要将自己千刀万剐。当时尚有慧真长老替他挡着,可现在,他甚至不知道身后握住自己的是谁。 他看见方晴奋力来救自己,又被一股无可匹敌的力量瞬间击落,他大声呼喊发不出声,想挣扎却神经牵不动肌肉,肌肉带不动四肢,任由恐惧不断放大,如渊似海要将他一口吞噬。 人为刀俎,我为鱼肉。寒凌江今日方明白这八个字的恐怖。他丝毫不会怀疑,或许就在下一刻那只稳如泰山的手就会捏断自己的脖子…… 默定了死期将至,思绪便不由得飞转。最深的恐惧勾起最深处的希冀,最深的希冀往往意味着更深的绝望。而绝望会带来什么呢? 时间在他眼中好像变慢了,一道沙哑的声音如天外来音,似异世界的低语,在耳畔突响 “你在恐惧吗?”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柒) 声音突兀而诡异,如一根针扎在心头,寒凌江猛然回身,血色残阳倒映黑眸,无垠的平原处处尸骨残骸,断刀弃剑,而在正前方,尸骨堆集成的山,一位少年斜倚在白骨铸成的王座上,随意地披着松散不合身的龙纹袈裟,一只手撑着脑袋,如在小憩。 空中挂着的是稀疏寂寥的白云,四下无风亦无声,安静得像是定格了时间。而时间,在少年眼眸初启的那一刻开始流动。寒凌江看见他缓缓抬起的面容,恰如闪电譬入心湖,瞳孔骤然收缩。 他见到了一张熟悉的面孔,熟悉得不能再熟悉——自己的面孔。 这不是他第一次在别人身上看见“自己”,确切的说,就在不久之前,幻神鼠还变换成过他的模样捉弄自己。当时他清晰地知道那不过是妖兽的幻术,但现在,看见少年与自己相同的面庞,如此完洁又如此真实,竟让他心底竟产生一丝错觉,好像自己的面貌是从他那里偷来似的。 “你是谁?”自然而然的问题。 “我就是你啊。”少年嘴角乜斜,笑容自带嘲弄。面对寒凌江的质问,从容不迫又笃定自信。 “再问一遍,你究竟是谁!”自然而然的生气。 少年站起身,飘下白骨尸山,立在寒凌江身前。面对面近距离一看,不光是面庞,就连身形大小都仿佛是一个模子里雕刻出来的。 他没有回答寒凌江的问题,而是上前轻轻抱住,在耳边轻语“我,就是你啊。” 他轻手抚过寒凌江的脊梁,像安慰孩童一样细语“我知道你的恐惧,知道你最怕村头桥边王丁家的大狗,经过那里它总要来追你,要姐姐陪着才敢过去。我还知道你曾经在山上迷了路,天黑了一个人在林子里什么都看不见,周围时不时发出些奇怪的声音,你害怕得躲在树下哭,哭睡着了才被村里人寻着。我还知道……” 寒凌江没等他说下去,一把推开,自己则不住退后。已经不能用震惊来形态他此刻的心境,少年所说的这些事都太过久远,以至自己都印象模糊。但不会有错的是,这些都是真实发生过的往事,回忆一旦勾起便就是真切。 可这些事就连与自己接触最久的老道都不知道,眼前的少年又如何知道?难道他真的是我?如果是我,那我又是谁呢? 寒凌江感觉自己的脑袋像是要炸掉了,嗡嗡直响,掌心后背沁出一片冷汗。少年不再多说,微微一笑飘回他的王座,重新阖眼斜靠,只手撑着脑袋。 时间又像是停止了。 “放下恐惧,恐惧的该是世界。放下束缚,束缚的应是众生。怒火和杀戮会重铸天地,鲜血与业火亦会带来重生。天下,终将以你为王。” 余音杳杳,随风飘逝。幻神鼠挥出的数道爪印罡风一路裂地开岩,掀起弥天之尘,待攻到男子这里,威能却只拂起了寒凌江几缕发丝。 比于身姿,幻神鼠有山岳之巨,那男子微如蝼蚁。若比于气势,两者差异却得颠倒过来。三千年修为的大妖兽实不多见,是于初出茅庐未经世面的云隐弟子言。对男子言,此等修为的妖兽也许还不能入其法眼。幻神鼠也万万不会料到,它在十方界修炼千年,今日刚要逞逞凶威,伸脚便踢上一块硬石…… 【看书领现金】关注vx公众号【书粉基地】,看书还可领现金! 男子一手钳住寒凌江,回身面向幻神鼠,眼里寒芒尽显。其子石复荣手臂虽由寒凌江斩落,但捏死他如同捏死一只蚂蚁,毫无意义与快感,幻神鼠出面阻挠,怒火自然转嫁到它身上。 既无法印,也无咒语,一颗不小于幻神鼠体量的巨石岩球凭空显现,速度由慢及快,向幻神鼠砸去。后者尚不知男子厉害,本着十方界地头蛇的心态,决意要给对方点颜色瞧瞧。 只见其一手对攻来的巨石抓去,白光闪过,化为掌中一粒小得不能再小的稻谷。反手掷向男子“还给你。” 话毕,那粒稻谷在白光中重现巨石本身,攻击的不再是幻神鼠而是召出它的男子。男子丝毫不怵,并指运灵,巨石受其牵引,绕身划出一个大圆,重又飞向幻神鼠,速度较之前更加迅疾。 不止于此,呼吸间又有十二颗巨石凭空凝成,一个接一个向幻神鼠砸去。幻神鼠始觉不妙,双爪连挥下重施故技,将飞来巨石一个个都化成谷粒。 这招明面上看去是将物体化大化小,随心所欲,其实质却是将物体传入进一处独立空间,是幻神鼠一族独有天赋神技。然而,是空间必有大小,有大小必受限制。 凭幻神鼠修为,接连装入十二颗如此规模的巨石已是极限,剩下最后一颗化解不了,又躲之不去,挨上定然不好受。心下暗悔自己显摆化出大身形,没震慑住对方反而造成不便。 巨石即来,它也顾不上威风不威风,缩回正常身形,落在巨石表面躲过一劫。心下正寻法搬回局面,不料那岩石表面突然变得软如泥沼,无穷吸力从脚下传来,冷不丁将它半个身子拉进石泥之中。 竟然是个封印陷阱!幻神鼠转念明了,怒而挣扎,逾是挣扎吸力逾胜。身俱三千年修为,它自非一般妖兽,但这泥沼也非寻常泥沼,却像是个活物,不停将它向下拉扯。待四肢没入石中,周身灵炁又遭源源不断地卸掉,眼睁睁看着自己全身下沉,视线渐窄,如落深渊。 情急之下,拼得自身损伤,幻神鼠在石泥之中重展巨大身姿。但听咔咔巨响,骨骼与肌肉撑碎岩石,两只前肢和头部露出石面,待要一鼓作气,捣碎封印巨石,那软如泥沼的巨石球面游出一条千丈蛟龙。两只前爪和两只后爪分别锁住幻神鼠两肢体,龙首则盘桓脖颈,尖利岩牙钳住血脉。 至此,幻神鼠完全捕获,再动弹不能,巨石也滞于半空。男子化掌为爪,隔空握之。封印捕捉绝不是他的目的,他要做的是处刑! 突然,一丝微弱的变化从那只握住寒凌江的手臂传来。 虽然微弱,但他能感觉到,那具渐渐血液不通,心跳不动,灵炁不转的身体,或者说尸体,竟发生了神奇的逆转,好似时间倒流了一般。 生命如火,拾薪即燃,男子惊疑的下一瞬,寒凌江两手抓上扣住自己脖颈的手掌,略带沙哑地怒道“放开我!”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捌) “贼人,识相的就乖乖放开你家江爷!” 寒凌江又回到往日天不怕地不怕的神形,一面破口叫骂,一面发狠挣扎。先是使劲去掰钳住自己后颈的大手,发觉竟然纹丝不动,遂又运足力道旋身反踢,原可踹穿半尺石墙的脚力,只听腿骨中闷响,痛的只有自己。 饶是他百般耍皮挣扎,一身灵炁被困得死死,无异于气力大些的市井小儿,毫无作用。但又话说回来,即使任其使用灵炁、法术、符箓,在男子面前也不会多翻出什么花样就是了。 只有一点让后者心中翻起了些许疑惑,究竟发生了什么让可以称为尸体的寒凌江从濒死之境活转回来,而且还如此生龙活虎。明明自己在握住其后颈时,就该扼断了他全部生机。 男子一时不解便不再思索,谁又会在意一只脚下偷生的蝼蚁呢?不过是再踩一脚的小事罢了。身侧的石复荣忽然开口“父王,请饶他一命。” 男子闻言,深邃的瞳孔中透出几丝诧异,余光瞥向石复荣,意在让其解释。石复荣不敢直视男子眼神,眸子转向自己被寒凌江斩断的右臂,仅管伤口已经在他天赋体质下止血愈合,但从未体会过的断臂之痛却始终如针扎在心里。 本说以其性好最该希望寒凌江受尽折磨,不得好死,缘何突然为敌人求起情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也许是因为寒凌江舞剑破除圣火黑炎的情景带给他莫大的震撼,想到族里传说中禁忌的存在。但他自己也觉得自己这个想法太过荒诞无稽,无法在父亲面前开口。 只好懦声道“权且饶他一命,当下之急父王该尽早取出封印石,迟易生变。” 男子收回目光“回去后自去暗影渊领罚,他日再有此景,就不必出来了。”听到暗影渊三字石复荣脸色微变,显然那是一处连他都感到可怕畏惧的地方,但他更不敢抵触男子,只好遵从“谨、谨遵父王教命。” 适才发生看在寒凌江眼里,心里石复荣葫芦里卖得是什么药,怎么突然帮他说话。不过有午家兄弟和同门血仇在先,他自不会领情,可眼下生杀大权并非握在自己手上,他不领也得领,但听那男子鼻中轻哼,自己即被一股大力摔了下去。 力道之大,从百丈高空落入地上不过几瞬,真是死罪可免,活罪难逃,这样砸落地下怕不会比直接死去好多少。远处几人见状,都知道寒凌江尚未修行过御空技法,摔下非死即残,立即飞去营救,方晴更是一骑当先,皇皇凤翼羽速绝伦。 男子脱手后寒凌江体内被禁锢的灵炁即运转起来。下落中见到远处众人赶来相救,心想距离这么远,恐怕还未赶到自己就已摔个终身残废,还得要自己拼力求生才行。 风声如锯齿从他耳侧拉过,脑中闪过数个念头。若要靠灵炁护体,但自己从未修行过任何防御护体功法,单靠灵炁凝实缓冲不了多少下坠的力道。或可靠奇魔典的灵炁物化,用木、水、土三系灵炁化成缓冲之物。 离地面越来越近,下坠的力道也越来越大,寒凌江心想灵炁物化的法子值得一试,遂双掌向下,灵炁涌入天心穴。正待发功,却有另一个念头蹿了出来。 灵炁物化源自当时擂上比武在危机之时误打误撞激发出来。那时开启的天心穴和十二翼穴在之后自己反复尝试,也只有天心穴能做到随心物化,至于十二翼穴则完全没有打通的迹象。他不能将所有修行时间都放在这上面,只得将其暂时搁置,未尝不成了他遗憾之一。 如若十二翼穴能通,即如其名,他又何必发愁要靠天心穴物化灵炁这种吃力不讨好的方法。趁此危难,自己何不全力一试? 寒凌江想到即行,收了掌心踊跃的灵炁转向脊柱,不去思虑如果失败会将怎样。面对不断放大清晰的地面,索性闭上眼,沉心静气,抛开一切杂念去调度灵炁冲击十二翼穴,直到某一瞬间,一股清凉通透的爽意豁然涌出。 众人眼中,寒凌江距地面不到十丈的时候速度骤减,身体旋转间掀起层层尘屑。只有身俱五灵炁的方晴敏锐感知到,那些尘土是被一双无形无泽的巨大灵炁羽翼搅动,两翼之间,寒凌江平稳落地。 而后方晴与明归赶到,虽不知寒凌江施展了何功法令下坠速度骤减,见他平安无事也就放下心来。离霄在两人之后才赶来,手中提着一把赤剑扔给寒凌江,正是他此前掉落的冥照。 冷淡道“可别再掉了。” 起初二人见寒凌江危险时离霄没急于搭救,原以为他天性乖僻,多少有些无动于衷,没想是绕道替其取剑去了。想到他从来视剑如己,与石复荣对战时,陪伴多年的佩剑不幸被黑炎吞去,必定难受不是滋味。此刻不忘他人之剑,不禁心中都对其多了些敬意。 寒凌江由衷道了声谢,目光从高出的男子转向方晴,眉头紧蹙“那家伙太厉害,我们是没法子了,快些用长老给的唤灵钟吧。” 寒凌江见方晴漠然不应,明归与离霄低头不语,急道“这都火烧眉毛了,有法宝就快用来,还藏着捏着干嘛?” 方晴却道“已经用过了,但……没有回应。” 寒凌江初闻诧异,目光转向明归,后者道“师弟被擒住时我们就使用了唤灵钟,但确实……直到现在唤灵钟还没有回应,也未见到长老们口中的龙象大神,个中原因我们也不知晓。” 寒凌江仍旧不信,找方晴要了唤灵钟亲自试验。只见他将灵炁渡入掌中小鼎,发出一声声青铜钟鸣,鸣声微弱,传不出数丈范围便如水中著盐,哪有踪迹。 几次试验无果,寒凌江心头一怒将唤灵钟狠狠砸了出去,骂道山上秃驴们铁公鸡抠门至极,巴掌大一鼎钟,就算有神灵守护能听得见才怪! 不说寒凌江如何将自己一肚子窝火发在长老们头上,却说那通过黑炎进入十方界的神秘男子双手施法,调动自己的本源法力与十方界四处灵眼相通。突然之间山石震动,四道黑异光芒从东南西北四面冲天而起,如擎天巨柱,矗立十方。原本祥和晴朗的天空阴云陡生,分外诡谲。 为了这一刻,他们二人不知已准备了多少年。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玖) 寒凌江环望四宇,巨大的黑色光柱直插九霄,催生出一团团红褐色云雾,不过须臾原本晴朗清凉的天空犹如血染,无边鸟兽在惊鸣声中慌乱逃逸,冥冥之中似有一股来自深渊的可怖邪念升腾而起。 四人心感不妙,忽见方晴面容刹白痛苦手捧腹部,身体一阵卷曲收缩,险些摔倒。明归扶起他问道“方师弟,你怎么了?”方晴面色更白,唇齿颤抖地说道“那些邪气,在蚕食十方界的五灵炁!” 明归心下一惊,从刚才开始他就察觉出十方界乃至自身的灵炁变得躁动不安,只因为他对五灵炁的感知远没有方晴敏锐,说不出个所以然,身体也没有太大的异样。听闻后者之言,才明白那分不安的根源是恐惧。像是孤身的孩童在黄昏的草原上目遇了一匹饿狼,而那匹恶狼也发现了自己…… 此际局事显然不容乐观,偏又他们最大的倚仗,那鼎长老给的唤灵钟关键时刻不堪重用,只能眼睁睁看着敌人随意而为。 明归向方晴问道“方晴师弟,你可还有什么化解危机的法子吗?”方晴无奈摇头,面色依旧苍白。又望向天空,注意到被封印的幻身鼠,问寒凌江道“寒师弟,你可了解那妖兽的来历?能否……” 寒凌江耸耸肩“你问那家伙,自称是十方界四神兽的老大,看着样子吓唬人,不过瞧现在这情景你要是想寄希望于它还是免了吧。一来我们救不了它,二来就算救下它,也难打过那贼人。” 说到一半的话遭寒凌江堵回去,明归只好叹了口气,情知这确不是个法子,正待思索其他解决办法,只见天上那男子法印变换,双掌间生出一块奇异棱锥,紧接一隙黑线从血色云天中射下,落在锥头。 两者相接的瞬间,无匹的力量以其为中心向四周爆开,男子轻声一喝,沉稳运灵稳定棱锥,并替一旁的石复荣抵去风暴带来的巨大劲力。而远在百丈外的寒凌江四人来不及抵御便与无数飞石和尚未逃走的妖兽被风劲直掀出百丈之外。 四人在飓风中勉力稳定身形,狼狈至极。只瞧男子掌心的无色棱锥像是承接黑色液体般由上到下逐渐染成黑色,寒凌江等人俱虽不知敌人所作为何、目的为何,但知如此下去终会酿成大祸,如果这里解决不了,只能寄希望于外界的长老。 寒凌江喊道“别无法子,我们只能先离开这里,早些告知长老这里面情况!那贼人可以通过黑炎来到十方界,也可以通过它离开,但应该不会越过云隐山范围。如若这样,我们还有希望能在外面拦截他们!” 众人都没异议,心知留在这里只有危险并无益处,当下捏碎各自传送玉牌离开十方界。到寒凌江时,回望天上那个巨大的封印石球,幻神鼠仍被束缚在其中。心想早先答应带它离开十方界的承诺怕是不能兑现了,又想它为救自己才被贼人所缚,单留它于此恐有性命之虞,如此一走了之真非他性情所为,可要上前搭救又实无能无力。 正踌躇忧心时,封印幻神鼠的石球以及盘亘其上的蛟龙竟如干涸的河道又受烈日灼烧,咔嚓裂出横七纵八的豁口。裂缝中白芒四射,幻神鼠庞大的身躯诡异地消失不见,唯有一小黑点朝寒凌江急速飞来。 原来幻神鼠在被擒住后没有多时就已经悄悄破了封印,只是碍于男子的实力不好再出风头,便佯装受伏再途打算,此刻见寒凌江一伙就要离开,自己苦修千年就为此刻,哪里还等得住。 寒凌江先惊后喜,明白幻神鼠已安全脱离封印,而此际那黑衣男子也无心顾及其他,只消接上它捏碎玉牌一齐离开,再好不过。 幻神鼠落到寒凌江肩头,略有担心“体内灵炁还够吗?”寒凌江笑说放心。幻神鼠也笑道“哈哈,等鼠爷离开这鬼地方,你小子功不可没,有什么要求的尽管提,鼠爷心情好没有不允的。” 说罢摇身变成一粒稻谷,寒凌江翻手收进百宝袋,并立即将体内天阳源灵转为五灵炁渡入百宝袋内,给那粒稻谷如鲸吞般吸去。几息之间体内灵炁就被吸走小半。幻神鼠作为千年妖兽本体堪比山岳,要维持它那方稻谷空间平安躲在与外界灵炁隔离的百宝袋内所需之量远非寒凌江平日施展功法可比。 他不敢多留,立即捏碎传送玉牌,眼前之景在一片耀眼白光中扭曲起来,阵阵眩晕爬上脑海,寒凌江勉力正定,仍源源不断地将灵炁渡入百宝袋。以他估计传送过程只有几瞬,维持幻神鼠消耗应无问题。 两界通道中寒凌江如御风在天,眼前景色变得模糊不清只剩轮廓,各种光怪陆离的物什在身边转瞬即逝,远方遥望一点青色如豆,正是十方洞中的无量巨门。待得将近时,寒凌江忽然察觉四周飞过的物什在渐渐变慢,可距离出口尚有些距离。他原以为只是因为出口将近导致的错觉,只当周身一概事物都静止下来时,无量巨门却停在他身前三丈,再也前进不得。 他心里清楚,停下来的不是其他,正是他自己。突兀间一种莫名的恐慌如幽灵般窜上寒凌江心头,好似天地间有一只无所不在的瞳孔正凝视着自己。 不待他细想,两界通道的另一头散发出磅礴的金色光芒如千阳普照。寒凌江周身空间犹如冰冻动弹不得,只略微瞥见四条金链从十方界那头伸来。同时耳畔响起海潮般的音响幻神鼠妖,今日你尚不能离开十方。 只见那四条锁链隔空没入寒凌江百宝袋,再出来时四只锁头已将幻神鼠奋力挣扎的四肢死死锁住,任凭其怒吼不断。 “迦叶困了我一千年,时至今日你还要困我吗!” 不甘的怒吼没有得到回应,只有那从容而来的锁链也从容而去。 锁链去后,金茫如潮水退去,两界通道恢复正常,无量大门轰然打开,将寒凌江弹了出去。 。 第二十四章 一触即发 力战十方擒魔(拾) 云隐后山,十方洞内。 袁能扶起被界壁弹出的寒凌江问道“寒兄,没事吧。” 寒凌江晃了晃头,望向那扇再度关闭的十方大门,眼底掠过一丝后怕和疑虑。心下可惜幻神鼠终究没能逃离十方界,又不知通道内的金光锁链究竟是谁放出的?既然能强行留下幻神鼠,修为肯定只高不低,想必应该是位前辈大能,难道就是长老们口中的龙象大神?可眼下十方界乱成一锅粥也没见其现身出手,或者是别的什么人? “寒兄你怎么了?”袁能一只手拍在寒凌江肩上,打破了他的思绪。寒凌江回过神,看四周,方晴、明归、离霄三人都不在场,只剩慧能长老带着部分护寺堂的弟子留守此地。 “寒兄之前猜的不错,那黑炎确实具有连通两地空间的作用,你们在十方界遇到那位黑衣人正是通过石复荣屋舍内藏留的黑炎进去的。眼下众多师傅正带着弟子四处寻找黑炎踪迹,慧真长老和慧明长老坐镇云隐上空监视一切动静,如有魔教徒现身立刻就能拿下。” 闻言寒凌江稍吐了口气,在十方界不到二十四个时辰内他经历了太多,甚至几度陷入生死危机,眼下万事有长老们撑着,一直紧绷的神经终于可以放松了“其他师兄弟都回来了吗?还有午家兄弟怎么样了?” 袁能道“所有进入十方界的弟子都已经回来。适才三位师兄先寒兄一步回来,事情告诉长老后就被带去疗伤了。午家兄弟受伤严重好在治疗及时没有性命之虞,眼下有周祺兄弟照顾不用担心。” 寒凌江点点头,正要说没事就好,忽听一声巨响从山体传来,抖落许多碎石松土。慧能长老白眉微皱,沉声道“他们现身了!”遂带领部分护寺堂弟子飞身洞外,仍留部分寺众看守此地。寒凌江与袁能互视一眼,跟着赶往洞外。 却说几个时辰前慧真长老未能拦下黑衣人,对其修为大受震撼,只觉相比那晚在永明城外对付的蛇妖还要厉害几分,心里不敢有一点小觑。随即下命全寺戒严封山,由达摩院首座御霖神僧带领精英弟子全山寻找黑炎阵法,不能放过一个角落,一有发现马上示警。 再由各脉师傅带领自己弟子严阵以待,共力维护荒山云隐阵,确保不能放走一个魔教徒。而自己则和慧明长老浮坐于云隐上空,共同施展六慧净眼和六慧净耳,一切风吹草动尽在掌握之中。 自忏悔堂犯人无故失踪,慧真长老心中一口闷气憋到现在,想这百年云隐还未曾有谁如此肆无忌惮,杀害弟子在先、大闹十方在后,完全不把当今正道龙首放在眼里,今日说什么都要将其一举拿下! 而就在寒凌江出来不久,大荒山南峰和西峰之间的谷底,一队护寺堂弟子发现了第三座黑莲阵法。正当准备除去时,阵法陡然运转起来,从中冒出一簇丈高的黑色火焰,两道人影从中一闪而出。 这些弟子修为俱在云叶真经七层,无不在外闯荡历练,训练有素,如此也才能加入护寺堂。眼见魔教徒显露踪迹,其中两人立即施展困术,两人飞身阻拦,两人发出信号。那黑衣男子带着石复荣一飞冲天,对护寺僧众的攻击视若无睹确也奈他不得。 飞至半空,却听上方传来一声洪钟大喝“妖孽,哪里跑!”一道阴影笼罩男子全身,重逾百万的大须弥柱,合以慧真长老及左右降龙伏虎金身,以贯天撼地之力道从天而降。 男子面色微凝,左臂护住石复荣,右手会灵出击,但听轰的一声犹如雷霆炸耳,随着罡风爆裂,地动山摇。如此以刚碰刚,以硬会硬,男子与慧真长老都有些气息紊乱不太好受。不过前者并无战意,他们大计已成只要逃离此地就是大胜。 趁长老缓息的一隙,男子身体完成如十方界中石复荣般的蛟化,如渊的修为更加深不见底。而后毫不迟疑带着石复荣朝西北方向飞去,不料却被后赶来的慧明长老同御霖神僧和若干弟子拦住去路。 “今日你难逃云隐。” 慧明长老正言厉色,双手起印,轻喝“九神通浮屠国。”磅礴佛光自其手印中涌出,大荒山西北天空顷刻度上一层金黄,一座座七级浮屠塔耸入云端,好似佛国降临。 云隐诸般功法中有杀招、有困招,也有辅招。浮屠国就是一等一的辅助招数。在浮屠国中,凡是修炼云叶真经的弟子都会受其影响,修为、体能、五感、灵识都将得到大幅提升,且没有其他辅助功法提升修为后带来的副作用。 此功法唯一的缺点就是消耗太大,能展开的领域范围和维系时间全看施术之人体内灵炁多少。如慧明长老云叶真经圆满的功力,施展百丈范围,能维系的时间也不过一刻钟。 此刻御霖僧人带着三十六位僧众结大罗伏魔阵将二人团团围住,慧明长老和慧真长老分别坐镇两端,佛光普照下庄严自生。一刻钟说短不短说长不长,但要降妖擒魔,绰绰有余。 天上大战一触即发,轰隆之声不绝于耳,地上那些功力稍低的弟子只能仰望观战。他们有的在山修行数年,有的十数年,有些数十年已成为新一代弟子的师傅,有的下山历练过,或多或少见过大阵仗,如今日这番却绝无仅有。 天下太平久矣。 袁能望着西北方向天空有些痴的说道“寒当家,说出来不怕笑话,我今日才知修行之途还能到得这般境地,想来人们口中常说的焚天煮海、移山改流也不无可能。你说呢?” “也许吧。” 相比袁能和其他弟子表现出的震撼,他倒有些无动于衷。只是又想起了几年前的一个冬夜,无论是各占半个天地的金光佛国和墨色山河,与之相比都是皓月与荧光的差别。 再看天上战局,黑衣男子与石复荣身陷慧明长老的浮屠国和大罗伏魔阵越发左支右绌,不到半刻就已显狼狈之像。其实凭黑衣男子实力要独自逃脱尚有机会,只因其子石复荣成为他唯一的破绽,难以尽善保全。 过得半刻男子败迹已露,众僧正要全力拿下他时却听其沉声道“乖侄女,好戏看得够久了吧!” 。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壮哉天下观澜(上) “呵呵,伯父这么说可真冤枉侄女了。” 清脆如风铃般的声音突兀地响在场上每一个人耳中,时下大罗伏魔阵正到最后收阵伏魔的时刻,阵中心也即男子四周倏的一声燃起一圈黑炎。慧真长老见势不对,立即拦下众弟子行动,得以幸免没被那神秘的黑炎吞噬。 在之前的打斗中他就时刻盯防着男子,论修为对方也许比自己还高上一些,这并没有让他怕怵。唯一棘手的就是那黑炎,一不小心就可能招致满盘皆输。他虽料到对方留了这么一手,却没想到还有同党接应,只是未知其功力深浅…… 黑炎散去一边,走出一纹着莲花的黑袍女子,体态婀娜,长发及腰,面上带着繁花纹路的面具,看不见真容。 “原来你们这些魔教妖人还喜欢自投罗网,有胆子来,就不怕没命走!” 慧真长老说到“来”字时,人于原地消失,待“走”字吐完,已欺身黑袍女子近侧,施展渡厄慈悲手,以雷霆之势取其脖颈。 女子轻笑一声,黑炎招手即来挡身前,慧真长老猛地一住,飘然后退。从先前二人言语中他便知男子已是穷途末路,若能趁女子大意之时一举拿下,战局自然得胜,眼下奇袭无望,只怕今日难得善终。 “呵呵,长老这么着急,难怪没注意到小女子为贵寺准备的一番大礼,不妨往下看看。” 慧真虎瞳一缩,下望云隐诸峰,只见山林树木好似活了过来,各个拔地而起,以根作脚,枝作手,袭击周围云隐弟子。而那些粗壮葛藤则化身条条巨蟒,直接将一些修为低下的弟子无情绞杀。大荒山本就枝林繁茂,眼下俱化成了各式精怪四处袭击,一时间惨叫声此起彼伏。 “你这妖女,还不俯首就擒!”慧真长老愤怒到了极致,作势要将之擒下。但听后者笑说“呵呵,圣火在此你能拿我怎样,我劝长老还是多关心关心寺里的弟子,与其跟我对峙,不如多救几条性命。云隐弟子虽然众多也不是这么耗的吧,你说是吗。” 她边说边向下方望去,目光所及是南峰山腰的水月轩,也正是卢子俊的四名会总部。云隐树木发生妖变的那一刻寒凌江就想到了水月轩中的雪儿和养伤的午家兄弟,与袁能火速赶了回去,眼下正与周祺、廉宇及四明会其余成员奋力对付树妖腾怪。像是注意到女子投来的目光,众人遥遥相望。 “既然长老迟疑不定,小女子就先告辞了。伯父,我们走吧。”女子面具下微微一叹,收回目光,踏入熊熊黑炎。那男子跟着半只脚踏进去,回身坏笑道“你们刚才打得够爽,再送你们个好玩的大灾星!” 烈日的光芒隐去了,巨大的阴影将整个大荒山罩住,那是一颗大得足以将整个大荒山脉夷为平地的巨石,它挂在上空,而后开始坠落了。 “你个混蛋!” 慧真长老再遏制不住,身形一闪就欲不顾黑火将其拿下,却只见他留在黑火外面的手臂做挥手的动作,也正在此时,大荒山西峰上一个胖和尚轻念道“十字诀崩离灭乱诸恶十字封杀。” 但见一粒墨点快如闪电,自西峰贯穿男子挥动的手掌,就好似一条极细的黑线将两地连在一起。剧痛瞬间爬满全身,自手掌到小臂再到大臂,原本粗壮的肌肉、血管、筋脉,在一团死气下肉眼可见地萎缩,好像剥离了生机一般。 眼见死气即蔓延到胸口,男子一时竟无法解决,逼得自己生生断了臂膀,朝大荒山西峰瞥了一眼,迅速躲入黑炎。 “哼哼,云隐寺藏龙卧虎今日算是领教了,不过下次再见可就不是本王一人了。”男子走后黑炎跟着燃烧殆尽,只余滚滚威言响彻天际。说是逞能也好,挑衅也罢,诸长老眼下都无暇其他。 慧能与慧明长老带着各众得力弟子平息下方妖祸,救治伤员。慧真长老独面对那颗下坠地巨石,而后一胖和尚出现在他身边,笑道“慧痴和尚来助师兄。” 慧真道“你倒舍得离开你那菜园子。”语气中不难听出一丝愤恚,自然是对慧痴身为长老而对云隐诸事不管不顾的不满。 慧痴笑道“师兄错矣,正是和尚舍不得那园子。” 慧真心知他那个师兄的性子师傅都教不过来,也不再理他,只说道“尽力击碎,剩下的交给大阵。” 慧痴道“好极。” 言罢二人身化长虹,冲天而起。 …… 是日,慧真长老与慧痴长老联手粉碎下坠的巨石,飘散的沙石笼罩大荒山全境并向外蔓延整夜,直到次日才复见清明。 山里作乱的树精藤怪在黑袍女子走后两个时辰里逐渐恢复成普通树木,这期间共有三十四名弟子死亡,百名弟子受伤。并有逃出云隐二十七只精怪,造成附民百姓伤亡百人。 次日,众师傅带领弟子清理山寺,重建破损的屋舍庙宇,恢复山体道路,全部烧毁曾妖化的树木藤葛,并发现另外六处黑炎阵法,一一毁去。 第三日,由慧能长老主持,全寺鸣丧,咒念往生,为死去的同门及无辜百姓超度拜忏。 第四日清早,长老院陆续传讯寒凌江、方晴、明归、离霄四人详细了解十方界之经过,寒凌江与众人皆无隐瞒,包括协助幻神鼠脱离不成,被收回去一事。 第四日下午,一黑一百两道流光落在云隐山门,由知客僧引往长老院。有弟子注意到那两人年纪都在四十左右,一人全身玄服纹白龙,一人全身素服纹黑龙。身着玄服之人腰间挂有一块黑玉,正面是数字叁,反面是除魔二字。身着素服之人腰间挂有一块白玉,正面也是数字叁,反面则是镇妖二字。当日夜晚二人离开云隐,化为两道流光向北而去。 其后五日,云隐一直处于封山闭寺的状态,该修整的修整,需重建的重建,一切事物都在逐步恢复常态,到第十日,重开山门,山岭间梵香四溢,偶尔传来游人香客之声。然而,能恢复的也只有事务,人心恒在变化。自泽云法师于永明被魔教徒戕害,短短数月云隐又遭魔袭,山体被毁,同门受害,数日过去也历历在目。 连续的不幸让生于盛世成于安乐的弟子忽然意识到,好像天下太平只是时光一隙,难得且易逝,只有纷争和危机才是永恒的真相。由此,虽然大荒山上空的沙尘被风吹散了,笼罩在各自心头的阴霾却难以化解。 。 第二十五章 山雨欲来 壮哉天下观澜(下) 大荒山南峰山腰,除卢子俊外四明会一众都已聚在水月轩中。午家兄弟俩一身伤好了不到一半就耐不住性子要酒要肉,周祺怎么拦也拦不住,若非哥俩身上还缠着绷带恐怕早就动上家伙什了。由于廉宇没能进入十方界心感遗憾,袁能则跟他摆谈其中的遭遇,遇到的奇怪妖兽,勉励他下次一定能进入十方界。而寒凌江因为不日就要和雪儿随卢子俊前往圣城,兴奋之余一直与女孩儿聊着以前的江湖趣事。 这时屋外传来一阵小跑,紧接出现一风流倜傥的白衣少年,兴奋道“兄弟们,子俊回来了!” 午家兄弟不满道“大当家你可真磨叽,咱哥俩肚子都要饿扁了。” 卢子俊道“就你哥俩急,子俊我还不是一路上肚子咕咕地叫。” 周祺道“想必大当家有什么事耽搁了?” 卢子俊笑道“嘿嘿,你们不知道吧,消息都已经传开了。” 午家兄弟问道“什么消息?” 卢子俊道“就是袭击咱们云隐的魔教徒。据说都来自一个叫降世神教的组织,之前在永明城被慧净长老一剑斩了的蛇妖就是这个神教的一员。这个组织啊在几年前一直由除魔司的几条暗线盯着,十天前袭击咱们后双方都摆上明面了,朝廷下令九州各地的除魔司和镇妖司联手彻查该教,势必连根拔起。几天前造访云长老的两人就是坐镇檀州的三品除魔天师和三品镇妖天师。” 寒凌江思忖道“镇妖司也加入进来了……那他们可有弄清楚石复荣的真身?”那日众长老召集寒凌江等人详细了解事情经过时便从其口中得知石复荣妖化时喝的“渊影天魔蛟”之名讳。彼时众长老面面相觑,也未曾听说过该类妖兽。 卢子俊神秘道“嘿嘿,奇怪就奇怪在这里。那日来的是镇妖司的三品天师,可谓是跟妖兽打交道的行家,谈论起六地的妖兽说是如数家珍也不为过,可唯独就是没听过那渊影天魔蛟。而且你们可知,我们认识的石复荣并非是石复荣,真的石复荣在入寺之前就已经连着他们海石州全族五十七人全被暗杀,然后掉包替换,几年来一直未走漏风声。” 廉宇惊道“五十七口性命……全遭杀害?” 卢子俊道“那可不,还有更狠的呢。他们逃走后慧能长老同达摩院首座御霖神僧星夜赶往海石州,昨夜刚才返寺。等他们赶到石家所在临海镇时,整个镇子火光滔天,全镇百姓无一幸免。” 众人闻言惊骇,周祺喃喃道“这些魔教妖人的手段未免太残忍了……” 袁能道“可那妖兽乔装成人类在云隐寺潜藏这么多年,难道从未有人发现么,莫非亦被其杀之灭口?可这如何又能不被发现?” 卢子俊叹道“这就要说到他师父积印,永明城出事后他便领了寺里任务外出。这次事后长老们一直联系不上,猜测那人早已背叛云隐,逃之夭夭了。” 寒凌江道“那降世魔教布局之久恐怕没人能够料到,只是不知他们如此处心积虑为的究竟是什么?” 卢子俊道“谁知道呢?据说就连长老们到现在也不知道他们闯入十方界为的是啥,更不知道这个降世神教背后有多大阴谋。”摊手道“哎,这些事情咱们也管不了,还是由朝廷和三司头疼去吧。” 大家不由得一阵沉默,然后聊到其他事去。今日聚会是为他们四明会大当家和二当家饯行,再想下次再聚不知何日,几杯烈酒下肚,都又有说有笑起来。于一片欢声笑语中结束了时光。 翌日清晨,寒凌江收拾完所有家当与哑巴师兄和玄慧告别。因为苦竹不在,山上的师傅只与慧真长老告别,在之前他已经向其请求过,事关镇远将军长老自然不会拒绝,只是让其少惹是非,并早点回山。 自入寺后慧真长老一直都对寒凌江关爱有加,此次临行前特意叫他过去传授了云叶真经第五层无我的功法和一门三技,特意嘱咐其在外好生修炼,不要随卢子俊只知玩乐忘了修行,等其归来便可参与新弟子凝练金身的试炼。 而后又给了他一门飞行功技法,说向来为防意外这类功法本该由师傅在寺里教导,眼下苦竹不在,自己又要忙于寺里事务,只好由寒凌江自行修炼。为其安全还赐了一件精金软甲,后者自然喜不胜收。 说回玄慧这里,早在两年前寒凌江就把他抠门吝啬的性格摸透了,此次分别万没想到还能从他手上拿到三枚救命丹药,一时感激涕零无以言表。 那丹药叫做回仙,正如其名,制作此丹最主要的药材便是寒凌江从十方界取回来的三株回仙草。至于到底能不能救命,他可不想有尝试的一天。到临别前一刻,玄慧又与他强调天阳源灵和夺心莲两事,寒凌江默默记在心里。老和尚对他的好,早在两年前他也摸透了。 最后与哑巴师兄告了别,寒凌江一人前往山门,那里卢子俊、雪儿,以及一段新的经历正等着他…… …… 不知名地,不知名山。一只雄健的鹰鸟依着陡峭的崖壁如箭矢般垂直上飞没入云端,而后伴随一记清唳的尖叫破云而出,停在一座山巅阁楼前。这阁楼立在山巅,放眼四望全无遮拦,唯有一轮曜日与莽莽云海。阁上挂有一块匾额,书着四个大字天下观澜。 一个身着莲花黑袍,头戴凤鸟面具的长发男子斜靠着阁楼围栏,前方是无边云海,下方无尽深渊。鹰鸟停在他伸出的手背上,男子取下绑在它叫脚上的卷条,略过一眼后回身对众人笑道“有消息了。” 那些人各个黑袍加身,头戴面具,有的坐在桌前,有的斜靠柱子。其中一人问道“哪里?” 回道“辰州。” 那人哼道“果然。” 阁楼里长出许多藤曼,它们交织在一起并逐渐升高,然后在晶莹的青光中幻化成一黑衣女子,长发及腰,头戴繁华纹路的面具。盈盈作礼“各位叔伯,侄女来晚了。” 有人道“你父亲没来?” 女子道“家父尚有要务,侄女代劳也是一样的。” 有人笑道“乖侄女,我听说这次要是没你出手,咱们这儿某位兄弟差点没命回来。”边说边向阁楼一角看去,那里正有一粗壮男子专心喝茶。 只听那人淡淡说道“我可是成功拿到了界壁秘匙,不像某人,这么多年了一枚都没找到。” 女子上前打了个圆场“两位伯父别伤了和气,侄女此次特地带了几坛陈年好酒为石伯父庆功,别处可喝不到了。”挥手间变出两坛酒和数个碗,为在场之人都斟上一碗,众人也都坐到桌前。 正在这时,楼里燃起一团黑火,从中走出一头戴面具的白发老人,抢先落座并拿过一碗饮下,至始至终也不说话。 女子又为他呈上一碗,笑道“血伯父幸苦了。” 头戴凤纹面具的男子见人都到齐,从女子手中结过一碗酒,问道“侄女那里的事办得如何了?” 女子道“都在计划之中。” 他又看向另一个戴着骷髅面具的男子,问道“尸呢?” 那男子一副沙哑的声音“随时可以开始。” 男子道“那就开始吧。” 说完他高举酒碗,众人也随之高举“为了女皇,为了天下。”一饮而尽。 阁楼里忽而狂风骤起,云海波涛怒卷,壮哉天下观澜。 …… 云隐大荒山东峦侧峰,祖师祠堂前。 玄觉方丈在寒凌江走后半旬游方归来,敬完祖师祠堂后立在崖前看夕阳缓缓落下染红了半边天,今日清晨山间刚下了场小雨,空气清新透亮,干净得像新生儿的眼睛。其后立着慧真、慧能、慧明三位长老,他们已经将这段时间发生的事情及心中的疑惑统统抛了出去来。并决心一定要弄清原委,不再让方丈打哈哈了去。 “你们……可曾在雨后的黄昏登上山巅瞧一眼云隐的日落?” 众长老互望一眼,没想到方丈一开口说的竟是这个。正思考如何回话时,又听他缓缓说 “我一直以为云隐的落日是世间最美的景色,可丹霞宗的道尘子偏说他那里的朝霞才是最美。我想让他来看看,可他就是不愿意,好像生怕将他比下去了。其实瞻星宫夜晚的星斗也十分漂亮,世间美丽的景色实在太多,你们说呢?” 《大荒尘衍》第三卷山雨欲来终 。 第一章 深山鬼话.上 寒凌江又来到那片秋冬萧索的世界,天上是一动不动的薄云,地上是一柄柄废弃的断刀残剑,胡乱地插进贫瘠的土地。和刀剑混在一起的还有风干的白骨,而在他身前,一座白骨垒起的高坡,顶端的王座斜躺着身盖龙纹袈裟的少年,面貌和寒凌江别无二致。 好似感受到寒凌江投来的诧异目光,他渐渐睁开惺忪的睡眼对面前的少年微笑说“看来我又梦到你了。”言语轻软柔和。 寒凌江茫然地指着他“你是谁?为什么和我长得一样?为什么我好像在哪里见过你?” 少年道“当然见过我了,因为……我就是你啊。想想,在你看镜子的时候,在你过河的时候,当然,还有另外一些时候,只是你不记得了。” 寒凌江惊恐地摇头,不住地摇头“不是、不是、你不是我。” 少年站起身,边说边慢慢转了一圈“你看,我们生的一模一样,同胞胎兄弟都不会有我们这样相像。难道我还不是你吗,或者你还不是我吗?我们从来都是一个人啊。”他的言语仍旧保持着轻软柔和的语调,但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利刃刮在寒凌江的心口上。 寒凌江转身逃跑,疯了似地逃跑,边跑边喊“不是我、不是我、不是我。”忽然眼前景物一变,脚下的地面消失,他径直掉落下去。 满心惊恐中他怎么也施展不出近日修习的飞行技法,背后的灵炁也没法贯通十二翼穴,就好像自己从来没有修行过一样。眼看地面越来越来,越来越近,忽然哇的一声大叫,他垂直坐了起来。 寒凌江从噩梦中猛地惊醒,大口大口地喘气,额头上沁出一颗颗豆大的汗珠。夜空下篝火温暖的光芒融入他的眼中,林子里昆虫的叫声似乎也在告诉他这不再是梦境。 身旁原本熟睡的女孩儿也从睡梦中醒来,用衣袖为寒凌江擦去额头上的汗珠“哥哥做噩梦了吗?” 寒凌江两手掩着面,粗喘声逐渐平缓“是呀,梦见从天上掉下来,差点以为要被摔死了。” 雪儿温柔道“哥哥是最近修行多了,在天上飞啊飞啊太劳累了,才会做的噩梦。” 寒凌江长吐出一口气,仰头倒下不一会儿又坐起来,叹道“也许是吧。” 他回想最近一直修炼飞行技法,确有几次没掌控好灵炁差点从空中摔下来。看来还是没有完全克服心理障碍,也许之后习惯了就好,心下想道。 “什么太劳累了,我看分明是寒兄瞒着我们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亏心事吧,要不然也不会做梦时还喊着什么不是我、不是我。”篝火一侧的卢子俊也坐起了身,揉了揉没睡醒的双眼,幽幽道。 雪儿没好气地瞥了他一眼“你以为所有人都跟你一样,净说些风凉话,冤枉好人。” 寒凌江则道“大当家的也没有睡呀。” 卢子俊气道“什么叫也没有睡呀?还不是被你那一声声“不是我,不是我”给吵醒了,生怕别人听不见似的。” 寒凌江印象中自己不曾说过梦话呀,有些窘道“我真说这梦话了?” 卢子俊道“欸,你别问我,问你乖妹子去,免得又说我冤枉好人。” 寒凌江带着疑问望向雪儿,雪儿只好点了点头,然后急忙加了句“哥哥只是修炼劳累了,多休息休息就好。” 寒凌江挠了挠头,仔细回想梦境,只记得自己从天上掉下再没有其他,不禁泛起疑虑难道自己真做什么亏心事了? 众人半夜醒来都不怎么睡得着了,卢子俊瞧这四下情景心中一机灵,挪到寒凌江与雪儿中间,笑道“既然大家都睡不着,不如子俊讲个故事吧。” 雪儿最喜欢听故事了,忙说好呀好呀,问是什么故事。卢子俊邪邪一笑“一个寒门书生远走他乡进城赶考的故事。” 只听卢子俊压低声音悄声讲道“在很久很久以前有位出生寒门的书生叫做王名,父母给他取这名字是希望他有朝一日能博取功名,为家族增光添彩。而他果真没有辜负父母的期盼,从小刻苦读书,长大后诗词歌赋文章样样精通。 那一年州城举行科考,王民到了年龄自然在父母的支持下远赴他乡参加考试。路上他经过一家村庄,见路上并无一二行人,家家户户都闭门关窗,还以为这地方百姓这么早便休息了。 进了村,找到唯一一家客栈,名叫如归,里面只有一个面容清癯苍白的小老儿守着柜台。问说客房都已租了出去,只有间马料房子还有乘床铺,一夜只收他十文钱。 那时太阳已落下山头,王民心想错过这村子恐又要露宿野外,况且他身上盘缠不多,虽然是马料房却只要十文钱,如此还能留些银子以备后用,没怎么思量便同意了。 王民住进马料房,放下行李,里面除了霉味稍重了些倒也干净。整理了下床铺后便点燃油灯,看起书来。时间一晃便过去两时辰,主人家给的油灯忽然熄了。王民从行囊里摸出两块打火石,正要打火,一阵呼啦啦的大风直接将屋门吹开。 风里肯定点不燃灯,王民只好先摸黑把门关上。他走了几步,听见身边铛铛响了两声,也没在意,以为是大风吹倒了什么东西。等他把门栓上,以往一打就亮的火石却像受潮了一般怎么都擦不亮。 好不容易擦亮一次,恍惚间他好像看见房间角落里一动不动站着位披头散发,看不见脸的女人,两只手笔直地向他伸着。王民吓了一跳,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心想一定是幻觉。他再次擦亮火石,一瞬间又看见了白衣女人,披头散发地站着,这次她站立离自己更近,细长的指甲几乎快到脸颊,本来埋着的头好像抬高了几分。 那书生吓得不行,什么都顾不上,拔了门栓就往外跑,也不辨方向,只是使了命地跑,跑呀跑呀一口气竟跑出两三里地,眼看前方有些灯火,原是又到了一个村子。 他跑得更加卖力,冲进一家客栈后即撑着退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那掌柜问道‘客官你怎么了呀?’ 王民断断续续道‘我、我闯见鬼了,就在,就在隔壁村子。’ 掌柜幽幽道‘那村子前些年闹了瘟疫,村名全都死光了,你一个大活人闯进死人堆,不看见鬼才怪嘞。’ 那书生擦完额上的汗才慢慢抬起头,也不知瞧见了什么,登时吓得几乎晕倒过去……你们可知他看见了什么?” 。 第一章 深山鬼话.下 卢子俊问向雪儿,此时她已害怕得缩成一团,直摇头表示不知道。 前者继续讲道“他看到那掌柜的面容清癯苍白,不正是刚才那家客栈的小老儿嘛!正在这时,客栈的门咿呀一声好像被谁打开了,那王民吓得不敢回头,直感觉自己心脏都快要跳出来。然后,突然两只手臂搭在了他的肩上!” 讲到这里卢子俊语调陡然转高,两手搭在雪儿肩上,登时吓得女孩儿一声尖声躲到寒凌江那里去,引得卢子俊哈哈大笑。 笑完看向旁边表情木讷的寒凌江,挥手在他面前晃了晃“喂,寒兄,你不会吓得说不出话了吧。” 寒凌江回过神白了他一眼,真想跟他说自己以前没少时间就是和他描述的那披头散发的白衣女子一起睡觉的。话到嘴边想到旁边的女孩儿只说“大当家还是早点休息吧。” 卢子俊顿时索然无味,打了个哈欠回窝睡觉。躺下没多久,不知是不是也被自己讲的故事吓着了,学雪儿挪到寒凌江旁边才睡下。 而寒凌江则因为之前地噩梦无心睡觉,干脆打坐修炼直至天明。 此地除了寒凌江三人外还有一位身穿青布长衫,面容四方端正的中年男子,名唤罗云。其长相普通,身材一般,身上一袭青衫洗得发白,寻常得一旦融入人群就再难发现。可就是这么毫不起眼的一号人物,腰间居然缀着块黑玉。仔细瞧去,正面刻的是数字陆,反面是两字狂草,正是除魔。 话说一个月前,在卢子俊的邀约下寒凌江与雪儿一起前往神华,即当今皇城圣都。神华位于辰州,而云隐坐落檀州,两地之间相距数万里不说,中间更隔着一个地广人稀、祸乱频出的木州。 卢子俊贵为皇朝四世家的万金宝贝,就算有心与同伴一路游山玩水,家里人也决计不会允许。特地雇了位老练的六品除魔师并一头四翼金鹏鸟,希望他能早日平安到家。 朝廷管辖的三司,除祈天司外,人员编制都按九品划分,一品最强,九品最次。作为朝廷组织,吸纳招收的都是各门各派最优秀的子第,即使是最次的九品,以云叶真经算修为也该有五层境。而卢家雇的这位六品除魔师更是难得的老手,以他护送卢子俊一行人完全不成问题。 再说那四翼金鹏鸟,由四世家中的长孙家豢养,专为皇家或四世家这样的显贵所用。其飞行速度不说一日三千,两千里总是有的。本说最多半月便可抵达,哪知卢子俊一路尽显折腾本领,一会儿闹着身体不舒服不肯出发,一会又说某地有名胜古迹必得参拜,总之就是不肯好好上路。 罗云看在眼里也知在心里,但碍于自身只是个护卫,大小事不便阻难,这不一个月过去众人才刚刚到了木州与辰州交界。想来若仍是按之前速度,少了十天半月难以抵达圣都。 对此卢子俊不急寒凌江也没什么急的,按前者所说将军在这两月都会停留都城处理公务,自己能及时赶到就行。再者花点时间陪卢子俊和雪儿游玩他也乐的开心。 同样,这一月里他也用了不少时间在修行上,尤其是其钦慕已久的飞行技法。回想那日在十方界,若非于临危之际打通十二翼穴,自己早就魂下九泉,哪里等得到那妖僧夺舍,再回想人生中一幕幕落崖经历和被妖兽追击而不得逃脱的悲惨往事,直恨不得下一刻就告别双腿与天上鸟儿共翱翔。 其实,打通十二翼穴后单靠奇魔典中灵炁外化的功夫就能帮寒凌江完成此愿,可相比专门的飞行技法此法却又显得有些粗气笨拙、不得要领。长老传给他的功法名叫流云诀,位列云隐七十二小技,是倚仗云叶真经无我境的功法运转操控周身风流动向,从而达到飞行之效果,相比前者事半功倍。 流云诀通常为云隐寺修为达到无我层弟子的第一门飞行功法,施展起来身浮于上,大有风起云流之态,是故以流云名之。其简单易行,于灵炁消耗不大,凭借无我层的修为连续飞上七八天也无大碍。只是其速度极慢,别说与一般空禽相比,就是寒凌江自己全力奔行的速度,流云诀也比过。 这曾一度让他大感鸡肋,想起十方界中方晴、明归、离霄三人的飞行功法明明要迅猛得多,自己修炼的却是这么个货色,不禁埋汰起长老原也是个抠门藏私的主。直到一天他突发奇想,何不将十二翼穴得灵炁物化和流云诀结合起来。 背后施展木灵炁外化出的碧绿叶翼,再乘上流云诀引起的风流,就如满帆起航速度顿时快上不止一倍。如此施展原先可飞行七天降为三天,速度却从一日百里升为千里…… 除流云诀外,慧真另授寒凌江的一门三十六技,名为禅心净灵身。该功法共由三部,分别是悬明心法、琉璃身法与焚莲灵法。其中悬明心法的作用是能在一段时间内提高修行者自身灵识及五观感知,如孤空悬月,明见秋毫。琉璃身法则能够在一段时间内使身体四肢百骸灵炁冲荡,刀枪难入,并且能形成一层光若琉璃的护罩抵御伤害。 最后的焚莲灵法只有在悬明心法及琉璃身法俱功至大乘后方能修炼。其能够将体内灵炁极力堆积压缩再如洪水泄闸一齐释放,在短时间内提升一切运用灵炁的功法威力,无论是如云叶真经这样的心法还是其他绝学神通。 传授禅心净莲身前长老也有过疑虑,因为这门功法绝没有表面描述看去那么美好,一切能力获取的背后都有相应的代价。那三部功法悬明心法、琉璃身法,尤其焚莲灵法,一旦施术时间耗尽,身体就会呈现或轻或重的症状,可能只是一时精神疲惫,也可能是经脉损伤,还可能是本元灵炁消耗,修为跌落甚至油尽灯枯…… 如果要问既然有生命危险,为何还要传授与他? 答曰,万事万物皆有度量,权衡只在一心,唯怕有心无力到头恨恨而终。 当然,于戒律长老而言,更多的是希望若寒凌江当真遇到凶险,能凭此争得一丝转机。 。 第二章 死人出殡.上 翌日清晨,寒凌江、卢子俊、雪儿以及罗云四人再次乘上金鹏鸟起航圣都。几日来他们一直飞行在木州上空,除了无尽森林还是无尽森林,卢子俊没了可玩的自然无从逗留,短短四五日飞行路程赶得上以往半个月。按罗云估计,今日太阳落山前便能达到两州交界。 此番他被卢家雇来护送卢子俊,路上走走停停由着后者性子玩乐,实际早已通知卢家得到首肯,只须务必护其安全,万千注意。责任在身罗云自不会大意,尤其是离开檀州进了木州地界,更时刻不敢掉以轻心。 自古以来木州便不是什么平安福地,少不得许多山林精怪,三千年、甚至五千的大妖兽都有踪迹,虽不是渊雪天脉那般妖物国度,但也不属于寻常百姓的安居之所。 除却妖兽,依着这里深山峡谷、万顷古林的隐蔽地貌,还有许多抬不上明面的教派藏身此地。不知多少商贾车队或是修为抵浅的行者惨遭其害,留下一堆无人问津的枯骨。 这些或妖或人不好惹的势力,在罗云规划的行进路线上都被一一避去,若非如此寒凌江一众也难以如此顺利地跨过木州。眼见即将抵达圣都所在的辰州,他也可稍放下些心来…… 日渐西移,一行人飞出崇山峻岭,远远望见前方数十缕袅袅炊烟和刚收割过的稻田,清澈的河水流进一群群白墙黑瓦的楼房屋舍间,俨然一座人烟兴旺的小镇。四人连续数日驻脚在山郊野外,一路风尘仆仆,就算寒凌江和罗云受得,卢子俊与雪儿也需要好生休息。 为不惊扰镇中百姓,四人在距离小镇一里多的地方停下,步行进镇,金鹏鸟自行飞走觅食,无用他们操心。待到下次起身,用特制的音哨呼唤即可。 几日枯燥的飞行和露宿确把卢子俊给折腾得够呛,整个人看去都消瘦了几分。今日见到人烟当着说不出的快活,未进到镇里就已经想着如何大快朵颐和美美地泡上一顿热水澡了。他们路过一块块水田,见田里并没有劳作的农夫和牲畜,心想应是该收的作物已被收完,没什么活计了。 到了镇门口,路边的石碑上写着南安二字,是此地镇名。前方一条通衢大道直贯东西抬眼便可望穿,却见街上空空如也,行者没有一个。眼下日薄西山,残阳斜照,几只老鸦立在不知哪里的瓦头上嘎嘎的叫,为此景凭添几分寒意。 卢子俊三人互望一眼,说难道镇里的人都归家休息了?再往前行,便可看见一栋二层屋楼挂着客栈的幌子,等三人靠近,见其牌匾,赫然正是如归二字,好大的一个巧合! 寒凌江和雪儿齐刷刷看像卢子俊,卢子俊自己也惊呆了,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眼睛。天下竟有如此巧合之事?昨晚随口编了个故事,今日自己却成主人公了? 他没的一激灵,拨浪鼓似地摇头“如归如归,视死如归,还真有没眼力见的人开店取这名字。走走,赶紧换一家。”边说边推着寒凌江往前。 四人正街走完,又往各四支叉路转了个遍,路上倒也见到了些行人,无不急于归家,一个话茬儿都没接上。小半个时辰过去,还真没见着第二家客栈。 眼见天色快黑,卢子俊没得办法只好回到头一家客栈,这会子到了门口又犹豫起来。 “嘿,外乡人,见你们溜达好一歇了,这镇里除了我这家客栈没其他的了,你们要住店就赶紧进来,晚了就不好了。”客栈大门本是关上的,一个胖头掌柜推开半边朝寒凌江他们小声吆喝。 卢子俊见那掌柜圆圆的身子圆圆的脑袋,十分和蔼可亲,和故事中乱编的完全不一样,畏惧心小去一半。心想世上哪有那么巧合的事,于是两手抱着寒凌江手臂一步步挪进店去。还问道“掌柜的你这里不会只剩下马料房了吧。” 胖掌柜一面关上店门一面说道“客官哪里话,小镇平日不来外人,房间都空着呢。” 卢子俊听后沉下一气,突然想起什么又小心问道“这镇子,应该没有闹过瘟疫吧?” 掌柜叹了口气“瘟疫倒是没有,只是……” 他话没说完,街上传来铛铛的敲锣声,由远及近,连忙去将窗户关好。 众人从一条小逢中窥见,走来的是一队出殡的人马,最前方是四个散纸元和敲锣的仆从,接着是四五个披麻戴孝,捧着排位的家人,而后是一手持拂尘的道士,朗声道“死人出殡,生人远离。”与其并排的还有一个敲打木鱼的和尚。然后是四个抬棺的杂役,棺盖和四壁各贴着黄符,最后仍是俩散纸元和俩敲锣的仆从。 “难怪大街上一个人影都没见着,感情是赶上哪家人出丧了。不过哪有这个时候才出丧的,真是奇怪,还说什么死人出殡,生人远离。寒兄你说,那出殡的不是死人还能是活人么?虽说避讳,也不至于挨家挨户都关上门来生意都不做了吧。” 寒凌江下意识耸耸肩,没有一时回复卢子俊,后者没注意到棺材上的黄符不代表他没注意到。还有那护送的和尚与道士,这哪里像送葬,更像是做法事。 卢子俊又道“掌柜的,刚才你话还没说完呢,只是什么?” 掌柜的道“客官问了,小店也不该隐瞒。各位来的确不是时候,最近小镇,闹尸了!” “什么,闹尸?!”掌柜的短短一句话让卢子俊本来沉到肚子里的小心脏又被提到嗓子眼,两腿一软就倒在寒凌江身上。而后者和罗云也略吃了一惊。 掌柜的见状赶紧道“客官莫怕,那邪尸已经被收了,不会出来闹事。” 卢子俊听后稍喘了口气,重新站稳对掌柜恳求道“我说掌柜的,麻烦您以后能一次把话说完吗。要是哪天真吓倒客人就等着上衙门吧。你好生说清楚,你们这到底发生什么了。” 。 第二章 死人出殡.下 掌柜招呼他们落座,沏了壶热茶,缓缓道“客官你们有所不知,那出殡的死者名叫周礼,是本镇望族周家的老太爷。半年前他突然死去,已经出过一次殡了。因他素日德高望重又乐善好施,镇上大家念他的恩,那次出殡凡家中没事的都随行了。” “此后半年镇上也没出过什么大事,就不知怎的,十天前他们周家后院子里看养的家禽,鸡呀、鸭呀,一个个莫名失踪,只留下一地乱毛。原以为是黄鼠狼或是哪家小贼偷去了,客官你说一次倒也无妨,可连续几天都遭光顾,就算他们周家好积阴德也难容忍吧。 于是前些夜里安了三位壮士躲在暗处候着,是黄皮子狼就乱棍打死,是盗贼就交押官府,料想无论是黄皮子狼或者偷鸡投鸭的小蟊贼哪能是他们的对手。 谁知当天夜里惨叫连连,那声音别提有多凄惨了,镇上好多人都被吓醒。赶过去时那三位壮士早已不成人样,浑身上下块快好的地方,全是齿印,一个个手指头粗呢。瞧那狰狞的面容,死前一定是看见了吓人的东西。 当时大家伙提议明晚派两个镇上机灵胆大的小伙子藏起来,一发现动静就敲锣,大家晚上也都尽量别睡觉,听见锣声就抄家伙。 次日夜里,那鬼玩意果然又来了,我们一听见锣声就跑出去将它包围。客官你是不知道那怪物长的有多瘆人,现在想起都是一身鸡皮疙瘩。满身满身白色的毛,像蛆一样还能动,两个獠牙长到下巴尖了呢。走起路来一跳一跳的,留下一股子恶臭。” 寒凌江随意插了一嘴“听上去像是十八尸变中的毛尸。” 掌柜的立即道“对!对!后面请来的师父也说是什么毛尸。我先说当时,我们把他围住后,大家伙儿瞧那可怖的模样也没人敢上前去收服,结果被它几跳几跳给逃走了。当时许多人,包括周家的人都在场上,火把照得通亮,几乎都认出了那玩意长的和周老太爷,不,就是周老太爷的面孔。 次日周家的人一再否认这事,说绝无可能是他家死去的老太爷,客官你们想,落谁家愿意承认这个?但架不住大家伙儿吵吵呀,最终被逼无奈还是决定去开坟验尸。 结果不开还好,一开真就炸了锅。那棺里哪有什么尸体,只有一堆烂透了的碎骨头和绒毛,底板破了盆大的洞,通到不远处的一块松土坡,那老太爷就是每晚从那出来找吃的。 这下镇上人心惶惶,一想到身边不知哪就藏着俱吃人的怪物,做生意的不敢做生意,忙弄活的不敢忙农活。有时青天白日过个街都要三五同行,还不敢耽搁,生怕怪物从哪冒出来。你说这样下去咋行。于是众人商议,周家出大价钱,镇上哪家小伙子敢拿就去村东北方的道观和寺庙,请师傅们来降服那怪物。 后来王家的小伙子拿了钱,大早骑了匹快马出去,连夜请来一位道长和法师。就在昨天,两位师傅布下陷阱迷阵引来那怪物,施法对其缚了身,贴了符,真就动弹不得了。这不今天周家碍于脸面搞了这么一出送葬,无非是将那怪物运往镇外一处地方,由师傅们做法消灭。 你们刚看见的那贴着黄符的棺材,里面装的就是那怪物了。说来周老太爷一生施德,没换来平安长寿也罢,死后还成了邪祟不得安宁,真是让人唏嘘。”掌柜的讲道这里不禁一番感慨,连连叹气。 事就是这么一件事,讲开了也就没什么可怕的了。再说那怪物已经被收服,今晚就会被消灭,可卢子俊为什么还是觉得这么膈应呢,由其是看见饭桌上他素日喜欢吃的烧鸡烧鸭。只动了几下便放下筷子,回屋泡了会儿热水澡躺上床去。 小半个时辰过去,卢子俊躺在床上,茫然地看着天花板,脑子里挥不去的是那怪物的身影,总感觉在哪盯着自己似的。他和寒凌江各住在间两厢房,自己与罗云一间,寒凌江与雪儿一间。 罗云身为六品除魔师当作他贴身保镖,按理最不该害怕的人应该是他才对。也许是罗云一向沉默寡言的缘故,导致卢子俊就是觉得其没有他四明会二当家有安全感,于是翻身下床一麻溜跑到寒凌江屋。 来到寒凌江床前,发现他也睁着双眼睛没有睡着,问道“寒兄难道也害怕?” 寒凌江翻身坐起,苦恼道“不,我是好奇。” 卢子俊尚未领悟到此话真意,就被他一把握住手臂,见其双眼放光道“大当家难道就不好奇吗?” 卢子俊一激灵,直想往后缩,却被寒凌江死死钳着,有些害怕地问道“好、好奇什么?” 寒凌江道“当然是好奇那尸鬼长什么样,怎么被消灭啦。” 卢子俊登时心跳了一下,小心问道“寒兄,你不会是想……”说到这里用两根手指比划了一下走路的姿势。 寒凌江道“正是。” 原来和卢子俊害怕不同,寒凌江一夜无觉是因为见猎心喜。在云隐呆久了的他,此番下山对那些奇奇怪怪地事情趣味极浓,这会儿遇到尸闹更是技痒难忍,兴趣所致就想操起旧业。 卢子俊哪里理会得了寒凌江此时心情,见其完全没有松手的意思,拉着个苦脸问道“寒兄,你会不是想拉上子俊……” 寒凌江看着他没得一笑,后者登时心下又凉了大片,小声哀求“寒兄别呀!你知道子俊最怕那些鬼呀怪呀的了,这不是要子俊的命嘛。” 寒凌江正色道“大当家哪里话,有我寒凌江在,保你少不了一根头发丝。”说罢一手仍钳着卢子俊,一手从百宝袋中招出阔别已久的老朋友,接着便是一顿笔染朱砂,龙飞蛇腾,五张定魔符咒、五张锁尸符立时绘成。 他分别压了两张在雪儿枕下,又叫卢子俊揣了两张在怀里,让他相信自己保管没事。 卢子俊料定今日难道寒凌江魔爪,于是一把抓过他剩下的六张符,揣进自己怀中,再把原先两张符塞回寒凌江怀里,说道“这样还差不多。” 。 第三章 葬尸生变.上 此时正当亥时初刻,天上一轮弦月被薄云遮住,地上家家户户都熄了灯,黑黝黝的乡野间只有镇子西南方的一座山坡上远远亮着火星。 寒凌江带上卢子俊施展叶翼和流云诀,不了多时落到山坡下一处隐蔽角落,然后悄声蹲到较近的一丛灌木旁,借其遮挡身影。 只见前方十余步乃处宽阔土坪,白日送葬的人群还有那副贴有黄符的黑棺都在此处。其中身披麻布服,头上戴白,手捧灵位的是周礼之子,周家家主周本浩。看去他正当而立,应是青春鼎盛之时,面上却好些皱痕,火光照耀下尽显憔悴疲态。 一名年轻貌美的姝丽轻偎在他身侧,峨峨云鬓下延铅华玉颈,土色麻衣难遮婀娜身姿。娇柔的眸落在身旁男子是妩媚愁光,落在前方棺木却如冰霜泛寒。 “寒兄,你别说那周老太爷虽然成了怪物,找的儿媳倒甚是可观。” 寒凌江瞥向卢子俊,后者正目不转睛地盯着那位俏丽妇人,脸上还略显痴相“大当家你怎么看起别人媳妇了?” 卢子俊白了他一眼“不然呢,看那祟尸吗?” 寒凌江一时无言,转过目光。坝子上除却周家一干人还有一僧一道,僧人正在布置阵法,道士则手持拂尘,口中念念有辞。 那阵法简易平常,寒凌江一眼即看清了其中门道。其阵眼是中心的矩形,大小刚好可以放下那口棺椁。一道大圆将其包裹在内,矩形四角各有一小圆连上大圆。 此刻僧人正在往四角小圆上放置一类泛着红光的玉石,寒凌江展开灵识,感知到那玉石之内蕴含着较为浓郁的火灵炁,显然是催动阵法之用。 四块玉石均放置妥当后,僧人后撤两步,双手带印向前送出,“倏”的一声四道人高的火束从玉石中窜出,其周围的小圆连着大圆连着矩形逐渐变为火红之色。 “起棺!” 僧人一声沉喝,周家仆役立即上前去将镇着祟尸的棺椁抬入阵眼,迅速退开。而后僧人掌印变换,火束消失,原来的玉石已化为四道赤金色熔岩顺着阵法轨迹流动。 四者交会,阵眼中一道更为粗壮巨大的火柱冲天而起,如腾跃海面的大鲸,举口将棺材吞入腹内。刺眼的火光照亮整片山腰,股股荡开的热浪仿佛让深秋退回到炎夏。 寒凌江在归入云隐寺后,曾凭借老道留下的薄册学过小段时间的阵法符文。知道阵法一途有天地人三阶,细分甲乙丙三级。如他学会的悬镜阵为人阶丙级,水龙阵为人阶乙级。 以他观之,眼前那僧人布置的阵法应与水龙阵相同,位列人阶乙级,威力相当于他十张噬焰符之和,足以用来对付寻常尸祟。 置于阵眼的棺材在烈焰吞噬的几息后便化为焦炭,镇压的尸祟刚一苏醒就受烈焰灼烧,惨叫声震耳欲聋,就要逃走却听那道士喝道“哪里逃!”拂尘一挥,万缕丝线顷刻卷住其全身,用力绷紧,任其嘶吼连连也难动分毫。 寒凌江见那拂尘可长可短,韧比钢丝,火烧不化,心道竟是件不错的宝贝。 世野传闻尸有十八变,血尸、铜尸、玉尸、毛尸、醒尸……各有弱点畏惧。于毛尸一类,最畏惧的就是火,就算不是眼下这种施法产生的高温烈焰,而是寻常柴木燃起的火焰都能将之消灭。 阵法中传来极难闻的恶臭,毛尸已被烧得只剩焦黑的皮肤,还现出几分生前的样貌。周本浩轻轻把女子埋入胸膛,自己目视着火光,神情悲哀难述。 即使化为了邪物,生前却是自己父亲,眼睁睁看着他于烈焰中受苦,心里怎会是个滋味。 “寒兄,我们早些回去吧,这场景子俊看着瘆得慌,要是尸祟挣脱出来就真不好看了。”卢子俊两手用来捂住耳朵,挡住惨厉的叫声,用头撞了撞寒凌江后背,苦脸哀求。 寒凌江笑道“大当家有什么怕的,那怪物已经快不行了,最多一刻就化成灰烬,还能跑出来吓你不成?” 卢子俊眉头更是皱得山核桃似的,压低声音催促“就你托大,快些走吧。人家家事,你一个外人瞎凑什么热闹!” 看他大当家委实害怕得要命,寒凌江心下盘算要不今夜就先早些离去,另有些事情明天再查已不迟。遂点了点头,说道“好吧。” 其实他今夜来此,并非全然见猎心喜。许久以前闯荡江湖时,老道就同他讲过一个道理尸变不是那么简单的事儿,背后一定有些原因。可能是当事人死前胸中太多怨气不得消解,死后淤积尸身导致尸变。也可能是下葬之地阴气浓厚,侵袭尸身导致尸变,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如果只是将尸鬼一股脑收服消灭,而不弄清铲除产生变异的源头,尸变还可能会继续,这个镇子怕难得真正安宁…… 查明尸变起因最好的方法是从尸身本体下手,但此刻显然不合时宜,想想只得明日再作他途。观察了一阵没发现什么异常,身后惨叫声也渐渐微弱,寒凌江估计尸祟已快被彻底消灭,于是运转流云诀,抓住卢子俊正待起飞,突然一道惊天吼叫响彻山野,爆炸开的气浪直接将阵眼中的烈焰扑灭。 寒凌江猛地回头,一双绿色瞳孔在幽暗的夜色中诡异得可怕。几声粗重的喘声像是从攻上城楼的敌军鼻中传来,饱含杀伐怒意。 “地、地尸!它进化成……” 束缚住尸祟的道士发出颤抖的声音,而后一股恐怖力道从掌中拂尘席卷而来,话未说完就将他带飞出去,狠狠撞到另一侧的和尚身上。 绿影闪过,再听两道闷声惨叫,那尸祟已将受伤的僧人和道士压在脚下,弯下脖子去吸食他们身上的血液。 被气浪掀翻的周家仆役慌乱中爬起身点燃火把,不算明亮的火光下是一俱全身黝黑坚硬,状如骷髅,没一丝毛发的尸身,以及在它身下迅速干枯死去的道士和僧人…… 。 第三章 葬尸生变.下 “跑、跑啊!” 那些仆役哪见过这等场面,值吓得三魂丢了七魄,没胆的慌不择路,有胆的还记得去拉起他们家主。而周本浩此时也如丢了魂似的,瞠目结舌看着异变的尸祟,喊之不应,扶之不起。 那尸祟好似注意到他目光,血液吸食到一半,抬起头幽绿的鬼眼直勾勾盯着周本浩和他怀中的丽人,突然一晃消失。 怀中女子一声尖叫惊醒周本浩,毫不犹豫展开双臂将其护在身后,疾声道“爹!” 即使行动同活物无异,尸祟毕竟是死了的人,没有前世记忆,无所谓亲戚羁绊,不会因为周本浩叫了声爹而唤醒情感,如果说有什么,那也只可能是一腔难以释怀的怨气,催使它们本能的行动。 周本浩跪在女子身前,不由双眼紧闭,不敢去想下一刻会发生什么。脑海中的漫长在外人只是一瞬,再次睁开眼时只看见尸祟停在他面前半丈,蓄势待发的利爪和双足被根根破土伸出的藤曼缠住。一位英气少年从林中走了出来,正色道“退后些。” 来者不是寒凌江又会是谁。少顷之前他正要带卢子俊离开此地,不料异变突起。从道士临死前口中听到地尸的字眼他大概猜出发生了什么尸祟在临死一刻发生地变,进化成了地尸…… 老道曾与他讲过,寻常尸变之上还有地变、地王变、天变、天王变。发生这些尸变得概率极低,远不及寻常尸变,是以同老道游历的几年中除了一次遇到那神秘的天尸鬼婴,也再没遇到过此类高级尸祟。 二次尸变概率极低,然而一旦变异就极难对付。寒凌江曾暗自用灵识窥探过道士和僧人的修为,本以为只是会使些粗浅法术的江湖方士,没想体内灵炁聚而不散,游走于全身,明显是已开辟了识海,结成了灵台的正家修士。且观其灵炁浓郁程度,足与云叶真经三重境相当。 仅是一击就能破坏拂尘法宝,重伤两名修士,实力必定不容小觑。对付这类怪物,试探只会自讨苦吃,当抢得先机凭雷霆手段予以重创。 不待对方攻击,寒凌江挥手招出十张噬焰符将其围住,符文上红光闪烁,烈焰霎时喷射。似是察觉危机,地尸身上暴露在外的血管急速充血膨胀,力量瞬间大涨,挣断藤曼自火焰中一跃而出,逃到一棵大树枝干上,猎物般的眼神直瞪着寒凌江。 后者冷哼一声,怎会让它轻易逃脱。内里运起落木繁林功法,几根藤曼顺着树干悄然向它袭去,待要缠上时却被其敏锐发现,跳到另一个大树上。 寒凌江一不做二不休,从周围树木上伸长出更多藤曼,天罗地网般同时攻击地尸,几番躲闪后避之不及,被数鞭同时击中掉落地面。紧接,落脚处斜乱钻出七八根坚硬粗壮,布满荆棘的枝干将其凌空架起,动弹不得。 不得不说,落木繁林作为云隐三技攻击威力虽然弱,但在困敌用途上确能独当一面。别说就它一头地尸,就是六七头在此,借着林中天然的木、水、土三色灵炁优势,寒凌江也有信心将它们不落一个齐齐困住。 挥手再唤出十张惊雷符,正准备施法,却见地尸身体阵阵抖动,发出骨骼碎裂的咔咔声,而后以一种常人无法做到的姿势从枝干堆里爬了出来,四肢齐用向林子某处角落极力冲去。 寒凌江大惊,不仅因为它能自碎骨骼而又立时还原,还因为它奋力奔去的地方不是别处,正是落单的卢子俊。传言尸祟地变后灵智同野兽相当,懂得趋利避害攻其不备,所谓柿子先挑软的捏。 那地尸速度极快,一瞬就到了卢子俊身前不远。寒凌江施展何法都赶不及应对,而后者也只能抱头惊叫。千钧一发之际,一团蓬勃金光自卢子俊怀里亮起,寒凌江心知是定魔符和锁尸符起效了。地尸攻到身前半丈,如撞上无形屏障,猛然弹了回去。 受符咒影响,弹回后的几息间地尸行动变得眩晕滞缓,寒凌江当即故技重施用落木繁林将它困住,并招出冥照贴上准备多时的惊雷符,一跃就到了它头顶上方。 故技重施这种机会他可不会留给敌人,遂双手握剑,持以莫大之力,加以极快身法,削向地尸首级。两者相碰的瞬间爆发出叮的声脆响,竟然一时未能斩断。这情景还是寒凌江拥有冥照以来首次遇到,心下略为震惊。 不过,如果就只有这点程度还难不了寒凌江,但听他一声沉喝,剑闪雷光,山野亮如白昼,冥照声若龙吟旋出半轮残月,登时将那地尸首级斩落。 雷光消散后,见到地尸身首分离,差点被吓到失禁的卢子俊立马跑了过来,哭丧道“呜呜呜,这鬼玩意儿,吓死子俊了。这下死彻底了吧。” 谁知他话刚落口,那没了头的尸体竟然再次自己断开了骨骼,从荆棘枝干爬向它脑袋所在的方位,只是速度相比之前慢了许多。 卢子俊一激灵,吓得立刻躲到寒凌江身后,死死拽住他衣襟。内心真想给自己一嘴巴,发誓以后决不再乱说话了。 却说这时林子角落,就在寒凌江与卢子俊原先藏身的地方,传出沙沙的声响,走出一位身影清瘦,面容端正的男子,正是卢子俊护卫,六品除魔师罗云。 寒凌江心下一惊,心想他是何时到那儿的,怎生自己完全没有发现。 众目之下罗云缓步走到那尸身旁,随手一剑插入脊骨上部,跟着一挑,抛出枚灰色核状物,摊给寒凌江看道“小兄弟以后对付尸怪,切记攻其脊椎上三寸位置,取出这样的尸核,尸体自然就消灭了。不然你就算将它脑袋、四肢都砍下来,还是能复原的。” 果然如罗云所言,取出尸核后那尸体自行塌了下去,停在距脑袋三尺的地方,再无法前进。原本充斥其血管里的血液也化作一团黑色液体,从身体各处流出。 众人瞧此情形终于缓了口气,心道终于是消灭了…… 。 第四章 半寸伤口 寒凌江从罗云手中接过尸核,呈晶体状,半透明,表面给人一种雾蒙蒙的感觉,不像是肉里能长出的东西。端量道“那些人死后产生尸变,就是靠这个小东西行动吗?” 罗云道“正是,这尸核之于它们就像内丹之于修士,一切力量都来自这里。稍有不同的是,尸怪的行为动作也可称之为想法,也是来自这里,不同于人类来自大脑。所以只要取走尸核,尸怪就会彻底死去。” 罗云收回尸核,寒凌江问道“这玩意还有什么用吗?” 罗云摇头“尸核由尸戾结成,常人接触久了就会产生一些非同寻常的病症,很难医治。于正道修士而言这东西也有害无益,只有那些修习魔道的歹人可能会用此做出伤天害理的勾当。 我们除魔师消灭尸怪后,一般都会把尸核带回司里的厄华池净化毁去,避免其留世害人。” 寒凌江说道原来如此,不再多问。 周本浩和一干仆役大难不死,形神稍定后,忙过来向寒凌江罗云跪拜感谢“呜呼,今夜若非二位侠士出手相救,不然一家性命难保,大恩大德如何偿报!” 寒凌江与罗云一个说小事一个说无妨,周本浩起身再拜道“敢问二位是哪方人士,在下必当铭记于心,以便他日报答救命之恩。” 寒凌江笑道“我是云隐寺的,这位是除魔师。途经此地,听说有尸怪作乱便来看看,不求你什么报答。” 周本浩惊道“原来是大荒云隐的少侠和除魔司的天师,在下有眼无珠,还请见谅。” 大荒山云隐寺和除魔司一个是正道龙首,一个是朝廷亲辖司部,名声之响,九州内上至八十老妪,下至黄口小儿,无人不知无人晓。 罗云瞥了眼死于地尸的和尚及道士,问道“此地在辰州瑶光境内,最近的阳秋城就设有除魔司,快马三日即到,为何不早报尸患?除魔司专为除魔降怪,也免得无辜人白丢了性命。” 周本浩被这么一问,额上出了好些汗珠,像有什么不方便说的隐情,一直支支吾吾,等罗云叹了声说自己知道了才如释重负。 寒凌江疑惑道“罗叔知道什么了?” 罗云摇摇头说没什么,接着对周家的人道“你们先回去吧,我要施法将尸体处理,不想被打扰。” 周本浩有些犹豫“天师大人,您看尸变既已解决。儿辈不忍,还望他老人家能保留尸骸,入土为安。” 罗云叹道“尘归尘,土归土,便是最好的入土为安。” 周本浩心知罗云作法后,父亲尸体怕是彻底灰飞烟灭。但也不敢违抗,只说不幸殒命的两位大师是从临镇庙宇道观请来的,希望能将它们遗体送回去厚葬。 死于尸祟下的人通常更容易产生尸变,好在罗云检查了下二人尸体,都没有异常迹象,遂说道“难为你一片好心,就将它们送回去葬了吧。为防生变,还是用火葬吧。” 周本浩连连点头,命小厮将两尸体抬上运棺椁的架子,临走前向罗云、寒凌江再次施礼“承谢二位救命大恩,明日府上设宴邀请,还望侠士不弃光临。” 罗云想了想点头同意,周本浩带众人离开。 卢子俊用胳膊肘碰了碰寒凌江,说道“寒兄,时间不早了,我们也早点回去吧,这里交给罗叔就好。” 寒凌江却道“急什么,罗叔支走周家的人,应该不是作法不想被打扰吧。” 罗云颔首,径自朝周礼尸身走去,对聪明人他一向不多说什么,寒凌江紧跟上去。 尸体经过阵法灼烧,又受寒凌江惊雷符雷击,只剩下一层黑黝黝的薄皮包着骨头,与骷髅无异。罗云翻看了两遍,指着其腹部左侧问寒凌江“此处你有发现什么吗?” 寒凌江定睛细看,摇头道“没发现什么。” 罗云道“再看看。” 寒凌江又看了小会,似有所得,指着皮肤一点缓缓下划,到半寸长度止“这里隐约有条细线,较别处皮肤纹理不同,感觉略微有些凸起。” 罗云道“猜的没错应该是除刀伤,或是匕首,半寸宽。被火烧融粘合后使这里皮肤与别处不同。” “难道周家的老爷子死于他杀?”寒凌江惊道。 罗云道“看了便知。”说罢并指从那处皮肤旁划下,恶臭之下露出一块块黑黢黢,布满小孔的内脏,看得旁边卢子俊直作呕。 “这里!”寒凌江立时发现对应位置有半寸锋利刀痕“内脏的刀痕没有愈合,很大可能是致命伤,客栈老板说周老太爷是突然身亡,周家隐而不发,没有广而告之追查凶手……伤口也位于正面……极有可能凶手本身就是周家里的人……不过,会是谁呢?” 罗云是除魔师不是衙门官爷,对谁是凶手并不关心,只关心为何会产生尸变。话头变道“来这之前我已经看过附近风水地貌,此地背山偎水,山断下行风,水饶环龙状,阳气自东来畅然无阻,亦无天然凶相,阴气难聚,不是会产生尸变的地方。” 寒凌江奇怪道“没想到罗叔还会风水。” 罗云则道“做除魔师这一行什么都要会一点,都是保命的技能。” 寒凌江想起自己从前那个师父,说起什么都会一点,就是不知道有几分真几分假。他接过罗云话茬“既然没有天然凶穴,罗叔怀疑尸变是由生前怨气积压产生?而这怨气的源头就是那处伤口,或许来自一个周老太爷从没想过,也不敢想的人……” 说道这里寒凌江脑海中不由自主浮现出周本浩的面容,从第一眼看见他到刚才离去,他一直都是这里神情最悲伤最痛苦的一个人,难道,这些都是假装出来的吗?寒凌江不敢相信自己的猜测。 罗云站起身悠悠叹道“也许吧。天下有多大,纷争和怨气就有多少,魔常由此而生。明日我们再打听打听情况,没有意外就早些上路吧。” 叹罢,取出一瓶不知名药水洒在周礼尸身和首级上,兹拉声中化为一滩污水。 。 第五章 半生除魔 回客栈的路上,寒凌江仍是忍不住疑问,当时罗云问起周本浩为什么不向阳秋城除魔司上报尸患。对方回答得支支吾吾语焉不详,明显另有隐情,罗云非但没有追问反而说知道了。难道因为当时就已经猜到周家背后有什么猫腻不便拆穿? 罗云听了后叹道“与周家无关,是除魔司内部事情。小兄弟从云隐出来也知道,最近世道不怎么太平,暗地里一个降世神教朝廷盯了几年也没摸清来龙去脉。如今摆上明面来调查,自然派遣了许多除魔天师。 云隐出事后,江湖上传言四起,说正道兴落魔教当立。借着这股势头,除帝都所在的辰州外,九州各地都有好些不正经的教派开始出来闹事,造成除魔司人手短缺。辰州的除魔天师大多因此被调往各地支援。所以就算周家赶到阳秋城除魔司,大概率也会因为分不出人力无功而返。” 寒凌江问道“降世神教如此嚣张,从云隐逃离后还有什么动静?” 罗云摇头“它们潜藏的很深……总是不经意出现,而后又消失无踪。” 寒凌江沉思道“除魔司力量不足……可如果不及时掐断这股势头,长此以往各地难免会越加难以管控。” 罗云道“情况尚没你想的那么糟糕,目前发生的祸乱还在除魔司掌控能力内,实在捉襟见肘时朝廷还有七脉和镇妖司的力量,不至于大乱。 况且再过三年,新一轮七脉会武就会在帝都举行,届时各脉优秀弟子皆有可能被选入三司。正道有越来越多小兄弟这样的优秀后辈,什么魔教当立,不过是一句空话。” 说到这,罗云向寒凌江笑道“不知小兄弟有没有提前想好是加入除魔司还是镇妖司,凭你身手届时一定会在七脉会武中大放异彩,各司都会抢着招揽。” 寒凌江愣了一下,心想三年啊,三年后自己在不在世都保不齐,哪会考虑这些。嬉笑道“还没想过呢,不过罗叔如果不嫌弃小子,我就来投奔你加入除魔司与你一同除魔卫道,你看如何?” 罗云笑道“寒兄弟天资聪颖,不出数年修为能力定在罗某之上,怎会有嫌弃一说。” 卢子俊边听二人聊摆心里边犯嘀咕“不知道除魔司、降妖师有什么好的,整天提心吊胆过日子,不是打打杀杀就是疑神疑鬼。不如加入祈天司,没事唱唱诗,跳跳舞,说不定还能近水楼台先得月呢。” 念及此处,卢子俊想起到自己一心引诱寒凌江跟他来帝都,说什么“镇远将军例行述职,寒兄可借此机会询知身世”云云不过是借口,真实目的还是因为那日在永明城,寒凌江尚在昏迷时,一位活神仙给他下的死令,让其想办法把床上躺的人给她带到圣城皇宫。 所谓死令,事办好了没有褒奖,办砸了可就是小命不保,活神仙什么性子他还是了解的。所以说没得办法,他只能向寒凌江扯了个大慌,把人先忽悠过来,其他另说。果真老天慈悲镇远将军刚好那几日就在帝都,自然拜天拜地拜菩萨。如果不在,顶多被臭批一顿,赔上几坛好酒也就过了。 不过话说回来,卢子俊暗地想过多少遍就是想不明白,那位独一无二锦衣玉食,要什么有什么的活神仙怎么就对他二当家这位大宝贝青睐有加了呢,也不知看上了哪点。 说俊美吧不及子俊,说身世吧又不及圣朝七王的世子,说富贵,随便找个穷乡僻壤的土财主都比他有钱,唯一可说的修为术法,三司的弟子哪个又不是千里挑一的天才呢。那还能说什么,大大咧咧没事找事的性子?素日只知道闷头苦修的木鱼脑袋?还是嗜酒如命的性好?图什么呢? 卢子俊是想不通了,只希望那位活神仙仍是同往日一样突然兴起,贪玩而已。不然两人真要有什么事,生了什么情愫,他四明会二当家就是死万遍也不足以一惜,他作为大当家兼帮凶,怎么也得死个千八百吧。 想到这里脖颈不由泛起丝凉意,秋风下浑身一哆嗦…… 不提卢子俊漫无边际的胡思乱想,却说寒凌江回想自云隐出来后一路上罗云大多都不怎么言语,有时甚至感觉不到他的存在。给人一种深沉不易接触的远离,是他对罗云第一印象。 之后渐渐发现罗云其实为人热心真诚,话虽不多但从不拐弯抹角,这点与苦竹挺像,只是没有苦竹那么严厉刻板。寒凌江在修行流云诀时正多亏他几番提点,才能避免许多弯路,在半月不到的时间里熟练掌握飞行技巧。今日见他打开话茬,不免对其饶有兴趣,问道“不知罗叔在加入除魔司前是七脉中哪派弟子呢?” 罗云却道“我从小在除魔司长大,一生修为功法全由老天师传授,并非七脉弟子。” 寒凌江奇道“原来是这样,我还以为只有七脉弟子才能进入三司。” 罗云道“三司弟子确实大多来自七脉,但并非全然,有时见到有天赋或心仪的晚辈,收入除魔司门墙也是有的,还是得看机缘。 我修行天赋不太出众,幼时所住村落在偏远之地,有一日惨遭魔道妖人屠戮,除我与几位离家玩耍的孩童,全村无一幸免。后来除魔司赶来为时已晚,其中一位天师见我具有灵根、身世凄惨才好心收留了我,带我回除魔司跟着他修行……” 寒凌江没想到罗云背后竟也有悲惨的身世,再想到降世神教在永明城和海石州临海镇所作所为,不由恨从中来,骂了声魔教为非作歹天理难容。 罗云道“一开始我也对魔道恨之入骨,日日拼命跟老天师除魔、修行,过着刀尖舔血的生活。终有一天手刃仇敌,心里却依旧不痛快,变本加厉将自己埋在除魔司业务中。半生除魔,死在我手中的魔道教众没有一百也有九十,对它们手段见惯不怪,心生麻木了。” “一切魔道皆是可恶该杀,我原以为是这样的……” 说到这里罗云没再继续,他们回到了镇门口,那个胖头旁脑的掌柜远远朝他们挥手。众人赶过去时听他语气略显急忙“几位侠士可回来了。” 。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上) 卢子俊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以为又出了什么乱子,忙问怎么回事。胖掌柜笑道“少侠宽心,没什么乱子。各位侠士神从天降解决凶尸的事回来的人都传遍了,周大人特地嘱咐在下准备些好酒好菜,不要慢待了各位。” 卢子俊长舒口气,白了掌柜眼“可算能睡个安稳觉了,本公子没有胃口,招待他们吧。”边说边回自己房间,今夜一波三折的惊吓让他对酒菜实在提不起半分兴致,只想早点休息。 掌柜的盛情难却,寒凌江与罗云不好拒绝只得落座。吃了几口想起适才猜测,问掌柜“掌柜的,白天你说周家老太爷死的突然是怎么个说法?去世前可有害病?身体又如何呢?” 那掌柜正在关窗抵门,听寒凌江这么一问,身形不自然地停了一瞬,瞧堂中除了自家伙计没有他客,顿了下说“不瞒各位神仙,周老太爷确实死的有些蹊跷。” 罗云与寒凌江互视一眼,顺着话梢问“掌柜的详细说说,如何蹊跷了?” 胖掌柜坐去过,悄声言道“嗨,这事从头说起要追溯到一年多前。他们周家是做布料生意的,大多都销往离咱这最近的阳秋城。每个季节的新品那周本浩都会亲自运送,送给城里的显贵打点关系或是拿去维系一些老客户。 去年春末夏初,周本浩按例运送他们家新款布匹去阳秋城。以往只要一旬的时光,那次他却逗留了足足整月,期间又无书信往回,让周老太爷和他妻子担心了好久,那时他妻子正有身孕。可喜后来人安然无恙地回来了,说是大雨断了山路,耽误了行程,到城里又有许多应酬要处理,这才回的晚。 这时周家还未有人起疑,直到秋初那次运货,周本浩去得早回来得快,只是回来的时候身边多了一位陌生女子,名叫姜媚。嘿嘿,正是他现在的二房呢。所以几位神仙也猜出周本浩上次运货为什么回来的晚了吧,被那妖精缠着呢。 先前说的应酬和断路全是编的话儿,这些都是事后周夫人从跟随周本浩运货的下人口中撬出来的。” 寒凌江疑道“这些事和老太爷的死有甚么关联?” 掌柜喝了口茶,继续说“神仙不知,一切都要从那个叫姜媚的女人说起。周本浩带她回来自然是想纳进家门,但他妻子怎会善了,在自己怀孕期间和来路不明的野女人搞在一起。而周老太爷自打瞧见姜氏面相便一口妖媚狐胚、害人精之语,向着儿媳不准周本浩纳她。 也怪那姜媚生得太妩媚,听说还是从花楼里出来的,举手投足把周本浩那魂勾的死死,甘心为她闹得家墙不宁也硬要纳进门。周夫人那时有孕在身,强忍着不发作。老太爷不情愿却没法子,只能天天跟镇上的熟人唠姜氏如何妖精作态,不成体统,发一发怨气。 后来周家祸事接踵而至,大夫人不幸流产,虽则自己性命无虞,但从此好像变了一个人似的,把自己关在家里足不出户,以往那么要强的脾气,现在对周本浩百依百顺。 再往后就是周老太爷,向来身体无恙,好端端的突然有天不知撞了什么邪,在街上逢人便说家里有鬼,自己看见鬼了,看见鬼了,听得人瘆得慌。周家的人把他带回去,当夜没过一口气吊死了。你们说死的可不蹊跷?” 寒凌江眉头微凝“听你这么说,好像周老太爷的死跟那姓姜的女子脱不了干系?” 谷  掌柜的悄声道“嗨,不止少侠这么想,当时我们也都是这样猜测的。那女子指不定真是哪处狐精野怪变的,害死了周老太爷。只是人家儿子都不说话,我们外人只能在背后议议。” “不过……”掌柜的揉了揉自己圆圆的下巴,踅摸着说“现在出了这档子事,可能我们真冤枉她了。” “这话怎样?” 掌柜道“少侠还记得小人说前几天被尸祟害死的三个壮士吗?其中一人就是姜媚的兄弟,生的可叫一个魁梧彪壮。周老太爷去世后来投奔他姐姐,在周家做一群仆役的领班。平日里耀武扬威,暗地里都管他叫豹子精呢。哎,说来唏嘘,如果他们姐弟真是什么精怪变的,他也不会那般惨死了。” 讲到这里,整件事大概来龙去脉寒凌江俱已知悉。如掌柜所说,周老太爷的死确实蹊跷。再联想到那半寸刀伤,恐怕真是周本浩和他小妾二人干了什么伤天害理,不可告人的恶事。因怨尸变也就说得通了。 只可惜现今没有十足的证据,所有一切也不过是猜测,任何人都不能妄下定论。可要说证据,证据哪里去找呢? 寒凌江兀自思索时罗云向掌柜问道“那三俱壮士的尸体你们如何处理了?” 掌柜叹道:“这几日大伙人心慌慌,哪顾得上那么多,怕是还搁再镇西的停尸房。” 这话一出罗云面色忽然变得严肃了几分,掌柜以为自己说错什么话,小心翼翼问道怎么了。后者摇头“无妨。只是被尸怪杀死的人容易产生尸变,你们应当早些火化才是。麻烦告知停尸房地点,以免生变我去查探一下。” 掌柜的吓了一跳,忙开脱道他们这些平民百姓哪知道这些,况且那些都是周家的人,自己也不好多事。又立马叫店小二赶紧带两位神仙去停尸探查,不敢迟了。 店小二听说可能尸变也吓得不轻,顾前顾后迈不出腿。掌柜的气道“有几位神仙在你有什么好怕的,要是迟了就等着倒霉吧!” 被逼无奈,他只好强壮着胆带罗云和寒凌江到了镇西的停尸房。时下已快子时,四处黑暗无人,只那秋风一打,晃得老旧的门扉吱吱作响,更显幽静可怖。 “各位神仙,就是这了。”小二提着竹灯笼,指向屋内“就放在最里面三副棺材。” 。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中) 寒凌江与罗云各持一盏油灯往停尸房里面走去,身侧一排长板上摆着黑漆斑驳的陈棺,鼻尖是灰尘杂合的腐烂老旧的霉臭。二人到最深处,却见三块长木板空空如也,也无棺椁也无尸身。 “小二,这里什么也没有呀,你可记错了地方?” 那店小二胆小候在门口不敢进去“就在最后三排,不会有错,两位神仙千万不要开小人玩笑。” 寒凌江道“哪有闲工夫跟你说笑,不信你自个儿过来看看。” 店小二提着灯笼又提着胆,走近来看果真没有,搔头疑惑“那日明明看见他们把尸体放这,这会子怎么没见了,难道周家的人取回去埋了,也没听说呀。” 寒凌江道“别是尸变自个儿跑了。” 店小二吓得脸色发白,差点没丢掉手中灯笼。罗云则道“不急,我们再找找,或许移了地方也未可知。” 于是寒凌江和小二从门头开始,桌上桌下都留了眼,已经合上盖的也被前者推开,让后者一一验证,然而最终也未寻得那三俱尸体。 二人回到最里面时只见罗云取出一方小袋,撒出些许白末在那三张桌上,寒凌江问道“罗叔你这是做什么?” 罗云道“这东西叫现尸粉,只要沾染上尸祟身上遗留的戾气就会立马变成黑色,我们除魔司平常追踪尸祟就靠它。” 寒凌江还从未知晓此物,道了声如此神奇,又见那些撒上桌面的白粉都未变色“瞧着样子还不是自个儿跑了。” 罗云又撒了些粉末在停尸房各处,同之前一样,均未产生变化“嗯……看确实没有尸变的迹象,可能已被他人处理了吧。” 听到这话小二终于松了口气“定是周家处理的,两位神仙若不放心,小的明日上街打听打听再告知二位。” 罗云点了点头,对寒凌江道“明日受邀去周家做客也可问问,确认无事便好上路。” 三人回到客栈,店掌柜听小二讲完情况喜忧参半,也说明日一早向四邻打听打听。 夜已深,别无它事,各人都回房休息。寒凌江轻声关上屋门,回首正见雪儿睡梦中翻身,露出一片白皙脖颈和颗赤红色玉石。他把了把玉石,透着温热暖意,再触碰雪儿脖颈,也是温暖正常。然后往上提了下被子,回到对壁床上躺下。 玉石是从十方界得到的阳玉,被老和尚施法嵌融进一块普通红石内部,以防有人识出起了歹念,虽然这东西极少有修士认得,也无人知晓其作用。 这话老道以前也跟寒凌江讲过,阳玉极其罕见,尚没人知晓其作用。关于其值不值钱,值几个钱,这些寒凌江都不关心,只要雪儿戴着它不再犯寒症自己就心满意足了。 他没有睡去倒不是因为这块石头,而是回想到离开云隐的前夜,老和尚交给他时的场景和那句意味深长的话…… 以前寒凌江在云隐修行,雪儿也随他在山下药园玩耍过,这里虽仍在云隐地界,但不受寺规拘束。而且竹林外十多里路就有百姓村落,常有男女老少来此医病,所以对于雪儿的真实身份老和尚和知一都没有芥蒂。 谷  而对于雪儿身上的寒症,老和尚为其把过几次脉,甚至尝过易经洗髓的法子都没法去除那仿佛与生俱来的寒气。终无良方才采用了如今这种延缓的下策。 临走前夜,老和尚把制作好的饰物交给寒凌江,同时意味深长地对他说了句“喜欢你的那个小姑娘也许,并非此界中人……” 寒凌江问老和尚什么意思,后者却摇头不说“许多事情还是要用自己的眼睛才看的清楚……不过你这番出山游历,若有幸能寻得一本或寒或冰的灵炁功法,不妨教导小姑娘修行。也许能根治她身上的寒症。” 寒凌江聪慧过人,当即明白老和尚的意思“师傅你是说雪儿的寒症其实是因为体内具有某种寒冷不受控制的灵炁,一旦结成灵台寒症就会消失。” “这也只是为师的猜测,不妨试试。” 老和尚望着寒凌江欢天喜地离去的背影,心里叹了口气。后者明白了他那句话的一半,却没有明白另一半。与雪儿为数不多的几次见面,女孩的目光总是不安地躲避,是在害怕什么呢。百颗易经洗髓丹也根除不尽的寒气又会是一个普通小女孩体内滋生的灵炁吗? 一叶障目难见泰山,寒凌江尚未寻思到这些疑处,只思考要去何处寻找这类功法,也许可以抽时间问问卢子俊,也许在圣城见到将军能找他帮帮忙…… 一夜无话,至次日巳时。卢子俊正睡得半梦半醒,隐约耳边嗡嗡嘈杂,扰得他心烦难受,索性将头捂进被子。不料声响渐大,好似是从楼下传来,他实在不堪其扰,霍然起身,只穿着白服内衣就一把推开房门,定要看看是哪些人大清晨无事可做,在此作妖。 到了楼梯转角,只见大堂人潮拥挤,有的提着水果,有的提着鸡蛋,还有的提着几只生禽,都被一个青衣女孩挡在楼梯口,正是早起的雪儿。问道“这是怎么一回事?” 众人见到卢子俊出现,更加吵闹,一口口神仙叫个不住,雪儿都快拦不住。回说“雪儿也不清楚,他们好早就在这里等着见你们。” 旁边乐呵呵的胖掌柜说“呵呵,这些都是本镇百姓,特地来感谢各位神仙除掉尸祟,也为一睹神仙真容。” 雪儿不知何事,茫然问道“尸祟?什么尸祟?” 卢子俊遂将昨夜发生的那些事与雪儿绘声绘色讲了一遍,引得后者频频直说“好危险!” 卢子俊大有同感“你也觉得很危险是吧。” 雪儿道“当然啦。” 卢子俊道“不妥是吧。” 雪儿想了想“不妥。” 卢子俊终叹了口气,拍着雪儿的头欣慰道“哎,你那好哥哥要是有你一半懂事也就好了。”说话间,客栈外高声传来“家主有请几位侠士到府上一聚。” 。 第六章 祸事难绝(下) “请让一让,让一让。” 两名年轻小厮钻进拥挤的大堂,找到胖掌柜“掌柜的,我家家主请诸位侠士到府上相聚。” 掌柜道“稍等片歇,我这就去通报。” 此时寒凌江与罗云都已在各自屋中打坐修炼,只待卢子俊收拾妥当便遂那两名小厮带去周府。 周府在镇子西北方,青瓦粉墙,流水潺潺,别有意境。罗云与寒凌江走在前面,卢子俊则与雪儿跟在后面,窃窃私语道“妹子你瞧瞧,这大户人家就是不一样,梁下的燕子都能多垒几个窝。” 雪儿道“是呀,要是大家都能住这么大的房子也就好了。欸,你看那边是什么,好漂亮呀。” 卢子俊望向雪儿指的方向,宽阔的青石坝子上挂着五六排丈高的布料,各式花样,在风中轻摆摇曳。不远处是五颜六色的大染缸,几个女工正将染好上色的布匹取出晾晒。 “看来这周家是做布匹生意的,那些人正在染色呢。”卢子俊随意说着。 又道“妹子你还不知道,其实我们卢家也有布匹生意,与周家不同的是,我们销给的是圣城里达官显贵,一般人别说穿用,见都见不到。上次在永明城给你做霜裙的锦云庄就是我们家的,你看那材质,那工艺,这周家的人怕是一辈子都没见过。等你到了我那里,让你一年穿着都不带重样的,好不好?” 雪儿白了他眼“我要那么多衣服干嘛,你要是好心,就再送我一套之前那样的就行。” “嘶……这个……恐怕子俊办不到。要不你再换个别样的,别说一套,就是一百套子俊也绝不还口。”卢子俊本想在女孩儿面前显摆显摆露露脸,不料露了屁股。 雪儿叹道“我就知道卢公子没有哥哥那么好心,一百套你还是留着自己穿吧,我就不求多福了。” 卢子俊急道“妹子别介呀,其他都好说,单就你常穿的那套子俊确实拿不了,杀了子俊都拿不了。” 雪儿笑道“谁要杀你了,刚还说锦云庄是你家的,说大话了吧。” 卢子俊悄悄道“锦云庄是我家的不假,那衣服拿不出来也是真。其实呀,你要还想那款衣裙,找你哥哥没准有戏。” 雪儿不解道“这是为什么?哥哥又没多少钱。” 卢子俊气道“嗨,这就不是钱不钱的问题。别看你哥哥现在平平无奇一文不值,说不定以后你我二人的大富大贵还得看他老人家呢。” 雪儿更加懵懂“这又是为什么?” 卢子俊也不解释,只笑道“这你就别管了,只用知道,你哥,厉害着呢。” 雪儿一句听不懂一句,嘟囔道“不是和尚还非要卖关子。雪儿才不要大富大贵呢,只要能永远陪在哥哥身边心满意足了。”说罢丢下卢子俊轻跑前去,两手环抱着寒凌江右臂,抬头看着他嫣然一笑。 谷<spa>  寒凌江反应过来也冲女孩儿笑了笑,左手去捏她可爱的脸庞。而后任由她抱着自己手臂不放,不见卢子俊在后面一阵慨叹“鼠目寸光,鼠目寸光!” 不了多时,小厮领他们进了宴客的别院,周本浩和姜氏等候已久,见到众人立即迎了上去“呵呵,诸位侠士不弃驾临,小舍真是蓬荜生辉。” 罗云寒暄道“既受员外邀请又怎会不来,客气了。” 周本浩带众人入座,并吩咐小厮准备菜肴,然后亲自为罗云、寒凌江、卢子俊斟上酒水。姜氏见着雪儿喜说“好乖巧的妹妹,昨日还不曾见到。”遂拉着与她同坐。 周本浩对寒凌江和罗云举杯一饮而尽,又深深鞠躬“昨夜若无侠士仗义相助,小的与夫人早已命丧黄泉。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唯有先干了这杯聊表诚意。” 罗云扶起他“降妖除魔乃我辈天职,自当倾力而为,员外如此大礼我们反而虚授了。” 周本浩笑道“呵呵,各位英雄性情,在下明白了。只是蔽舍简陋,招待不周之处还请见谅。” 佣人呈上菜肴,摆满了大桌,罗云同笑道“已然如此丰盛,怎会不周。” 接着众人觥筹交错,开始聊谈起来。周本浩先是讲到家中不幸发生了这当邪事,所述过程与他们从掌柜处听来的大同小异。而后连声哀叹,望以后能平安顺遂。寒凌江劝慰他宽心,佛家有云善终善报,到此不提下句。 周本浩问到他们一行路过南安是往何处,是否需要盘缠,如若需要定当倾力帮助。 罗云肯定不会说明实情,只道是回司而已,谢了他的好意。周本浩知道除魔司事事机密,也就没在这个话题上多留。只是感慨修行之士法力通天,对他们这些凡夫俗子来说,不是神仙也是神仙了。若非自己没有慧根,也该去访师问道,学得一二本领。 卢子俊耸耸肩“风里来雨里去,哪时掉了姓命都不知道,还羡慕员外你安居享福呢。” 周本浩笑道“是啊,浮世三千各有各的活法。小师傅说的在理,是我狭隘了。” 谈到这里,罗云取出两道包好的符咒,由红丝系着,分别赠给周本浩与姜氏,说道“这是司里的护身符,不比江湖上方士的幌子,相聚有缘,赠给二位还望随身携带,必能于危险之际护二人性命。” 周本浩与姜氏又惊又喜,却道这么贵重的礼物不敢收下。寒凌江几番劝说后二人才肯收下,揣进怀内,对罗云更加感激。 其后众人又聊了些其他的,在终无可聊,都在寂静时,罗云忽然放下筷箸,看向周本浩“不知周员外可曾知道镇西停尸房内的三俱尸体?” 周本浩面色忽闪,捻着左手食指上的扳指,表情茫然“……三俱尸体?莫不是说早些天不幸被……” 罗云正要点头,忽听一杂役慌忙闯进院子,说“各位神仙不好了!镇外、镇外又出现了怪物,伤了不少人,请你们快过去看看吧。” 。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上) 众人面面相觑,惊色露容,罗云和寒凌江起身寻问“在哪里?” 杂役道“就在南边的旱田,小人带你们过去。” 事出紧急,罗云对周本浩拱手辞别,即和寒凌江匆匆离府。二人顺着主道向南疾行,迎面尽是慌乱逃窜的镇民和此起彼伏的尖叫,再加快脚步,不了数息将带路的杂役远远甩在身后。 这时节田里水枯结板没有种物,原有几方干草卷成的垛堆,不知为何零乱地破散在各处。其间一妇人坐在地上,两目怔怔,面如死灰。在她身旁倒着一名老汉,眼睛瞪如铜铃,脖颈不自然地侧向左边,几乎与肩膀贴合。往下看,一个披头散发,不知何物的东西弓着背在他身体上不停擞动,脑袋完全埋进了老汉肚子,发出蚕食吸吮的可怖声音。 待声音渐无,那怪物意犹未尽,缓缓抬起沾着细屑内脏的血色面孔,转向身旁的妇人。妇人也不反抗,就像没看见似的任由怪物将她按在地上,双目无神地望着空中。 怪物探出锋利骨刃,连衣带肉正要将妇人小腹剖开,突然两指拦在中间,无匹大力瞬间将之掀仰过去。尚未来得及倒下,两指又换做一掌,重重拍上怪物胸膛。力道之大直接震碎了脊柱,弹出枚灰褐色的晶体,被寒凌江一把接住。 转息间罗云除掉尸怪,救下妇人,见她仍无动静,探其鼻息,原来早已经吓死过去。寒凌江瞧见老汉和他身下的血泊,实是平生未见的惨景,不禁心颤,对罗云道“罗叔,远处还有两个尸祟朝山两头逃去了,应该都是昨晚不见的尸体,我们赶紧分头追去吧。” 罗云长吐了口气,却道“不急。”从怀中取出化尸药水,滴在死者身上。 “还记得昨日同你讲过我的身世吗?”忽然问。 寒凌江点点头,不知罗云为何此时谈起这个。只听他道“那时我的话没有说完。一切魔道皆是该杀,我原以为是这样……直到后来才发现有些魔其实可以不杀,再往后竟发现原来除了魔,有些人也该杀。” “罗叔……你说这些是什么意思。”寒凌江自然明白罗云说的道理,但不明白为何要此时此地说。 “我是想说,除魔固然重要,我们也不能被轻易别人耍了……调虎离山,这把戏正是因为太过常见,以至于许多老练的除魔师都栽在小人手中。” 寒凌江霎时明了“你是说这尸怪与周家有关?!该死,我怎么没注意到这茬,大当家和雪儿还在周府!” 罗云颔首“我也只是怀疑,没有实据。老天师常说凡人心险于山川,难知于天……小心一点总不为过。”说罢,以剑划地起印,念念宣辞 “浩浩坤母,借我神灵,流沙逐形,聚石成躯,赐名除魔,星火不熄。起!” 辞终印成,二人身前半丈土地化为流土涌起层层泥石,片刻形成一位手持长刀穿甲带胄的石兵。 “这是除魔司通法中的聚灵兵,虽说没有太高的灵智和修为,但寻常尸怪还不是它的对手。小兄弟先行返回周府,以防公子和小姑娘有危险。那两个尸怪交给我们,周家没有暴露之前不要轻易现身,这边处理完我就立刻赶回来……” “明白。” 寒凌江应声消失。走后罗云没有马上追击尸怪,而是观察起刚刚被他除掉的那俱尸体全身通红,好吃内脏,嗜血成性,无疑是十八尸变中的血尸。 脖子周遭有多个指头大小的黑洞,应该是早先那俱尸怪留下的,可周围却没有明显的溃烂迹象,表明尸变不是从这开始……。然而昨夜未在停尸房检测出异样,起码尸体停留期间尚未发生尸变。那是何时发生的呢,又如何会在朝夕之间发生尸变…… 罗云越想越觉得不对劲,划开尸体破碎的衣服,立时被一道醒目细痕吸引全部目光,那细痕留在胸口,长约半寸,所料不差……应是刀伤。 说回周府,卢子俊与雪儿留在宴客别院。按原计划,今日午后他们就将起行。目下虽已过了辰木交界,但距离圣城神华依旧山高路远,指不定还有几天露宿山野的贫苦日子,眼下不抓紧机会好好拜祭下五脏庙对卢子俊而言可说不过去。 那周本浩送寒凌江与罗云到府门后折返回院,见他仍吃得津津有味,鼻底发出意味不明的轻笑,坐下来自己给自己倒了杯酒,捻着杯壁把玩。 “你好像不怎么着急?” 卢子俊知道周本浩在同他说话,奈何眼里全是饭菜,顾不得看他一眼,随口反问“有什么可急的?”然后加了筷子菜送到雪儿碗里,嘱咐道“瞧你慢条斯理的,快多吃些,之后赶路就没这么好吃的了。” “难道不怕他们收魔不成反送了性命?”周本浩问。 卢子俊边吃边说“且宽心,那两位神仙厉害着呢。一个是朝廷的六品天师,一个是云隐寺长老亲传弟子,些许小怪,何足挂齿。” 周本浩长哦了声“如此说来确实厉害。不过我瞧小兄弟言语之间气度不凡,想必也非同寻常。” 卢子俊平生首次听见有人夸他这个,没得笑出声“哈哈哈哈,小爷我才不爱这些舞枪弄棒的活,你可完全想错了。” 周本浩跟着轻笑“哈哈,明白,明白。”饮尽杯中冷酒。 “可惜呀,不是谁人都像小兄弟这般豁达无欲,经得起长生和力量的诱惑。一辈子不曾遇见还好,一旦亲眼目睹便如烙印般永世难忘。明知自己没有天份,不择手段,变着法的也想去获取力量,成仙长生,甚至可以为此牺牲拥有的全部。” “但这一切都是值得的,对吗?” 周本浩慨然而谈,语速由慢到快。卢子俊先是觉得奇怪,再回想他问的那些话,终于察觉气氛有些不对,碗中的饭菜也没之前那么可口了。 卢子俊小心放下筷子,看见周本浩冲自己浅浅的笑,心底里蓦然升起一丝寒意,告诉他赶紧逃命。于是脸上强装出比死尸还僵硬的笑容还报对方,暗中一个劲踢雪儿的脚迟迟却没有回应,心里恼她这都什么时候了,还知道吃,一瞥头才发现竟然不知何时已昏睡在桌沿。 恍惚间他好像觉得自己也有些犯晕,刚有这个念头就一脑门栽在桌上。见周本浩正要过来抓自己,又着急又无力,又想睡又不敢闭眼,挣扎而不得之际听到门外传来熟悉的声音“还想成仙,我看你还是先成人吧!” 。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中) 寒凌江与罗云分别后立即回赶,到周府左近施展身法避开丁众耳目,匿身于宴客别院外的石墙,恰好听到周本浩妄谈成仙,察觉言语怪异,探头窥看,雪儿已扶桌而倒,卢子俊也将倒去。心道若非罗云谨慎叫自己先且回返,后果真不敢设想。 朗声嘲讽“妄想成仙,我看你还是先成人吧。” 话音未了,一左一右两道赤色剑影斜穿周本浩与姜媚身侧,二人下意识腾挪后撤,堪堪躲过。而后剑影合一,现出寒凌江真身,正是他在苦竹教导下最早学会的残光剑和幻影步。 伸手探察雪儿内息,好在稳定如常没有中毒迹象,心中略松了口气,寒眸斜视周、姜二人“两位,藏得挺深。” 周本浩从惊慌中恢复过来,整了整衣衫,脱却适才和善热情之面目,换以淡漠神情“阁下回来得倒快,再晚几分,你这两位朋友可就不会只是乖乖睡在那了。” 寒凌江道“你什么意思。” 周本浩道“你马上就会知道。”转身向姜媚恭敬道“媚娘稍歇片刻,就容我试试新成的宝贝。”后者冷脸以迎“早让你收敛几分,没必招惹过多是非,好日子都在后头,你偏不听……也罢……神使哪里我去交待,既然你想试试,那也无妨。”言毕回堂中优雅坐下,独自品茶。 听其对话,二人关系并非像店掌柜口中描述的恩夫爱妾,兀自起疑时,寒凌江灵台空鸣,预感有险。猛然回身,只以余光瞥见有抹淡红身影倏然而过,竟没看清是什么东西。风声有异,他又迅速回转,这次看见的却好像是角青衣。 寒凌江不敢掉以轻心,屏气凝息将灵识收缩到五丈方圆,如此探查的范围虽则小了,但觉识反应更加灵敏。 “来了!”他心下会意,运转流云诀旋身而起,但见下方青红两道身影左右来袭,双掌交错,将院中用餐的石桌震得粉碎。心想周本浩与姜媚有恃无恐,原来暗中藏有厉害的帮凶。细看两人面容顿时心涌诧异,非是他人,正是昨夜惨遭杀害的僧道。心道他们如何活转回来了,还帮着周本浩为非作歹。 寒凌江担心斗法伤及昏迷中的卢子俊与雪儿,自己也没办法立刻制服僧道,若不慎被抓反受牵制,索性以退为进,先安顾好两人,等罗云回来没了后顾之忧再计议对敌。于是双掌天心穴会以落木繁林,涌出许多柔韧藤枝将卢子俊和雪儿卷起,左右各揽朝周府外飞去。 周本浩冷喝“想走,哪里走得了。”随手比划,青袍道士立即捏印作法,一道球状惊雷从掌中弹射,若非寒凌江躲的及时,险被击中。暗骂道“呸你个阴险贼道,等小爷得空回来让你知道什么才是电打雷劈。” 咒骂间又有四枚雷球射来,寒凌江修习飞行技巧时日不久,况且手上揽着两人,飞得十分笨拙,前三道雷球都擦肩躲过,最后一枚来不及躲闪,稳稳命中,登时轰隆巨响,炸出耀眼白芒,邻近屋舍的房瓦尽数掀飞摔碎。 周府丁众尚不知晓院内发生的事情,以为尸患闹到家里来了,神仙们正在施法除魔,一个个都吓得赶紧躲回屋,死死关上门窗。岂知那被“除魔”的不是尸祟,而是他们口中的神仙。 “咳、咳!” 谷<spa>  寒凌江连咳两声,从雷光中冲出,发丝上还缠着电弧,所幸其修为不低,击中的瞬间用灵炁抵抗了大半威力,没怎么受伤。 周本浩笑看寒凌江落荒而逃被雷球击中,煞是兴奋,笑道“我还以为七脉弟子有多厉害,原来也不过如此嘛,有什么了不起的。” 寒凌江懒得理他,心道你爱说什么说什么,小爷我回来再收拾你。遂全力运转流云诀,十二翼穴灵炁贯通,人如离弦之矢,射向镇外山林。 周本浩见寒凌江不理睬自己,哼声道“说过不会让你轻易离开。”召唤红袍僧人出手,对准寒凌江屈指空弹,一道若隐若现的无色气劲正中他身。 寒凌江心力皆放在飞行上,那气劲来的轻盈,未始察觉便已然中招。只感觉什么玩意儿绊了双脚,差些在空中摔了跟斗。愤然朝脚部看去,竟在何时裹了圈食指粗的红丝,端头连到周府内红袍僧人手上。 寒凌江气不打一处来,若非顾及卢子俊和雪儿安危,便要提剑去狠狠收拾周本浩和那贼僧怪道一通。当下暂压怒火,召出冥照斩那红丝,熟知剑锋之下如劈韧革,只是将丝绷得更长,并无实效。待要去解捆在脚上的结扣时,丝绳又变得虚幻无物,无可抓莫。 正决心再加大力度试它几剑,另头僧人施法,红丝上突如其来的力道让寒凌江真在空中栽了个狗吃屎,连忙操作流云诀稳住身形,与之相抗。 思忖脱身之际,可惜罗云终于灭尸得返,见寒凌江受困立即前去帮助,略微探查那条红丝便知端倪“小兄弟用灵识检查体内是否有处他人的灵力印记,将之抹去即可。” 寒凌江依言照做,果真发现体内有处陌生异常的灵炁块,并非自己所留。立即用灵炁冲刷干净,红丝如烟溃散。说道 “罗叔,如你所料那周本浩和姜媚确实不是什么好鸟。而且昨夜的僧人道士都是他们帮凶!昨夜之死恐怕只是个假象。” 罗云摇头道“不,他们应该已经真死了。” “那两人好端端的,刚还捏诀施法,怎会是死人?……难道……难道你是说他们也是尸祟?”见罗云郑重点头,寒凌江更惊“可是那两人有鼻子有眼的,与常人无异,居然也是尸祟,还会施展法术。” 罗云道“越厉害的尸祟与人越像,地尸会使用前世术法,地王尸能通人类言语,相传修炼到极至的天尸,更是与正常修士没有区别,绝难分辩。周府那两只,应该是已经进阶到银阶地尸了……” 。 第七章 魔刃召灾(下) “银阶地尸?”寒凌江只听过地尸、地王尸等说法,不曾知道其下还能细分。 罗云解释说“每阶尸祟修为各有强弱,差距不小,泛泛而谈容易造成情报误差,高品级天师遇上低级尸祟还好,若是低品级天师遇上高级尸祟则有性命之忧,故而除魔司才以金银铜三级细分。说来奇怪,这几年尸怪不常出现,银阶地尸已算罕见……” “银阶地尸很厉害么,与昨夜的地尸相比如何?”寒凌江问道。 罗云颔首道“通常而言,银阶地尸与九品甚至八品天师相当,金阶地尸则与七品天师相当,比较难缠。他们十分懂得庇护要害,诞生尸核的关节坚硬无比,而且不会轻易暴露,若非称其不备一击拿下,很难有二次机会。 所以待会儿对敌,我需要先隐匿暗处,委屈小兄弟露面凭昨夜手段困住二尸。周家人尚不知我回来,防备心小,我亦可防备其他,只需替我争取到两三息功夫令尸祟无法动弹,就能立时拿下。我们力求速战,免得夜长梦多。” 寒凌江心知罗云说的手段是他的拿手好戏落木繁林,笑道“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困敌的功夫可是压箱底的,罗叔你就瞧好了吧。” 商量完毕,二人将卢子俊与雪儿安放在一堵墙角暗处,寒凌江在他们身上各贴了几张防身符咒,罗云施展了清神咒,过不多久自会清醒,并召出聚灵兵守候,以卫安全。 准备妥当二人即向周府奔去,路上寒凌江相问“还有件事总不太明了,我感觉周府内那两只银阶地尸以及我们在镇外遇到的三只,都不像是正常尸变而来,甚至周本浩他爹的尸变,恐怕都来之蹊跷。 这里面自然和周本浩脱不了干系。奇怪在昨夜停尸房我们没有查出尸变痕迹,周本浩花言巧语骗走僧道尸体时,罗叔你也没有检验出尸变迹象才会交给他。可如何旦夕之间五人都成了尸祟。我知世上有专门炼制尸祟的邪道邪功,皆要选时选地,耗费时间少则数月,多则半年,尚且不定能成。从没听说可在昼夜之间炼尸成功的……细细想来也太匪夷所思。” 罗云正色道“我也正想说此事,等会小兄弟动手时千万小心敌人暗招,特别是匕首小刀。” 寒凌江道“这和尸变有什么关联吗?” 罗云道“目前尚不清楚。只是我在除灭镇外三只尸祟的过程中,从尸身上发现有同样的致命伤痕,和昨夜我们在周老太爷身上推断的刀伤极为相似。恰好很久以前,我翻阅除魔司志物古籍见到过一把名为祭血尸骨刃的可怖魔器,能顷刻间将活人乃至刚死之人魔化成尸为己所控,不由联想到此番情形……” 寒凌江先是惊讶后又思索“顷刻化尸……天底竟然有如此凶器。就算有,又如何会落在周本浩这种普通人手里……” 罗云同在思索,他说的那本古籍是除魔司首代先辈所撰,其时正值圣国号召天下修士共击万魔窟展开的封魔大战。 书中记录‘祭血尸骨刃,万魔窟炼尸堂长老杜林取自身脊骨辅以尸魔戾气炼铸,食人精血,转尸成魔,天生灾厄,定为一等上魔器。平绝关一役,平绝散人力败杜林,摧毁魔刃,率众击溃炼尸堂残余势力,除灭尸怪三千余俱,自此朗朗乾坤尸患再无。’ “按书中记载,该魔器应在八百多年前就已被销毁,不留于世,可今日情形又该如何解释,莫非只是巧合?会不会是被人得窥炼制秘法仿造了出来,那么又是何人?” 越来越多解释不通的疑点让罗云感觉如堕五里迷雾,迷雾中他抓住了条尾巴,前面可能是条不起眼的小蛇,也可能是个庞然大物…… 而这谜题的尽头就在周府,在一个谁也不会注意的普通人,周本浩身上…… 寒凌江重返周府,正遇到追击他的周本浩和青袍道士,罗云已先敛气隐匿,藏于暗处不为人知。周本浩笑道“正要去逮你,没想自个儿送上门来了。” 寒凌江哼道“大白天说什么梦话,谁逮谁还不一定呢。”斜瞥四周未见尸化的僧人,心想应设法将其引出以便一齐困住。 周本浩平生最厌他人瞧不起自己,使唤道士攻击寒凌江。只见那道士双手快速起印,右手拇指扣左手无名,左手拇指接右手无名,两手食指相触,尸魔戾气贯通,生出巴掌大张缚丝雷网,向天空一抛延展成五丈大小,朝寒凌江罩去。 雷网周沿勾起地上电弧,拉出无数条烧灼的焦土,寒凌江见其下降缩小几要将自己困住,当即双掌天心穴涌出木属性灵炁,以奇魔典中灵炁物化的方法造出一面护身木遁,并施展流云诀从阵中心飞升突破,避了开去。 不待寒凌江稍歇,尸道故技重施,朝空中连射数枚雷球,大小不及之前,蕴含的雷电威力却要更胜。 按那道士生平修为绝做不了如此强度的术法攻击,拿缚丝雷网来说,也只是能在双拳间产生电弧雷丝,然后依靠近身作战,将敌束缚。现今魔化成尸,没有了人类意识,修为却比生前高出不少。 寒凌江挥舞木遁,将最先射来的雷球反弹在地,炸出一丈深坑,同时木盾也碎成焦块。第二枚、三枚雷球接踵而至,天心穴转换成土属性灵炁,层层岩土包裹手掌、腕臂、胳膊,硕大粗壮,宛若巨人掌腕,将雷球反拍回去。 奇魔典造诣到达含光境不到半年,寒凌江将灵炁物化玩转得更加从容奇妙。 尸道本能地躲过前者,却未躲过后者,砰的一声被炸翻到石墙底下,寒凌江见机解开巨岩拳臂,召出冥照仗剑刺去。就在这时身旁突然一抹红衣袭来,拳势如风,威若金刚,寒凌江侧身躲避,心道等你好久了。 冥照剑换成三张飓风符,青芒闪现,平地风起,将尸道尸僧双双困在风眼。不待多时,寒凌江再起印落木繁林,无数藤葛破土而出缠住二尸,未来得及发力扯碎,又有数道坚硬枝干钻出地面,将其四肢架住无从借力。 飓风消散,寒凌江如约将尸祟控制。另壁阴影里,罗云手持黑剑缓步踱出,摆出挥剑斩击的姿势。 “影杀剑法,一式,逐燕。” 但见他姿势不动,一道有与其身形相仿的墨色人影瞬息杀出,斩中五丈外的青袍道士脊柱,弹出深褐色晶块。 “二式,乘击。” 斩击道士留下的墨痕还未散却,人影又瞬息转到僧人身后,一剑破开脊柱,弹出晶块。而后罗云收剑入鞘,墨影消散,信步走到寒凌江身前。 。 第八章 南安难安 这手影杀剑法原是罗云恩师,除魔司里某位德高望重的四品老天师所创,后传给罗云。最适合除魔司隐秘任务,暗中取敌性命,剑出必杀。缺点即是不易正面迎敌,若非寒凌江先施法困住二怪,他也做不到两息内就除掉尸祟。 尸祟已灭,寒凌江收了落木繁林,对罗云赞道“罗叔,你这手剑法好厉害。”眼底不禁流露出欣羡之情。 罗云笑道“若你日后进了除魔司,传与你便是。” 寒凌江喜道“哈哈,当真?那可一言为定。” 罗云道“一言为定。”俯身拾捡尸核,熟知无端生风,将那两枚尸核卷走,落在一位女子手中。那女子亭亭玉立,面若桃花,不是姜媚又是何人。 早先气焰嚣张的周本浩,目睹罗云以他难以想象的手段干净利落地除掉自己最大的依仗后,心下凉了半截。此刻见姜媚现身,忙不迭迎过去,跪在其身前,央求道“媚娘救我!” 姜媚却不理他,只将笑脸看往罗云“除魔司天师果然好手段,真让奴家今日大开眼界呢。” 罗云道“既然知晓就该乖乖放弃抵抗,随我到司里伏法,兴许有线生机。” 那姜媚双目弯如新月,笑得更娇“没想除魔的天师也会开玩笑,怎生刚见面就急着带奴家回去,未免也太心急了些。你问问周郎,当时可是花了多少金子才把奴家请回家的,还不惜为奴家杀死自己父亲。周郎,你说杀的该不该?”说着用食指托起身下周本浩的下巴,满是爱怜地看着他。 周本浩为了保命连连点头“该杀、该杀,谁让那老棺材瓤子看见咱们炼尸的。” 姜媚又问“除魔司的大哥要叫奴家跟他回去,你肯不肯?” 周本浩赶紧摇头“不肯、不肯,要回去让他自个儿回去,媚娘哪也不去。” 姜媚轻笑,对罗云道“你看,还是周郎爱我,就算奴家想从你回去,周郎也断不会允。”她扶起周本浩,故作娇态“周郎,你的魔功连到第几重了,等会那黑脸的大哥来抓奴家,你可要保护我。” 周本浩惊慌道“练到第三重了,可媚娘我怕还是打不过他呀。” 姜媚收回笑容,声音渐冷“待会儿你就打得过了。”说罢掌中现出柄碧玉匕首,无声刺入周本浩心脏。 “媚娘你……”胸口传来剧烈的绞痛,让周本浩五观都拧在了一起,狰狞异常,鲜血直从嘴角溢出“这匕首……不是……不是神使专门赐予我的吗?你怎么……也有?” 姜媚抱着他,在他耳边轻言“就连你这么个小角色都有,我就不能有吗,这一年多谢你替我收集尸核了,神使那里我会替你美言的,虽然你可能听不到了。”言罢一掌将他推开。 也就在此时,察觉不对劲的罗云挥剑刺来,从姜、周二人之间穿空,随即旋身回劈左侧姜媚,后者以轻灵身姿避开。言道“姑奶奶尸核收集的差不多了,就不陪天师阁下空耗了。” 罗云凭身法再进一剑,直插姜媚体内,却是空无实感。肉眼可见对方急速膨胀,心道不好,撤剑飞身后退,只听砰的巨响,姜媚竟化成一团血雾。 “她死了?”寒凌江惊愕道。 罗云沉声道“不,她逃走了。魔教的血遁……” 周本浩怎么也没想到他用来害人无数的凶器,今日竟插在自己身上,又是不堪又是愤怒又是妒忌的情绪在心中盘桓交错。忽然一声巨吼,他弹地而起,跳到院落石墙上。恶狠狠盯着寒、罗二人,念头与力量疯狂涌动,逼自己冲上去将他们咬碎吃尽。 但他此时理性未被尸魔完全占据,知道自己敌不过二人,立即跃上房顶,猿猴般四肢齐用朝镇外逃跑。力量还在蹿升,速度不断加快。 寒、罗二人飞速追击,寒凌江发现周本浩逃走的方向正是此先自己逃离的方向,猛然想到雪儿和卢子俊就藏在前方不远的小巷。顿时心急如焚,使出最快速度追赶尸化后的周本浩。 再说卢子俊和雪儿那边,二人在饭桌上中了姜媚的昏睡咒陷入昏迷,后经罗云施展醒神咒,不久即苏醒过来,那时寒凌江与罗云已到周府。 卢子俊昏迷前听见寒凌江的声音,再看自己与雪儿平安无事,便知他俩被寒凌江及时救下,有惊无险。身旁还有个石头做的兵人,自己走一步,它就走一步,想都不用想是留来保卫自己的,不禁夸奖寒凌江和罗云想的周到。 二人原本在巷子中等着寒凌江和罗云过来接自己,待得稍久卢子俊便不如何安分,把雪儿带到大街上,左右远眺半个人影也没见着。 正觉无趣,忽听远方传来瓦片掉落碎裂之声响。一个人形猿状的怪物在屋顶上下起跃,朝自己这边蹦来。身后不远还能看见飞行速度更快的寒凌江和罗云。 寒凌江看见卢子俊和雪儿从巷子中出来,忙喊叫道“快进去!”不顾体内灵炁运转无度,强行再提速度。 罗云赶在他前面,只见离周本浩只剩三丈距离时,后者大力一跃,目标正是空无大街上仅有的卢子俊和雪儿两人。 聚灵兵反应魔物来袭,自动冲上前去,双拳攻击周本浩。周本浩体内力量犹在暴涨,四肢百骸也跟着膨胀,短短片刻,已和丈高的聚灵兵不相上下,撑爆了衣服,长出灰白的茸毛,借着下坠的力道直接将聚灵兵击落在地,两拳揍成粉末。 紧接巨爪抓向前方卢子俊,后者已然吓傻,哪知逃命。离其半丈时,怀中的定魔符激发功效,金光闪烁将巨爪弹开。 周本浩发狂怒吼,不甘受挫,更狠的一掌拍过去。金光屏障应声破裂,卢子俊直感觉自己是被一堵厚墙扇飞,当下无了意识。 那时罗云已到周本浩身后,却来不及施法阻止,只得飞身接住卢子俊,免得坠落受伤。 怒火发泄后周本浩恢复了一丝理智,知道这样下去终究逃不掉,再看前面还有个小女孩正是寒凌江身边同伴。当即一把抓住,回身发出震天吼叫,尖锐的指尖扣在女孩儿脖子上。 寒凌江与罗云双剑齐住,大吼道“住手!” 周本浩跟着吼叫,指尖离雪儿脖子挨的更近,寒凌江霎时慌乱无措,忙道“放下她!我们不杀你。”边说边往后退。 周本浩也在后退,手上却不见松动,死死握住最后的救命稻草,却不料自己尸化后力量暴涨,不易控制,指尖已插入女孩脖子一分。 寒凌江看在眼里,目眦尽裂,脑内升起难以名状的空白眩晕,化为歇斯底里地嘶吼“不要!” 周本浩神志时有时无,已不知发生了什么,只管将女孩儿捏得更紧。寒凌江再也难捺不住,招出冥照顷刻刺去。却见雪儿脖子上的血珠顺着周本浩的指甲浸入,升起丝丝冰块解冻时产生的白气,庞大的身躯就从那一点开始迅速白化冻结,连带体内暴躁不安的尸魔戾气,结成恒古的冰。剑尖刺到,周本浩碎裂成渣。 寒凌江接住掉落的雪儿,注意到她脖子上的划痕在冰封中迅速愈合,恢复洁白无暇。 “雪儿没事吧,痛吗?有没有哪不舒服?”寒凌江尚处在惊慌中,没顾得上眼前离奇的一切,只关心怀中的女孩儿。 雪儿从未见过寒凌江如此慌乱,略微出神,摇头“雪儿没事,不痛,只是有点害怕。” 寒凌江终松了口气,坐倒地上,将雪儿抱得更紧,生怕她要离开似的“只是有点吗,哥哥简直要吓傻了。” 雪儿道“是我不好。” 寒凌江不停摇头“是哥哥不好。” 另一边,罗云检查完卢子俊伤势,好在只是昏迷和皮外伤,配合伤药休息两三天就能痊愈。环顾周围乱象,自然而然思索起刚刚发生的事情。见寒凌江和雪儿重新站起,忽然问道“小兄弟,需要我检查下令妹的伤势吗。” 寒凌江心脏没得一跳,紧紧握住雪儿“雪儿无事,不用了。” 罗云的目光停在雪儿脖子片刻“这样就好,卢公子伤势也不重,虚惊一场。” 说罢,他没有按惯例取出化尸药水,而是施法召出熊熊烈焰,将周本浩碎成冰渣的尸体燃烧殆尽。 火焰有能烧掉的,也有烧不掉的,这点两人都心知肚明,但都不约而同避之不谈。 当日,寒凌江和罗云回到客栈歇息,将事情经过告知镇上百姓。那些素日与周家相好的自然不肯相信,还说二人妖言惑众,直到亲眼所见的周家奴仆站出证明才得以落实,不得不信。 后来在罗云带领下,众人发现周府密室,里面密密麻麻摆满棺材,有些棺材里还装着未尸化的正常死尸,其中一具保存完好,众人识得那是他的结发妻子…… 因卢子俊伤势,众人驻留在南安镇不少时日,店掌柜感谢他们降妖除魔,免了所有费用。 第三日一早,卢子俊刚能下床走路就迫不及待地催罗云赶紧出发,半点逗留心思也无,只想早点回到家喝上一口她娘亲手做的羹汤。罗云因说等人,出行时间推迟到下午。 当日午后,众人收拾好行李来到镇外,召唤四翼金鹏鸟。与之同来的还有位气度不凡的中年男子,其腰间配有白玉,正面是数字五,反面是除魔。 “在下罗云,没想到阳秋除魔司司长大人亲自来了。”罗云抱拳作礼。 男子回礼“嗯……罗云,我听过你,总司雷老爷子亲传弟子,年轻有为。你家老天师多大岁数了都在除魔前沿,我们晚辈又怎能示弱。唉……也是司里人手不足,手底下那群小子都放出去了,只能老夫亲自出马。快,说说怎么回事。” 罗云与中年男子撇开众人,边聊边往山坡上走去,过得半晌才见返回。 “……如此说来确实可疑。你记住这世界上没那么多巧合,我想我们确实抓住龙尾巴了。” “那女子血遁前,我在她灵炁内留下了见魔印,料想没被发现,司长或可派上用场。” 男子拍了拍他肩旁“做的不错。” 二人走回原处,罗云作别“此处就麻烦司长大人了。待小子身上事了,再来协助。” 中年男子摆手道“无妨,你且去。回到圣城若见了老天师,帮我问声好,就说南边的铁心好久没见过他老人家,有时间定再来讨几手功夫。” 罗云道“一定。”遂带领众人乘上金翅鸟,出发神华。 俯望下方逐渐变小的镇子,不知想到什么的卢子俊忽然发出慨叹“都说无巧不成书,王名亡命,南安难安,唉。” 慨叹声中金翅鸟四翼扇动,速度猛然攀升,寒凌江怕雪儿坐不稳,拉到自己身边。他不知,那日周本浩离奇冰化被他击成碎块,有那么一小块滚到不远处一株大树下,被悄无声息扭动的树根掩藏。待寒、罗二人离开,大树化作一绿发小子,神不知鬼不觉扬长而去。 。 第九章 深宫遥远 深宫遥远的庭落,听凭花香泛溢的桂和风散落,是天女随舞的裙摆。鸟鸣与静谧的缠绵中,有位轻盈的扰局者,步段优雅,举止高贵,无声地屏退路上采花玩耍的侍女,走到最深处的绮丽居所,轻轻推开。在精致且奢华的内间,是位与此一切相称都毫不为过的少女,正在临镜妆扮。 “我的瑶儿什么时候开始不大大咧咧,喜欢上打扮了?”吟笑声打破了屋子的静,也打乱了少女画眉的笔。 “娘,讨厌!你来也不说一声,吓得我眉毛都画歪了!”少女先是惊吓后又嘟囔起嘴,气道。 “小妮子成日不见人影,也不来司里习课,问哥哥说哪也没去就在屋里,所以娘才专程来看看你一个人躲在屋里干什么呢,原来是小姑娘长成大姑娘,爱漂亮了。” 少女吐了吐舌头,憨笑道“嘻嘻,被娘亲发现了,孩儿不就是打扮打扮自己嘛。” 妇人伸手戳了戳少女额头,佯气道“还笑,说说这几天都逃了多少学业,真该告诉你父皇,好好管教管教你。” 少女笑道“嘻嘻,父皇最喜欢瑶儿了,才不会责怪瑶儿。” 妇人道“你呀,就是仗着有父皇宠爱,一天天也没正形儿,不是逃宫玩去,就是闭门不出,祈天司的风气就是被你带坏的,让娘怎么管教其他弟子。” 少女拉起她的手“好啦好啦,弟子知道错了,师傅没有别的事就先请回吧。弟子明早一定来听课。” 妇人瞧着女孩儿,眼中七分爱怜三分无奈“嗨,你呀,真不叫人省心。瞧瞧自己画的眉,七斜八竖的,坐过来,娘来帮你画。” “好呀,好呀,瑶儿最喜欢娘亲画的了。”欢喜地挪到她怀中。 妇人拿起桌上的黛片,一边专心在少女眉上描画一边说“其实我们的瑶儿已经很漂亮了,用不着这些修饰。” “才不呢,以前就有人说瑶儿没有别人好看。”少女说得愤恚又委屈。 “这到奇了,天底下哪个没眼力见儿的敢这么说我们的瑶儿。总是你在外面玩花脸,弄脏衣服,被乞儿撞见,还以为是一路人呢。” 少女道“哪有,就是个不识货的大笨蛋,算了,不值一提,下回见面才让他知道本公主有多好看。” 妇人听见又是好气又是好笑“不值一提还挂在心上?” 少女听出母亲嘲笑自己,抱着她不住撒娇“瑶儿就是气不过嘛。”搅得她画眉不稳。 “好啦。好啦,不要乱动,再淘气娘就在脸上画个小王八,下回被人看见,更加说你不漂亮了。” “瑶儿乖,瑶儿不动。”少女立马安分坐在妇人怀里。 “其实呀,娘这次来一呢是看看你究竟鼓弄什么,二呢是想问问你希望娘送你什么礼物,再过半月不就是瑶儿的生辰了吗。” 少女嘿嘿一笑“娘终于提这个了。” 妇人道“小妮子等着急了吧。” 少女得意道“怎么会,孩儿想要的礼物父皇已经允诺了,不需要娘再送什么了。” 谷  妇人不信“这么说,那些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都不要了?” 少女摇头“都不要了。” 妇人仍是将信将疑“奇怪,娘今天没有看见太阳从西边出来呀,你怎么转了性子?你父皇答应什么好礼物了,说来听听,来娘亲送的都不要。” 少女露出神秘的表情“嘻嘻,这是我和父皇的秘密,不能告诉娘亲。” 妇人道“好,好,小妮子长大了,有心事不愿意告诉娘。你们父女的事我才懒得参合呢,只要瑶儿开心快乐,娘就满足了。”又逗笑道“今年你的生辰宴,那些七王贵胄啊、四家世子啊都会应邀宫廷参加,到时瑶儿看上哪家就跟娘说,母后给你谈去。” 少女琼鼻吐气,随口说道“哼,他们这些,瑶儿一个都看不上。” 妇人赞同道“嗯……他们确实配不上。那……元宰相的小儿,丰神毓秀才气不凡,镇远将军家的两兄弟,豪情大方,成熟稳重,瑶儿喜欢吗?” 少女不以为意“元叔叔的小儿跟他一样没趣味得紧。李家兄弟见着我躲还来不及呢,倒没看出有多稳重。” 妇人道“这么说,瑶儿定是都不喜欢了。那各殿弟子中修为不凡,模样英俊者也都大有人在,瑶儿可有看上一二?” 少女直摇头“看不上、看不上。” 妇人笑道“说了许多,这也不喜欢、那也不看不上,莫不是小姑娘芳心暗许,早有意中人了?” 少女听到一阵跺脚羞赧,脸红到耳朵根“哪有,娘你好坏,尽胡说!” “哈哈哈哈,瞧你急的。不逗你了,娘画好了,看看镜子,这样还有谁敢说我家瑶儿不漂亮。”妇人收起黛片,将少女推到镜子前。正是远山含黛多许青意,近水笼烟皆在灵眸,顾盼总生趣,巧笑犹倩兮。 “哇,真好看,谢谢娘。”少女满是惊喜。 妇人微笑起身,理了理素洁衣衫“好了。娘也要回司里去了。临走前终归要多说一句,今年生辰后你就要正式归入祈天司,做自己该做的事了。娘知道你性子散漫贪玩,不爱约束,但这没办法,是你与生的使命,和寻常孩子比不得。明白吗?” 欢喜雀跃的少女缓缓垂下拿镜子的手,安静点头“瑶儿明白。” 看见女孩儿瞬间安静不言,妇人心里多是有些不忍,想再安慰些什么,话到嘴边终又咽下“明白就好,娘走了。” “恭送母后。”少女敛衽作礼。 揉了揉她脑袋,妇人转身离开,门外传来侍女们“恭送圣母”的声音,渐行渐远,深宫院落,重又归于寂静。 少女独自坐下一动不动,镜中黛眉颦蹙,秋波生烟,最深最深的深宫是最深最深的愁思。愁思什么呢,娘画的眉非常好看,可好看是好看了,一个人孤芳自赏又有什么趣味呢。起身全部洗净。 少女名叫靖瑶,靖指四海升平,瑶是天下美玉。 。 第十章 圣都神华 帝都所在之辰州,位于九州北上方位,处云、望、木三洲腹地,集天南地北客,汇三教九流徒,人口密集,商贸旺盛,繁华热闹与其余八州不能相提并论。 辰州按辖地又可分为一都七郡。一都指帝都神华自不必言,那七郡则是指太一始国建国至今的七位异姓王封地。以北斗七星命名,分别是夙沙王室所在的天枢郡,东方王室所在的天璇郡,端木王室所在的天玑郡,樗里王室所在的天权郡,上官王室所在的天衡郡,乐正王室所在的瑶光郡,皇甫王室所在的开阳郡。 七王在始国中地位殊显,仅次神华皇族,是九州能安定延续的国之巨柱。就拿东方王室而言,威慑天下邪道魔教的除魔司便是其掌中利剑。现任除魔司总司长,凌驾于三大一品天师之上的大天师东方谳即是当前东方王的爷爷,论辈分还在神华圣皇之上。 再说与除魔司并为始国双刃的镇妖司,追溯起源乃是八百年前初代皇甫王氏所建,专以处理与九州乃至六地妖兽有关的一切事务,权势之显职能之要,不必讳言。 此外,还有将才频出的夙沙王室,自流金广漠到隐国古林再到东南明珠国一线的各地边疆戍守大都出于其家,权势不亚上述两王。还有制定司仪礼节的乐正王室,始国圣母,祈天司大天师乐正霜依,就是当今乐正王的嫡系姐姐。其余诸王各有权职难以详述,要害由此可见一斑…… 且说自辰州边陲南安镇出发的卢子俊一众,历经四日飞行旅程,现已跨过瑶光、开阳两郡,抵近圣都边界。这四日时间,起先只看得见零星散落的村庄,越到后面,城镇市集肉眼可见地愈发稠密,车水马龙,商贾大队屡见不鲜,众人也再不用露宿山林。 寒凌江心料不日就能见着镇远将军,问清困惑自己多年的身世,原先急迫的心情随目的地渐近却发生了转变,变的犹豫迟疑。想想能问清楚什么呢,将藏在心底深处的那丝父母仍在的希冀幻想破灭吗。退一万步,假使真如自己幻想,多年流浪只是因为他们万不得已。那么亲人相聚的美好愿景又有多少成全的机会,自己身上不也有如山的枷锁。 雪儿靠在他肩头,将他思绪带回到前几日的诡异景象。天生的寒症,罗云怀疑的眼神,老和尚的话中真意,如今才算明白过来。同为孤儿的小女孩,身世身份也许并没有他想的那么简单。自己若在世上,若在她身旁,必会照顾她一生,若是不再又该如何是好。托付旁人么。 愁绪到了最后一日,天空中不时看见其他同行的载人飞禽,各有异同,偶也会遇到成对结伴,御器飞行的修士,他们倏忽而来,倏忽而去,虹光般消失在各自的方向。寒凌江顿感天地广阔,万物自在,自己只是浮沉中最微小的一粒尘埃,何必让那许多烦恼把胸塞满,尽管张开双臂,领略冲身刷过的风。至于将来事将来再说…… “哥哥你看,那里是不是就是神华城了。” 雪儿拉住寒凌江衣袖,指向前方。但见莽莽大陆之上,各方山脉汇集一处,形成突起的高地,如同被锯断枝干的掌天巨树留下的树墩与根系。 “神华遗建木,神人自所上下。” 眺望雪儿手指方向,寒凌江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老道同他讲圣城景象时说的这句话,轻声吟了出来。 “哥哥说的是什么意思?”雪儿问。 旁侧卢子俊解释道“说的就是你口中的神华城了。相传那时候始国还没有建立,也远在九州六地出现十二部族之前,有一颗名为建木的古树就已经生长了三万三千年之久,枝叶触达天界,根系连通大地,众神自建木降临人界宣告指令。人们也可通过它到天界拜谒帝君。” “可是为什么现在只剩下一个树墩了呢?”雪儿继续问。 卢子俊晃头晃脑道“那是因为传言上古时期,众神间有一场旷日持久的战争。天界帝君、也是众仙之长,用建木巨树的躯干和灵性炼制成为一把斩仙神剑,诛杀敌首,方才平息了战乱。此后万年建木由于失去灵性生机,树墩和根系渐渐演化成高地山脉,后来神华君统一十二部族,感念其壮阔与牺牲,于此安邦定国,有了今日模样。” 谷<spa>  卢子俊见雪儿听得认真,怕她继续追问起来自己也不知道,补充说“子俊刚才说的都是民间传闻神话,不足为信。没准这里生来就是这样,没有那么多故事。” 雪儿这才哦了声,没在追问。 距离愈近,愈能感受帝都繁盛。尚在高地之外百十里的地脉上就已经堆满了鳞次栉比的百姓房屋。到近中心范围,浮空阁楼,奇异建筑,更是不胜枚举。 不了多时,卢子俊“到了、到了”的欢喜声中,四翼金翅鸟开始下降,滑翔到高地边缘的一处宽广草坪,有近十来头同类在此休憩进食。 众人出了草坪,即见前方道路有一队白衣人马等候,为首之人与他们都熟,正是跟随卢子俊到云隐寺修行的陪童听松。他在卢子俊离开之前先一步返回圣城,为其打点事宜。 “公子您终于回来了!”见到卢子俊,听松激动得几乎流泪,立即迎上前去。 卢子俊同样激动无比“是呀,三年多没回家了。今日终于回来了。” 见寒凌江与雪儿,听松打招呼道“寒公子,雪儿姑娘也来了,这一路辛苦了吧。” 雪儿笑道“你家主子才辛苦呢,做梦都是他娘煲的羹汤。” 卢子俊脸红道“哪有,你可别听雪儿瞎说。” 这时一旁罗云说道“卢公子既已安全抵达,在下幸不辱命,当此别过。” 卢子俊心知目前除魔司任务繁重,不好留客,抱拳道“这一路真真辛苦罗叔了。他日有空定要来蔽府作客,届时父母和小生再好好招待罗叔。” 罗云婉拒道“无甚,职责所在罢了。”再对寒凌江告别道“当今时局颇险,寒小兄弟当心保重,他日有缘我们江湖再见。” 寒凌江感谢这月余时光罗云对自己的指导,虽曾在雪儿的事上因担心产生芥蒂,还是深感其一心为民除魔,真诚可信。今日一别不知相见何期,拱手笑道“罗叔也当保重。待小子实力够格,必来除魔司投靠罗叔。” 罗云连声道“好、好。”径自起飞离去。寒凌江与卢子俊等人则坐上马车宽轿,朝圣城中部驶去。 。 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上) 从金翅鸟停歇的草郊到神华城中部还有不远的距离。一路上众人有说有笑。 听松驾着马车坐在前面,转头对厢内的卢子俊抱怨“公子您可不知道,这几日临近你归期,夫人是茶不思饭不想,成日念叨,问我到什么时候了,怎么还不去接你。我说夫人不要着急,还有两日光景呢。话说完没半时辰,又问我怎么还不去接你。小的耳朵都被问得起茧了,图个清静,提前两天就在这等候公子了。” 卢子俊呜呜道“娘亲是真想念子俊了,子俊也想念娘亲啊。” 听松笑道“何止夫人,老爷也非常想念公子呢,也成日念叨呢。” 卢子俊奇道“哦?父亲也想念子俊,念叨什么呢?” 听松模仿“老爷说,吾儿在云隐寺修行三年,料想功力匪浅,这番回来定要给他找几个好手,试试能耐。” 卢子俊一听,感情是这么个想法,果真是他刻板性情的亲爹,吓得忙让听松拉住缰绳,说不回去了,回去还不死定了。 听松笑道“哈哈哈哈,听松骗公子的呢。老爷原话是说公子在山里吃的清淡,这番回来定要挑几个好厨子,多做些美味,犒劳公子。” 卢子俊气道“好你个听松,也来打趣子俊,看我回去怎么收拾你。”引得雪儿不禁发笑。 听松笑道“哈哈,公子息怒,倘若收拾了小的,谁再带你逛那些好玩的呢。咱们离开的这三年,城里多出了好多新鲜玩意儿,这些天小的都已经摸清楚了,明儿一早就能带你和寒公子和雪儿姑娘玩个痛快。” 卢子俊喜道“好呀,你且说说有那些新东西好玩。” 寒凌江没在意他们聊天,目光从车窗外宝树夹道,玉石铺路的奢华景物中移回来,问道“卢兄,不知道镇远将军的府邸在哪儿,我们什么时候去拜访他。” 卢子俊心里冷不丁咯噔一声,回圣城后一时高兴,险些忘记身上还有性命攸关的重任,眼骨碌转,正襟危坐“寒兄切勿着急,将军府邸就在城中央,今日稍歇,明日子俊就带你登门拜访。” 寒凌江哦了声,目光继续投向窗外繁盛景色。 大致过了两个多时辰,将近黄昏,一队人马终于到了神华城最富贵的上城区,当今皇族和四大世家都在其中。而后转了几街几道,停在深府大门前。 落轿下车,抬眼可见一位端庄妇人等在门前,卢子俊忙不迭抱上去,相拥而泣“娘亲,三年不见,子俊好想你啊!” 妇人眼角含泪,双手掌着卢子俊脸庞,温声安慰“娘也想念我儿啊。三年不见比娘还高了。路上辛苦吗,快进门吧,你父亲也正在等你呢。这几位是你的朋友吧,快一起进来吧。” 寒凌江与雪儿跟随卢子俊母子进了府门,到正厅,见了卢子俊畏惧三年的父亲,卢墨甄。父子相见没有母子相见那般深情流露,一个寡言少语,一个低头诺诺,片刻功夫没有,卢墨甄淡然扔下句“希望不仅仅是长了个子。”便回书房去了。其后,众人一起用了晚膳,家长里短,嘘寒问暖,直聊到月上中天。晚间安排寒凌江和雪儿在离卢子俊住所不远的小院香榭东西壁住下。 夜里,寒凌江房间响起敲门声,不用猜也知道是雪儿。 “不想一个人睡吗?”寒凌江问。 女孩儿点点头,蹭到寒凌江床上“想和哥哥聊会天。” 寒凌江道“好啊,聊什么呢?” 女孩儿双手交缠,想说却说不出口,稍一开口又沉默低头。 寒凌江向来知雪儿心事,见她不好意思开口,自己便问“雪儿是不是担心哥哥把你仍在这不管了。” 女孩儿点点头,慢慢才说“哥哥会吗?” 寒凌江道“会啊,我本来就是这么想的。”双手枕着脑袋倒下。 “啊,哥哥你怎么这样!”雪儿有些气又有些羞,连连摇寒凌江身子。见他就是不起,又去咯吱他。 寒凌江笑个不止,忙说“雪儿不挠了,不挠了。”豁然坐了起来“你听我说完呀,我是说早开始是这么想的,因为哥哥还要有些日子留在云隐。后来转念一想,我的雪儿这么乖巧可爱,让给别人做妹妹,天底下哪有这么蠢的道理。所以干脆还是跟着我这和尚哥哥到寺里做个假和尚吧。” 雪儿喜道“真的吗?哥哥不骗雪儿。” 寒凌江道“当然了,你若是喜欢,哥哥还可以教你练功修行,当你也学会了像鸟儿一样在空中飞行,那时我们兄妹无拘无束,想去哪去哪,起不快哉。” 雪儿拍手道“好啊,好啊。可是,可是……” 寒凌江自知其所想,揽着她脆弱的肩膀,把头靠在自己肩上“不管未来如何,不管雪儿怎样,你永远都是我的妹妹,是最亲的人。其他的,什么都可以不用管,知道吗。”吹灭灯,安抚她睡下。 “哥哥明天就能知道自己身世了,现在开心吗?”黑夜里传来女孩的声音。 寒凌江想了想“谈不上。” “希望哥哥父母都健康在世。” “谢谢啦,不过管它呢,没所谓。” 夙夜无话,直到天明。卢子俊因为身上重任未解,时时刻刻感觉脖子发凉,一颗大好脑袋仿佛只是放在上面,风一吹便会掉落。 思来想去,还是打定主意趁早完成使命,这不天还没亮便来咚咚咚地敲打寒凌江房门。见开门的是雪儿,心知女娃又跑到她哥哥床上睡了,把眉一皱“多大的人了,还要和哥哥睡觉。要是以后寒兄成婚取了媳妇,你也要去挤被窝不成?” 大清早遭人数落,雪儿也把眉一皱,跺了卢子俊一脚“哼,要你管。” “哎哟,哎哟。”卢子俊抱起脚背,边跳边叫。寒凌江走出来,见是卢子俊和雪儿闹嘴“卢兄,这大早有什么事吗?” 卢子俊气道“有什么事,除了带你去见将军,还能有什么事。” 寒凌江道“现在吗?会不会太早了点。” 卢子俊则道“不早了,不得花时间打扮打扮。” “打扮?”寒凌江与雪儿异口同声。 卢子俊意识到说错,马上找补回来“收拾、收拾、哈哈,子俊嘴误。” 。 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中) “也不用如何收拾吧。”寒凌江道。 卢子俊把脸一板,活像数落调皮孩子的严母“怎么不用收拾,瞧瞧你头发、瞧瞧衣服,不收拾收拾怎么好意思见人。” 寒凌江恍然道“这到也是,是该打整打整,当家的稍等片刻。” 卢子俊道“不用等了,跟子俊出去打整吧。”说罢,拉住寒凌江直往外走。 神华上城区,自古住着九州最高贵富庶之人,向来买卖不看早晚,经商不拘类别,有求必有应,有需必有供。从辰时到巳时再到午时,卢子俊拐着寒凌江,跟着雪儿,先后从发式修理店铺出来,从贵族祭祀沐浴的场所出来,再从华丽成品服饰的商铺出来,每次出现,寒凌江相比之前都焕然一新,大不相同。 扯扯闹闹小半天,三人又站在脂粉铺前。 “这个也要?”寒凌江难以置信,说为了给将军留个好印象,打整发型、换身衣服、就算沐浴清洗,这都说的过去。可没必要擦脂抹粉吧,自己又不是小姑娘。 卢子俊不苟言笑,沉声反问“寒兄弟难道不知道将军的别名称谓?” 寒凌江道“镇远大将嘛,如雷贯耳。” 卢子俊听完摇头,言语间自有不可不信的庄严威度“你错了,全然错了。将军的别名是天姿美将,是乘车过街都能满载而归的美髯公!” 自打把寒凌江从云隐寺诓到神华城,他就不怕这谎话扯得更大,更离谱“所以,将军特别注重外貌,凡是有客拜谒而不更新服、洁面目者,断不会与之相见!” 寒凌江纳闷道“我印象中将军豁达随性,不像注重外貌之人呀。” 看寒凌江仍旧半信半疑,卢子俊当下断言“此一时彼一时也,寒兄就信了兄弟吧,子俊,什么时候骗过你?” 寒凌江拗不过他,只得从了,在自己身上抹些个香膏白粉。说道“这下总行了吧。” 卢子俊左右端详,又让雪儿看看,还缺不缺什么。女孩儿忍不住笑道“就差头发上别朵小红花啦。” 寒凌江平生从来没有如此打扮过自己,听女孩这么说大觉难堪和不自在“哥哥现在是不是看起来很怪。” 雪儿摆手“不会,不会,雪儿从未见过哥哥这么好看,只是觉得哥哥不像是去拜见将军,倒像是讨媳妇的。” 正所谓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雪儿无心之语让卢子俊没得捏了把汗,呵斥道“小姑娘家家的,说话也没正形儿,瞎说什么呢。” 雪儿吐了吐舌头,朝卢子俊拌鬼脸。 “哎,也罢,时间不早了,卢兄还是快带我早些见将军吧。” 应其要求,卢子俊终觉稳当,雇了辆精致马车,凭借自己身份通过层层关卡盘查,把寒凌江带到无边高墙的一处小门。 “就是这里了,你拿好这个牌子进去,自有人接引。” 寒凌江收过细看,是一个可着瑶字的玉牌,没什么好怀疑的,收进怀内对卢子俊抱拳作别“那就多谢卢兄了,剩下就是我自己的事情了。”又对雪儿道“在卢兄家要听话,哥哥趁早回来。” 卢子俊抢道“不急不急,寒兄大事为重。雪儿交给为兄照顾即可。” 寒凌江再道感谢,转身进门离去。 “阿弥陀佛,可算是成了,不用担心掉脑袋了。”卢子俊货已交手,如释重负。 “掉脑袋?”雪儿问道。 卢子俊不作解释,摸了摸雪儿头,心情大好“哈哈,无妨,无妨,累了大半天全在你哥哥身上,咱俩也该去好好吃一顿了。” 雪儿道“可是哥哥也没吃呢。” 卢子俊道“你哥哥是修行之人,平日有几顿饭好好吃来着。再说人家现在可忙呢,哪有这闲工夫。” 雪儿眉头皱道“什么跟什么嘛,我怎么越来越听不懂你说什么了。” 卢子俊笑道“听不懂就听不懂呗,只需明白你我二人的富贵日子不久就要来临了,哈哈哈哈哈哈……” 且不说卢子俊如何春风得意,单说寒凌江进了门,接待他的是一位佝偻身躯的小老儿。 “你,就是四世家派来的人?看看牌子呢。” 小老儿声音细长尖锐带有一丝鄙夷之意,让寒凌江甚感奇怪,他又哪晓得这里不是什么将军府而是神华皇宫,接待自己的还是位失了阳气的公公。 “嗯,是主人的牌子不错,跟老夫来吧。切记走路低头弯腰,小声说话。”寒凌江哦了声,依言照做。 皇宫且大且深,四围高墙不见其底,寒凌江不禁嘀咕“这么大院子,却这么小的门。”被公公听见,引来不屑“怎么?合着您还想走正门呢,这事儿光彩?” 寒凌江疑惑“这里头有什么见不得人的?” 公公道“这年头攀高枝儿的我见过不少,攀得有你这般硬气的却还没见过。瞧你身板模样也有几分看头,可千万别望了形。伺候好了,自然要风得风,要雨有雨,可一旦伺候不好,抄家掉脑袋也是常有的。” 寒凌江自当他口中的主人是李将军“这么说,他性情很是古怪?可我印象中怎么不是这样。” 公公道“嗨,门外头只敢说她好,哪敢吐半点真话。别怪我没提醒你,自个儿放机灵点,前些日子就有一个讨好不成,被砍了头的。” 寒凌江震惊道“随意杀人,这还了得。” 公公道“哎哟,了不得,了不得,公子你快小点声吧。主子她干什么不就是一句话的事,皇帝都要让着她呢。” 寒凌江更惊“这不造反了吗?” 公公叹道“这有什么,家常便饭。” 寒凌江不再说话,因为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今日半天听闻,颠覆了他对镇远将军的所有认知,实在没想到,那个深受朔方百姓爱戴的堂堂镇远将军,背地里竟是流于表面,性情乖张,目无王法,草菅人命之徒。自己以往对他崇拜之情真是瞎了眼。 可怪二人一个说南,一个指北,风马牛不相及,误会环环相加,一顶弥天大冒就这么扣在那个毫不知情的将军头上。 。 第十一章 愿随风起(下) 寒凌江跟在公公身后弯腰低行,既不能跑,又不能飞,偌大个皇宫,走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让他隐隐觉得腿酸。正要询问还有多久路程,转进一拱月门,交由另一个丫鬟带领。满心以为到了,没成想映入眼帘的竟是抹湖光秋色,目的地还在那头。 “公子请随奴婢来,切记路上什么都不要看,什么都不要听,跟着奴婢走就是了。” 寒凌江心想那家伙住的院子大也就算了,怎么见个人却要跟做贼似的。 二人绕湖而行,湖风清凉,花香淡淡。让寒凌江什么都不要看这还好办,让他什么都不要听却难为人了。耳边鸟鸣声清脆,处处传来丫鬟少女的嬉闹玩耍声,唯独没有个男声。心下揣测莫非镇远将军那家伙不光流于表面,还是个爱慕女色之徒? 腹诽之际,丫鬟带寒凌江到了最深处的绮丽居所,说道“我家主人就住在里面,只是眼下在别处玩耍,片刻便会回来。公子先进去等候吧。” 寒凌江道了声谢,推门进去。只见屋里一应陈设皆小巧而精致,或金银或玉石,珍珠、翡翠、玛瑙制成的玩物无不可见。尚有各式绫罗绸缎,色彩极妍。兰麝沉香,屏风帷幔,雕花暖炉,凡此种种都让寒凌江大感意外和奇怪。就算他从未去过女子闺房,也该清楚这绝不像镇远将军所住之地。 兀自疑惑时,房门被推开,跃进一位曼妙少女。寒凌江作礼道“在下寒凌江,特来见会镇远将军。” 那女子掩嘴浅笑,绕着寒凌江看了一周,声音如出谷黄鹂“你叫寒凌江?”寒凌江点头。 女子想是口渴,找来七星璇龟样式的紫砂壶,给自己到了杯茶,边喝边说“这里没有什么镇远将军哦,卢子俊就是用这个法把你骗过来的吗?” 寒凌江虽然早就生疑,听到这话仍如平地起雷,心想如此大事卢兄怎么会骗我。再想今天发生的一切,前者离奇举动,自己被打扮得小姑娘似的,难道就是为了来见眼前这个女子?她又是谁,和自己什么关系。 “你现在是不是在想,我是谁?”少女似乎读懂了寒凌江的心,青葱玉指扣在身后,盈盈转了个圈“我是神华公主哦。” “啊,公主?” 又一颗惊雷劈在寒凌江心湖,脑海瞬息万变,先是想到卢子俊怎么会把自己诓来见公主,又想起适才小老儿说的那些话“喜怒无常,皇帝都要迁就她。”人家是掌上明珠,当然得迁就了。转念再想,她是公主,那这里便是皇宫,难怪大得离谱,还有如此奢华的陈设玩物,随便挑一件拿到外面应该都能卖个好价钱。 想着想着脑海腾起空白,回念道好端端自己怎么来到公主寝宫,如果是老道来了会怎么办,不、不,要是他来一定会赶在晚上,怎么可能还让主人发现,要不自己也晚上来?我还来这里做甚!听说皇宫护卫全是深藏不漏的高手,自己这点微末道行不趁早逃命,搁这儿胡思乱想什么呢。 无尽遐想终于落在正轨,汗如浆出,边说边退“小子误入贵地,这就离去,还望公主莫怪、莫怪。” “等等,你就这么不愿意见到本公主吗,怎么说我还是你的救命恩人呢。”抢先一步拦住房门。 寒凌江倒吸一口凉气“这又从何说起?公主是天潢贵胄,小子是乡野平民,不曾见过,谈何救命之恩啊。” 少女把门栓好,确保不让寒凌江逃走,方莲步轻移,双手背撑在一张嵌玉凤纹桌上,看着少年窘况“怎么,没隔多久就不记得我啦,你靠近些仔细瞧瞧。有没有想起什么?” 寒凌江一个劲儿摇头,哪里敢动。 少女又道“我的名字叫靖瑶,靖是四海升平的靖,瑶是天下美玉的瑶,这样有没有想起?” 寒凌江道“靖瑶、靖瑶,好像是在哪听过。”突然想起“哦,你就是永明城那个离家出逃的小姐,哦不,公主!” 少女笑道“你想起啦。” 寒凌江道“想起是想起了,可是公主说的救命之恩又什么意思?” 靖瑶道“你忘啦,那夜在永明城地下甬道,你躺在地上满身是血,把本公主绊了一跤。我看你还有口气,背你出来,喂你吃汤喝药,好不容易才救活,可累着呢。要不然你现在哪有机会站在这里?” 寒凌江挠着脑袋,这段确有其事,只是主人公换了个人“可我听说当时救在下的,不是卢子俊卢兄吗?” “那是本公主做好事不留名,才让卢子俊这么说的。你若不信大可以后问镇远将军去,当时他就在场,看看我有没有骗你。”边说边走到内间床上坐下,摇摆着双腿,天真烂漫。寒凌江跟了上去。 “原来竟是这样,小子真要感谢公主的救命之恩。”信与不信对寒凌江已经不重要了,眼下当务之急是快想办法离开这里,试探道“不知道,公主召小子过来所谓何事,若有差事,但凭吩咐。” 靖瑶道“没事就不能叫你来吗,我们可以一起玩啊。怎么,你怕我,不愿意跟我玩?那夜在永明城,可没见你这么胆小。” 稍加提醒,寒凌江顿然想起永明那夜自己醉酒后对女子的所作所为,吓得冷汗直流,连连摆手,生怕如那公公所言,说错一字召来杀身之祸“怎么会,怎么会,公主想玩什么小子定当奉陪。” 靖瑶道“好呀,那我们出宫玩去。” 寒凌江心道出宫玩,这是个好主意,忙应承下来。 靖瑶十分欢喜,说道“跟我来。”从内间开了扇不起眼的机关门,通着条神秘花径,然后轻车熟路地带领寒凌江穿过花径,再经过几段羊肠小道,置身另一座高墙底,打开旁侧小门,溜了出去,路上未见他人影。 其时深秋将尽,花离枝头,俄而形上,俄而形下,愿随风起…… 。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上) 寒凌江跟着靖瑶走在宫外街道上,漫无目的,随行随止。这里是热闹繁华的中心,人来人往都是华服富贵的公子和打扮精致的小姐。在他们之中,这个本该最为高贵显眼的公主,却因为不施粉黛,穿着霜衣素裙而显得普通。 “所以,你是因为想从镇远将军口中问清楚自己身世才被卢子俊骗来圣城的?李叔叔前几月确实进宫述职过,可惜早就走了。”她踩着白玉做的地砖,走成一条直线,是孩童经常自娱自乐的游戏。 寒凌江无奈道“是啊,要不然也不会大老远来这。” 走到两街路口,靖瑶踩着砖转了个直角,寒凌江跟上。 “其实,我也知道你的身世哦,将军知道的我都知道。” 寒凌江道“真的?” 靖瑶没有看他,专心踩在每一个玉砖上“真的,很久前我就问过将军。”“你父亲已经不在了。”寒凌江正张开嘴还没问,少女已经把最大的事实说了出来。 “这、这样啊。”他没想到自己最难下口的疑问,一直以来的压心石,就这样被少女轻盈地回答、击碎了。 “你难过吗?”靖瑶问。 “还好,早就想到了。”回答地从容。 少女忽然跳转回身,目视寒凌江,想知道他此刻的神情,果然还是难过。 “我还知道其他的哦。比如说你父亲的名字叫寒羽山,羽是羽毛的羽,山是大山的山。瑶儿觉得是个好名字呢。” 她注视着寒凌江,边说边倒着走路,直到从他抬头的目光中看出一抹色彩,才转回身继续踩直线。 “真的?我父亲的名字叫寒羽山?” “嗯,真的。听李叔叔说,他和你父亲是在渊雪天脉认识的。有天将军独自在天脉深处狩猎,受了伤,被好几只厉害妖兽围困,是因为你父亲恰巧出现击退妖兽,他才得救。你父亲和李将军一样都是落拓大方,豪放不羁的男子,两人一见如故,结为兄弟。” “原来是这样,那我父亲是哪里人呢?我母亲呢?” 靖瑶道“这个李将军也不知道啦,只知道你父亲是游历九州的散士,而且那时他孤身一个人,没有你母亲,当然也没有你啦。” “那你还知道什么?父亲他去过哪里,还有没有其他朋友熟人,后来又是怎么去世的。都告诉我好不好?”这次换寒凌江跑到靖瑶前面,注视她,盼望能再从她口中多听到只言片语。 靖瑶没有掉他胃口,说道“你父亲在将军府上住了半个月后就辞程离去了。再有他消息时是在圣城,就是你脚下这个地方。 那时候正在七脉会武,好多人都来观摩比试,其中就有你父亲。比武到最后一场,角逐出第一名和第二名,你父亲在台下喝倒彩,说错了错了,不该那么出招,该这么出招,不然早赢了。 第一名不服气,和你父亲比试,果然你父亲技高一筹赢得轻轻松松,七大派掌门都羞到姥姥家了。那时台下又有人喝倒彩,跟你父亲说同样的话,你父亲当然不服气,又和那人比较,结果反被制服。后来大会治安的长老来捉拿你父亲和那名男子搅局,没有到手,被逃脱了。” “哈哈,没想到父亲竟然这么厉害,比七大派最厉害的人还厉害。后来呢?” “后来就是许多年以后了,你父亲身受重伤逃到朔方,恰逢天脉那头敌人攻打过来,将军亲眼所见你父亲死在敌人术法下,尸骨无存。临终前托付将军说有一妻一子下落不明……。敌人退去后,将军尽力寻找你们母子,几年时间一直没有消息。直到那年天脉异变,有个道士告诉将军你就是寒羽山的儿子。” “原来是这样,原来父亲是死在北境敌人手上……”“那个道士就是老道吧。果然他也和父亲认识。”寒凌江心道。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虽然不想让你伤心,但你父亲,也许母亲都不再人世了,希望你看开些。”靖瑶道。 寒凌江摇头“能知道他们的一些消息我已经很开心了。来时的路上我还在想如何开口,如何面对将军,我不喜欢难过,也不喜欢旁人为我难过。谢谢你简单的告诉我。” 靖瑶淡淡道“这样吗?也许是因为我娘常说天理无常,人生如寄,让我看的比较淡吧。总之人活着就要开心点嘛。你说是不是?” 这时二人正漫步到一间首饰铺前,靖瑶欢喜进去,左看看右瞧瞧,相中了一根点翠金钗,插入青丝,问寒凌江好看吗。寒凌江感激她告诉自己父母消息,便问掌柜多少银子,打算买下来送给她作礼物。 掌柜的伸手比了个五,寒凌江以为是五两银子,掏钱道“好说,我买了。” 掌柜的笑道“公子不要戏弄小人了,我说的是五十两。” 寒凌江吃惊“五十两?这……么贵?” “不贵,不贵,小姐的眼光好,这点翠钗子就值这个价。” 寒凌江道“那……能不能便宜点?” 掌柜道“手艺在那儿呢,便宜不了。” 靖瑶看的开心,却取下金钗转身离开。寒凌江跟上去,尴尬道“这个……就差了几两银子,公主殿下还喜欢什么,只要我办得到一定买来送你。” 她把目光流连在街边各家摊铺,声音交给寒凌江“你问我喜欢什么?我喜欢的东西可多了。有北地的冷玉、南国的月珠,百鸟羽毛编织成的衣服,当然还有母后亲手做的豆糕,男儿们的刀剑遇上好看的我也非常喜欢。天下有多大,我喜欢的东西就有多少。 你要是打主意想送我什么大可不必,因为我喜欢的东西家里都有。但要是真心问我喜欢什么……” 说到这里认真注视眼前这个少年“我想……应该是天灯,因为它们能飞得好高好高,任何高山高楼都阻碍不了……无牵无挂。其实宫里的师父也能飞得很高,可他们飞得再高终是要落回宫里。还赶不及我手里的天灯,你说不是吗?” 寒凌江听完久久不语,蓦然回忆起他俩初次见面时少女瞎编的身世。靖瑶则微微一笑,转身继续看那些花花玩物。 “你是想离开这儿吗?”后者忽然问。 “想啊,一年到头待在这里有什么意思。”不假思索地回答。“怎么,你想带我走?。” “就像你说的,我们可以出去玩,开心了再回来。” “你敢吗?” “你愿意,我就敢。” “神华上空有禁制,只怕还没出城就会被抓回来,我是没关系啦,大不了挨顿批评,不让出宫。你嘛,死罪都是轻的,别指望我会救你哦。” “天上不行还可以地下。我有遁地符,几百张遁地符,一起用掉的话可以离开神华城,说不定还能离开辰州。只是我也不知道会我们会出现在哪里,可能会有危险,但我会保护你。” “怎样,玩吗?”轮到寒凌江反问。 “玩啊。”靖瑶回答。 就在此时,就在此地,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在抑抑扬扬的喧闹里,寒凌江一拍百宝袋,无数玄黄符箓鱼贯而出,散在空中,揽起身旁少女,将灵炁护加她身。路过的行人尚未反应过来,百来张遁地符齐齐化作耀眼白光,笼罩二人,刹那消失。 。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中) 神华皇宫,临宣殿内。 “圣上,公主出城了。” 禀奏的是一名长发散逸的青衫男子,体形修长,面相和善尔雅,似谦谦君子温润如玉。在他身前伏案批阅奏折的,是当今九州共主神华灵钧,世人称颂为神华帝君,亦称神华帝。 “和她那个檀州认识的朋友?” “正是,叫寒凌江。”青衫男子回答。 “哼,胆子倒不小。”帝君随口道,目光仍旧注视着掌中批文。 “现在应该到了开阳郡,还是由我去将公主请回来吧。” “不急。那小子,清风国师怎么看呢?”帝君不置可否,另问其他。 清风道“嗯……若论功力修为,在云隐年轻一辈还算前列,但若放眼天下,总归是差了些。唯一的长处正如圣上所说胆子不小。” “这么说,国师看不上咯。”帝君道。 清风道“山无常势,水无常形,且观日后吧。不过说起来,他的父亲圣上或许曾有耳闻。” 帝君道“朕听你说,是大将军早年的朋友。” 清风道“是的,叫寒羽山。” “寒羽山……不记得了,也是哪派修士吗?” 清风摇头“非也,圣上可还记得十八年前的洛水起灵?” 听到“洛水起灵”四个字,帝君忽然搁下笔“你是说,他父亲寒羽山是当时那批修士中的一个。” 清风颔首道“没错,那次事件后活的时间稍微长点的一个。” “还真是让朕意外。”他起身望向窗外,有三两只冬鸟落在正待绽放的腊梅枝头,叽叽喳喳地叫着。“朕有时候感慨天下真大,九州浩渺,自己如何治理得下来。这时又觉得天下真小,多少年前的孤魂都能找上朕的门。” 清风道“都是过去的旧事,圣上不必萦怀,这次起灵,断不会有误。天色有些晚了,臣先去接公主回宫吧。” 帝君却道“那丫头半月前兴冲冲跑朕这来问朕要生辰礼物,国师你素日与她走的最近,猜猜这回她要了什么?” 清风道“公主向来古灵精怪,心性不与人同,有些时候我也摸不准她心思,总是些稀奇玩物吧。” 帝君笑道“看来不单是朕和阿依,国师也不真正了解瑶儿呀。” “小丫头问我要了七天自由,该说她长大了吗?” “回宫就不必了,劳烦国师同上次那样帮朕照看一段时间丫头,只要她平安无事,余下,就随她性子吧。她也只能任性这么一回了……” “清风遵命。” 白光出现在遥远山脉外的一片昏黄梧桐林,给静谧的山语凭添两抹异色。 “没想到,我们真的逃出来了。” “也不瞧瞧我的遁地符有多厉害。” 言语轻快的是靖瑶,骄傲的是寒凌江。 谷<spa>  “厉害、厉害,比神华城的大阵还厉害!”公主捧起铺满山野的梧桐树叶抛向寒凌江,开心至极。 “单是出来玩玩就能让你这么开心?” 寒凌江接住其中一片,看靖瑶沉迷在这个金黄的世界。 “换你在宫里待一辈子试试?”少女反问。 “万一要是皇上皇后发现你这个公主不在宫里会怎么办?” 靖瑶听得发笑,打量寒凌江如同打量一个天底最蠢的人,如同听见一个天底最蠢的问题。 她带着笑意后退,接而撒开腿跑了起来,边跑边说“不是万一,是一定。等他们发现我这个公主不在寝宫,就会派出无数高手找我。宫里找不到就城里,城里找不到就辰州,辰州找不到就找九州六地。直到发现我跟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野小子在一起,他们就会……” “就会怎样?”寒凌江追着靖瑶翩跹起跃,刚落到这处又飘到那处,绕过一棵怀抱大的树,把她拦住“就会怎样?” 靖瑶转身逃跑,说“就会把你抓起来,丢进深不见底的天狱,说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拐走天底下最漂亮、最尊贵的公主,然后用各种你想象不到的刑具去折磨你,让你求生不能,求死不得的。到时你就会说,大人饶命啊,小人冤枉,是公主自己让小人带她出城的。折磨你的人会说,呸那小子,死到临头还敢嘴硬,我们公主金枝玉叶,既不疯也不傻,只是有一点点贪玩,怎么会让你带出去,哈哈哈哈,怎么会让你带出去?呐,到时你又怎么说?” 寒凌江道“我就说没错,是我带她出来的。” 靖瑶跑累了倒在金灿灿的梧桐树下,微微喘气“笨蛋,你应该说,就是你口中那个既不疯也不傻,只是贪玩的公主让我带她出来的,不信你可以把她叫来,当面问她。你猜这那时我又会说什么?” 寒凌江想了想道“我猜你会说,对啊,是我让他带我出来的,怎么了?” 靖瑶咯咯笑道“笨蛋,我什么都不会说,因为那天狱又臭又脏,本公主才不会去呢,哈哈哈哈。” “哎,我早该想到。”寒凌江无奈地摊了摊手,在她身旁坐下,脑海涌现出二人初次相遇的情景,正要陷入回忆,忽听靖瑶道 “凌江,我这样叫你好吗?” “嗯,怎么了?” “饿了,找点吃的。” “……” 神华城卢府,听香阁楼,明月中庭。 雪儿偎在临水的亭栏上,神情恹恹“你说哥哥怎么还不回来呀,月亮都升高了。” 卢子俊在其旁侧坐着,一只手托着下巴,也有些纳闷“按道理,该回来了啊。” “会不会是因为那个大将军不让哥哥回来,要留他在府上过夜呢?” 卢子俊眉头更皱“应该……不会吧?‘将军’毕竟是‘将军’啊。怎么会留男子过夜?” 雪儿投来异样的眼光,问道“这是什么说法?” 卢子俊换了只手托下巴“说法就是,没错,就是留下来过夜了,不然还能怎样解释,迷路啦?” 说话间卢子俊的娘亲走将过来,手中拿着一方雕龙纹凤的鎏金请帖“儿啊,宫里的请柬送到了。三日后神华公主生辰大典,你可要好好准备,不要没了我们卢家的声名,听到没?要送的礼物你父亲已经置办好了,届时记得带好,不可生了差池。” 卢子俊笑道“娘亲且宽心,这次回城子俊也送了一份礼物给公主,绝世无双,无人能及。” 。 第十二章 花落无系(下) “这就是你烤的兔子?”说话之人神情满是鄙夷,言语尽是嫌弃。 “是啊,挺香的,我在云隐寺时就经常这样烤来吃。要不你先尝尝,来,给你扯个腿儿。” “那好,本公主就先来尝尝。”撕开外焦里嫩、扑腾着热气的肉条放入嘴中细细咀嚼。 “嗯……”气韵悠长,上下起伏。 “怎样,是好吃吧。”满怀期待。 “嗯……好吃你个头啊,一点咸味也没有,呸呸呸。” “这荒山野岭的哪有铺子给你弄盐去,有吃的就不错了,还挑,不吃,不吃我就都吃了,反正挨饿的又不是我。” “生气了是吗?” “没有。” “果然是生气了吧,还说没有,装得一点都不像。别生气嘛,看你忙来忙去折腾这么久的份上,本公主大人不记小人过,赐你一块我平日最爱吃的豆糕,哪哪哪,这可是我娘做的,天下独一份哦。” 从一个类似寒凌江百宝袋的秀美锦囊中取出上等蚕丝包好的豆糕,递给寒凌江。 “怎样,喜欢吗?” 囫囵吞枣“不怎样,不喜欢,哪有肉吃着舒服。” “嘻嘻,口是心非,呐,我这还有一块,给你。” “好啊。”重归于好。 寒凌江第一次看见靖瑶使用法器,一边啃着手里的兔肉一边好奇地问“没想到公主也会法术呀,我一直以为你们王公贵族都不稀罕这些呢。生来养尊处优,高高在上使唤人就是了,还学这些干嘛,怪累的。” 靖瑶静静坐在火堆前,双臂环抱着小腿,侧着脑袋趴在膝盖上看寒凌江大快朵颐,既不被他无心快语刺痛,也不作辩解“那你学法术又为了什么呢?” “还不是因为那……”差点脱口而出。 “因为什么?” “因为……因为……为了惩奸除恶,有朝一日得道成仙,长生久视。” “那你相信世界上有神仙吗?” “不太信。” “为什么?” “有神仙怎么不见真正出现过,怎么世间还有那么多疾苦,只是人们口中传说罢了。” “这样么。那我悄悄告诉你,有的哦。” “你如何知道?你见过?” 摇头“我也没见过。” “那你说有。” “有就是有嘛,这是天机,哪能轻易告诉你。不过,你要是以后进入祈天司,自然就会明白是有的。祈天司,听过没?” “听过是听过,可这个什么祈天司远不及除魔司、镇妖司有名气,我加入它干嘛,我要是有机会就加入除魔司,跟罗云大哥一起除魔卫道,岂不快哉。” “你说的罗云大哥是谁?” “是护卫我和卢子俊来圣城的除魔师,六品哦。” “嘁,六品而已,我还是祈天司大天师首传弟子呢。级别比你那什么大哥高多了,你要是归入我们祈天司,以后在圣城本公主照着你,怎样?” “那你先说说祈天司是做什么的。” “嗯……就是研习上古诗文、修行皇族礼仪、重大庆典的时候祈天祭祀什么的,哎呀,反正相比镇妖司、除魔司的工作轻松多了,做的好没准还能博个爵位,当个小王爷呢。就是大多时候得呆在圣城,不能出去。怎样,喜欢吗?” “不喜欢。”直言。 “为什么?”不解。 “因为一听就无趣的紧啊,哪及另外两司斩妖除魔有意思,还要一直呆在圣城,不把小爷憋疯咯。” “没事啦,我可以陪你玩啊,现在想来吗?” “不来。” “又为什么?” “因我我已经答应过罗云大哥,有机会就去除魔司找他。他还答应教我剑法了呢。” “你、你这人真是死脑筋,木头疙瘩,好话听不明白。不和你说了,你爱去哪去哪,本公主才不稀罕。睡了,别来烦我!”横眉冷眼。 “你生气了?”显而易见。 “没有!”恼怒至极。 “警告你本公主睡觉的时候离远点,我可厉害了,敢靠近小心你性命,听见没!” “听见啦,听见啦,我就坐在这,动也不动,你快睡吧。” “哼!”背着火光,双手枕着头,恨恨而眠。 一不小心就得罪公主的寒凌江心下叹了口气,盘腿静坐,开始运功纳灵。即使在天阳源灵消散的秋冬,即使在树林的深夜,他也要尽力修炼,提升修为。 得道成仙,长生久视从来不是他修行的发愿。他的愿很简单也很普通,普通到常人根本不在乎。他想要活下去,活下去才能照顾好需要自己照顾的人,活下去才能找到有关父母的更多消息,才能找到那个知道自己身世却又无故离开的老道。 一夜星斗,一夜蛩音,一夜无话。 次日清晨,红日刚照进树林,突然的尖锐惊叫吓飞山鸟,刺醒寒凌江——靖瑶的声音。他知道不久前靖瑶睡醒,去林子深处的小溪盥洗,心恐遇险,当即收功全力赶去。 不过片刻寒凌江冲出林子,同一时间溪水对面出现的还有一位看去瘦削但又精湛的男子,有副刀刻的面庞,有双鹰隼的冷眸。寒凌江看见了他,他也看见了寒凌江,这是猎人与猎人的对视。一丝灵气悄然牵引上百宝袋中的冥照剑,同时那男子手掌轻微内翻。 “凌江,我在这呢,我被它吓着了,但它挺乖的。” 循声看去,溪水边靖瑶抚摸着一头有她数倍高壮的黑熊,正在俯身饮水。 “我在洗脸时看见水中倒影有头大熊,还以为它要吃我呢,其实它只是想喝水。是不是呀大黑熊?”那黑熊好似听得懂少女说的话,把头扬起呼啸,又伸到水中。 “看来是场误会。它是我朋友,抱歉吓着姑娘了。”黑衣男子敛去目光中的警戒,轻咳了几声。身后走来一位孱弱的粉装女子,牵住他手,朝寒凌江和靖瑶盈盈行礼,并没有说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原来这大黑熊是你的朋友呀。” “嗯,是的。”男子又咳了两声“蠢熊,还不过来,要走了。” 黑熊果然听得懂人话,立起身,蹚水走到对侧,男子将女子扶到它背上坐稳。 “你们知道这附近哪里有城镇吗”靖瑶问。 男子道“顺着这条河往下就是个镇子。”抱拳离去。 “谢谢啦。”挥手作别。 。 第十三章 尹山无咎(上) “凌江,你刚才是不是着急了?” 两人顺着溪流,漫步在红彤彤的梧桐林里。 “着急什么?” “以为我遇到危险,着急找我呗。是不是?” 短短两日相处寒凌江已然摸清楚这位神华公主的性情,外表看去天真烂漫,言语之间好似有真情流露,实则却是居心叵测,处处陷阱,就等着别人上钩进坑。 自己如果回答不是,她定会用那种心知肚明、何用掩饰的睿智眼光看你,像嘲讽又像宽慰,说什么好啦,明明急得脸都发白了,还说不是,装的一点也不像。不是也是了。 自己如果回答是,她则会进一步逼问原来你这么担心我吗?抑或你为什么这么担心我呀。此类让人不好回答,尤其让某方面木讷的人不好回答的问题。 这种时候怎么办呢,寒凌江只能充耳不闻,加快脚步往前走,任由靖瑶在身后追问追赶,装作听不见。 “有人!” 突然寒凌江停住脚步,靖瑶撞上他后背。 “来了。” 话音刚落,树影摇晃,三名修士齐齐落在寒、瑶两人面前。 “两位,冒昧打扰,可曾在林子里看见一对结伴男女。”为首之人问道。 靖瑶抢先道“有啊,他们身边还跟着一头黑熊。” 那人喜道“正是,不知二人往哪个方向去了。” 靖瑶道“就这条河往上走。” 那人道“多谢告知。” 靖瑶又问道“这里距离市集还有多远呢?” 那人道“不远,五六里路程。” 三人匆匆离去。靖瑶不再追问寒凌江,而是好奇说“凌江,你说他们一前一后的,是什么关系呀?” 寒凌江摊了摊手“谁知道,不过……先前遇到的二人身上都有伤。” “身上有伤?那三个人……会不会是要害他们?” 寒凌江道“有这个可能。” 靖瑶听到有些慌乱“我刚刚是不是不该告诉他们……我们回去找找那两人吧,也许他们有危险。” 寒凌江道“猜测而已,没准是失散的同伴呢。你不是一心想去逛市集吗,现在不急啦?” 靖瑶跺着脚“哎呀,不去了,不去了。我们赶回去瞧瞧,我看他们不像坏人,身上的伤万一就是被刚才那三人打的呢,走嘛。” 寒凌江自己也心生好奇,带她悄然追回。一炷香时间,两人潜藏到茂密的高树枝叶后,下方,刚才遇到的三名修士持剑围住了早间遇到的黑衣男子和粉装女子,以及一头凶相毕露、蓄势待发的巨熊。瞧此情形,关系并不友善。 只见那黑衣男子左手牵着伴侣,右手按于腰间佩刀,面色微沉,问道“无咎宫的人吧。” 为首那人抱拳道“尹山无咎宫,陈平,特来恭请大师兄回山。” “呵呵,说的真好听,看来厉长老还是不肯善罢甘休呀。” “只要大师兄回宫,一切好说。” 黑衣男子笑道“你觉得,傻事我会再做一遍吗?” 陈平脸色变为阴冷“敬酒不吃吃罚酒。叛徒卫潜翎勾结树妖,袭击师长,大逆不道。冯关师弟、冯青师弟,助我将其二人拿下!” “是!”左右两人应声出剑,剑法细密成网,风声嚯嚯,夹击卫潜翎。 卫潜翎冷笑“大逆不道、欺师灭祖,如果可以……这事我早该干了!”拔出腰间黑刀,听得铛铛两声,断了冯关、冯青二人剑法的破绽。 趁此间隙,他本该立即化守为攻,反客为主,却好似力有不逮,白白浪费了机会,让冯关、冯青换过招式再度发起攻势。又拆了两招,陈平加入战局,剑法之缜密无漏更在二人之上。 和卫潜翎同行的女子全然不会功夫术法,刀光剑影间只能由他保护安全,而陈平出招尽走简朴沉力的路数,不讲技巧,全拼力道,大有一力降十会之势,后者虽能一眼看出破招法门,却无力实施,如此压力陡增,喝道“大熊,帮我照看若华!”掌中挥起柔风,把女子推送过去。然后强行激发自身灵炁,横刀迎剑,罡风卷起满林子落叶,四人各退了三步。 “卫潜翎,现已至此,你还不束手就擒。”陈平道。 “咳、咳。”卫潜翎拭去嘴角鲜血,面色发白,却硬硬地盯着三人“要战就战,说什么废话,我卫潜翎几时投过降,认过输!” “潜翎……” 那位名叫若华的女子小声唤着他的名字,一如芳菲尽时的花,憔悴堪怜。 不远处的大株树上,靖瑶压声催促寒凌江“凌江,他们好可怜,你快救救他们。” 寒凌江道“你们姑娘家就是心软,没听见那人说他欺师灭祖,大逆不道么,口中的树妖,估计就是旁边那个粉装女子了。” 靖瑶道“这里面肯定有误会啦,即使真是这样,我也愿意相信他们是好人,那什么山什么宫肯定是干了坏事才导致他不得已为之。” 寒凌江道“你怎么就这么确定,难道你们祈天司还教读心术不成?” 靖瑶白眼道“祈天司又不是江湖上的旁门左道,哪用这些。你看那个卫潜翎,时时刻刻不忘保护他身旁的女子。那个若华姐姐呢,看卫潜翎的目光充满了爱恋,还有难过、伤心,还有不舍。他们一定是非常非常喜欢对方的,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是坏人?” 寒凌江一时语塞“就凭互相喜欢,你就断定他们都是好人?” 靖瑶道“当然啦。”回答得天经地义。 “可是……”寒凌江话没说完开就被靖瑶打断“哎呀,可是什么可是,本公主说是好人就是好人,你就说救还是不救!”寒凌江哪拗得过靖瑶,只得连声道“救、救、救。” 再看下方四人斗成一团,卫潜翎刀法精准迅疾、玄奥高明,每次都能一招破敌要害,被逼落劣势又绝处逢生。只是他刀法再厉害,身体却如行将就木的老人。别说面对三名修士,就是江湖武夫,也难长久。 眼见他愈发握不稳黑刀,陈平几人猛提灵炁,当要一鼓作气将其拿下,地面悄无声息长出四五根藤曼,冷不丁将三人险些绊倒。 。 第十三章 尹山无咎(下) 受到寒凌江小伎俩干扰,无咎宫三人身形不稳,招式不成,不仅让卫潜翎侥幸避过他们合力一击,同时还暴露给他了破绽。破绽只在瞬息,寻常江湖练家子也许看不出来,普通高手看得出未必抓得住,如若是上等高手,那么生死就在这间隙了。 卫潜翎当然是上等高手,三人尚在无咎宫修行门派基本功时卫潜翎就已经坐上了门派首席大弟子的位子。 无咎宫门规与别派不同,收徒无次序先后,强者为尊,弱者为卑,最强的第一人就是大弟子。而卫潜翎独领首席大弟子称谓已有四年时光,期间以一把极意快刀,一套无咎惕厉刀法,一颗淡漠冷峻之心屹立不败,未尝有人撼动,实力仅次掌教、长老。 这样前途无量的人物为何会突然勾结妖物,叛变门派,偷袭长老师父?陈平来不及细思,失去平衡的当刻他似乎已经猜到下一刻卫潜翎要如何出招了,而不断放大的瞳孔中,卫潜翎掌腕微翻的动作印证了他的猜测。 “极意快刀……常听同门说起,当看见他准备挥刀而没有挥刀的那时候其实就已经死了,只是脑袋还没有意识过来,当然,也永远没有意识过来的时候。” “难道我已经死了么?”陈平反问自己,他甚至没感觉到丝毫疼痛,“是因为刀法太快连痛苦都感受不到了么?” 当然不是,因为他察觉到自己后背被汗打湿了整片,怎么会感觉得到汗湿而感觉不到致死的痛苦呢。 “难道自己没死?”陈平意识到这点时,卫潜翎掌腕微翻待要出刀,忽然一口黑血喷吐出来,单刀拄地,双膝疲软下坠,勉力支撑。 明明对手什么都没做,陈平三人却好似险中逃生,说不出的轻松、喜悦,还有后怕。 陈平没有立即抢攻,说道“受了长老的无妄天雷掌还能从木州一路撑到现在,也只有大师哥了。长老说了,只要师哥肯认错回头他可以既往不咎,你还是长老的徒弟,还可以继续做你的首席大弟子。” 回答他的只有那双与极意刀一样锋利的眼神,但眼神杀不死人。 “既然如此,我也就不多言了。冯关、冯青师弟,麻烦你们先去捉了树妖,长老吩咐要活的。卫潜翎中了天雷掌已经是强弩之末,我来应付即可。” 两人应了声“是”便去对付稍远处的若华及大黑熊,他们知晓那女子是树精变的,不知晓更远处还有寒凌江、靖瑶观战,只以为刚才那阴招是若华使的。 冯关、冯青箭步冲了上去,地面突然钻出四五根碗口粗,锋利如刃、坚硬如钢的荆棘断了去路,急忙凌空后翻,没被刺中。 “妖女!还不受法伏诛!”掌中剑化分光将荆棘斩落,甫落地面,再度箭步蹿上。 临近七丈又有荆棘钻出,以二人为中心,密密麻麻生出大片,将他们困囿架起,且长有丈高,枝枝相错,顿时上也上不得,下也下不得。 那侧陈平意识到情形不对,刚才经过他始终瞧在眼里,这术法既不是卫潜翎施的也不是若华施的,此处必定还有他人。悄然四下环望,灵识展开近百丈范围,探索无果,抱拳道“不知哪路道友在此,还请现身一示。” “嘻嘻,凌江,他请你现身呢,你要下去吗?” “下去干什么,在这耍耍他先。” 寒凌江和靖瑶就趴在不远处的高树上,身形被茂密的枝叶隐藏。之所以没被陈平灵识察觉,于靖瑶言,是因为身上有着避免窥探的秘宝。于寒凌江言,是因为云叶真经五层境的修为要在陈平之上,若其无窥察洞悉的灵识妙术很难察觉到寒凌江的灵炁存在。 “老夫乃此山古树仙人,尔等扰我清修还不速速离去。”寒凌江捏着嗓子,装出老人沙哑口音,逗得旁边靖瑶捂嘴偷笑。 冯关二人被架荆棘丛高高架着,各处关节受阻,有力无法使,浑身难受,骂道“好你个狗屁老树精,我们无咎宫办事你也敢管,还不赶紧把我们兄弟二人放了,不然一把火烧了你这山头!” “哼!狂妄。” 寒凌江手上法印再起,荆棘丛继续生长,不断增高粗壮,几根锐利的尖锋刺进二人皮肤。虽无致命伤害,却也是痛痒难当。陈平忙道“仙人留手!是我等冒犯了!”冯关冯青也大呼饶命。 “既然如此,还不速速离开!”寒凌江收了落木繁林,捏桑作势。 陈平道“不瞒仙人,我等此来是为追缉拿门派叛徒,不料叨扰贵地,还请仙人宽恕,允我将此二人拿下,再不逗留。” 寒凌江道“那二人受本仙护佑……”身侧靖瑶小声道“还有那头大熊。”寒凌江续道“咳、咳,还有那头大黑熊,你们若不识趣,就留下作我树子叔孙的养料吧。” 冯青冯关二人刚被释放就又变得趾高气昂“我们无咎宫私事岂容你插手管教?师兄,不如咱们生把火把那树精的老窝烧个精光,看它还敢多管……。” 闲事两字还未出口,他身前一片飘落的树叶兀的飞速旋转,弹指间从脸颊划过,感觉到刺痛时已经多了条血线。 “再敢放肆,下次就是脖子!” 冯关冯青吓得再不敢多言,为首的陈平却仍犹豫不定,无咎宫派出好几拨人包括他们在内的弟子,从木州一路追踪到这里,眼见得手,回去自然大功一件,好处多多。怎生临了碰到个老树精横加阻拦,教他如何甘心。 正寻思后策,忽见林子里的落叶都缓缓飘至空中,旋得嗡嗡作响,蓄势待发,数以百计的藤曼、荆棘钻出土壤,而原本那些不会动的树木都摇晃着枝干,好似活人一般要朝众人涌来。 陈平大惊,他听说过山林精怪修炼到高深境地,能与自身生长的天地融合,有山河势相,极为厉害。没想到今日竟被自己遇到了,当真倒了八辈子的霉运。更不敢多想,向冯关冯青使了个眼色,飞速离去,半刻也不想待在这林子里。生怕如那怪物之言,作了山林的肥料。 。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上) “凌江,你真厉害,那三个人吓得都要尿裤子了。”靖瑶偷笑说,寒凌江顺杆而上“长见识了吧,我厉害的招数多着呢。”靖瑶扮作鬼脸“呸,夸你一句就开始得瑟了,臭不要脸。” 无怪陈平见识短浅和寒凌江自负,这招落木繁林出自九州第一大派云隐寺,前前后后历经数代高僧大师参悟改进,早就精妙无它,又恰好所使之人别个不会就紫府灵炁充裕得很,加之此处植被茂盛,土、水、木、三类灵炁浓郁,天然适合施展,才让陈平当成了几千年大妖才可能具备的山河势相。 “小兄弟出来吧,他们已经逃远了。” “哎呀,我们被发现了。” “嗯……这个卫潜翎可比那三个软蛋厉害多了。” 二人落下树走上前去,靖瑶笑盈盈挥手打招呼“又见面啦。” 卫潜翎撑着刀柄勉强立起,面孔苍白无力,四肢关节就像陈旧的木偶迟缓而不协调,与他年纪截然相反。挤出一丝笑容,说道“咳、咳,在下卫潜翎,多谢相救,敢问名讳。”声音气若游丝。 靖瑶抢着说“他叫寒凌江,我叫……叫我靖凌吧。”虽则她天性烂漫无拘,但也知自己身份殊贵不能轻易暴露名称,临时胡诌了个名字。 “谢谢二位,我叫若华,是潜翎的妻子。”粉装女子对着寒凌江和靖瑶略微行礼,扶着卫潜翎,取出绢帕为他擦去嘴角的鲜血。 卫潜翎看着脸色同样苍白的若华,缓缓将她鬓间垂下的青丝别在耳后,目光中满溢出来的情感是爱怜、不舍、伤心、后悔、还有无能为力“以前都是我扶你,没想到现在轮到你来扶我了。若华,我……”温柔的声音被更温柔的声音截断“不要说,我不想听。”她的眼里满溢而出的又是什么呢,只有一种东西,是泪。 卫潜翎暗自叹了口气,对寒凌江说道“咳、咳,小兄弟,我观你修为不错,好人做到底恳请再帮卫某一个忙。卫潜翎今生无以为报,下辈子为奴为仆定当报答。” 若华脸颊上泪水串珠成线,声音梗塞却更坚硬,“你答应过我的这时又要食言吗?”卫潜翎道“若华……你知道的,我伤势太重活不长久了,你尚有活下去的希望,别执拗,听我的好吗?” 若华反问“听你的,就是要让我一个人活在世上,是吗?叫我一个人活着,没有你,活着又有什么意义呢?你如果走不动了,我们就不走了,就在这里好哪也不去,好吗?”字字如刀,插进心尖。 卫潜翎沉默良久终究化为无奈长叹,将所有痛苦与希望连通胸腔里的气全都吐尽,苦笑道“小兄弟见笑了。我和内人都身负重伤命不久矣,可能要辜负你的救命恩情了。你刚才施展的功夫很不错,不过唬得了他们仨唬不了宫里的长老,还请尽快离开。他们出去后必然通风报信,要不了多久我那个师父就会赶到这里,他决计不会放过我和若华。只怕连累了你们,早些离开吧。” 寒凌江问道“他们说你欺师灭祖,背叛师门,袭击自己师父,可是实话?” 靖瑶正被卫潜翎和若华的生死离别惹得伤心,哪想身旁这个呆子非但不好言劝慰,反而张口责问起人家,当下怒不可遏抬手就是个爆栗子“你这个没良心的呆子,大呆子!狗嘴里吐不出象牙!哪壶不开提哪壶!” 寒凌江嗷的叫出声来,下意识双手遮起脑袋顶,恶狠狠盯着靖瑶,像极了刚进云隐寺那会儿调皮捣蛋被老和尚武力教导后敢怒不敢言的模样。 卫潜翎与若华不约而同地扑哧一笑,前者说道“小兄弟刚才就应该听见了,卫某只恨没早些下手识破我师父的奸计,不然,不然若华也不会……,多说何意。卫某虽然素来冷漠无情,却决不做伤天害理的事情。” 靖瑶道“卫大哥,你别听那个呆子的,你们是不是有难言之隐,是不是被冤枉了?” 卫潜翎摇头道“冤枉倒没有冤枉,只是我那奸诈师父负我在先……不提了,两位救命之恩我们夫妻恐怕只能来世再报,你们还是要快些离去,在此多待一刻就多一分危险,等我师傅赶来再难脱身。” 靖瑶拉了拉寒凌江衣袖,小声央求说“凌江,你不是总夸自己厉害么,有没有什么法子救救卫大哥和若华姐姐,他们好可怜啊。”寒凌江犹抱着头,鼻下轻哼,撇过去不理她,对卫潜翎说道“卫大哥,若华姐,我一直觉得生命是人无比珍贵的东西,不到最后时刻万不该放弃,就算只有蚂蚁大小、米粒大小活下去的可能都要紧紧攥在手中。”这话既是说给他们,也是说给自己。 卫潜翎洒然笑说“寒兄弟说的对极了,只是自己的身体卫某再清楚不过。”他边说边褪去上衣,赫然可见一道令人发怵的恐怖手掌印在心脏上方,将整个左胸压塌大半,周围千丝万缕的如雷电烧灼后留下的焦痕延伸到背后。寒凌江指尖轻触,立即生起数道电弧将其弹开,威力不弱。 “这是无咎宫秘法无妄天雷掌。中掌后会在体内留下叫做天雷劲的灵炁乱流缠身,如附骨之疽,至死方散。好在我修为深厚灵炁聚而不散竭力抵抗才能维系性命,不至天雷攻心。可惜中掌当时身体经脉破碎,五脏六腑坏死,眼下灵炁也快要散尽,可谓半截身子入了黄泉,药石罔效……”他重新穿上衣衫,遮挡下那触目惊心的伤口。 寒凌江早间看出卫潜翎身上有伤只不曾料想竟然严重如此,实属平生未见,换做自己恐怕早进鬼门关了。寻思临走前老和尚给的那什么回仙灵丹到底好不好使,师傅说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常言又说宁拆十座庙不拆一段姻缘,今天算是都聚齐了。哎,瞧他们这般恩爱,希望能救他性命吧。说道“卫大哥,我们先找个安全的地方,我有枚救命的丹药,虽不知于你伤势效果如何,试试总归没错。” 卫潜翎自认命去大半,岂是随便一粒药丸就能救活好转的,并不抱生还之望。放不下的唯有妻子若华,是最爱的人如何忍心因自己而死,思忖不如借此机会令她稍加开怀先躲过宫里追击,之后再图它法让她不要因我轻生,遂强打起精神,摆出欣喜神色“卫某生平少情,未料临终能结遇寒兄弟仗义相救,即死无憾。” 。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中) 木州且广且深,地理上正北面与辰州接壤、东北角落与望州接壤,东下与正南面毗邻檀州。西北偏上不属九州辖域,是妖族六地之幽篁绝岭,正西深处通向幻海晴林,向下则是天心水国,两地同为妖族领地。 地如其名,在木州多的是木林泽被、飞禽走兽,人烟最为稀少罕见,有则是些个修炼教派,借地势靠天险,占据洞天福地,灵草、矿脉、妖兽、资源数不胜数,利于发展,无咎宫便是其中之一。 无咎宫建于尹山,位处木州西北深林,在辰州西南方向。卫潜翎与若华跋山涉水辗转逃亡,在木州甩掉追击的同门后,先经樗里王室所在之天权郡,再到皇甫王室所在之开阳郡。与寒凌江、靖瑶相遇,后又被敌围困是在开阳郡内一处以茜水命名的梧桐林。得前者解救后一行人继续往东北方逃离,最终目的地是开阳郡内一座大城五方城。 卫潜翎伤势严重难以疾行由寒凌江背扶,若华则与靖瑶同乘在黑熊背上。为避人耳目众人只沿山林道路,不经过人烟密集之地,从早间到日落不曾停歇行有五六百里路程。 天色更黑,寒凌江明显察觉到卫潜翎气息紊乱不及白日,体内灵炁只散不进,若再不服药修养必然死期不远。估量逃了这许路程,无咎宫的人没两三日功夫定找不上门,不必着急赶路,救人要紧。恰逢路上有间废弃草庙,寒凌江招呼众人停下,留此过夜,试试回仙丹能否救卫潜翎性命。 草庙处在山腰背侧的茂林中荒废时久,道路被灌木覆盖难瞧形迹,十分隐蔽,且适合寒凌江施展落木繁林,就算不幸被追兵发现,也可借此地势周旋设障。 众人进了草庙,收拾出干净地方,扶卫潜翎坐好。寒凌江从百宝袋中取出一个小瓷瓶,倒出枚绿油油、指盖大小的丹药,递给卫潜翎“卫大哥,这枚回仙丹是我师傅给的,你身上伤势太重,究竟有无效果我也摸不准。不过我师父看病医人的功夫很厉害,给我时说只要我还有半口气在就能从鬼门关拽回来,应该不会骗我。你赶紧试试,就算不能痊愈应该也能延缓病症,咱们之后在想办法。” 卫潜翎接过回仙丹微微打量,笑道“寒兄弟厚情深意,两次救命之恩卫某铭记在心,倘若大难不死必舍身相报。” 靖瑶道“卫大哥你就不要再跟他客气,好不容易把你救活还要什么舍身报答,赶紧试试吧。” 若华同怀着期盼的目光看向卫潜翎,卫潜翎心想不管这枚药丸有无作用,自己只需装作有效,运功歇息一晚面上也能恢复些神采,让若华少些担忧。然后说自己调息养伤需要闭关静处多日,这里距五方城业已不远,让寒兄弟和靖姑娘带她先行离开,分别行事。等到五方城,若华治好身体,即使知道我已不在人世也不会随意轻生。只是这事还得要让寒兄弟从中帮我圆谎相劝,需要找个机会跟他诉明…… 卫潜翎心中已有定夺,服下回仙丹开始运功疗伤。古来世上即有炼丹之道,学问深如渊海,多如牛毛,以其开宗立派者不在少数,小至寻常百姓医病疗伤,大至修行人士锻体纳灵皆可见其踪影。 无咎宫并不凭炼药出长,卫潜翎对丹药成色好坏、药力效用也知之不多,只知道对于普通丹药而言需要服用者在体内运气化解,好让药效完全释放出来便于吸收。眼下他自顾不暇,仅有的灵炁全部用去抵抗天雷劲,只能等待药效自行化解融入体内。 但是接下来他便知道自己想错了,全然想错了。 想错的头一点就是这枚丹药并不需要人为炼化,自经咽下即化为汩汩醇厚药力融入奇经八脉。旁人只见他眉头突然骤起,面孔痛苦地拧着,他自己只觉得浑身肌肉好似绞成麻绳,内里脏器如泼沸水疼痛难言,猛然喷出一口黑血,瘫倒在地。 寒凌江心头暗颤,寻思老和尚向来沉稳不说大话,可不能在人命关头搞自己啊。若华则吓得怛然失色,待要去扶时卫潜翎自己盘腿坐起,运功吐纳。 他能感到钻心的痛,比时时攻心的天雷劲还要痛上十倍不止。就像有千万只蚂蚁同时啃噬,千万只黄蜂同时扎刺,但同时他也意识到自己受损衰竭多时的内脏正在药力的作用下慢慢开始新生。 这是他想错的第二点,这枚毫不起眼的丹药竟然真有起死回生的妙力。再吐了口黑血,那是体内溃烂的污秽。随着药力不断发酵上涨,新鲜的血液如源泉般涌出,枯竭的经脉如春来解冻的河水渐渐流动。 这下他才真正知道自己有救了,突然跪在寒凌江身前,激动而又严肃“寒兄弟,卫某这条命是你救回来的!” 见此情形,若华当知丈夫生还有望,高兴自不必言,也跟着跪在寒凌江身前“多谢恩公搭救,若华这条命也是您的。” 寒凌江自出生以来哪受过这等大礼,眼瞧二人就要给自己磕头谢恩还不折大寿了,忙扶二人起身,说道“卫大哥、若华姐,严重了,生死是大焉有不救之理,两位赶快起来,小子可受不起这么大礼。” 靖瑶用胳膊肘推了推寒凌江,笑说“没看出你身上宝贝挺多的嘛,寒大英雄。卫大哥,若华姐赶紧起来,养伤要紧。” 卫潜翎起身复又盘坐,他伤势刚有好转的苗头,如靖瑶之言务必要抓紧时间吸收药力。众人生起火堆,若华在庙中找到还能使用的陈旧盆器,用来接卫潜翎吐出的黑血,再去附近水源打来清水,为他清洁。 到月上枝头,卫潜翎体内的污血基本排出。一面运功抵抗天雷劲,一面辅助回仙丹药力修复受损的脏器。料想最多三日时间便能修复身体机能恢复如初,届时再全力攻克体内残留的天雷劲,便完全好了。 。 第十四章 落木生华(下) 若华端端地看着卫潜翎运功疗伤,火光让苍白的脸庞重现几分红润,神情安宁而平静,带有空莹的倦意,倦意中泛起心底的喜悦。时间仿佛在她身上凝结,让人恍然以为自亘古之初开始,她就是这么注视着他的。 美而美的画景悉数落进靖瑶双眸,让她在夜色浓时也全无睡意,凑到若华身旁,问他们如何相遇,怎样受了伤。若华生来是株千年妖树,千年时间都在无声度过。几年前脱却木身化为人形,遇见卫潜翎,渐渐学熟人类语言。平素她不怎么言语,可天生有副动听的嗓音,就像她外表那样温软柔和。 “我和潜翎是在幻海晴林结识的。”她徐徐讲出,回想起最初的相遇。 “我的本体是株千年落木,生长在幻海晴林里的一个小山谷。记忆中那里从来清静寂寥,偶尔吵闹的只有些小小的燕雀,山谷隐蔽,除我外也没有别的妖兽精怪。 不记得是哪天了。潜翎误入谷内,身上有伤但没有现在严重,坐在我身下默默治疗。几百年中他是我遇到的第一个人,比遇见其他妖兽还要早。他知道我是树妖却完全没有顾虑,不担心我会害他,也可能觉得我修为低浅害不了他。 和我不同,他十分喜欢山谷的宁静,伤好之后每隔半月就会来这儿住上三天。有时是在我身前练功,有时会说些我听不懂的人类语言,有时只是安静地坐在我旁边,什么事也不干。他望着天,我望着他。想不明白他为什么会喜欢这里,我在这里生活了千年却不知有哪儿好的,只想早点化为人形离开到外面的世界去。 终于这天来临,我有能力脱却树身桎梏,形化成人。迫不及待地出谷,要去外面看看。当然满心以为外面的世界会很美好,但当我遇见得多了,才发现根本不是我想象的样子。 大多数妖兽都凶狠恐怖,喜欢互相残杀,它们有的欺负我,有的想吃我,有的想霸占我,我不愿意,挣脱逃走,受了伤。妖兽的世界就是这样,弱肉强食,可怕极了。我决定以后一直都留在谷里,平静但是安全,做棵树也没什么不好。 我回到谷口,潜翎已经坐在那里,身边只有颗枯萎没有生命的树干。那时我炼出内丹,听其他同类讲千万不能遇见人类修士,他们会杀了我,剥我的皮做衣服,吃我的内丹为自己修炼。尽管以前我们常常在一起,当时我只是害怕,在谷口逗留,既怕他会杀了我而不敢进去,也不敢再去山谷外面。 三天后潜翎又该离开,离开时发现我,问这里是我的家吗,我明白他的意思,点了点头。他问我为什么已经离开却还要回来,外面不好吗,我胆怯地说害怕,他看见我受了伤,没多说便走了。 往后数月他再没来过山谷,终于某天出现,身上却又增添许多新伤。他在谷里驻留五日,期间很少说话,我也只是在旁边静静地看他养伤。好奇外面的人都是怎样的呢,跟他一样吗?他伤好后会不会吃我。我有些害怕,却又不敢逃走。 五日后,临走前他跟我说这里业已被其他妖兽发现,让我早些逃命。我半信半疑,胆小不敢出去,后来渐渐察觉山谷周围吵闹喧嚣,以前绝没有这样。心想他说的对,再不离开就危险了。 谷釻<spa>  我怀着担忧和恐惧逃出山谷,遇见大黑熊,它乖乖的,非但没仗着高大欺负我,还和我一起玩,带我逃跑,只是它修为尚浅,不能说话陪我解闷。后来又遇见以前欺负过我的妖兽、要吃我的妖兽,它们忽然都对我非常友好,对我道歉,邀请我去他们的领地玩,跟我讲有趣的故事。那时我又觉得自己想错了,外面的世界既精彩又美好……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知道,原来他们对我好不是因为性子转变,只是因为潜翎一一找过他们。消失的那段日子,他身上的新伤,竟然都是因为我,而我喜欢的美好也全都是他送我的。 这时我和潜翎已经成为朋友,他在旁人面前说的话比几千年的老树伯伯还要少,但在我们之间却无话不说。他带我去人界玩耍,见了许多好看的,吃了许多好吃的。每晚睡觉前我都要仔细回顾,想将这些新鲜事物一个一个都记在心里。可惜想记的实在太多,总是不经意间就把它们遗忘。 后来有一天我们在人界的小镇游玩,看见两队人马迎面行来,敲锣打鼓,红绸锦缎,沿街散着花瓣,周围聚来好多人,有说有笑。我问潜翎大家是在做什么,为什么看起来那么开心。 他说这是人间的习俗,叫成亲,是两个相爱的男女结为夫妇。我问他什么是相爱,他想了想说,是在世上找一个最亲最亲的人。我又问什么是成亲呢,他说成亲就是两个最亲的人走在一起。 我说就像我们这样?他忽然笑了笑,摇头,说不是的,如果现在我想离开去别的地方和别的人,随时都可以,他不会拦着,可一旦成亲就永远不能再分开。即使我要走,去天涯海角,他也会跟着。 我说,可是我从来都没有想过离开你呀。他问我,那你愿意和我成亲吗,我没有思考便说愿意。 听到我这么说他简直乐开了花,我从来没见过他那么快活,比新郎新娘还要高兴,他当众将我抱起来,吻我,把我的心变得像受惊的小鹿,慌乱地跳着。心想怎么会这样呢,哪有这样的人呢,但他不知道我有多开心。” 说到这儿,她两侧脸颊上的酒窝像三月的桃花,被名为幸福的露水深深压陷。 靖瑶听得痴醉,不由联想自己。寒凌江情窦未开,想到的是自己的父母。他们是否也如卫潜翎、若华这般恩爱呢?父亲身死罹难,母亲倘若在世,是否日日思念父亲,是否日日思念我呢? biu biu。biu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上) “不久,潜翎带我回到无咎宫,说那里就是他的家,还见了他师傅,是除我外跟他最亲的人。”若华继续讲叙,语调渐渐哀伤平淡。 “初次见面他师傅待我很客气,只是瞧我时的神情怪异,目光总令我害怕,潜翎说他师傅为人就是这样,色厉内荏,不必担心。可就连潜翎也万万没有想到,成亲当夜我与他喝交杯酒里竟参有剧毒。而那酒,正是那个他素来视为父亲的人送的。 我俩不知觉昏睡,醒来时才发现自己被缚在一座密不透风的密室,身后是潜翎的师父,但没有潜翎,我害怕至极,不知道他要对我做什么。 我看不到他,只听见他在我耳边笑着说我是他好徒媳,更好的,我是难得一见的煌明木灵,与他灵脉功法无比契合,吸我千年修为可抵他甲子苦修。 我不知道他口中说的煌明木灵是什么,也从来没有听过,只知他定是要害我。我使劲挣扎但被他法宝绳子捆得动弹不能,体内尚有难以化解的毒素。我依赖潜翎惯了,虽有千年清淡修为,却不会使用任何法术,此刻只能由他摆布。 ……整夜,我受他折磨摧残,吸走我全部本源灵炁。他尚不肯罢休,又要挖我内丹供他提升功力。就当我以为此生再也见不到潜翎时,忽然地动山摇,密室顶部塌陷出一个大窟窿,天光倾泻,是潜翎来救我了。 那时他身上余毒未消,为救我用自己身子抵挡他师傅攻击,我内丹破损,他身受重伤,然后拼尽性命带我逃脱无咎宫,躲避追杀,后来才遇见你们……” 说至伤心处若华幽幽叹了口气,目光空洞地融进火光,火光在她面庞闪烁。 “……那天之后潜翎不住跟我道歉,说是他害了我,是他害了我,但我何曾怪过于他……见他因我受伤就已经心疼无比,再见他为我恸哭就更加哀愁欲绝。我不知道怎样才能安慰他,只有打起精神。他说人间有处五方城可以医我内丹,我说好啊你带我去,他这才恢复些神气,却不管自己伤势其实比我严重得多……” 故事如何能讲下去呢,讲到这里无论是述者还是听着都已心如摧割。靖瑶安慰若华说等卫大哥身子恢复,我们陪你去五方城,治好姐姐你的病,然后你们夫妇恩爱,就像比翼鸟一样自由自在天涯绝迹,无咎宫再找不着你们。 若华笑笑,感谢靖瑶的祝福。 是夜,靖瑶陷在幸福且忧伤的故事中浅浅入眠,这晚她生了个梦,梦见自己也变成颗长在深谷的树,某天一位英俊少年误闯进来,那个人是谁呢?只有她自己知道…… 时值寒露,正是深秋尽头,神华城上城区比往日热闹不少,街里街外莫名地洋溢着喜庆的氛围,但是在大多数人的记忆中今天好像并不是什么值得庆祝的特殊节日。 谷湋<spa>  某家临街酒阁二楼,两名穿着华丽的公子哥正自饮酒。大道上忽而低声喧闹,原是有长队过路。龙首是两列二十名黑甲执戟武卫,中间是二十四人抬的屋轿,镶金嵌玉,气势恢弘,美姬伴侧,即使在天底最为富庶的神华城也奢侈无它。队尾则是两列共六十名执戟武卫跟随,踏地有声,威严不敢直视。 不知情的就要问了“今天到底是什么日子,这样壮观的队伍已经过去有三列。”另个公子哥说道“怎么兄弟还没听说,今天是神华公主生辰大典,七王贵胄,四大世家世子,文武亚圣之子都被邀请入宫参加宴典。”那人恍然大悟“难怪、难怪,我说今儿个怎么到处闹腾起来,不过往年也没见如此隆重,七王竟都来。” 另一人说“听说公主芳龄十四,再待两年就该成年出嫁。你想想,神华血统、未来祈天司大天师继承人,七王、四世家、文武亚圣,谁不想攀上这根高枝再上层楼,今年设此宴会为的就是先让公主过过眼。”那人道“原是如此,就是不知最后花落谁家……” 说回四世家之一的卢府,赶大早卢夫人就催促卢子俊出发,此刻早过正午还没有进宫,独个人在街上漫步溜达,心不在焉,喃喃自语。 “公主啊公主,你可把子俊害惨咯!我给你把人带来可没说不还给我呀,你有能耐藏着我哪有胆子候着?寒凌江你也是,天底下住哪过夜不行偏去那地方不回来,也不稍信吱个声,可让我担心受怕!还要帮你瞒着雪儿,说被大将军留住,谁知道你正怎样快活呢!” “哎,不过这事也怨不得你。想想公主那般天姿的人儿世上再没第二个女子比得过,甭说是你这个没见过世面的山野匹夫,就是七王也没有不动心的,是个男人都恨不得多待在她身旁片刻,就是死也无怨。唯有哪儿不好就是眼神不好,偏偏看上你……” 继续想,继续嘀咕“哎,为兄知道你向来不近女色,但你正当血气方刚,公主又那般动人,难免会让你生出些龌龊心思,这时你可千万要打住,不要做傻事!兄弟全族老少性命可都在你手上呀。” 心念如电,思路陡转。 “但万说皇宫戒备森严……就凭你一个才出山的毛头小子能躲两天两夜不被发现?还是说没见到公主就已经被抓去,然后丢进天牢逼问怎么混进宫来的,刚开始你可能还讲义气,念我的好,不把为兄供出来,几经严刑拷打那还不有啥说啥,没啥也说啥了。难怪这几天宫里没个动静,就是等着子俊上钩来了!” 想到这里卢子俊瞬间脖颈发凉,脚步停住,不小心撞上身后人马。 “没眼的拧种,敢挡王爷的路,还不滚边儿去!”他尚没明白怎么回事就被一名玄甲武卫推滚到路边,哎呦叫出了声。紧接看见长队人马从身前踏过,心知这气派定是哪郡的小王爷进宫。自持身份不好发作,只在心里骂道“呸,你们才是有眼无珠呢。” 站起来拍拍身上的灰,瞥见对面有位丰神俊秀的白衣男子朝自己打招呼,正是当朝宰相的大儿子元澍,忙挥手“元大哥好久不见,你怎么在这?” biu biu。biu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中) 元澍耸肩道“与贤弟一样,参加公主生辰典礼。”卢子俊打趣说“子俊还以为参会的是你弟弟呢,怎么元大哥还想搏个机会?”元澍道“我那小弟见到公主就像老鼠见到猫恨不得有多远躲多远,奈何只能由我这个大哥顶上。不过我可没非分之想,也就是陪你们走个过场。适才观贤弟心不在焉,走三步退一步,可是在为难什么?也不见卫士护送,四世家的名头可不比七王弱呀。” 卢子俊两眉一塌,心里的疙瘩化解不去又不能往外吐,漫不经心说“要那名头干嘛使,我与元大哥同样走个过场,他们要争他们争去。我看呀,斗个头破血流最后谁也争不上。” 元澍不置可否。卢子俊知晓元李两家交好,遂问“两位小将军业已入宫了吗?”指的自然是镇远将军的二子。元澍道“他们哥俩都在朔方,礼到了,人嘛,一个也没来。”卢子俊略惊公主的生辰宴也敢拒邀请不来,果然是虎父无犬子,有气魄!哎,要不我也趁早回去,没得自投罗网。转而又想不行!到底要进宫弄个明白,看看这两日那寒大神仙究竟猫哪去了,要死也得当个明白鬼。 二人不久既进皇宫,先至临宣殿面过圣上,再被内务总管引进宴会大厅,此时厅内入座近半。 “世家卢府子弟卢子俊,携无尽海紫玉珊瑚一座,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华诞锦瑟年年。”内务总管高声喧叫,卢子俊拜谒磕头进入,见高阶主位上空放一堆礼品,不见正主。 “圣相长子元澍,携笔墨纸砚文房四宝,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良辰吉日芳龄永继。” “都说宰相两个儿子是一个比一个书呆,今日得见,果不若此。”那王孙世子听见元澍献上的礼品竟是公主最讨厌的文宝,不由得笑乐,喁喁私语。元澍只当没听见,找了个靠边的位子入座。 卢子俊一眼瞧见同为四世家世子的崔小猿,在他旁边落座。问道“崔大头,你几时回来的?”崔小猿恨了他眼“比你没晚几天。”见他将自己打整得衣冠楚楚、油头粉面,卢子俊甚觉好笑“怎么,你个臭猴子想吃天鹅肉,还盼着公主看上你?” 崔小猿心知自己生得不行,但男人嘛哪有对漂亮姑娘不倾心的,抱着千万分之一的幻想出门前特地装扮了一番。此际被卢子俊大嘴巴戳穿心事,腮上发红更像猴面。低声骂道“要你兔儿爷管!”卢子俊笑笑,也不当众揶揄他。 环顾左右,将军家没派人来,宰相府是元澍大哥,七家小王爷已到四家,分别是夙沙溥雄、上官景荣、端木昉、樗里萼。四世家全齐,除他与崔小猿还有长孙家长孙婉妤,曹家曹司绮。“看来长孙家和曹家都不想卷进这场暗斗,只派女儿参会,这倒是个法子。”卢子俊心想。 见宾客几近到齐公主还未出场,卢子俊心下没来由的突突,问崔小袁“你进宫多久时间了,见着公主没?”崔小猿摊手说“总有半个时辰,都没见着公主呢。”卢子俊又问“那你看见寒凌江没?就是我那个二当家,把你揍了顿的那个。”崔小猿脸色略变“没见到,他也受邀入宫了?代表将军府么?” 谷痘<spa>  卢子俊失望地晃晃脑袋,面露忧色,也不回他。崔小猿又道“听说我带去云隐寺的那个小丫头也同你们回神华了。”卢子俊警惕道“你丫又在打什么坏主意?”崔小猿气道“哼,就我恶毒!是她还有堆杂物搁在我家,本公子好心念她是个弃婴,命人仔细翻查指不定有身世线索,结果什么也没发现,一把火烧得干干净净。” 卢子俊眯起双眼“你崔大头有这么好心?”崔小猿正待辩解,忽听内务总管高宣“皇甫王之子皇甫正章,携幻海晴林五彩鸾凤一对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诞辰日月长明永乐未央。”紧接又宣“东方王之子东方懔,携四象玲珑塔一尊,拜谒公主殿下,恭祝公主诞辰星辉宝婺万世庆衍。” 宣毕,大步流星地走进两位身披大氅的俊美男子,均生得双眉如剑、眼若晨星,额宇间自有逼人英气,巍峨如山。 两人拜谒起身,东方懔道“皇甫兄弟有心,听说为筹备公主贺礼亲自去幻海晴林捕来这两只奇物,那里可危险得紧呢。”皇甫正章道“不及东方兄弟用心,除魔司排名前三的灵宝都能忍痛献上,害怕不能收获公主芳心吗?”卢子俊心想“得,公主还没现身就开始冷嘲热讽。等会子当着面还不大打出手,反正公主她老人家看热闹不嫌事大,吵得越厉害她越兴起呢。” 再看眼下与会宾客只差乐正王之子乐正琛未到。而乐正琛之父是圣后乐正霜依胞弟,神华公主靖瑶是他亲表姐,二人关系向来亲昵,都以为乐正小王子正就在公主身旁玩耍呢。 东方懔道“总管公公,良辰将至不知公主殿下几时现身?”内务总管道“东方王子稍歇,公主已经在来的路上。”皇甫正章不乐道“公主殿下自有安排,东方兄弟未免太心急了些吧。”东方懔笑道“只怕此刻比本王着急的另有其人,在座谁不知道你皇甫王子小时见到公主就跟勾走魂似的。”听东方懔捡自己儿时糗事说话,面皮一抽,立时回怼过去。 东方懔与皇甫正章同为七王王子,一个有除魔司背景,一个有镇妖司撑腰,从小就不对路。而且都自认仪表堂堂相貌不凡是公主择夫不二人选,此刻哪甘示弱,言语里阴一句阳一句互相攻讦,争风吃醋,意味不浅。 吵得半刻,皇甫正章隐隐势弱,拉上平素走得近的夙沙溥雄。以一敌二这种事情东方懔当然不干,一股脑将战火烧到上官景荣身上,愈吵愈烈,不可开交,就差带把儿骂娘了。 卢子俊看得乐呵,凑到崔小猿耳边轻声说道“就这几个猪头猪脑的王爷还想要公主青睐,做梦去吧。”谁知场上四人耳力俱好,听见被骂立马打住争吵,齐齐瞥向卢子俊、崔小猿二人。 biu biu。biu 第十五章 生辰大典(下) 原本吵闹的大厅霎时安静得可怕,卢子俊小心翼翼地咽下口水,忽而猛地一巴掌拍在崔小猿脑门,声音提得又雄浑又正气“崔小猿你放屁!四位王爷哪个不神姿英武,哪个配不上公主殿下?你真个有眼无瞳,还不道歉!” 崔小猿没来由挨了巴掌,眼睛瞪得铜铃般大。疼先不说,直气得手指发抖,指着卢子俊“你、你、你……”话都说不出。卢子俊赶紧用音量压下去,正色道“你什么你!还不赶紧向王爷们赔礼道歉!” 崔小猿气得直想咬上去,但见四王目光直直盯着自己看,像要把他千刀万剐了似的,慌乱得有冤说不出,只得先低头赔罪认错。身为世家弟子的他,一个王爷还得罪的起,同时得罪四个就真是天堂有路不走,地狱无门偏投。 四王哼声作罢,移开目光。 “卢子俊!”崔小猿心下叫骂,狠狠揪住卢子俊大腿,眼神凶恶得像是要一口吞掉他。卢子俊强忍着痛,低声道“好了、好了,改天请你喝酒、喝酒。” 经此搅局四位小王爷顿觉无趣,索性休战言和,静等公主降临。 再说此刻皇宫深处,国母乐正霜依来到公主寝殿发现没人,猜想这小妮子跑哪玩去还不准备出席。再问附近丫鬟,听她们说公主已经两夜没有回来,下心顿时震惊又觉不可思议,问如此大事怎么不早早禀报。丫鬟们说,这事儿上面吩咐过,说圣上命我们不用在意。 乐正霜依这才宽心,想道原来瑶儿是去了她父亲那里。遂移步临宣殿。到达临宣殿,神华帝正批阅奏折,乐正霜依问道“听说瑶儿在你这玩,哪呢?叫她赶快收拾收拾,典礼马上开始。” 帝君淡淡道“她出去了。” 乐正霜依道“出去了?出宫了?这个妮子,明知今天什么日子还往外面跑,越来越不像话。” 帝君道“已经出去两天了。” 乐正霜依大惊“什么……你说她出去两天了?在哪?和谁?” 帝君仍在专心批阅奏折,轻描淡写地说“在哪……朕也不知,也许还在辰州吧,也许在其他地方。和她一个朋友,朕没见过。” 乐正霜依忽然感到阵阵眩晕,不敢相信自己丈夫会说出这样的话,也不敢相信自己耳朵会听到这样的话,但是她确实听见了。定了定神“你是说瑶儿和一个你不认识的人跑出神华城,已经有两天没回来?” “是的。”帝君道。 乐正霜依下意识摇摇头,脸上仍是不信的表情“神华灵钧,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帝君抬头看向她,劝道“阿依,不用担心,有清风国师跟着,出不了事。” 听到帝君说出清风,她终于相信其所言不假。气愤与不解道“神华灵钧,你糊涂?!难怪、难怪前几日她精心装扮,还跟我说你答应她什么好事,就是允许她到外面疯去?还和一个谁也不认识的野小子!你素日宠爱她点我也没觉得什么,不曾想到你竟然如此惯她。好、好,你管不了她,我来管!”甩袖离去。 谷偁  帝君拉住她说“阿依,听我说,我只是希望瑶儿在还能开心玩耍的时候尽情开心。你当年是如何度过的,难道也要瑶儿与你一样吗?对瑶儿而言,祈天司一旦进去那就是一辈子。难道你不希望她能多些快乐吗?” 乐正霜依背对着帝君,胸脯上下起伏,是余气未消。但是她能说什么呢,想到自己经年的痛苦也会如数落在自己女儿身上,所有怒气都化为了滚烫的泪珠。 “好,我不管,但瑶儿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受丁点委屈,神华灵钧,我跟你没完!” …… 说回宴会宫殿。举行典礼的时辰已过三刻却迟迟不见公主现身,在场之人渐始发觉不对劲。就在七王又要吵吵起来的时候,总务公公高宣道“皇子到……”全场安静。 但见一位举止有度,气势含蓄内敛的男子走进,站到最前的主位,对殿内宾客抱拳作礼,微笑道“承蒙各位王子、世家远道而来参加公主生辰庆典。可惜小妹今日忽感风寒,身体抱恙,不能与会。还请诸位随意吃喝,千勿见怪。另有良辰再邀同聚。 东方懔惊愕道“什么!公主她染病?怎么这么突然?我们……且去看望下吧。”皇甫正章紧跟说道“对对,东方兄弟所言极是,本王随身携带有灵丹妙药,公主服用后准立马见效。” 皇子作礼道“多谢厚爱,公主自有御医照顾不便相见,还请诸位享受庆典。”说罢拍掌,数队宫女鱼贯而入,随声乐起舞,一盘盘美味佳肴呈现桌上。 随后神华皇子朝坐在最偏末角落的元澍悄然轻笑,元澍颔首以还,随后皇子匆匆离去。 如此重大的皇家典礼最终竟这般草草结事,在场众人一时都不明就已。公主是何等人物,神华皇宫又是何等地方,怎会突感风寒?都知话里有隐,但都不能言明。 其后,皇甫正章、东方懔、上官云景、夙沙溥雄,这四位半个时辰前还唇枪舌剑的王子独自喝起闷酒,无心观舞更无心斗嘴,扫兴之情不言而喻。端木昉和樗里萼两位王子一开始就没参入战局,此际小斟小酌,低声说话,不知谈论些什么。元澍不久离场,卢子俊刚回神华两日,自要去长孙、曹家两处走走,喝喝酒,通通人脉。 就这样,一干人过了个没有主人公的生日庆典。散会后各自离去,卢子俊见花丛中有个十岁左右的孩童玩耍,正是始终没到席的乐正小王子。走上前问道“这不是乐正小王子么,怎么不参加宴会自个儿在这玩呢?” 乐正琛道“靖瑶姐姐又不在,进去有什么可玩的。” 卢子俊感慨道“哎,谁知公主殿下忽染寒疾,真是老天无眼。”乐正琛疑道“谁说姐姐病了?”卢子俊道“难道不是么,不然为何不参加庆典?”乐正琛道“是因为姐姐出去了。”换卢子俊疑道“出去了?”乐正琛憨憨地点头“是啊,听说两天前就出去了,和她一个朋友,现在还没出来呢。” “两天前……一个朋友……” 此言一出如雷炸耳,顿时将卢子俊里里外外击个通透,当下什么都明白了原来他念兹在兹的寒大神仙,两日未归,既不是被抓进天牢,也不是被公主私自藏起,相反,是把公主她老人家拐跑了!这、这还了得! 。 第十六章 平地波澜 说回宴会主角神华公主,于今天这样特殊的日子,她是怎样度过的呢懒懒地起了个晚,和大黑熊玩,帮助若华照顾卫潜翎,独自在森林闲逛,傍晚时分爬上破庙屋顶缠起打坐纳灵的寒凌江。 静下来时望着暮秋天际,怔怔发神“若华姐姐和卫大哥真是相爱呢。” 寒凌江同望着天际,也不知听没听见,随声附和“是的呢。”靖瑶瞥了她一眼“你在想什么呢?”寒凌江叹道“在想突然消失两天,也没和雪儿说一声,现在她肯定担心我了……”靖瑶问“雪儿……就是你那个妹妹?”寒凌江点头。靖瑶笑道“你这么念她,想必她一定长得很漂亮吧。”寒凌江道“当然了。”靖瑶道“那……和本公主相比呢?” 寒凌江眯拢眼,转头打量身旁少女,说起来二人相处多日他好像还真没仔细瞧过对方模样。靖瑶也转向他,毫不吝啬地将自己那举倾世绝色展现给后者,让寒凌江忽然觉得,她在对你笑时仿佛满园春花都在你面前开放。可现在已是深秋,这里也没有花,开放的到底是什么呢。 “怎样?是我漂亮呢还是你妹妹漂亮?” “当然是……”脱口而出的话顿了一瞬。 “是什么?” “是雪儿好看。” “真的?” “那当然!” 靖瑶满意地笑笑,因为从那停顿的瞬间她已得到想听的答案。忽然她发现天际划过两颗流星,忙惊喜地指给寒凌江“凌江你看,有流星,好多流星!赶快许愿,今天许愿一定会灵验的!”寒凌江问为什么, 靖瑶道“哎呀,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你快许嘛!”寒凌江道“好吧, 那我就许……”靖瑶赶紧道“闭嘴、闭嘴, 许愿是不能说出来的,说出来心不诚就不灵验啦, 你要向我这样两手合在一起默默祈祷。” 寒凌江如言照做,靖瑶见他两手合十,嘴微微动, 咯咯笑道“你这哪是许愿,分明是和尚念经嘛。”寒凌江也笑道“我在云隐寺,本来就是和尚嘛。”二人静了片刻,靖瑶忍不住好奇问“你刚才许了什么, 能不能悄悄告诉我?”寒凌江道“你不是说愿望说出来心就不诚了吗?”靖瑶摆手道“没关系,没关系,你就小声告诉我一个人, 老天爷不会怪你的。” 寒凌江道“那好, 我许了两个愿望。第一个是……希望雪儿能长命百岁。”靖瑶道“嗯嗯,那第二个呢?”寒凌江道“第二个呀,第二个是希望我能长命百岁。”靖瑶愣道“就这样?”寒凌江道“就这样啊。”靖瑶道“就没有第三个愿望了?或者现在再许一个?”满怀期待地看着他。寒凌江想了想“没有。” 谷尫  少女气道“你、你真的是气死人啦!好啊, 你都说出来啦, 老天爷要怪你不诚心, 不灵验啦!”寒凌江道“让我不说的是你,让我说的也是你,说了你又不高兴。”靖瑶只哼声, 不说话。 情感木讷如寒凌江也能猜出少女为什么生气“你是怪我没有祝福你么?我是觉得你生来就已经很好了,只要愿意,天下有的都能是你的, 还需要我祝福什么呢?” 靖瑶道“那你就不知道也祝我长命百岁嘛!”寒凌江道“那我也祝你长命百岁。”靖瑶更气,捶他道“现在才说, 晚啦!” 喧吵复归宁静,秋虫也息了声。靖瑶心想有什么好气的呢,在今天这样的日子。她想到皇宫,不知道庆典结束了没有, 那几个小王爷脸上会是什么神情呢, 心里肯定怏怏地不是滋味, 想到这儿她就又开心起来。然而转念想到母后, 肯定是生气了吧,骂我不听话、不乖,再想到祈天司,刚要扬起的嘴角渐渐垂下……她毕竟不是天灯,同宫里所有师傅一样,就算飞得再高再远,逃得再远,终归是要回去的。 忽而一股沮丧、无助之感从靖瑶心底蔓延,让她如玉的手指向右挪了半寸,触碰到另一个人的手指。 分不清一息还是两息,一次弹指的匆促还是一次呼吸的悠长,寒凌江迅速将手收缩回来,心底卷起从未有的慌错。他难道没碰过女孩子的手?当然碰过,和雪儿在一起的时候几乎都会牵着女孩儿。可那感觉就像自己左手牵右手,肉贴着肉,皮粘着皮。 刚才是什么感觉呢,有些冰凉却不比冥照剑呆滞,十分柔软又不同符箓粗糙,像只还没长大利齿的小蛇,且无恶意地在指间叮咬,留下莫名的毒素,不自禁去浮想上刻里所见到的倾世容颜,是月色和雪色外的第三种绝色。 寒凌江与靖瑶年纪相仿,换作常人早流连于儿女情长朝朝暮暮,只因为自己身种不净的夺心莲让他大半心思放在修炼争命,又因为孤儿身世,小半心思渴求寻得父母讯息,是以昨夜听闻若华讲述与卫潜翎的相遇相爱,不同于靖瑶他想到的是父母没念及自己。 此时, 少女的小小举动唤醒他一直忽视的情感, 心湖如翻巨浪,胡乱的猜测这一举动背后的意思,一会儿是一会儿否, 向来聪灵的头脑如灌进浆糊, 处处不通。只有那毒素仍在不停扩散,催动他好想再将手掌伸回去。 想法越加浓烈,头脑也越加胀热,恍惚时他好像听见琴声,似是远方飘来又似脑海扬起,飘渺空灵、扬扬抑抑。循着琴音,躁动的心渐渐平复,引起躁动的记忆之源也渐渐遗忘,忘记伸出手,忘记那抹绝色,也忘记琴音…… 平地波澜,今夜就这般过去。 。 第十七章 无名剑诀(上) 翌日清晨,四道人影降落在茜水林深处,其中三位乃前日追击卫潜翎被寒凌江吓去的陈平、冯关、冯青。另一位六十上下的年纪,身板矮小、面目皱痕叠起,远望去如同一枚风干了的硬果壳,偏两只深邃瞳眸似冬夜寒星,教人不敢直视。 “无咎宫陈平特来拜会古树仙人,&bsp&bsp还请现身一示。” 山林寂静并无回音。 “无咎宫陈平有事特来拜会古树仙人,还请仙人现身!” 仍无回音。 三人面面相觑,冯关道“陈师兄,莫非我们记错了地方?”陈平面露疑难,说道“应是不会……”正要再次高声问询,被矮小老者喝断“别喊了!这山脉灵炁平平怎可能生出你们口中说的大妖。哼,被人骗了还不自知!” 陈平疑惑道“可是前日我们真的……” 老者冷眉打断“有什么可是的!那畜孽畜自保不暇,八成是被其他修士救走了。哼!故弄玄虚,&bsp&bsp我倒要看看敢救无咎宫捉拿的人到底有什么能耐。”陈平自知犯错,低首道“都怪弟子失察,好不容易发现卫潜翎行踪,结果……” 老者拂袖道“无甚。既然都逃到这儿了那多半是要往五方城去,况且他们两个都有伤在身,又能再躲多远?你们几个,通知其他弟子都回宫去吧,剩下的交由老夫。” “是,厉长老。” …… 经过一日夜调养,卫潜翎伤势大有好转。半边塌陷的肋骨在回仙丹药力滋养下重新愈合,灵台也再度源源不断涌出灵炁,修复五脏六腑以及清除缠绕经脉的天雷劲。 若华自是悉心照料卫潜翎不提。靖瑶则是进进出出、无所事事,每每与寒凌江擦肩而过都刻意将目光瞥向旁侧,没有往日燕雀般的嬉闹,让后者不自禁以为又在哪得罪其人了。 细细想来应该还是昨晚许愿之事闹的,索性厚着脸皮再向其人解释求饶,怎知不提还好,一提起,&bsp&bsp公主大人她那高贵傲慢的小性子便全然发作了。劈头盖脸一阵责怪怒骂后,寒凌江只弄清了一件事,那就是并非许愿之事令公主大人不开心的。至于究竟是哪件事,公主大人不说,他也全然不知,只能自个儿纳闷。 又将日落,卫潜翎体内灵炁更加充裕澎湃,与天雷劲两相交锋,稳稳上风。这本是件令人高兴的事,说明卫潜翎伤势基本痊愈,正在做最后的收尾。但寒凌江却有些担忧,因为这时卫潜翎体内两股灵炁激烈交横,愈涨愈高,数里开外都能察觉到灵炁波动。普通人自不必说,对于修为高深、灵识敏锐者而言,他们无异于曝光于朗朗乾坤之下,无丝毫遮蔽可言。 但在这关键时刻,他既不能打断卫潜翎疗伤,亦没有好法子遮盖这潮涌般的灵炁,&bsp&bsp只有祈祷无咎宫的追兵往其他方向追去。正这么想时突然灵台颤抖,脱口道“有人追来了!” 寒凌江现今修为至云叶真经五层,全力展开灵识可达数百丈方圆,通常感知则在周身百丈,当他灵台察觉到明显的灵炁痕迹,说明自身行踪已然暴露,再躲无益…… “乖徒儿,为师来了还不出来叩拜?”雄浑的音波穿透破庙土墙,震动瓦片。 “卫大哥正在冲击天雷劲关头万不可打断,你们小心些不要出来,我出去会会。”寒凌江面色微凝,提剑走出。只见上空浮着一位矮小老者,似笑非笑,双目隐寒,正是卫潜翎的师傅,无咎宫长老,厉重岩。 “你是谁?”寒凌江问。 “你又是谁?我徒儿卫潜翎呢,怎么躲着不愿意出来拜见为师?” 寒凌江道“呸,人面兽心的家伙,凭什么要拜见你!” 厉重岩笑道“就凭他的命还掌握在老夫的手上。”目光越过寒凌江,看向破庙“没想到逃了这么久体内竟还藏有这些灵炁,但若想凭此抹去老夫的天雷劲恐怕尚差了些功夫。若是识相,赶紧让他交了妖女,不仅性命可保为师还可以原谅他失足迷途,重返无咎。否则,欺师灭祖,其罪当诛……” 寒凌江道“卫大哥自己的性命用不着你来操心,打哪来回哪去吧。”说时,悄然运转云叶真经将体内灵炁传入脚下,向周围蔓延。 “哼,孺子狂妄,前日从陈平手下救走他二人的就是你吧,我到看看有几分本领敢在老夫面前逞强。” 话不多言,历重岩俯冲直下,落木繁林蓄势而发,整座林子犹如活了过来,片片飞叶挣脱枝头射向厉重岩。厉重岩侧身偏移避开身前第一轮飞叶,紧接身后及两侧飞叶旋来,他双掌运气,带起周身之风,竟使飞叶随其流转,消去劲力如枯叶落下。 一招便知老者修为功力远在前日那三人之上,当然也在寒凌江之上,他方才嘴上叫的厉害,心下却也更谨慎,打定注意只管一门心思缠住其人,待卫潜翎痊愈,二人联手就有胜机。 飞叶无效,寒凌江更不吝啬灵炁,操使铺天盖地的藤曼或缠或击袭向厉重岩,厉重岩身形受阻,几番躲闪后终被缠住,老皱的面上觑没有丝毫惧意“就这点微末道行还敢装神弄鬼,看来回去后该好好教训教训无咎宫那些不成材的弟子了。” 他鼻下轻哼,把身一旋,紧绷的藤曼寸寸断裂,喝道“无妄秘法,一式坚兵。”但见其双手镀上漆黑灵力,化掌成刃,将继而扑来的藤葛瞬间斩得七零八落,竟然锋利无朋,身形再起,冲寒凌江飞去。 寒凌江心知落木繁林适合对群阻敌,遇上真正厉害的高手则显得威力不足,历重岩挟势攻来,他只得旋身而上,以冥照剑击之。 漆黑灵力覆盖下的手掌与冥照剑频频交击,寒凌江唯感觉在与坚硬的刀刃击打,空手对刃竟没能讨半点好处。此时厉重岩右掌格挡冥照,左掌从右掌底穿出,直拿寒凌江咽喉,即见得手,不料后者早有预感,险而险地侧身滑空躲去。 “好小子,身法不赖!” 寒凌江没有搭理,方才数回合他实已用出自己在云隐所学剑法里最精妙的招数,在老者严密的掌法及坚硬的护体灵力下完全落于下风,最后还得靠奇魔典的不淹险险躲过要害。既然如此,不妨试试奇魔典中另一门功法戮秋剑诀。 剑随意走,招式生变。 戮秋剑诀作为旁门剑法与适才施展的云隐诸剑法均不同路数,厉重岩一时不适让寒凌江换回几分优势,但随即这种优势变荡然无存。一来,戮秋剑诀重在配合不淹抓住敌人瞬间破绽,而面对稳如山峦的厉重岩,寒凌江机关穷尽也找不出一道破绽。二来就算他抓住一隙机会,自忖也难以突破老者的护体灵力。 全无法子,他只能借不淹与之游走缠斗。然而平生第一次,厉重岩虚晃攻势,寒凌江算错步法正中其怀,冥照剑竟被其双指生生夹住,在他指尖生了根似的如何也动弹不了。 “哼,滑得像条泥鳅,这下看你还怎么躲。”厉重岩戏谑道。寒凌江仍不搭理,与强敌过招他一向不喜多言,只心道“这回就不用躲了!” 见招拆招,右手催动冥照剑内的火灵,左手摸出十来张火符,以极近之距离,狂焰炸烈,火舞中天。 爆炸的响声震动山头,破庙内靖瑶与若华都面露惊色。卫潜翎亦感知此刻事态,不顾危害将灵炁再提高度,强势剿灭天雷劲。 “若华姐姐你照看卫大哥,我出去看看。”靖瑶终是担心寒凌江安危,忍不住冒险出寺。 只见漫天火光消散,厉重岩衣衫完整,微末火星都没擦着,冥照剑仍被钳在指间,沉声道“如果这就是你最后的依仗,那么就准备领死吧,老夫可没心情再陪你过家家了……无妄秘法,二式熔融。” 双指压按,莫大力道使冥照剑夺手而出,跟着随手抛掷,没进远处山体。而后漆黑的掌心涌入岩浆般的红光与热息,朝寒凌江一掌拍去。 寒凌江来不及结印施法,天心穴涌出土属性灵炁化为岩盾阻隔,身形迅速后撤。厉重岩双掌击在岩盾上,恐怖的热息瞬间将其洞穿融成团团岩浆,掉落下来。他从中闪出,朝寒凌江二次进掌。 “凌江,小心!”靖瑶惊恐呼喊。 寒凌江回头一望,大叫“你出来干什么,进去!”同时故技重施,生出更大的岩盾阻隔。 厉重岩一声冷笑竟绕开巨岩,与之擦身而过,以极快的速度朝下方破庙前的靖瑶挥掌拍去。寒凌江万没想到对方竟如此卑鄙,携着滔天怒意自后猛追,眼见厉重岩与靖瑶相距愈近,自己与其相距愈远,心脏如重鼓急打,多么希望时间能在这一刻停止下来。 恍惚间他好像听见有人在他耳边双掌相击,“啪”的一声,时间真的停止了。再回神,他又来到那个断刀弃剑的贫瘠的世界…… 。 第十七章 无名剑诀(下) 这个世界仍是一如既往的萧索,贫瘠的土地,胡乱废弃的刀剑,随处可见的白骨,以及白骨堆成的王座。还有那位披着龙纹袈裟的少年,这次他没有在王座上休憩,而是站在白骨堆下, 静静地望着,直到寒凌江出现。 “你来了。”声音温柔如水。 “这里究竟是哪……我怎么又来到这里?” 寒凌江环顾四周,唯余茫然,记忆中自己绝不止一次到过这里,难道是在做梦? “你到底是谁,为什么三番五次扮成我的模样!”寒凌江看见少年, 恼怒而问。 “你现在该担心的是这个问题吗?”少年端看着寒凌江, 微笑道。 寒凌江好似恍悟, 急忙说道“快放我回去!靖瑶有危险!” 少年道“回去又能怎样,你能救她?能救得了她你还会来这里吗?” 寒凌江没得一怔,颓然坐倒“是啊,那个人太厉害,我没有法子,我救不了她……”少年跟着坐在他身旁,安慰说“你早知如此,为什么素日不多多学习几门功法,而只管纳灵修行真经?” “为了……活命。” “活命,真的很重要吗?” 寒凌江扭头看他,第一次听见有人会这么问。 少年微笑站起。 “你活着,看着喜欢你的人死去,会开心吗?还是说宁愿牺牲生命,也想救下自己珍视的人呢?” “你什么意思?”寒凌江问。 “字面意思。”少年答。 叹了口气又道“你不明白,这不能怪你,因为有人特意抹去了你的记忆。” 寒凌江愈加不解,少年继续说“是个很厉害很厉害的人,比跟你战斗的那个人还要厉害千倍不止, 仅凭一段琴声就能让你忘记刚刚发生的事情。” “有想起来吗?” 寒凌江摇头。少年笑了笑,半跪下身子轻轻抱着他,额头抵着额头。 “现在呢,想起来了吗?” ……明明都是最深刻的印象,为什么会忘记……星空下的绝色,指间的新奇触感,以及牵动他伸手的懵懂情愫。 “想起来了……”寒凌江喃喃道。“可是,我还是救不了她……我不该那么急着修炼云叶真经,我应该多缠着老和尚让他传授我更厉害的招数,他那么厉害……可他为什么一直不肯教我,只教会我使用落木繁林。” “是啊,他为什么不肯教你,他本是那么厉害。”少年轻声同问。 “也许,是因为你都会了,只是忘了,就像你忘了我……” 寒凌江道“什么意思?” 少年笑道“字面意思。来吧,站起来,我能让你重新回想起,就像刚才那样, 你被另一个人抹去的记忆。” 少年的声音好像有种不可抗拒的魔力, 寒凌江刚一站起, 眼中的世界陡然发生变化,他们置身在一座巍峨阁楼前,匾额上写着藏经阁三个大字,是云隐的藏经阁。 第一层,有四大柜,原放着百万部经藏、论藏、律藏、药藏,现今空空如也。少年领寒凌江直接上了二楼。 第二层,是刚、柔、静、动、巧、捉、意七脉武学,以及六百术法、三百咒法、三百仪法。每本秘籍的封皮上都有黑墨绘画的锁链,好像封印了一般。寒凌江记忆中这里会有一名指点弟子选择功法的白眉僧,此刻却不知在哪里。没有停留,少年带他再上一层。 第三层,陈列的是云隐七十二小技,见过的有四象神拳、御雷神,还有自己刚学会不久的流云诀。以寒凌江在云隐时的修为完全可以来这第三层挑选几门不错的剑法,不过他却因为修行真经一次也没来过。同第二层一样,每本秘籍上都有黑魔锁链,除了流云诀。 少年犹未止步,领寒凌江上了第四层。 藏经阁第四层,收藏的是云隐三技,已经不是寒凌江能随意进出的地方。 “就在这儿吧。让我看看,你该想起什么好呢。” 少年终于止步,环视每一本秘籍都都如数家珍。寒凌江跟在他身后,双目空洞茫然。 随手招之,一本名为万法御灵的秘籍落到他手上,翻至一页,写着引鸣二字。“嗯,不错。”少年满意点头,秘籍飞回远处,不同的是封面上原有的锁链收束成一把黑锁印记。 又召来一本名为始一剑阵的秘籍,看见一页有招式名为分光,点点头,将秘籍放回,锁链收束。又围着三十六部秘籍转了数圈,少年再挑了薄薄一册,名字是逝水有寒。只有三页招式,最后一页名为惊寒。自言自语“这招可以。” “就这三招,不多不少。我累了,你的时间也不多了,快回去吧。” “可我什么都还没学会。” “我说过,你不用学,你都会的。” “要怎样才能施展呢。” “很简单,你就默数,一、二、三。” “一……二……三?” “嗯,很好,就这样默数,一、二、三。” 少年轻轻击掌,时间开始流逝,厉重岩距靖瑶仅有两丈,寒凌江落在其身后五丈,双目带有些许空洞滞意,口中是谁也听不见的默念。 “一。” 一字出口,有龙鸣自远方山岩咆哮传出,声到剑至,历重岩大感危险,猛然转身,熔岩铁掌对上无匹剑气,竟两不相让,当下既惊且怒“好小子,倒是老夫小瞧你了,竟还藏着这一手!” 寒凌江浑然无知,继续默念 “二。” 厉重岩与冥照剑相持不下,后者却一化为四,多出三道无形剑灵,携着锋锐剑气瞬间穿体而过。 “你!竟敢!”察觉体内三处灵脉被剑灵所断,厉重岩立即封住相关穴位防止灵炁逸散,而后奋起全力击退冥照,怒不可遏,正要反攻寒凌江。 “三。” 最后一声默念,三处剑灵伤口涌出惊人寒气,冻结经脉,如被冰扎。只见厉重岩面目猛皱,倒吐一口闷血,连连退步。 三声数毕,寒凌江完全清醒,越过历重岩,落在靖瑶身前,拉住她手,护在身后。 “跟你说别出来还跑出来干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