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随便穿穿 痛。 先是一阵天旋地转,她撞到城墙上,贴着墙砖滑下来。 肩膀剧痛,后脑勺像是撞裂条缝。 不是在做梦吗?怎么会这么痛? 商芜意识尚未回笼,胸口又被一只脚踩住。 她一口气堵死在胸口。 “这么弱?”红甲女将军略一蹙眉。 她左脚长靴底踩着方才查出的奸细,而那奸细竟无半点反抗的意思。 商芜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 她不是在做梦吗?怎么在梦里被打也这么痛? 她被黄鹄踩在脚底下。 黄鹄手肘支膝,俯身危险审视她。 “谁派你来的?” “……” “是凤凰族那堆老东西?” “……” 黄鹄抓起她的手,轻嗤道:“居然还把凤羽明晃晃戴着手腕上,以为我是瞎子吗?” 商芜完全不知道黄鹄在自言自语什么。 浑身剧烈的疼痛告诉她,是真的,真的痛,她没有在做梦。 商芜兀自呢喃,黄鹄听不清,凑耳过去。 她脚底下那个看起来就很弱的妖界奸细虚弱道:“怎么回事……现在这么容易穿越的吗……” 奸细瞳光涣散,声音越来越小,头一歪,昏死过去。 昏厥前的一秒,商芜内心万马奔腾。 穿就穿了,穿到bu遍地的漫画里也算了。 一来就被自己捏的角色打晕也太惨了吧! 昏迷过后,商芜再度醒来,她悔不当初。 她下班后签收了一个从老家寄来的快递包裹。 老家房子要搬了,收拾出来一堆她中学时候的书籍本子,她让她妈寄过来。 寄来的那堆东西里面有她小时候偷偷画的漫画,她翻了一晚上,翻到睡着,谁能想到,竟然穿了。 她心如死灰万念俱灰。 以她如今职业画手的素养来看,她当年画的那东西bu多到跟蜂窝煤一样,设定不合理到极点。 想起当年那些乱七八糟的设定,她羞耻到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躺在小黑屋里,她第一万次捶胸顿足。 如果漫画世界是真的,她不得不怀疑自己过往二十多年接受的科学教育是假的。 没等她纠结太久,黑暗泄入一道光,吱嘎一声,门开了。 来人头顶圆髻,乌木束发簪末端磨成平滑的葫芦状。 翩翩公子朝她露出温和笑意,弯起月牙般的眼睛。 “你就是黄鹄说的妖界奸细?” 看见他一身青色衣衫,商芜心中顿时警铃大作。 他是奚琴? 猜测马上得到证实。 对方自我介绍:“我乃魔尊右使,奚琴。” 商芜绝望,她真的穿到她画的漫画里了! 奚琴黄鹄都是她当年捏的角色,黄鹄——就是刚刚打晕她的红甲女将军。 黑暗的地牢里,商芜小心翼翼将身体往离奚琴鞋尖更远的位置挪了挪。 他可不是什么好东西,别看他笑得春风拂面,肚子里全是坏水。 奚琴似乎看出商芜怕他,笑意更甚,温声道:“黄鹄说你突然出现在魔兵阵营,恐是妖界奸细,尊上听闻后让我好生拷问一番。” “魔尊?!”商芜几乎要从地上跳起来。 奚琴微微皱眉,目光已经冷了下来。 “放肆!竟敢对尊上不敬!” 商芜下意识跪了:“不敢不敢!” 她直接行了个大礼,趴在地上一动不敢动,身子还在抖。 奚琴对她这个反应比较满意,继续之前的话题:“我现有几个问题要问你,你只需回答是或否。” 奸细趴在地上,脊背微微颤抖。 青衣公子微微流露出笑意,温声道:“你到底是不是妖界奸细?” 半晌,地上传来虚弱回应:“……我说不是你信吗?” 她说完奚琴没再说话,气氛霎时诡异。 商芜等了半天,没忍住悄悄抬头看了他一眼。 奚琴像是在思考什么,接触到奸细的试探目光,他露出微妙笑容。 “是意料之外的答案呢。” 见商芜不解,奚琴善意解释:“尊上有令,如若你回答是,则当场诛杀之。” 商芜:…… “如果回答否……”她咽口水。 “亦杀之,”奚琴冷漠脸,“擅入圣明山者,死。”说完挠了挠头上圆髻,“可现在到底是杀还是不杀呢?真是伤脑筋。” 商芜一颗心冷得像北风中的萝卜。 这魔尊听起来就像一个变态杀人狂。 确实,他就是一个变态。 遇事不决,则杀之。 要问他为什么这么变态,也许是日子过得太惨了,惨了几百年,于是乎变态了。 再问他为什么这么惨,商芜也想问问自己,当初为什么要把他搞得这么惨。 出生因为一头白发遭家族嫌弃,好不容易遇到师父带他脱离苦海,却刚出狼窝又入虎口。 十六岁那年钉在锁魔架上,身上被划了九九八十一刀,流了一夜血,然后被师父用匕首亲手剜心。 可是他没死。他成了东漠大陆上最强的魔。 想到这些,商芜内心疯狂吸氧。 她不知道啊,她不知道中二期的自己是怎么想出如此血腥暴力的剧情。 血腥暴力也就算了,可是如果这个血腥暴力杀人狂要杀她呢? 商芜依然宛若死尸躺在奚琴面前。 她在等,等奚琴的决断。 如果她一穿过来就命丧当场,是不是可以穿回去了? 她内心一丝期待,但她不想死这么快,在死之前,她还有一个心愿。 地上的死尸动了动。 商芜撑地爬起来,一把抱住奚琴的裤腿。 奚琴贸然被冲撞,手掌蓄力,正待一击致命,却听那奸细呜咽道:“我可以死,但是!请让魔尊大人亲手杀了我!” 奚琴手掌蓄力刹那间散去。 妖界这是日渐不景气了,竟派出此等脑子有病的奸细。 “你想见尊上?”奚琴忍住一脚踹飞此妖的冲动。 商芜狂点头。 奚琴黑着脸:“尊上岂是你一介小妖想见就能见的?” 商芜怆然:“我虽是小妖,但并非奸细。” “那你缘何出现在魔兵阵营?” “我出现在魔兵阵营,是因为我仰慕魔尊大人!” 此话脱口而出,商芜和奚琴同时大受震撼。 但她已经管不了那么多了! 奚琴瞳孔瞬间放大,面部表情逐渐扭曲。 他抖着声音问:“你……再说一遍,你为何出现在魔兵阵营?” “我仰慕魔尊,”商芜努力挤出几滴眼泪,“我自幼便听闻魔尊大人英勇事迹,此生唯一心愿便是能见上魔尊大人一面。” 这句话倒是真的。 商芜成功落下几滴鳄鱼泪,梨花带雨道:“我只想见他一面,若他要亲手杀我,我也此生无憾了。” 听到这话,奚琴一连倒跌几步,连走带飞离开地牢。 扬袖,大门牢牢锁上。 地牢重归黑暗,最纯粹的黑暗,所有光线都被吞噬了。 商芜有些害怕,她不知道草草勾勒的圣明山地牢竟然会是这个样子。 她靠着墙蹲下来,紧紧抱住自己的膝盖。 圣明山只有一间地牢,地牢里也只曾关过一个人。 商芜告诉自己不要害怕,她需要再次确认。 她抬起手放到墙上,摸到墙上凹凸不平的痕迹,她心里一凉。 是真的。这一切都是真的。 墙上的痕迹来自于曾被关押在这的唯一一人,或者说魔。 被关了太久,沉重的黑暗让人疯狂。地牢墙上的每一处都留下了他的抓痕。 如果有光的话,应该能看见带血的印记。 如果这一切是真的…… 商芜心里同时感到恐惧和兴奋。 她是真的很想,见到他。 地牢在圣明山山脚,奚琴出了地牢后一路向山巅去。 石阶由山脚直通山顶,阶旁的山林里枯木四横,焦土间覆满白雪。 奚琴不敢停歇,一路运力至山巅。 山巅有一处高大行宫,俯瞰像嵌在白雪间的黑棺材,全无生气。 行宫黑色大门紧闭,奚琴略微喘气,将左手放入门上凹槽处。 一声轻响,黑色门扉启开。 夕光照进殿内,一寸寸割裂黑暗。 殿高六十尺,四面帷幔轻垂,走过帷幔,得见一白玉雕成的莲型座椅。 椅上有人支颐斜坐。 奚琴走进殿内,只觉刺骨寒意由脚生起,他一步步走到殿中跪下。 “尊上。” 高处莲椅上的人并未答话,奚琴早已习惯,自行汇报。 “那妖界奸细现今收押在地牢里,卑职已去审问过。” 静了片刻,椅上那人恍若未闻,只是偏首望着窗外。 “银莲怎么像是要开了?”他低喃。 那人银白长发如瀑,一身浅白广袖束腰袍,外罩霜色褙子,遥望白雪的神情,像是周身也要随之化进雪里。 奚琴跟着看向窗外,只见雪间一堆黑色枯枝。 圣明山上自二百年前活物死尽,再无银莲。 奚琴深知魔尊秉性,接着禀报:“依尊上指示,卑职拷问了该奸细,她……” “杀了吗?”魔尊收回视线,掸掸袖上浮尘。 “……尚未。” “为何不杀?” 魔尊语调没有起伏。 “她说她仰慕魔尊多时……” 魔尊掸尘的手一顿,只闻奚琴一板一眼复述:“她说她自幼便听闻尊上英勇事迹,只想同尊上见上一面,若尊上要亲手杀她,她也此生无憾了。” 殿内静默无声,奚琴面无表情,这小妖今日必当命丧圣明山。 果然,魔尊听见这话笑了,冷笑:“妖界日益出息了,竟知道派出此等信口雌黄的奸细。” 奚琴了悟:“卑职这就去将此妖挫骨扬灰。” 魔尊静默片刻:“且慢。” 奚琴:? “将此妖提来,本尊亲自拷问。” 第2章 我见魔尊 离开圣殿,奚琴一路奔下山。 他心想这妖怪实属想不开,仰慕谁不好竟然敢仰慕魔尊。 想来魔尊最是厌恶这套说辞,假以仰慕之名,实则包藏祸心。 魔尊估计会让她直接神魂俱灭。奚琴冷冷想。 又到地牢,奚琴扬袖开门。却见那小妖正抱膝靠墙坐着发呆。 见他再露面,那小妖霎时兴奋,目光跟着他的动作,当真不知死期将近。 “起身,”奚琴眼神略带怜悯,“随我去见尊上。” 商芜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其实地上压根没什么灰。 她跟着奚琴踏出地牢,外面是灯影憧憧的过道。 商芜忍不住回看一眼,不知道牢房是什么材质建的,竟然真的一丝光也透不进去。 过道不长,几步就到了外面,空气里浮动着一股冷冽的淡香。 是银莲花的味道。 她设定的银莲味道,味清而淡,似露水初凝,又似冰雪将融。 很抽象,很难以想象,想不到闻起来竟是这个感觉。 她本来还在郁闷,一闻到这味道忽然兴奋了。 她轻轻嗅着空气里的浅淡香气,甚至比她幻想的更好闻。 奚琴走出几步,发现小妖没跟上来。 她停在地牢门口对着空气一脸陶醉。 奚琴:此妖当真有病。 “跟上来,天黑之后你就得自己上山了。”奚琴说。 小妖颠颠跑过来:“为什么?” 奚琴不答。 两人走出几步,小妖又问:“奚琴大人,我有一疑问。” 奚琴看着她。 小妖忐忑道:“尊上当真答应见我了吗?” 讲道理他不是这么好说话的人啊。 奚琴的回答是一个饱含深意的笑容,笑得商芜抖了抖。 山边红日已落,夜幕将沉,圣明山将入夜。 入夜后,圣明山主峰以内将会陷入一片死寂,所有术法在此期间失效。 也就是说,此时没办法再借力飞向山顶,只能靠自己两条腿走上去。 一想到这,奚琴止步于山道前,冲着山顶扬了扬下巴。 “你沿此路直走便可到达长明殿,尊上此时在殿中。” 商芜仰脖子看向长明殿下一千八百级石阶,通往黑洞洞的山顶。 奚琴不知何时消失了,商芜开始独自爬山,才爬了一会儿,就累得直喘气。 坐在路边歇了会儿,周围静得吓人,雪皑皑的枯木林间一只乌鸦也不见。 商芜望着脑袋顶上的圆月呆了呆。 月亮倒是长得一样。 也许就是一样的,从她认知里复刻过来的,能不一样吗? 寒风刮过,商芜不禁打了个冷颤,正要继续爬山,突然被一晃而过的人影吓了跳。 惊魂甫定,是她的影子。 气温起码接近零度,小泉里的水丝毫没有结冰的迹象。 于是,商芜看见月光下,自己倒映在潭水里的身影。 一张平平无奇路人脸,顺带顶着一个鸡窝头。 商芜对着泉水,扯了扯身上的粗布衣服。 这张脸根本没在漫画里出现过。 很好,成熟画手从来不在穿越的时候给自己开金手指。 商芜认清现实接着爬山,边爬边思考等下大概率发生的事。 毫无疑问,照他那古怪的脾气,她有可能在见到那个劳什子魔尊的第一眼就被他杀了。 可是她还是想要去见他。 他是她不完美的第一个作品,也是她漫画之路的起点。 能产粮的都叫太太。 商芜在被别人抱着大腿叫太太的时候,完全没有想过今天。 自己给自己产的第一口粮居然他爹的活了。 美强惨三字,以美为首。 在给主角加金手指这方面,商芜从来不含糊。 她让他最强最惨,同时,也最美。 属于创作者的灵魂开始沸腾,商芜完全忘了自己是去送死的。 哼哧哼哧。 她奋力爬山,爬到两腿一软瘫在石阶上。 月上中天,她,终于看到了长明殿的黑色大门。 啊!多么内敛高级的黑!就像一口大黑棺材! 见门上有个凹槽,商芜没有丝毫犹豫把自己手放进凹槽里,大门开了。 寒风乍起,她被吹起的乱发迷了眼。 门里漆黑一片。 商芜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第二只脚刚落地,大门在身后应声合上。 她被锁在门里。 仿佛跌入冰窟,一下子分不清是山林间的雪冷还是里面更冷。 连月光也不见,她眼前漆黑一片。 说不慌是假的,但她的慌张绝大部分来自于对黑暗的恐惧。 太黑了。她害怕,而魔尊最习惯这样的黑暗。 她知道自己现在站在哪里,圣明山巅,长明殿。 她知道殿里的细节,殿顶挑高六十尺,四周悬挂有帷幔。 往左两步,她伸手一抓,果然抓到一把布料。 只是她不知道,她搓了搓手里的布料,这帷幔竟然是粗纱质地的。 她渐渐确定,这个世界在她捏的设定基础上有进一步的细化。 毕竟她十几岁的作品实在是太粗糙了。 恐惧中夹杂着兴奋,应该怎么描述她此时的感觉? 就像打磨一块矿石,小时候随便磨了几下便丢到一边,而现在她重新捡到当年的石头,却发现它不知道被谁e级切工打抛过。 这感觉太爽了吧!比一比一复刻还爽!谁给你复刻漫画世界还给你顺带修bu! 商芜赞叹其中丰沛的细节。 她逐渐适应黑暗环境,瞧见前方有微光。 撩开一层一层帷幔,她顺着光走过去。 那光在帷幔后若隐若现。 殿内阒静,商芜听见自己刻意压制的呼吸声,撩开最后一层帷幔,她瞬间失去了呼吸。 有没有人告诉她,她看见的是真的吗? 她看见一个人,一个绝世大美人。 美到她词穷。 只见窗外月光斜洒一地,雌雄莫辩的美人身着白衣斜倚在白玉椅上,额间三点轻红,银白长发流了一肩。 她捂住快要尖叫的嘴巴,按下疯狂跳跃的心脏。 她看到了什么??? 妈妈我画的人活了!!! 要命,世界上怎么会有这么绝美的人? 不是人,她画的不是人,是魔,她画了一个绝美的大魔头。 这个活过来的大魔头比她想的还要好看一万倍! 商芜觉得自己心脏要爆炸了。 她给了大魔头bu一般的美强惨设定,在拉满他的武力值的同时,顺带也把外貌值拉满了。 拉得好拉得妙,金手指照进现实那还算什么金手指,这叫造物主的恩赐。 造物主本人陷入短暂癫狂失智状态。 在白玉莲椅上假寐的魔尊等了许久,终于等来姗姗来迟的小妖。 然后,让他不解的一幕出现了。 他睁开眼,小妖双手捂嘴,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四目相对之中,她的眼睛渐渐红了。 姬汜放下手,坐了起来。 商芜此刻生动诠释什么叫被美哭了。 她还记得当时纯粹幻想的快乐,一个个无聊的晚自习,她把本子偷偷夹在课本里,没日没夜想象漫画里的场景。 她给了他年少时最真诚的想象。 而如今,他在她面前,以超出她预期千倍百倍的模样存在着。 商芜真哭了。 没等她眼泪流出来,一双冰凉的手覆上她的眼,随后那手松开。 姬汜不知道什么时候站到了她面前。 他弯腰与她对视,像是在辨别什么。 商芜兴奋到头晕,压根抵不住他这么近距离。 她后退一步,他进一步,退一步,进一步。 她一脚踩进地上月光里,听见耳畔冰凉如夜的声音。 “为何哭?” “……” 姬汜问:“因为害怕?” “不是。” 商芜十分真诚地望着他:“我终于见到你了,魔尊大人。” 终于。 魔尊淡金色的瞳孔似有一丝不解。 他看着她。 小妖灼热的目光似要将山间积雪消融,姬汜抬起手。 商芜感觉像是一片雪飘落在额心。 他冰冷的手指点在她额头正中,然后往下划过鼻梁,唇瓣。 商芜快忘记呼吸,然后真的不能呼吸了! 救命!她的脖子被人掐住了! 她挣扎了两下,随后放弃。 没有挣扎的必要,对方并没有用力,她还是能呼吸的。 但是被人握住脖子很奇怪啊! 那双浅金色的瞳仁盯着她。 商芜露出一个虚弱的笑:“这是……干嘛呢?” “凤凰?” “?”商芜没听懂,但姬汜松开了手。 他另一只手的食指尖有一滴红色的水珠,那是他刚刚接住的眼泪。 他们之间拉开距离,她终于得以自由呼吸。 姬汜捻开指尖水珠。 凤凰一生不落泪,见泪如血红,世人谓之凤凰泣血。 而凤凰泣血,只为至爱。 商芜不知道眼前魔尊曾杀心顿起,却因一滴眼泪消亡。 因为她的注意力全在魔尊的脚上。 魔尊他居然!不穿鞋! 望着魔尊洁白如玉的脚丫子,商芜陷入沉思。 她竟然想不起来是自己没给他画鞋,还是他故意没穿。 她考究地审视那只脚。 脚指甲贴近肤色,足弓清晰,脚背瘦削,脚背青筋如同画中山脉,脚踝仿佛易碎白瓷。 完美的结构。她暗自点头。 盯了半天,那只脚……朝她走了过来。 “在看什么?” 魔尊垂眸望着心理活动异常丰富的小妖。 商芜:斯密马赛,职业病犯了。 第3章 大战金鸟 商芜大脑宕机不知道怎么回答,装死沉默。 姬汜就在她跟前杵着,黑色影子压在她身上,头顶上方视线带来的强大压迫感让她头皮发麻。 不过站了会儿,商芜就开始放空。 她脑子里不禁浮现此时的现场构图。 漆黑的大殿里,白发魔王站在少女面前,低头注视她,一旁月光如水。 多么少女漫的场景! 不知哪来的风,她抓住风吹来的几缕银发。 并不是纯白,而是加了灰度的白,所以看起来略有些像银色。 出乎她意料,在纸上稍显突兀的安排变成现实时,竟如此恰如其分。 她望向眼前细腻精致的五官,不禁心肠一软,她当年真是画画小天才吧! 那五官组合出生动的表情,主要表现为,眉峰蹙起,双唇微抿。 商芜看了眼手里的银发,银发末端连接的正是魔尊大人那颗绝美尊贵的头颅。 “尊上!我罪该万死!” 商芜扔开那烫手银发,扑通一声伏地求饶。 银发恰似静水起波澜,末梢忽现一折,正是被那小妖捏过的地方。 魔尊盯着那弯,片刻后移开视线,他的声音如霜似雪。 “你罪该万死,本尊取你一命如断草芥。” 商芜伏在地上抖了抖。 那白袍层层叠叠,如群波推叠。 魔尊在伏地求饶的小妖面前蹲下。 下巴让冰凉手指捏住,商芜被迫抬头,魔尊冷漠的金瞳正凝着她。 她知道不应该,但是她完全没办法控制自己飞速运转的脑子! 谁能告诉她,在这种时候她为什么还在想这类金色的rb值?! 只怪眼前瞳仁金得太纯粹,浅淡流金,仿若被时间浆洗,连阴影部分也分外动人。 她观测片刻,决定将其命名为——水洗金。 魔尊莫名其妙被盯着大眼瞪小眼看了半天,盯得他几度皱眉,一甩手——商芜飞了出去。 在飞出去的那瞬间,商芜自知小命休矣。 短短一段时间,她已经飞出去两回,如果是梦的话,这下总该醒了吧。 可惜没有。 体验着飞翔的片刻,她一路撞上殿内帷幔。 这大殿看似高级,结果是一堆豆腐渣工程,半个大殿的帷幔全让她扯了下来。 商芜:这她可赔不起。 杀人不过头点地,老让她飞来飞去算什么好汉! 商芜怒了,没等她骂出声,一道冷冰冰的声音打醒她。 “起来。” “起不来。” “你并未受伤。” “……” 商芜动了动胳膊腿,完好无损。 跌在在黑色帷幔堆里,她确实没受伤。 姬汜踩在黑色描金的硬砂质幔布上,居高临下看着她。 商芜真的很想劝他穿双鞋。 就不嫌磨脚吗这魔。 “起来。”姬汜又重复了一遍。 商芜不情不愿坐起来。 “想死么?”魔尊冷漠。 商芜思考片刻,回答:“如果有的选的话,还想活久一点。” 她现在很兴奋! “不想死就起来。” 商芜感受到威胁,正要站起来,姬汜突然伸出一只手按在她头顶,她咚地坐回地上。 商芜:? 就在她坐回去那瞬间,头上噼里啪啦一阵响,好似急雨打在屋顶。 “下雨了?”商芜奇怪。 听见她这句话,魔尊薄薄的唇扯出一丝笑,商芜不知道他在笑什么。 头顶雨声越来越急,随后骤停。 好像不是下雨。 商芜环顾四周,殿内还是一片黑,看不出外面的天气变化。 雨声停了几秒,忽又再起,比之前更为激烈,像是要击透殿顶。 姬汜嘴角笑意越来越深,商芜感觉不太好。 直觉告诉她,这个笑,不正常。 见姬汜侧耳好像在辨别殿顶的声音,她悄悄后退。 刚退两步,姬汜一抬手,脑袋上高挑的殿顶应声破开一个大洞,成百上千只金鸟恍如金河从破洞涌入 姬汜额间三点红亮起,随后颜色越来越淡。 他垂眸看了商芜一眼,刹那间,商芜背心汗毛立起。 她毫不怀疑他下一秒就会当场杀了她。 金鸟蜂拥而至,姬汜无暇顾及她,三指轻抬,殿内顿时狂风大作。 商芜被吹得滚到墙沿,使尽吃奶的力气抱住柱子。 四周金光大亮。 商芜被光刺得睁不开眼。 她这辈子从来没同时见过这么多鸟。金色的,还会发光! 突来的金鸟只有两掌大小,嘴似弯钩,翅如利刃,刚刚那阵雨声便源自鸟喙啄殿顶。 在剧烈的大风中,金鸟结群如雨雾扬开,倾时再聚,瞬间将姬汜围了起来。 在金鸟和魔尊围斗的过程中,风渐停了。 商芜躲在柱子后面。 不止鸟发光,姬汜也在发光。 一时金戈交刃,金鸟绝命嘶啼不断,只见被金色包围的中心渗出一丝白光,白光被金光层层围拢,显得尤为微弱。 那些金鸟好像只会攻击姬汜,他一个人吸引了全部火力。 商芜分不清战况,但她知道姬汜很强。 他眼里明晃晃的杀意让她不禁打了个冷颤。 他刚才是真的想杀她。 人面对死亡有绝对的恐惧,商芜一秒钟决定保命要紧。 不可以!就算他是她捏的也不能说掐她就掐她! 既然他分身乏术,她就只好趁机跑路了。 金鸟群杀伤力堪比龙卷风,殿里十柱九损,连殿顶都被掀了! 踩过一地狼藉碎屑,刚跑出几步远,一只金鸟朝她俯冲过来,商芜下意识双臂交叉挡脸,却没感受到意料之中的疼痛。 她缓缓移开手,忽然发现她右手上的细金镯正散发着与鸟身相近的金光。 那只金鸟悬停在她面前,绿豆小眼瞪了她一会儿。 她挥臂想要驱赶那只鸟,金鸟被气得一挥翅膀,翅尖划破了她手臂的衣服。 商芜懒得理那只鸟,继续朝外跑。 还是夜里,望着漫漫看不到头的下山石阶,商芜深吸一口气,小跑起来。 跑到半途,她气喘吁吁,忽闻身后鸟群同时凄厉尖啼。 商芜汗毛倒立,回头,山顶金光炸裂,群鸟像烟花一样炸了出去,火点般坠落在天地间。 风动,一丝火光飘到她面前,是金鸟燃烧的羽毛。 商芜被爆炸现场吓傻了。 此时此刻她才对切身的遭遇有了实感。 她年少时胡乱构建的怪力乱神的世界,居然是真的。 姬汜想杀她也是真的。 如果他真的想杀她,商芜觉得自己不能再想了。 她要马上跑路! 她根本打不过他,按照武力值设定,她在他面前如同蚂蚁v大象,他一根手指就能碾死她。 她还不想死,她还想在自己捏的世界里多蹦跶几天。 来都来了,还不让她多玩玩吗? 商芜跑路的脚步愈来愈急。 下山不比上山,她的速度快得多,用了一半的时间就跑到了上山时途经的小泉边。 然后她停下了。 月光下,清潭边,银发魔尊背手长立,正凝视着水中倒影。 “衣服破了。”魔尊喃喃。 转身,不期然看见小妖肝胆俱裂的惊恐脸。 魔尊存在的世界,不需要科学。 商芜僵在原地,在姬汜一步一步走近的时间里,完全石化。 姬汜的金瞳凝着她,轻启尊唇:“本尊衣服破了。” 魔尊大人披风一样的外袍上被划破了许多口子,应该是那些金鸟划的。 商芜不禁唏嘘,魔尊只是废了件外袍,那些鸟可是通通丧命了。 她给他的金手指着实粗了些。 商芜不知道他需要什么样的回答,琢磨片刻,小心道:“那……我给您补补?” 魔尊轻蔑地笑:“便是拔光鸟族的毛,也补不上本尊这件上羽罩。” 连件外套都有名字,瞧给他厉害的。 商芜内心狂吐槽,面上恨不得当场跪下来捧哏。 她谄媚:“尊上的外衣价值连城,鸟族委实不配。” “鸟族确实不配,”魔尊目光冷冰冰,“你费劲心机将金鸟在夜半时分引入圣明山,可曾料到那小小金鸟根本伤不了本尊?” 商芜表情呆滞。她没听懂他的意思。 魔尊却自顾自点头:“想你也应明白,方才畏罪潜逃。” 她,畏罪潜逃?她畏了什么罪?她自己怎么不知道? 只听见魔尊自言自语:“本尊本欲意杀你……” 冰凉的手指落在她颈间,商芜一动不敢动,魔尊叹了声。 “可杀你又有什么意思呢?” 商芜懂了,他是嫌杀她太没挑战性所以懒得动手。 按他脑子有病的程度,不会让她当场自尽吧?! 太可怕了!她才不要自杀! bu一般的魔尊就在眼前,跑也没法跑,打也打不过。 天要亡我。 难道她真要被自己捏的角色当场手刃? 她应该是世界上最悲剧的作者吧。 想到这离谱的遭遇,商芜悲从中来,泣不成声,哭得鼻涕眼泪流一脸。 魔尊面对满脸红泪的小妖再度无限沉默了。 “此次为何哭?” “我比较感性……”商芜哽咽。 “感性?” “……只因将命丧于尊上手中,我此生心愿得了,激动之下伤感不已。” 还好没说漏嘴。 商芜没意识到她的话让魔尊大人再次陷入沉默。 魔尊沉吟:“本尊并未说要杀你。” 商芜眼泪迅速止住。 “不杀我?” 魔尊冷笑:“杀你如何,不杀你又如何。” 商芜恭敬:“不如何,但凭尊上处置罢了。” 魔尊赞许:“诚然,本尊今日不想杀了。” 今日不想? 果然,她不该对他抱有任何期待。 商芜破罐子破摔,反正她这条小命全由他一手掌握,爱什么时候杀什么时候杀吧。 第4章 浮世千花 商芜不知道姬汜什么时候有心情杀她。 她到圣明山的第一天没有,第二天没有,第三天……也没有。 她在圣明山上待了三天。她数着日升月落,整整三天。 她再没见过姬汜,那天晚上,他话说完转身就不见了,剩下她一个人在山上。 起初还有一些紧张,她怕姬汜在她毫无准备的时候出现取她小命。 三天过后,商芜彻底疯了。 山上只有她一个活物,她试过爬到爬到山顶的大殿门口,再把手放进凹槽中,黑色大门纹丝不动。 也试过走下一千八百级石阶,走到最后一阶,她无论如何也无法踏出去。 她戳了戳空气,戳到一堵透明的墙。 她被关起来了。 意识到这件事,商芜抱膝坐在石阶上,陷入沉思。 石阶的凉意透过布料传达到她的臀部,再经由神经传达到大脑。 商芜打了个寒颤。不是太冷,而是被吓得。 她三天没有洗澡,也三天没有吃饭。除了觉得自己有点馊,她的身体并无异样。 她好像不是人。商芜发现。 惊恐了几分钟,她的内心重归平静。 她能接受现实了。她穿到自己当年画的漫画里,而又没有丝毫主动权的现实。 她没有太慌张。 凭借多年互联网冲浪积累的常识,不论是身穿魂穿穿书还是穿漫画,她可以将现今的穿越简单总结成任务型与随便型。 任务型,一般伴随系统指引,主要表现为完成主线任务,获得奖励,结束游戏。 她在山上晃荡三天,没有系统,没有任务,屁都没有一个。 只有满山的雪,和无聊的她。 随便型,那就很随便喽。 她随随便便穿了,随随便便被打晕,随随便便被关进地牢,随随便便被人掐着脖子威胁。 很好,很随便。 商芜捡了一根树枝,在雪地上画了一个圆,又画了一个直径将圆一分为二。 如果圆是世界,摆在她面前只有两条路。 活着,或者被随随便便杀掉。 两个半圆中分别落下勾叉。 勾是生,叉则死。 在怪力乱神的世界里没有武力值真的很可怕,她似乎只有死路一条。 但是。 如果这个圆,是她画下的呢? 商芜盯着半圆里的“勾”。 她还不想死呢。在这个由年少的她所构建的乱七八糟的世界里。 请原谅一个造物主的狂热,她珍爱她画笔下的一切。 而当这一切成真的时候…… 商芜望着漆黑夜空。 总要让她在这个世界里多活些日子吧,她真的很不想一睁开眼睛又要赶早八! 商芜站起来,叉腰凝视雪地上的圆,然后,狠狠一脚踩在上面。 甚至泄愤一样,碾了几脚,把它当成傻叉魔尊的脸。 “你竟然还活着?”身后传来诧异的声音。 商芜回头,看见夜色里,奚琴一袭青衫,眉头微蹙望着她。 她眼泛泪花,恨不得冲过去给奚琴一个大大的拥抱。 “奚琴大人!!!” 她可终于看见活人了! 抱是没抱上的,奚琴看似春风化雨实则冷酷无情的笑容将她逼停在原地。 “尊上没杀你?”他问。 “呃……”商芜不知道怎么回答,“暂时还没杀。” 奚琴掐指算时间,细思片刻,了然。 “近日尊上应是在闭关,既然尊上留你一命,你便好自为之。”说完转身便要走。 商芜大惊失色,忙拖住他。 “奚琴大人你先别走!” 奚琴微笑的视线凝在她拉着他衣袖的手上。商芜不寒而栗,缓缓松开手。 衣袖上赫然一个黑手印。 她刚才捡的树枝也太脏了吧,商芜尬笑。 “尊上说让我等到他出关,可是我再不吃饭就要被饿死了!我饿死的话就没人能等到他出关了!” 商芜满嘴胡诌,她此生最会顺着杆爬。 反正姬汜在闭关,先把奚琴骗过去再说。 奚琴看了她一会儿,鼻子里轻笑声:“也罢,料你玩不出什么花样。” 眼前透明结界,让奚琴抬手挥散。 “跟着我。”奚琴说。 商芜老老实实跟着他,两人走了大概有十几分钟,走过山下一片枯树林。 等走出树林,商芜回头看,圣明山在夜里是片黑色的影子。 高大,沉默,谁能在黑暗里想象出山间的雪白呢? 没等商芜感慨完,奚琴一个扬袖,嗖的一下,场景变换黑色山影不见,眼前出现彩灯高悬的城门。 浮世城。 这是不是太反科学了一点? 浮世城,距圣明山百余里,是魔界最多魔人聚居的城池。 高大城楼上一长串花灯,绚丽夺目,城楼下城门大开,往来行人络绎不绝。 只是这些人……看起来不像正常人。 商芜注意到其中一个挑担的老伯。 老伯两担上不见箩筐,却是两个长相相似的年画娃娃头。娃娃面若粉藕,扎着小揪,隔着一条扁担吵架。 “你重!” “你才重!” “我哪有你重!” 老伯只顾挑担,抚须笑而不语。 果然是玄幻世界。商芜心里暗自点头。 没给她更多时间,奚琴再次瞬移。 下一秒,她出现在一个陌生庭院里。 庭院中间有一棵巨大的红树。 红树撑起的树冠几乎有三层楼高,红叶层层叠叠,颜色像枫树,但树叶形状又像芭蕉。 树旁是一个小湖,湖中有水榭。 这是什么新奇的杂交品种? 商芜不禁走近,摸摸光滑的白色树皮,头顶树叶摇了摇。 “啊……啊切!”角落传来喷嚏声。 商芜并未注意到这声小小的喷嚏,因为她发现,奚琴不见了! 周围楼阁蜿蜒,除开这棵高大诡异的树,一切如同商芜旅游时见过的江南园林。 商芜站在树下四望。 突然她太阳穴一阵疼。 “跟我回去!”虚空中出现一个蜂鸣一样的尖声。 商芜往四周看,什么都没看到。 红树层叠的叶片间,一只金色小蜂显露身形。 小蜂透明翅膀快速震动,尾部红刺外伸,在商芜毫无察觉的时候逐渐靠近她裸露的脖子。 四周静得过分,那声音像是从来没出现过。 商芜揉着隐隐作痛的太阳穴,心想总不至于有鬼吧。 正当她心生怀疑时,一旁白色圆门外,忽然来了三四个装扮明艳的女侍,头戴各色花钗,如几团彩云忽涌到商芜身边。 “姑娘,随我们来罢。” 穿着深红长裙的女子笑意盈盈扶住商芜手肘。 商芜没反应过来:“啊?你们是……” 头戴明黄钗花的女子掩唇一笑,娇声道:“不必管我们是谁,只需随我们来。” 商芜被这几朵一齐出现的娇花迷了眼,问还没问清楚,脚已经随她们走了。 几人托着商芜往庭院深处走去,身着粉裙的双平髻少女落在最后,忽然止步。 她捡起地上一平滑小石子,两指夹着朝红树一射。 一只平平无奇的金色小蜂被钉死在白色树干上。 少女并未走近查看,只拍了拍手,便脚步轻快继续前进。 被托着走了一段路,商芜问:“你们这是带我去哪?” “奚琴大人嘱咐,要我们带姑娘去梳洗装扮。”几人齐声答。 说话间走过弯折回廊,来到一扇红木门前,门推开,里面水雾缭绕。 然后商芜就被扒光丢进了水池子里。 原本还想扭捏挣扎一下,这几个美女根本没给她机会。手指一划,她身上这堆破布通通解体。 先是被按在池子里泡了会儿,一人给她梳头,一人给她搓背,还有一人给她全身捏了一通。 商芜仿佛进了盘丝洞的猪八戒,被一群美女围着,脑子也不转了。 竟有此等好事,就算是做梦她也要多做会儿。 池子水温正好,垫着凹凸不一的卵石,商芜泡着泡着开始打哈欠。 “姑娘要是困了,就先睡会儿罢。”小红贴心提醒道。 商芜摇摇头:“可不能睡,让你们一直伺候我,那多不好意思啊……” 说是这么说,眼皮却逐渐阖上了。 替商芜摸过全身骨的小黄,悄悄离开,闪身到了隔壁的院落。 厅中,奚琴正端坐饮茶。 深缃到他面前行了一礼:“回禀奚琴大人,已替那位姑娘摸过骨,是凤凰一脉的灵骨。” 奚琴颇觉意外:“还有无其他发现?” 深缃禀报的语调并无起伏。 “姑娘手上戴着凤羽化成的金镯,一身妖力受限,且被施加了幻容术,我解不开。” 奚琴闻言放下茶盏,笑道:“连千花楼二楼主都解不开的术法,此事当真有点意思了。” 第5章 奚琴卖身 小红闻言,掩唇一笑:“刚才为姑娘梳洗,顺便给姑娘上了妆,姑娘天生丽质,稍经装扮便美煞旁人。” 这通马屁拍得商芜浑身舒服。 镜中女子红唇微张,一个露齿笑,眉目灿若春花。 商芜扭头对小红说:“这个口红很好看,谢谢你!” 沉绛暗自惊诧。 妖界凤凰一脉,素来秉性高傲,跟魔族势不两立。 她还未曾见过此等和善的小凤凰。 商芜只看见小红忽然弯唇,她的头顶被人抬头摸了摸,轻轻的触碰,对方就像摸了摸一只小鸟。 一股暖流直抵心底,第一次,她感受到异界人士对她的好感。 得到爱抚了呢! 商芜心情顿时好极了,完全把奚琴失踪的事忘到了脑后。 小粉给她安排了住处,是一处僻静的院落,每天有人按时给她送吃的。 商芜安顿下来,先是猛睡了三天。尽管这副身体并不需要那么多睡眠,奈何她想睡。 那三天,她睡到天昏地暗,醒来有时是晚上,有时窗外亮着天光。 树影落在窗户纸上,影影绰绰。 她趴在床上,爽到蹬腿,这是什么神仙日子! 每天一到时间,小红小粉小黄三个人轮流轮流过来查看她的生存状况,她们也逐渐熟悉起来。 小红叫沉绛,小黄深缃,小粉阳绯。名字太拗口,小红小粉小黄是她偷偷在心里给她们起的昵称。 为了保持队形一致,她告诉她们她叫小五。 这样的神仙日子没过几天,商芜发现自己不对劲了。 一日傍晚,小粉蹦蹦跳跳走进院子,头上双髫系的粉色彩带随她的步子一步一跃。 “小五!你今日睡够了吗?” 商芜正坐在院子里,托腮望天。她刚吃完丰盛的晚餐,貌似饱过头了。 小粉见她静坐不动,跟着坐到她旁边的石凳上,和她同款姿势望天。 天边,什么都没有。 阳日已落,暮色四合,天边只有逐渐浓厚的黑。 “小五你在看什么呀?” “我在,赏月。” “月亮还未升空呢。” 商芜托腮的姿势没变过:“你不懂,我在欣赏我心里的月亮。” 也许是最近睡太多,她已经无法再从睡觉中获得快乐。每日被安排得清清楚楚的生活成了一种痛苦。 太无聊了,人一无聊就想发疯。 疯到开始想魔尊他老人家什么时候出关。她是真的疯了。 小粉跟着她望了会儿天,也觉得无聊,问她:“今日是赏灯节第一日,小五你想出去玩吗?” 商芜缓缓转过头:“我竟然可以出去吗?” “当然可以。” 商芜惊讶,她还以为她被变相软禁了呢。 每天好吃好喝伺候着,不定时来人监视她。 她还在劝自己,软禁也比被人动不动威胁要杀掉强些。 原来竟是她想多了,商芜不禁一丝羞愧。 没等她羞愧完,小粉抓着她咻飞了起来。 她们跃上房顶,穿过回廊,最后跳到那棵巨大的红树上。 商芜心想还好她没心脏病,要不然这一下怕不是得过去了。 不知道小粉施了什么魔法,她整个人轻飘飘的,踩着树枝就像踩在云上。 站在树顶,她总算看清园子的分布。 园子以红树为中心,四面曲径通幽,假山竹林,水榭楼阁,无一不精巧。 她所处的院落在东南角,确实很不起眼,难怪那么安静。 “这里是不是正常过头了……” 小粉问她在自言自语什么,商芜说:“这园子的样式,我好像在人界见过。” “此处正是千花娘娘用移形从楚国富商那儿搬来的呢!”小粉眼里透出崇拜的光,“千花娘娘嫌魔界太没生气,于是从人界四处挖来建筑,将浮世城重新打点,想要大家过上和人界一样的快活日子。” 令人匪夷所思的做法。 商芜问:“要是那人不让搬呢?” “把那人杀了便是。” 小粉童言无忌,商芜喉头一凉。 千花娘娘……不愧是魔界中人。 月亮攀上半空,湖旁水榭,飘起的薄纱间,露出一张女人的脸。 女人披着宽大黑袍,长发斜挽,支手倚着美人榻,眼波递向跪在榻前的青衫男子。 男子意会,随之俯向榻间。 商芜第一次看见有人能把黑色穿得这么风情万种。 想当年她做的浮世城设定,只是设定了浮世城城主是一个美艳的女魔头。 没想到,这个魔头真的美绝了。 她惊艳了一下,随即惊艳立刻变成惊吓。 她看见水榭中男子微微张嘴——含住了女子的脚趾。 她是不是在看什么r级片? 为什么这部r级片的男主长着奚琴的脸?! 奚琴这几天消失不见竟然是去卖身了吗?! 商芜更目不转睛。 水榭两侧彩纱轻拂,女人闭眼惬意享受足部按摩,男子很有技巧,女人嘴角浮现微笑,下一刻,女子睁开眼。 商芜跟她来了个对视。 ……打扰了。 她拉拉小粉,小粉还在津津有味看戏。 “我们好像被发现了。”商芜说。 小粉:“!!!” 刹那间,湖水炸开,白浪掀至半空高,朝树上两人兜头泼来。 小粉拿出疾风跑路的本领,带着商芜一跃数丈远,再跃楼阁都不见。 小粉长出一口气:“还好跑得快。” 商芜问:“刚刚那个女人……” “那就是千花娘娘,”小粉惊魂未定,“如果被她抓到我们偷看她,眼珠子要被挖下来放油锅里滚上一遭,再让你亲口吃掉。” 商芜红脸立马转白,小粉安慰道:“不要害怕啦,今日是赏灯节,千花娘娘心情好,大抵只会挖掉你眼珠扔去喂猫。” 商芜拧了胳膊一把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现在最让她震惊的不是她眼珠子就要被人挖下来,而是奚琴。 好啊奚琴你居然是这样的奚琴! 为什么,作为把奚琴捏出来的作者,她竟然不知道奚琴还有这种癖好。 商芜从灵魂深处大受震撼。 没想到她年少乱做的设定中竟还暗藏r级角落,这个世界还有多少惊喜是她这个作者不知道的? 商芜越发觉得不能轻易送死,她这条命活着越来越有盼头了。 商芜边想边忍不住笑,眼睛朝前一看,一声尖叫。 救命!她怎么在这么高的地方! 眼前整座浮世城尽收眼底,明亮的彩灯汇成河流,在中央街道上流淌。 而她,现在就站在街道正中间的最高点。 “小粉我们能不能先下去,在这里站着我好害怕。”商芜两腿打颤抱着小粉胳膊。 一下没注意,小粉咻咻地一声不知道飞到了哪里。 她们两个人现在站在一块烟囱大小的木头上。 商芜屏住呼吸看了眼下面的街道,这不得有四五层楼高? 她将小粉的胳膊抱得更紧。 小粉看上去一脸兴奋:“今年的赏灯节很是好看呢,我们下去看看!”说着便要俯冲。 “等等!”商芜惊恐。 小粉疑惑地看着她,她深呼吸一口,换成抱紧小粉的腰。 “好了,你冲吧。” 然后,她免费体验了一次人工云霄飞车。 小粉带她落在街尾的空地上,从这里能看见街道中央的那座漆红色高楼。 高楼分四层,主体是漆红色,每层外装不同颜色,花哨夺目,像个没拧整齐的魔方。 “还是我的灯笼的最可爱呢。”小粉遥遥指着一层飞檐下悬着的兔头灯笼。 商芜只是望着楼顶招摇的黑色大旗,上书“千花楼”三字。 她刚才居然是从旗杆上跳下来的! 大街上热闹非凡,跟人间庙会一样,小贩吆喝声此起彼伏。 商芜在一个小摊前停下,摊上的摆了一堆奇奇怪怪的石头。 她拿起其中一块普普通通的黑色石头,摊主大娘比了个数:“妖界特产黑金石,十金。” 商芜只是随便看看,正待放下,小粉从后面冒出一个头。 “我怎生不知黑金石如今这么贵?” 摊主大娘见她这身粉衣就像看见什么罗刹鬼,顿时变了口气:“绯姑娘看上哪样随便拿。” “可千花娘娘说过不能随便抢你们的东西。” “这是孝敬姑娘的,哪能算抢呢?”摊主擦着头顶冒出的冷汗。 小粉欣然接受,对商芜大方道:“小五你想要什么随便拿。” 商芜觉得那块黑色石头莫名亲切,小粉不能理解她放着一堆闪闪发光的宝石不拿,只拿了一块普通黑石头。 “刚才那个大娘说,这个石头磨出来是金色的,能当颜料使。”商芜兴奋。 小粉还是不能理解,商芜也没打算跟她解释,视线搜寻一圈。 “我还想要炭笔和几张纸。” 小粉带着她在街上乱窜,不一会儿到了一个卖文玩字画的小摊上。 说明来意,摊主大爷迅速给她打包了一包袱炭笔和纸。 商芜并不满足。在她连手带脚的比划下,大爷明白了她的意思,给她将几张白纸装订成一个小册子。 小粉好奇问:“小五你这是做甚?” “做本方便携带的素描本。” 小粉觉得没什么意思,转头跑去旁边摊子上看热闹。 商芜瞥了眼一旁架子上挂着的画像,黑衣服的千花娘娘坐在扶手椅上,左手搭着,模样闲适。 见她视线一直停留在画像上,摊主立马问:“姑娘,大过节的,要带幅千花娘娘的招福小像回去吗?” 摊上不止这一幅千花娘娘,还有好几种姿势背景不同的画像,唯一不改的是画像中的女子始终身着黑衣。 见商芜饶有兴致的样子,摊主继续热情推销:“你想要哪种神情的千花娘娘,我这都有。” “千花娘娘好热门啊。”商芜说。 “那是,”摊主骄傲道,“咱们浮世城的人,不信仙神,只信千花娘娘。” “不信仙神……” 商芜顿住,转念一想,她问摊主:“那你这有魔尊的小像吗?” 听到魔尊两个字,摊主大爷热情的表情霎时一变:“魔尊的小像可不敢随便乱画啊姑娘。” 商芜眨巴眼睛:“魔尊怎么了?” 大爷将商芜打量一番,仿佛觉得她天真似白痴。 “你在化魔道里没学过魔界律令?私有魔尊画像者,斩杀无论啊。” 商芜说:“一般情况下,禁得越严,私下交易越多。” 大爷咳了声:“多倒是不多。” “那就是有喽。” 大爷沉默了。 片刻后,他抬起犹如枯树皮般的上眼皮,沉声问:“你真想要?” 本来就是随便问问,经大爷一顿忽悠,她的好奇心到达最高点。 她庄重点头:“真想要。” 大爷从板车底下拖出来一个大箱子,箱子里码了一堆画轴。 他从最下面扒拉出一个半臂宽的画轴,塞到商芜怀里。 “来盖个戳。” 大爷按住商芜的手,指甲掐入食指,指腹马上涌出鲜血。 她还没反应过来痛,画轴开合处已落下一枚金红色的指纹。 “这下耍不了赖喽小姑娘,”大爷大笑道,“这幅画从此属于你。” 第6章 凤孽真火 商芜总有种被坑的感觉。 明明是她免费捡了幅画,怎么反有种掉坑里的感觉?! 食指上留下的那道浅浅伤口,让她第一次发现,她这副身体的血液竟然是金红色的。 她果然不是人。 小粉不知道她和大爷发生的一切,跟小粉走在路上,商芜试探问:“我刚刚在画摊上看到好多千花娘娘的画像,怎么没看见有尊上的呢?” “谁敢卖尊上的画像那真是不想活了,”小粉转着手里提的粉红鸟灯,“尊上最是忌讳别人画他。” 商芜:“为何?” “许是和二百年前的事有关,小五你竟不知晓?” 商芜也不知道她该怎么说,没等她脑内编完,小粉自行给她找了理由。 “想你在妖界,对魔界中事并不知情,其实我也是听姐姐们说的,”小粉压低声音神秘兮兮,“二百年前圣明山附近的百里地都是红的,你猜为何?” 商芜摇摇头。 “尊上当时屠了半山的人,血整整流了百里地呢!”小粉语气里一丝崇拜。 “他为何要屠那半山人?” “因为那些人该死!”小粉突然咬牙切齿,“人族那些杂碎,见利忘义,满嘴仁义礼信,私下的勾当全为谋一己之私。” 商芜被她骂得背脊一凉,反应过来,她怕什么?她现在又不是人! 于是她跟着骂:“说得没错,人族太不是东西了!” 小粉好似找到同一阵线的战友:“小五你也这样觉得是不是?我就知道你们也和人族积怨已久。” 商芜已经有点跟不上了,她怎么觉得这个世界跟她想的不一样呢? 她寻思得从小粉这套点话出来,于是拉着小粉在路边的小吃摊上坐下。 “我从没听我们族人提起过这些,小粉你跟我说说他们人族有多过分呗。” 小粉心思耿直,毫无怀疑:“我也是听姐姐们说了一点点,当初妖族与人族以乌洱沟为界,两族隔江而治,人族占尽优渥土地,依然妄图吞占妖族地盘……” “真是贪得无厌!”商芜拍桌子。 “还将人族中容貌出众的男子作为诱饵,送给凤主,意图让他从中策反……” 商芜吸了口气:“美人计啊这是。” “结果失败了,”小粉补充,“男子被送回去,在家中郁郁而终。” 商芜赞赏:“反间计败露还能善待奸细,凤主是个不错的妖。”说完她心下奇怪,“小粉你怎么知道这么多内幕?” 小粉唇角扯出一个冷笑:“因那名男子,是我的兄长。”她的目光微颤,“在化魔之前,我也曾是人呢。” 商芜目瞪口呆,这剧情峰回路转,比她看漫画还刺激。 是的,这个世界的物种设定是她做的,年少的她只做了设定和部分人物形象的勾画。 天地混沌初开,神族湮灭,世间人魔仙妖冥,五族并存。 冥府在地下,海外有仙岛,其余各族分别在东漠大陆主体的不同区域。 当年的她并没有将这些设定捏成合适故事的能力,所以漫画只开了个头,然后就此搁置了。 她知道的全部,只是一些简陋的原始设定。 现在的情况就是,她随手一捏的混乱世界观设定,在这个世界是真实运行的,那些人物也是真实存在的。 商芜拳头攥紧,小粉跟她同仇敌忾:“等到有一天,我必屠尽人族!” 商芜:“……” 她换了个话题。 “说来说去,我还是不知道尊上为什么忌讳别人画他。” 这次换成小粉摇头:“具体的原因我可真不知道,我只听说浮世城初建之时,有新来的魔人将尊上画像贴在门上以求保佑,尊上途经时看见,勃然大怒,狠狠掐断了那魔人的脖子。” 商芜摸了摸自己的脖子,不禁想起那冰凉手指落在上面的触感。 桌子上摊着她刚买的炭笔和素描本, 商芜说:“如果他忌讳别人画他的话……” 那她只好偷偷画了!她的手真的很痒! 说画就想画,商芜说:“小粉,我给你画张像吧。” 小粉看她手上那堆东西,也新奇得紧,照商芜安排乖乖坐好。 期间,小吃摊摊主送上来一个小碟,碟里盛着大眼珠子。 眼珠子黑白分明,外面不知道裹了什么,炸得金黄酥脆,小粉捡起一个就往嘴里扔。 商芜看了眼,按住翻腾的胃部,蹲下去在地上磨笔尖。 说是炭笔,其实就是一节较细的炭条,是她临时能找到最方便的练手工具。 俗话说三天不练手生,她是一个游戏公司的原画师,兢兢业业给资本家打工,一个文件得改上百八十次稿,每天一看到数位板就想吐。 换了个世界待着,在画画这件事上还真能重拾一些纯粹的乐趣。 照着小粉的样子开画,大概过了十来分钟,商芜吹吹稿纸,让小粉看她画的。 小粉惊呼:“我从未见过这样的画呢!” 画中的黑白光影下,粉衣少女托腮坐着,眼里含光,形容生动。 时间仓促,只来得及画一张粗糙的人物速写。 商芜扯下画纸递给小粉,小粉开心得不行,像得到什么了不起的宝贝。 商芜倒不好意思了:“回去之后我给你画张更好的。” 小粉拿着画纸一看再看,欢喜道:“我要回去让缃姐姐看看,她也爱作画,只是从未画过这般又黑又像的人。” 又黑又像。素描可不就是又黑又像。 商芜说:“等我找齐颜料,给你来张不黑又像的。” 话音刚落,一道金光劈头来,手中画纸应声而裂。 小粉喜悦的表情凝固在脸上,转而暴怒。 迎面一群金鸟,尖嘴铁翅。 早在攻击袭来的一瞬间,小粉一推桌子将两人转移到安全地带。 商芜无了大语,怎么又是这群鸟?上次还没被姬汜炸干净么? 小粉冷笑:“妖界的几只破鸟也敢来浮世城放肆,看姑奶奶把你们都烤了。” 领头的绿豆眼金鸟开口:“无意冒犯千花楼三楼主,只是你身边这只小妖我要带走。” “呸!小五是我的人,你说带走就带走,当我是死的么?” 小粉双手一翻,从虚空抓出两个大锤子,一副要开打的样子。 绿豆眼金鸟同样冷笑:“岂不知我凤凰族五公主何时成了千花楼的人,三楼主既然不肯放人,那休怪得罪了!” “少废话,姑奶奶把你们砸成肉饼再送进锅里炸烂!” 商芜从不知道小粉竟然这么猛,锤子一抡,六亲不认。 她猫腰躲开锤风,太阳穴忽然一疼,同时腕上金镯贴肉那块开始发烫。 那边小粉拿锤战金鸟,锤子仿佛有磁力,将金鸟吸到近处动弹不得,金鸟高声嘶叫,只能徒劳扇动翅膀。 鸟啼声如针般扎进太阳穴,商芜脑袋越来越痛。 头痛手也痛,手上的金镯隐隐发红,样子竟像烧透的熟铁。 她一边在心里痛骂那群破鸟,一边试图把镯子摘下来。 另一只手摸到镯子,镯子本体竟然是凉的,可她手腕分明要被烫出泡了! 左摘右摘取不下来,她不知不觉急红了眼,手腕翻折出扭曲的角度,正要再用蛮力,右手忽被人握住。 “不可,凤羽结成的咒环即便折断手腕也解不得。” “那怎么办?”商芜快疼哭了,抬头发现握住她手的竟然是奚琴。 奚琴依然穿着那身青衫,宛若清风拂面。 他好似也陷入苦恼中,思索片刻,对商芜笑道:“我自是不会解,看来得去劳烦尊上了。” 商芜:算了还是让我疼死吧! 此处一场混战,街上早就人仰马翻,小吃摊的老板缩头躲到灶头后面,路面上都是踩得稀巴烂的彩灯。 商芜没有得到自行疼死的机会,奚琴衣袖一翻预备将她打包带走,被迫上路前,商芜忍痛揣上刚买的炭笔和稿纸。 仿佛一个麻布袋子被奚琴扛在肩头,然后她又被带飞了。 金镯引发的烫感没有丝毫减退,反而像一根导火索,她五脏六腑随之蒸腾出灼灼的热度,被一只无形的手牵引,在手腕和金镯的交汇处,体内体外两股热度在打架。 商芜已经分不清是体内更热还是金镯更热。 她觉得自己快被烤死了。 死就死吧,说不定死了就回去了。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明天岂不是还要上班?! 奚琴飞着飞着,肩头一沉,小妖不知道什么时候白眼一翻晕了过去。 他忙加快速度,越过千花楼,到了城门口,瞬移百里,终于到了圣明山脚下的枯树林。 他扛着商芜走过枯树林,在石阶前等到晨光熹微。 他总算松了口气,脚尖轻点,不一会儿就到了山顶。 山间白雪依旧。 无论山下四季如何变换,山上唯有漫长的冬。 魔尊昨日出关,山间雪更厚了。 他叩开殿门,走过层层叠叠的黑色帷幔,魔尊依然坐在白玉莲椅上,日复一日望着窗外白雪覆盖的枯枝。 奚琴将扛回来的小妖扔在他面前。 魔尊仿佛凝霜的眉眼终于动了下,缓缓转过视线,看向地上昏迷不醒的小妖。 奚琴:“……” 魔尊:“……” 怎么老是她? 奚琴看懂主人的意思,解释道:“卑职已查明,她是凤凰族五公主,因血脉不纯却又怀有凤孽真火,在族中饱受欺凌,不知如何到了魔兵阵营中,被黄鹄误认为妖族奸细押送至地牢。” 姬汜沉默不语。 奚琴急了:“尊上,她可是有凤孽真火的凤凰啊!您近年寒疾加重,如今终于找到凤孽真火……” 魔尊抬了抬手,奚琴识趣闭嘴。 “凤孽真火。”姬汜低声念了遍,不期然笑了。 “原来世间真有凤孽真火吗?” 他仿佛听到什么惊天大笑话,却没有笑出来,只是因为等待的时间太久了。 久到他已忘却,自己竟还有得救的可能。 这个可能,如今,就躺在他面前的地上。 商芜昏了,商芜又醒了。 醒来时身体里热度稍褪,她明白,她还没死,她还不用回去上班。 还好,一颗心放下一半,当看清眼前那张脸。 哈哈,她还不如死了算了! 姬汜倾身看她,灰雪般的头发丝流到她身上,而她一动不能动,连出声都不能。 他想做什么!他不会想吃人吧! 要命,她怎么不知道他还有食人属性! 她惊悚的瞳孔里不断放大他的脸。 然后,她听见,他用蛊惑般的语调说:“让我,看看你的火。” 第7章 神魂与共 如果商芜现在能动,她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打电话报警。 救命啊!这里有变态! 她一动不能动。他俯身看她,几乎要鼻尖贴鼻尖。 水洗金的瞳仁,眉睫是比头发颜色稍深的灰。 看着她的时候,商芜清晰认识到,他并不是在看她这个人。 他的目光仿佛窗外终年不化的积雪,冰冷,没有一丝感情。 戴着金镯的手被他扣在地上,如果这个时候,他想咬断她的脖子,她也丝毫不能反抗。 商芜没有闭上眼,她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她几乎感觉不到他的呼吸。 纸片人不用呼吸吗…… 姬汜盯了她一分钟。 漫长到仿佛百年的一分钟,商芜肩膀都快僵断了。 她尝试动了下肩膀。 嗯???可以动? 她可以动了! “那个……尊上……”商芜小小声。 姬汜灰白的长睫颤了下。 他松手起身。 商芜疑惑。 他刚才压在她身上发呆吗? 姬汜起身后并未回到自己白玉莲座上,他站在商芜面前,居高临下看着她。 商芜坐起来揉了揉肩膀。 镯子还在手上,那股令人难受的热度消失了,但有什么依然在她的血脉里涌动。 她的身体里像是有条小蛇乱窜,一下在心口,一下从心口游走到腕间,一下又到了腿上。 “让我看看你的火。”魔尊背手,沉声要求。 商芜一脸懵逼:“……什么火?” “凤孽真火。” 商芜表示她并不知道这个名词。 姬汜看她半天没动,懒得跟她再废话,抬手,三指抵在她额间。 冰冷手指和温热额头接触的一刹那,商芜浑身一颤。 体内的小蛇忽然受了指引,从肩胛处往前,游过胸脯,从右臂一路滑过。 游至右腕金镯处,小蛇忽瘦了圈,变成小小蛇继续向前。 商芜右手食指不由自主抬起,在她的注视下,食指尖,噗地,窜出一个金色火苗。 音效是她自己脑补的,实际上火苗是突然冒出来的。 太神奇了吧! 她颤巍巍举着食指上一豆大小的火苗。 不像普通的火焰有分层,她指尖火苗的颜色是纯粹的金色,亮度比姬汜瞳仁颜色高一点,她的呼吸让火苗微微回缩。 火苗太过微弱,商芜怕它灭了,用另一只手十分小心地护着它。 她慢慢从地上站起来,小心翼翼把金色的火焰举到魔尊面前。 “尊上,这就是凤孽真火吗?” 姬汜没答,他只是注视着那一点微弱的火苗。 商芜怕他看不清,往前举了举,姬汜竟微微后退一步。 不是你说要看的吗?商芜奇怪。 “呃……尊上你还要看吗?不看的话我吹了哈。” 一直把食指当蜡烛举着好诡异哦。 商芜吸了口气,在吹向火焰的同时,她的手腕被抓住。 “等等。” 商芜没听到这句,一口气吹出,她的手腕瞬间被大力扣紧。 你爹的要说早点说啊!吹都吹了! 商芜怀疑她下一秒会被捏碎手腕,好在没有! 金色火焰颤了颤,并没有熄灭。 她就说,名字牛逼轰轰的小火苗,哪能这么容易吹灭? 她心底奇怪。 为什么姬汜看起来甚至,有点紧张? 小小的,金色的微光在他们中间颤动。 姬汜眉头微皱,十分严肃地盯着火苗。 他下半张脸在亮处,眼眉陷在阴影里,目光始终没有移动过,手也没有松开。 在沙漠苦旅的人应该会露出这样的表情。 干渴太久,骤见绿洲,像看见海市蜃楼般难以置信。 商芜手都举酸了,姬汜终于动了。 他抬起手掌包裹住火苗。 他将要碰到金焰的一瞬间,商芜打了个冷颤。 她不舒服,心口有股钻心的冷。 而姬汜的反应更是奇怪。他试探着触碰火苗,先是有丝惊讶,然后,他笑了。 逐渐收拢手掌,他的笑容越来越大,越来越变态。 火苗掐灭在他掌心。 像被寒冰锁住心肺,商芜心头一阵刺痛,腿一软跪倒在地。 自金焰熄灭后,姬汜就松开了手,两人拉开距离,姬汜轻抚掌心,似乎还在回忆方才的温度。 他太久没有感受到热。 自二百年前,他在刑架上鲜血流尽,之后的每一刻他都如在冰窟。 凤孽真火,是凤凰族传位的象征,为历代凤主所持。 这只连自己身份都不知道的小凤凰是如何飞到他面前?又因何来? 姬汜不知道。他并不在乎。 他只要她的火。 姬汜重新看向商芜。 商芜还在心悸中。不光心悸,脑仁还疼,每天都来几出新设定,她这个创世主简直毫无尊严。 察觉到姬汜的视线,商芜谨慎往后挪了挪。 姬汜唇边笑意未消:“本尊记得,你曾说你仰慕本尊。” 商芜:…… 她不知道他为啥突然又提这茬。 “是、是有说过。”商芜舌头打结。 “很好,”魔尊淡淡点头,“割开你的手腕。” 怎么着?瞎几把表白是要割腕的吗? 商芜吓得半死。 姬汜闭眼,额间三点红淡去,待淡成无色时,他掌心凝出一朵半透明银莲。 商芜光顾着看魔尊变戏法,根本不想自残,于是等魔尊睁眼时,她又被抓住了。 她自己不割他来帮她割。 她左手腕一凉,还没感觉到痛,金红色的血液已经顺着手臂流了下来。 一滴,两滴,落到银莲上。 莲瓣吸血后缓缓舒展,露出中心莲蕊。 商芜看着金红色的血液将莲花浸透。只有莲蕊变红,莲瓣依然是半透明的颜色。 巴掌大的莲花悬在姬汜掌心,姬汜眉眼淡然,缓声:“银莲噬血结魂器。” 很好,又是她不知道的设定。 他接着说:“将这血莲印入你心魂中,本尊同你将神魂与共。” 商芜没有反应,她没听懂。 “什、什么意思?” 姬汜勾起一个笑:“意思是,你的神魂将与我的一并,同生同灭。” 商芜试图理解这句话。 “那就是说,我们两个灵魂绑在一起,我死你也死?” 姬汜的眼神告诉她是这样。 商芜觉得他神经病啊!这种东西可以随便乱结吗?拜托是灵魂绑定诶! 她摇着头往后退:“不行,我不愿意……” 姬汜冷漠:“此事由不得你。” 一听这语气,商芜撒丫子就跑。她真的碰上大变态了吧! 动不动灵魂绑定,比结婚还恐怖! 她跑得飞快,但姬汜比她更快。 跑过大殿,当看到姬汜白色身影立在黑色殿门前,她心情绝望。 “尊上,这事总不好强迫别人干吧,还是说你的灵魂已经绑了很多个人?” 这风险也太大了!搞不好就小命呜呼。 姬汜说:“你是唯一一个。” 这个唯一她受不住啊! 姬汜不准备跟她商量,他抓住她的衣领子,掌心银莲浮现。 商芜奋力挣扎:“这买卖不划算!万一我死了,你不是得跟着死吗?” “我不会死,”姬汜答,“所以你不会死。” 商芜乱蹬的双腿停了。 等等,他什么意思? “你跟我灵魂绑定的原因是怕我死?” 这可真是个大笑话,之前他不是还掐她脖子要她命么? 要不要变这么快?! 姬汜冷声:“你太弱了。” 话音刚落,吸饱血的银莲便被按进她的身体,丝丝凉意从心口处漫开,一股微薄的凉意包裹住血脉。 银莲消失,彻底融进身体。 姬汜松手,商芜滑坐在地,久久不能接受。 她仰头望着魔尊冷峻的下颚线,颤声问:“你的意思是,我不会死了?” 姬汜望她的眼神,就像垂怜一只无知的蝼蚁。 还不感恩戴德吗?赐你不死的命运。 商芜脑瓜子嗡嗡的,她晃晃头,尝试整理思路。 “不对,既然是同生同灭,那我死的话,你也会死。” 不要跟作者掰扯设定,没人比她更懂设定。 姬汜闻言只是嗤笑一声。 他忽然有了好心情,小妖脸上难以置信的表情让他想到那天的自己。 那天的画面日日夜夜横在心头,如眼中钉,肉中刺。 二百年前,圣明山上,长明殿中。 黑暗大殿里,钉在刑架上的少年望着胸前匕首,眼神逐渐失去神采。 终于,少年在锥心的疼痛中闭上眼,而刺进他胸口的匕首没有停下。 匕首柄部被人握住,缓缓旋转,像是要从他的胸口剜出什么。 “汜儿勿怕,只需剜出此魔心,你就能成神了。” 说话人脸上甚至带着轻柔笑意,手上动作一紧,刀刃刺进更深处。 少年脸唇苍白如雪,灰白的头发上血迹斑斑。 血迹来自他身体上数不清的伤口。 他看见刑架上的自己嘴唇蠕动,却没发出任何声音。 他想说什么?如今的他已经忘却了。 他只记得刀尖的冷,刺进他心头,变成终年不止的寒。 二百年来的每时每刻,他无不活在这股寒冷中。 魔尊的眼神渗出一丝怜悯,垂手抚在小妖头顶。 小妖唇色苍白,眼里满是惊颤。 他说:“本尊不会死。” 自二百年前,他永远失去了死亡的权力。 他会活在这里,永生永世存在于东漠大陆的土地上,用这副万人厌弃的躯壳。 “你既仰慕本尊,本尊便予你机会,”魔尊轻佻地笑,“同看圣明山顶的万年风光。” 寒冰一样的手指轻拂过她的额头,商芜一动不能动。 她心底苦笑。 这机会,她不是很想要呢。 第8章 泡泡温泉 商芜颓废了好一阵子。 自打姬汜的银莲融进她的身体,她是吃也吃不下,睡也睡不着。 当一个人的命运突然与另一人相连,最初的感受就是这样。 她每一日的生活无时无刻不充满恐慌。 她怕她死连累姬汜,又怕姬汜害死她,尽管姬汜说他不会死。 他确实不会死。这是她给他的设定。 他被剜出魔心,由人化魔之后,获得了极大的力量,自此与天地同寿。 她小时候只是觉得不死的设定很酷,完全没想过这个设定会牵连她。 神魂与共。 她的灵魂也要随他千千万万年吗? 这不科学! 商芜倒在床上揪头发。 揪了半天,她暗下决心,实践出真知,她会不会死只有死过才知道。 姬汜之前也没跟人绑过,万一他忽悠她呢? 于是商芜决定,她要找机会死上一死。 她扯过被子裹在身上,裹了还觉得冷,干脆把头蒙进被子里。 她太累了,只想好好睡一觉。 她在被子里深深吸了口气,吸到一口浅淡的银莲香味。 不由得让她想到魔尊。 她创造他,他控制她,说起来,这是不是某种意义上的一报还一报? 商芜扯下被子,瘫在床上。 四周是浓重的黑暗。 她现在在魔尊的寝宫里,躺在他的床上,盖着他的被子。 而他本人,已经消失了数日。 自从那天他不由分说将银莲按进她的身体,然后反手将她扔进寝宫——她猜是寝宫,什么都没说,又消失不见。 如果不是有一张床,她会以为自己又被关进了地牢。 太黑了,什么都看不见。 比起地牢的狭小,这是一片更宽阔的黑暗,虽然宽阔,依然是黑暗。 商芜数了数,从床到床对面的墙,大概要走八十步,床两侧的墙相距九十五步。 空空的,什么都没有。 她试图像上次一样,从手指尖冒出一点火光,无论怎么尝试都不行。 于是她躺下了。 躺在有姬汜味道的床上,裹紧他的被子,被子轻软而透着一股凉意。 她逐渐确认这个黑暗空间没有危险。 她不知道他将她放在这里的用意,她能做的只是等到他再次出现。 商芜睡着了。不知道睡了多久,她再次被冷醒——被子掉到了地上。 真他娘的冷啊,她怀疑自己躺在冰上。 抖抖索索下床捡起被子,商芜眯着的眼睛瞬间睁大。 她是不是出现幻觉了?怎么会有光?! 久处黑暗,乍见光明,那一线光显得如此不真实。 商芜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明暗被分割成几段。 是真的。 她跳下床狂奔过去,眼睛刺得发热,她不敢移开视线,到近处,她突然发现…… 艹,居然有门! 那她还一个人在这不知道憋屈了几天?! 商芜顿时冒火,又不知道这火该对谁撒。 她手伸到光线处扒拉一下,大片光倾洒到她身上。 她闭眼沐浴在光里。 片刻,她将石门彻底推过去,黑墙上凿出一个方形的洞口,寝宫大亮。 身后黑黢黢的宫殿,和她猜想的一样,除了一张床什么都没有。 而那张床,真是冰雕的。 他是什么小龙女吗?商芜好无语。 难怪她睡在床上的时候冷得半死。 寝宫墙壁是黑色厚实的石头,门合上时严丝合缝,她没有顺着墙一寸一寸摸过去,所以才没发现这扇门。 门外是刺眼的白,门内还是一片黑。 毫无疑问,商芜选择向外走。 她才不要永远待在黑暗里。 她回头看了一眼,接着朝外走,脚踩到冰冷的雪地里,沁入骨髓的冷。 艹!刚刚太激动下床没有穿鞋! 然而她已经失去了回去穿鞋的机会。 在她跨出去一瞬间,身后推拉石门自动合上了。 …… 商芜一只脚踩在石阶上,一只脚踩在雪地里。 她看了看自己被冻得发白的脚,一狠心,将另一只脚也落进来。 晶莹松软的雪瞬间覆盖脚背。 商芜咬牙往前走,才走了几步,脚已经冻得失去了知觉。 失去知觉后倒是没那么痛苦了。 商芜提着两条裤腿,像提线木偶一样僵着腿往前走。 深一脚浅一脚,越往前走雪越深,走了一会儿,雪差不多深到了脚踝。 商芜深知不能再这样下去。光着脚在雪地里冻太久,怕不是会要截肢。 四周枯木丛生,前后都是雪道。后面的雪上有她的脚印,前面的雪一丝不损,像从来没人踏足过。 商芜进退两难,继续往前。 又往前走了几步,她怀疑自己穿行在圣明山的山里。 周围和她上山时看见的景色同系列,而且她发现,从踏出寝宫石门顺着雪道走,她一直在走下坡路。 她走下一个小坡,坡的背面竟然有丝丝水汽冒出。 商芜闻见空气里刺激的气味。像硫磺。 这里有温泉! 天无绝人之路,商芜用两条僵腿奋力走到坡的背面。 好大一露天温泉! 几乎有千花楼的人工湖那么大,湖面水雾缭绕,丝丝热气蒸腾,蒙了她的眼。 踩着温热石头,商芜没急着下去。 脚冻了太久,骤然下热水适得其反。 商芜让热气蒸了蒸自己,久违的温度让她几乎热泪盈眶。 呜呜,她好怀恋温暖的感觉! 到这狗屁圣明山之后她还没晒过太阳! 站了会儿,脚上血液开始重新流动,商芜蹲下身,掬起一捧温泉水,泼在脚背上。 刺痛的麻过后,她不禁喟叹一声,好舒服的温度。 手撑着岸边,她慢慢将脚伸进水里,温热的泉水将她的小腿包围。 商芜爽得浑身一颤,接着让全身滑到水里。 好大的温泉,她在温泉里游了起来。 游了一小会儿,她趴在岸边休息。 她只穿着贴身的衣裤,外面的罩裙让她睡觉的时候脱了。 穿着衣服游不太爽,然而让她脱光游,又很没有安全感。 这荒山野岭的,商芜看了看四周,不至于又有金鸟突然飞出来啄人吧。 她小心翼翼将外面沾湿的衣服脱下,平铺在旁边的热石头上烘干。 靠着岸边,她泡了会儿,头有点晕。 一直漂在水里,脚下踩不到地,体力消耗很大。 这温泉有多深? 商芜憋了口气,沉到水下。 好家伙,这一沉没把她吓死! 温泉面上让水汽遮着看不清楚,下面泉水清澈,隔着气泡和漂浮的枯枝杂叶,她清晰看见水下有一处散发着白光。 一人闭眼莲花端坐在水下。 商芜一开始被吓了跳,捏鼻子仔细一看,这不是他们魔尊大人在发光吗? 她现在一见他就犯怵,双腿一蹬便要往上游。 她可不敢打扰魔尊大人泡温泉,尽管她也从来没见过有谁泡温泉是在水下泡的。 商芜心里奇怪,他真的不用呼吸吗? 她游啊游,半天没游动,蹬腿也蹬不动。 不知道哪来的水草缠住了她的脚踝。 商芜用手去扒水草,水草疯长连她手也缠上,越挣扎越紧,她全身被牢牢缠紧。 她慌了,呼出一连串急促的气泡,肺里氧气告急,眼前一黑。 她挣扎的手脚渐软,恍惚间看见自己在水里漂浮的黑发,黑发间夹杂一丝银白。 温热的背贴上一片冷硬的胸膛,腰像被冰柱缠住,下一秒,她浮出水面。 “咳、咳咳!” 她趴在岸边大咳特咳。 商芜咳了老半天,一面是真被呛到,一面是不敢面对旁边散发着寒气的魔。 或许她应该悄悄溜走。 她上身伏在岸边往上一翻——没翻上去,脚一滑,跌进一个冰一样的怀抱里。 天要亡我。 她不知道这恍如偶像剧般的落水戏码是如何发生的。 她只知道,她现在被没穿衣服的姬汜抱着,并且,她也没穿衣服。 她上身只有一件裹胸。 姬汜的手从后面搂在她腰间,几缕湿透的银发贴在她肩上。 商芜只想装死。 于是她装了,她睁眼望天让他抱着。 装了几分钟,很难再装下去,太他娘冷了! 以姬汜为中心,周围的水温起码下降了十度! 她偏头,发现姬汜眼睛闭着。 他不会睡着了吧?! 商芜小小地动了下。 姬汜睁眼,水洗金的瞳仁冷漠看着她。 好吧,没睡着…… 商芜继续装死。 这次装了更久,久到她觉得她会和姬汜一起变成温泉里的两座冰雕。 他手不僵吗?不需要稍微活动一下吗?她的背都僵了诶! 像是听到她心底的声音,姬汜冰冷的手掌抚上她的背。 顺着她的脊椎骨,他一节一节向上摸索。 这种摸人方式,他是不是折断她的背?! 商芜大惊。 没有过多停留,姬汜的手移到她的后脖子,在商芜的猝不及防中,捏着她后脖子将她转了个向。 她和他彻底变成相拥的姿势。 两人都湿透了,她的脸贴在他的胸口,她没听见心跳。 身体冷得像冰,不用呼吸也没有心跳,这是什么身体构造? 他是活人吗? 商芜不敢靠得太近,她往后移,却始终在他手臂圈出的范围里。 姬汜看似松松搂着她,实则她根本不能挣脱。 拉开些许距离后,她才看见眼前濡湿苍白的身体上,数不清的伤口。 像湿透白纸上一座座肉色的山丘。 左胸一道尤为长,几乎横亘了半个身体。 她知道那是剜心时留下的。 商芜忽然愣住。 听不见心跳,是因为他的心已经被挖走了。 她不知道在脚本上草率写下的那几行设定,落到实处,竟是数不清的伤口。 商芜有点点心虚,便不再挣扎,他想抱就让他再抱会儿好了。 反正纸片人又不算人。 抱着抱着,她打起瞌睡。 这抱起来还真是没完没了了。 有那么好抱吗? 就在她快要睡过去的时候,被冻得一激灵。 她肩窝上多了一块冰。 姬汜下巴贴着她的肩头,他低喃:“你是热的。” 第9章 看你表现 他的声音贴着耳朵,胸膛微震。 商芜动弹不得。 如果他现在松开勾在她腰间的手,她会直接滑下去。 姬汜的话让她毛骨悚然。 他在她耳边吐露情人间的呢喃,但他是冷的,她甚至可以想象出他眼里的神情。 冷淡的金,没有丝毫感情。 他本就是没有感情的魔。 商芜的潜意识对他有所了解。 他生命的底色如同山间白雪,乍看冰冷苍白,雪下是滚烫翻涌的岩浆。 他对世间的一切饱含恨意,极致的恨催生了他外在的漠然。 平心而论,这样的人很适合当主角,却不适合接近。 最好的方式是隔着次元欣赏。 商芜了解他,所以惧怕他。 他拥着她,她无法反抗,就像她反抗不了他强行塞入她体内的银莲。 他们在温泉里待了很久。 天色渐暗,四周温度渐降,魔尊不悦皱眉。 体内一寒潮如潮汐号令,近段时间越发汹涌。 商芜感觉到姬汜手臂收紧,天都快黑了,该出去了吧。 “尊上……”她小声,“天快黑了。” 姬汜望着天边显现的新月,眉头更紧,搂着商芜哗啦一声破水而出。 商芜讨厌这类没有预兆的行动,但她忍了。 上岸后,姬汜松了手,商芜忙捡起地上的衣服裹在身上。 衣服里是湿哒哒的裹胸,她只能将就一下。 转身,姬汜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出身衣服,连同头发也自动烘干了。 衣服有多白,他脸就有多黑。 看出他心情不好,商芜不敢招惹他。她现在只想有身干爽衣服可以穿。 她不知道姬汜衣服从哪变出来的,他寝宫里也没有衣柜。 眼下看来,她似乎只能去求他。 商芜察言观色几秒,现在还是不说话为妙。 她目光四下搜寻,跑去旁边的捡来一些枯枝。 把枯枝架成三角堆,商芜蹲在枯枝堆前举起食指。 她知道姬汜一直在观察她的举动,她装没看见。 第一百次重复当时的感觉,体内那条小蛇像是睡着了,任凭她怎么催动都唤不醒。 商芜不气馁,一遍遍试。 不知道试了多少遍,冷风吹过,她被激得打了个大喷嚏,与此同时,指尖金光一闪而过。 商芜:!!! 她赶紧擦了把鼻涕,凝神再试。 心口小蛇慢慢悠悠转醒,游过她心肺,右肩,顺着右臂经脉抵达指尖。 噗,一朵金焰冒出来。 商芜兴奋极了,颤巍巍举着金焰去点柴。 “呵。”身边一声冷笑。 用脚指头想都知道是谁在笑,商芜不想理他,慢慢弯下身子,将手指放到三角堆的中空位置。 霜色衣角出现在她身侧。 姬汜抬脚。三角堆倒了。 商芜身子僵在原地。 此时此刻,她真的很想捏死他。 不肖子!!! 商芜深呼吸,她打不过他,她能忍。 她捡起地上一根枯枝,又听见嘲讽的声音:“用凤孽真火引柴,本尊不知凤凰族竟没落到如此地步。” 不拿这个引拿什么引? 商芜真想把他按进水里,再五花大绑挂在树杈上。 不让他在冰天雪地里穿身湿衣服吹风,他是不会知道这感觉有多难受。 商芜忍忍忍。 她灭了指尖火苗,转过身,说:“尊上,我真的很冷。” “自己换衣服。” “哪里有衣服可以换?” 魔尊看着她,模样颇为不解,他问:“为何不用造物决?” 商芜冷漠:“我不会。” 魔尊再度皱眉。商芜感觉到他在鄙视她。 他凭什么鄙视她?她本来就不会啊! 商芜生气,气得掌心冒出一团火。 商芜:!!! 她睁大眼睛看着手心的火,是指尖火的p版。 金焰灼目,不光亮瞎她的眼,也勾住姬汜的目光。 他看着那团火,神色晦暗不明,然后伸手附上去。 他握住她的手。 浩荡暖意如雪崩淹没全身,从头发丝到脚趾尖,瞬间被蒸干。 姬汜冷着脸表情不变,这番作为像是举手之劳,他将她的手举到眼前。 商芜受了点小恩小惠,自然摆正态度,老实不再挣扎。 他盯着她——手腕上的金镯看了很久。 久到商芜觉得他是不是看上了她的镯子。 其实她奇怪过,当初一身粗布麻衣,手上却有一个金镯,怎么也摘不下来。 姬汜看了会儿,手顺着下滑,握住镯子。 他眸光一冷,手掌瞬时用力,商芜吃痛,一蹦三尺高跳开。 “痛痛痛!” 她手腕都要被捏碎了! 看她龇牙咧嘴的样子,姬汜收回手。 他看着她。 “凤羽不除,你一身妖力如何才能恢复?” 商芜错愕:“是这东西限制了我的法力?” 从姬汜的表情里她得到答案。 商芜脑子里瞬间浮现无数情节。 见商芜半天没说话,姬汜眉头轻皱,开口:“你腕上凤羽所化的金镯,能挡外界攻击,而镯内的咒文却限制了物主的灵力。” 商芜眨巴眼,姬汜一声轻嗤:“是鸟族那帮老东西的无耻做派。” 商芜谨慎询问:“那是不是把这镯子摘掉我就能有法力了?” “嗯。” “!”商芜瞬间兴奋,“那赶快摘了吧!” 她伸手过去。 姬汜无语,再度握住镯子,作势要发力。 “等等!”商芜大叫。 姬汜停手看着她。 “你不会是要先捏碎我手腕,再把镯子拿下来吧?”商芜尬笑。 姬汜冷漠:“为了通身修为,自断一腕又如何?” 商芜气得无语凝噎,断的又不是你手腕!站着说话不腰疼! 她收回手:“那不解了不解了。” 姬汜淡金的眸子看了她一瞬,放下手。 “随你。” 商芜又打了个喷嚏,揉揉鼻子,心里奇怪。 今天他怎么这么好说话?还没有掐她脖子。 她是不是斯德哥尔摩了,什么时候她心里人与人之间交往的底线变得这么低? 商芜晃掉脑袋里奇奇怪怪的想法。 之前她只是知道她这个身体不是人,没想到原来还有法力。 太酷了! 给他开了那么多金手指,商芜悄悄瞥魔尊一眼,那她能不能也给自己要一个? “尊上~”商芜放软语调。 姬汜看着自己的手不知道在想什么,听见商芜的声音看向她。 “有没有什么既可以不断手腕,又能把这个镯子摘掉的办法啊?” 商芜深知她在得寸进尺。 姬汜没说话。一秒,两秒,她成功进尺。 “有办法,”姬汜说,“若想要得解……” 商芜目光灼灼,姬汜像是看出她眼底的渴望,唇角翘起一个笑。 “看你表现。” 商芜当场气得螺旋升天。 看她表现,呵,他好大的口气。 以为他是谁?一个纸片人竟敢威胁她这个作者! 等她穿回去就把他改成满身流脓的残废。 想到穿回去,她什么时候才能穿回去。 商芜望天叹气。 她现在是逃也逃不掉,死也死不了,有法力还用不了。 姬汜总是神出鬼没,从温泉回寝宫的路上,一转眼他又不见了。 商芜自行回到冷冰冰的寝宫里,好在石门没关上,她现在至少能见着光了。 和魔尊打交道格外累人,又让他莫名其妙搂了一下午。 商芜累得倒床就睡。 裹着被子,半梦半醒间,她迷迷糊糊感觉这张冰床的温度竟然比姬汜的身体还要温暖几度。 不知道这一觉睡了多久。 意识稍微清醒的时候,商芜张了张嘴,喉咙发不出声音。 手不情不愿伸出被子,她探了探自己的额头。 嘶,好烫。 她发烧了。 第一反应,她开始在心里痛骂姬汜。 要不是他让她在温泉里折腾那么一下午,她能发烧吗? 第二反应,原来非人类身体也可以发烧。 商芜烧得神志不清。 偌大一个寝宫,连杯水都喝不着。 商芜顿感绝望。她怀疑她会活活病死在这。 姬汜那狗东西果然是骗她的! 说什么神魂与共,一转身人都没了,还说什么她不会死。 她这不就要烧死了吗! 商芜烧得手脚乏力连床都下不了。 她清醒一阵,昏迷一阵,为数不多的清醒时间全用来辱骂姬汜。 石门里泄露外面的光线,商芜虚弱地躺在床上,眼看着天亮了又黑。 她真的快不行了。她想。 门外最后一丝天光将要消失,商芜渐渐合上眼皮,门边忽然出现一抹青色。 是……奚琴? 商芜来不及看清,彻底昏死过去。 来人正是奚琴。 他本在距离圣明山数千里外的小城出任务,被魔尊急令召回。 急匆匆千里奔波赶回圣明山,结果就看见魔尊寝宫床上半死不活的小妖——或者说凤凰族五公主。 奚琴心头瞬间浮现几个疑问。 首先,五公主是如何到了魔尊寝宫,又上了他的床? 其次,五公主睡上魔尊的床竟还没被魔尊捏死。 第二点让奚琴对这位五公主高看几分。 魔尊只将他召到这里,并未下达其他命令。 向来如此,奚琴像每次一样自行揣测。 然后,他将商芜打包,像来时一样,他又将她扛走。 是夜。 站在长长石阶前,奚琴忍住将人从山上扔下去的冲动,一步一步走下石阶。 奚琴离开后,漆黑的寝宫里出现一个霜色的身影。 魔尊站在黑暗的角落,轻轻嗅了嗅。 小妖病后从心肺处呼出灼热的气体,让寝宫的气味多了几分沉浊。 陌生,但并不让人厌烦。 修长苍白的手指抚过寒冰床,床上尚有余温。被褥上也是。 他在温热的那块地方躺下,回忆起怀抱中的感觉。 凡间之火于他无用,他已经数百年未再体会到热。 而她,似乎总是热的。 第10章 深夜造访 商芜以为自己死了。 睁开眼一片黑,眨眨眼才发现是脸上盖着东西。 原本盖在额头的湿帕子,被她睡觉的时候左动右动,不知道什么时候滑到了眼眶上。 她扯下湿帕子,床顶的样式有几分熟悉。 浅粉的纱帐,是小粉要求替换的。 这个院落原本多年无人居住,她住进来那几天,小粉带着人把里里外外都捯饬了一遍。 她又回到了千花楼。 商芜有些断片,陷入回忆。 记忆中最后的画面是一角青衫,是奚琴救了她! 商芜试图坐起来,体力不支又倒下去,摔在床上。 跨进门来的粉衣少女听见床上动静,忙几步奔到床边。 “小五你醒啦!” 床帐撩开,小粉欣喜看着她。 商芜看见熟人同样激动,由于身体虚弱,她只能努力抓着小粉胳膊。 “小粉我有件事要问你。” “何事?” “奚琴和千花娘娘是什么关系?” 小粉柳叶眉微挑:“你是说奚琴大人和千花娘娘?” 商芜用力点点沉重的头。 小粉轻轻吸了口气,摸着下巴思索:“应该是仇人?” 仇人?! 仇人他给她□□趾?! 我信了你的邪。 商芜也不知道自己脱口而出为什么是这个问题。 也许是那天的画面给她带来的冲击力太大。 那天她被小粉带着飞到红树上,看见奚琴和千花娘娘苟且,然后被千花娘娘发现。 她们逃到街上,她买了炭笔和白纸,还给小粉画了素描像。 商芜复盘记忆。 然后…… 商芜回忆打住。 她问小粉:“今天是赏灯节第几日?” “第四日。” 她才离开三天。 也就是说,她被姬汜强行塞银莲、关寝宫,温泉后高烧,这一系列事情发生之后,才过去三天。 商芜恍如隔世。 这么一想姬汜还真不是个东西。 小粉来了,小粉又走了,小粉留下一瓶丹药。 商芜拔开塞子倒在手心,她沉默望着手心里的小粉丸。 连药都是粉的…… 她吞了一颗小粉丸,继续在床上躺着。 一躺又是半天,也许是小粉丸起了作用,她的头没有之前重了。 她穿鞋下床扒拉旁边凳上那一堆衣服,衣服是崭崭新的套裙。 她的东西都不见了。 画轴,炭笔,素描本。 全都,不见了。 毫无疑问,它们落在了魔尊那个空得只有一张床的寝宫里。 商芜坐在凳子上咬指甲。 姬汜应该不会无聊到拿她的东西吧。 纸笔没了可以再买,那张画…… 她都还没来得及打开看过。 商芜决定装死。 反正上面没写她名字,就当她从没买过那幅画。 窗外月上中天,竹影沙沙。 商芜感到久违的舒适。 虽然才离开三天,她怎么觉得像在圣明山那破地方待了几年? 那地方真不是人呆的。 她倚着窗边,望月叹气。 距离她来到这个世界也才半个多月,半个多月,也不知道三次元的自己怎么样了。 如果那个身体已经死了的话,半个月的时间该臭了吧。 照a市夏天的炎热潮湿程度,不出三五天,估计尸臭能飘得满楼租户作呕。 商芜在心里说了声orry,希望给她收尸的警官不要被吓到。 早知道她就先洗个澡了,死还要蓬头垢面地死。 不过应该没什么人来参加她的追悼会。 她妈再婚了,没什么亲戚,拢共几个朋友,五只手指都能数清。 商芜望着月亮又叹了口气。 希望她的朋友不要为她的死亡难过,其实她只是穿到了她中二期作的孽里。 那时的她怎么会想出这么多奇怪设定呢? 商芜奇怪,她现在都不见得有这么丰富的想象力。 回想起魔尊那一头白里透银的长发,可以追溯到小学每天下午四点准时转播的岛国动漫。 那个小小电视机,几乎是她尚存记忆的儿童期里为数不多的色彩。 回忆一开始便如同开了闸的洪水,挡也挡不住。 商芜告诉自己不能再想下去。 她原来的生活本就没有多少期待,让她来到这里,期待倒是多了一点。 想到本子里夹着的那张纸,商芜心头一动,走到桌子旁,手指沾了一点茶水。 她在桌上点出东漠大陆的地图。 除开西北魔界,还有妖、人、冥、仙四界。 各界各自为政,由于她给姬汜强加金手指,冥界和人界已经向魔界俯首称臣。 她穿过来的时机正是魔界要跟妖界开战,所以她才会被误认为妖界奸细抓起来。 商芜开始盘点信息。 盘过来盘过去,她发现最大的bu竟是她自己。 她对她这具身体的功能来历一无所知。 头好痛,她跟桌上水迹干瞪眼。 作为一个只知道局部设定的作者,她的优势微乎其微,更何况她还和姬汜强行灵魂绑定了。 无论如何…… 商芜坚定,妖界不能回,她现在要做的是牢牢抱紧魔尊的大腿。 他是金手指拉满的主角,他不牛逼谁牛逼。 跟主角作对唯有死翘翘。 她可还不想死呢! 就在暗下决心的同时,窗棂轻响了下。 背后被风吹得冷嗖嗖的,商芜搓了搓胳膊,准备关掉窗户睡觉。 一转身,她又差点被吓死。 打开的窗户边突然多了一个人。 夜风吹拂,竹影摇动,来人银发纷飞,眸光暗金如星辰。 风吹起他宽大的白色广袖,灯火昏暗的房间都亮堂了几分。 每次都被魔尊大人装到怎么办。 商芜又看呆了。 姬汜走到商芜面前,商芜依然原地石化状。 纵使神魂相共,他依然读不懂这个小妖在想什么。 姬汜的视线从商芜痴呆的表情转向她的胸口,看了会儿,他抚向自己的心口。 那里是空的。 两人忽然持续对视。 鉴于姬汜的目光比她的还要□□裸,商芜谨慎地扯了扯胸前的衣服。 又鉴于那双金瞳太纯粹,她并没有被冒犯的感觉。 商芜后退一步。 就算不冒犯,老被人盯着胸口也很奇怪好不好。 “你的心,跳得很快。”魔尊说。 商芜不愿承认其中大部分是因为他靠得太近。 “哈、哈,是吗?” 还看!他还在看! 魔尊说:“跳得更快了。” 商芜露出一个颤抖的微笑:“自是因为尊上突然出现,我欣喜不已……” “是了,”魔尊淡淡点头,“你说过,你自幼仰慕我。” “……” 商芜咽下这口气,继续保持微笑:“不知尊上深夜造访,意欲何为?” 魔尊淡金色的瞳仁从她的胸前,转向粉色床帐遮罩的木架子大床。 “上去。” “上哪去?” “上床。” 商芜觉得她和魔尊的认知产生了偏差。 她问:“你说的上床的意思,是不是让我去床上待着?” 魔尊眼神冷冰冰,但商芜意会,迅速脱鞋滚上床,顺便把粉红被子牢牢裹在身上。 正好她也在下面站得有点冷。 姬汜走到床前,床帐自动挂到两边,露出里面裹成粉红粽子的商芜。 商芜牢牢裹着被子,让她松开是不可能松开的。 姬汜抬起手,宽大衣袖滑落手腕,修长苍白的手掌中静静躺着几只漆黑炭笔。 商芜猜测他的意图,手伸出去抓起炭笔,又飞快缩回手。 对于一个画手来说,画笔,就是武器。 指尖轻触的热如金焰燎过。 他手指微微动了下,缓缓收回手,而后,又从袖中拿出一样东西。 落下金红手印的画轴! 商芜紧了紧身上的被子,熟练露出无辜表情。 姬汜开始笑,结了霜的清风朗月挂在唇角,他笑得商芜缩了缩头。 既然决定抱大腿,自然不能不识趣。 他既然不喜欢别人画他,她就万万不能承认这东西是她的。 姬汜问:“你可知这卷轴内画了什么?” 商芜摇头。 她真不知道。 魔尊笑得更开怀,笑着笑着,笑容渐止。 “如若你真知道……” 他没有往下说,不知为何,商芜自动补全下半句。 如果她真的知道卷轴里画了什么,他会杀了她。 姬汜站在床前,暖色烛光落在背脊,驱不散他周身寒意。 他不笑的时候,恍如雪山神像,比起疯癫的魔,更像无悲无喜的神。 “留在本尊身边。” 银灰长睫下的金色眼瞳一片淡漠。 “妖界亏欠你的,本尊会一件一件帮你讨回来。” 姬汜说完便要走,身后商芜声音有些哑。 “我死的话你不会死吗?” 姬汜背对着她,顿了顿才说:“我不会杀你。” 但他刚才分明…… 商芜不信。她对杀意的直觉比她想象的要敏锐。 她又问:“你之前是骗我的?” “我并未骗你。” 商芜没说话。 奇怪的是她什么话都没说明,他却像都知道她要说什么。 一瞬间,商芜悟了神魂与共的意思。 姬汜于窗边飞离的同时,她心口处渗出一丝寒意,如冬雪初降,落在心间顷刻便散了。 这感觉是姬汜留下的。 带着金红指纹的画轴留在桌子上。 商芜与它静默相望。 虽然姬汜不让她看…… 她松开被子跳下床,迈到桌边,伸手向画轴,指尖碰到画纸的一瞬间,画轴化为白色齑粉。 风吹窗棂,碎屑飘洒,如同一场纷纷扬扬的大雪。 休养了几天,商芜身体逐渐好转。 小粉陪吃陪喝陪玩,陪得她都不好意思了,赏灯节最后一日,她想上街买齐画笔装备。 她之前说过要给小粉画一张彩像。 走在街上,商芜颇感奇怪,大过节的,街上竟然没几个人。 她随便拉了个过路人问是怎么回事。 那人一脸惊恐:“姑娘你不知道吗?魔尊他出圣明山了!” 商芜:“然后呢?” “魔尊他一百年没下过山,这次一出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腥风血雨,”路人直哆嗦,“姑娘你别在街上走了!赶紧回家避一避吧!” 商芜:“……” 一百年没下过山。 他不是前几天晚上还在她房间里吗? 第11章 驾鹤而来 那天晚上姬汜留下化成齑粉的卷轴离开后,商芜彻夜难眠。 她脑子里时不时冒出姬汜说的话。 “留在本尊身边。” “妖界亏欠你的,本尊会一件件帮你讨回来。” “我不会杀你。” …… 不是她说,这话酷似奇幻世界版霸总发言。 商芜受宠若惊还是惊吓更多,她才不会把姬汜当成什么值得信赖的人。 商芜脖子睡僵了,在瓷枕上翻了个身。 瓷枕冰冰凉凉贴着脸颊的皮肤,像他手指的温度。 她更是睡不着。 夜风敲窗,她在心里临摹姬汜的样子。 从银发到眼睛,再到那双似薄刃的唇。 她只是用拙劣的技巧画下他。 她好像,并不了解他。 一个称职的作者应该要了解她创造的人物。 商芜有些难过,她还不够格。 养病那几天,商芜躺在床上闷闷不乐。 她脑子里幻灯片一样闪过从前二十几年的人生。 她小时候性格挺孤僻的,父母离异,妈妈忙着上班,平时没什么人愿意跟她玩。 第一次交到朋友是在小学美术课上,照着老师端到教室的花画画,大家都觉得她画得最好。 她不知道为什么好,她好像对画笔有莫名的感觉。 因为太孤单了,她开始不停画画。 她画猫画狗,画动画片里的小人,把空白草稿纸的每一处都画满图案。 画画的时候世界是满的。 中学的时候有想过以后要当很棒的漫画家,然后在作业本上画下自己第一个漫画。 当时天马行空想象着,画到一半被她妈揍了,说她不好好学习。 高中也有偷偷画,一些零零碎碎的插画,时间太少,她没再画漫画。 上了大学,攒到生活费,她第一次参加了系统的绘画培训班,跟一群小朋友一起上课。 那是她最快乐的时光。 再后来,上班,做的工作虽然和画画有关,实则受到各方面条件约束,发挥空间不大。 她想画漫画,但是又不能靠这个吃饭,会饿死。 唉,人生就是这样矛盾。 月亮填不饱肚子,只有六便士才能买到明天早餐的面包。 这么一想,商芜发现自己对姬汜有那么一点初恋情节在。 他可是她笔下第一个人物。她不吝于对他的想象。 即使目前看来,这些想象很有限。 在她面前,他活生生的,他活过的岁月是她的百倍。 她不懂他的想法,她甚至不能说创造了他,还是他本就存在着? 商芜在先有蛋还是先有鸡的怪圈里睡去,睡梦中隐约看见一个身穿白色短袖睡衣的女人,抱着数位板倒在书桌前。 那肯定是她死前的画面。商芜迷迷糊糊想。 赏灯节最后一日,商芜换衣服出门。 早上小红来看她,得知她想去街上转转,给了她一个钱袋子。 这多不好意思。商芜立马收起钱袋子。 沉绛温柔笑道:“既是上街,有想买的东西都可拿钱买,不必委屈自己。” 商芜当时就想抱着小红贴贴,叫声姐姐真好。 这几天小粉没时间,经常是小红来看她。 她向商芜解释道:“五城盟会召开在即,阿绯和阿缃被差使去安排相应事宜,小五若是有什么事,可直接来主楼找我。” 她能有什么事,每天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想上街还有人给她送钱。 商芜只想谢谢千花楼全体员工,让她在异世获得宾至如归的感动。 她狂点头:“放心吧,阿绛姐姐,我一定好好花钱。” 沉绛笑了,摸摸她的头,一身红裙翩然离去。 呜呜,又被姐姐摸到了。 商芜一边回味着,一边揣上钱袋子出门。 阿绛说过从西南后门出去上街最近,要先向南五百步,再向西转二百步,然后再向南…… 没走一会儿,商芜成功转晕了。 不知道走到哪个地势较高的院落,只见院子里一排足球大的明珠充当路灯,女侍男侍或端或抬着家具器皿鱼贯出入。 黄衣女子在一旁指挥:“动作快点,尊上今夜不时便至,要是怠慢了,千花娘娘不罚,尊上也不会给你们好果子吃。” 提到尊上,一行人动作肉眼可见快了几分。 商芜看不见黄衣女子的脸,但就那一身明黄衣裙,以及高亮的声音,是深缃无疑。 尊上?哪个尊上? 商芜随便跟上一个过路的男侍,千花楼男女侍不分,皆着蓝衣。 她问那蓝衣小哥:“我方才听见阿缃姐姐说尊上,是谁啊?” 蓝衣小哥捧着一个青花白瓷小钵脚步匆匆。 “还能是谁,就是山上哪位咯!” 山上?商芜很想问哪座山。 但小哥忙着干活,看起来不是很愿意搭理她。 路上碰到的每个人都脸色板直,好似如临大敌。 商芜随便拉了另外一个人问路,顺着别人给她指的路,她成功从西南侧小门出去。 从侧门出去,看到街上的样子,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走错了。 从千花楼楼顶旗杆的位置判断,确实是她之前来过的那条街。 怎么大家都是一副收拾摊子要跑路的样子? 商芜目瞪口呆的看着花灯摊摊主,像下雨天收衣服一样急,在高大木架前边上蹿下跳,没一会儿手上就垒了半层楼高的花灯。 商芜小心翼翼绕过他,问旁边字画摊的大爷:“大家怎么都收摊了啊?” 大爷抬着枯树皮般的上眼皮:“天要下雨,人要收衣服,魔尊下山,群魔收摊喽。” “那你怎么还不跑?” 大爷浑浊目光转向商芜:“我见姑娘有几分面熟。” 可不面熟吗! 商芜给他比划:“我前几天在你这买过炭笔白纸。” 大爷抚须。 商芜:“你还硬塞给我一个画轴,”她小声,“画了魔尊的。” 大爷回想起来:“哦,原来是姑娘你啊。” “就是我,”商芜说,“那个你硬塞给我的画轴……” 大爷笑着摇头:“不能说硬塞,只能说我见姑娘有缘。” 我信了你的鬼话! 商芜没空跟他扯嘴皮子,直奔主题:“那画轴我还没来得及打开,就让人毁了。” “谁毁的?” “这你管不着,”商芜严肃脸,“我想知道那画轴里画了什么。” 大爷看她半晌,笑了。 “姑娘若想知道,须得自己去画。” 商芜鼓着眼睛:“我没看过画里的内容怎么画!” 大爷抬着眼皮,微微一笑,丢过来两字。 “乱画。” 跟他这两字一起丢过来的还有一个布包袱。 商芜抱着包袱问:“这是什么?” 大爷抬头看天,好像真从这漆黑夜空看出几分山雨欲来的征兆:“该收摊回家喽。”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商芜追问,大爷没理她,推着小板车一溜烟跑了。 街上兵荒马乱,商芜这才发现四周已经不见人影。 她抱着包袱站在街道中间,挡了过路牛车的道,驾车人摇铃,她才后知后觉让路。 骑牛大娘对她说:“姑娘快回家吧!魔尊下山啦!” “啊?”商芜一脸呆滞。 大娘:“姑娘你不知道?魔尊今日出圣明山,驾临浮世城。” 商芜:“然后呢?” “魔尊他一百年没下过山,这次一出来不知道又会有什么腥风血雨,”大娘哆嗦,“姑娘你别在街上走了!赶紧回家避一避吧!” 一百年没下过山。 他不是前几天晚上还在她房间里吗? 此时的商芜毫无危机感,大娘见她劝也不听,不再理她,驾车老牛四足并用,迅速消失在街道尽头。 与此同时,疾风大作,浮世城城楼上的一排长串彩灯让风吹得打旋。 城内街道早已无人,沿街住户关门锁窗,只有三五户点灯。 只有街道正中的千花楼彩灯高燃,恍若暗夜里的极乐仙境。 十二鹤辇悄无声息便至城门。 鹤辇顶着一朵银莲,四面轻白珠纱随风曼舞。 为首四只鹤通体雪白,细长的足肢如白玉雕成,鹤眼描金正如鹤辇中侧卧的那人,或者说魔。 世人皆尊称一声魔尊。 鹤辇入城的那一刻,城中三五户灯光也熄了。 街道阒静,鹤驾凌空飞过,无声无息,空气仿佛如水波推开。 商芜仰头旁观了这一幕。 街角的花灯没点燃,大小正好足够挡住一个人的身形。 她就在花灯后。 风里飘散着淡淡的银莲香味。 鹤辇路过花灯,薄纱轻舞的间隙,她只看见一个下巴,却已脑补出他的眼神。 垂着淡漠冰冷的金眸,观众生如观草芥。 大概过了一刻钟,沿街住户才稀稀拉拉点灯。 商芜在漆黑的花灯后愣了很久。 她又有种被装到的感觉,又因为这一切是真的,感到十分魔幻。 这本就不是一个常规的世界。 她摇摇头,抱着包袱朝出来的那扇小门走。 走到门边,她突然止步。 拿鹤当交通工具,是不是不太吉利? 魔尊驾临浮世城,下榻千花楼,已在千花楼中住了两日。 商芜知道姬汜来了,而且是大张旗鼓地来了。 她以为姬汜会来找她,战战兢兢两天。 听洒扫院落的女侍闲聊,好像是过几天要开一个什么会,魔界几座大城的城主都要来浮世城。 魔尊自然要来。 原来是来忙正事的。 姬汜来了之后,除了千花楼方圆半里体感温度骤降两度,她每天的生活没有变化。 小粉小红忙起来也没空来找她,商芜自得其乐,缩在院子里捣鼓那一堆画笔颜料。 又过了两日,眼见千花楼中穿着各异的人员越发多起来。 一天傍晚,商芜吃饱晚饭,在园子里散步消食。 不远处一行人打着六角灯笼游园,一行人穿得珠光宝气,和浮世城中的魔人都不同。 商芜看了个新鲜, 那行人从她面前经过,为首一绿袍人止步,轻嗅空气,狐狸眼一眯。 “有妖?” 商芜安逸太久,略有迟钝,只听那人当即一声喝令。 “来人,给本座把她抓起来。” 第12章 峰回路转 事情发生两天前,也就是魔尊入城后的第二天。 二十年一度的魔界五城盟会召开在即,各城利益相关魔士将齐聚浮世城。 魔尊前脚入城,后脚其他城城主也来了。 千花楼作为全城最豪华娱乐场所,自然成为诸城主下榻首选。 千花楼分前楼后院,前楼凭钱进,后院凭脸进——凭脸的意思是指得看千花娘娘给不给脸。 深缃将临南城来的几位魔使带到三层,推开雕花的木门。 “今年的盟会,临南城来的住这。” 话说完,几位魔使面面相觑,脚都没抬一下。 深缃早已预见他们的反应。 临南城是魔界第二大城,下属八小城,城中商贸发达,诸魔使身上也是珠光宝气闪瞎人眼。 他们微妙的表情无不言明,他们对这个安排,很嫌弃。 深缃轻哂:“诸位,若无旁事,阿缃便告辞了,有事可询问各层的侍从。” 一魔使开口:“二楼主且慢。” 深缃止步,面带笑意。 临南城魔使富得流油,五根手指四根套着扳指,扳指卡在肥胖手指间,粗短手指两端仿若肥面团鼓出一截。 他的笑容里露出镶金下槽牙:“这般安排,只怕我们城主不会满意。” 深缃笑道:“千花娘娘早料到云城主不会满意,娘娘说……”笑容微收,“就是要他不满意。” “不满意就好,最好气死他。” 千花娘娘摇着黑色小扇,红润饱满的嘴唇弯出恶意笑容。 “不满意,哈,叫他自己拿金子建楼住去。” 深缃同样颇觉爽利。 浮世城近年来和临南城贸易摩擦频繁,云狐狸雁过拔毛的本事,全魔界的雁毛都该叫他薅秃了。 能让他不爽不知道让多少人心头一快。 深缃复完命便退下。 千花娘娘开始长长的午休,朦胧睁眼,看见身边“奚琴”正在替她打扇。 她翻了个身:“秀儿你换回去,奚琴如今随魔尊就在后院,省得多费口舌。” “是,娘娘。” 打扇的“奚琴”放下手中团扇,推门出去片刻。 再回来,青衫换灰衫,“奚琴”复又成了俞秀。 俞秀恭敬坐在床边打着团扇。 初春的气候,天气并不热。 他一下一下打着,仿佛沉默雕像,望着床榻间黑衣女子的睡颜。 窗外日头渐渐落下去,门扉一响,深缃又来了。 “娘娘……” 深缃的声音止在喉头,俞秀以眼神警告,她不顾他的警告,压低嗓音:“有要紧事,赶快叫醒娘娘。” 俞秀眉头皱起,跟深缃僵持,他轻轻推了推黑衣女子。 千花娘娘悠悠转醒,懒散道:“何事?” 深缃禀报:“云城主在后院,叫人把奚琴大人托付的小妖绑了!” 千花娘娘揉眼的手一顿:“绑了?” 说的就是商芜。 她刚吃饱晚饭遛弯,懒腰伸到一半就让人抓了起来。 来人一身墨绿锦袍,拇指上戴了个祖母绿扳指,甫一见识破她是妖,当场让人把她绑了起来。 妖魔两界关系差到这个地步,她一介妖身在魔界算得上过街老鼠,是个魔就能抓。 以商芜近期频繁被抓的经验来看,抓她这魔看起来不太好惹,于是她躺平任抓。 商芜被五花大绑押到堂下。 她身上绕了几圈不明材质的绳子,看起来松松一绕,挣了下绳子立马收牢。 高座上的男人着墨绿长袍,端着碧色拉丝玻璃杯,浅酌一口。 “捆妖绳,你挣不掉的。” 商芜抬头瞪他——他手里碧色透明的那只杯子。 云闻璋像是注意到她在看他的杯子,端着走下堂来,在商芜眼前绕了圈。 “临南城特产,天级碧水天青琉璃杯,”他弯着狐狸眼,“十金一枚,有兴趣吗?” 原来是琉璃。 商芜也笑:“没兴趣。” “大胆!” 商芜立马低头,心想这人也真够骚包的。 她看见他墨绿长袍上花团锦簇的滚边,如同一条花路劈开碧绿长林。 真是骚得不动声色又要举世皆知。 云闻璋,临南城城主,魔界第一奸商。 商芜猜到他是哪位。 “妖界魔界开战在即,你这小妖为何出现在魔界,还被好生养在千花楼?” 云闻璋回到堂前高座上,叉着腿,一手晃着碧色琉璃杯,一派审问的架势。 “我……” 商芜刚说一字就被打断,云闻璋眼一眯:“你是那女人养的宠姬?” 那女人=千花娘娘。 商芜心说这什么跟什么啊。 云城主身后的侍从不禁咳了几声,附在他耳边说了几句,云闻璋听着听着表情变了。 “这倒比我想的更有意思。” 他笑,笑罢,视线凝在商芜身上。 “你缘何出现在千花楼,是因奚琴,繁千花,还是魔尊?” 感觉是道送命题呢。 她肯定不会往他挖好的陷阱里跳,有本事自己去打听啊。 即使地上垫着地毯,跪久了膝盖还是会痛。 商芜悄悄动了动膝盖,并没有回答云闻璋的问题。 云闻璋说:“即便你不说,本座也有法子知道。” 他晃着碧色浅口杯中为数不多的酒液,下令:“给本座将她拖出去,在庭院中以鞭笞之。既不知是谁养的妖,且看谁来救。” 商芜抬头:“我说!” 云闻璋看着她。 商芜:“我是被魔尊送来的……” “信口雌黄,拖出去,打。”云闻璋饮下杯中最后一口酒。 初春尚冷的庭院中,商芜双手一捆,被吊了起来。 黑衣侍从手里化出小臂粗的黑色长鞭,高高扬起。 商芜偏头,心跳顿时加快,体内小蛇恍若惊起,手上金镯一闪,周身出现一道浅金的保护罩。 她心头一喜,还没喜完,黑色长鞭破空而来,直接击穿罩子。 商芜背后一痛差点昏过去。 他娘的为什么这个保护罩这么弱! 骤痛之下她叫都加不出来。 意料之中的第二鞭迟迟没有到来,云闻璋抬手叫停。 他注意到商芜手上的镯子。 像每个认出她真实形态的魔族一样,他也惊讶了。 “凤凰族?” 被吊起来的小妖嘴唇微动:“你会后悔的……” 声音太小,云闻璋没听清她的话,走近一步,商芜猝不及防抬头往他脸上吐了口口水。 唾沫落在云闻璋胸前,墨绿的袍子黑了一块。 云闻璋脸更黑。 商芜用尽全身力气瞪他:“你真是个傻逼。” 云闻璋大怒。 商芜疼得浑身抖,声音也在抖:“有本事你现在把我打到魂飞魄散,”她扬起一个笑,“要不然你等着后悔。” 她也惊讶,她居然敢在毫无优势的情况下跟云闻璋杠。 最有可能的结局是她被当场打死。 如果姬汜骗她的话。 第一鞭落到商芜背上的时候,半座园子外,春树上,一片白色花瓣飘落湖面。 湖心水波荡开,湖畔假寐的魔尊睁开眼。 冰封的厚海泛起波澜,空荡荡的左心口,丝丝疼痛裹住神脉。 他放出神识查探。 闭眼片刻,游散的神识笼罩在千花楼上空,他得见一切。 云闻璋被气得不轻,抬手接过侍从手里的鞭子。 商芜视死如归闭上眼。 云闻璋握着鞭子,冷静下来的狐狸眼里藏着嘶嘶吐信的毒蛇。 “本座如你所愿,拿笞魂鞭打你个魂飞魄散。” 他身上迸发出强大的杀气,手里的笞魂鞭如蛇抬头朝商芜刺去,鞭间抵达商芜眉心,无法再进。 云闻璋扯鞭子,鞭子半点动不了。 他看见商芜额心浮现了淡淡的银痕,银莲绽开,莲蕊如焰。 笞魂鞭烧起来,从末端,金色火焰势如破竹吞噬鞭身。 云闻璋在鞭子燃起那刻已经脱手,他手中变出另一条长鞭瞬间缠上商芜脖子。 越缠越紧,商芜顿时不能呼吸,眼镜冒黑星星。 她不会死。 她知道她不会死。 金焰烧尽笞魂鞭,焰光更甚,一路卷上云闻璋的袍子。 云闻璋不得不暂时松鞭灭火,商芜得以喘息,她不知道这火从哪出来的。 她根本没来得及驱动它。 金焰从袍底燃到半腰,云闻璋施法无效,几个随从急得围着他打转,帮不上忙。 “干看着有什么用!帮本座灭火!”云闻璋咆哮。 “哦哦哦。” 随从匆忙提来一桶水,心一横,朝云闻璋泼去。 然后,在场所有人都呆了。 商芜用力眨眨眼。 眼前多了一座晶莹剔透的墨绿色冰雕。 ello?云城主? 水触身成冰,云闻璋保持着执鞭的姿势冻结在原地,身边几个侍从均是一脸惊恐。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 事情只发生在一瞬间,他们城主被冻住了! 女人的笑声回荡在庭院里。 “哎哟哟,咱们云城主这是怎么了,”千花娘娘笑得眼泛泪花,“好生生的春天,怎么在院子里冻住了?” 姗姗来迟的千花娘娘带着一行人浩浩荡荡赶来,深缃忙上前将商芜放下来。 商芜落在地上两腿一软,几乎站不稳,深缃在一旁扶着她。 千花娘娘扶着腰,在冰雕前好生嘲笑了一番。 云闻璋锦袍烧得七零八落,一身狼狈冻在原地。 人虽冻住,还能听见外界声音,他被气得很不得破冰而出掐死繁千花。 云城主的若干随从急得如同热锅上的蚂蚁,忙在千花娘娘面前跪下。 “娘娘!主子这样可怎生是好?” 千花娘娘慈眉善目:“既是被冻住,自然要搬到火炉边化了。” 几个随从听了此话,忙不迭将冰雕搬离。 云闻璋来后院找茬的消息一早到了,繁千花慢慢悠悠赶来,就是想看看会不会有人先一步出手。 如今看来是有了。 她感到极大的趣味,笑得越发慈眉善目。 商芜揉着脖子,一面回想刚才的经历。 是谁给他冻上的? 是不是姬汜种进自己身体里的银莲被激活了? 可她又没有上次那种浑身滚烫,小蛇在身体里乱游的感觉。 商芜浑身冷汗,坐在地上休息。 她还以为关键时刻姬汜会出来救她呢,结果连个影子都没有。 信他的话就有鬼了。 商芜在心里激情咒骂姬汜,骂到一半被人盯住。 千花娘娘还没有离开,深缃和一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恭敬跟在她身后最近的位置。 初春的季节,她一袭黑袍站在绿意纷纷的庭院里,望向商芜的双眸含笑,似乎听见了她心里的声音。 商芜即刻闭嘴。 黑袍逶迤在地,拖过落花,千花娘娘来到商芜身前,问:“姓甚名谁?” “商芜。”商芜老老实实自报家门。 女人念道:“荒草没前庭。” 商芜一愣,却听见千花娘娘轻笑:“算不得好名字。” 千花娘娘复又说:“奚琴既然将你安置在千花楼,无论妖魔,在我楼,我自然会护你周全。云狐狸被冻上一遭,肯定不会轻易饶了你。” 柔媚的声音仿佛咒语,商芜不自觉问:“那怎么办?” “我教你,”千花娘娘说,“你今夜回去便收拾东西,换个住处。” 玫瑰般的嘴唇一张一合,商芜晕晕乎乎,听话地回去收拾好东西。 背着小包袱,她按千花娘娘给的路线,向南五百步,再向西转二百步,然后再向南…… 站在院门前,她被冷得骤然清醒。 这他娘不是姬汜住的地方吗? 第13章 浴池左转 商芜顿时明白,她着了千花娘娘的道。 千花娘娘本名繁千花,惯用一招魔音入耳,惑人心智。 魔界处处是陷阱。 商芜好想哭。 她能怎么办? 死也死不掉,活又不能好好活着,三天两头被人绑来绑去,还被不知道哪里冒出来的傻逼吊起来抽鞭子。 她对这个狗屁世界的最后一丝感情也没了。 什么创世主,她根本是食物链最底层。 商芜崩溃了,又崩溃又难过。 她抱着包袱站在冷气森森的院子门口根本不想进去。 进去又怎么样?姬汜会把她当人看吗? 对,她现在不是人,她只是一个没有妖力的妖,连人都不如。 商芜哭了。 这几把穿越越想越惨,还是社会主义好。 她不过是瞎画了几个人她有什么罪凭什么要吃这种苦?! 月亮很亮,冰冷的月光照在她身上。 商芜望月怀乡,越怀越难过。 她想起她出轨的爹,想起她改嫁的娘,想起她大学的傻逼初恋,想起她的秃头上司。 月朗星稀,初春的凉风习习,商芜坐在院子边的小石墩子上抹眼泪。 哭了一阵,稍微好点了。 商芜抱着包袱站起来。 矮墙上绿意溢出,垂花门关着,门廊上的琉璃灯笼轻晃。 她敲门,手刚碰上门,门自己开了。 捏捏拳头,商芜走进去。 又是月光如水的夜。 走过中庭,里面比想象中要大一些,俨然一个小别院,配置比她住的地方要高上一个级别。 一旁湖面银光鳞鳞,湖面回廊连着小楼,楼在水中央。 水面小楼倒影,像一场邀人与共的幻梦。 商芜知道姬汜就在里面,他在等她。 他到千花楼这几天没有露面,就是在等她去找他。 商芜攥紧手。她不能生气,生气就输了。 踏上月下回廊,水面凉风起,小楼两层,只有一层点着灯。 昏黄灯火,商芜的影子在门外,人已经进了楼里。 银发魔尊端坐堂上,似是等候多时。 楼里锦绣装饰和堂上的人仿佛处在两个世界。 一灿烂,一冷白,一富贵,一孤高。 魔尊支颐望着窗外,春初冰融的湖面在黑夜里如许静默。 商芜没心情欣赏四周环境,也没空恭维姬汜凹的造型。 她直奔主题:“你上次说的话还算数吗?” 商芜抬头望着他。 外面草丛传来稀稀拉拉的虫鸣。 片刻后,魔尊淡淡开口。 “算数。” 他看向堂下小妖。 他们之间的交流已经不需要过多废话,彼此一眼就知道对方心里所想。 ——指他单方面知道她的想法。 姬汜在想什么她还要努力猜一猜。 这好不公平。 商芜深吸一口气:“需要我怎么表现?”她克制着情绪,“你上次说,看我表现就给我把这东西解开。” 她晃了晃手上金镯。 “那敢问魔尊大人,需要我怎么表现呢?” 姬汜缓缓将她打量了个遍,在他的视线里,商芜不自觉挺直了背。 他的目光冰凉又灼烫,在他面前,她感觉自己什么都被看穿了。 商芜脸微微升了热度。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虫鸣稍静。 等了很久,姬汜终于说:“你先去洗浴。” 洗浴??? 商芜瞪着他,姬汜金眸淡漠:“浴池左转。” 一万个问号同时奔腾过心头,商芜表情一变再变。 她低头看看自己,被人绑起来又跪又打,还坐地上哭了半天,可不脏吗?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然后,她去洗了。 姬汜真是怪会享受的,一个人住一座楼里,还有这么大个私人澡堂。 商芜泡在池子里翻了个身。 一路上走过来一个服侍的人都没看见,应该是都被赶跑了。 沾了热水,背上的鞭伤一直在疼,她只能努力忽视。 看不见伤口的样子,想也知道应该很可怕。 云闻璋真是下了死手,水面上照见她脖子也是青青紫紫一道道的。 看起来是个普普通通的室内浴池,泡了这么久,池子里的水一点没凉。 她估摸不出其中的门道,反手摸了把边上放的浴盐,给自己没受伤的地方搓了一遍。 冷静一会儿,她想明白了。 既然死不掉,还是得想办法活得好一些。 照目前的形势,她无依无靠,势单力薄,一没地位,二没法力。 而且魔界不怎么待见妖怪,只要有人想找她麻烦,一找一个准,她一点反抗能力都没有。 这太可怕了。 姬汜虽然也可怕,至少他说过不会杀她。 上次他来她房间说的那些话,算是示好吧。 退一万步讲,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愿意留着她。 她现在能做的,只有先保全自己,至少,不要被人随随便便吊起来打了。 商芜仰头靠在池边上,叹气。 真卑微啊,这日子。 她又能怎么办呢? 洗完之后她换上了挂在屏风上的白色衣袍。 大了,她穿上之后手都露不出来,摸摸料子,她想起第一次见姬汜,他那件破掉的外袍。 今时不同往日,她匆忙入局,却已丧失离场的资格。 商芜心情有点蔫。垂头耷脑走上二楼。 她能感觉到他在二楼,离他越近温度越低,踏进二楼卧房,她直接一脚从春跨到冬。 姬汜在灯前看书。 跃动的烛火在他脸上落下影子。 商芜扭扭捏捏站在他面前。 姬汜修长手指翻过一页书,说:“去床上。” 商芜毫无二话照做。 她笔笔直直躺在床上,仿佛案板上一条待宰的死鱼。 床很软,被子都是新的,像是从来没人睡过。 躺下才想起头发还有些湿。 商芜盘坐起来,运力,头上开始冒热气,不一会儿头发就全干了。 商芜重新躺成死鱼状。 这个功能是她新发现的。 将小蛇催动到头部,积蓄的热度可以烘干头发,只需要控制小蛇让它始终保持蚯蚓的大小。 商芜躺了一会儿开始打哈欠,姬汜还在那边翻书,不疾不徐一页又一页。 她听着翻书声眼皮打架。 天皇老子来了她也要睡觉。于是她睡了。 在商芜睡着的同时,翻书声停下。 姬汜脚步无声来到床前。 商芜睡觉有一个习惯,睡着睡着就喜欢把被子全卷到身上,下巴也塞进被子里。 姬汜在床前站了会儿,他不明白怎么会有妖睡觉睡成这样。 还是妖都是这么睡觉的? 他不知道,但感觉她睡得很舒服。 魔尊大人将手缓缓贴到被子上,被子下是有序的一起一伏。 他忽然想到幼时养过的鸟雀。 那是一只通体雪白的云雀,只有巴掌大小,爪子尖利。 他悄悄用厨房偷来的谷物喂养它,养了它月余,眼见它从长条抻成了圆球状。 那鸟吃饱便睡,躺在他掌心睡着的时候,巴掌大的白色圆球一起一落。 就和被子里这只无甚大用的凤凰一样。 后来呢? 时间太久,快记不清了。 魔尊隔着被子抚过小妖背上的鞭伤。 那只鸟大抵是死了吧。他想。 商芜在睡梦中感觉到冷。 下雪了吗? 她眼皮重得睁不开,紧了紧被子,心想这雪爱下就下吧,反正下不到她被子里。 她继续睡,睁开眼已是日上三竿。 好好睡了一觉,背上鞭伤都不痛了。 楼下桌上摆上午饭,精致小碟有荤有素,整个别院里就剩她一人。 商芜洗漱吃饭,吃完坐在回廊上晒太阳。 坐了没一会儿,别院门推开,小厮脚步轻巧走进来收拾碗碟。 收拾完便要走,商芜叫住他,叫了两声,小厮像聋子一样,目不旁视火速撤离。 就像到了什么豺狼虎穴。 魔尊大人真是恶名在外。 闲坐了一会儿,商芜又觉得无聊,跑进楼里翻出自己的包袱。 衣裳什么的她都没带,颜料工具都带上了。 廊前树下有张石桌,商芜把画笔颜料一字排开,又进屋翻出来几个茶碟。 魔界这颜料全是硬石头,看上去其貌不扬,遇水磨开就能用。 商芜在纸上试了试,上色效果还不错。 手里几个石头颠来颠去,商芜忽然不知道该画什么。 笔尖沾了一点黑,她随手勾出一个轮廓。 盯着那个轮廓看了两秒,商芜卷起衣袖大动干戈。 一张纸没多久就被她画满,纸上充满了活灵活现,栩栩如生的,迷你版魔尊。 商芜抠了抠下巴。 不得不说,还是真人更好看,而且好看的不是一点两点。 商芜将画纸折叠收起来。 她想起那个画轴和老头对她说的话。 什么嘛,她压根不知道那幅画里画了什么,又怎么会画得出来? 商芜咬着笔杆冥思苦想许久,终于放弃。 别院里岁月静好了两三天,姬汜没再出现。 商芜不明白他的用意。 一见面就让她去床上,上完什么事没有,人还消失不见。 她无聊到天天躺在他的床上睡大觉。 怎么办,已经三天没人掐她脖子了,她又蹦跶得像春天的蚂蚱。 看天看湖看腻了,商芜想出去找小粉打探下情况。 一个晚霞甚好的傍晚,商芜乔装离开别院,衣服是她抱着送饭女侍的大腿求来的。 外面比别院里热闹多了,千花楼像穿上新衣裳,处处透出股子新意。 偌大的后院里四处点着灯,树上随处可见彩带在风中轻拂。 过路的深蓝服饰侍从皆手端着红漆托盘,盘上盛着酒水和精致雕花食物,在园子里穿梭。 像是在办什么宴会。 商芜在别院窝了几天,对外界事情的变化一概不知。 她跟着凑热闹,尾随一个女侍,想看她要去哪里,刚走出几步后衣领就被人揪住。 “你怎么什么都没端?马上就开宴了,赶紧去上菜!” 身子娉婷的红衣女人手劲却是不小,商芜记得她是后厨的红姨娘。 黑灯瞎火的角落,红姨娘将她认作千花楼的侍女。 商芜还没来得及说话,手里就被塞了个托盘。 盘里只有一盏银杯。 红姨娘指着她:“你,去主座上酒,跟着前面的阿虚走。” 阿虚拉了她一把:“别多话,跟着我来。” 一众深蓝身影捧着漆红托盘,一对接一对,排在宴厅的外面。 大家垂着头等了许久,依然没有开席。 商芜听见前面压低音量的讨论声。 两个冰激凌尖一样的单螺髻凑到一起。 “怎么还不开席?” “听说里面吵起来了!” “怎么回事?” “听说……” 声音压得更低。 “是为了魔尊的宠姬。” 商芜忍不住:“什么宠姬?” “就是尊上养在千花楼的那个妖啊。” 第14章 好多人啊 商芜如何成为魔尊宠姬这事,要从云闻璋火烧成冰那日说起。 说是那日,云闻璋一身锦绣墨玉袍让凤孽真火烧去半截,后又被随从泼水冻成冰雕。 那天晚上,几个随从给云城主的冰雕像围了一圈火炉,着力煽风点火下,一夜冰才解。 云城主是何等矜贵的魔人,什么时候受过这种委屈? 他咬牙切齿,从冰里跳出来的第一刻就决定要取那妖怪小命。 只是五城盟会召开在即,他没功夫亲自将她从楼里揪出来,于是派出几个随从打探那妖怪下落。 盟会议程第一项,由魔尊领衔,开坛祭先祖魔脉,地点在浮世城城郊的五羊山上。 传说东漠大陆上魔族由此生。 五羊山之所以叫五羊山不叫三羊二羊,是因为天地间首魔诞生后饥渴难耐,在此山咬断羊群的脖子,饮干了五头羊的血。 首魔饮血后从这下山,自此世间大乱,五羊山顶从此留下五头羊的石像。 云闻璋对这类传说向来嗤之以鼻。 从他记事之日起便知道,魔之所以为魔,从来不因为天地造化,而只凭那一颗魔心。 人生而有两心,一曰本心,二曰魔心。 魔心从人心生,如附骨之疽。 若非人吞魔,便是魔噬人。 失去人心的人彻底成魔,而没有魔心的人…… 云闻璋在日光下眯了他的狐狸眼。 便,成了魔尊。 五羊山顶,四目青翠,群山间,猎猎山风吹起祭坛高处的白色衣袍。 祭坛上血书的三角大旗随风招展,正午时分,天地间阳气最为旺盛的时辰。 日光强到极致,已经跪了近半个时辰,祭台下跪地的群魔中已有部分略觉不适。 魔尊身姿颀长,今日难得束了冠,在祭坛高处背手而立,仰首望着白日偏移的斜角。 待日头移到旗杆正上方,他苍白修长的手扶住青玉鼎的边沿,锋利的鼎边划破手掌,淡红色血液顺着鼎身纹路流向鼎中的银莲花苞。 银莲吸血撑开,柔白的花瓣层层舒展,从鼎中缓缓升腾而起。 远方传来飘渺鹤唳,恍若远古神族湮灭之际,天地间万物齐声哀啼的声响。 天阴了。 银莲吸血涨大,继而吸噬日光,而花体越来越淡,最后只余花边明线。 昏暗天幕间,银莲转动,疾风起,青玉鼎燃起大火。 以风为引,山火成线一路烧到山脚,形似一把灼红的刃。 魔尊淡漠的金瞳移向台下,垂眸,恍若含悲。 他开口的声音如同圣明山巅终年不化的雪。 “今以我血为令,诸魔谨记之。” “是。”群魔回令。 没有谁敢质疑魔尊的话。 魔族一脉从枝叶零落到人冥两族俯首称臣,不过二百年。 而魔尊成为魔尊,不过百余年。 二百年前一场震惊东漠大陆的阴谋败露,神通门满门屠尽,鲜血浸透圣明山的每一寸土壤,自此山上万物凋零。 人族最大的修仙世家,神通门豢养的弟子成了魔。 世间无人为其叫冤。 区区修仙者,妄图通神,通神不得,竟生生造出一个滔天的魔头。 活该满门都叫那魔头杀了! 而那魔头如今就站在魔族最高的祭坛上。 “广魔域,平疆土,乾坤,唯我魔族一脉生灵不息……” 魔尊失去血色的嘴唇露出微弱笑意。 “唯我魔族,得享万年。” 云闻璋跪在台下离祭坛最近的位置。 他看见日光穿透祭坛上的那抹白,坛上身影立在风中,隐隐有透明之势。 话音将落,祭坛下霎时涌起山呼海啸般的回响。 声音在群山间回荡。 “唯我魔族!得享万年!” 已过两日,手掌上划破的伤口依然在往外渗血。 堂下吵得不可开交,姬汜百无聊赖,望着手掌上的伤口。 浅红色血珠密密麻麻贴着外翻的皮肉,时时刻刻往外涌。 他很少留意躯体上的伤痛。 这种程度的疼痛甚至不如那日,抽在她后背的那一鞭。 咚,一只茶杯飞到他眼前的地毯上。 魔尊抬眼望向吓得扑地求饶的安武城城主林生阳。 坐席上的众魔脸上皆露出讥诮笑意。 千花娘娘折扇轻摇,云闻璋吊着狐狸眼,神情莫测。 这几日的盟会,安武城城主和金元城城主可谓出尽风头。 为了一座小小属城,两人在盟会上争执不休也就罢了,还在宴席上吵起来。 金元城城主皮惊秋相貌颇似二八少女,长发扎成彩辫垂到脚踝,一身铜铃铛叮叮哐哐。 她抓着辫梢甩了甩,模样娇嗔:“林城主好不讲道理,若你铁了心要将我华城要去,那我只好将金元城中的男魔人尽数逐去,教他们打道回安武城才安生。” 林生阳一脸严肃,端的少年老成,此次几番被皮惊秋气得跳脚。 他双膝还跪在魔尊案前,头已经扭回去:“敢问皮城主,是我安武城不讲道理,还是你金元城仗势欺人?” “当然是你不讲道理。” “你!”林城主气结。 千花娘娘轻飘飘打圆场:“林城主,皮城主,吵了几日也就罢了,今日晚宴尚未开席,休要坏了在座诸位的兴致。” 云闻璋不咸不淡:“盟会最重要的事情是将魔域各城的要务拿到台面上来,几城共同商讨,林城主与皮城主有嫌隙自是因为有事没商讨清楚,应当请魔尊裁决才是。” 他故意将问题丢给姬汜,就是想看看魔尊的态度。 自姬汜统一魔域以来,魔域划为五大城池,各城下属不同数目的小城。 五城盟会每二十年一次,由各城主汇集一处,商讨各城相交事宜。 虽说除开第一日祭坛露面,后面几日的盟会魔尊并没有参与,但说起来这是魔尊第一次亲自与会。 前几次的盟会,奚琴偶尔会代替魔尊出席,要么主席空置。 魔界的诸位即便是各城主,也有数十年不曾见过魔尊。 众魔多数惶恐于他当年屠尽神通门的恶名,再过些年岁,魔尊难免成了活在传闻中的纸老虎。 云闻璋心里门清,他睨了繁千花一眼。 当年是她最早向姬汜投诚,若没有她的助力,魔尊还是不是魔尊就未可知了。 云闻璋想起不久前随从报来的消息,心头一动。 “我有一策,可平两城主心中不公,”他进言,“我听闻黄鹄将军领兵驻扎玲珑城外已有数月,攻破妖界指日可待,妖界土肥水美,且与两城接壤,待将妖界收入囊中,再将土地重新划分,不知皮城主、林城主可否满意?” “若是能拿下妖界自然再好不过。” 皮惊秋直答,而林生阳没有回话。 “凤凰族执掌妖界已久……”云闻璋转着手上的玉扳指,笑道,“繁城主,我可听说曾有人在你千花楼见过凤凰族小妖的踪迹。” 千花娘娘手里摇着的黑色折扇一停。 云闻璋继续笑:“我还听说,那小妖竟然是凤凰族的小公主。” 繁千花随他一同笑:“云城主从哪听来的?” “繁城主莫不是忘了那天?”云闻璋故作惊讶。 “哪天?是云城主被烧的那天,还是被冻成冰人的那天?”千花娘娘折扇掩嘴,“记起来了,居然是同一天呢。” 云闻璋气得狐狸眼抽抽。 “繁千花!” 千花娘娘再度轻快扇起小扇:“云城主不必担忧,这等糗事我会替你保守秘密的,只有今天在座的各位知道。”她冲云闻璋眨了一眼。 皮惊秋噗嗤一笑。 林生阳也在忍笑,就连一向沉稳的春衡城城主孟唐也忍俊不禁。 若说每次盟会最有看头的一项,便是看千花娘娘同云狐狸斗嘴。 两人均是牙尖嘴利,谁也不相让,你损我一句,我回你十句,盟会活生生叫两人演成了戏台子。 平时只有他云闻璋让别人吃瘪的份,他哪能咽得下这口气,马上向魔尊告状。 “尊上,魔界和妖界开战在即,繁千花将凤凰族藏在千花楼中不知道是何居心。” 繁千花听了这话,并没有要辩解的意思。 她同样一脸看好戏的表情瞥向主位上的魔尊。 席间一片争执声,魔尊并未做出任何表示。 他的存在感极低,浅淡的视线看向他们时,如同落下一片云的阴影。 皮惊秋暗自观察。 前任城主历天劫死了,她刚当城主没几年,这是她第一次见魔尊。 传闻中杀人如麻的恶魔头子竟然长着一张恍若神祇的脸。 旁边坐席上的林生阳频频端杯饮茶。 “云城主认为当如何处置那妖?”魔尊淡声。 云城主冷脸:“该妖胆大包天竟敢擅闯魔界,视我魔兵守卫为无物,又是凤凰族中的妖,如依我言,应当在与妖界开战之际,将其剥皮抽筋挂在我魔军旗杆上。” 魔尊闻言只笑:“倒是个办法。”他看向身侧垂头侍女,“你意下如何?” 那侍女身着深蓝侍女服,头一直垂得很低,端着托盘的手抖个不停,银杯里几滴酒液洒在案前。 她深吸一口气,放下酒杯,转身几步扑通跪倒在堂前。 “请尊上开恩!”堂下的侍女抖得像个筛子。 水殿风来暗香满。 宴厅设于湖上,四面竹帘垂荡。 四下无声。 云闻璋心底蹊跷,待看见那侍女手上的金镯,当即喝令:“来人!将这妖人拖下去就地处死!” “且慢——” 千花娘娘慢慢悠悠摇着小扇,“尊上还没发话,云城主就擅自下令,云城主准备将尊上的颜面置于何地?” 商芜鸵鸟埋沙状趴在地上,心里不住点头。 魔尊这个头衔着实好用。 场面再度安静。 大家等着魔尊发话。 过了片刻,魔尊发话。 他说:“过来。” 商芜怀疑自己耳朵有问题。 魔尊冷漠的声音又重复了一遍:“过来。”加了句,“到本尊身边坐下。” 商芜受宠若惊捂住嘴:“尊上你说真的吗?” 她隐约看见姬汜额头黑线跳了跳。 他终于不耐烦。 商芜持续受宠若惊状,眼泛泪花从地上爬起来。 背后扎着魔界五大城主的目光,她侧头,其中一个还恨不得拿眼神剜死她。 哈,怎样? 商芜颠颠跑到姬汜身边,万般羞涩坐下。 她今天就把魔尊宠姬的名号一屁股坐实! 第15章 大戏开台 同在一张坐塌上,商芜极为克制地保持着和魔尊的距离。 ——她实在不敢离他太近。 姬汜轻描淡写扫了她一眼,接收到冰冻信号,商芜硬着头皮,小鸟依人朝旁边靠了靠。 偷偷瞟一眼,下面云闻璋那狗东西居然还在瞪她! 商芜当时就来火了。 原本打算冲云闻璋挑衅一笑,突然,姬汜搂住了她肩膀。 表情系统瞬间崩溃。 仿佛靠在一块稍显柔软的玉石板上,商芜坐姿硬得像是刚从地里刨出来,僵硬的面部肌肉硬生生挤出一个含羞带怯的笑。 十分钟前,她还在宴厅门前等上菜。 前面两个妹子刚说完厅里在为她吵架,商芜半信半疑。 直觉告诉她走为上计,她不应该蹚这趟浑水。 刚决定脚底抹油,前面传来开席的指示。 她被一堆人推夹着进了宴厅。 水榭风起,甫一踏进去,商芜就感受到剑拔弩张的气氛。 水榭正中锦绣花图前一张桌案,有人闲散支颐居高位。 下面两边共五张桌案,一旁加上博山炉淡香弥散。 云闻璋正说到那句“……应当在与妖界开战之际,将其剥皮抽筋挂在我魔军旗杆上……”。 虽然话没听全,想也知道说的是谁。 商芜相信照云闻璋的狠毒程度,他绝对做得出这种事。 她使劲埋头,小腿打颤走到正中心的桌案旁。 商芜不明白,明明就几十米的距离,谣言怎么能传成这样? 什么狗屁宠姬?他爹的她都要被云闻璋扒皮抽筋了! 商芜刚在心里崩溃完,万万没想到,宠姬戏码这就演上了。 此时此刻,她靠在魔尊大人胸膛,维持了一会儿僵硬的姿势,她背麻了…… 她偷偷放松一点,又放松一点,糟糕!全贴上去了! 商芜自暴自弃,就这样吧,反正被她贴贴的魔尊没有反应。 老实说,这软软的胸膛,靠着很舒服。 姬汜身材很不错,胸肌是胸肌,腹肌是腹肌的。 她自己画的帅男人她贴贴怎么了。 商芜心猿意马,垂着眼睛,突然瞥见姬汜苍白手掌上一道红痕。 待那手靠近,她才看清居然是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 伤口边的血痂已经结成暗红色,模样可怖。 随后那手越过她视线,抚了抚她鬓边翘起的头发。 商芜再度僵在原地。 魔尊的语气和掖头发的动作一样漫不经心:“阿五虽是妖,却早已向本尊投诚。” 在场众魔只见那小妖垂着头,万般娇羞不胜荣幸的样子。 商芜在桌案下的手急得扯了扯魔尊的衣袍,然后她手被牢牢包住。 魔尊继续说:“若是有人再敢伤她分毫,便是与本尊过不去。” 千花娘娘摇的小扇一停,随之摇得更为欢快。边上云闻璋脸色变了。 皮惊秋眼珠子滴溜溜转,林生阳和孟唐一并沉默。 魔尊和他的宠姬搂搂抱抱你侬我侬,好似桌案上摆的那盘并蒂樱桃。 魔界百年一遇大戏,《霸道魔尊和他的哑巴宠姬》强行开演。 她真的会被姬汜气死。 她非但全身不能动,说话的穴道也被封了。 她只能继续听姬汜逼逼赖赖。 “云城主,你可知晓?” 魔尊威胁人的语气依旧平淡,云闻璋脸色早就绿得跟他身上袍子一样。 “谨听尊上吩咐。” 商芜听出来云闻璋语气里那股子咬牙切齿的意思。 很好,她爽了,她决定再忍一会儿。 这顿晚宴堪称潦草。 先是千花娘娘忽有要务离场,云闻璋也找了个理由走了,剩下皮惊秋和林生阳眼看气氛不对,跟着告辞。 孟唐是最后一个走的。 走之前把桌上小碟吃了个干净,放下筷子擦擦嘴,一本正经告辞。 一殿人都走光了姬汜还搂着她,商芜表示抗议。 她扭动身子成功从姬汜怀里扭了出去。 姬汜收起手,往回拢了拢衣袖。 商芜觉得应该把事情问个明白。 两人坐在一张软塌上有些难对话,但她又不想再在他面前跪下。 老是跪来跪去的膝盖很累的好不好。 要不是为了保命谁喜欢天天跪别人! “你以后可以不跪。”姬汜说。 “?” 商芜梅开三度受宠若惊。 等等。 商芜:“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姬汜看着她,表情寻常:“我听到了。” 商芜呆滞。 姬汜说:“我能听到你心里的声音。” “!!!” 这个变态! “你为什么可以听到?!” 面对她的大反应,姬汜可以说是闲适非常,逗猫一样,轻飘飘往她痛处扎。 “我之前说过,我已同你神魂与共。” “我不愿意!” “晚了。” 商芜气鼓鼓,她站在桌案前瞪着姬汜,姬汜倒是好整以暇。 好啊你个狗东西歪脑筋都动到你妈头上了。 姬汜望着她,不疾不徐吐出三个字。 “狗,东,西。” 商芜持续瞪他。 一秒。 两秒。 她低头:“尊上我错了。” 姬汜满意哼了声,站起来。 “此地不宜说话。” “哈?” “换个地方。” 魔尊走到她身边揽住她,咻一下周围景致就变了。 山顶的风有点大,商芜被风吹得打了个喷嚏。 她揉揉鼻子,好家伙,这是到哪了啊? 花枝招展的浮世城成了眼前一小块,千花楼更只是姹紫嫣红其中一小点。 她现在站在一个高台上,台上一个大青鼎,还有五只石雕的羊。 商芜惊奇:“这……” “五羊山顶。”魔尊一袭白衣在夜里格外闪亮。 五羊山。 她好像做过这个设定。 如果没记错,她设定的这座山只是浮世城外一座山。 …… 但就眼前情景来看,此山绝不普通。 魔尊淡淡扫了她一眼:“你不是想知道这几天我做什么去了?便是在这里。” 他又偷窥她!!! 商芜五分惊怒三分害羞,最后化成两分妥协。 她拿衣袖擦了擦石羊墩子,恭恭敬敬:“尊上,咱们坐下聊聊吧。” 姬汜的表情说明他并不是很想坐下。 商芜自己坐了,一屁股坐在那只领头羊的头上。 这夜,这月,这小风,还有屁股下这石羊墩子…… 真是够凉的。 商芜没坐两秒就站了起来。 她跟姬汜身高差距明显,本来就没优势,现在可以说是一点谈判优势都无了。 她好烦,他怎么老想一出是一处,往她身上加那么多乱七八糟的设定? “什么设定?”魔尊冷不丁问。 商芜气得跳脚:“不准偷窥我在想什么!” 魔尊眼里一丝讥诮:“本尊并不需要偷窥。” “那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 强烈的情绪如同海潮,扑到他面前时只剩一些鲜活的水汽。 姬汜无端受用非常。 他带了几分刻意:“你离我近的时候便能轻易听到。” 商芜的目光饱含怀疑。 “那我离远一些呢?” “只剩模糊的感受。” 如同海潮涌上的水汽一般。 很好。 商芜决心测试一下。 于是,魔尊看着蓝衣小妖几步跑到祭坛边缘,朝他喊:“这个距离够远吗?” 魔尊沉默几秒:“你在骂我。” “……” 商芜摸摸鼻子,轻咳一声:“其实不是在骂你啦。” “哦?”魔尊金瞳冷淡,“傻逼难道不是骂人的话?” 商芜马上翻身跳下祭坛,跑到更远的树下,两手握成喇叭状朝姬汜喊:“现在呢?!” 她看见祭坛高处的魔尊缓缓摇了摇头。 商芜害羞笑:“我在夸尊上天人之姿长得好好看呢!” 与此同时,他心里涌现出她的声音。 傻叉傻叉大傻叉!!! 姬汜:“……” 商芜哼哧哼哧爬回祭坛上,继续谈判。 “咱们接着聊聊呗。” 魔尊银发白衣,仿佛一座高冷冰山耸立在她面前。 尽管各方面都没有优势,商芜还是想尽可能争取多一些主动权。 谈判之要,晓之以情动之以理。 商芜假惺惺揩揩眼角并不存在的眼泪:“我知道尊上是为了保我小命,才在诸位城主面前逢场作戏,我不胜感激,但是……” 但是没说完。 她被打断了。 魔尊没什么温度地笑了声。 “若说是逢场作戏,着实枉费我一番心意。” 商芜又听不懂他在说什么了。 “你可知,自你坐到我身旁那一刻起,你便再回不去妖界?” 虽说会显得她有点蠢,但她还是忍不住回答:“我不知。” 魔尊高冷抬下巴,商芜顺着他的指示看向浮世城的方向。 只见浮世城四个漆黑的城角闪着红光。 商芜问:“那是……起火了吗?” “嗯。” “谁放的火?” “妖族。” 突然,商芜灵光一闪。 “等等,这些火,不会是为我放的吧?” 魔尊终于欣慰一回:“说是为你放的也不为过。” 商芜马上划清界限:“我不知道他们会放火!跟我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当然知道跟你没有关系。”魔尊笑。 那你大半夜带我来山顶,看这到处着火的浮世城是为了什么? “我是想让你知晓,自你坐到我身旁那一刻起,”魔尊声音里有丝罕见的温柔,“你便再也没有退路。” “妖族如今视你为眼中钉肉中刺,会穷尽一切手段取你性命。” 商芜:“……” 魔尊傲慢道:“若想保命,你只有留在本尊身边。” “可是魔族对我也没有很友好……”商芜小小声。 “自然,妖魔自古不两立。”魔尊冷声。 商芜掐手指:“所以现在我是不能回妖界,也不被魔界待见。” 魔尊冷淡金瞳将她望着。 商芜问:“除了在你身边待着还有别的选项吗?” “除非你想死。” “可你不是说我不会死?” 魔尊笑得冷嗖嗖:“架不住你找死。” 第16章 切肤之痛 那一夜,是值得载入六界史册的一夜。 商·妖族·芜与姬·魔族·汜,就自身生死存亡问题达成不平等协议。 其实商芜一直没想明白,姬汜为什么执着于让她在他身边待着。 眼看着盟会开完了,他堂堂魔尊没有用武之地,天天待在千花楼后院喂鱼。 他喂鱼也就算了,还要拖着她一起喂。 一大早,商芜还在床上做梦,模模糊糊,心头被冻得一阵阵的。 【过来。】 商芜没理会。 【不许睡了。】 商芜接着睡。 【过来。】 信号密集且频繁,商芜愤怒睁眼,一脚踹了被子。 他不睡他妈的她还要睡啊! 她气冲冲从床上爬起来,推开窗户,窗外春光正好。 初春的晨光落在柳树梢上,湖边杨柳依依。 她……气消了一半。 湖旁亭子间一抹白色身影。 姬汜站在亭子里,握着一把鱼食,随手抛向哪处,水里的各色鱼儿便齐刷刷朝哪边涌。 他手里的鱼食好似抛不尽,喂到后来,几条鱼直接在水面上翻了白。 而姬汜依然没有住手的意思。 商芜打着哈欠:“那些鱼都要撑死了。” 话音刚落,姬汜又往水里撒了把鱼食。 这个变态。商芜腹诽。 “若不想撑死,不食便可。”姬汜说。 “鱼又没脑子……” “所以活该死。” 商芜懒得跟他争辩,她是吃饱了撑的大早上跟人争这么无聊的东西。 她在一旁坐下,从怀里掏出一根黄玉米。 一边啃玉米,一边享受徐徐春风。 商芜一闲就想找人说话,于是她又开始没话找话。 “尊上你不用吃东西的吗?” “不用。”姬汜抛干净最后一把鱼食,拿帕子擦了擦手。 啧啧啧,跟个仙女一样。 商芜嚼玉米。 这玉米是早上刚送过来的,她早餐实在不想再吃那些甜腻腻的点心,抓着那个送饭小哥一顿恳求,终于给她换成了粗粮。 其实她想吃油条喝豆浆还有香喷喷的小笼包。 好在这玉米还不错,颗粒饱满,咬下去汁水四溅。 好甜,甜过她昨晚上啃的那个红苹果。 商芜奋力啃玉米。 啃着啃着她停下:“你盯着我干嘛?” 姬汜的视线转开:“只是没见过如此喜爱谷物的凤凰。” 商芜捧着玉米:“呃,凤凰是鸟嘛,鸟吃玉米不是很正常?” 姬汜静默片刻,像是叹了口气:“或许我知道你在族中不受待见的原因了。” “我,”商芜指着自己鼻子,“不受待见?谁不待见我?” 一说出来发现好像有点说漏嘴了,她忙补充,“以前的事我都不愿意再去想。” 姬汜冷哼一声:“不去想难道就可以当成没发生过?” “不然呢?” 小妖理所当然,嘴上还挂着没抹干净的玉米汁水。 她的心和她的神情一样,静得像春风不动的湖面,无端碍了他的眼。 魔尊发话:“我不允许。” 商芜:? “本尊说过,妖界亏欠你的,我会一件一件帮你讨回来,”姬汜说,“本尊不会言而无信。” 商芜摆摆手:“我还是比较爱好和平的。” 说完发现,完了,魔尊有点生气了。 又不是他受欺负,他有什么好生气的? 魔尊的心思真的很难猜。 商芜挠挠头:“尊上,我说不去想,是真的已经记不清了。” 她越说,姬汜表情越冷。 完球,更生气了。 他到底在生哪门子气? 姬汜拂袖要走,商芜下意识扯他衣袖:“尊上……” 刚碰到他衣服,脑子里一阵走马灯,记忆恍若海水倒吸顷刻间倒灌。 手里啃完的玉米棒掉到地上。 姬汜冷冷问:“记起来了吗?” 丝滑的衣袖从手里滑走,商芜还维持着伸手的姿势。 几秒的时间里,不属于她的记忆纷至沓来。 她缓缓吸了口气,坐下。 “你走吧,我冷静一下。” 论第一视角旁观灾难大片后需要多久才能治愈。 她用了很久才接受穿越这件事,也用了很久的时间接受这具非人的身体。 这具身体在漫画的设定里没有名字,她本以为可以当成一个没有身份的人。 但,就是这么猝不及防,她旁观了她的一生。 好痛苦的一生啊。 商芜忍不住骂了句脏话。 在湖边小亭里坐了小半天,日头偏移,午后气温渐渐升高。 商芜揉揉脸,站起来。 魔尊在树下的榻椅上半躺,日光漏过树梢,点点光斑散落白袍。 淡金的眸子望着树梢,或者树叶的间隙。 只是望着,时间缓缓流淌过。 风动,树梢上的白花落在他伤口狰狞的掌心。 小妖不知道在他身后站了多久。 “何事?”魔尊问。 “你知道多少?” “什么?” “我的过去。” 一切很静。 魔尊沉默片刻,开口:“商五,年一百一十六,凤凰族延玉一脉第五女,自幼孤,性怯懦。” 青翠的凤窝山里,禽鸟四飞,她眼前只有一小块天空。 自出生后,她在山洞里待到第一个十年,才见到前来接她的同族。 她被带到金光闪闪的大殿里,见到一位极强的女妖。 那是妖族的王。 她长着一副慈悲面目,和死去的娘亲有几分相似。 鎏金甲套刮过她的脸,王漠然道:“你既排行第五,便唤商五。” 从此商五是她的名字。 指甲盖划过皮肤,轻麻的痒激起商芜一身鸡皮疙瘩。 明明不是她的经历,明明只是储存在这具身体里的记忆。 商芜感同身受。 魔尊冷淡的声音继续着。 “……众之不容,族之不器。” 她想逃出去,又被抓回凤窝山。 被吊在牢里鞭笞一夜,最后一鞭,挥下来的鞭子上沾着她背上的碎肉。 从此身上留下那些凹凸不平的伤疤。 为何不允许她的存在,也不让她离开? 为何本是翱翔天际的凤凰,却终日困在山间? 王告诉她:“你是凤凰族的妖,生死由不得你。” 那一日风和日丽,是个适合死去的好天气。 因为魔界压城的大军,妖族人人自危,焦躁已久,对她的看管逐渐松懈。 传闻魔族残暴不堪,与妖族势不两立。 她逃出监牢一般的宫殿,用微弱的法力化成一只云雀,飞过那高高的城墙。 她没办法杀掉自己,总有谁能杀了她。 魔兵的阵营就在城外山坡上。 她倒在魔兵营前的山坡上。 记忆在这里停下。 旁观这些杂乱的记忆,像看了一部be电影。 姬汜:“你不恨吗?” 商芜抿唇。 再怎么感同身受,也非切肤之痛。 她是商芜,不是商五。 魔尊站在白花繁茂的梨树下,雪一般的梨花瓣飘落在银白的发间。 他冰凉的手指抚上她的脸,低声诱惑。 “恨他们,本尊可为你杀光他们。” 他细细凝视她,却只在她眉宇间看出些许茫然。 “我……” “你应当恨他们。” 商五有在恨吗? 很遗憾,至少商芜是没有的。 商芜现在想的完全不是这件事。 她想的是,如果商五经历的都是真实的,如果这些是真实发生过的…… 商五不会是这个奇幻世界最受苦受难的那位。 最受苦受难的那位现在就站在她眼前。 他过去那些事情的痛苦程度何止百倍? 商芜心情很复杂。 上帝视角设置美强惨角色,刀刀带感,她没想过,如果每一刀落在这个世界里,落在每个角色的身上,都是长达百年的苦痛呢? 她有点那个罪孽深重。 掩饰般咳了两声,她问姬汜:“那尊上在恨吗?” 那双淡金色的眼睛看了她两秒,毫不迟疑:“恨。” 商芜一个字卡在喉咙。 “所以本尊杀了他们。” 姬汜在笑。 “那些背叛我的,抛弃我的,利用我的,我将他们一个一个全杀了。” 魔尊大人真的很喜欢用神仙一样的表情说最狠的话。 商芜反应了两秒她该说什么,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于是敬业捧哏:“应该的!” 魔尊好似让她强烈的反应的吓到,商芜捧哏捧到家,加强语气大力重复道:“尊上恨他们是应该的!” 姬汜盯着她。 她是真心的,她没有半点恨。 商芜被看得背上发毛。 看她干嘛!她又不是商五!她当然不会恨了! 魔尊眯眼:“你不是商五?” “过去种种譬如昨日死,”商芜打了个哈哈,“现在的我是商芜。” “商芜。”魔尊念了一遍。 “芜是野草的意思。” “你如何知晓我名字?” 商芜:“?什么?” 话题跳转太快。 魔尊:“你我初见,长明殿中,你唤了我姓名。” 有吗? 当天情绪激动,她留下最深的记忆是魔尊大战金鸟。 也许下意识脱口而出了? 她属实记不清了。 千穿万穿马屁不穿,商芜挤出笑脸称赞:“尊上真是有个好名字。” 魔尊缓缓说:“姬乃楚国国姓,汜,是因师尊在汜水畔拾得我。” “……” 这个她还真不知道。 等等,那他师尊呢? 魔尊说:“被我杀了。” 商芜麻木点头:“哈哈,应该的。” 姬汜不语。 他没说的是,这个名字只在他幼年用过一段极短的时间。 自他入神通门,便成了姬九。 甫入门,就被寄予厚望的弟子姬九。 屠杀满门为天下所唾的姬九。 魔尊姬九。 再无人知晓,那年暮春汜水畔,白衣师尊在他眉心落下三点轻红印记。 “你从此随我姓姬,既是在汜水畔拾得,便唤汜儿。” 这小妖从何得知? 忽感觉眼前一片白,浅淡香味萦绕鼻尖,商芜再度僵在原地。 魔尊手腕轻抬,好似不经意,又好似十足的刻意,他拈下小妖黑发间一片白色梨花瓣。 两指揉碎花瓣,商芜没看见魔尊眼底的戏谑,只听见他语气含笑。 “事情越来越有意思了。” 第17章 想要你人 商芜不知道姬汜说的有意思是有哪门子意思,反正她日子过得是越来越了无生趣。 她这魔尊宠姬没当上两天直接沦落成侍女的下场。 原因很简单,姬汜闭关需要人伺候,但又嫌弃陌生魔人近身,商芜不得不担此重任。 哼哧哼哧提着一桶开水进澡堂的时候,她心想这活以前该是谁做的? 奚琴? 肯定是奚琴,要是奚琴在这,哪轮得上她。 她突然好想念奚琴。 温泉浴升级成药浴,魔尊在一个形似大铁锅的炉子里坐着,锅下燃着火——她点的金火。 她的任务是看见火快熄了加点火,水要干了加点水。 魔尊他老人家就像锅里一块久煮不化的冰块,商芜在一旁板凳上坐了会儿,热得汗流浃背,他倒好,让火烤了几天,一点反应都没有。 不会是死了吧?! 商芜手里炭笔一掉。 她小心翼翼接近大铁锅,铁锅炖魔尊,水蒸气扑腾着一大股药味。 商芜不认识那些奇形怪状的药材,但看得出来,长得非同一般,很值钱的样子。 这冰块魔尊没有呼吸也没有心跳,她要怎么确认他的存活状态呢? 商芜搬了个椅子站在锅前。 热气烤得她全身发热,脸尤其热。 魔尊上身没穿衣服。 身材……如她上次看到的那样,胸是胸,腰是腰的。 还是正宗冷白皮。 好想戳戳摸摸…… 商芜眼睛被蒸得亮晶晶。 她趴在锅边望着锅里魔尊,就像看见锅里煮着唐僧肉的妖怪。 指尖颤巍巍伸出去,在碰见魔尊挂着水珠的冷白皮胸肌之前,手抽回——捡起地上的炭笔。 纸上多了一个新的黑白魔尊。 商芜也料想不到自己竟会如此坐怀不乱! 其实还是害怕他突然睁开眼捏碎她手腕,他那个纯种变态什么事都做得出。 啧,不能摸她还不能画嘛! 商芜觉得自己画工精进不少,瞧这眼睛是眼睛,鼻子是鼻子的。 缭绕的水雾中,魔尊白雪般的脸若隐若现。 她拿着炭笔比划了一下,还是模特长得好。 一闭关就是四五天,成山的药材投进去,柴少了一堆堆,眼看魔尊一点动静都没有。 商芜心焦,直觉不对劲,又找不到人来问。 去问小粉,小粉支吾不敢言,问小红,小红温声说不知,去问小黄,小黄……直接将她带到千花娘娘面前。 还是小黄办事麻利。 深缃一身明黄流仙裙,明媚堪比阳春三月。 她领着商芜到了千花娘娘的书房外,拍拍商芜的手背:“娘娘正在书房办公,你若心忧魔尊,可找娘娘问个明白,若是娘娘也不知道,我便真不知该找谁了。” 商芜心说她倒也不是心忧他,就是把人魔尊放锅里一煮就是一礼拜,这实在不是回事吧! 深缃以眼神鼓励,商芜硬着头皮,屈指敲了敲门。 片刻后。 “进来。”懒洋洋的女声。 商芜推开门踏进去,一股混乱的香味熏得她眼冒金星七荤八素。 千花娘娘群摆拖在地上,正对着一堆瓶瓶罐罐,旁边椅子上黑布蒙目,绑着一人。 乍一看见那人的造型,商芜大吃一惊,随后镇静。 吓死她了!差点又把俞秀当成奚琴了! 之前她在树上偷看到那一幕,也是千花娘娘和俞秀。 俞秀是千花娘娘雕的木偶人,可化任何样貌。 千花娘娘偏就让他成天顶着一张奚琴的脸,出尽心头恶气。 商芜终于明白,之前小粉说千花娘娘和奚琴有仇是什么意思了。 房间没开窗,光线阴沉,气味混杂。 千花娘娘指尖点过一个宝石葫芦瓶口,随意拿起其中两个瓶子,将其中白瓶的透明液体倒进蓝瓶中,蓝色宝石葫芦瓶口溢出一缕异香。 千花娘娘捏着蓝瓶轻嗅,一脸陶醉,余光瞥见捏着鼻子的商芜,她笑问:“阿芜想试试吗?” 商芜一顿猛摇头。 “那便叫秀儿试。” 千花娘娘站起来,拿起瓶子凑近椅子上蒙目人的鼻子。 “我的好秀儿,尝一口,再告诉我里面有什么。” “是,娘娘。” 俞秀乖巧应答,探出舌尖先是绕着瓶口转了圈,瓶中液体伴着异香卷入他的唇舌。 他闭唇静坐。 千花娘娘在一旁等着,商芜也不敢做声。 “我记起了还是五羊山上一截枯木时,那时鸟雀啼鸣,清风簌簌,树影可爱。” 俞秀音质清朗,语速很慢。 千花娘娘颔首:“原是会让人记起从前灵识未开之时的记忆,可有不适?” 俞秀回:“恐怕得劳烦娘娘为我再点一滴心头血。” 千花娘娘皱眉,伸手抽掉俞秀覆目的黑布条。 俞秀睁着木然的双目,眼里空无一物。 “我在你面前。” “娘娘,我看不见。” “我正触碰你的脸。” “娘娘,我未有感知。” 千花娘娘眉头越皱越深:“可还能听见我的声音?” “娘娘,”俞秀静静说,“我快要听不见了。” 话音将落,他沉默下去,无声坐在椅子里,仿佛一截木偶人。 千花娘娘凝了他片刻,才将视线转向一旁呆若木鸡的商芜。 商芜被带到偏厅坐下,千花娘娘亲手为她沏了一盏茶。 “久等了,找我何事?” 被刚才看到的场景吓到,商芜差点忘记自己是来做什么的。 她问:“娘娘,俞秀他……” “无碍,”千花娘娘浅浅啜茶,“只是须得重当几天木头。” “啊。” 俞秀这是造的什么孽。 千花娘娘放下茶盏:“你找我是为姬九?” 商芜:“是。” 千花娘娘垂眼睛望着指甲上的雕花:“他说要闭关,问我要去那些药材,又不让人近身,出什么事了?” “也没出什么事,”商芜说,“就是尊上自从说要闭关,泡在那药池子里就再也没动静了……” “你心忧他?” 商芜一顿,再点头。 千花娘娘抬眼:“哦?他闭关前可有跟你说什么?” 商芜陷入回忆。 事情发生在姬汜让她强行拥有商五记忆的那天。 那天晚上她正自己吃饭,晚饭有卤鸭腿。 鸭肉紧致,卤得很入味,她正努力啃鸭腿,姬汜冷不丁走进来告诉她,他要闭关。 当时她嘴里还叼着鸭腿。 “闭什么关?在哪闭?”她问。 她记得上次他闭关就把她在圣明山上放养了三天,她可不想再回去那糟心地方了! “就在此处。” 商芜放下心:“需要我做什么吗?” 她天天白吃白喝,还白嫖魔尊的小别院,总得跟他客气一下吧。 “你……”魔尊大人说,“不可远离。” 魔尊大人施施然飘过她面前,并嫌弃地跟她的油爪子保持合理距离。 “留在此院,在我身边。” 商芜拿下嘴里的卤鸭腿:“离了会怎样?” 魔尊大人一声冷哼:“你且看会怎样。” 商芜有理由怀疑姬汜在威胁她,但他威胁得过于随便,于是她也没当回事。 商芜说:“他没说什么,就让我在他身边待着。” 千花娘娘笑:“看来魔尊很是喜爱你呢。” 这我可不敢当! 千花娘娘数着:“先是为你在魔界正名,又为你惹恼了云狐狸。” 她抬指,一阵风吹开商芜额发,露出商芜眉心若隐若现的银莲痕迹。 “还将银莲种到你体内,这可真是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待遇。” 商芜微怔:“他为什么这么对我?” “为什么?”千花娘娘大笑,“魔尊做事自然是随他心意。” “他……有什么心意?” “这问题可把我问住了。” 扇骨轻抵下巴,千花娘娘睇她:“你仔细想想,堂堂一介魔尊将一小妖养在我楼,又将她放在身侧,能有什么心意?” 商芜诚恳道:“他想要我的命。” 千花娘娘哈哈大笑,空气里异香味更浓了。 “魔尊想要谁的命,还不是呼吸间便要了,我看呐,他怕是想要你的人。” 千花娘娘手指揩揩眼角笑出的泪,“不过啊,比起要你的命,还是后者更危险。” 千花娘娘言尽于此,随之说她还有事,商芜迷迷瞪瞪被送了客。 等眼前雕花木门合上,商芜才想起来该问的还没问。 门合上,繁千花脸上笑容顿消,脚步匆匆,挑起帘幔,床上躺着木头般的一人。 那人本是木头。 外袍被随意脱在地上,手中化出利刃,正待心头取血,望着床上那人的脸,她忽又停住动作。 她轻抚那张脸,真正长着这张脸的人,却从不肯好好同她说话。 “就连他也想在身边留下一个他族异类,”千花娘娘指尖抚过冰冷的脸,“我想留住你,也算是情有可原。” 毕竟,成魔的滋味就如同圣明山顶的雪,何等寂寞彻骨。 回去的一路上,商芜都在回味刚才的对话。 她深知就算把问题问得更分明,千花娘娘也不会正面回答她。 隔着几十米就到别院,她察觉到不对。 门打开没关! 姬汜闭关前在别院外设了结界,明明只有她能出入。 狂奔回去,她一头撞进结界,如入无人之地。 庭院里花木叶片上结了霜,门窗洞开。 飞奔过湖上长廊,刚走到侧间下楼梯的地方,一人正朝楼梯上来,两人打了个照面,都觉惊讶。 “你怎么在这里?!” “你怎么在这里?!” 商芜和奚琴异口同声。 “姬汜呢?” “尊上呢?” 两人又是异口同声。 商芜问:“他不是闭着关吗?” 她噔噔噔跑进地下澡堂——其实不是澡堂,是一个墙上用符术糊满,类似地下室的地窖。 地窖里,铁锅里的魔尊——不见了! 怎么回事?! 商芜转身,一柄青锋长剑恰好抵在她喉头。 第18章 浮世若梦 剑锋冰凉抵在她喉头,蓦地让她想起姬汜的手。 剑没刺下去,奚琴的眼神倒像是要把她刺个对穿。 商芜觉得她有必要解释一下,可奚琴看起来不是很想听她解释。 奚琴生气极了,商芜莫名无辜。 “尊上呢?” “我怎么知道?” “他不是让你一直在他身边?” “是这样的,”商芜试图解释,“我看见他好几天没动静,我有些担心,就去找千花娘娘问了问……” 她两指捏起小小比了下,“就离开了一小会儿,一回来就这样了。” 她摊手。 奚琴秀气双眸瞪了她片刻,唰一声剑缠回腰上。 “信你一回。” 你不信我也没办法啊!她能拿姬汜怎么样? 他才是高危人物好不好! 魔尊失踪了。 魔尊真的失踪了。 别院里里外外找了一遍,一根银毛都没看见。 时值半夜,商芜坐在门槛上惆怅捧脸。 “怎么办?” 奚琴暴躁:“我怎么知道怎么办!” 商芜:“奚琴,我原本以为你是一个冷静腹黑的人……” 奚琴飞来一记眼刀。 月光下的湖面静谧如许,商芜和奚琴不约而同长长叹了口气。 面对问题不要慌,首先想想会遭哪门子殃。 商芜问:“魔尊失踪的话,魔界是不是会大乱?” 奚琴深思片刻,回答:“不会。” “会不会有人借机夺权?” “也不会。” “……” “那会有什么后果?”商芜谨慎询问。 奚琴挠头:“貌似不会有什么后果,尊上他已经很多年没有露过面了。” 很好,魔界各城已达成高度自治,他这劳什子魔尊就是个吉祥物吧。 商芜尴尬:“那我们在这愁什么?” 奚琴说:“黄鹄已领兵在妖界玲珑城外驻扎月余……” “怎么?等着姬汜去领兵?” 奚琴瘪嘴:“尊上才懒得做这种事。” “也就是说,有他没他都一样?” 奚琴顶着一张便秘脸:“可以……这么说……” 商芜摇头:“真是没用。” 奚琴愤怒:“大胆!竟敢说尊上没用!” 商芜默默看着他,奚琴气鼓鼓。 “他重要啊,”她耸肩膀,“咱这么大一魔界,多一个魔尊少一个魔尊还是照样转。” 奚琴看起来想掐死她:“你可知道当年魔族凋敝,是尊上凭一己之力统一,才有如今魔界几大城的繁荣。” 怎么凭一己之力? 挨个打服的! 商芜一边听奚琴科普魔尊大人当年的英勇战绩,一边发自肺腑敬他是个狠人。 东漠大陆这么久以来,魔族一直是各族里人口最少的。 魔界地处大陆西南部,面积虽大,但地广魔稀,零星几座小城,跟一张大饼上点着两粒芝麻似的。 魔族要历的天劫比其他族类狠得多,活动区域灵气又匮乏,说是天不容魔也不为过。 条件如此艰苦,修成的高魔数量稀少,自然也格外强悍,厉害的高魔一般分城而居各自为政。 姬汜当年从圣明山上下来,过一城屠一城,专挑高魔干架,没输过,硬生生把整个魔界打怕了。 大家最后杯弓蛇影,半夜看见窗上飘过个影子,都要担心是不是那个疯子又来了。 是千花娘娘第一个牵头谈判,说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 惹不起,躲不住,那就供起来。 魔界一盘散沙这么多年,是要有个厉害角色出来统一。 各界皆是如此。 魔尊所以成了魔尊。 供了个魔尊,自此几十年,魔界也欣欣向荣起来。 其他各族忌惮尸山血海里蹚出来的魔尊恶名,对魔族也高看几分。 “那冥族和人族是怎么认魔族当老大的?”商芜问。 奚琴哼了声:“人族做了那些混账事,人王本性软弱,早早递帖求和,至于冥族……” 奚琴表示他也不知道内幕,“冥王起先主动对尊上示好,后来不知道为何甘愿称臣。” “原来他之前做了这么多事……” 她还以为他这个魔尊一天在山顶赏赏雪就完事了。 “当然,”奚琴又哼道,“要不是尊上近些年寒疾加重,妖界早拿下来了。” “寒疾?什么寒疾?” 商芜忙追问,奚琴意识到说漏嘴,怎么也不肯再答。 就算他不肯说,她也能猜个七七八八。 一年到头跟块冰一样,原来是有病。 大半夜跟奚琴聊了一大堆魔界八卦,商芜听着心里有点虚。 很明显奚琴是把她当自己人了,知道这些内幕,她这个妖身怕是再也回不去妖界了。 显然,也没什么好回的。 非我族类其心必异,魔族对妖族有绝对的敌意。 她一个妖怪能在魔界蹦跶这么久,全仰仗魔尊的面子。 就像千花娘娘说的,先是为她在魔界正名,又因她惹恼下属,还给她种银莲。 这天上地下独一份的待遇,为的是什么呢? 结合奚琴透露的信息,有用论的判断更加清晰。 他有病,她对他有用,所以他才没杀她。 商芜望着床帐上的一块花斑。 不管是想要她的命,还是想要她的人。 只有她身体里的凤孽真火对他是有用的。 晚上,商芜做了一个怪异的梦。 她躺在一个巨大的银色空间里,身下柔软,淡黄色的花蕊将她托起,周边是微皱的银色墙面。 梦里的触感太过真实,她躺在温柔的花蕊间,浅淡的香味包裹她。 她感到……安全? 第二天一早,商芜急忙忙起床,奚琴还坐在昨晚的门槛上,看上去十分迷茫。 她拍拍他的肩,郑重道:“不要担心,姬汜是自己消失的,他好得很!” 奚琴疑惑。 商芜拍胸脯:“真的!他给我托梦了!” “……” 他们要离开千花楼。 奚琴要去找黄鹄,她必须一起去。 奚琴说,她太弱,一个弱小的妖留在这地方太容易死了。 听说了魔尊对一小妖百般宠爱的传闻,他尽管对此致以无限沉默,也不再可能把魔尊的宠姬就这么扔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 “你当初不就把我从山上扛下来,随随便便丢到这里!”商芜控诉。 奚琴表示:“今时不同往日,如若你出了什么差错,我没法跟尊上交差。” 其实商芜觉得他不用这么紧张,反正她又不会死。 她现在在魔族诸位眼里就跟魔尊养的宠物差不多,没地位,没本事,但深受魔尊喜爱。 商芜第一万次望着手腕上的金镯叹气。 什么时候能把这镯子摘掉就好了,说好给她摘镯子,镯子还没摘姬汜就失踪了。 真是不靠谱。 日夜兼程往黄鹄所在的地方飞,商芜坐在后面,奚琴在前面御剑飞行。 商芜有些纳闷:“你怎么还要自己飞啊?姬汜都是嗖一下就到了别的地方。” 奚琴冷哼:“你以为谁都会移形换影?” “但是姬汜会啊。” “尊上是尊上,”看商芜一脸无知,他又加了几句解释,“移形换影是仙门法术,魔族是不能学的。” “那姬汜为什么会?他不是魔族吗?” 奚琴懒得再搭理她。 软剑化成的飞行法器有半只小舟那么大,身侧云彩擦面过,摸到一手水雾。 商芜擦擦手,掏出袖子里的百宝囊。 走之前小粉跟她依依惜别,要送她一堆东西,她拿不下,小粉干脆送了她一个置物袋,就是她现在拿的百宝囊。 看起来只是普普通通一个束口钱袋子,有点小说里无限空间的意思,什么都能往里装。 小粉教她在上面加了一道灵锁,拍拍手:“好啦,现在我送你的东西都可以装进去啦。” 旅程漫漫无聊,商芜伸出一丝魂引进囊内,将里面五花八门的东西收纳了一遍。 吃穿娱乐一应俱全,就算她现在再被流放圣明山,保守估计能在山上好好活一个月不饿死。 她从百宝囊里掏出一盘梨花糕,问奚琴要不要吃,奚琴冷酷抱臂头也不回。 商芜撇撇嘴,抱着那盘梨花糕吃了个精光。 其实她还想问问他和千花娘娘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为什么他们见面是那个氛围。 走之前去跟千花娘娘道别,千花娘娘问她将去何处,她老老实实交代。 “奚琴说要去找黄鹄。” 她没有暴露魔尊失踪这件事,反正魔尊一天到晚神神秘秘,他们不说就没人知道。 千花娘娘眉毛青苔,手中挑下一小块香膏:“让他来见我,否则我可不放人走。” 商芜没多想,回去原话告诉奚琴,然后,奚琴露出一个奇怪的表情。 商芜直觉他不想去。 最后还是答应了,她跟着奚琴一起去见千花娘娘。 临近傍晚,千花楼丝竹声不绝于耳,商芜很少在这个时间去前楼,难得一见前楼如此繁华热闹的样子。 白天千花楼只是平平无奇的酒楼,到晚上,就成了名副其实的销金窝。 浮世若梦,梦入千花。 一楼赏戏,二楼饮酒,三楼宴宾客,楼中间是拾级而上的雕花梯。 千花娘娘倚在四楼转角的扶栏处,抖了抖黑色衣袖,一只黑蝶从袖中飞出。 黑蝶翩翩飞下高楼,落入千花楼恍若迷梦的色彩中。 刚踏进门里的青衫人脚步一顿,一只黑蝶擦过鼻尖。 身后商芜跟着停步。 一楼中间戏台上有人在弹琴,周遭热闹,而琴声却像落入沸锅中的一滴凉水。 商芜问:“这是在弹什么?” “伽倻琴。” 奚琴视线凝在翩然而去的黑蝶身上。 到四楼,走入楼深处,繁华声像蒙了一层布。 “奚琴大人总算知道来看我了。” 千花娘娘含笑的声音仿若穿过山山水水,落进商芜耳朵里。 奚琴站在商芜前面,看不到奚琴的表情,只看见他挺得笔直的背弯下去作了一揖。 “奚琴不敢当。” 回想起来奚琴跟千花娘娘只是不咸不淡客套了几句,商芜总觉得其中有猫腻。 特别是离开的时候,跟千花娘娘一样一身黑衣的俞秀从门外进来,奚琴当时就跟炸了毛却强忍的猫一样。 绝对,有猫腻。 看着奚琴的后脑勺,商芜自觉收起八卦的心思,手杵在膝盖上打了会儿瞌睡,再睁眼,剑体已经开始平稳减速落地。 他们落在一片密林前。 半夜三更,荒山野岭,商芜心里犯怵,前面奚琴径直朝密林深处走去。 离开千花楼之后,一路上奚琴一句话没说。 提着口气,商芜跟上奚琴脚步。 “我们这是去哪啊?” “军营。” “军营?!” 穿过密林即达一片空旷平原,平原四处燃着篝火。 密林出处有人执炬等候。 奚琴扬声:“黄鹄!” 迎面红甲女将军扬手接过侍从手中火把。 光照亮她明艳的脸。 商芜瞬间噩梦闪回。 她穿过来第一天就是被这个女的一脚踹到墙上! 显然黄鹄也认出了她,一挑眉:“你竟然还没死?” 第19章 魔兵阵营 面对黄鹄杀气腾腾的眼神,商芜忙求救般扯扯奚琴衣袖。 奚琴干巴巴解释:“这个妖,现在是尊上的妖。” “尊上的妖?” 黄鹄话里三分杀气暴涨,下一秒,商芜被她一手肘按到树干上。 无碍,她习惯了。 下句话怕不是要问她对魔尊用了什么妖术。 果然。 暗红眼线似弯刀,黄鹄手肘抵在她喉头,危险凑近:“你使了什么妖法竟能骗取尊上信任?” 商芜第一万次解释:“我……” 话没说完,黄鹄被拉住,奚琴说:“你放开她。” 尽管不情愿,黄鹄还是松了手。 商芜重获自由,黄鹄依然对她抱有不弱的敌意,一直抱臂打量她。 商芜老实巴交低着头。 看了会儿,黄鹄哼一声。 “随我来,今夜先找个地方住下。” 就这样,商芜入住魔兵阵营。 各色帐篷撑开伞盖,帐篷间的空地上燃着一簇簇篝火,着装各异的魔兵三五围坐,早就听到;耳朵动静。 他们和奚琴很熟,奚琴走过的时候,不少魔兵扬声喊他“奚琴大人”,奚琴一一回应。 黄鹄很直接,领着商芜走到点兵台前,指着她朗声道:“这个妖!你们认清楚了,不准动!” 四周目光灼灼议论纷纷,魔兵们好奇地看着将军领进来的陌生女妖。 尊严被车轮般的视线碾来碾去,过了这些日子,商芜已经被碾麻了。 这个世界的弱者没有尊严。 更何况她还是妖,很弱的妖。 但凡比她强的魔族看她就跟看一只小鸡仔一样。 小鸡仔露出一个弱弱的笑容,在无数道打量视线下,缓缓低下了头。 这种感觉,可太糟糕了。 奚琴被安排和魔兵一起住,商芜跟黄鹄住。 她知道黄鹄不放心她,是想随时监控她。 商芜老老实实服从安排,跟随黄鹄到她的帐篷。 本来以为行军帐篷里面都会跟电视剧里一样简陋冰冷,谁能想到一走进去就闻到一股浓浓的玫瑰香。 商芜瞥见帐篷进门口的位置插着一小把暗红色的花。 如果她没认错的话,是,玫瑰。 商芜的视线停留太久引起黄鹄的注意,黄鹄扫她一眼,从箱中抱出一床被褥扔在榻上。 “你睡这里。” “好。” “若有异心,我随时取你性命。” 商芜耸耸肩,倒在榻上,安详闭眼。 要取就取喽。 黄鹄爱干净又爱臭美,帐篷收拾得妥妥帖帖,连被子也带着一股香味。 商芜想明白了,反正每天都有新危机,只要天上下刀子没插到她脑门上,那她就得睡觉。 摊上这些事,别说天意弄人,根本就是老天一鞭子给她抽到完全没剧本的舞台中间。 她有什么错!她不过是想画漫画!她罪何至此! 商芜狠狠竖中指。 干你大爷。 她的心路历程已经完成了无措-愤怒-认命-摆烂的完全进化。 只要鞭子不抽到她身上,她就要睡觉。 陌生的环境,商芜睡得格外香甜,甚至还梦到小时候爸爸妈妈带她去游乐园。 那时候他们还没离婚,她左手牵着她爸,右手牵着她妈,一家三口,其乐融融。 他们坐过山车,坐海盗船,爸爸妈妈去厕所,她坐在花圃前的椅子上舔冰棍。 欢乐的游乐园音乐里夹杂着呜呜哭声。 好像有个小男孩在哭。 四周都是笑嘻嘻的游客,她仔细辨认,哭声是从前面的故事屋里穿来的。 她跳下椅子走过去。 故事屋里一个人都没有,越往里越冷,她抱紧胳膊,好像走到另一个世界的入口。 她看见一片冰天雪地。 一个银色头发的小孩跪在雪地里呜咽。 好漂亮的小娃娃,为什么要哭呢? 是不是因为身上的伤很疼啊。 他衣服上的血迹像雪地里的红梅,到处都是,却看不见伤口。 好可怜哇。小商芜想。 她想走进去,手却被拖住,妈妈一面念叨她,一边拖着她走出故事屋。 她频频回头。 那小孩依然跪在雪地里,呜咽声却渐无了。 走出故事屋的那一刻,商芜突然醒了,躺在被窝里,犹在梦中。 她闻到萦绕鼻尖的玫瑰味。 黄鹄换上红甲,正咬着头绳扎头发。 望着她盘靓条顺的背影,商芜默默坐起来挠了挠鸡窝头。 “那个……黄鹄将军?” 黄鹄一扯刚扎好的高马尾,一记眼刀斜飞过来。 商芜抖,她什么都没干她只不过想说句话! 她颤巍巍问:“将军,我想问一下……门口插着的是什么花啊?” 黄鹄看了眼门边,稍显低的声线说:“摄魂花。” “啊……原来是摄魂花。” “你生于妖界竟然不知摄魂花?”黄鹄再次狐疑。 “我的身世比较复杂啦,以前没见过。” 商芜重新倒在榻上。 黄鹄冷笑一声,披风一甩走了出去。 就此数日。 根据打听到的结果,摄魂花可驱虫安眠,临近妖界地带,蚊虫蛇蚁多起来,几乎每个帐子里都会挂一把摄魂花。 她做的怪梦果然和这花香有关。 在军营的生活不比千花楼自在,她突然进入一种高度混乱的集体魔居生活。 说是军营,其实就是把一帮子爱打架精力旺盛得要死的魔拉到一起。 不止一天晚上她大半夜看见外面突然刺眼闪光。 “金系魔修在斗法,不必理会。”黄鹄在黑暗里出声。 商芜被那紫光闪到睡不着,偷偷溜到门口,拉开一丝门帘缝。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奥运会现场放烟花。 两个魔修对面而立,打得火星子乱溅不可开交! 女魔修半脸紫色藤蔓纹印,一掌施力催动手中花盆状法器,圆形紫电源源不断噼里啪啦朝对面砸去。 “还不认输?” “等你把我这金刚罩击穿再认输也不迟。” 白罩里的男魔修嬉皮笑脸,光躲着半点没还击。 紫电砸上白罩,天雷动地火,巨大紫色烟花炸开,黑天亮了瞬。 渐渐地,其他帐篷有魔伸头出来。 “阿椿阿吉你们能不能别老晚上打架,啊?不用睡觉吗?” “是啊!吵死了!” 在越来越多的抱怨声里,女魔修哼声收起花盆,白罩随之消失。 男魔修走出来一撩额前刘海,清秀五官顶着笑嘻嘻的表情着实让人想痛扁一顿。 看了场热闹,商芜重新回到床上躺下。 第二天一早,她照常起床后去厨房处找吃的,箩筐里还有最后一个荞麦馒头。 另一只手跟她同时伸向馒头。 商芜手更快,快要触到馒头,旁边那只手一勾,馒头自动落进她手里。 抢馒头禁止使用魔法! 商芜咽不下这口气,一转头,才发现跟她抢馒头的是昨晚上的女魔修。 “你好,我阿椿。”女魔修向她打招呼。 商芜怒气瞬间散了,她不敢跟她抢,点头回应。 “阿芜。” “你没吃早饭?” 商芜再点头。 阿椿将馒头掰成两半,一半咬在嘴上,另一半——商芜以为她要给她,谁知阿椿随手一抛,丢进手上花盆里,花盆咕咚两声吞了进去。 “下次赶早哈。” 商芜气得半死,灵机一动,伸手到袖子里掏了掏,掏出来一个烤鸡腿。 昨晚剩的,好吃是好吃,就是有点凉了。 商芜打了个响指,点起金焰热鸡腿。 阿椿目瞪口呆看着她的一系列操作,嘶了声:“你这看起来不像是火系的法术啊。” “我是妖,不会你们魔族的法术。” “你是妖?!”阿椿大吃惊。 商芜擦冷汗,原来魔兵营还有不知道她是妖的魔。 早知道就不暴露身份了。 阿椿走近一步,小声问:“你是什么妖?” 商芜谨慎道:“大概算鸟妖。” “你是鸟妖你还吃鸡腿?!”阿椿灵魂发问。 商芜已经将鸡腿送到嘴边,她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望着外皮烤得焦脆流油的烤鸡腿,她狠了狠心:“我们鸟族不讲究这些。” 在阿椿震惊震怒的目光注视中,她啃完了整只鸡腿。 “有点烤干了。”商芜点评。 就这样,商芜和阿椿厮混到一起。 她欣赏阿椿能随手丢紫雷的雷公本领,阿椿敬佩她同族互食的邪恶本性。 “如果你要加入魔族,我第一个赞同,我们魔族就需要你这种狠妖。” 商芜:“谢谢,谢谢哈。” 她怎么狠了?不就是啃了个鸡腿! 下次她当面手撕全鸡给她看,撕完是不是连魔尊的位置都能觊觎觊觎了? 终于想起魔尊。 躺在山坡草坪上,商芜叼一根狗尾巴草,像电视剧里见过的浪荡子一样,头枕手臂,架着腿。 天气不冷不热,空气不湿不干,太阳晒得刚刚好,白云的阴影飘过暮春时节长着野花的草坡。 掐指一算,姬汜已经失踪一个多月了。 她的生活质量保持稳定,睡眠质量稳步提高。 就算半夜火系和金系魔修斗法斗到天空大亮,她也能头蒙进被子继续睡觉。 这就叫随遇而安。 商芜哼起小曲,将短暂浮现的关于魔尊的念头踢到一边。 “妖界真是个好地方。”阿椿躺在她身边感叹。 “是啊。”商芜也感叹。 阿椿发出宛如房地产招商的感叹:“灵气充沛,风景如画,山清水秀,气候宜人。” “是啊。” 阿椿恶魔语气:“得尽早抢过来才是。” 她坐起来,掌心紫电噼啪一闪,拍到草地上,留下一个焦黑手印。 商芜继续躺着。 她差不多习惯了魔族的全员强盗属性。 都怪她,当时也没想着给这帮孩子划块好地方,看给孩子馋得,看到什么好东西都想抢。 妖魔之争终年不休,人族跪得快,要不然早让这帮魔头一口吞了。 弱肉强食,从来如此。 商芜心想是不是当年动物世界看多了,潜意识折腾出这些世界观。 如今她身陷其中,自食恶果。 弱肉强食,哈,她就是最弱那一个。 在温柔的春日草坡上躺了会儿,商芜望着在一边高抬腿的阿椿。 “打听个事呗。” “什么?” “你知道奚琴和千花娘娘什么关系吗?” 阿椿呆了片刻:“奚琴大人和千花娘娘?” “对。” “同仁?” 他们是同事还用她说! 商芜坐起来:“我是说,他们有没有不可告人的八卦?” 阿椿又呆住。 商芜觉得问错了人,看阿椿这傻样能知道个啥。 摇摇头正要躺下,她听见阿椿说:“千花娘娘爱慕奚琴大人,当年以城为聘,被拒绝了。” 商芜睁大眼:“还有这事?!你怎么知道?!” “全魔界都知道啊。” 是她孤陋寡闻了。 商芜还想打听一些八卦,结果阿椿就知道这些。 感到无聊,商芜掏出百宝囊,拿出画画工具,准备每日绘画练习。 四处看看,她将取景地点确定在坡顶。 “我上去坐坐,你继续躺着。” 阿椿朝她摆摆手。 商芜哼哧几步爬到坡顶,叉腰大口呼吸氧气。 风拂过青翠草坡,遥看山脚,各色楼房仿佛积木一般四散在两山间的盆地里。 妖界玲珑城。 商芜准确找到妖族王宫,就在玲珑城北部,靠近凤窝山的位置。 她在纸上描下玲珑城轮廓,刚画了几笔,察觉到有哪不对。 揉揉眼睛,她喊阿椿:“阿椿!” “什么事?” “你看那边,怎么一团黑压压的?” 阿椿拍拍身上草屑,起身凝神细看。 玲珑城背后,稍显秀丽的凤窝山,山腰间像环了一圈乌压压的腰带,正匀速向魔兵阵营推进。 阿椿皱着脸:“要命。” 飞过玲珑城时,腰带散开,几乎遮蔽了玲珑城上空一半的天空。 阳光一照,金光亮瞎双眼! 阿椿惊叫:“是金翅大军!” 商芜:“那该怎么办?” “想死吗?跑啊!” 第20章 南江有月 经阿椿提醒,商芜才开始恐慌。 不是她反应迟钝,是她压根没觉得这些鸟有多可怕。 第一次金鸟来袭,姬汜很容易就给它们一把炸成烟花。 第二次见到这些鸟,它们也没伤害她。 是没伤害她吧? 商芜的记忆出现一瞬间错乱。 还是……没来得及伤害她? 金翅雀乌泱泱一片,遮天蔽日,一声鸟啼都听不见。 她和阿椿喘着气狂奔。 草坡离营地不远,商芜拿出百米冲刺的速度,体内孽火微动,脚底生风,她从来没跑这么快过。 阿吉躺在营地木栅栏边的草垛上,正和旁边的魔人插科打诨,看见商芜和阿椿一路跑回来,跳下草垛。 “你们从哪回来啊?怎么跑成这样?” 商芜喘着气指向身后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阿椿叫:“快去叫大家出来迎战!” “怎么了?” 高处瞭望台有魔人高喊:“是金翅雀!金翅雀大军来了!” 一时间营地帐篷门都被同时撩起,众魔只见天空阳日遮蔽,数不清的金翅雀如蝗虫过境。 阿吉拉着她们躲到草垛后,扬手支起金刚罩,一并将三人都拢住。 他难得露出正经表情。 “怎么回事?怎么突然有这么多金翅雀?” 商芜阿椿齐齐摇头。 阿椿说:“我去叫黄鹄将军。” “将军今早上去了金元城。” “奚琴大人呢?” 阿椿话音将落,只听见半空中金翅雀忽作尖声高啼。 风吹开青衫下摆,奚琴一抖剑,青锋剑上糖葫芦一样串起来的金翅雀滚落在地。 肠穿肚裂,好不凄惨。 “迎战!”奚琴朗声。 只听说神仙打架,没想到妖魔打架竟是这样。 商芜整一个大开眼界。 魔族按金木水火土五行修,法器各不同,术法也不同。 金用雷,木点石,土震地,水火互不容。 魔军帐篷前那片空地上现在的场景用几个词来形容就是,喷水放火飞沙走石昏天暗地。 看起来比马戏班子还热闹,而最大的敌人就是那帮金翅雀。 商芜再次认识到魔尊的牛逼。 他们这么多魔人打一帮鸟,魔尊一个顶他们一群! 金翅雀的阵型不断变换,时而成龙卷风,时而铺开成密网,外力攻击极强。 趁大家打得不可开交,商芜猫腰偷偷往营地里钻。 她身份尴尬又帮不上忙,还是进去躲一躲比较好。 她撕下一大块裙摆绑在头上,顶着风沙往营地里走,走了老半天,发现还在原地打转。 抬脚,落脚,抬脚,落脚。 她被定住了。 商芜收回腿。她感觉到身后一道视线注视。 在回头之前她已经汗毛倒立。 那道视线黏在她的背脊上。 她之前听说过一个故事,走夜路过桥的时候,听见身后有人叫你的名字,千万不要回头。 一回头就会被桥下水鬼拖下去。 不要回头。 “商五。”身后一个声音叫她。 商芜紧紧闭眼。 等等,她又不叫商五。 商芜睁眼。眼前多了一道黑色身影。 一个……很帅的水鬼。 刚才就是他在看她。 可她又不认识他! 水鬼接近她。 “跟我走。” “?” 商芜像看神经病一样。 “是你定住我的?” “……” “放开我!” “休想。” 这傻逼脑子有泡吧! 商芜怒视他,水鬼话不多说,拦腰将她扛起。 商芜:!!! 扛着走了两步,水鬼步子一停,似乎意识到这么从魔兵阵营抢妖太明目张胆。 他抱着商芜掂了掂,将她往空中一抛。 ——商芜变成一只小雀落在他手心。 他满意,抬指戳戳她圆鼓鼓的肚皮。 商芜暴跳如雷。 “叽叽!” 再戳。 “叽叽叽叽!!!” “呵。”水鬼笑得芝兰玉树丰神俊朗。 商芜只想跳起来艹他大爷! 魔兵阵营里的鸟妖失踪了,一开始没有魔发现。 金翅雀的车轮战持续了一天一夜。 只能一直反攻,只要一停下来,金翅雀的铁翅就会不停拍上你,伴随尖嘴打桩机一般啄肉。 一天一夜下来,连防护最好的阿吉身上衣服都被撕成了一丝一缕的破布条子。 杀伤力一般,侮辱性极强。 黄鹄一回来看见的就是这个场景。 一众魔人累得四仰八叉各自倒在地上,没一个人身上有件完整的衣裳。 “发生什么了?”她问。 “妖族不知道发什么疯,突然派了好多波金翅雀过来。” 阿吉半靠在草垛上,偏头吐了口沙子。 黄鹄巡视一圈:“奚琴呢?” 当啷一声,只听一声咒骂:“该死的妖族!” 奚琴在营地找了圈,气得把剑摔了。 “怎么回事?” 黄鹄走过去,奚琴几十年难得一见的狼狈,葫芦乌木簪掉了,头发半散着,青色衣衫也被撕开几个大洞。 他咬牙:“商芜不见了。” 黄鹄暗忖:“会否是她将金翅雀引来?” “不会。” 奚琴否定得太快太坚决,黄鹄问:“你怎知她不会?” 奚琴理应不是会轻信异族之人,他轻易将一只妖带回营地时,黄鹄心底已然起疑。 奚琴说:“她与尊上情谊匪浅。” 黄鹄眯起眼。 她并不相信。 “你可见她额间莲痕?”奚琴说,“尊上已将银莲种在她心口。” “……” 黄鹄怀疑的表情崩了。 不止黄鹄惊呆了,连同身后那帮偷听八卦的魔人也惊呆了。 众魔面面相觑。 将这段对话简单翻译一下。 也就是说,他们魔尊找了个妖怪当老婆,而且魔尊老婆还被人偷了! 商芜并不知道她在众魔人心中地位突然拔到了正经魔尊夫人的位置。 现在的她,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鸟。 她扑腾翅膀在桌子上跳来跳去,跳了半天,也跳不出圆桌的范围。 旁边榻上半躺着一人,黑衣黑发,衣边以鸟雀纹饰,长发微曲轻垂额前。 那人正闲适品茗,左手小拇指上勾着一条若有似无的红线,红线另一端便系在那只黑雀腿上。 商芜吸气,叉腰,抖抖鸟腿。 眼看着那仙鹤般的黑衣美人捻起果盘里一粒葡萄,好生将皮撕开,正待送进嘴里,商芜铆足劲往房顶上一冲。 南江月左手一时抖,到嘴边的葡萄滚落在地。 “叽叽叽叽!”商芜叉腰大笑。 “很好。”南江月笑得仙气飘飘。 他擦擦手,扔开擦手巾,踩着鞋,走到桌前,两指捏起鸟翅。 “叽叽叽!叽叽叽!” 商芜扑腾鸟腿,被迫来到半空中与他对视。 墨绿色的眼珠里满是戏谑,南江月凤眼轻眯,温柔似世仇:“商五,很好。” 他松手,黑雀凌空坠落。 “叽叽!叽叽!” 商芜用生命挣扎。 挣扎几秒,嘿!她飞起来了! 她仿佛一只大扑棱蛾子,努力扇动翅膀,又回到原来的位置。 南江月面无表情。 商芜已有必死的决心。 她他妈的要跟这傻逼决一死战! 黑雀一头撞向那对漂亮的绿眼珠子,不出意料,又被抓住了。 南江月简直给她这自取灭亡的行径气笑了,捏着她的翅膀回到软塌上,对着她一阵爱抚。 商芜一身鸟毛都快立起来了! 瞪着绿豆眼珠子,她不再挣扎,她躺得很安详。 变态,都是变态。 这个世界没一个好东西。 能干过一个变态的只有另一个变态。 她只恨自己不够变态!商芜暗暗咬牙。 突然间,她对那位变态祖宗升起了一丝丝想念。 姬汜,至少,不会,不由分说把她变成一只鸟。 她默默在心里跟他道歉。 以前她只讨厌他不把她当人对待,这下好了,她直接被剥夺人身权利。 尊上!我真的好想念你! 黑雀的绿豆眼泛起一丝朦胧泪光。 南江月大为不悦:“你在想谁?” 见了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能听到她的心声。 商芜一个小鸟蹬腿,从他手心蹦跶起来。 “你管我!”她尖声。 吼完惊讶鸟翅捂嘴,她竟然能说话了! 南江月笑得温柔如月月流如水:“我的鸟,心里只能有我一个。” 商芜被他的自信笑容吓到毛骨悚然。 “我不是你的鸟!” “你是。” “你放屁!” 南江月又要掐她翅膀,商芜提前一步预料到,纵身一跃飞到旁边花盆上。 南江月怒而挥袖,她在花盆边上骨碌碌滚了一圈毫发无损,圆形体型的优势在此时体现得淋漓尽致! “商五,”南江月一张俊脸都要气抽搐了,“你奉劝你不要一而再再而三试探我的底线。” “首先,”商芜站在花盆边缘,鸟翅指指点点,“我不认识你。” “呵。”南江月冷笑。 “其次,我奉劝你最好马上把我放了!” 商芜鼓成一只河豚。 “不然你就完蛋了!” 南江月不知怎么就被逗乐了,霎时气消,又摆出那副调笑的表情。 “啧,怎么个完蛋法,烦请五公主赐教。” “你还知道我是五公主。” “我当然知道你是五公主,”南江月不紧不慢,“五公主可知道我是谁?” “不知道。” 南江月眉头一撇:“这话可真真将我伤了个彻底。” 商芜白眼快翻得背过气去了。 神经病神经病神经病。 不要跟神经病一般见识。 “我姓南江,单名月字。” “呵。”轮到商芜冷笑。 “是五公主……”南江月忽轻笑一声,“尚未过门的婿郎。” 第21章 心如磐石 商芜此时的心情已经不能用大为震撼形容。 黑鸟脸上同时叠加十个李安大为震撼jp,尖嘴缓缓地吐出一个问号。 “你说,什么?” 南江月沉声控诉:“我原以为婚约既下,我便能同五公主结百年之好,五公主实在负我。” 他这语气好似当真心碎得彻底,商芜让他倒打一耙打蒙了。 婚约?什么婚约? 她脑子里闪过一些模糊片段。 好像是有这回事,但商五逃跑完全不是因为婚约好吗?! 还是不完全…… 商芜突然难以确认,她又不知道商五怎么想的。 她唯一可以确认的是,眼前这个南江月绝对没安好心! 商芜:“你先把我变回去。” “不。”南江月轻巧拒绝。 商芜重拳出击的想法又来了,她一忍再忍:“你说你是我未过门的婿郎。” “嗯哼。” “那就是你嫁给我喽。” 南江月墨绿的眼珠盯住她。 商芜理直气壮:“你都要嫁给我了还不听我的话!” 南江月笑容一怔。 商芜抖腿,不就是倒打一耙,她也会! 南江月段位比她想得要更高。 “若是把公主变回去,五公主再度跑了可怎生是好?”他半笑不笑,“不若就变成小雀儿留与我掌间,我护五公主一世周全,可好?” 商芜的尖鸟嘴一张一合,冷漠道:“不好。” 她真想啄爆他狗头! 商芜冷冷保持着和南江月的距离。 南江月形状尚好的眼睛一弯,抬手,掌上出现一顶金色鸟笼。 “此金笼与五公主甚是相配,请吧,五公主。” 商芜当然没能挣扎过南江月,她的活动区域骤然缩小到金鸟笼的方寸间。 一开始还拼死扑腾反抗,笼子盖着黑布,日夜不分,被关了几天后,她彻底成了死鸟一只。 南江月再未听到笼里有动静,心下蹊跷,走近鸟笼,挑开蒙笼的黑布,黑雀躺在金笼中间,一动不动。 商芜正睡得喷喷香,身下突然剧烈震动。 “死了吗?” “你爹才死了。”商芜闭着眼问候南江月全家。 南江月说:“没死就好,今日有好戏看。” 冷冰冰笼子底都被她的小小鸟身睡热了。 要不是她能睡,早在笼子里压抑死了! 风迎面吹来,商芜闻见风里清新的草木味道,爪子揉揉眼。 南江月提着笼子闲庭散步一般,穿过深深庭院,推门进房。 鸟笼被搁在一边的桌子上。 黑鸟鼓着眼睛。 从花鸟玉面屏风以及衣柜的摆设来看,这里,是他的卧室。 南江月开始脱衣服。 他除去外袍,似乎感觉到桌上黑雀眼中精光,随手一抛,刚脱下的外袍便落到鸟笼上。 商芜眼前顿时一黑。 …… 偷窥,被发现了。 商芜竖着耳朵听南江月和随从对话,随从殷切道:“公子今日穿深蓝还是浅蓝?” “随便。” “听闻二公主酷爱深蓝色。” “那便浅蓝。” “……” 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 “公子今日束冠还是散发,听闻二公主喜爱整洁……” “散发。” “……” “叽叽。” “叽叽。” 外袍下的鸟笼不时发出异响。 梳好发后,南江月忍无可忍,遣退随从,一把拉开遮罩鸟笼的外袍。 “你再笑。” 一团黑色毛球在笼子里滚来滚去。 商芜笑得打滚。 南江月冷着脸手伸进笼子抓出黑鸟。 商芜让他捏在手掌心还一点不怕死,使劲拱火:“哎呀我们月公子还要去跟二公主约会呢!” “你闭嘴。” “人家喜欢深蓝色就穿深蓝色呗,要不然人家怎么能看上你?” 南江月气得耳朵发红,又将商芜扔回笼子里。 商芜拱火拱得起劲,正要再多损他几句,嘴一张—— “叽叽叽!” 是日,天朗气清,清风徐徐,商·哑巴小黑鸟·芜时隔数月又回到妖族王宫。 她是被南江月随从端进去的。 南阳月一身淡蓝衣袍,折扇轻摇走在前头。 这家伙要是心眼子再好上一些,活脱脱一个清新俊俏少年郎。 奈何脾气古怪。 商芜在笼子里抬翅遮太阳。 不过脾气更古怪的她也见过,比方说姬某人。 想到他就来气,被抓这么多天,她天天在心里深情呼唤他的名字。 一点用都没有! 想着想着,她在心里把姬汜头上银毛一根根揪下来,把他拔秃成大光头! 进王宫,左转右转一段路,随从出声提醒:“二公主约公子在倚香园见,前面转过弯便是了。” “行了,笼子给我,你退下吧。” 南江月接过随从手里的鸟笼。 商芜现在没办法说话,他很满意,嘴角噙笑。 “你只需在笼中待着,不可有异动。” 商芜一身黑毛吸热,都快让太阳晒蔫了,拿翅膀搭在脑门前,懒得理他。 南江月提着鸟笼往倚香园走。 倚香园看起来只是王宫众多花园中的一个不起眼小园,地处偏僻,种了满园的摄魂花,浓红淡粉一片。 南江月步入园中,脸上带着戏谑的笑,修长手指折下一支浅粉的摄魂花,煞有闲心别在金色鸟笼上。 商芜瞥了眼金笼上的粉玫瑰,土死了。 “你二姐倒是煞费苦心。”南江月开口。 商芜不理他,南江月并未多言,在园间亭子里找了个上风口的位置坐下。 微风习习,花香四溢,蓝衫公子提笼遛鸟,一手折扇轻摇,好一幅惬意图景。 商羽甫一进园边窥见此般场景,不由得心生欢喜。 她挥退侍女,步履翩翩,周身衣带飞飞,就像只欢乐的彩鹦鹉。 “月公子久等啦。” “二公主。” 南江月起身回礼,让商羽托住手肘。 商羽当头就问:“之前我同月公子说的事,月公子可有思量清楚?” “月不才之身,难当公主厚爱,恕月不能答应二公主。”南江月回。 商芜本来都快要睡着了,浑身的八卦细胞突然被唤醒。 有奸情绝对有奸情。 二公主闻言略显失落:“月公子可是认真的?” “确是认真。” 商羽沉默片刻,表情冷了冷:“如若月公子是为我五妹才拒绝的我,那大可不必,我五妹如今与魔族厮混不清,再难回妖族。” 她五妹,五公主。 笼中黑雀默默放下翅膀。 好像就是她欸。 南江月纯善无知:“五公主怎会落入魔族的手里?” 商羽叹了口气:“想来月公子还不知道罢,五妹自二月多前叛逃出宫,便失去踪迹,有探子回报,说上月在魔界浮世城发现她……” 说到这个地方,二公主似乎觉得难以为继。 月公子善解人意适时发问:“然后如何?” “公子应知上月是魔族召开了五城盟会。” “是。” “探子回报说,我五妹曾在盟会上露面。” 南江月惊讶蹙眉。 二公主痛心疾首:“她早已委身那魔头,背叛了我们妖族。” 好家伙,这么大一顶帽子扣她头上。 商芜一激灵,南江月暗藏讽刺的眼神不经意划过笼中黑雀。 南江月沉声:“月不相信五公主会做出这种大逆不道的事。” 商羽说:“我的话千真万确,月公子万不可被我五妹那般惺惺作态的样子蛊了心智,她既已叛族,从此便是与我妖界为敌,你们的婚约也就做不得数了。” 南江月苦笑:“我要她给我一个说法。” “月公子……” 商羽也没料到南江月竟对她五妹一往情深到这个地步,她心中暗恨,早知就应在婚约赐下前拦下。 这事要从年初的凤主赐婚说起。 凤凰族自混沌初开以来执掌妖界,支脉颇多,绵延至今只余两脉。 凤窝山延玉一脉掌权,雾山南江一脉为世家之首。 两脉世代结有姻亲,历任凤主的婿郎命定为南江氏家主。 因延玉一脉血脉凋落,数百年未出怀有凤孽真火的继任者,凤主继任者的位置空悬,婚约暂且变成一纸空文。 谁知就在年初的世家宴上,凤主当着几大世家的面,宣布五公主将与南江家的月公子结姻亲。 众世家哗然。 南江月,雾山南江氏一脉,出生那夜天有彩凤衔月之兆,幼聪颖,至成年,风姿天下闻。 人人以为南江月会成为南江家下一任家主。 而赐婚的另一对象,凤凰族五公主,连名字都没有,只因排行第五便叫商五的五公主。 此事一出,众人哗然。 这不是平白无故糟践了月公子。 更叫人惊讶的是,获此殊荣的五公主竟然逃了,还逃去了魔界。 “月公子,我将实情告知你,是希望你能尽早做出正确的选择。” 南江月:“月并无选择可言。” 商羽说:“我给过你选择的机会。” “二公主说笑了,”南江月轻轻笑,“凤昭已下,妖界人人皆知,南江月将与五公主鸾凤和鸣。” “你若不愿,谁敢逼迫你?” “若是我愿呢?” 商芜当场傻掉。 二公主也傻了,她没想到南江月会把话说得这么绝。 南江月真的很绝,拿奥斯卡影帝的演技说瞎话说得一本正经。 二公主明显被他的话伤到。 “玲珑城外风声日紧,魔族打着的旗号全然不将妖族脸面放在眼里,此战必不可免。” 她表情略有恍惚,“你且等着,妖界五公主必死无疑,我……言尽于此。” 她要走了,走前脚步停在金笼前。 提起金笼,笼中黑雀突然升空对上五彩鹦鹉般的二公主的视线。 “这黑雀鸟样貌虽可喜,以金笼藏之,能有几日好活?” 她放下笼子,“月公子当与翱翔天地间的凰鸟相伴才是。” 风中摄魂香幽幽,倚香园只剩下南江月与笼中黑雀。 南江月自商羽离开后就没再说话,负手站在亭边,望向亭外蓝天。 转身,他打开笼门:“出来。” 商芜还在消化刚才对话里巨大的信息量,一听南江月声音,亦步亦趋往外走,谁知道鸟腿一软,栽倒在笼子中间。 她腿软得站不起来。 “我怎么了?” 南江月却是一声冷笑:“粉色摄魂能软人脊骨,惑人心智。” 黑雀苟延残喘:“那你怎么没事?!” 南江月垂着眼帘,屈指顺了顺雀儿的毛,说:“我心如磐石,对五公主情比金坚,自然不会受其所惑。” 第22章 真相是真 玲珑城街道巷弄里流传着小道消息,月公子身侧近日多了一只黑漆漆的爱宠,饲之以琼浆,筑之以金笼,好不羡煞旁妖。 众妖皆谓月公子重情重义,雾山路远,于是将家乡来的小雀儿好生养着,以缓思乡之情。 确实是好生养着,商芜一天被关在笼子里吃饱了睡睡饱了吃,没出几天,鸟身圆了一圈。 相处几日下来,商芜对敌方有了大致判断。 南江月其妖,诡计多端,居心叵测,嘴上抹蜜,心肠似鬼,一颗心堪比茅坑的石头! 又臭又硬! 她一边觉得屈辱,一边狠狠啄鸡腿。 南江府的厨子简直绝了,鸡腿能做出一百个花样,烤鸡腿卤鸡腿盐焗鸡腿酱烧鸡腿,一个星期不重样。 妖界的鸡长得肥而不腻鲜嫩多汁,商芜连吃五天终于吃腻。 她啄下最后一口卤鸡腿,忽然想起阿椿的话。 “你是鸟妖还吃鸡腿?!” 她突然有点想呕。 绝食两天,南江月终于发现商芜的异样,那时商芜差不多把前几天吃的全呕了个干净,虚弱瘫在笼子里。 “仆人禀报,你已有两天未曾进食,你要是要以绝食明志?” 南江月站在笼边,墨绿的瞳孔里一丝戏谑。 “你把我变成鸟,还让我吃鸡腿,鸡和鸟是同类,”商芜虚弱抬起翅膀指指点点,“你居然让我同类相食。” 南江月闻言摸了下鼻子,笑道:“看来是不能让你再待在笼子里,小雀儿当太久,都忘记自己是凤凰了。” “凤凰也是鸟!”商芜愤怒。 “倒不至于如此贬低自己,”南江月说,“即便同是凤凰,若让你生啖其肉,也未尝不可。” 商芜狂呕,南江月冷眼旁观,发现她没毛病之后,他又让她一边凉快去了。 虚弱躺在笼子里,商芜想起商羽和南江月的对话。 可以提炼出以下几个关键点。 第一,魔族要跟妖族打起来了,她再留在妖界会死翘翘。 第二,就算魔族不跟妖族打起来,她留在妖界还是会死翘翘。 第三,南江月的变态程度不下魔尊,再留在他手里,很难不死翘翘。 反正就是会死翘翘。 商芜叉着两条小鸟腿,瘫坐在金笼里,靠着冰冷的金柱子,她只是一只弱小无助的小黑鸟。 他大爷的南江月到底想做什么? 给她变成鸟又不给她变回去,天天对着一只鸟说一堆莫名其妙的话,他不会有恋鸟癖吧! 商芜大惊失色。 她正焦虑地在笼子里转圈,窗外忽传来一阵脚步声,急匆匆的,随后是门口家仆的声音。 “琅长老。” “月儿在吗?” “月公子方才被宫中传唤,将走了。” “我找他有事,进屋等他。” 家仆为难道:“月公子吩咐过,他不在,不可允许旁人进去。” 那道中气十足的中年男声笑了:“哦?连我也不可以?” 僵持了一会儿,男声继续说:“也不为难你,这样吧,你去给月儿传个消息,就说我找他有事,在此地等他。” “是,琅长老。” 家仆离开的脚步声。 没有别的声音,花架前忽然多了个人影,男人皱着眉心,不怒自威。 从面部五官来看,他怕是南江月亲戚,两人眼睛如出一辙,但比南江月长得凶很多。 这人进屋就一直站在鸟笼前面盯着她,商芜感觉不太好。 鸟笼放在花架上,与一人齐高,男人比寻常人身量更高些,俯视的目光压得商芜喘不过气。 “你从何来?”南江琅问。 商芜直觉闭嘴,瞪大无辜鸟眼,还装模作样理了理毛。 “听不懂我的话?” 南江琅的目光绕着笼子转了圈,推开笼门将黑鸟捉了出来。 黑鸟在他手心僵得像块石头,模样稍嫌蠢笨,南江琅颇为嫌弃。 “月儿怎会养只如此愚钝的黑云雀?” 听着这个男的自言自语,商芜忍住不用嘴攻击他的冲动,努力装死。 妖界的一切对她来说都很危险。 她忍。 “父亲。”南江月的声音忽然出现,如春风沁人心脾。 南江月匆匆折返,头发丝都被吹乱了,瞥见他爹手里安详闭眼的黑鸟,他问:“父亲这是为何?” 南江琅说:“我听闻你房中新养了只小雀,便来看看,未曾想竟真是只灵智未开的小雀。” “……” “你如今已有婚约,万不可再生别的事端。” “父亲以为我是这种人?”南江月似是哭笑不得。 南江琅硬板着脸:“切记。” “是,父亲。” 南江琅叹了口气:“月儿,你会是南江家未来的家主,你的命数便是南江一脉的命数,凤凰族如今灵力衰弱血脉凋零……” 南江月出声打断:“我知道的,父亲。” 南江琅未再多说,松手将黑鸟送进笼子里。 “若真是喜爱,放她一条生路才好。” 南江琅离开前留下这么句话。 商芜差点没哭出来,终于听到句人话了。 南江月却是不语。 窗外树影婆娑,初夏的光阴渐至了。 随从走进来,躬身道:“公子,宫中又来消息了。” “知道了,就来。” 南江月似有片刻恍惚,随即回神,视线转向金笼。 离开南江府,坐上大门口的轿辇,抬轿的妖使一路御风而行,不一会儿便到了王宫。 一落轿便有人来报:“公子,家主已经藏经楼等候多时。” 南江月应声,走出两步又止住。 “鸟笼给我。” 家仆递上金笼,南江月提袖在笼前一晃而过。 商芜眼前突然一黑,一阵颠簸,伴随规律的脚步声。 她闻到一股香味,像是浸润书墨的油墨香味,她惊魂未定缩在南江月宽大的衣袖间。 周围越来越越安静,忽传来沙沙声,南江月穿过竹林的阴影,行至一圆楼前。 圆楼形似转经筒,下方破开一小口,便是大门,门口持戟守卫见到南江月自动让开一条道。 “多谢。”南江月轻笑颔首。 手按上门,门扉响了声,他跨步进门。 迎面阴凉,一股陈旧的味道。 藏经楼环壁四周都是厚重的书册,光从顶落下,楼中圆心一梯直上通天,上端倾向书册处,一人在梯上,手持厚册正翻阅。 仰首见天光处那道身影,惊鸿游龙,清透的白。 “家主。”南江月跪下礼拜。 有人出声才被惊扰,南江望一手抱着那堆书册拾级而下,一手扶起南江月。 “不必多礼。” “谢家主。” “我寻你来,是听闻前几日你在宫中与羽儿起了争执。” 南江望走到桌旁放下那堆书,一手挽起右手袖子,开始研墨。 “是,”南江月起身,恭敬道,“二公主邀我赏花,途中力劝我放弃与五公主的婚约。” “羽儿那丫头……”南江望轻叹。 从衣袖缝里,商芜偷看到一道白色身影在提笔写字,清清透透的白,带了几分温润的风度。 南江望当了家主这么多年,通身气场不是虚的,他看向南江月,视线在他身上多停留了一下。 商芜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差点以为被发现了,吓得不禁抓紧了南江月袖子。 “羽儿可还有对你说了什么?”南江望问。 “二公主说妖族与魔族之战不可避免,”南江月声音如同朗润的清玉,“五公主必死无疑。” 商芜算是发现了,南江月跟别人说话一本正经,捉弄起她来就跟恶鬼头子上身一样。 南江望点头:“妖族与魔族之战确实不可避免,如今玲珑城外纠集的魔兵越来越多,我听探子来报……” “魔族魔尊似是也亲临战场。” 南江望说到后一句放低了声音,可商芜听得清清楚楚。 南江月感觉袖子里的黑鸟开始乱动,垂手在衣袖警示般捏了她一下,面上回道:“那魔尊隐去行踪多年,怎么突然……” “姬九行事乖张,手段狠辣,不可小觑,”南江望肃声,“若正面开战,月儿你万不可心慈手软。” “……是。” “我南江氏只尊凤孽真火为主,若五公主身怀凤孽真火传闻为实,你要护她成为下一任凤主,若为假,”南江望语调一沉,“我必要她不能活着回到妖界。” 南江氏,够狠。 商芜已经听麻了。 她脑海里只有一条消息来回滚动播放:魔尊出现了! 他会来救她吗? 他知道她被变成小黑鸟了吗? 说来奇怪,明明妖界才是她一个妖怪应该待的地方,但她总觉得在魔界更有安全感。 也许是魔界有大腿能抱吧。 商芜在心里第一万次跟魔尊发送单向信号。 不知道南江月几个意思,他跟家主聊一堆妖族机密,全让她听了是什么个道理。 要么是他足够信任她…… 这点不可能,先排除。 要么她在他眼里没有一点威胁性,死人才不会泄露秘密。 很好,她的异界身份从魔尊宠姬,加码成南江氏月公子手心里一只毫无攻击力的工具鸟。 商芜打着哈欠,终于听到南江月告退,她以为他们终于聊完了,结果他走之前又被南江望叫住。 “月儿。” 南江月停步。 南江望一手扶着衣袖,悬笔,说:“羽儿直来直往,你莫与她计较。” 南江月答:“是。” 总算结束离开藏经楼,商芜连带着长出一口气。 外面天色薄暮,太阳都快落山了。 南江月掏出袖子里快被捂晕过去的小黑鸟。 商芜躺在他手掌心一动不动。 他戳她一下。 黑鸟蹬蹬腿,仿佛抽搐。 “醒醒。”南江月说。 商芜睁开她的绿豆眼。 南江月欲言又止。 商芜从他手掌里跳起来,扑扑翅膀示意他放她下来。 南江月走到竹林中的石桌旁,商芜顺着他的手心跳下来,在石桌上抖抖翅膀伸伸腿,南江月在旁边的石凳上坐下。 一妖一鸟对视,南江月抬手一挥,商芜只觉嗓子松了松,她能说话了。 “南江月。”商芜郑重其事。 南江月不语。 商芜觉得他很假,他的笑是假,怒也是假,斯文有礼是假,君子如玉也是假。 他脸上此刻的放空却有些许真实可言。 商芜很严肃地问:“你到底想做什么?” 四周逐渐陷进青灰的阴影里,南江月的声音落在暮色四合的竹林间,同草木虫鸣一道,变得难以捉摸。 他说:“你都听到了。” “你为什么让我听到这些?”商芜问。 “我以为我已经足够明示了。”南江月说。 “你明示什么?你对我情比金坚心如磐石?还是把我强行变成鸟关在笼子里?!” 商芜快跳起来,翅尖指着藏经楼的方向:“那个人刚刚说,如果我回妖界就杀了我!” “前半句你听到了吗?” 前半句? 商芜的小鸟脑急速回转,然后,她眼珠子快掉下来。 “你逗我吧?” “还不明白吗?你以为那天的金翅雀是去干什么的?” 南江月的墨绿眸子仿佛冰冷翡翠,口吻却温柔异常。 “即便所有人都想你死,我也会让你活着,去你该去的位置。” 第23章 凤凰涅槃 商芜直接听呆了。 剧情再度急转直下了啊家人们。 南江月将商芜的沉默当做应答,垂手到石桌上,商芜默了默,跳上他的手背。 所以,现在,南江月是她这边的? 妖使抬轿御风而行,商芜站在南江月手背上,俯瞰下方,青翠山水间亮着星星点点的灯火。 是夜幕中的玲珑城。 她想起一个问题,扭头问:“你知道我是真的是吗?” 南江月闭目养神,未答。 他知道。 片刻后,他突然出声:“你准备好,后天夜里有事要做。” “什么事?” 南江月又不理她了。 行吧。 商芜顺着他手背缩进袖子里睡觉。 无风无波又过两日,南江月早出晚归神神秘秘不知道在筹划什么。 深夜,商芜正在笼子里睡觉,忽然被晃醒。 南江月一身黑衣,头发高束,仿佛一个夜行酷杀手。 他打开笼子,见商芜醒了,对她说:“到我肩上。” 商芜睡眼惺忪扑腾翅膀飞到他肩上。 暗夜的南江府里,南江月无声穿行,商芜爪子将他肩上衣服扣的死紧。 他想做什么?在自己家还要做贼吗? 南江月带着肩上黑鸟来到庭院里一处不起眼的假山前。 他走到假山背面,屈指为咒,假山上出现一个一人身高的黑洞。 他带着商芜穿过去。 踏进黑暗后还是黑暗,没有丝毫光线,南江月在全然黑暗的空间里走得很稳。 商芜有些害怕,从南江月肩膀跳进他胸前衣襟里。 他本想把她揪出来,手伸到一半,停了。 算了。 他视黑暗如无物,继续往前走。 怀里的黑鸟忽又探出头,左右转了转。 “不要乱动。”他警告。 “你没闻到吗?” 黑鸟动了动尖嘴边上的小鼻孔。 “什么?” “有股香味。” 南江月停下,轻闻空气,一股暖呼呼的鸟味。 “没闻到。” 黑鸟又闻了闻,头缩回衣襟里,没再出声。 她确认她闻到一股清淡的银莲香气,幽幽浮动在呼吸间。 是魔尊的味道。 南江月感觉怀里的黑鸟在抖。 “怎么了?” 黑鸟抖得越来越厉害。 南江月将一只手放在胸前黑鸟所在的地方,黑鸟不抖了。 商芜咬着翅尖告诉自己要冷静。 姬汜来了。 他绝对就在附近。 她在心里变换一百八十种音调深情呼唤他,虽然没感受到任何回应,但她就是知道,他来了。 什么叫久旱逢甘霖他乡遇故知瞌睡遇上热枕头。 商芜激动到全身抖。 她在妖界卧薪尝胆做小伏低屈辱这么久,终于!能解脱了! 南江月并不知道怀里小鸟一路上想了些什么,越往前走黑暗渐稀,商芜探出头,望见一片清潭。 月光自天顶洞口漏入,潭面月光粼粼。 他们到了一个山洞里。 南江月抬手,环山洞高处一圈壁灯亮起。 烛火摇晃,鬼影憧憧。 晃动的烛火落在南江月面无表情的脸上,他取出心口处的黑鸟。 商芜早就不敢动了,不知道南江月大半夜又要整什么幺蛾子。 唯一让她安心的是银莲的气味始终没散。 商芜看了看四周,山洞壁上凿了壁画,昏暗光线下依然能看出壁画的斑斓色彩。 她没看懂画的是什么,只看出来画了一些树啊花啊的,还有很多飞来飞去的鸟。 南江月带着黑鸟走近清潭,划破手指,往潭水里滴了滴血,同时,潭中央升起一个未点燃的烛台。 南江月随手一抛,手中黑鸟落到潭中央烛台上。 商芜:…… “你到底想做什么!”商芜两爪扒着烛台朝他叫唤。 “点燃它。” 商芜:“?” 南江月缓缓开口:“用凤孽真火将鲛烛点燃,鲛烛燃起的孽火将烧化束缚你的金凤羽。” “你不先把我变回去,我现在这样怎么点火?” 说完商芜自己意识到问题。 这个烛台只有普通烛台大小,她只能勉强扒着鲛烛的圆柱子站在烛台边缘,一半鸟身还悬在外面。 都怪这几天吃太多了! 如果把她变回人型,那她只能在水里漂着。 水下一片浑黑,她深海恐惧症要犯了。 怎么办? 南江月没给她更多思考的时间,说:“天亮之后,烛台会沉入水下,我那时再来。” 说完留给商芜一道冷漠的背影,南江月转身离开。 “要是我点不燃这个烛台呢?!”商芜大喊。 烟青色背影稍有停顿,随即没入黑暗不见。 明明听见还不回答,这不摆明了要她死吗? 翅尖掠过水面,羽毛尖冒起青烟。 商芜心一凉。 被扔到水中央之后,银莲的味道就消失了。 她耸耸鼻子,真的消失了。 她不禁怀疑刚才是不是出现了幻觉。 她现在只能照南江月说的做。 失去人身之后,商芜第一次尝试唤起这火。 她抖着焦了一截的翅尖,小心翼翼,凝神聚气。 黑鸟的绿豆眼一眨也不眨盯着羽尖,不负众望,一点黄豆大小的金焰冒出。 小了点就小了点吧,总比没有强。 商芜颤着翅尖,将这一丁点金焰引到烛芯所在位置。 鲛烛是纯白的柱体,比她鸟身还大,烛芯像是青色棉线拧成的,看起来又比棉絮硬一些,像白玉糕上插着一根大葱。 燃起的金焰只有烛芯一半大,商芜小心拿金焰去燎烛芯边缘,烧了几秒,烛芯变软,弯出一个弧度,青色边缘燃起点点金光。 引燃了?这么简单?商芜难以置信。 鲛烛被点燃,青色烛芯上的金焰晃动着,和商芜翅尖的一样。 商芜灭了翅尖上的火,琢磨要怎么把凤羽烧没。 变成鸟之后,金镯成了右边黑翅上一道黄痕。 直接烤翅膀? 商芜心里埋怨南江月,什么都不说清楚就这么走了。 她试探着将右翅伸向鲛烛中央的金焰,羽尖碰到鲛烛边缘,鲛烛被烧软了,一碰就碰出一个缺口。 融化的白色烛泪顺着缺口流下来,商芜爪子被烫了下,跳起来。 烛泪顺着烛台流下,流进潭水里,瞬间整个潭面铺开薄薄一层浅白。 此时商芜还没有认识到问题的严重性,她再次尝试将右翅靠近金焰。 金焰碰到翅尖沾上的一点烛泪迅速燃烧,在她来不及反应的时间里,沿着烛泪流过的痕迹蔓延,金焰引燃整个潭面。 要说她还有什么想说的,那就是——千万不要相信别人。 无论是妖是魔还是人,她都被坑过! 商芜感受到一阵锥心的痛,近似于生剥头皮,像是有双手拽着她的心口,要将她的魂魄和心脏强行剥离。 太疼了。上次鞭抽像痒痒挠。 她身上的每一条神经每一根血管都在疼,炙热的,火烤的感觉将她烧尽。 她疼得尖叫。每一声嘶啼荡开飓风海啸般的痛。 飘到半空,她看见烛台上的黑鸟躺在熊熊燃烧的金焰中,身体透出一股金色的光泽。 疼痛让她顺从,屈服,不要挣扎,直穿过她的全部。 她飞了起来。 抖动巨大的金色翅膀,金焰掉落,如同烟花碎裂在潭面。 振翅也疼,每一次振翅像用刀砍入肩臂连接的地方。 可她飞了起来。 向着漏下月光的洞口,黑鸟的身体被扔在身下。 她越飞越高。 壁火被翅风刮灭,山洞被纯粹的金光照亮。 一只周身缠绕繁复花纹的巨大金鸟,额间淡淡莲花银痕,她冲出洞穴,天地为之一亮。 飞出洞穴的那一刻,商芜听见一声鸟啼,清远悠扬,声传百里,在山林间回荡。 合上嘴的那一刻她才发现这个声音是从她喉咙间溢出的。 她是凤凰。 她成了凤凰。 而且不疼了! 黑鸟升级大成功! 商芜兴奋极了,原地扑腾了几下翅膀,一地飞沙走石。 哇哦,很有攻击性的样子。 然后问题来了。 变成这么大只鸟,她要怎么变回去呢? 有了新身体,她还不知道怎么操控呢! 一顿折腾,她噗地吐出一团金焰。 很好,喷火技能也升级了。 金焰落地成球还不灭,一路滚远,一路照亮,滚到一棵树下,在碰到他衣角的那一刻,金焰自动灭了。 霜色衣角染金,像是化在他身上。 商芜拿新翅膀揉揉眼。 没看错。 她真的没看错。 呜呜! “尊上!!!” 金鸟一路连跑带飞,路边草木被飞掠过的金翅削得七零八落。 金鸟毫无察觉,边哭边跑,越跑越快,到树下的那一刻忽变成一淡金衣裙的少女扑进那魔头怀里。 魔头白衣银发,金眸浅垂,平生从未接住一个这般猛烈的拥抱。 两手张开,不知所措,过了片刻,才学着他被紧搂的样子,轻轻将手放在她起伏的背脊。 连日来的委屈折磨之下,商芜真是好一顿猛哭。 被变成鸟之后她都没哭过,呜呜了一阵,她后知后觉。 她貌似,大胆搂住了魔尊的腰。 什么叫手比脑子快。 商芜大脑一瞬间空白。 但是,没有被推开欸。 她放心大胆抱紧了。 老实说,魔尊有点好抱的,这袍子的腰,收得刚刚好…… 渐渐哭不动了,却忽地一僵,她背上多了一只手,生涩地抚过她的背。 “尊上……”商芜小小声。 “嗯?” “是你把我变回来的吗?” “嗯。” 她就知道! 妖把她变成鸟,魔把她从鸟变人。 商芜暗下决心,抬头望向那双淡金的眼睛。 “尊上,我以后就在你身边好不好?” 她当即决定加入魔族。 魔尊眉头微蹙,并未回应。 她努力表忠心:“尊上说过若想保命,我只有留在尊上身边,我觉得尊上这个安排真是太明智了!” 姬汜听完淡淡笑了:“我看你这些日子吃了不少苦头。” “何止不少!”商芜夸张,“我差点就被折磨死了!” “我说过,你不会死。” 两人隔着太近的距离,姬汜极为顺手地将她乱飘的头发丝拨开。 动作一出,两人都愣了一愣。 姬汜收回手,商芜轻咳一声转开视线,马上又转回来。 她鼓腮帮子:“我刚才都快被烧死了!” 轮到姬汜诧异。 “你族连此事都未曾教导你?” “什么?” “你方才经火而出,”魔尊声音里带着一丝凉意,“谓之凤凰涅槃。” “啊……”商芜迟钝。 凤凰涅槃,应该是好事吧,虽然痛了点。 南江月为什么不告诉她!搞得她刚才差点没把他祖宗八代全骂一遍。 魔尊问:“妖族近日待你如何?” “可坏了!”商芜告状,“有个莫名其妙的家伙,把我变成黑鸟关在笼子里!” 还每天对她说些奇奇怪怪的话。 “谁?” 商芜刚要继续告状,名字到嘴边,打住。 眼前这个才是真·魔头。 见她不语,姬汜勾起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叫南江月?” “……” “这妖若是这般待你,真是留不得了。” 第24章 感同身受 又是大半夜,又是山顶。 凉风一吹,商芜瞬间从鸟变人的喜悦中清醒过来。 她是不敢拿这事乱开玩笑的,万一姬汜真把南江月嘎嘣了怎么办? 南江月干的缺德事虽然令人发指,但至少让她变成真凤凰了。 而且,上次他说的那些话,她没觉得全是假的。 商芜决定转移话题。 瞥见姬汜右手,她惊呼道:“这道伤口怎么还没好?” 姬汜右手手掌中间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在千花楼的时候她就看见了,这都快一两个月了吧,伤口非但没愈合,模样甚至更恐怖了些。 她要抓起来看,姬汜抽开手。 “无妨。” 商芜问:“你之前为什么突然消失了?” “听闻故人音讯,去见了几个故人。” 姬汜说得轻描淡写,商芜才不信像他说得那么简单。 她动了动鼻子,明显闻到一股血腥味,混杂在银莲浅淡的香气里,一瞬间,商芜感到心口银莲渗出血。 “你受伤了?!” 商芜不由分说,趁姬汜来不及反应凑近他用力闻了闻,血腥味更明显。 “你受伤了!”她肯定。 “我说了无妨。” 姬汜不想提这事,耐不住商芜变回真身后的升级版感官。 她不但闻到微弱的血腥味,还明锐察觉到魔尊状态有点不对。 要换在之前他不乐意她还离他这么近,他早一袖子给她甩飞了。 他今天没甩飞她,一部分原因是他看起来,有点虚弱。 原来只是没有血色,今天可以说是脸色煞白。 指甲扣掌心,商芜偷偷看他,姬汜冷着一张脸,眸里一片暗色,不知道在琢磨什么。 姬汜突然转过头,偷窥的视线被抓个正着,商芜淡定迎上那片浅金。 “你不是说想回去么?” “哈?” “我带你回去。” 话毕,姬汜搂上她肩膀,唰一声又转场了。 久违的瞬移。 商芜习惯了,落地后理了理被吹乱的头发。 依旧是夜。 鸟叫虫鸣,溪水潺潺,树影间露出宫殿飞翘的檐脚,好似偏斜雨燕。 他们往前走过羊肠道,走上小石桥,惊动三两只夜鸟。 夜色里,门前几级浅浅石阶,门环上竟生出绿苔。 姬汜一路领着她向前,抬手门开,风拂过,暗色天幕下白色花瓣纷纷扬扬。 庭院里青板砖被夜露沾湿,黏了一地落花。是春海棠。 妖族五公主虽平素不受待见,总归还是有自己的宫殿,融在山水间,琉璃青木,并不奢侈。 落脚的地方而已。 从商五记忆里,商芜看见蓝天下飞翘的檐脚。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五公主的目光不知道将那檐脚擦拭了多少遍。 这是商五以前住的地方。 他带她回到妖族王宫。 这是商芜第二次到妖族王宫,上次她藏在南江月袖子里,并未见全貌,但也知道王宫不是想进就能进的。 “不是很想回来么?”魔尊说,“你回来了。” 商芜一时语塞。 她真的有被酷到。 要是他不一说完这句话就晕倒的话。 商芜眼睁睁看着姬汜在她面前倒下。 夜风吹下海棠落花,一片擦过鼻尖,一片落进她怀里。 她心想还好,还好她变回凤凰,还好她能接住他。 睁开眼时,姬汜些许怔愣。 身周全然陌生的气息让他不适,他已经很久没有过完全失去知觉的时刻。 他甚至闭上眼睛回味了片刻。 刚才的黑暗十分纯粹,他断开了存在的感知,五感也好似不存在。 感受不到存在,痛也不存在了。 清醒瞬间熟悉的痛感排山倒海而来,同时耳边响起那个温柔淬毒的声音。 “你的命是我给的,你的一切都是我给的,姬汜,你害我至此,我以我心立咒,唯愿你永生永世,亲友丧尽,苦海不渡。” 那时的他对这咒誓不屑一顾。 若说亲友,他无一人可信,若说苦海,他早已尝尽。 如同这日复一日附骨的寒痛,只要时间够久,未尝不能习惯。 又为何让他有片刻解脱? 等熟悉的痛感渗透四肢百骸,姬汜拉开被子坐起来。 绣着百鸟的被子,简朴整齐的闺房。 视线淡淡扫过房间里的一切,他放出神识,感知到殿外一角。 穿着淡金衣裙的小妖正坐在廊下,两腿一晃一晃,面前站了一排鸟。 “你们跟我老实交代,是不是以前老有人欺负我?” 她手指点到哪只鸟,哪只鸟便口吐人言。 “不敢啊五公主,我们怎么敢欺负五公主?” 每只鸟都这么说。 商芜阴森森道:“要是不说实话,我一把火把你们全烤了!” 一向唯唯诺诺的五公主出去一趟回来之后,不但法力变厉害,人还变坏了。 被吓唬半天,一只灰麻雀战战兢兢说:“二、二公主与您常有争执。” “还有呢。” “鹤、鹤老对您似是不喜。” 商芜在小本本上一个个记下名字,正要再问,灰麻雀鸟眼睁大,一下栽倒在地,晕了。 剩下的鸟通通围上去。 “啾啾!啾啾!” 商芜表情抽搐几下,正要坐起来,余光瞥见旁边的影子,喜道:“尊上你醒啦!” 那只麻雀怕不是给他吓晕的。 正要拍拍屁股站起来,姬汜却在她身边坐了下来。 于是商芜继续坐着。 庭院一地落花,她半倚柱子。 看见宫墙上边的蓝天,有鸟雀扑翅过,落在墙棱上,又飞走。 一看便是一整天。 这样的记忆常有,商芜到这里好似故地重游,却又分明知道那不是她的记忆。 感觉很奇妙,她能体会到商五之前的感觉,所以她才决定给她出气。 灰麻雀悠悠转醒,小眼睛转了几圈。 淡金的眸子从它身上掠过,它吓得差点又晕过去,两爪打滑逃命般扑腾走了。 商芜说:“尊上,你吓到它了。” 本以为姬汜会毒舌几句,谁知只听见一声轻笑。 商芜诧异看过去,他确实在笑,轻轻的,浮云般悠淡的笑意,似乎下一秒就要散去。 “尊上你心情很好?” “你心情很好?”他反问她。 商芜想了想,点头:“还不错。” 姬汜淡淡看着她。 她心情确实还不错。 不用再被关在笼子里,虽说吃了点苦,但也因此变成会飞的大金鸟。 束缚解除,恢复了法力,虽然暂时还没完全掌握使用的方法。 她确认姬汜现在心情真不错,得寸进尺的好时机。 她抱怨:“尊上你昨天晚上突然晕倒吓了我一大跳,我不知道怎么办,就把你搬到床上,没想到你这么快就醒了。” “只是因为灵力耗竭,无碍。” 居然还回答她。 商芜心头一喜,继续说:“我闻到你身上有血腥味,就擅作主张给你处理了一下伤口。” 她指指他左心口的位置。 “我看见了伤口,”小心翼翼,“谁能把你伤成那样?” 昨晚上姬汜突然倒地,她手足无措接住他,只能先把他搬进最近的房子里躺下。 她拉开他胸前的衣服,看见他左胸处破了一个血肉模糊的洞,大概半个手掌大小,还在淌血。 那些若有似无的血腥味就来自此处。 也是这时候她才发现姬汜衣服材质的特殊,就算身上血一直在流,也沾不上衣服,甚至都被衣服吸进去了。 从外面看一片白,毫无受伤痕迹。 她在宫殿里翻箱倒柜找到一些瓶瓶罐罐,不知道是什么药,也不敢拿给他乱用。 他闭着眼,身体冷得像冰,一点活气都没有。 她想起他之前给她心口种的银莲,再一看,那银莲也要枯了,耷拉的花片结着冰霜。 实在没办法了,她想起一些玄学,灵机一动,用金焰去煨烤银莲,使了好久的劲,终于化了冰霜,花片像是渐渐苏醒过来。 心里的声音告诉她,这个做法是对的。 她一边给银莲续温,一边翻出被子给他盖上。 一顿忙活,银莲这才渐渐活过来。 灰雀恢复气力飞上屋檐,檐下廊前两人伴坐。 商芜问完,姬汜看了她一会儿,没说话。 她摆摆手:“不想说就算了。” “是我师尊。”姬汜说。 商芜惊讶:“你不是说她……” “她没死,”姬汜说,“我原以为她早已魂飞魄散,近日又感知到她的存在。” 商芜恍然大悟:“你前些日子就是去找她?” 姬汜笑了下:“去杀她。” 商芜:“……” “不过又让她逃了。” 能在姬汜手里逃掉还把他伤成这样,这位师尊也是个狠角色。 商芜大概知道一些他和他师尊的深仇大恨,关于他身世背景的模糊设定再一次被细化。 还有捉摸不透的剧情。 她一直在想,如果这是漫画里的世界,那剧情是由谁来设定的呢? 显然不是她。 可是除了作者,还有谁有设计剧情的权力? 商芜不知道。 她已经入戏太深。 但她总感觉快摸到线头了,只要再深处走一些,她就能摸到这个世界的线头。 扯下线头,遮掩在这个世界前的帷幕将轰然落下。 姬汜是一个关键角色,还有南江月,以及商五本人。 故事,不在无意义处发生。 商芜作者属性觉醒,还想获得更多背景信息,姬汜没给她这个机会,他转了话题。 他说:“你救了我。” 额……是她。 他这么郑重其事的语气是怎么回事? 商芜等他接下来预备振聋发聩的话,却听见他问:“你为何救我?” 那双淡金瞳仁望着她。 他其实有一双很纯粹的眼睛,像她掌心的金焰一样。 商芜被看得别开眼,小声嘀咕:“救你有什么奇怪的,不救你才奇怪吧。” 那道视线一直没移开,商芜被盯得面孔耳热,迫不得已又转回来。 “从一开始我就说过仰慕尊上,”商芜硬着头皮说,“我没说谎,若非要说仰慕,不如说是爱。” “爱?”语调上扬的疑问,“何为爱?” “为你经历的痛苦哭泣,想与你感同身受,情愿你不遭受这一切,但是又深知若非这一切,你不会是现在的你,我也不会遇见你,”商芜说,“这种复杂纠结的情绪叫爱。” 她爱他,如同他的亲妈。 姬汜听完这套说辞沉默了片刻,问:“你真想感同身受?” 商芜配合小鸡啄米点头。 她并不知道这个下意识的举动会为她带来什么。 姬汜说:“伸手。” 商芜伸手。 “一只手。” 商芜放下左手,右手平张伸在两人中间。 姬汜将手覆上去,冰冰凉凉一块玉。 “抓住我的手,忍不住的时候就松开。” 听到前半句,商芜立马握住姬汜半个手掌,他手大一圈,她努力握紧。 等等,忍不住是什么意思? 反应过来的时候已经晚了,她实实在在体会到什么叫冰火两重天。 上一秒的疼痛如火灼穿肺腑,这一秒是有千万根寒冰针从内往外扎。 不知道痛在身体哪一处,哪一处都在疼,无时无刻不在疼。 商芜没有松手,她满额冷汗,想分辨这痛的来源,是姬汜拉开她的手。 “够了。” 商芜如大梦初醒,还有些恍惚:“刚才……” 日光如金洒在廊前,为他的银发镀上一层浅金。 “是你说的,”姬汜淡声,“想与我感同身受。” 他只有无边寒痛,二百年来的日日夜夜,无一刻安宁。 商芜本来还傻着,突然脸皱成一团,比刚才最疼的时候表情还夸张。 姬汜放下手,几分无奈:“怎么哭了?” 呜呜呜呜。 他好惨,她好坏。 她到底是个怎样心狠手辣的刽子手? 第25章 一丝生机 姬汜虽然醒了,还需要一些时间调息养伤。 他们就这样在妖族王宫住下来。 商芜起初几天胆战心惊,心想这样会不会太大胆。 事实证明,魔尊他老人家胆大到一举进驻妖族王宫偷家,然,无妖发现。 妖族要亡。 兴致来了,傍晚无聊,姬汜明目张胆走在妖族王宫里游园。 遍地奇花异草,嶙峋怪石,魔尊也瞧了个新鲜。 毫无血色的指尖掐折下一朵粉色摄魂,魔尊拈花轻闻。 商芜跟在后头有话不知当讲不当讲:“尊上那个,这花……” “嗯?” “没什么。”商芜放弃,爱闻就闻吧。 魔尊金眸淡垂,瞧了手上的花,手腕一转,毫无顾忌地递到商芜面前。 “这是什么花?” 商芜立马捏住鼻子。 “粉摄魂催情的!” 上次她可吃过苦头,不过也因此学会了怎么运用灵力自我调息。 “催情?”魔尊好似呆了瞬。 商芜捏鼻子瞪大眼:“你不知道?” “本尊不知。” 商芜摸摸下巴,日天日地的魔尊大人不会没有过这经历吧? 她瞥他眼。 那她让他体会一下。 商芜松开捏鼻子的手。 “花给我。” 她拿过姬汜递过来的花。 “记得,”商芜强调,“好好偷窥我的感觉哦。” 鼻子对着层层浅粉花瓣猛吸了几口。 幽幽香气,沁人心脾。 心底像小猫爪子挠一样,有什么按捺不住,似要钻土而出。 园中成丛的粉色摄魂随风摇曳。 小妖眼睛里闪着细碎的光,声音忽变软,小声问:“尊上,有感觉吗?” 看着她光洁明亮的面庞,姬汜一时恍惚。 指尖掐入肉里,魔尊向来嫌白的脸色多了几分血气,问:“此乃何般感受?” 小妖狡黠一笑:“心动的感觉。怎么样,很特别吧!” 看了她半晌,姬汜说:“我早已无心。” 这个设定不科学! 商芜喃喃:“再给我一次机会我一定好好做设定。” “你说什么?” “我说,”商芜深呼吸,“这件事太残忍了,尊上,如果再有一次机会,我不想它再发生在你身上。” 姬汜没听懂她在说什么,他说:“无心,无欲,无情,方可成神。” “谁说的?” 姬汜没回答,商芜忽然明白了,肯定是他师尊。 “她凭什么这么说?她见过神吗?”商芜不满,“没见过就别瞎说。” “世间无人见过。” 当然没人见过,她设定还没做到神族那一部分呢! 他们在王宫大摇大摆闲逛,一路上竟然没碰到人,走到半路,商芜瞅见前面那个圆楼有点眼熟。 那不是藏经楼嘛!上次南江月带她进去过。 她灵机一动,里面说不定能得到更多信息。 上次从南江月衣缝里瞥见里面好多书呢。 她拉着姬汜从小路走过去,想绕开守卫偷偷溜进去看看,还没走近,就被一层半透明金网拦在外面。 姬汜抬指一触,说:“你族结界,只有凤凰族能入。” “能破开吗?” “能。” 姬汜刚抬手被拉住,商芜干笑:“没有质疑你能力的意思,咱就是说能不能破开还不被守卫发现?” 姬汜黑脸还没摆出来,商芜忙说:“不行就算了,再想别的办法。” 姬汜对她的容忍值达到新高度,竟然还解释:“如若你灵力完全恢复,未尝不可。” 什么?她灵力还没完全恢复吗?! 姬汜拉起她衣袖,右腕上金镯虽然消失,但还有一根若有似无的金线嵌在肉里。 魔尊也被那根线碍了眼,拉着她一转,他们落在一片杂草地上。 从周围景观来看,他们飞到了一座山上。 四周绿意生满,一抹红格外醒目。 悬崖边的草地上长着一棵,看起来就很厉害的红树。 跟千花楼里那棵大红树不一样,这棵树枝干更直,叶片更小,树冠像波浪边的蘑菇盖,从底层树叶渐变的红推到最顶部。 “凤凰神木。”魔尊贴心介绍。 哦,和她家有关的树。 姬汜望树顶,复又看向她,不发一言,商芜问:“你不会想让我把这棵树怎么样吧?” “毁了它,你的灵力便可恢复。” 说得就像砍瓜切菜一样。 商芜没多问,她知道在这个世界武力值的重要。 她往前走了两步,抖抖身子,化成巨大金鸟飞到神木顶上,举起翅膀对着树冠一顿好削。 坚硬的红色树叶化成碎末纷纷飘落,好像下红雨。 姬汜:“……” 商芜刚把顶上深红色树叶削平,心里冒出一道声音:“下来,摧折树干。” 她任劳任怨往下飞,对着树干中腰,两爪一蹬——狠狠踹了一脚。 树叶哗啦啦。树干纹丝不动。 商芜气喘吁吁悬停在半空。 一秒,两秒,她听见裂纹声。 树干上出现裂缝,商芜大喜,又去补了一爪子,裂纹越来越深,裂到树中部,整棵树颤抖起来。 商芜悬在半空没觉得,忽一瞥,地面碎石滚动,草皮开裂。 我艹?地震了??? 她忙看向魔尊所在的地方,什么人也没有! wtf??? “商五你好大的胆子!” 虚空中传来威严的喝令,带了混响的女中音,商芜被震得头皮发麻。 这又是哪个?哪个在吼她?! 商芜忽然明白,她是不是被教唆犯罪了? 天忽然阴了,凤窝山上浓云密布。 那道声音还在说话。 “商五,你胆大包天,背族弃祖,如今竟妄图毁坏凤凰神木,还不速速伏诛!” 好像,还犯了大罪。 商芜化身的大金鸟绕树一圈,纵力朝外飞去。 这种时候当然是跑路了! 可惜没跑掉。 以红树为中心点,放射性辐射出一张超大的金网,商芜飞了圈只觉得在如来佛手掌心打转。 金网迅速收束,最后牢牢裹在她身上。 大金鸟成了麻袋里的鸡仔,商芜被绑在地,动弹不得。 天边雷声滚滚,神木树干上的裂缝自动愈合了一半,伴随着嘶嘶吸气声。 那道声音怒极:“我族竟然出现此等败类,实乃族之不幸!” 神木抖动着,树干上凝出一张脸,那张脸不断外凸,一个须发皆红的小女娃从树干里走出。 女娃顶着那道女中音,气到面目狰狞目眦欲裂。 “我要将你抽筋拔髓神魂俱灭!” 金鸟被金网捆着扔在地上,全然无所畏惧地看着直奔她而来的红衣女娃。 不是她不害怕,她在想这娃真的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女娃一掌将出未出,刚扬掌,嘎嘣一声,脖子被拧断了。 红衣女娃带着狰狞的面部表情倒地,身后白衣魔尊轻轻甩了甩手。 商芜目瞪口呆。 魔尊大人的行事总让她叹为观止。 商芜呆滞:“她不会真死了吧?” “起来。”魔尊发号施令。 金鸟被困在网里努力挣扎几下:“你先给我解开啊!” 魔尊很冷漠:“你恢复灵力后如若连张金罗网尚解不开,那可见你妖族早已日暮途穷。” 好,很好。 商芜被成功挑衅了。 一动气,金焰沸腾,身周金网霎时成灰。 商芜拍拍屁股爬起来。 金罗网不废吹灰之力被毁,一点残屑让夜风吹拂着,飘落在两人中间。 “这个,”商芜手指向地上已经死透的红衣娃,“是谁?” “神木树灵。” “呃……就是这棵树吗?” 姬汜沉默片刻,答:“可以这么说。” 商芜瞪大眼:“你为什么要杀她?” 姬汜:“她不是要杀你么?” “还不是你让我去毁这棵树她才要杀我!” “你腕上凤羽虽形毁,你心脉实则仍受其束缚,若要彻底得解,须得断其根,”魔尊视线转向一旁神木,“其根在此。” “断此根,世间凤羽再无缚魂之能。” 姬汜声音不疾不徐,说的是斩草除根之事。 他放她自由,也放天下和她一样的人自由。 说得就像从地里拔出根萝卜甩甩泥…… 会不会太任性了? 这树本事这么大能让她轻而易举就毁了? “自是没死透。” 姬汜走到尸体面前,脚尖一勾,将人踢回树上。 女娃在碰到树干的那刻飘成一片红叶落地。 神木持续抖动掉叶子。 商芜觉得是女娃在磨牙。 魔尊:“还有什么要问的?” 商芜从善如流:“尊上,你有没有觉得你今天特别好说话?” “你救了我。”姬汜说。 救他一回能加这么uff? 商芜受宠若惊。 山风带来茂盛草木的味道,林涛阵阵。 商芜感受到充沛的灵力在身体里奔腾。 发出一声舒适的叹息,嘴角还挂着一丝笑意,商芜问:“闹出这么大的事,不用担心妖族报复?” “……” 魔尊沉默了。 商芜缓缓转过脖子看着他。 不会吧,他不会要告诉她他从来没想过这事吧? 魔尊金眸里一片坦然。 “确实没想过。” 商芜笑容顿时僵在脸上:“那怎么办?” “……” “万一妖族要报复呢?!” 魔尊:“若要以绝后患,屠尽妖族即可。” 你他妈的现在还住在人家宫里啊! 脑筋一转,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商芜拖起他就跑。 在林间连跑带飞,商芜脚底生风,新生的灵力带给她完全的快感。 跑出去一段路,她便松了手,飞翔的涨满身体,她感觉到天空的召唤,脚尖一点,化作凤凰腾飞向天。 魔尊看着手掌,上面丑陋的伤口逐渐愈合,只留下一道淡红的痕迹。 然后是心口。 初生草木钻破冰原,一股鲜活涌动的力量在身体里蔓延。 他近乎贪婪地攫取这份感受。 神魂与共。 这是她的感受。 金光划过山间,落在山顶化作人形。 商芜原地跳了跳,身体舒畅。 天方蒙蒙亮,太阳尚未露头,云气在山林间浮动,群山像青翠坟场,只有时而惊起的鸟雀声提醒着尚有一丝生机存活。 姬汜站在山崖前,身上沾了层露水的影子。 他望着天边不知道在看什么,商芜感受到一阵微微起伏的平和,仿佛流淌过心间的云气。 商芜预备走过去,突然被乍现的金光刺到眼。 她抬手挡着眼睛。 脚下,层密的云间,太阳出来了。 先是一点点光,随着轮廓的完全显现,金色的,热的圆日浮于云海。 商芜有些看呆了。 现在的太阳就像一颗流心咸蛋黄。 并不刺眼,可以直视。 柔和的金光洒在崖前银发白衣的魔尊身上,恍如神迹。 他摊开手掌,接住这光。 是热的。 世间逐渐照亮,山林松动着苏醒。 第一次,她看见这个奇幻世界以如此生动的模样醒来。 他也像大梦初醒,握着手里的温热。 光是热的。她也是。 太阳完全升起,变得刺眼,不能再直视,商芜不得不移开视线。 姬汜一直盯着她看,不只看她,还忽然伸手——掐了下她的脸。 商芜呆住。 他这是在做什么? 她很快察觉异常,惊奇地两手握住姬汜要伸回的手。 “伤口好了诶!” 姬汜没说是因为她,她体内奔腾的火焰让他好受。 “我们该下山了吧。” 随即松开手,商芜还沉浸在灵力恢复的神奇感受里,魔尊身体的恢复只是意外之喜。 她哼着小曲走上下山的路,留下身后魔尊,望着刚刚被握住的那只手,迟迟没有迈开步子。 不够。 是晨露太凉。 他觉得,深深的,不够。 第26章 月色多情 对商芜来说,恢复灵力的感觉就像在沙漠里走着突然发现一金矿。 跟做梦一样,狂喜过后发现,这金子她压根没法用啊! 除了感觉身体变轻,能在动物形态和人型之间随意切换之外,她对自己的能力一无所知。 暴殄天物! 她去向姬汜求助,姬汜说:“灵力乃内修,术法是外用。” “那你教教我呗!” 姬汜看她一眼:“我教不了你。” 大眼瞪小眼。 姬汜:“我修的是仙门术法,你乃妖身,并不相融。” “哦。” 商芜在他对面坐下,托腮看他。 每当她认真看姬汜的时候,她都会感叹,这张脸到底是怎么长的? 这眼睛鼻子嘴巴的黄金比例,就是让她一比一画也不一定能画得这么完美。 看着看着就入了神。 姬汜原本在盘腿调息,心神不定,看向茶案边托腮的小妖。 “你在看什么?” “这也太会长了吧。” “……”姬汜问,“你说什么?” “我在说尊上长得好好看呐!” 商芜干脆扳过身子,两手托腮,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他。 窗外树影重重,室内一派阴凉。 姬汜说:“我听闻妖界民风放浪……” “哎哟,什么东西硌我屁股!” 民风放浪的妖族公主叫了声,反手伸到坐垫下头,摸出本小册子。 两人的目光同时聚焦在册子的名字上——《噬情魔尊传》。 商芜眨眼:写你的。 姬汜眉头一皱伸手来拿,商芜当即跳开。 “我先看!” 她揣着册子跑出宫殿,光天化日下翻开,一秒啪合上。 四顾无人,侥幸拍胸。 不一会儿,商芜脸上露出古怪的笑容。 妖界果然民风放浪。 堂堂凤凰族五公主的房间里,居然藏了魔界魔尊的春宫册! 不行,不能在这看,得找个时间细品,先把正事做了。 商芜将小册藏在胸前,拐了条道走去藏经楼的方向。 沿着宫墙走在半道上,隔墙传来熟悉的声音。 “月公子且慢。” 脚步声停下。 “二公主何事?” 冤家二公主和可恶南江月?! 商芜灵机一动变身一只灰麻雀飞上墙头,果然看见墙那边花鹦鹉身边一道烟青色身影。 不管从哪方面来看,二公主和南江月都实在不搭。 一个花色斑斓似花园,一个碧水天青冷粼粼。 灰雀在墙头抖了几下翅膀。 南江月真是怪会装的,要是商羽知道他那副道貌岸然的样子都是假的不知道会不会气死。 墙下两人的对话还在继续。 商羽说:“明日是我成年礼,我要看见你。” 南江月笑:“二公主成年礼,南江氏自然会献上贺礼。” “我不要什么南江氏的贺礼,我只要知道你会不会为我祝礼?” 南江月默了默,抬头依然是春风般的笑意:“自然。” “好,”商羽总算满意,又道,“前几日凤凰神木被毁,树灵说是五妹所为,母上大怒,已派出精兵捉拿五妹。” 南江月没说话。 “我说此话是要提前告知月公子,你们的婚约绝无可能。” 日光在砖墙上投下两道影子。 一仰头,一低首。 仰头的影子说:“我会在成年礼上以孽火燃灵灯,若月公子在场,那可真是太好了。” 身量稍高的影子拱手。 “公主厚爱。” 明眼人都能看出来,当局者迷罢了。 其实商羽这直性子,算不得什么坏人。 商芜不免唏嘘。 想起要做的事,她没再逗留,接着往藏经楼那边飞。 金罗网犹在,她驱动灵力,金网像黄油般化开。 她钻进去,绕着藏经楼往顶上飞,顶部有天窗,顺着天窗的缝隙,她成功进去楼中。 楼里空无一人,正好方便她干事。 绕着楼里飞了几圈,她锁定了几本名字跟术法修炼有关的书。 拿下来随手翻了翻,商芜挑了其中一个名字看上去比较有用的,准备练练手。 书上说,修术之道,灵力为基,外术只是灵力的转化。 随便学了会儿运转灵力的窍门,她便学会了意念取物。 商芜驱动意念,高处传来动静,一摞砖头从天而降——轻飘飘落在她面前。 “咳、咳。” 她被呛了一鼻子灰。 调试了一会儿,她逐渐熟练了这个技能。 就跟iiri一样,只要她在心里发出召唤,她想要的书会自动到她手上。 刚刚她给出的命令是——“我想看东漠大陆简史”,唰唰,面前多出这么一堆砖头。 这个简史,看起来不太简的样子。 意念能取物,意念还能读书。 她将手贴在硬壳装帧的封面上,跟读条似的,片刻间获得了书内信息。 不得不说,她这个念头动对了。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个大型游戏,那她拿到了一本堪比《辞海》的游戏背景大全。 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个超长篇漫画,那她就看到了漫画的世界观架构。 他爹的,她才是作者,但这个架构完全不是她写的。 商芜背靠书墙坐到地上,一边啃指甲一边想事。 从意识到自己穿越到现在,她始终感觉身不由己。 有一股极其强烈的外部力量推着她往这个世界的深处走。 前段时间每天都有意外变故,她压根没空冷静下来思考。 结合她多年来广泛阅读海内外文艺作品的经验,故事里,一件事情的发生,必有因果。 就拿她穿越这件事,清穿明穿架空穿,穿越的方式千千万。 她为什么穿越? 为什么穿进自己未完成的漫画里? 如果事无因果,那只能说明…… 商芜冷冷一笑。 只能说明,这个故事,很烂。 她抬起手指,如同擦亮一根火柴,指尖金焰亮起。 晃动的,不定的光落在那双碧玉般的眼睛里。 她嘴唇张合,女巫念咒。 “告诉我,这会是一个很烂的故事吗?” 金焰晃了下。 “如果不是,你现在灭掉。” 书墙上投下一道晃动的影子,商芜屏气凝神。 金焰在抖,颤抖着,越来越小,噗嗤,灭了。 商芜咧嘴。 权当她的猜测是真的。 她刚刚在书里读到的那些,配合前段时间收集到的一切信息。 这个世界,真几把扯。 从看到第一句话,她就嗅到一股深深的扯淡气息。 那本东漠大陆的史册上,第一句话赫然五个字:神族造万物。 扯什么?神族? 她压根没做这个设定好吗? 起初的设定垮了之后,后面就显得搞笑,跟在豆腐块上建别墅一样。 简而言之,神造万物,神族湮灭后,东漠大陆的历史都成了神族神秘力量的背书。 妖人敬神,魔冥畏神,而仙族,可谓之为最接近神族的存在。 仙族,守神。 早在东漠数万年漫长历史中淹没踪迹的神族,一直是笼罩于东漠大陆上空的幽灵。 每个族群都被困在幽灵的阴影里。 看到这里,商芜停了。 她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 如果这个世界的信息是自动补齐的话,那么,神族的设定是不是真的存在呢? 还真有可能。 她接着看。 大背景介绍完之后,后面就是妖族的历史,首先就写了凤凰族。 传说,凤凰是神族的使鸟,是神族湮灭后的遗物,所以才有治理妖族之权。 新信息et,商芜正看得起劲,门口忽然传来动静。 她将这些书籍资料收进手心,藏匿身形。 门突然开了。两个人一前一后走进藏经楼。 商芜化身躲在书架后面,从书册的缝隙里看见一道白影,南江望一身白衣上绣墨竹样式。 他身边还有一位鹤发老者,手杵龙头杖。 “急着找我何事?”南江望问。 老者恭敬道:“二公主近日寻我要了些许金鳞散。” 南江望:“你给她了?” “二公主来要,老身怎敢不给?”几声咳嗽。 静默片刻,南江望叹了口气。 “也罢,既然羽儿心意已决,为父怎能不帮她?” 老者问:“月公子那当如何?” “月儿可当家主之位,”南江望说,“羽儿钟情他许久,两人若能凭借此番机缘结为连理便是再好不过。” “老身一直不明白,凤主怎会欲意让五公主与月公子结亲?” “此事她并未与我相商。” 轮到老者叹气。 南江望道:“鹤老无需叹气,来看看前几日我作的画罢。” 这个老头地位应该不低,看他那个磨光锃亮的龙头杖大概能猜到。 她以为他们两个还要聊什么秘密,没想到接下来真的就品起南江月的画。 商芜:…… 没劲。 她爪子贴着书架往上爬,爬到天窗缝隙,从顶上飞出去。 夜色中飞过一只不起眼的灰雀,连飞带跳,到了西北角一个不起眼的宫殿前。 商五的宫殿地方偏僻,平时没什么人来。再加上姬汜加的结界,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 就算妖族现在想捉她,想破头也想不到她会在妖族王宫里住着。 跟姬汜待得时间越久,她也越来越嚣张了。 没事装个逼,神清气爽。 踩着月色,商芜收获满满回到宫里,然后在庭前停下脚步。 庭院里摆了个箱子。 姬汜在箱子前站着,一脸神色莫测看着归来的商芜。 咋了? 商芜有一瞬间惊恐是不是她偷偷画的魔尊涩图被他发现了。 再一想,不对啊,那些都装在百宝囊里,百宝囊她掉营地没带出来啊。 商芜挂上亲切可爱的笑容,一路小碎步。 “这是什么啊?” 姬汜没回答,状似难以启齿。 他不说,她长了手会自己翻。 木箱里零零碎碎东西挺多,娃娃就有好几个,布偶的,木雕的,无一例外,头发都是银的。 商芜捡起那个木雕的人偶娃娃,说不上雕的多好,至少特征明显,一张臭脸,银发,额间的三点轻红。 她抬指摸了摸头发,蹭下来一点银色珠光。 如同月光此时照在魔尊发上,蒙上的那层莹润光泽。 商芜一时无语。 这些东西不出意外都是商五的。 而这些刻的做的人偶,全是魔尊。 商芜心情复杂,难不成商五之前还暗恋姬汜不成? 一场惊世骇俗的跨种族不伦恋? 五公主可以啊。 她还真以为她是妖族最大受气包,没想到心里这么能藏事。 商芜不得不高看商五一眼。 伴随着月色,魔尊的目光流连过商芜手上的木偶,最终视线落在她脸上。 “你没有骗我。” 夜风让他的语气染上一丝温柔。 商芜觉得他是不是误会了什么。 但她没有解释,她是没怎么对他说过谎。 姬汜看着她:“你再说一遍那日说的话。” 商芜嘴微张,话未出口,微温的手指抚上她的脸,她噤声,下一刻被拉进一个稍稍回温的怀抱里,他的声音响在耳边。 “你并未骗我。” “我不愿意骗你,尊上。” “那你爱我?” 商芜为魔尊的自学能力倒吸一口凉气。 面对如此严肃认真的语气,她只能发自肺腑回答。 “爱。” 她没看到魔尊嘴角让月光失色的笑意,只听见他的声音。 “我并不知晓你说的爱是什么,如若你没骗我……” 浅淡的银莲香气弥散在温热的风里。 “我会爱你,如同你爱我,”魔尊说,“此乃本尊的承诺。” 第27章 孽火灵灯(上) 此时此夜难为情。 商芜当真难为情。 惶恐之余她慌极了,魔尊的春宫册还藏在她胸前抵着呢! 那一筐东西除了娃娃就是小册子,她十分害怕那一堆册子都是魔尊大人的春宫图。 那她可有嘴说不清了! 好在不是。 妖界民风尚未放浪到没边的地步。 商芜顶着魔尊灼人的视线将箱子搬回房。 这五公主着实是真人不露相,看起来柔柔弱弱的,竟然藏了个大的。 商芜拿起魔尊木雕仔细看了看,其实不像,但基本特征是有的,不过这身材也雕得太壮实了,两条胳膊露在外面,跟大力水手一样。 手关节还能动? 商芜将魔尊的壮实胳膊转了三百六十度。 从外面看不明白里面用了什么连接机关。 她放下木偶拿起那个布拼的偶人。 这布偶更是可爱,里面塞得鼓鼓囊囊,就像只大仓鼠。 魔尊的银头发面条似的挂在头上,不知道用的什么材质,滑滑溜溜的。 高级假发,里面做了暗扣还能摘下来。 五公主是个妙人儿,搁现代能引领饭圈打版的潮流。 摸了摸魔尊摘下头发后光秃秃的大秃瓢,商芜抱着他倒在一堆娃娃上。 商芜想起她透过五公主视角看到的记忆。 她那时在想些什么? 她甘心受这欺负么? 作为一个从来没被命名过的角色,就连这个世界也没给她名字。 如今还被一个异世的灵魂占了身体。 商五惨啊。姬汜也惨。 讲道理商芜自己也惨,凭白受了这无妄之灾。 可是这一切是为了什么? 是灵异事件,是时空黑洞,是不可抗力,还是时空交汇的巧合? 从小到大看了这么多恐怖片科幻片,一冷静下来,无数种可能在心头划过。 商芜深知摆在自己面前的只有两条路。 要么死在这里,要么离开。 某种意义上,她是接受自己的命运了,如果真有命运这东西存在的话。 无限虚幻的未来落到眼前,她现在只有一件必须要做的事。 那就是——拆商羽的台。 已知她的孽火是真的,条件真孽火只能有一个,又知商羽自信满满要在成年礼上大展拳脚。 得,商羽要搞鬼。 商羽要搞鬼就搞鬼,可惜被她发现了,那她可不能让她这么舒服。 毕竟商羽弄虚作假动的是商五的蛋糕,她现在是商五这边的,她不允许! 商芜坐起来啃手指头,琢磨怎么才能拆商羽的台。 她灵力是恢复了不少,还不知道怎么使,让她以一敌众对上妖族这帮死对头,怕是小命也得搭上去。 商芜挠头皮。 说到以一敌众,商芜眼睛一亮。 她现在身边不就有个最强大腿吗! 隔壁房间,夜风吹开垂帘,窗台上坐着一个霜色身影,月光如水流过他的银发。 他望着摊在膝上的掌心,指尖缓缓抚过掌心红痕。 他见过檐前乳燕初啼,弱小脆弱的躯壳缩在粗枝杂叶筑成的巢中,啼叫攒动。 掌心新生骨肉如同乳燕的淡红。 看了会儿,收掌,他的视线转向窗前枝叶凌乱的庭院。 庭院中花木凋敝,属实碍眼。 他随手捏了个诀扔过去。 夜色覆盖的庭院里,地底慢慢抽生出几条茎叶。 他满意,下了窗台。 第二日清晨,商芜早早醒来实践昨晚学到的术法使用规则,推门到院子里,大惊失色。 小半个院子让枝叶长满了,深绿色的硬质枝干上顶着白色半指长的花苞,荒芜的院落瞬间像一个生机勃勃的花园。 姬汜正从另一边门里走出来,看见她表情,他负手走过去。 商芜到院子里转了圈,又哒哒跑到他面前,惊喜问:“这些都是尊上你变的?!” 姬汜淡淡说:“万物有灵自通,想让它变就变了。” “那怎么不让它开花?” “还不是时候。” 看看庭院里的绿叶花苞,又看了眼姬汜,商芜手捏拳,屏气,喃喃几句。 奇怪她在做什么,姬汜忽见她眼睛一亮:“开花了!” 话音刚落,只见庭院中原本还是白色花苞的花丛,花苞层层绽开,露出其中银白的蕊,轻盈的白花瓣在晨光中颤动。 商芜闻见风送来浅淡的花香。 ! 这是银莲! 姬汜也是惊讶,片刻便了然。 能让银莲盛放的只有他,如今多她一个,只因他们已然神魂与共。 看着那堆在风里摇摆的娇俏银莲,商芜明白了什么。 想了又想,她抿抿唇,叫他:“尊上。” “嗯。” “你还记得我的名字吗?” “商……”姬汜声音缓缓,“芜?” “芜是野草的意思,”商芜说,“我妈说当时给我起这个名字,是因为算命师傅说我命里少木多水,她希望我可以像野草一样,春风吹又生。” 姬汜眼神微动。 “你要记得,是商芜选择了你,不是商五。” 《阴阳师》里说,名字是最短的咒。 名字是束缚,是存在的印证。 她把她的名字认真交给他,是希望他记得,是十五岁的商芜在纸上画下他,是二十五岁的商芜出现在他面前。 她是商芜,不是什么妖族公主,她是商芜。 她不能说,却把圈住灵魂的咒语交给他。 “我记得。”姬汜说。 他看她的眼神有片刻抽离,商芜问:“你在偷听我心里的声音?” “没有。” “你骗人,说实话,你是不是老偷听?” “偶尔,”魔尊轻轻耸肩,“总是很吵。” 行,可以,既然话说到这里…… 商芜:“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 抱大腿时间到! 王宫正中间那个气派的建筑是王宫礼堂,平常节日活动才派上用场。 今天有个活动,妖族几大世家的关键人物和妖族长老都来了。 今日,是妖族二公主的成年礼。 成年礼由妖族目前的领导人商延玉主持,参与人是她的二女儿,商羽。 商羽今天成年,按照惯例,要在长老护持下接受凤主点灵,并接受各大世家的赐福。 南江月束冠,一身烟青色礼服,芝兰玉树,翩翩有礼,站在世家队伍最前列。 礼殿凤台上,凤主商延玉手持金凤羽,以金凤羽尾端沾了少许托瓶中的白露。 侍女手持托瓶退下。 妖族尊贵的二公主跪在台阶下。 “白露沾体,灵识全开,”凤主微微含笑,“羽儿,愿你做天地间最自由的凤凰。” 金凤羽沾的白露轻轻洒在二公主额头。 二公主表情舒展,全然接受了母亲的祝福。 身后道贺声不断:“恭喜二公主。” “贺喜二公主。” “二公主这般风姿,凤主后继有人啊。” 二公主笑得骄矜,通通笑纳,点灵完毕,走下凤台,她走到那道烟青色的身影前,只有他什么都没说。 “月公子为何不发一言?” 南江月躬身:“恭喜二公主。” “敷衍,”商羽轻嗤,“我已成年,从今日起,我便可迎娶自己的婿郎。” 南江月长身玉立,站在她面前。 他像是没听懂她在说什么。可他分明知道。 南江月笑:“恭喜二公主。” “我再问一次,你可愿?” “月不愿。” 商羽早知道他会这么回答,从前至今,她已经被回绝了无数次。 她尚不气馁,压着声音:“你等着,我会是下一任凤主,那时你便不再有选择。” “二公主,”君子如玉的月公子像是轻叹了声,“切莫执念太深。” “何谓执念?”二公主下巴轻抬。 “以我貌衬你,堪称足矣。” 这番话不光拍了南江月的马屁,顺带还把她自己一通好夸。 商五二姐这段位,说不清是没脑子,还是艺高人胆大。 商芜偷听完,对商羽多了些佩服。 她对百折不挠很有毅力的人向来高看一眼,因为她从来不是这种人。 她只会遇到困难睡大觉。 商芜自我检讨。 此时她和姬汜隐身在大殿角落,她好不容易把姬汜忽悠过来。 殿前,商羽在各世家家主前转了圈,成年仪式进入下一项,掌灯。 大殿两侧各有一长排灵灯,凤凰族的凤凰每到成年之际,便以体中灵火点亮此灯,自此灯亮灵在,灯灭灵亡。 大殿里摇曳着灵灯的红影,两侧灵灯皆是红色,只有殿中高台上那盏灵灯的灯焰是金的。 那是凤主的灵灯。 掌灯仪式,一为燃灵灯,二为验孽火。 凤凰族,雄凤雌凰,凤主之位只传凰鸟——有凤孽真火的凰鸟。 传说凤孽真火源自混沌,有灭世之力,有此火者堪当妖王凤主。 凤凰族每个成年的凰鸟都要亮出体内真火,以待查验是否有下任凤主的资质。 而凤凰族自商延玉之后,已经三百年未出过身怀凤孽真火的继任者。 二公主商羽乃长女,上面一个兄长,下面好几个妹妹,在一众兄妹间可以说是出类拔萃。 各世家私下里亦有押宝,若说凤凰族里几个公主,押宝概率最大的,大概就是这位二公主。 加上妖界人人皆知,二公主对南江家月公子的求偶架势,怕是不到黄河心不死。 只要二公主能拿凤孽真火点燃灵灯,下任凤主之位是她的,月公子也是她的。 各世家眼光灼灼,即将见证下一任凤主的诞生。 平日里打扮得像彩鹦鹉,今日难得金色正装礼裙的二公主志在必得,目光落在台前空空的灵灯上。 那是一盏,注定不可能被点亮的灯。 为什么? 因为姬汜对那灯动了手脚! 商芜亲眼看见他手指弹了下,一点冰晶隔空跃入灯台中。 刚到礼殿,姬汜看着台上,又听见台下妖族各世家七嘴八舌的话,随即心领神会。 他问:“你想找她麻烦?” 她点完头,姬汜唰唰开始动手脚,杀人递刀也没他这么快! 商芜想说什么,被姬汜两指掩了唇,他目光落在台上,轻声:“且看着。” 第28章 孽火灵灯(下) 灵灯放在一个面上有祥凤浮雕的白色矮柱上,商延玉始终一副淡笑的表情,跟庙会上的菩萨娘娘一样。 她说:“掌灯吧。” 二公主脚步轻快,几步走到矮柱前。 灯台由昆山石玉炼成,整体青灰古朴,淡黄色灯芯里掺了凤羽末,可保灵灯不灭。 商羽盯着灯台,手掌悬在灯芯上,平移了几下,好似摩擦起火,唰,灵灯燃起。 纯金焰火照亮商羽的脸。 台下安静了一阵,跟看马戏一样,瞬间爆发出一阵热烈的喝彩声。 各世家齐声:“恭喜凤主!贺喜二公主!” 商延玉依然保持着菩萨的微笑:“凤孽真火尚存,天不亡我族。” 商羽站在台上,挑衅朝下看。 商芜知道她在看谁,各世家狂拍马屁的时候,她跟商羽一样,一直观察着南江月的反应。 南江月没有反应。 他一直站在那里,在最前列,却安静得像一个影子。 商芜说:“这火有问题。” 身旁魔尊漠然一笑。 只见那欢欣道贺的热闹场景尚未冷却,矮柱上的灵灯突生异变。 大殿无风,灵灯的金焰自己窜了几下,然后,灭了。 而二公主还好生生在台上站着。 殿内各种声音像被按下暂停键。 众所周知,灯亮灵在,灯灭灵亡。 二公主还在凤台上好端端站着,刚点亮的灵灯就灭了。 商羽微妙地慌了一瞬,很快掩饰过去,她将求救的目光投向旁边高位上的商延玉。 商延玉面不改色:“再点。” 凤主发令,各世家自然不敢作声。 二公主重复一遍方才的操作,燃起的金焰比刚才的小了不少。 好在灵灯又被点亮,商羽松了口气,气没松完——灯又灭了。 各世家长老队伍里有人轻咳。 商羽脸上挂不住。 一个白胡子长到胸前的鹤发老者拄着龙头拐,说:“孽火初生,灵灯异样是寻常事,凤主当年以孽火燃灵灯,亦是平地风起,电闪雷鸣。” 旁人亦跟答:“再试一次吧,二公主。” “是啊。” “再试试吧。” 素来严肃不容侵犯的世家们,此时显现出难得一见的宽容。 商羽没听世家的话,她余光瞥向一直沉默不语的南江月。 被议论声环绕的南江月垂眸。 拢了拢袖子,终于,他开口:“再试一次亦无妨。” 商羽咬牙,袖中双拳捏紧。 南江月的视线漫不经心,从台上二公主的脸上划过,稍一侧目,在大殿角落停了须臾。 一瞬间商芜竟然觉得他能看见她。 她心头一跳。 南江月的留意若有似无,很快收回视线,继续端正立在世家首位。 商芜猜测那火点了又灭,应该就是刚才姬汜动了手脚的结果。 姬汜问:“你想要什么?” “啊?” “你带我来此处,难道只是为了观礼?” 她想要什么?她只是觉得不能让商五白白受欺负。 明明她才是真的,用孽火点燃灵台的应该是她。 凭什么商羽弄虚作假能被一再容忍,商五却要被凤羽束缚法力还要被一再欺负! 商芜很火大。 但她没用的良心使然,她想不出什么恶劣的办法来惩治台上的坏家伙。 有人看出她的纠结,轻轻握住她颤抖的拳头。 “如若你想,杀光这些妖族有何难?” 是不难,可关键是……她不想啊! 她不算十全十美的好人,但接受现代教育这么多年,她怎么能随随便便做出杀人放火的事嘛! 魔尊可等不得她一再犹豫,额间轻红亮起便要运术,力到掌心,袖子被扯了扯。 商芜弱弱发言:“我只想把商羽赶下去……” 姬汜睁眼,额间三点转为深红,他眸光一暗:“何必仁慈?” 商芜没说话。 让她再想想,总有更好的办法。 台上二公主深吸一口气,预备再试。 手将将抬起,忽而狂风大作,礼殿门大开,强风霎时涌入,两侧灵灯摇摇欲熄。 风吹得殿中妖人衣袍翻飞,连脚都难站住。 高处坐席上的商延玉眼一眯,她直觉此风不同寻常,左手结印暗地催压,与强风角力间,风渐止。 一众世家纷纷整理衣冠袍带,连一向齐整的月公子发丝都让风吹乱,几缕黑发散落。 他一直望着殿门的位置。 殿门处,一道身影逆光。 “何人擅闯礼殿?”鹤发老者龙头拐杵地。 女声清泠似冷泉:“她是假的!” 黑色身影向前两步,众世家代表倒吸一口凉气,有人认出来,惊呼:“五公主!” 五公主冷冷一笑,昂首直对台上。 “她是假的。” “口出狂言!”鹤发老者气得吹胡子瞪眼,“叛入魔族竟还敢出现在妖族王宫,凤主!当速速将五公主押下治罪!” 与魔族私通的五公主回来了! 还大摇大摆出现在二公主的成年仪式上! 除了鹤发老者,其余世家代表亦是大惊失色。 谁也没想到,名不见经传的五公主居然有这么大的胆子。 “治我的罪?”五公主冷笑,“你们既然不信我的话,我就让你们好生见识一下。” 淡金色裙边翩飞,五公主身影一闪,瞬移到台上。 商羽往旁边退了步,已经摆出了防御的姿势。 商芜没看她一眼,面对台下诸位世家代表,她一扯衣袖,露出的小臂白皙上赫然道道旧疤。 “你们给我看好了。” 话音将落,随手一翻,变戏法一样,一朵金焰自掌心腾空而起。 金焰照亮五公主阴森森的笑脸。 “怎么样?” 服不服? 后不后悔以前不待见她? 这些世家拜高踩低真是好有一套。 商芜冷冷笑。 虽然没欺负到她头上,这几个月对着这么一副满是旧疤的身体,猜都能猜到商五以前过的什么日子。 再看他们对二公主的态度,同样是公主,差别怎么这么大? 鹤发老者嗤道:“哪来的障眼法,伪造孽火,罪加一等。” 嘿,这老东西,到底是谁伪造? 藏经楼里跟南江望打小报告的就算他吧! 商芜真来气了。 她笑道:“不知你是老眼昏花看不清,还是不想看清?凤孽真火,货真价实,是真是假一看便知。” 意指边上的商羽。 商羽今天没穿彩鹦鹉一样的衣服,脸上倒像鹦鹉一样变了几回色。 商羽同样怒气冲冲,公主的仪态也不顾了,指着商芜鼻子:“你通敌魔族竟然还敢回来!” “就事论事,别瞎转移话题。” “商五!” “你动了什么手脚你心里清楚。” 论起打嘴炮,商羽完全吵不过她,想她互联网冲浪多年,不知道跟多少人隔着网线干过架,商羽哪能跟她比? 商芜露着一只胳膊在台上在台上大杀四方。 要想无害拆台,真得她亲自出场。 礼殿地势从高到低,两侧是终年不灭的灵灯,商芜和商羽在凤台上吵架,一众世家代表就在凤台矮一截的空地里看戏。 商芜眼风一扫,南江月正在下面看着她。 来回打了几句嘴仗,礼殿高处,浮华凤椅上的商延玉总算皱起了眉。 “噤声。” 她出声维持大局,台上闹了这么一出,谁的脸面都不好看。 商芜不在意,左右丢的不是她的脸,商羽比她更在意脸面,谁要脸谁就输大了。 商延玉一开口,她和商羽同时闭上嘴。 商羽脸黑得和地板有一拼。 商延玉问:“你可知道说谎的下场?” 商延玉的眼神遥遥落在她身上,不屑,不耐,还有几分厌烦。 商芜被看毛了。 她的骤然出现不知道触了多少人的逆鳞。 她没回商延玉的话,她刚刚亮过一手,瞎子才看不见。 不回不打紧,万万没想到,商延玉下一刻就飞下座椅,翩然落在她面前。 商延玉额间悬着一串金色珠石,一身环佩,两手置于身前,高大,庄严,商羽眉目有几分像她,比之她母亲却相去甚远。 一股幽香自商延玉身体钻进她的鼻腔,商芜下意识屏气。 互看片刻。 商芜说:“我未说谎。” 商延玉颔首:“好,”击掌,“呈上灵灯。” “若你能以孽火燃起灵灯,则证明你所言是真。” 马上,侍女将空置的灵灯灯盏端到商芜面前。 商芜看了眼闪着淡金光芒的灯芯。 她可以点燃这盏灯。 只是她有件事不明白。 她问:“如果商羽说谎呢?” 如果她的女儿说谎呢? 商延玉看着她的眼睛,从她的眼睛里,商芜看不出任何情绪波动。 刹那间,商芜大悟。 她知道她的女儿在说谎。 也是了,毕竟亲疏远近,商延玉又不是商五的母亲,她怎么可能对商五有丝毫怜悯? 不光没有怜悯,她还从她眼里看到恨。 商延玉恨商五。 不知道商五自己怎么想的,反正商芜很不爽。 她又不欠她的,成天受她一肚子气。 想让她点灯是吧,好,她点给他们看看。 甚至没抬手,商芜只凝神于心间,孽火受感召破体而出,灵灯上蹭地亮起一团金色火苗。 礼殿安静极了。 灵灯在凤主面前点燃,是孽火还是假火,凤主不发言,没人敢擅断。 商延玉只是盯着那火,几秒没动,忽抬手,礼殿中央的灵灯飞到她手上。 那是商延玉的灵灯,自她成年那日点亮,已经燃了三百年。 两灯相照,新点燃的灵灯燃烧着茁壮的金焰,竟衬得商延玉那盏有些黯淡。 至金至纯的火苗在商延玉眼中跃动。 她不知不觉捏紧了灵灯灯盏。 明明是个杂种,明明是肮脏的血脉。 商延玉停顿片刻,倾斜灯盏,两朵金焰交汇在一处,一朵吞噬另一朵后,燃出更亮的焰色。 她移开自己的灯盏。 台下一阵惊呼。 凤主的灯灭了! “母亲!”商羽惊叫。 商延玉脸上落下一层灰色,一松手,熄灭的灵灯摔碎在地。 第29章 又被坑了 这个剧情走势大大超出她预料! 如果这个剧本是乙方写的,商芜一只鞋已经砸了过去。 商延玉灵灯摔碎后,神情恢复正常。 “凤主之位,择日,将移交到商五手中,凤凰族五公主,将是下一任凤主。” 商芜怀疑自己耳朵是不是出了问题。 礼殿一片安静,商羽瘫坐在地。 当啷一声,鹤发老者龙头拐一放,跪倒在地:“恭喜五公主!贺喜五公主!” “恭迎新任凤主!” “我族振兴有望!” ?! 怎么这样?! 商延玉静静看了她一眼,转身离开礼殿,商芜还处在被雷劈了的状态。 不是她没事找事,就是说,这是不是太随便了? 她不过是想让商羽难堪一下怎么还把自己搭进去了? 一众世家长老前一秒还恨不得把她这个族中败类挫骨扬灰,后一秒在她面前跪得服服帖帖。 从人人喊打的私通魔族过街老鼠,转眼变成炙手可热的准下任凤主。 只因为,她亮了手里的凤孽真火。 搞笑吗? 她之前有猜过,妖族的人应该不知道商五身体里的孽火存在,不然商五之前也不至于过得那么凄惨。 她也有设想过,哪天商五衣锦还乡,在众妖面前亮上一手,那些曾经欺负她的妖不得吓得屁滚尿流。 想是这么想,她没想到这些妖跪这么快。 搞得她一点成就感都没有! 新故事第一回——《孽火一亮惊四座,倒霉作者上梁山》。 商芜赶鸭子上架,被带到新宫殿,摸着门框上嵌着的绿色猫眼石,她不无感叹做人就不能太软柿子,随便谁都能来捏上两把。 看她现在,大房子住上了,还有妖族给她恭恭敬敬端茶递水。 哪像之前住的那小破地方,茶壶里还结蜘蛛网。 她是不信凭白能占上这么大个便宜。 但天上掉馅饼下来,先吃着呗。 商芜在新宫殿住下来。 好声好气遣退守着她打转的莺莺燕燕,等到夜深人静,商芜悄声离开新宫殿,化身成鸟,飞了大半座王宫,落在一处偏僻的宫殿檐脚上。 里面没点灯,四处黑漆漆。 商芜奇怪,没人在吗? 落地在宫殿里转了圈,真的没人在。 商芜陷入深思,看来她猜对了。 魔尊生气了。 商芜叹了口气,在月光满地的长廊上就地坐下。 两手撑地,她仰头望着月亮。 其实她察觉到了,姬汜提议杀光礼殿上的人被她拒绝的时候,他其实是有点生气的。 她知道他没跟她开玩笑。 他说他能做到,她百分百相信。 但她做不到。 她做不到啊。 看着月亮片片阴影,现代科学知识告诉她,那是月球表面的高山和低谷。 姬汜最近对她有耐心到离谱,大概也是因为感觉到她对他的特殊感情。 回想起那天的表白现场,她的心情可以用四个字来形容——心有余悸。 他知道她说的是什么爱吗? 某种意义上,她能见到他,是因为她牺牲了她真实的人生。 他永远没办法像她一样。 那他还有什么好生气的! 不就是没听他话杀了那帮妖?! 想着想着商芜也开始生气。 走就走,爱走不走。 商芜蹭的站起来飞回去。 她还一堆破事要处理呢! 说破事是真破事。 新宫殿的床还没睡热乎,麻烦事就找上门来。 一大早,商芜睡眼惺忪从床上爬起来,莺莺燕燕早为她安排好了一桌——鸟食。 莺莺垂着柔美的脖颈,声若莺啼:“从今日起,五公主一日两餐按族训呈上。” “一日……”商芜手里的腰果掉桌子上,“两餐?” 燕燕说:“族训有云,过午不食。” “我又没出家干嘛不让我吃晚饭?!” 商芜对着一桌谷物坚果气得鼻孔冒烟,一天两顿也就算了,顿顿还不给人吃的。 要她命吗? 莺莺的声音如莺啼婉转:“五公主修为到这般地步,本可以不用进食,一日两餐是为了让公主识五谷,明天道。” 啪,商芜把筷子拍在桌上。 一天两顿就算了,顿顿吃鸟食也算了,这他爹的还要她拿筷子夹苞谷粒。 属实过分了吧! 商芜气得一天没吃东西。 饿是不饿,就是馋。 馋得抓心挠肝,她变身出去觅食。 膳房人多不好下手,她偷溜到一个不知名宫殿,从桌上顺了一盘白糖糕。 出门一看,嚯,垂花映柳,这不是二公主地盘吗? 谢谢她了,商芜转身就溜! 顺利回到新宫殿,大老远看见殿里烟雾缭绕。 走近一看,锦绣玲珑的寝宫里,狐族婆婆脑袋上顶着一朵红山茶,一条腿架着,手里端着一个烟斗吞云吐雾。 瞧见她当头一句:“五公主可算回来了。” 来者不善。 商芜保持警惕。 胡婆看着她笑,这感觉,她十分熟悉。 曾几何时她老被人拿这种看小鸡仔的眼神打量,应激反应一下就上来了。 血脉发热。 她竟然想攻击对方。 胡婆像是没看出她的异样,放下架起的腿,嘴边依然叼着烟斗。 她开门见山:“老身今天是来找五公主聊聊月公子。” 好不容易压下心里这股感觉,商芜登时皱眉。 “南江月?” “五公主与月公子婚期将近,我来找五公主说道说道大婚的安排。” wtf?! “不可能!我才不要和南江月成亲!” 胡婆磕磕烟斗:“五公主不要说胡话,凤主与南江家家主是上古天地神灵钦点的姻缘,可佑我妖族血脉灵力永世绵延。” 商芜满脸错愕:“开什么玩笑,除非把我杀了,我不可能和南江月成亲。” 狐族婆婆在桌沿边磕了磕烫金烟斗,不紧不慢道:“若是五公主死了,那月公子只好为五公主殉葬。” 商芜正要说话,前厅忽传来一道声音。 “怎么,和我成亲就如此为难五公主么?” 珠帘起落,珠玉相撞噼啪响,南江月凤眼含笑望进她眼里。 商芜还没反应,狐族婆婆忙收起烟斗起身,躬身道:“月公子来了。” “胡婆婆近日可好?”南江月礼貌问询。 “老身身子尚可,望月公子安。” 比起对她的轻慢,胡婆对南江月实打实的恭敬。 商芜看在眼里。 胡婆说:“那老身就先退下了,月公子与五公主慢谈。” 胡婆弓着背走了,留下的一室烟味还没散。 不知道妖族点的是什么烟,跟现代的烟草味道不一样,更像花木燃烧的温香。 缭缭绕绕的烟味间,商芜杵着下巴,一脸讥笑看着南江月。 南江月站在她面前,表情淡漠。 “月公子,”商芜慢悠悠,“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风水轮流转啊。” 南江月像是没听懂她的话:“不知五公主所指为何?” 装,再给她装。 商芜磨牙。 “听说月公子前些日子养了只雾山来的黑云雀。”她皮笑肉不笑。 南江月收起了外人面前的谦卑,自然流露出一股子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傲慢。 “不知道五公主从何得知?” 商芜笑道:“实不相瞒,我也养过一只小云雀,那雀儿在外溜达回来告知我,看见南江府上有她的同类,被狠毒虐待着呢。” 打太极是吧,她奉陪到底。 南江月淡笑:“五公主可知那小黑雀下场?” 商芜看着他。 “几日前府中意外失火,我原以为那只小雀会被烧死,却未曾想到她逃出生天,”南江月笑得意味深长,“换了另一副面孔。” 商芜拍桌子:“你果然想烧死我!” 这个杀千刀的! 南江月墨绿眼珠冷得像猫:“你没死。” “我当然没死!” 不光没死还想要你死! 五公主胸脯起起伏伏,后槽牙都快咬碎了。 “真会装啊月公子,”商芜嘴角抽抽,“那些妖族长老知道你当面一套背后一套的嘴脸吗?” 南江月笑意温柔:“怕是不知。” “我去你妈的。” 终于没忍住。 商芜恶狠狠瞪他。 南江月一身烟青色的袍子,长身玉立,云淡风轻,十分可恶,仿佛没听懂她在骂他。 说起来,他们是第一次以双方都是人的形态对谈。 他站着,商芜坐着,她很有压力,下巴点点旁边的位置。 “坐。” 南江月从善如流坐下。 商芜大人不记小人过,给他沏了杯茶。 清淡的茶香飘逸,跟他一毛一样。 “月公子,你不会真想跟我成亲吧?” 商芜开门见山,南江月品茶不语。 “我实话跟你说了,不可能,”商芜两手比叉,“这事,没门!” 开玩笑,她活了二十几年,对象都没谈几次,这下随随便便就要跟人在另一个世界成亲了?! 做他爹的春秋大梦! 南江月放下茶盏:“这么说吧,不是我跟你成亲,是南江氏家主和将继位的凤主成亲。” “你以为我想当?” “你以为你不想当就能不当?”南江月说,“我们都没得选。” 商芜静气凝神,深吸一口气——“我呸!” 她受够了,她彻底受够了。 对比她的反应,南江月显得非常淡定。 “想来五公主还不知道通天劫这事。” 通什么劫? 南江月毫无笑意地弯着唇角:“五公主若不与我成亲,通天劫既下,只怕我与五公主都难逃此劫。” 第30章 好多事啊 南江月这话说得颇为酷炫狂拽,然而,商芜并没有et到。 商芜说:“麻烦先解释下通天劫是个啥玩意儿。” 南江月的声音不疾不徐,似乎全然没把这个通天劫当回事。 然而他话里的意思恰恰相反。 通天劫,是每任凤主登位之时天降的劫难。 传说凤凰是神族的使鸟,神族湮灭,凤凰成为万妖之王,通天劫便是神族遗落的神识对凤凰的试炼。 此劫至亲同脉方可分担,也就是说,凤主的婿郎,历来就是替她分担劫难的。 商芜问:“如果我不当这个凤主那是不是就什么事都没有?” “你不能。”南江月说。 商芜没有反驳。 她跟南江月是扯不清了,她现在最应该找商延玉聊聊。 她当即去文凤殿找商延玉。 太阳很晒,商芜站在殿前的树下。 一行侍女手持果盘茶水路过树前,商芜本想变身跟在其后,想了一想作罢,还是老老实实等人通报。 通报的侍者一去不回,商芜等得有些焦躁。 清风吹来,商芜鼻子一激灵,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差点撞树上,一只手拉住她。 冰凉潮湿的掌心,来人随即松开手。 “五公主。”南江望对她行了一礼。 商芜受宠若惊。 她第一次光明正大跟南江望对上。前面见过他两面,都是他在明,她在暗。 可以说,南江望对商五全无好感。 如今更是。她拆了商羽的台,他看她更如眼中钉。 然而商芜从他的身上并没感觉出半点对她的恶意。 他整个人轻飘飘的,像一朵风吹过的云。 一朵,虚弱的,下一秒就要被吹散的云。 上两次都在藏经楼,光线不好,她竟然没看出来南江望脸色这么奇怪,脸上像蒙了一层灰,下一秒就要撒手人寰的样子。 这就是南江氏族盛名在外的家主? “五公主可是来找凤主?”南江望问。 “是。” 南江望说:“堂前例会还没结束,五公主可先随我到偏厅等候。” 在南江望的目光中,商芜难得局促,行至偏厅,她找了张离南江望最远的椅子坐下。 南江望看出她不正常的反应,他什么都没说,高居主位,从袖中拿出一本小册翻看。 落针可闻。 不知道怎么了,商芜对南江望这号人物莫名犯怵。 他长得就像一个厉害的……痨病鬼。 南江氏家主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商芜心里蹊跷,好在没跟南江望独处多长时间,共处一室还没说一句话,商延玉就走了进来。 晨会刚罢,商延玉一身黑色滚金朝服,走进偏厅,她先是看见南江望,视线随即转到商芜身上。 商延玉看她有点烦,又不能表现得太明显。 于是,不食人间烟火的菩萨微不可查地蹙眉,冷漠道:“此处不便议事,随我来。” 说着便向外走了,商芜反应过来跟着往外走,走出两步停步,转头,南江望还坐在那里,执笔勾点手上的书册。 怎么回事? 怎么感觉他们两个关系不太好的样子? 两个身影离开后,执笔的手攥起青白指节。 笔尖悬停太久,在棕黄书卷上晕开一片朱红。 跟着商延玉一路走,路上碰到的妖纷纷行礼,商延玉脚步不停,穿过几条廊道,眼前青绿更甚。 她们在向山的深处走。 商延玉说:“跟上我。” 转身化成金鸟绕山而上,商芜紧跟着变成鸟身。 一路盘旋,最后落在一片青苔上。 眼前藤蔓枝叶缠绕,隐约可见一个黑漆漆的洞口。 有点眼熟。 没等商芜仔细辨认,商延玉开口:“你生于此处。” 商五在凤凰族地位尴尬。 这份尴尬来源于凤凰族神奇的血脉继承传统。 传说凤凰是神族的使鸟,在神族湮灭后,凤凰广受妖族其他族群认可,被共同推举为妖族首领。 一当就是数千年。 凤凰族每任凤主,不光是凤凰族的首领,也是妖族的王。 妖族生性随意,凤凰族却族规森严。 问题出就出在凤凰族严禁本族与外族通婚的铁律上。 商五就是这么个跟外族通婚的结果。 商五她娘商清瑟与外族私奔,被抓回赐死,商五本也该死。 没死是因为妖族长老当年卜卦,说商五会是三百年内,托生凤孽真火的唯一一人。 荒谬至极。 商延玉一再询问:“卦象可有异?她分明血脉肮脏,怎么会有孽火之兆?” 胡婆手里的龟壳已摔过三遭,她说:“不可能有异。” 黑暗的礼殿,月光穿过殿顶的缝隙落在地面上,恰成六星矩阵,龟壳一正一反,落在阵中。 商延玉仰头片刻,叹息:“罢了,既是神谕如此,便把她接回来罢。” 血脉肮脏的商五被母亲混着血泪产下,自出生便被藏于山中。 从荒山中接回来的商五,灵力低微,连凤凰族初生的凰鸟都不如。 灵力低下,还长着倾国面容。 商延玉从来看不惯这样的同族。 凤凰族以强者为尊,商五偏生长得像她空有皮囊全无大用的娘亲,只怕最后也落得一个身殒灵灭的下场。 山间时有鸟雀鸣啼。 商芜与商延玉站在杂草丛生的荒地上,商延玉将她看了很久,像是已经将商芜看穿了。 商芜处于极限防御状态,商延玉那张菩萨般的脸却是笑了。 她说了句话,商芜瞬间放弃所有防备。 商延玉说:“我知你非五儿。”她看着商芜,“她远未有你的胆识。” 商芜皱眉,捧一踩一不太好吧? 商延玉看向她空空的右手腕,说:“你毁坏凤羽,还伤了神木树灵,论罪当诛。” 随着她的声音,商芜喉头一紧,像被渔网死死勒住,她突然被外力捏住喉管。 “无论你搭上魔族何等人物,在我妖界地盘,怕是等不得那些魔物来搭救你。” 商延玉两手还放在身前,商芜已经被不知名的力量掐住喉咙举到半空。 蹬腿挣扎全无作用,她从喉咙里卡出几个字:“你……到底……想、想怎么样?!” 商延玉静静看着她:“以孽火之灵继位,同南江氏结亲。” 日你大爷的! “行、行,我答应。” 啪,商芜摔到地上。 她知道她是谁吗?! 这么随随便便就把位置交给她不怕她反间计啊? 商延玉好像听见了她心里的话:“不论你是从何处来,为何来,妖族的兴衰此后将全托于你手。” “就因为那狗屁孽火?” 商延玉不语。 答案自明。 异界的生灵抢占了商五的妖体,商延玉并无愤怒,却像是等这一刻等了很久。 “我的时间不多了。” 商延玉脸上浮起一笑,像朵幽静的白昙花。 这个世界要坏掉了。 商芜不止一次发出感叹。 从魔族到妖族没有一个正常的! 当日,凤主商延玉昭发告族人书,新生孽火降世,旧火将熄,凤主之位择日易主。 举族哗然。 商延玉治下的三百年,各族虽私下有纷争,面上都是其乐融融。 如今易主,新主能否顶上这个位置,尚未可知。 妈的,这女的真是妖狠话不多。 商芜被商延玉威胁着答应了她的要求。 她心里知道商延玉看不上她,从她这一身混种血脉,到她行为处事,她没一样能入商延玉的眼。 奈何她能召唤神叨叨的孽火。 说出来可能会被人打,她对当妖王还是凤主什么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她现在最想做的是回到自己的出租小屋,在懒人沙发上狠狠躺一天。 她现在就像被迫入局一个剧情疯癫的剧本杀,只能照着别人给的角色往下 凤主接班人可不是那么好当的。 诏令一下,商芜衣食住行全方位受到监视,还要被迫参加妖族无聊的例会。 旁听了几次,商延玉直接让她坐到会议主持人的位置上。 第一天晨间例会,一干长老站了两排自报家门完了,然后——开始吵架。 第二天,吵架。 第三天,还在吵。 商芜头都要让那帮老妖怪吵炸了。 她揉着太阳穴,听见旁边垂帘中的咳嗽声。 商延玉最近身体不太好。 底下长老各吵各的,压根没把她当回事,实在忍不住,商芜偷偷传音给商延玉。 “以前都是这样吗?” 片刻后,收到商延玉淡定的回复。 “三百年间,从来如此。” “……” 商芜无语了。 下面依然群情激昂。 鹤老杵着龙头杖,脚底下地板都要让他戳裂了,他吼得唾沫星子乱飞:“不行!绝不能容忍魔族在城外虎视眈眈!必派兵退之!” 胡婆脑袋顶上换了一朵浅红的山茶花,两手拢着袖子,皮笑肉不笑:“鹤老真是老当益壮,派兵?派哪族的兵?谁人领兵?” 鹤老眼皮子一掀:“兽族长老为何一直无话?” 被点名的兽族长老正在打哈欠,嘴长大还没合上,以袖掩唇,她露出一双圆溜溜的虎眼:“我无话可说。” “我有话要讲。” 角落一少年弱弱发声,少年皮肤雪白,一头深蓝卷发草率绑在脑后,头上还挂着一根草绳。 众长老的目光霎时聚集到他身上,他摸鼻子一笑:“此季正是万物汇集,繁衍生息的时候,不宜动武。” 鹤老鼻子一耸,连回话都不屑。 他看不上这个新上任的鱼妖长老。 听了半天,只有这条鱼讲了句人话。 商芜欣赏地望着他,鱼族长老察觉到,对商芜弯唇一笑。 争论停歇片刻,终于轮到商芜上场,她和颜悦色道:“都吵累了吧,要不咱们先喝杯茶?” 盯着鹤老的眼刀,她继续打圆场:“我向来主和不主战,咱们妖族族类众多,灵气勃勃,讲究的就是一个生态循环,既然这段时间是各族繁衍生息的好季节,要不要向魔族出兵的事,咱们下个季度再议哈。” 咚!地板又遭了龙头杖的殃,商芜看见鹤老挺胸深吸一口气,适时伸手堵住耳朵。 “五公主!!!不可啊!!!” 纵使有准备还是被吓一跳,这老头中气还挺足。 商芜挤出笑:“鹤老有何见解?” “那魔兵在城外蓄势待发,若是突然出兵,玲珑城堪危啊!” “他们应该不会突然出兵的。”商芜劝他。 鹤老痛心疾首:“魔族喜怒无常!居心难测!强盗本性!” 喜怒无常是因为太随性,居心难测因为想一出是一出,像强盗是因为穷山恶水没饭吃。 商芜心里这碗水是端不平了。 她耐着性子说:“我见那魔兵在营地里种瓜点豆,自得其乐,似乎是为咱们妖界的旺盛灵气折服了,若是我们不去招惹,短期内应不会生事端。” “五公主是不知道那些魔族秉性……” 鹤老正要科普魔族那些作恶多端的行径,商芜摆摆手打断他:“我知道。” 她比任何妖族都更知道。 “这样吧,”商芜站起来,“我约他们领导聊一聊。” 一众妖怪像看神经病一样看她。 商芜说:“鹤老当时不是还要因为我勾结魔族大动肝火吗?” 鹤老被她说得表情一变,商芜接着笑:“实不相瞒,我在魔族那段日子,跟他们领班颇有几分交情。” 众妖哑然。 喋喋不休的例会终于结束了,众妖散去,鹤老留在最后。 帘子撩开,商延玉走出来,鹤老神色莫辨,问道:“主上难道当真由得她胡闹?” 商延玉咳了声,只说:“神降孽火,不容怀疑。” “可她……”鹤老咬牙,才吐出那两字,“不配。” 商延玉只是望着商芜离去的方向,目光悠远。 商芜回去歇了一会儿,等到晚上,遣散宫殿的侍从,站在窗边动动身子,她化成一只黑鸟,飞进夜色里。 密林外的空地上亮着火光,火上架着肥羊,下午刚捕的。 只有妖界才养得出如此肥嫩的羊羔。 炙烤出的羊油落到火堆里,噼啪炸开一朵火花。 一众魔人围坐在火堆前对肥羊虎视眈眈。 奚琴表情恹恹,抱臂坐在一旁,黄鹄拿着酒袋坐到他身边。 “怎么了?这几日都像丢了魂似的。” 奚琴没答,接过酒袋先痛饮一口。 他很烦,已经烦了半个月。 从千花楼出来,被繁千花明里暗里撩拨了那么一下之后,就没遇上过一件顺心事。 先是被烦人的金翅雀围攻,围攻完,魔尊的妖丢了。 丢了到现在还没找回来,他预备在魔尊面前以头抢地负荆请罪,结果连魔尊也不见了。 他这护法当得真是半分颜面都不剩。 想着,又喝了口酒。 黄鹄问:“你听见消息了么?” “什么?” “妖族凤主要换人了,”黄鹄说,“我听见探子回报,就是这几日的事,商延玉预备退位,让五公主当新凤主。” 奚琴被呛了好大一口:“咳、咳,你说谁要继位?” “凤凰族五公主。” “五公主?!” 黄鹄不大理解奚琴的神色骤变。 此时突然从一旁树梢上传来一阵鸟啾声。 “啾啾,啾啾。” 奚琴视线跟一只绿豆眼的黑鸟对上,黑鸟盯着他,眼珠子不停转。 “没什么,只是有些惊讶罢了。”奚琴搪塞。 随便找了个借口说要先回帐篷,他起身离开,走到帐篷边脚步一转,走到了营地旁的溪边。 黑鸟一路尾随他。 待到四下无人,黑鸟从树梢轻飘飘落地。 “奚琴是我!”商芜打了一个热情的大招呼,然后,热脸贴上冷屁股。 奚琴冷冷看她。 那啥,几天不见,他认不出她了? 商芜正要说话,唰,青锋剑再度出鞘! 这回没抵上她脖子,甚至没能近她身就被弹开,冲力太大,奚琴手一松,青锋剑掉到地上。 不光奚琴被吓到,商芜自己也被吓到。 她现在这么牛逼吗? 奚琴神色不定:“你……” 商芜打断他:“废话少说,我是偷溜出来的,我问你,尊上现在在哪?我联系不上他。” 奚琴皱眉:“你尚不知,我如何知道尊上在哪?” 商芜心想完了,魔尊是真生气了。 第31章 大雪落下 一生气就甩袖子闹失踪,这人是小学生吗? 商芜在夜色中沉默了。 其实这趟出来,不光是为了找姬汜,她还有件要紧的事。 她跟奚琴算是比较熟,不过也有挺长一段时间没见,骤一见面不知道该说什么,气氛稍显尴尬。 奚琴有些别扭,看了看她,有什么想问,欲言又止。 商芜:“你想说什么?” 奚琴别扭道:“我刚刚听他们说,妖族五公主要当妖族新主了,有这事吗?” “我估计是有的。” “我记得妖族五公主好像是你。” “就是我。” 商芜已经做好让奚琴一剑削死的准备,奚琴却没动。 她索性直说:“我问你,妖族和魔族真的会打起来吗?” 奚琴目光转向她,眼神复杂:“此战不可免。” “为啥?” 商芜好歹活了二十多年,结结实实受了十几年的爱国主义和平教育,第一反应肯定是开战不会是一件好事。 她一个穿越的,对妖族身份没什么认同感,就算被逼当凤主也是赶鸭子上架。 要让她选边站,她很为难啊。 她是无所谓,可要是到时候她真回去了,商五又回来了呢? 总而言之,她很难做。 商芜头皮挠破:“真的,没有一点点可能,不打吗?” 奚琴看着她,说:“此事不由我决定。” “那谁能决定?姬汜?” 奚琴有一点无奈:“你大可去问尊上。” “他在哪?” “不知。” 这不是废话嘛! 说着话,奚琴手上青锋剑颤了下,他压住剑柄:“他们找我了,你走吧,不要再来。” 商芜诧异,却听见奚琴说:“你身份特殊,此后再出现在魔兵阵营,若被发现,我恐难保你。” 商芜:“……” 她能理解,但还是有些难过。 虽然在魔族手里吃了不少苦头,她在这个世界一睁眼遇上的就是魔族,雏鸟情节也罢,旧识也罢。 难道之后真的要对立了么? 远处有声音靠近,商芜心底担心,决定速速化身离开。 离开之前,她对奚琴说:“如果你能联系上姬汜,麻烦给我带句话。” “……” “就说我下个月大婚,有空赏脸来喝杯喜酒。” 黑鸟飞离。 一身红甲的黄鹄闻声前来,四下眺望。 “呼你半天不应,刚才跟谁说话呢?” “我听见这边有异动,才发现是只兔精。” “抓着了吗?” 奚琴:“没。” 黄鹄讥笑:“奚琴你是不是越来越不行了,连只兔精都抓不住。” 奚琴没跟她拌嘴,两人相携回了营地。 月色覆盖下的山林,树梢微动,风中飘起一线银丝。 随后便是连绵雨季。 玲珑城对面山上的魔军营地,魔兵好斗的心思让雨浇熄了一半。 妖界灵气充沛,修行种地都比魔界强出老大一截,随便往土里撒粒种子都能活。 于是乎,在玲珑城外这几个月,魔军待的那块地方成功让土系魔修种成了瓜果棚。 早起,阿椿照常检查枕头下的百宝囊依然在原位,随后托起魔元盆走出帐篷。 令她讶异的是到妖界之后,连魔元盆的黑土中都开始长草。 那帮妖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 他们已经在玲珑城外待了三个月。 一开始是因为玲珑城那些妖恬不知耻,想从金元城同人界的商队中刮油水。 几次三番,金元城城主皮惊秋一气之下将状告到黄鹄那里,黄鹄领兵就来了。 黄鹄将军原话:“左右要收了那帮妖,早一日迟一日无碍。” 魔军来了之后按兵不动,玲珑城中那帮妖被震慑住,商队问题当即解决。 妖等着开打,魔也等着开打,等来等去等了三个月。 阿椿手指拨了下绿藤上的黄色丝瓜花,花下已结出一个小丝瓜。 “什么时候开战啊——无——聊——透——了——” 瓜藤下有人拖着长音抱怨。 阿椿一听便知是阿吉的声音。 阿吉躺在藤下木架上,单膝曲着,百无聊赖叼根草。 阿椿看见阿吉就来火:“闪开,别挡着我浇瓜。” 阿吉往旁边挪了挪,嘴里说:“我就没见过你这么奇怪的金魔修,怎么老爱干土修干的事?” “别管太宽。” 阿椿屈指,溪中一行水柱腾起,挥掌,水柱成雨洒在一地小白菜上。 浇完她心里暗叫一声糟糕。 昨晚下了一夜雨,田地浸过雨水湿得很,不该再浇水。 地里小白菜白如羊脂玉,绿如翡翠,风吹得绿叶轻轻颤动。 阿椿瞧了眼便放下心,在妖界这土里,水多水少都能活。 她横了边上阿吉一眼。 都怪他让她分心。 阿吉被瞪得莫名其妙,坐起来,百无聊赖道:“你说咱们什么时候才能和妖族干架啊?” “要打的时候自然会打。” 阿椿摆明不想跟他废话,转身便要走。 “你说那时候魔尊会来吗?” 阿椿脚步一顿。 “未可知。” “啊——”阿吉拖着声音,“好想和魔尊见上一面啊!” 阿椿:“为何?” “难道你不想见魔尊一面?”阿吉一敲膝盖跳起来,“你没听过魔尊那些厉害的故事?” “听过。” 阿椿走出瓜棚。 蹲在溪边拿掌舀水往手里那盆里浇,水从指缝间流出,她在发呆。 她不但听过魔尊那些故事,她,还见过他。 就在阿芜失踪后的一月后。 那天营地遭金翅雀突如其来的围攻后丢了人,大家都觉得面上无光。 若是正面迎战,妖族根本不是魔人对手,所以妖族才惯常使阴招。 整个东漠大陆唯有魔族最护短。 公然抢人此举无异于奇耻大辱,更何况还是魔尊要护的人。 这些魔人觉得脸都丢完了,哪还有脸再回魔界。 大家躁动得不行,只等将军一声令下,把妖族那帮虾兵蟹将打个落花流水。 谁知黄鹄将军始终未发一令,他们只能按兵不动。 见到魔尊那天是夜里。 阿椿坐在帐篷外的木桩上,手里正拿着阿芜遗落的百宝囊。 她在帐篷门口捡到这玩意,之所以知道是阿芜的,是因为之前见她从里面掏出过鸡腿。 她将百宝囊在手里掂了掂,开口处设了咒术,她打不开。 想起阿芜总笑眯眯的表情,她对妖族愈发愤怒。 正在那边给妖族扎小萝卜人,夜风拂过,她手一空,百宝囊被抢了! 她站起追出去,前面不远处,月下一道霜色背影。 一瞬间,她觉得是不是遇见了传说中的神族。 如若神族未曾湮灭,应该就长着这般模样吧。 她不敢轻举妄动,来人身份莫辨,修为深不可测,如果要从他手里抢东西,她半分把握都没有。 她声音有些抖:“你……为何抢我东西?” “是她的东西。” “是我朋友遗落的东西。” “朋友。”那人缓慢重复了一遍。 他转过身,阿椿看见一双淡金色眼瞳。 传闻中的银发金瞳。 她吓得跪倒在地。 “尊……尊上。” 魔尊踩过月光下的沙地,走到她面前。 “她是你的朋友。”魔尊说。 “是,”阿椿手在发抖,“阿芜是我的朋友。” 话音将落,凝滞的气氛忽然松了松。 魔尊:“此物便交予我。” 她大胆问:“尊上可知阿芜此时在何处?” “她在妖族。” “她回了妖界还会回来吗?” 将离开的魔尊起步一顿,风吹起银发,一肩月光如雪。 阿椿眼睛被月光晃了下,魔尊便失去踪迹。 当时只有她一人,她以为是梦。 可阿芜的百宝囊却真是从她手中消失了。 连日雨天过去,日头照着荷花池。 从窗户望出去,荷叶好似绿油油的圆盘,胖乎乎的水珠在盘上打着滚。 商芜手撑窗台发呆。 胡婆交代完大婚事宜,刚带人离开,她现在脑瓜子还嗡嗡叫。 这几天,上午听各长老开会吵架,下午听胡婆给她科普各项礼仪。 每天都是这样。 跟奚琴见过之后,她算是明白了,妖魔两族之争,她说话顶个屁用。 那帮长老也没把她那天说的话当回事,依然每天在会上激情讨论该由哪族率先出兵,杀魔族个片甲不留。 根据马斯洛生存需求理论,人一旦满足最底层的生存安全需要之后,就会想要追求更高的情感尊严需要。 她实在厌倦这种日子了。 被好吃好喝伺候着,经受糖衣诱惑,她始终怀着对炮弹的警惕。 跟养猪一样,好吃好喝养肥猪,最后是要被宰的! 旁边桌子上摊着她从藏经楼搜刮来的那堆书。 玉镇纸压的那页有一行字。 “通天劫,经者时有离魂之症……” 她已经盯着这行字看了两天,还去商延玉那儿打听了消息。 当然——什么都没打听到。 背倚窗台,商芜看着那行字,脑海里浮现出到这个世界后的一系列经历。 记忆如同一颗颗串珠,在时间上连成线。 她已经很久没画画了。 执笔在纸上落下一点,商芜惊讶地发现下一笔顺其自然在纸上流淌出来。 一笔接一笔,点成线,线成面,白纸上出现一个墨色的画面。 “我没看过画里的内容怎么画!” 老头抬着眼皮,微微一笑,丢过来两字。 “乱画。” 那天老头扔给她的布包袱里只有一堆纸笔, 那笔笔体漆黑,笔尖纯白,落纸却见墨痕。 纸上是墨色勾勒的大雪纷飞,雪中刑架上有一人身影。 千疮百孔,彼时的痛苦锥心噬肺。 纸上墨迹未干,她伸手触摸,指腹依然干净。 明明没有点墨,这是怎么画出来的? 商芜看着纸上的人影出了声,心口突然一阵绞痛。 她扶住桌子急促呼吸。 窗子没关,风吹得画纸飞起来,商芜一手按心口,一手去捉画。 手将碰到画纸边沿,纸碎了。 风吹起大雪飞扬。 纷纷扬扬的白片落下,她对上那双淡金的瞳仁。 对方静静看着她。 是真的吗? 不是飞快划过的几格漫画。 他的一生,就是这一场接连一场的大雪吗? 第32章 睡个觉吧 刚才还是阳光灿烂,姬汜出现后天忽然阴了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早习惯了姬汜老莫名其妙失踪又莫名其妙出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了他两秒,冷不丁,她说“让我看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完就扑了上去,她以为姬汜会避开或者把她一袖子扇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想到他就老老实实在原地站着,让她扒住了胸口的衣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手停住,耳朵贴上他左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虽然早知道,但她可没有任何时候像现在这样难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做了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真的是她画的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见过这一幕的人都死了。”姬汜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带着鼻音,她说“你不会杀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抬手,手里一叠画纸,大大小小的纸上是形形色色,不同姿态表情的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敢画我的人也都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人画我,皆因有求于我,你是为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画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以木石刻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藏他于室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又为何救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怜悯我,如同怜悯那帮妖人?”姬汜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怔怔看着那堆画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从哪里拿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右手上出现一个淡粉色锦布小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偷我东西!”商芜大怒。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伸手去抢,姬汜随手一扔,百宝囊被丢到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还没回答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咬牙“我才不怜悯你,谁爱怜悯谁怜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踢掉鞋到床上找百宝囊,姬汜声音跟在后头“你说过你爱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错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终于在床脚找到,失而复得,商芜松了口气,转身吓得一个屁股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空气闷热,像是要下雨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床帐间里,姬汜离她很近,欺身看她“你骗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哪敢再犟嘴,忙说“没骗没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为何要与他人结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好家伙,在这等着她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两手胁迫在她身侧,几乎要跟她额头贴额头,他仔细捕捉她眼里每一丝浮动的情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当真要与他结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半推半就手肘撑床,一只手里还捏着百宝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僵持片刻,见她一言不发,魔尊一声冷笑,翻袖即要起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后背汗毛立起,商芜感到浓浓杀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做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去杀了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以为你能阻止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垂眸睨着她,这是他第一次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带着强烈的狂妄威慑,商芜被震得头皮发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窗外传来滚滚闷雷的声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第一次认识到姬汜的真实身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是什么漫画角色,他是曾经屠了师门上下,血洗圣明山,单挑魔域十方高魔的魔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硬着头皮“你不能杀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真的动怒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眸色转深,化为一片暗金的混沌,额间轻红亮起,在对上她眼睛的那一刻,红光大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看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在为他求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语气带着一丝讥笑,好像在说,看吧,果然是骗人的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克制着心底的恐惧,说“我需要南江月帮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帮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通天劫,”商芜说,“没有他我过不去通天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笑得不如不笑“你觉得我帮不了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人怎么这么爱钻牛角尖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气得够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怎么帮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冷着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爬下床站在他面前,两人眼对眼,她叉腰,胸口起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一不是妖族,二不是凤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不能杀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说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干脆不理她,袖子一甩到边上坐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噼里啪啦,夏日午后的阵雨落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眼睛一转,没直接闪人,有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允你解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啧,还要感谢他大发慈悲不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姬汜连名带姓叫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缩脖子“行行,解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将那日之后发生的事一五一十说了遍,商芜说得口干舌燥,瞧见桌上的桑葚,抓起一把放进嘴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事情大概就是这个样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清甜的桑葚汁沁润心脾,商芜惬意眯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看着她,还是冷冰冰的表情,怒气却散了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看着她的脸,眼神复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狐疑“怎么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去照照镜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镜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四下扭头找镜子,刚站起来就被人扯住袖子,一个没站稳,她坐到别人怀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是故意的是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搂着她的腰,姬汜眼神依然复杂,两人互瞪半晌,姬汜平白无故又来了脾气,拇指指腹贴着她的唇角恶狠狠刮了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干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挣开他的怀抱,商芜跑到梳妆镜前,看见自己舌尖唇角几点青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刚才的桑甚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身后气息迫近,浅淡的银莲气味包裹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贴近她,一手撑着黄梨木制的梳妆台将她圈在狭小的方寸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肩窝被轻轻蹭了蹭,混着一片清凉雨声,他的声音响在耳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若要怜悯,只可怜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僵成一尊化石,镜子里,淡金的眼瞳盯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若要爱,亦只可爱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说这是什么霸总附身发言,刚这么想,又被催着回答“可有听明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到了,两只耳朵都听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答应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行,答应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才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挣开他的束缚,姬汜说“这帮妖族于我而言无非草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话听起来有点耳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当时也是这么跟我说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今非也,”姬汜抚着她柔顺的长发,“你之于我如同我之于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了一晌午雨声,很难相信,她就这么跟魔尊睡在了一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经过刚才那番激烈争执,他们初步达成和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不知道去做了什么,一副很累的样子,看见她的床表示要在她床上睡午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表示她不想睡,表示无效,她被强迫要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窗外绿油油的芭蕉被雨打得噼啪作响,忽来的疾风骤雨将一书桌书纸画卷都打湿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看着这一切,她侧卧着,腰上搭着一只手,身子让人环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静悄悄的午后,只有雨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还有很多没想明白的事情,很多要做的决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烦乱的心情在雨声里变得平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现在是在做什么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和姬汜……又算什么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让人头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外面雨势稍小,她捏着姬汜的衣袖把他的手抬离,小心翼翼,动作轻轻,她以为他没发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抬起一只脚,身后有人问“去做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转身,淡金的眼瞳望着她,依然是侧卧的姿势,可神色清明,她刚才还以为他真睡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去排练,”商芜说,“过几天是巡礼仪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要提前参加彩排熟悉流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看着她离开的背影,从床上坐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蚕丝织成的淡色床帐薄透轻盈,风吹起帘帐轻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在床帐间坐了会儿,走下来,走到被风雨打湿的书桌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叠画纸湿透了,贴在桌上,纸上的墨迹却丝毫未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掌中浅银色光芒一现,被雨打糟的书桌恢复原样,桌上出现刚才被毁的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幅画被他在她面前毁了两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画上只有黑白,刑架的人垂着头,胸前没入一柄匕首,脚底血流成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面前站着一个长发背景,她的手抬着,刚从匕首的位置移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已经忘了那时她的表情,还是恐惧太过,他不敢看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记不清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只有痛的记忆是清晰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匕首插入胸口的那一刻,他只有后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信她?这世间本就无人可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方窗外雨停了,屋旁的芭蕉让雨洗过,绿意更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眼前浮现小妖敢怒不敢言的表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明明怒上心头,明明在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本就无人可信,为何信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张旗鼓的巡礼马上要开始了,紧锣密鼓排练了好几天,商芜每天累得半死,倒头就睡,正好没空去想那堆烦心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晴空正好,万里无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新生的金凤挥动着巨大的金色翅膀,从凤窝山顶翱翔而下,绕着玲珑城周转了三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巡礼的目的是让妖族子民看看凤主之位的继任者是何般人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片金色的影子掠过城中大大小小的房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城里城外的妖民都看见那金翅尖的莹莹闪光,连日头颜色都盖了过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三周绕完,金凤凰归于王宫中那棵巨大古老的梧桐树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梧桐树枝繁叶茂,历经千年风霜,整个妖族王宫便坐落于梧桐的根须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飞了半天累得半死,在树上还没休息两分钟,编钟一敲,下一环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认命,扑腾翅膀飞入礼殿,化作人形落在殿中高台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手持十二颗明珠镶嵌的凤冠等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矮身,凤冠落于她头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旁边胡婆扬声“礼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头顶重得像驼了块十斤的铁,商芜努力保持微笑,望着台下呼啦啦拜倒一片的世家长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依然跪在最前列,烟青色的礼服,礼冠一丝不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似乎察觉到商芜的视线,起身时他看向她,他眼里有清淡的笑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笑不出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戏还没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站在台上眺望殿门,喃喃道“怎么还没来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念完,殿门扑进来一队慌慌张张的卫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魔族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殿内世家长老惊慌失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怎会突然动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并、并非动兵。”卫兵擦着额头冷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众人只听见殿外悠远鹤唳,商芜眼睛一亮,提着裙边,脚尖轻点,飞到殿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礼殿外,梧桐前空旷的空地里停着六只白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鹤通体雪白,细长的足肢恍若羊脂白玉雕成,金色眼瞳不染纤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鹤老看见那鹤眉头一紧,此鹤既非妖物,也非魔物,而是由仙门术法点化而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区区死物不足为惧,但这鹤的主人却让人闻风丧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也在冒冷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听说她今天要在妖族前面露脸,说要给她送份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说不要,他又开始甩脸子,她勉为其难才答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谁能想到是这么份大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倒也不用这么大张旗鼓吧,搞得就像她跟魔族关系多好一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六只白玉鹤各自衔着木架一端,跋山涉水把东西抬过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真正的大礼在中间让白缎罩着,缎面浮光跃金,在光下透出一股子豪奢的味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没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六只鹤巴巴看着她,一众世家长老看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动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咳了声,走向那份大礼,白玉鹤自动列成两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点没纠结,她扯下白缎,然后看见好大一坨——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怎么都是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跟玉雕的白凤凰大眼瞪小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比她反应快上一截,让人把这魔族大礼抬去五公主寝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众人作鸟兽散,商芜抬头,看向湛蓝的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刚才就在这样蓝的天空下展翅高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够刺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给她安排了一间更大的宫殿,在她的抗议下,依然只留了莺莺燕燕两个服侍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夜风撩动珠帘,碎玉般轻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半躺在床上,和床边杵着的大白凤凰相顾无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么大一家伙扔房间里真占地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月光洒在堆叠的锦被上,一缕银丝飘扬,商芜回头,枕头边多了支颐侧躺的一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为什么会突然出现在她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唤我。”魔尊抬眼睨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心里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坐一卧,两人面对面,姬汜穿着素白的中衣,神色和缓不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了她片刻,姬汜问“你不喜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盘腿坐着,一手托着下巴,一脸深思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说尊上,你这礼是不是送得太大张旗鼓了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当然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们魔族不是跟我们妖族关系不太好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们魔族,我们妖族,”姬汜只笑,“你预备跟我划清界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待你如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一本正经“得分人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看姬汜表情转冷,她马上找补,“虽然都是魔族,像云闻璋那狗东西跟尊上自然不能一概而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满意哼了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话说回来,”商芜认真脸,“你众目睽睽送我这个——”手指床边那一坨,“我很难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委婉道“就是那个……我马上要接替商延玉的位置了,商延玉干嘛的你知道的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你并不为此事高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便不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得倒简单。”商芜撇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看她“若你不愿,现在便可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他说愣住“走去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想去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了他半晌,商芜忽垂头叹气“我想去的地方可能永远回不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没接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等,话题跑偏了,”商芜强行拉回正题,“我的意思是,如果我真要当了凤主,那你大庭广众送我这个就让我很为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何为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指他“你是魔族的魔尊,”指自己,“我是妖族的凤主,如果魔族要跟妖族打起来,我应该选哪边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似乎并不理解她的为难“自是选我。” 。 第33章 未有选择 商芜算是明白了,她跟姬汜是没办法好好交流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每次的对话都会走向无解,他们之间的对话beike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尊上你瞅着这些人该咋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对魔尊大人的了解更进一步,能用杀人解决的问题,他是一定不会多动那么一点脑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需要解决问题,只需要杀死问题本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简单粗暴,行之有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深知这个世界没有人权基本法,谁能打谁就是老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办法,谁让他牛逼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是不想惹他,自从那天他突然拉她一起睡觉,之后他天天拉她睡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能说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几经抗议无果后,她已经能跟魔尊大人同卧一塌并且睡得喷喷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白天跟长老们同仇敌忾密谋剿灭魔族大计,晚上跟魔族老大盖一床被子纯聊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起初,商芜还是有些紧张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在床上辗转难眠,脑子里全是鹤老的鬼吼鬼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先是“五公主!!!不可啊!!!”,然后又是念经一样的“魔族喜怒无常居心难测强盗本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实在睡不着,她问天问地问空气“其实你根本不在乎魔族的死活对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被她吵得睁开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难道在意妖族死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问了个哑口无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死心,她又问“那你在乎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在乎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尊上你知不知道有种叫土味情话的东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何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算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再度盘腿坐起来,一本正经将姬汜望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也起了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到底想问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发愣,半晌,喃喃道“想知道人物动机是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银灰的眼睫贴到面前,她神游的状态猛然被打醒,后撤,未果,两手被压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睫毛对着刷了刷,金色瞳孔纯如琥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说“真想看看你心里一天到晚在想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不是能看见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不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干笑两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哈、哈,是很难懂的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不在乎妖族死活。”姬汜确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别开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不在乎,她只想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有一件事她没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和南江月的大婚安排在七月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不知道姬汜有没有听说,她猜没有,如果他知道了肯定会像上次一样发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管怎么样,她要和南江月成亲,这件事只有南江月能帮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整个六月商芜忙得晕头转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切推进很快,她去见商延玉,商延玉一日憔悴过一日,一旁的商羽恨毒了她,仿佛是她吸食了她母亲的寿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初见商延玉还是秀丽端庄的中年妇人,再见发已斑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这段时间在长老面前的表现获得了商延玉的认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其实她也没做什么,只不过用了点力气去扮演一个不好招惹的角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说“还好是你,若是羽儿,我尚担心她冒失太多,难当此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羽生气“母亲!你这说的是什么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半靠在床上,咳了几句,没理会商羽的愤怒,又说“我只望你此后能宽谅羽儿的性格,她虽性子急了些,却会是扶持你的好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羽气得说不出话,商芜心里五味杂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的信任让她汗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对妖族振兴存亡什么的也没多少责任感,她全是私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了商羽一眼,对方正鼓眼睛瞪她,商芜说“您好好休息,改天再来看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对商延玉到底还是有一丝尊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执掌妖界三百年,不说政绩累累,至少在人冥魔三界乱成一锅粥的时候,妖族始终能偏安一隅休养生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当三百年大领导啊,得费多少心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着实佩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边想着,她抬腿迈出宫殿门槛,差点被繁复的裙边绊一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妖族这段日子,她的衣服是越穿越复杂了,里三层外三层,要是不用法力,早上要提前半小时爬起来穿衣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身后一道声音叫住她,商芜回头,看见商羽的黑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警告道“你给我认真着点,要是再敢背信弃义,我头一个要你的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第一反应,她哪背信弃义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反应过来,哦,说的应该是她私通魔族的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整个妖族只有二公主表一如一地恨毒了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想起前几天,凤凰神木树灵将状告到殿上,控告她勾结魔族行为恶劣,不可担大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众长老七嘴八舌把树灵堵了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是为了恢复法力才踹的神木,怎么能怪罪她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若非五公主急中生智解开凤羽束缚,怕是连孽火也难以召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所言甚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树灵化成的女娃娃气得满堂乱跳,商芜妥妥脱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故意问“那时是谁说要为我勾结魔族的事治我的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鹤族长老杵着龙头杖,咳了声,不紧不慢道“五公主为了我族,自甘屈身前去魔兵阵营打探情报,属实是族之大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说我和魔尊私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派胡言!”鹤族长老吹胡子瞪眼,“谁人竟敢如此污蔑五公主,我定要拿他问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你有嘴是吧,左右你都有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商羽又变回彩鹦鹉的造型,头上各色羽毛让殿外风吹得往一边飘,她胸脯起起伏伏,是真的动了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掏掏耳朵“说完了吗?还有什么要说赶紧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赶着回去睡午觉,没空在大门口跟你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羽沉了口气,走近她,商芜不自觉后退一步,商羽抬手扒住她肩膀,商芜倒吸口凉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羽郑重其事“你与跟月公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不可负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解释“其实我没有很想跟他结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切全是迫不得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果然又被商羽瞪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羽愤愤“你就得了便宜还卖乖罢!月公子那般的人物,竟要与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虽然商羽话没说完,想也知道大概是一些鲜花插在牛粪上的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正提着一口气,损人的话还没说出口,商羽表情一收,身子站直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父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台阶下,南江望正走上来,一身墨竹清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何事争执不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无事,二姐跟我闹着玩而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主动跟商羽使了个眼色,商羽哼一声,对南江望施一礼“女儿有事先走一步,父亲慢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不想跟南江望单独打交道,见势也要走,被南江望叫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稍等,可否借一步相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们能有啥好商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痨病鬼一样的脸色,气势半点不输,他视线拖住她,她是溜也不能溜,只能听着他说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昨日我在藏经楼清点,发现有几册书籍不见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想五公主还不知道,藏经楼里的书都让我圈了记号,有追踪之用,未经我允,私窃藏书是死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语气波澜不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纵使知道以她现在的身份,南江望不可能拿她怎么样,商芜也做贼心虚了一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边感叹姜还是老的辣,他这些话说得她连狡辩的余地都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在衣袖里捏拳,这个南江望比南江月难对付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无需担忧,我本不预备为此事追责五公主,”南江望说,“只是五公主若想知晓通天劫的事,从书中怕是难以寻获所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通天劫,历劫者时有离魂之症,”南江望曼声道来,“可窥异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怎么知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说“不光她知晓此商五非彼商五,她与我同魂共窍,她知我亦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还没来得及反应,他们的交谈忽然被一道清泉般的声音打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家主,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烟青的衣角一晃而过,商芜眼前多了一个人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对南江望行礼“问家主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无须多礼,”南江望状似无事发生,“月儿怎么今日进宫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答“今日本与五公主相约游园,没想到会在这里碰到家主与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神色不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因为有南江月的打断,商芜和南江望的谈话没有再继续,随便扯了几句,她人就被南江月扯着离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被让南江月拉住手腕走出一段路,绕入园中,粉色摄魂随风飘动,又是倚香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松开她,苛责的语气“你们刚才在说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眨巴眼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继续严肃脸“你平日若遇家主,能避则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什么?”商芜明知故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你难道感觉不出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其实她感觉到了,尽管南江望克制着他的情绪,她还是能感觉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看她如眼中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一没招他二没惹他,唯一的解释就是她之前对商羽做的那些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么说起来,”商芜偏头看他,“你是站我这边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让她问愣住,片刻转开视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追问“之前看到你对他那样子,还以为你很尊敬他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本就敬重家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深翡翠般的眸子看着她“我们马上要大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将成为我的妻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无语凝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这一副认真的样子,让她心里的小九九颇难为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说“若你是心忧我要替你历劫,不必担心,此事我一早便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知道,南江月一开始就知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个一开始有多早?大概要追溯到他童年刚记事那会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学堂刚上了一年,南江家钟灵毓秀的月公子广受各位妖师大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是学堂那批妖童里最出类拔萃的一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月公子的优秀大概从降生之时便早已注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出生那夜,黑暗的夜空骤亮几许,彩云在屋顶环绕,成彩凤衔月之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在学堂上了几年,他逐渐甩开同龄妖一大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人三天背下来的诗文,他一看便能倒背如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渐有流言说,南江家下一任家主之位必定落到南江月身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时南江月方是心高气傲的少年,旁人这么说,他也就这么听。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年少的南江月并不知,南江一氏的家主之位并不如旁人所见的满目风光,风光背后是没顶的重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也觉得此后的家主之位非他不可,毕竟其他人,委实不如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妖界民风放浪,遇上中意的妖族,打晕了也要带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年岁渐长,南江月每每出行掷果盈车,囿于南江氏的声望,众妖只敢暗地觊觎,还没妖敢到他面前放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除了凤凰族二公主,商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和南江月很像,商羽也是从小认为自己会成为以后的凤主,毕竟她亲娘就是赫赫有名的凤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帮兄弟姐妹里面一个能打的都没有,凤主之位不是她的还能给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春日游,杏花吹满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骄傲的二公主在王宫的湖边走,风吹起柳枝条轻轻飘荡,依依垂柳边站着一个芝兰玉树的身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几乎第一眼,二公主就认定,他是她看得上的对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去一打听,原来那日湖边是南江家的月公子,二公主一琢磨,这不上赶着的命定姻缘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当凤主,他当家主,门当户对,他们的姻缘都写在凤凰族祖训里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此后二公主老是在宫里遇见那道烟青色的身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叫他,他淡笑,她行礼,他躬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两人初见时的咫尺之距,百余年过去,依然隔着咫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世人皆谓二公主龙章凤姿,可堪重任,月公子神采英拔,来日可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却不知,二位相遇的第一眼,便错看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时他将将成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从一开始,他就知道,未来他的妻子,只会是无名的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怎么知道的呢?听墙角听来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时候南江望身体不好,要回雾山修养,南江琅陪同,就带上了南江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天夜里,月朗星稀,他听见老宅厅堂里,父亲与家主的对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两人闲聊,家主说“月儿将来若是担任家主之位,以月儿的资质,南江氏复兴有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父亲回“若论资质,月儿不若家主当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已远非当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厅堂里的气氛忽然陷入静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躲在门后,本打算离开,却又听见父亲说“若是家主不替她遭通天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阿琅,我并未有选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年少的南江月并不懂家主这句话的意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有选择的意思是没办法拒绝成为家主的命运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若要成为南江氏家主,则注定要在新一任凤主身侧,她的劫难便是他的劫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是神旨,是族训。不容违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想,也许这就是未有选择的选择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偷听到最后两句,父亲问家主二公主可堪重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家主说“凤主之位非人选,而是神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神定?”父亲问,“神不定二公主又定了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家主苦笑“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从此便记下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没在学堂见过她,旁人提起她也是一脸讳莫如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几次进宫专门绕了远路,走过那座偏僻的宫殿,殿门始终闭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莺飞草长的妖族王宫里只有这一处偏僻殿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终于有一次,他再度路过殿门前,古朴风旧的殿门开了条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鬼使神差,他走上台阶,推开了那扇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春日,杏花吹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见小小宫殿的廊下有人托腮望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得太认真,她并未发现殿门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深蓝羽毛的鹊鸟在房檐轻跳,随后跃入树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拉上殿门离开,步下台阶,他停步望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风吹云散,烟青的天,空空如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忽明白了那句未有选择的含义。 。 第34章 单刀赴会 商芜突然发现自己看不懂南江月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初见时觉得他是个坏家伙,让她变鸟还让她被火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后来觉得他表里不一虚伪极了,再后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怎么会甘愿替她遭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风吹满园飘香,南江月扔下一堆谜团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没急着回去,她在石凳上先坐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才应该不是她的幻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离开时传音给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今夜子时,凤窝山巅,所惑堪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他到底想做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到底知道些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午后的太阳明晃晃照着满园的花木,商芜下定决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虽然有点像陷阱,她还是想去,她要去看看南江望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到空无一人的豪华大宫殿,先过横屋,再过连廊,再进中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到主殿的一路上,一个人都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自从姬汜天天来跟她睡觉,她连莺莺燕燕也遣散了,让她们有召才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妖族传闻五公主性情孤僻怪异,这下是坐实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两棵树生长在殿门前,树干粗壮挺直,枝叶茂盛,据说是老桃树,只是过了季节没见到花,入夏,枝头已结出小小的翠绿的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正午,桃树的阴影收拢在树冠中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脚步轻快进了殿落,没人,姬汜又不知道去了哪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在心里双手合十祈祷他今天都不要出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殿中桌上摆着三叠豆,一碟鹰嘴豆,一碟鲜蚕豆,还有一碟绿豆夹红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捏了个化身诀,她身影一闪,决定去玲珑城里找点乐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中午太阳太晒,城里街道稍显萧条,商芜落在一条巷道,变了一张普通女妖的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小摊前比比皆是支起的宽大树叶当作遮阳盖,摊后小贩们不见身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奇怪,连走一段路,街上都没人卖东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人去哪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忽然,她听见前面的喧闹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座的坐好,没座的竖耳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惊堂木一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好戏开讲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座酒楼前人山人海,老头支了个小台坐在二层,手执惊堂木,垂着枯树皮般的眼皮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看不见里面的场景,好不容易挤进门,听见楼上老头说“上回说到咱们五公主孤身夜投魔族,委身魔尊姬九,后被魔尊圈在魔界浮世城那鼎鼎大名的千花楼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围观人群纷纷吸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着实大胆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废话,”另一矮胖妖啐道,“五公主要是胆不大,凤主之位能落到她手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瞎说!凤主之位是神旨,不要污蔑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亲戚在王宫当差亲眼所见,”那妖压低声音,“以孽火燃起灵灯的是二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旁边那妖吃惊“有这回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千真万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后来怎么变成五公主巡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正听得起劲,一道清越的嗓音插入八卦现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信谣不传谣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深蓝卷发的少年笑吟吟攀上其中一妖的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二公主脾气可不太好,要是这风言风语传到她耳朵里,”他拔下那妖一根头发,“我看你这百年萝卜精要再回地里当百年大白萝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被他攀住的矮胖妖吓得哆嗦“鱼长老饶我一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长老掐住他白嫩的后脖颈,一甩“饶你一回,滚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后面旁观一切的商芜大为震撼,平时例会明明人尽可欺的小鱼长老竟然还会威胁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避免暴露行踪,商芜特地绕开鱼安七到了另一边,二楼已经讲到五公主如何在魔尊姬九面前委身求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家伙都知道,魔尊姬九性情乖僻,喜怒无常,手段狠辣,咱们五公主那时可还尚未涅槃,竟落到这般魔头手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围观群众又是一阵倒吸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勇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唯智勇如此方可堪我族重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时间,大堂里充满了此起彼伏对五公主的赞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本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只是盯着二楼那老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她没认错的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经过各角度对比,她百分之九十九不会认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了两小时的五公主魔族艰险求生记,今天中午的激情演讲为五公主打下进一步良好的群众基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真是很想谢谢他全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讲到日头偏西,故事终于讲到五公主反间计叛逃回妖界,唰啦,二楼四面竹帘一放,说书人收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端起桌边茶碗牛饮一口,摇头晃脑,好不爽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拿起桌旁的木杖,杖上挂了一个灰布包袱。他哼着小曲到后院找管事的结工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工钱结了小半把铜瓜子,他笑呵呵拿布包好塞进包袱,拄着杖从后门迈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谁知后脚离开院门的那一刻,从天而降一张大金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蹲了半天终于抓到他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从墙上跳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跟被金罗网困住的老头面面相觑,老头垂着眼皮气定神闲,她非常火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前后槽牙磨得格格响“真是你!卖画老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咧嘴一笑“好久不见,小姑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好久不见你大爷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很生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有一肚子话要问他,巷道外传来人声,商芜一扬手,两人瞬移到城外密林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被金罗网困住,模样毫不慌乱,杵着木杖气定神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问“你到底是什么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抚须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狐疑“你是……系统吗?还是npc?”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没回答,他淡定的神情没有任何变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上次给我那堆东西是什么意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着实被惹毛了,怒道“你再不说话我一把火烧了你胡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姑娘莫急,”老头说,“这一切难道不是你想要的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林中草木寂静,商芜的话落地有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不想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我听见你笔下的声音了,你说,”老头笑得意味深长,“你在享受这一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知道个屁!”商芜骂了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一点都不享受到这后发生的一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抚须“非也,是你落笔后的一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暴怒“能不能别打哑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先给我解开这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先给我说清楚,要是解开你跑了怎么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看她一眼“说清楚这事好办,姑娘无非想知道一切缘何发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盘腿坐下,伸指在地上画了两个相同大小的圆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指前一个,“这是你原来的世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指后一个,“这是你现在待的地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在两个圆圈中间画了两横,看起来像一个等于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指两横“这是你问的为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意思是这一切都是有原因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可以这么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为什么会到这里?我现在要怎么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可说,得靠你自己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深吸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他妈悟你大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真想一把子掐死这老头,手还没碰上人肩膀,扑了个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老头凭空不见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留下一地铜瓜子,还有地上两个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笑,冷笑,让她自己悟,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看着地上两个圆正要一脚踩上去,脚抬起,停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等,这个在地上画圆的方式,她是不是也干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记忆回溯,当时她被困在山上,不就在雪地里画了个圈以梳理自己的迷茫的前路命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是一个圈,而是两个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居然……是两个相同的圈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用法术回城,她沿着城外河边走,一边走一边想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前面有人坐在河岸便垂钓,深蓝卷卷发,手持一柄翠绿竹钓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默默走近,刚要出声,垂钓少年竖起一根手指在唇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说话,鱼儿要上钩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水面鱼线抖动,他目不转睛,一把提起钓竿,鱼线末端紧咬着一尾青色鱼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提着那鱼到商芜面前“五公主你看这鱼蠢不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不出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笑着抓住鱼,鱼嘴挪开后,商芜才发现鱼钩是直的,而且钩上没有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过是使了个小小的障眼法,谁知鱼儿如此蠢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什么障眼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让它们以为钩上吊着它们最渴望之物的障眼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望着商芜笑,随手一抛,刚钓上来的青鱼又回到河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在他旁边的草丛上坐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长老,你这做法是不是颇有深意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抛线,钩又落到河水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说“我认识有个人也喜欢用直钩钓鱼,美其名曰,愿者上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此人甚是有趣,我钓鱼却非愿者上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在教导这些鱼儿呢,”他望着河水叹息,“这些鱼儿啊,何时才能不被自己的所迷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微风和煦的河岸边,商芜和他一齐看着波光粼粼的湖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有什么吗?”鱼安七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真的好好想了想这个问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思考片刻“不知道你会不会时常感觉自己身在浪中,身不由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点头“时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吧,你也有这种感觉是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因为我是条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什么没营养的对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认真道“做鱼最重要的,便是学会随波逐流,一旦屈从,就上了别人的钩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总觉得你在暗示我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的我不知道,我只能告诉五公主,南江家主于五公主有所图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觉得她今天是见了鬼了,怎么一个两个都跑她眼门前来打哑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今天是什么掉落线索日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恶狠狠“如果你不给我把话说清楚,我现在就把你按河里淹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是鱼,五公主淹不死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袖子都撸起来了,听到这话颓然坐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鱼安七端着钓竿“五公主,我给你讲个故事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家主和凤主结亲并非凤主所愿,凤主所爱另有其人,但南江家主对凤主用情至深,我估摸他会为了凤主给五公主设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沉默了一会儿“你这个故事真有够干巴巴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夜,子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准时来到跟南江望约定的,凤窝山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空山不见人,但闻山风猎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快让悬崖边的大风吹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上次在这崖边看日出很壮观,大晚上一看怎么这么渗人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漆黑的崖底仿佛血盆大口的凶兽,冷冷将她望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搓了搓手臂上的鸡皮疙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此崖名为落凤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身后传来南江望的声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山风吹拂他的衣袍,他不知道什么时候到了,脸白得像贞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小心了,落凤崖底遍是妖兽尸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自觉往里面挪了几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吧,大晚上还来这山顶,家主有何赐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听她一说,也开门见山“中午正与五公主说到,我已知此商五非彼商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保持警戒状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不必慌张,我并非要威胁五公主,而是有所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猝不及防,南江望一撩袍子跪在她面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恳请五公主救延玉一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吓了一大跳,南江望一跪她差点也跟着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先把话说清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动不动行大礼,夭寿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没起身,言辞恳切,徐徐道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才知道商延玉说她时间不多的含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孽火像是传承,世间只有一处孽火,当新生的孽火现世,原来的孽火将自行熄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快死了,所以才急着让她继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你想让我救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正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想让我怎么救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灵因火生,火灭灵亡,只需五公主分出一分孽火,我以灵脉滋养,待延玉不查将孽火移入她体中便可生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听起来很简单的样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五公主可愿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对我有什么好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不是想知道通天劫的事吗?我知无不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底盘算了一阵,说“你先说说可窥异世是怎么回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出乎她意料,南江望当真很爽快地答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起数百年前那次通天劫降临时他看到的场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日傍晚,我与延玉才用过晚膳,窗外雷声滚滚,我以为是要下大雨,便把殿内的门窗都锁了,”南江望缓声道,“谁知转身回到殿中,便见延玉已显出妖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雨,惊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急雨打在殿顶,像是要把砖瓦砸碎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被迫变回妖身的商延玉一声嘶啼,振翅,金凤冲破门窗,飞向雷霆密布的黑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暗夜里多了一个太阳,天地间金光大亮,他看见那团金焰在她体内灼烧,金凤抱翅蜷缩,好似一个燃烧的金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应当为她分担劫难,却不知为何,他全然无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容他犹豫,他同样化成凤鸟飞向金日所在的天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一夜,凤凰的绝命嘶啼在整个妖族上空回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黑了三日,三日里天上只有那团烧灼的金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凰是神族的使鸟,神族湮灭,凤凰犹存,通天劫便是神族赐予的劫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至金至纯的孽火是最纯正血脉的象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通天劫将荡涤去凤凰血脉中最后的杂质,使其血脉永生如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凰族的祖祖辈辈都是这么流传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们是凤凰,是神族遗使,是妖族统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呢?你飞过去之后怎么样了?”商芜忙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看见一个奇异的地方,”南江望回忆着,“那里以水域连接大陆,地上有许多蚍蜉大小的活物,那些蚍蜉在一个个高可接天的方形小块间来回。黑夜时,星河在那片大陆上流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有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就是我看到的全部,不过匆匆一窥而已,但我明白,那里并非此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着南江望的讲述,商芜不知何时早已泪眼模糊,她拿手背擦泪,泪却越来越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多奇怪,听一个原本活在漫画里的角色描述她生活的世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不明白她为何哭,只是静静看着她,商芜平复了好一会儿才说出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说“南江家主,我希望这是真的,因为你看到的异世,是我的故乡。” 。 第35章 火上心头 世界越久,她越是会怀疑,到底现在的经历是虚幻的,还是她关于现实生活的记忆是假的,毕竟她在这个世界感受如此真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的话是一种印证,至少她曾经的生活不是假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也许就是他匆匆一瞥中穿梭在方形小块中的蚂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就是这样小的蚂蚁创造了一个世界,这个世界中的角色又因为机缘巧合的设定窥见更高维度的一角。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套中套中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与南江望做交易无异于与虎谋皮。尤其是在知道他别有居心的情况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约她出来的目的,是跟她做交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他有避劫的办法,既不让她受伤,也不让南江月为她受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交换条件是他需要一瓣从她神魂剥离的孽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没有马上答应,她说再考虑一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从山上下来回到寝宫,夜依然深,商芜脚步匆匆走到书桌上再翻开那本从藏经楼偷来的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前几天她随便翻看的时候看到书里面有一行很不起眼的笔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血,孽火,九转莲花盏,三者齐备,可引通天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通天劫到底是啥玩意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能集齐神龙召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完南江望的描述,她心里更蹊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真照他说的,她非但不应该避开通天劫,她还得想办法亲身看看,万一真能看到南江望说的那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算回不去,让她看一眼也好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怀着满腹心思,商芜准备上床睡觉,刚躺下,又被吓一大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床帐里面月光照不到的地方,一双金瞳冷冷瞧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惊吓“哎哟我的妈,尊上你怎么老突然出现在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本尊已经在这待了半个时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起身,月光在他身上拉开一道明暗的分割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去了哪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望天“……天热睡不着,出去走了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和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自己。”她面不改色心不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看她片刻,断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在说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牵起商芜衣服上的绑带,一扯,商芜整个人倒向他,他顺势将她压在身下,一手抓着她腕压在她胸前,一手撑在她耳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猝不及防就成了困在他怀里的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没使力,没用劲,似乎只是想换个姿势好好看她,这个姿势下,她的目光无法闪避,他望着她,银灰长睫下的金瞳里含着暗沉的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去见了一个人,”他说,“是你的同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自从商芜法力恢复之后,他再难清晰听见她的心声,模模糊糊,隔了一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世间凡是人心,没什么难懂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锦绣成堆浮华枝头烂死,追名逐利徒拥一世虚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他看不懂她,即便能看到她的心,他也不知她情由何起,爱从何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你总是说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句亦是假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哑声,半晌,讷讷道“有时候说谎是为了自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两手挟着她,她分毫不能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问“你对我有几句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挣扎几下,发现根本动不了,别说法力悬殊,单纯拼体力他们也不是一个量级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生生被压出了火,抿唇“尊上并不在乎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眸光一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从见尊上的第一面,尊上就告知我,我的性命对尊上来说如同草芥般微贱,”商芜语气平淡,“诚然如此,尊上一高兴,囚我神魂,夺去我求死的权力,探我心声如入无人之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望着他,“我连生死都不能自主,我的话是真是假又有何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她能感受到每说一句话周围骤降八度的气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趁姬汜稍一卸力,她从挣开他的束缚,撑着床坐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看着她“这些是你一直想说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怨恨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怨恨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解释“不是怨恨,是有点牙痒痒的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原来你说的爱亦是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马上补充,“恨得牙痒痒也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大人不理解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说姬汜不理解,商芜自己也不理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干嘛跟他扯这些,他们都不在一个维度,跟他扯这些有个屁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坐在床边,她看不见他的表情,月光洒了他半身,银发流肩,莹莹的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十分梦幻美好的画面,要是气氛不这么诡异就好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些话换在平时她是绝对不会说的,刚才不知道怎么,脱口而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并不慌张,脑子里甚至掠过与南江望对话的场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直郁结在心头的种种事件忽然流动起来,时机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窗外虫鸣没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想是时候再说起这件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于是她说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七月将与南江月大婚,举族皆知,不知尊上知不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空气静得落针可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背向她,广袖垂在床侧,充耳不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觉得他是故意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顶着重重威压,她继续火上浇油“我大婚那日,尊上不可再像过去几日一样出现在我房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终于,姬汜脊背挺直,站起来,面对她的影子落在床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在存心激怒本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的声音淡淡的,周身渗出的沉沉寒意,比六月飞雪还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也许是吧,她也魔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不能选尊上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本尊再给你一次机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不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滔天怒火是什么样的呢?她只看见眼前的魔尊牵起唇角。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你终是找回了自己的位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决心背叛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未有选择,谈何背叛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话音将落,那一刻,连唇角冰封的笑意都消弭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看着她如同看着一个死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说,她还要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说“尊上,我还有一事相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近日听闻魔兵动向,我希魔族放妖族一马,若此战终不可避,我实难两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求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我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族。”姬汜嚼着这两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说“为我妖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大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扬袖,疾风骤起,殿内珠帘断裂,落雨般噼里啪啦片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吹起的床帐蒙了脸,再扯开,玉白的帘珠滚到床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已空无一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确认完这件事,商芜颓然倒在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话说到这份上,试探底线试探到这个地步,就差一脚出线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大怒之下竟然只是甩手走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出她所料,又出乎意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可以安安心心和南江月大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不会再出现在她的世界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将脸埋在冰凉的被子里,抽泣的鼻尖还闻到天丝锦织成的缎面上,淡淡的银莲味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婚的花街从玲珑城绵延到雾山,迢迢数百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坐在銮驾上,四面白云缭绕,商芜往下看,地面上一路花团锦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属实没想到,穿个越她非但要被迫把婚结了,还要在天上走花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已经为这荒唐的婚事折腾了小半个月,终于进行到最后一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现在就在去雾山拜谒南江氏家祖的路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拜完祖,大婚仪式的准备工作就算是做完了,如果不出意外,之后就可以安安心心等南江月那个倒霉蛋履行他命定的职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只不过,这个意外,怕是要出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氏的祠堂在雾山半山间一个开凿出的山洞里,还煞费苦心将从山脚上山的路修得平整好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算再好走,也是爬山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再度累得半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想不通,明明都是妖怪了,为什么放着好好的法术不用,硬生生要拿两条腿爬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走在她前面两步的南江月好像听见了她的想法,放慢脚步,与她并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雾山山间的雾气有毒,在此间动用法力,会向内自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爬山爬这么累就不损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对她颇为无奈“我总感觉你不似从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扶着膝盖喘气“你以前跟我很熟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你怎么知道我以前什么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月不理她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最近发现了一件好玩的事,那就是吃饭睡觉逗南江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说实在的,南江月这妖不是一般的复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人看他公子如玉,她之前以为他是装的,后来发现又不全是装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人听祖训,守族规,做事有点骨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偏偏扒开千万层表面功夫,最底下又有那么点叛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复杂,真复杂,姓南江的没一个简单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好不容易大中午爬到半山腰的祠堂,午饭当然是没得吃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早在祠堂里等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依然穿着那身墨竹袍,脸色差得像马上要撒手人寰的样子,商芜刚踏进祠堂高高的门槛,抬头就看见他遥遥投递来的信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四下看看,一众长老都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颇心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会吧,不会真要在这地方偷鸡摸狗吧? 。 第36章 密谋败露 照例是冗长无聊的仪式,商芜这段时间都快习惯了。 大中午的,困意正浓,她没忍住打了好几个哈欠。 山洞阴沉沉的,洞壁深凿,红色烛影,里面呈阶梯状放着数不清多的灵灯,有空灯盏,也有还燃着的灯。 那些都是南江氏的先祖,在世的,或者已经身殒的。 族长在上面宣读繁复的祷言,商芜理所当然开小差,山洞回声效果仿佛大礼堂。 她想起之前每次开学典礼,校长都要在主席台上念一堆又臭又长的发言稿。 说起来还有点怀念呢。 商芜饱含深情地望了族长一眼,族长念得全心投入没注意到,他旁边的南江望倒是因此看了她一眼。 商芜立马眼观鼻口观心,感觉被班主任抓了个现行。 反应过来,她现在又不是小学生,干嘛怕他? 她再度腰杆挺直,抬头挺胸。余光一扫,边上南江月认真听训的样子就没动过。 放幼儿园,该给他奖励一朵大红花。 正神游天外,耳边像有钵撞了下。 “礼毕后留下。” 是南江望的传音。 全程工具人一样洒水燃香,商芜满脑子都是南江望等下要做什么。 她跟南江望说好了,她用一瓣孽火交换通天劫的秘密。 她左思右想,加上书上的描述,这个通天劫,怎么看怎么像时空裂缝一样的存在。 南江望既然能透过通天劫看见另一个世界,她是不是也能通过通天劫回去呢? 商芜不知道。她需要知道更多细节。 而这一切只有亲历者南江望最清楚。 终于到了拜谒的最后一个环节,她和南江月拿起盘上盛了祭酒的竹叶碗,举杯,将酒洒在壁上灵灯前的横渠里。 席间逐渐传出低语声,有人起坐离场。 商芜看见南江望走向山洞后。 南江月似乎想等她一起走,她说:“你先走吧,家主找我有点事。” 说完从蒲团上站起身,衣袖却被旁边拉住。 “要不要我随你一同去?” 商芜说:“不用了,你不用等我了。” 回头,竟看见南江月的眼神里有几分担忧。 哦,对了,南江月一直担心南江望对她有阴谋。 商芜安抚道:“没事啦,我马上就回去。” 她朝南江月一笑,起身走向祠堂后方。 要说这南江月好的地方也是有几分好,要不是她代替了商五的位置,按照原来事情的发展走向,南江月未必不是良配。 只可惜她不是商五,也不想接手她的命运。 前堂的后方别有一番天地,商芜绕到后面没看见南江望,只见一条窄路通往暗处。 想都没想,商芜走了过去。 学聪明了,一路黑她就自己点灯,抚过崎岖的石壁,她总感觉这条路有几分熟悉。 等走到路的尽头,看见圆形洞穴中间一个水潭,商芜震惊。 这不就是南江月上次给她差点烧死的水潭吗? 怎么会在雾山? 再看四周石壁上的壁画,确实是那个洞。 南江望在水潭边上等她。 商芜上次在这吃过亏,这次十分谨慎,没敢靠南江望太近,两人保持两米以上安全距离。 南江望压根没看她一眼,抬手运法,水潭中央缓缓升起一个莲台。 莲生莲,莲台上还有一个莲盏。 南江望再伸掌,莲盏自动飞到他手心。 莲盏好似水凝成的,通透,纯净,没有丝毫杂质,层层透明的莲瓣绕着中央九孔的莲台。 南江望说:“此物乃九转莲花盏。” 商芜眼微微睁大。 “九孔莲台内有九粒金珠,烦请五公主每日用孽火焚尽一粒金珠,到第九日,我会来找五公主。” 九转莲花盏就这么轻而易举地交到了她手上。 商芜握着莲盏,触手冰凉,质地像玉石,可她从没见过这么剔透的玉石。 莲盏就像一汪水,托起九粒黄豆大小的金珠。 九日后,是她和南江月大婚的日子。 商芜手持莲盏,看向南江望:“此物转交给我即可,家主何须多此一举,要我重回此地?” “你可知此地是何处?” 商芜表示不知道。 “这是南江氏的涅槃地,让外族私入是大罪,”南江望说,“月儿竟让你在此地涅槃,我想你应当知晓他的心意。” 所以? “孽火私分的事,万不可让他知道。” 这些人怎么老是瞒来瞒去的。 “我明白。” 口头上答应下来,商芜揣上莲花盏下山回去。 一天燃一颗金珠,这事操作不难。 每每等到夜深人静,商芜在房间周围设下结界,专心致志点火燃珠。 第一天,第二天,几天过去,一切如常。 到第八天,意外发生了。 商芜正跟前几天一样算好时间,将孽火召出来,还没燃上珠子,有人来敲门了。 她急急忙忙把莲盏藏好,说:“谁啊?” “是我。”南江月的声音。 “什么事?”商芜走到门边。 “明日返程回玲珑城,今夜需整理好行装。” “收好了收好了。” 商芜打开门探出一个头,“还有别的事吗?” 南江月站在门外,双手托着一个折叠整齐的托盘。 “这是啥?给我的?”商芜问。 南江月说:“这是族中姐姐们为你做的衣裙,托我转交给你。” 这几天的白天,商芜待在南江府的老宅里,族里各位南江氏亲属结队来看她。 她都不知道南江月 “啊谢谢。” 商芜接过南江月手里的东西。 门依旧只开了一条缝。 她跟南江月面面相觑:“还有事吗?” 怎么还不走? 南江月鼻尖一动,眉微皱:“我似是闻到……” “太晚了,你回去睡觉吧,我也要睡了,明天见!” 砰,门关上。 商芜贴耳探听,不一会儿,门外脚步声离开。 她将南江月给的东西放到一边,从枕头下复又拿出莲花盏。 得先把这件事做了。 莲台上九孔已经空了七孔,金珠被孽火烧灼后如同冰化开,渗入莲盏中,成了一条金线。 现在透明的莲盏周身已有七根金线环绕。只余最后两粒金珠。 像前七次一样,纯金的孽火舔舐金珠,金明金暗,浑然一体。 而这次,金珠纹丝不动,丝毫没有要化开的迹象。 商芜已经闻到了金珠被烧灼后逸出的异香。然而金珠本身没有变化。 怎么回事。 商芜举起莲花盏左看右看,之前也是这么操作的啊。 没等她想个明白,一道声音让她惊醒。 “九转莲花盏怎会在你手里?” 南江月不知何时到了她身后。 商芜下意识将手里的莲花盏一藏,速度没快过南江月,南江月抓住她手腕,她术法被限,甚至一整条胳膊都动不了。 “南江月!” 南江月忽视她的急呼,从她手中拿过莲花盏,看着她,又问了一遍:“九转莲花盏怎会在你手里?” 商芜当然没答他。 南江月表情冷极,看到莲台上空空七孔,一时惊讶,震怒。 “你竟然已经……” “还给我!”商芜说。 南江月一字一句:“若你对你我婚事不满,大可告知我,何必如此作践自己?” 商芜:? 她是不满,可她哪里作践自己了??? 南江月压根没给她插话的机会。 “孽火神降,凤主之位亦是神旨,你强行违背……” “还是你终究不满我与你结亲?” 好端端被灵魂发问一番,商芜只觉得莫名其妙。 “你说的我都知道,我没说不跟你结亲啊。” “那这九转莲花盏是怎么回事?” 商芜没说话,她总不能告诉他是南江望给的吧。 南江月像是对她失望极了,不想再跟她说话,拿着九转莲花盏就要走。 商芜当然不能让他拿走! “还给我!” 南江月停步。 “我毁了此物,也不会再给你。” “我拿它只是!” 灵光一动,商芜抓住南江月衣袖,“只是不想看到商延玉死!” 没错!这个借口很好! 商芜抱住南江月胳膊不让他拿走:“新生孽火一旦降世,原主人就会死去,我不想看到她死。” 南江月冷漠极了,抽出衣袖。 “你可知九转莲花盏九珠燃尽,燃灯者的神魂也会从此被封印在灯盏内。” 商芜两手扑空,怔怔站在原地,错愕道:“封印?” “即便你甘愿送死,我也断不能让你这么做。”南江月说。 商芜想解释,解释的话实在不知道从何说起。 很明显,她又被南江望诓了。 但南江月的话就能信吗? 商芜迷茫。 到这个世界快半年了,她还是下意识去相信别人告诉她的话,就算知道对方很危险。 一时间,商芜失去了说话的力气。 看着南江月,她张了张嘴,问:“你害怕我出事吗?” 南江月手捏着莲盏。 “你是害怕我出事,还是担心我身上的孽火?” 南江月没有回答,答案却不言而喻。 “你决意与我结亲,也是因为族训。” 南江月眸光微动,依然没有说话。 商芜摆摆手,在桌边坐下:“我知道了。”抬头望向他,一笑,“你们都是这样的。” 都是这样的。 她清晰地看见南江月眼里掠过一丝疑惑,他不懂她在说什么。 失去自己的位置是很可怕的一件事,而在这半年里,她一次又一次失去了自己。 南江月不懂。他当然不懂。 她的位置从来不在这个世界里。 第37章 大婚前夜 按正常情节发展,商五和南江月的婚事十有是一场悲剧。 两不相识,被迫成亲,一个性格怯懦,常处于被忽视的角落,一个面具牢靠,被托举在世界中心。 简直不相称极了。 而如今,是不是悲剧说不好,能肯定的是,这桩闹剧跑不脱了。 商芜第一万次在心中郑重对商五ayorry。 她从南江月手里拿回了九转莲花盏。 怎么拿回来的? 她把南江望卖了。 这事不能怪她,南江望虽然让她千万别让南江月知道,但他们毕竟还没达成什么深度合作关系。 南江望骗她,她自然可以把南江望卖了,而且卖得内裤都不剩。 最后,她对南江月说:“这东西是家主给我的,你不能拿走。” 南江月没信她的话,执意要拿走。 “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南江望!看我有没有说谎!”商芜一副被气得半死的样子。 她这么破罐子一摔,南江月倒有点真被她吓唬住了。 主要表现为,他没再往外走,反而问她:“为何如此?” 商芜稍显错愕:“你信我?” 南江月说:“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你可知神魂一被封便是永生永世?” 这我真不知道。 “如果你因这桩婚事甘愿神魂被囚永世,”南江月平添几分自嘲,“我在你心中未免分量太重了些。” 商芜不知道他突然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冷静下来,她已经在心里筹划好了卖南江望的套路。 “这件事是南江望亲自来求我的,新生孽火降世后,旧有孽火就熄了,商延玉命不久矣,他求我救救她,”商芜说,“他都差点在我面前跪下了,我能不答应吗?” 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只不过略去了和南江望交易的部分。 南江月听完她说的话沉默了,瞅他表情,应该是相信了。 片刻,南江月将莲花盏往桌上一放:“即便如此,我更不能允许。”他看向她,“孽火生灭,并非谁人一己之力可改,若要逆神旨而为,必遭神罚。” 商芜本想回嘴别的,一听他这话,下意识就说:“通天劫不就是神罚?” “罚都罚了,多罚少罚都是罚,能救凤主一命,有何不可?” 南江月是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说辞堵住了嘴,要说什么没说出口,最后憋出四个字。 “总之不可。” 你说不可就不可? 商芜扬手,莲花盏落入手中。 她跟南江月对峙。 南江月站她对面,也没有再来抢,她那几句话说完,他就陷入了沉思。 被南江月这么一揭露内幕,金珠燃是不燃,商芜陷入纠结。 永生永世封印神魂,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差事。 商芜真怕一不小心触发暗藏机关,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现在要做的事是打听尽可能多的通天劫内幕,救谁不救谁,燃灯不燃灯都不是最要紧的。 商芜强迫自己清醒。 既然跟南江望交易的目的是打听通天劫,那能从南江月这能入手吗? 形势一转。 南江月正在想事,忽然感觉被一道目光锁定,抬眼,商芜眼巴巴看着他。 “那个……南江月,我们商量点事好不好?” “若你执意以莲盏分孽火,免谈。” “不是这件事。” 商芜心说南江月真是有够固执的。 “我想知道通天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神罚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开门见山问了,在通天劫上,她跟南江月是利益共同体。 之前没想到要去问南江月,是因为她觉得南江月并不值得信任。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想南江月至少比南江望更值得信任。 只要不是分孽火的事,南江月好说话多了。 他用稍显别扭的语调跟她讲了他知道的部分,跟她从各方面搜刮来的信息差不多。 看来南江望这件事上没骗她。 两人聊完,已是夜深,商芜打了个哈欠,怀里还抱着莲花盏。 南江月也觉得自己该走了,向她伸手。 “给我。” 商芜抱得更紧一些。 “不行。” 话音刚落,商芜眼睁睁看见南江月手上出现一盏跟她怀里这个一模一样的莲花盏。 她瞪大眼:! 南江月说:“你便拿着此物,我必不能让他得逞。” “让谁得逞???” 他什么时候掉包的?! 商芜又中计了。 第九日,莲花盏中金珠只余一粒。 商芜对南江望发出信号,表示任务完成。 南江望再度约她夜半见面。 回到玲珑城,又至凤窝山巅。 明天是个顶顶好的日子,妖族新任继承者——凤凰族五公主,就要成亲了。 大婚前一夜,商芜揣着九转莲花盏在山顶等着南江望的到来。 最近两天都被折腾得够呛,光大婚这一件事,就有无数礼节。 本来说让她每一项都记住,胡婆重复无数次,见她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放弃。 商芜心说不是她不想记住,她现在满心期待大婚前一夜,根本没心思去学那堆狗屁礼节。 是的,她期待大婚前一夜。 那本应该是她燃尽九粒金珠,与南江望秘密交易的日子。 她揣着莲花盏在山巅恭候南江望大驾光临。 莲花盏中已空空如也,剔透的莲台上,九个空穴,莲柄却已缠上九根细细的金线。 仿的真不错。 商芜端着莲盏细细观赏片刻。 这个莲盏是南江月给她的,是假的。 月上中天,天地清辉一片。 山林间起了一阵风,涛声四响。 商芜揉眼,一抹白影出现在山顶。 南江望来了。 商芜放下手,南江望自出现视线就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莲盏。 她干脆举起来:“我的任务完成了。” 南江望身形一晃,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商芜防卫后退,他伸手就来夺盏,被商芜一招格开。 “说好的交换。” 南江望轻蔑一笑,右手虚握,手中多出一个银色甲片。 “换。” 商芜没跟他换:“这是什么?” “能护你躲过通天劫的仙器。” 话没多说,南江望从商芜手中夺去莲盏,同时银甲落入商芜手心。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莲盏一到手,南江望先是探查九孔,然后催法,莲柄底部逐渐灼热,九条金线如血涌,自莲台汇作一股,一道小小金焰冒出。 南江望满意,准备离开。 “你还没说这个怎么用!” 商芜在他身后叫喊,南江望听见了,但没理她,身影转瞬消失。 典型的过河拆桥。 商芜也不生气,学着南江望刚才的做法,胡乱往银甲中灌法力。 银甲逐渐变得透明,商芜大喜,再催力,吧唧,不能动了。 她浑身僵硬立在原地,原本一块小小的银甲,瞬间变成覆满她身体的坚硬鳞片。 她像被一块罩子盖住,完全动不了。 原来是一个外护法器,但也太没科技含量了吧! 商芜被困得一动不能动。 没给通天劫遭死,先给这破罩子憋死了。 正琢磨该怎么出去,有脚步声停在咫尺之近。 唰一声,银片重回手心,商芜重获自由大喘一口气。 风撩起烟青色的袍边,南江月神色莫辨。 商芜说:“南江望拿走了九转莲花盏。”停顿,“他好像没有发现那是假的。” 南江月颔首:“你回去吧。” 转身要走。 商芜在他身后说:“你是不是要去找南江望?” 南江月背影莫名几分萧索。 他说:“你回去吧,明日等我。” 没等商芜揪住他问个清楚,南江月身影消失无踪。 回想起这天晚上,商芜心里只有悔恨,她不应该在南江月要走的时候叫住他。 她不叫住他,他就不会说出那句一样的话。 电视剧里演过无数次,立起来是要倒的。 南江月没再出现。 第二日大婚,南江氏的月公子,消失了。 一开始商芜并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 半夜从山顶上下来,她困得半死,本来还有点担心南江月的行踪,躺在床上担心了一会儿,她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摇醒。 商芜还在梦里。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呼吸困难,被人狠狠掐着脖子。 握着她脖子的手冷得像冰,她充血的视线里看见一张淡漠的脸。 掐她好像掐死一只蚂蚁。 感觉太真实,完全以她的真实体验为基础,在梦里,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也消弭了,只剩恐惧和恨。 她如此恐惧他。 被摇醒,睁开眼,窗外黑蒙蒙的。 商芜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出现胡婆的脸。 “梳妆吧,五公主。” 胡婆耳边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皱纹挤成一堆,对她眼眉弯弯笑。 还沉浸在梦境里,商芜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人扶起来沐浴更衣。 她对姬汜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就是为了气跑他。 他留在这里会很麻烦。 无论是她要大婚,还是通天劫。 她接下来要做的选择,姬汜的存在会成为一个不可预知的变量。 中学生物实验都学过,不可控的变量,要先排除在外。 姬汜如她所愿离开了。 事后想想,她的目的达成得未免太轻易了。 照姬汜的性格,如果她跟他反目成仇,那可是实打实的仇。 而他的仇人,如他所言,都死了。 所以她算是稀里糊涂逃过一劫? 商芜不知道。 她仰躺在花木环绕的露天池子里,两手突然重打水花。 树上吓飞几只鸟。 商芜望天叹了口气。 大婚第一项,白露濯身。 这一池子虽说都是白露,泡起来跟温泉没啥区别,除了少了点硫磺味。 此情此景,难免又让她想起一些不算愉快的回忆。 商芜主动切断回忆,安心泡澡,水温正好,四周稀疏鸟鸣,天还没亮。 泡着泡着,她又睡过去,一个激灵醒来,池子里水逐渐冷了,天边也亮了。 清晨气温有些低,商芜从一池子冷水里站起来,被风吹得发抖。 岸边架子上,放着她今天的礼服。 商芜甩水上岸,一转身,玄色广袖婚服穿好了。 嗯——腰有点紧。 商芜拆了腰带,拿在手上。 顶着熹光,从小路穿回寝宫,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妖族喜事用玄色,宫里四处挂着玄色描金的灯带,乍一看去,沉闷不少,好在有花木装饰。 商芜走累了,一边打着哈欠,身影一移,到了寝宫床边。 反正她也没记住要做什么,流程都由胡婆来安排,寝宫里礼器都备好了,一个人都没看见。 商芜在床上躺倒,等待胡婆来cue下一步流程。 等着等着,眼皮逐渐沉重,她闭上眼,眯了一小会儿,意识丧失的前一秒,她再度被摇醒。 终于下一步了。 商芜睁开眼,跟眼前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少女侧脸半面紫色藤蔓纹印,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见她醒了,欣喜道:“阿芜!我们来救你了!” 商芜慢慢睁大眼,确认眼前这人是——“阿椿?!你怎么会在这?!” 阿椿拉起她:“快跟我走,妖族王宫已经被魔兵围住了,我带你离开。” 按正常情节发展,商五和南江月的婚事十有是一场悲剧。 两不相识,被迫成亲,一个性格怯懦,常处于被忽视的角落,一个面具牢靠,被托举在世界中心。 简直不相称极了。 而如今,是不是悲剧说不好,能肯定的是,这桩闹剧跑不脱了。 商芜第一万次在心中郑重对商五ayorry。 她从南江月手里拿回了九转莲花盏。 怎么拿回来的? 她把南江望卖了。 这事不能怪她,南江望虽然让她千万别让南江月知道,但他们毕竟还没达成什么深度合作关系。 南江望骗她,她自然可以把南江望卖了,而且卖得内裤都不剩。 最后,她对南江月说:“这东西是家主给我的,你不能拿走。” 南江月没信她的话,执意要拿走。 “你要是不信就去问南江望!看我有没有说谎!”商芜一副被气得半死的样子。 她这么破罐子一摔,南江月倒有点真被她吓唬住了。 主要表现为,他没再往外走,反而问她:“为何如此?” 商芜稍显错愕:“你信我?” 南江月说:“没人会拿这种事开玩笑,你可知神魂一被封便是永生永世?” 这我真不知道。 “如果你因这桩婚事甘愿神魂被囚永世,”南江月平添几分自嘲,“我在你心中未免分量太重了些。” 商芜不知道他突然又在阴阳怪气些什么,冷静下来,她已经在心里筹划好了卖南江望的套路。 “这件事是南江望亲自来求我的,新生孽火降世后,旧有孽火就熄了,商延玉命不久矣,他求我救救她,”商芜说,“他都差点在我面前跪下了,我能不答应吗?” 她说的可都是大实话,只不过略去了和南江望交易的部分。 南江月听完她说的话沉默了,瞅他表情,应该是相信了。 片刻,南江月将莲花盏往桌上一放:“即便如此,我更不能允许。”他看向她,“孽火生灭,并非谁人一己之力可改,若要逆神旨而为,必遭神罚。” 商芜本想回嘴别的,一听他这话,下意识就说:“通天劫不就是神罚?” “罚都罚了,多罚少罚都是罚,能救凤主一命,有何不可?” 南江月是被她这大逆不道的说辞堵住了嘴,要说什么没说出口,最后憋出四个字。 “总之不可。” 你说不可就不可? 商芜扬手,莲花盏落入手中。 她跟南江月对峙。 南江月站她对面,也没有再来抢,她那几句话说完,他就陷入了沉思。 被南江月这么一揭露内幕,金珠燃是不燃,商芜陷入纠结。 永生永世封印神魂,听起来不是什么好对付的差事。 商芜真怕一不小心触发暗藏机关,那就得不偿失了。 她现在要做的事是打听尽可能多的通天劫内幕,救谁不救谁,燃灯不燃灯都不是最要紧的。 商芜强迫自己清醒。 既然跟南江望交易的目的是打听通天劫,那能从南江月这能入手吗? 形势一转。 南江月正在想事,忽然感觉被一道目光锁定,抬眼,商芜眼巴巴看着他。 “那个……南江月,我们商量点事好不好?” “若你执意以莲盏分孽火,免谈。” “不是这件事。” 商芜心说南江月真是有够固执的。 “我想知道通天劫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神罚又是怎么一回事。” 她开门见山问了,在通天劫上,她跟南江月是利益共同体。 之前没想到要去问南江月,是因为她觉得南江月并不值得信任。 经过这段时间相处,她想南江月至少比南江望更值得信任。 只要不是分孽火的事,南江月好说话多了。 他用稍显别扭的语调跟她讲了他知道的部分,跟她从各方面搜刮来的信息差不多。 看来南江望这件事上没骗她。 两人聊完,已是夜深,商芜打了个哈欠,怀里还抱着莲花盏。 南江月也觉得自己该走了,向她伸手。 “给我。” 商芜抱得更紧一些。 “不行。” 话音刚落,商芜眼睁睁看见南江月手上出现一盏跟她怀里这个一模一样的莲花盏。 她瞪大眼:! 南江月说:“你便拿着此物,我必不能让他得逞。” “让谁得逞???” 他什么时候掉包的?! 商芜又中计了。 第九日,莲花盏中金珠只余一粒。 商芜对南江望发出信号,表示任务完成。 南江望再度约她夜半见面。 回到玲珑城,又至凤窝山巅。 明天是个顶顶好的日子,妖族新任继承者——凤凰族五公主,就要成亲了。 大婚前一夜,商芜揣着九转莲花盏在山顶等着南江望的到来。 最近两天都被折腾得够呛,光大婚这一件事,就有无数礼节。 本来说让她每一项都记住,胡婆重复无数次,见她依然一副油盐不进的样子,彻底放弃。 商芜心说不是她不想记住,她现在满心期待大婚前一夜,根本没心思去学那堆狗屁礼节。 是的,她期待大婚前一夜。 那本应该是她燃尽九粒金珠,与南江望秘密交易的日子。 她揣着莲花盏在山巅恭候南江望大驾光临。 莲花盏中已空空如也,剔透的莲台上,九个空穴,莲柄却已缠上九根细细的金线。 仿的真不错。 商芜端着莲盏细细观赏片刻。 这个莲盏是南江月给她的,是假的。 月上中天,天地清辉一片。 山林间起了一阵风,涛声四响。 商芜揉眼,一抹白影出现在山顶。 南江望来了。 商芜放下手,南江望自出现视线就一直盯着她手里的莲盏。 她干脆举起来:“我的任务完成了。” 南江望身形一晃,出现在离她很近的地方,商芜防卫后退,他伸手就来夺盏,被商芜一招格开。 “说好的交换。” 南江望轻蔑一笑,右手虚握,手中多出一个银色甲片。 “换。” 商芜没跟他换:“这是什么?” “能护你躲过通天劫的仙器。” 话没多说,南江望从商芜手中夺去莲盏,同时银甲落入商芜手心。 一物换一物。很公平。 莲盏一到手,南江望先是探查九孔,然后催法,莲柄底部逐渐灼热,九条金线如血涌,自莲台汇作一股,一道小小金焰冒出。 南江望满意,准备离开。 “你还没说这个怎么用!” 商芜在他身后叫喊,南江望听见了,但没理她,身影转瞬消失。 典型的过河拆桥。 商芜也不生气,学着南江望刚才的做法,胡乱往银甲中灌法力。 银甲逐渐变得透明,商芜大喜,再催力,吧唧,不能动了。 她浑身僵硬立在原地,原本一块小小的银甲,瞬间变成覆满她身体的坚硬鳞片。 她像被一块罩子盖住,完全动不了。 原来是一个外护法器,但也太没科技含量了吧! 商芜被困得一动不能动。 没给通天劫遭死,先给这破罩子憋死了。 正琢磨该怎么出去,有脚步声停在咫尺之近。 唰一声,银片重回手心,商芜重获自由大喘一口气。 风撩起烟青色的袍边,南江月神色莫辨。 商芜说:“南江望拿走了九转莲花盏。”停顿,“他好像没有发现那是假的。” 南江月颔首:“你回去吧。” 转身要走。 商芜在他身后说:“你是不是要去找南江望?” 南江月背影莫名几分萧索。 他说:“你回去吧,明日等我。” 没等商芜揪住他问个清楚,南江月身影消失无踪。 回想起这天晚上,商芜心里只有悔恨,她不应该在南江月要走的时候叫住他。 她不叫住他,他就不会说出那句一样的话。 电视剧里演过无数次,立起来是要倒的。 南江月没再出现。 第二日大婚,南江氏的月公子,消失了。 一开始商芜并不知道,没有人告诉她。 半夜从山顶上下来,她困得半死,本来还有点担心南江月的行踪,躺在床上担心了一会儿,她直接睡了过去。 不知道睡了多久,被人摇醒。 商芜还在梦里。 她做了个噩梦,梦里呼吸困难,被人狠狠掐着脖子。 握着她脖子的手冷得像冰,她充血的视线里看见一张淡漠的脸。 掐她好像掐死一只蚂蚁。 感觉太真实,完全以她的真实体验为基础,在梦里,她对他的最后一丝感情也消弭了,只剩恐惧和恨。 她如此恐惧他。 被摇醒,睁开眼,窗外黑蒙蒙的。 商芜有些恍惚,眼前突然出现胡婆的脸。 “梳妆吧,五公主。” 胡婆耳边一朵大红色的山茶花,皱纹挤成一堆,对她眼眉弯弯笑。 还沉浸在梦境里,商芜好像一具行尸走肉,被人扶起来沐浴更衣。 她对姬汜说的那些话,几分真,几分假,就是为了气跑他。 他留在这里会很麻烦。 无论是她要大婚,还是通天劫。 她接下来要做的选择,姬汜的存在会成为一个不可预知的变量。 中学生物实验都学过,不可控的变量,要先排除在外。 姬汜如她所愿离开了。 事后想想,她的目的达成得未免太轻易了。 照姬汜的性格,如果她跟他反目成仇,那可是实打实的仇。 而他的仇人,如他所言,都死了。 所以她算是稀里糊涂逃过一劫? 商芜不知道。 她仰躺在花木环绕的露天池子里,两手突然重打水花。 树上吓飞几只鸟。 商芜望天叹了口气。 大婚第一项,白露濯身。 这一池子虽说都是白露,泡起来跟温泉没啥区别,除了少了点硫磺味。 此情此景,难免又让她想起一些不算愉快的回忆。 商芜主动切断回忆,安心泡澡,水温正好,四周稀疏鸟鸣,天还没亮。 泡着泡着,她又睡过去,一个激灵醒来,池子里水逐渐冷了,天边也亮了。 清晨气温有些低,商芜从一池子冷水里站起来,被风吹得发抖。 岸边架子上,放着她今天的礼服。 商芜甩水上岸,一转身,玄色广袖婚服穿好了。 嗯——腰有点紧。 商芜拆了腰带,拿在手上。 顶着熹光,从小路穿回寝宫,一路上竟然一个人都没碰到。 妖族喜事用玄色,宫里四处挂着玄色描金的灯带,乍一看去,沉闷不少,好在有花木装饰。 商芜走累了,一边打着哈欠,身影一移,到了寝宫床边。 反正她也没记住要做什么,流程都由胡婆来安排,寝宫里礼器都备好了,一个人都没看见。 商芜在床上躺倒,等待胡婆来cue下一步流程。 等着等着,眼皮逐渐沉重,她闭上眼,眯了一小会儿,意识丧失的前一秒,她再度被摇醒。 终于下一步了。 商芜睁开眼,跟眼前的少女大眼瞪小眼。 少女侧脸半面紫色藤蔓纹印,颜色比之前更深了些,见她醒了,欣喜道:“阿芜!我们来救你了!” 商芜慢慢睁大眼,确认眼前这人是——“阿椿?!你怎么会在这?!” 阿椿拉起她:“快跟我走,妖族王宫已经被魔兵围住了,我带你离开。” 第38章 乍现天光 外面天才刚亮起来。 被阿椿拉起跑到门边,商芜问道:“到底发生什么了?你刚刚说魔兵……” 阿椿拉着她的手一紧,回头郑重道:“阿芜你放心,没有人能强迫你做你不愿意做的事。” 由于阿椿的眼神过于充满信念感,商芜一时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事情又在她意想不到的时刻往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了。 她跟着阿椿逃出殿门,两棵老桃树在晨光中静默如斯。 跑过树旁,一声惨叫,商芜跌倒在地。 “怎么了?”阿椿忙问。 商芜疼得抽气:“脚、脚上动不了。” 阿椿蹲下查看她脚的伤势,望着阿椿头顶紫黑交杂的发,商芜试探问:“你们……是来救我的吗?” 阿椿埋头解开她腿上缠绕的绑带,边说:“你上次被抓走之后,大家都气极了,便密谋潜入玲珑城之策。” 视线拉回到金翅鸟围攻魔兵阵营,迄今已有三月余。 第一个月,众魔狂怒,恨不得当即打下玲珑城,把魔尊老婆偷出来。 将军不允,遂作罢。 第二个月,宫中传来新消息,凤凰族五公主回来了。 消息由妖族王宫传出,经城中众妖之口再传到城外,那时商芜与南江月的婚事已是板上钉钉。 众魔用了一段时间才将营地里丢失的小妖与妖族五公主对上号。 然后,更怒了。 他们才不管被偷回去的商芜是五公主,还是什么新任凤主,这很重要吗?根本不! 重要的是,他们魔尊的老婆不但被偷了,现在还要被迫嫁给别的妖怪。 奇耻大辱。 夺妻之仇不共戴天。 魔尊不怒,他们替魔尊怒。 将军也压不住了,受不了三天两头有人半天在大帐门口拉二胡。 黄鹄看奚琴:你看这咋办? 奚琴默默无语。 他那时已经和商芜见过一面,知道她的处境并非如他们所想。 她还让他给尊上带话,让尊上去喝她的大婚喜酒。 商芜万万没想到,这句气话让奚琴翻来覆去咂摸几天,竟变成一句不可明说的求救信号。 奚琴问黄鹄:“若是你与一人神魂与共,后又被你家人捉回去,让你同他人成亲……” 黄鹄:“我没有家人。” “我是说如果。” 黄鹄:“无人可强迫我与他人交合。” 奚琴深觉跟黄鹄聊这件事是个错误。但他没旁人可聊。 他不死心又问:“你会让与你神魂与共之人来你大婚宴席上,喝你同他人的喜酒么?” 黄鹄暗红的眼珠子看了他两秒。 “如果我让他来,那我是想让他带着我的命走。” 神魂与共,意在两处神魂水乳交融,一魂一共,一共终生。 同悲同喜,同思同感,同痛同怒。 成不了永世佳侣,便是万年怨偶。 奚琴悟了。 凤凰高傲且忠诚,族内决不允许与异族私通。 商芜是这样的身份,与魔尊又是这样的关系。 难怪她会说出这种话。 妖族在意什么血脉同族,魔族不在乎。 魔人只知道守好自己的东西,自己的别人不能抢,想抢的管你是谁的。 昏暗天幕落下遥远山廓的暗影,那是凤凰族老巢,凤窝山。 奚琴深知,魔族与妖族一战不可免,只是缺一把昭告五界义正言辞的火。 如今,火来了。 在妖族上下忙着筹备五公主与南江氏的大婚庆典时,放松的防备迎来了计划周密的魔兵。 魔族修五行,数不清的土修耗费月余钻山凿地,钻通了凤窝山侧高山大湖的堤坝,凿出一道从城外直达王宫正中礼殿的通道。 妖族在魔族面前不堪一击。 说起魔族的计划,阿椿话里几分得意。 商芜听傻了。 “凿穿堤坝是要做什么?” 阿椿说:“待到日升之时,土修施术使堤坝土崩瓦解,万顷水灌,到那时,不费一兵一卒便可将玲珑城收入囊中。” 她拆掉束缚住商芜的彩色绑腿,变出一双轻便的布鞋。 “腿没受伤,快换上这双鞋,我们去找黄鹄将军吧!” “好。” 商芜接过阿椿递给她的鞋。 阿椿转身向前,双目睁大,倒地,商芜接住她。 她把阿椿安置在寝宫的床上。 走出几步,不放心,又回来给她加了道保护罩。 心里说了声对不起,商芜化身从窗外飞出,直上凤窝山。 阿椿对她全无防备,什么都跟她说了。 商芜相信她说的是真话,正因为是真话,她才觉得不可思议。 怎么会,怎么可能,怎么可以。 金凤逆着大风一路向山巅。 日升之时。 日升的速度比金凤展翅的速度快得多,几乎与金凤落于山崖石上同时,旭日升至半空。 只听见轰隆一声,脚下土石震动。 天地闸门大开,地摧山崩。 商芜见过那个湖。 水波平静,湖水是深浅分明的蓝,嵌在凤窝群山间,如同一块蓝玉被翠绿拥着。 商芜没有关心过那个湖的名字。 山间环流的溪水来自那个湖,城外垂钓的河水来自那个湖。 她从不知道那个湖泊里贮存了那么多湖水。 围湖的堤岸崩裂,湖水腾涌而下,山间草树全折。 湖水涌入清晨将醒的玲珑城。 商芜站在山崖边,看着玲珑城被淹没。 只有涛吼。 直到所有房顶被吞没,玲珑城成了一片汪洋,只余城北高地的妖族王宫,汪洋里飘摇,好似一片孤舟。 商芜以为自己在看一场身临其境的c动画,一切发生得太快,她身上甚至还穿着早上刚换的玄色婚服。 “不……是……吧……” 商芜缓缓张大嘴,喝到一口冰凉的山风。 仿佛旁观了创世纪的那场突如其来的洪灾。 可没有诺亚,造不了方舟。 她现在应该做什么? 如果这是一个燃情热血片,她应该马上去拯救她的妖族子民。 如果这是一个末日灾难片,她应该迅速思考在魔造灾害发生时如何活下去。 可惜都不是。 商芜在山顶大石头上站了一会儿,坐下,抱腿,长久地发起呆。 山洪还在继续。 湖里的水好像倾泄不尽,混入泥土,浑浊的黄。 现在应该做什么? 她望向汪洋里的那片孤舟。 商芜回到妖族王宫。 宫中空无一人,她踩着一地静寂去了礼殿。 殿外空地上的那棵大树,自中间被劈成两半,深红的树液顺着撕裂的树干流出,像血。 商芜闻见空气里深深的木腥味。 礼殿两侧灵灯灭了大半,剩下的灵灯红焰微弱,瑟缩颤动着。 有人腰缠青锋剑,站在熄灭的灵灯前查看。 “其他人呢?” 奚琴回头,阴暗的殿落里不知何时多出一人。 玄色衣袍,披头散发,面白如纸。 他错愕:“阿椿不是去找你了么?” “我见到她了,”商芜说,“她对我说了魔族的计划。” 奚琴说:“如你所见。” 他在陈述。 商芜确认从他的眼里没有看到任何要向她解释的意思。 他只是在陈述。 她好像明白了。 “如果没有我的存在,玲珑城……” “计划依然如此。”奚琴说。 商芜微愣,点头:“原来我不是原因。” 这句话奚琴没听懂。 商芜问:“那些妖族呢?” “大部分死了,有些被抓,有些逃了。” 奚琴确认这位妖族五公主的表情里没有丝毫悲伤震怒。 等了等,商芜没有更多的问题,奚琴遂决定带她离开。 “我不能走。”商芜说。 她看着他的眼睛,“我需要一个解释。” 什么解释? 话还没问,商芜扯了扯宽大的袖子,说:“你看,我身上还穿着妖族的婚服呢,今天本来是我大婚的日子。” “我想见我未婚的婿郎一面。” 整座妖族王宫被悄无声息包抄,逃了一些,杀了一些,剩下的都被扣在新凿的地牢里。 没看到商延玉,姓南江的也不在,几个厉害的长老也没有被抓。 妖族没她想得不堪一击。 不知为何,商芜暗自松了口气。 “南江月逃了。”奚琴说。 商芜视线扫过牢里熟悉或陌生的脸,一双眼睛将她瞧住。 胡婆背靠墙,嘴边叼着烟,头顶上依然是早上那朵红山茶。 她跟商芜四目相对,商芜下意识心虚,胡婆却笑了:“五公主可还好?” 商芜:“你们……” 牢里一双双眼睛看着她,莺莺燕燕默默坐在角落,宫中遇见过的小侍在抠手指,边上还有一人用恨毒了的眼光瞪着她。 商羽。 “商五,”商羽咬牙切齿,“你定会被神灵俱灭挫骨扬灰。” 商芜想说这一切她并不知情。 怕是说出来也没人信。 她闭上嘴,接受这句狠毒的赠礼。 胡婆是最淡定的,淡定到一口一口均匀吐着烟,潮湿的牢房里氤氲着温香。 “牢里的人会被怎么处置?”商芜问。 奚琴答:“且听尊上安排。” “姬汜在哪?”商芜说。 他是源头,是一切存在的理由。 他们神魂互通,五感交融,第一次,商芜主动拆除隔墙。 慢慢的,金焰缠上冰凉的银莲,先是感到冷,然后是痛,漫彻血脉的痛。 左心口一阵猛缩,商芜抓着衣服喘息。 玄色衣袍完好,没有伤口血迹,但她知道,那里被刺穿了。 姬汜垂眸,望着没入左心房的匕首。 又一次。 “你忘了,”他说,“我的心早就被你剜去了,如今那里是空的。” 那只莹白修长的手没有丝毫停顿,抽出匕首再度刺入。 女子嘴角斜着,有笑。 “疼不疼?没心也是会疼的吧?阿九,你不是最怕疼了么?” 她不顾及掐着她脖子的手一再用力,眼前人淡漠的表情没有丝毫变化。 喉咙格格响,她笑得越来越大。 “姬汜!” 山洞回音石破天惊。 天光处,一角玄色衣袍。 乍见一眼,魔尊手松了瞬,将要落地的人头逃走了。 第39章 星河远方 又回到凤窝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压抑着胸口的钝痛再次顺山而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风呼啸着,山洪奔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高湖仿佛一只破了一半的碗,乱石上铺开瀑布,水还在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凤落在山腰上一个平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洞外草木凌乱,地上横着不少折断的树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毫不犹豫,走向山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的声音惊扰了洞里,那道背影僵直,回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瞳与她相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慢慢睁大了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马上发现躺在地上的两个人,南江望和南江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们身上都是昨天夜里的衣服,昏迷不醒,两人手中各持有一个莲花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在旁边,她看见,他胸前的匕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黑色的匕首,在纸上只有那么小一截,此时没在他胸前,看起来要可怖得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很疼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抠紧手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现在好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走近一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别过来。”姬汜的声音响在山洞里,空旷的回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握住匕首柄部,面色冷静,用力,像剜掉一块腐肉,缓缓旋转半圈,突然拔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脸上溅到几滴冰凉的液体,说不出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匕首在他手里,黑色底部有一个金色的水珠状的印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什么?”商芜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看见那个血肉模糊的伤口,新伤割烂旧痂,旧伤从未愈合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跟她上次见到的一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声音无波无澜“说了让你别过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拿着匕首的手抬起她下巴,血液接触皮肤很快变成暗红色,在她右脸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看她“这衣服不配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还是怔怔的,那伤口深得可怖,她强迫自己不要回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谁干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的师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哑然无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一直觉得一切要有一个说法,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人一身血迹,坐在山顶的石头上,看着一片汪洋的玲珑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玄色外袍扔在一边,商芜曲着一条腿,胳膊搭在腿上,脚边摆着两个一模一样的九转莲花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在她边上,指腹摩挲着刚才刺穿他胸口的匕首的刀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携着水汽的风一吹,商芜,打了个喷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啊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揉揉鼻子,她问“你知道这下面怎么回事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指土黄色汪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等姬汜回答,商芜自问自答“魔族搞的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哦。”姬汜抬起眼皮看了眼,没什么兴趣的样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并不为此难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为妖族求我,而当妖族将覆,你却并不为此难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的语气淡淡的,“你总是说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问“你到底是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静静看着她,她几乎要在这样的目光里落下眼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声音滚在浪里,忍住鼻酸,她说“我是商芜,我早就说过,我是商芜,我不是商五,我不属于这里,我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这一切,我只想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的声音和他的表情一样淡“你想回哪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想回家,”她摇头,“这里没有我的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为什么不难过?她甚至觉得这突然发生的一切都是假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妖族,山洪,孽火,莲花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什么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一切对她来说,是一场噩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长长的,无法醒来的噩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胸口的痛是真的,他身上渗血的伤口是真的,身下的石头久坐后变得温热,这也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虚假世界里真实的一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是这样剥离的感受让她感觉不到难过,她只有恐慌,无穷无尽的恐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恐慌在心底蔓延,他慢慢舔舐这份感觉,金瞳因而变得幽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尝过这个味道,在还小的时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遥远的记忆在此时看来,竟有几分似梦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很害怕吧,无处可去的感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咯噔一下“你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曾经如此,如今依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阴霾天空下,雷声轰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心被震得狂跳,鼓起勇气,她从未想过能说出这些,可是是时候了,或许是时候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说“你有没有想过这个世界是假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望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是被人画出来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被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摆手,“这个先别管,说漫画你可能听不懂,戏本子知道吧,有没有可能这个世界是戏本子里面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既这般说,便是有可能。”姬汜一直很淡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很认真,姬汜很淡定,四目相对一会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说“这个世界是戏本子里的,我是戏本子外的人。就像那个皮格马利翁的故事,你本来是假的,我太爱你了,有天不知道为什么落进戏本子里,然后你就在我面前活过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是假的。”姬汜重复一遍她的话,又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若是假,缘何我平生痛苦至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灵感来的时候哪有那么多为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含蓄道“这得问作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说“你说的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千真万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太爱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点头如捣蒜,捣到一半,脖子卡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等,你关注点是不是偏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不信她的话,商芜有点急了,说“要不然我给你看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莲花盏九根金线收束,暗红的血迹已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血,孽火,九转莲花盏,三者齐备,可引通天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不确定这个方法是否有效,她端起一个莲花盏,看向姬汜“我想让你看看我生活的世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保持缄默,看她摩拳擦掌,商芜将两个莲花盏摆到一起,搓搓手掌,两指轻弹,一点金光落进其中一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轰隆,惊雷巨响,滚滚不断,越来越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捂住耳朵满心期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十分钟后,还在打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下!”商芜忙解释,“这个是假的!换一个试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尝试下一个,重复一遍操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孽火在剔透莲盏中亮起,九根金线簇拥着颤巍巍的金焰,仿佛下一秒就要熄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有变化。雷还在响,没有通天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书上那句话是骗人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头一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从始至终淡定的表情没变过,无论山顶多大风,无论商芜说的话多离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忽然间,她悟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不在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不在乎,妖族不在乎,捅刀挖心不在乎,这个狗屁世界他一点都不在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主角怎么能这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主角动机呢?动机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给他开的金手指里可没有这一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姬汜看了眼莲盏,轻蔑一笑,一踢,不论真假两个莲盏纷纷滚下落凤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傻了,那他在乎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杀了寒无瑟,你在本尊身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的视线回到她身上,商芜背后汗毛耸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你不能回去,本尊不允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干笑“我这想走也走不了啊……等等!”“上次你生气不会是装的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是个没心的魔物,怎会有真感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伴着雷声,一个熟悉的声音突然出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回头,商延玉一袭白衣不知何时出现在崖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山顶风起,暗云滚滚,商延玉一身白好似圣母降世身沐圣光,依然是那副菩萨面容,不过今日一看仿佛结了冰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乍看有几分熟悉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结冰的菩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就是她之前对姬汜的感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喃喃“不是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延玉”,或者说寒无瑟,脖子上一圈显眼的紫黑,着实破坏了她骤一登场的圣母气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手里拿着刚被姬汜踢下山崖的九转莲花盏,弯唇笑得颇为满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盏里,孽火还燃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品,魔血,妖火,”她念道,“终于齐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浓云密布,天顶雷声不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全然不是曾经的样子,她穿着本应是今天主持大婚的金色华服,头发却都散了,珠钗旁落,她眼里只有手中的九转莲花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儿,你不是一直想知道通天劫到底是怎么回事么?”寒无瑟说,“来,通天劫要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念得头皮发麻,她看起来太变态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早在寒无瑟出声的那一瞬,商芜已经拉着姬汜一跃几丈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马上意识到她是多此一举了,姬汜当然是不用她保护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刚把人拉远,脚步还没落定,嗖一下,两人已混战在一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身边飘过一片落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连姬汜怎么闪过去的都不知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来不用担心他身上的伤了,打得很起劲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忆片刻,商芜意识到她几乎没见过姬汜跟人近战的场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打架一般都是远程攻击,除了那次被金翅鸟围得脱不开身,衣服被刮破还发了一通脾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能跟魔尊近战打到难舍难分,姬汜这师尊,真是个狠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之间平地沙石乱飞,更别说一旁的树,树冠都焦了一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开始还是拳腿互搏,附送魔法攻击,到后面金银两团光缠斗在一起,商芜已经看不清战况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讲到底她法力恢复,应该能帮上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但她从书里恶补来的都是一些基本技能法术,用于攻击的,商芜冥思苦想,好像还真没想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书到用时方恨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在扬起的沙尘里拿衣袖捂住鼻子,仰头关注半空中焦灼的战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忽然一个东西从光团里飞出,砰,砸在商芜脑门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来不及呼痛,商芜朝那物扑过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要抓到盏柄,光一闪,莲花盏飞到另一只手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叫“快给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面色如土,握着莲花盏的右手不住颤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不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今的凤主不是商延玉,那真正的商延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不知道,但她能猜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说“我以为自通天劫后,她嫌我沉疴缠身,心另有所属,故与我疏远,却从未想到,是有人戕害了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的话混在风沙里,有些许缥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听懂了,她宁愿自己没听懂,这是什么混乱关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浓云压顶,雷声就在头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边银光金光闪现不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南江望自言自语一阵,好像想清楚了,正将目光瞄准到商芜身上,金焰如蛇突出,扑向他右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夺过莲花盏,一路奔逃,脚底生风,奔开两步,她忽然发现自己飘了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非主观意识地,飘了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莲花盏的金焰越燃越大,金光大亮,将她收拢其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地间仅余一轮金日,熊熊烧灼的金日升腾在凤窝山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凰鸟的绝命嘶啼响彻山谷,天地回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匕首由胸前插进,寒无瑟口中不断涌出鲜血,半身红透,那不全是她的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匕首是先刺穿另一人的身体,再捅入她胸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而她面前那人一身白已让血染透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银发上挂着血珠,流下,一滴,一滴,落到地面像是淅沥小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走到她面前,提起她脖子,让她看着他的眼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瞳淡漠,连恨都没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心的魔啊,只有执念,没有爱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两脚悬在半空,喉头发出不明声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说“我说我会杀了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只望着漆黑的天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全黑了,好似黑布被撕裂,一线金缓缓裂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眼睛亮得发狂,喉咙里吐出破碎的词句“神门……神门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同样看见那一团燃烧的焰团,被吸进破开的金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寒无瑟突然发了狂,两手加在姬汜手上用力一卡,喉咙应声断裂,“商延玉”死不瞑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个淡色圆珠却从死去的躯壳中滚出,飞往黑天的裂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圆珠,焰团飞向两边,姬汜毫不犹豫追过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在一片灿烂静谧的金中漂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感受到热和极大的痛苦,仿佛要将她头皮从脑门上撕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痛苦,她叫喊,她被一股强大的引力拖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太亮了,亮得眼里只剩一片白茫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她努力睁大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同雾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睁大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些蚍蜉在一个个高可接天的方形小块间来回,黑夜时,星河在那片大陆上流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只冰凉的手抓住她,将她向另一个方向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推开那只手,流向星河所在的远方。 。 第40章 序·前尘梦 暮春三月,汜水畔绿草如茵,微风过处,小小的白色的花在草地间摇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汜水平静如镜,风吹皱几层波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岸边的草垛上坐着一个人,他望着自己的脚,只剩一只鞋,从家里跑出来,逃得太急了,在路上跑掉一只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是第三日。他离开家的第三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踢掉另一只鞋,光着脚坐在草垛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闻见风里浅淡的香,头顶是雾灰的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想他不会再回去了。也许他会死在这里,死在这片草地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死在这里也好,至少比漆黑的柴房好。他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躺在草垛里睡了一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风柔柔地吹着他,他饿极了,睡觉能让饥饿不再那么痛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睡着了。梦中感觉到冷,于是蜷缩起身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脸上多了一点凉,下雪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没有睁开眼,心想怎么会下雪呢?现在可是春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雪确实在春天的末梢上落了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片落到眼皮,颤巍巍的,他颤着眼皮想瞧清楚,雪顷刻间化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更多的雪飘落。草地上转眼雪白一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无处可去,在草垛里缩紧身子,雪慢慢覆满了他的身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黑暗的世界里,他听见遥远的声音,像是有鸟在叫,叫声缥缈凄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害怕。他向无尽的黑暗坠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再次醒来是感觉周身像被一块温玉包着,身体一片温暖,他惊喜地动了动手,突然他飘了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睁大眼,眼睁睁看见自己的身体不受控制地飞到半空,再落在那片覆满白雪的草地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雪上有人等他。白色衣袍,黑发垂到脚踝,额前悬着一朵金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以为自己死了,他是不是见到了传说中的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只有神才会用这样慈悲的眼睛望着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神俯身,手指勾起他的一缕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银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凝着他的眼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手按上他的胸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心大盛本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一刻他的心快不跳了,他紧张极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人族生而有两心,因本心方成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出生便因银发金瞳的异相被族中家长所厌,周岁时族长验心,验出他魔心强盛,当场要将他处死,母亲用命护下,他才得以在族中苟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些事是他从众人口中听来的,他那时太小,母亲的模样早已模糊不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理所应当被众人厌弃,他亦习惯如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而这一刻,久违的恐惧降临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害怕,害怕被眼前的神厌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会厌弃他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缓缓露出一个淡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有名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张嘴,发出一阵“啊……啊……”的声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从出生便有喉疾,无法说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望他,抬起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喉咙被摸了下,随后额头一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抚过他尚未结出喉结的脖颈,顺手在他眉心落下三点轻红印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从此随我姓姬,既是在汜水畔拾得,便唤汜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不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说“留在我身边,今后便跟随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干涩的喉舌吐出这个名字。他的名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有了名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数百年后他回想起这天,他当时的神情应当是和她一样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多么认真而又庄重,当她将名字交给他的时候。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名字是束缚,是存在的印证,是她选择了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为何又要抛弃他离开呢? 。 第41章 除掉魔尊 青山青,里水长,公主嫁魔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当童谣从楚国的都城传唱到边境时,送嫁的队伍已经出了楚国,行过乌洱沟,离朱暗山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是近,实则还有百余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气渐冷,初夏的夜晚飘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十里素妆,凤冠霞帔,行伍首尾皆白,唯有中间一点红,是公主所在的凤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辇前以两架壮硕白马牵引,金凤口衔明珠展翅落于轿顶,四面龙凤纹样的帘幔轻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哗啦,是风吹起凤辇上的琉璃帘珠相撞,恍若落雨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呜呼,是凤辇内公主在呜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呜咽声已经断断续续持续了半个月,侍卫莫不摇头叹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们可怜的五公主啊,就要白白送命给魔王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任谁不叹惋,二八年华,豆蔻梢头,一国公主,竟要落个如此下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辇内再度传出一声叹息,侍卫们纷纷跟着叹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顶着凤冠,托腮斜倚小几,没忍住,她又长叹了一口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的好珠儿,你能不能别哭了?再哭下去,别人真以为大家是来给我送葬的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辇内一侧跪坐着一个粉面少女,正用衣袖擦泪,呜咽声正是从她口中传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见她衣袖湿了大片,五公主想从身上找个手帕给她擦泪,没找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下榻蹲在少女面前,拿婚服袖子擦了擦她的脸,衣袖上瞬间濡开一片深色。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拉着少女阿珠的手晃了晃“别哭啦,我们就要到圣明山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阿珠闻言,开始新一轮落泪,哀哀道“公主,你当真非得嫁给那个劳什子魔尊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是王命,我怎敢不从?”五公主拍了拍阿珠的手掌,“好了阿珠,不要为我伤心,从我出生,我便明白我的命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的声音里没有伤感,她望着纷飞帘幔缝隙中露出的未知前方,水杏般的眼中摇曳着忐忑……外加一丝期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声冷哼,阿珠身侧同样跪坐着一个跟她一般打扮的女子,看起来比阿珠冷静得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好声好气“玉玉,你快劝劝阿珠,让她别哭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眉一抬,瞪住阿珠“哭什么哭,再哭你就回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哪有这么劝人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阿珠真被梁玉吼住了,耸着肩吸吸鼻子,眼泪珠子倒是没再往下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暗自朝梁玉竖起大拇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高冷一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虽然穿着婢女的衣服,她这样子属实不像宫里出来的婢女,哪有半点低眉顺目的样子,活脱脱一个没受过半分委屈的山大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日夜兼程,已经快坐了半个多月的马车,屁股都快颠出茧了还没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是让她自己飞,不用半天就到了,可是出于某些原因,她只能缩在这马车上,跟车外士兵慢慢磨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挺直腰杆,右手捶了捶腰,左手挑开纱帘,一片雪花落到她手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阿珠不知是紧张还是冷得,牙齿打颤,格格响,梁玉面无表情盘腿坐着,看样子是在调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只是望着外面越发阴沉的天色,她凝神感受冰冷空气停留在皮肤上的感觉,陌生又熟悉的感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一日,凤窝山崩,山间高湖奔涌而下淹没整个玲珑城,通天劫下,新凤垂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凰绝迹,各妖族群龙无首,被魔兵赶尽杀绝,妖族亡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并下妖族的地盘,以为妖界秀美的山水会成为他们的囊中之物,谁知,百年间,被魔族侵占的妖界逐渐变成了和魔界一般的地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路上马匹嘶鸣,任凭鞭抽人唤不肯进,空气愈冷,路旁荒木杂草,好不凄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再往前车马不能行,开路的将军也没了办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年轻的小将军一身银色甲衣未曾见血,身下骏马走过最远的路便是护驾公主出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跳下马,走过半列队伍,走到中间的公主凤辇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公主,前面要换成水路了,微臣只能送到这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半透的龙凤纹样帘幔间,戴着凤冠的女子颔首,轻声道“那便送到这里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将军只觉得女子纤细的脖颈好似一杆脆弱芦苇,在风里飘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不敢多看,随即转过头,只听见公主轻柔的嗓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阿珠,你跟他们回去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公主!”阿珠急了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跟他们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阿珠被推下车,马蹄声纷乱,有人将她带走,商芜端坐,凤辇外的小将军还没有离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说“公主保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颔首“将军保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程!”将军一声高喝,百马齐齐嘶鸣,数不清的马蹄踏地声过后,山林恢复死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送行的队伍走了,留下水边一顶孤零零的凤辇,还有凤辇里身着喜服的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们都知道,五公主是回不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自魔族并下妖族,气焰更甚,人族冥族拜低,每三年都要向魔族进贡一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银财宝,绫罗绸缎,仙器地材,童子童女,成群结队送入朱暗山,说是献祭也不为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人族今年的祭品就是楚国的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怜的五公主在得知自己将要被献给魔王后,三个月内上了三次吊,绝了四次食,跳了五次湖——都被救回来了,除了最后一次她半夜饿得头晕眼花,想去小厨房摸些吃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路过院里的水缸,水缸里倒映着一轮圆月,她望着水波里如梦似幻的月亮,顿感凄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守门的侍卫怎么也想不到,他们的五公主最后会自溺于院内一个小小的水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是早来一步,或许可以救下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接到指令到楚王国的时候,五公主已经在缸里淹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眼睁睁看着冥差把魂勾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五公主宁肯了却自己的性命,也不愿意成为魔王的祭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说不管妖族还是人族,这五公主都是倒霉头子,每次最倒霉的事都让她碰上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她接到的指令是,变换成五公主的样貌,顶替她的位置,替她嫁入魔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见外面安静下来,商芜终于长出一口气,放松了些,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动手拆除头顶上的凤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瞥了她一眼,商芜正忙着拆下缠上头发的珠钗,她说“头发打结摘不下来,快来帮帮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无语,弯弯手指,一道亮光闪过,商芜头顶珠钗全不见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装人几天,忘了这茬。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是有法术的,还是仙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跟梁玉下了凤辇,梁玉说“若不是亲眼所见真难以相信,山水秀美的妖界竟会变成这般模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迎面是茫茫看不到尽头的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黑的,看不到尽头的水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暗自扣紧了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也没想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过百年,这个世界天翻地覆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渐黑,她们在岸边等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无星无月,黑天里,一点冷蓝的光在水面飘动,商芜和梁玉对视一眼,船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光越来越近,最后静静停在岸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体纯黑,与水面一色,要不是船上悬着的□□笼,压根看不见这艘靠近的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躬下身去行了个大礼“人族来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上传来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遥遥问“所贡何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抖着嗓音“楚国五公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上传来桀桀怪响,像是笑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上来罢,人族贡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将凤冠顶回头上,对梁玉说“我先上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踏上船板,梁玉正要上来,船却悠悠转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表情一冷,脚尖一点便要飞身上船,还没碰上船身,当啷一声,好像金戈相撞,梁玉被弹飞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表情抽搐,去拉她的手停在半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大声问“本公主的侍女可否同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上回复“不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她就没办法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向梁玉投去无奈一眼,眼见船越来越远,梁玉在岸边身影越来越小,终于消失在茫茫夜幕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黑水茫茫,孤身一人,商芜提着的心却放下了一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很小,顶多算加了篷的小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咚咚敲船板,传来沉闷的声音,船上没有别人,那声音不知从何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装神弄鬼的把戏越来越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水面无风,黑船悠悠穿行在黑水上,船上□□笼也轻轻晃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站在船头,摘下头上凤冠扔进水里,金玉妆成的凤冠无声无息被黑水吞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猜到这不是普通的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很淡定,穿越两次,她别的没学到,淡定是越来越淡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淡定到就算一睁眼又是完全陌生的场景,又换成一个从来没印象的角色,她也能迅速接受现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从通天劫里醒来时,她以为异世种种是一场梦,可梦还能读档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剧情有点老套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现在读者不吃这一套了吧,大家都想看更刺激的,哪有主角完事都想跑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手机一连收到几条新消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打下三个字。又删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要怎么证明梦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醒来是早晨七点,正常的工作日清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迅速起床,在楼下便利店拿了一个三明治并让前台帮忙微波,在到地铁站前啃完三明治,等待八点一十那趟地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挤在早八地铁的人堆里,她一阵阵恍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嘴里还有三明治里烤焦培根的味道,右手中指上长期握笔的厚茧也在,地铁上嘈杂的手机外放音如此真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这一秒所处的一切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什么是假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恍惚两天,稿子挨了组长几顿批,她终于决定将梦里遇到的一切记录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左思右想,她把文档发给好友,对方以为这是她新写的漫画大纲,毫不留情挑了堆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她怎么说?这些是她梦见的还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拿着中学那些本子上的涂画设定打底,勾了一个月线稿,打算把她在梦里经历的这些都画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过了一个月,她的生活一如往常,一切似乎真是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和另一个世界的故事戛然而止。停在她离开的瞬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两只一触即分的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呢?她走了然后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想不到要怎么往下发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天晚上,她躺在一堆稿纸上,又把黄皮本打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你说的,想与我感同身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的声音还响在耳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纸上的他,无论如何描摹,始终不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没办法画出他在梦里的样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她能回来,还能再回到那里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脑海中闪过这个念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忍不住给自己暴打一顿,她怎么会有这个想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空调不舒服还是网上冲浪不好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怎么会想要回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在那天,那夜醒来,她又收到一个大惊喜,她确认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现实不是梦,异世也不是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他娘都是真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哈,她又回来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次她的身份是仙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个身负重任的仙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的重任是,除掉魔尊。 。 第42章 冰棺美人 这次醒来,她在一棵树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树上不止她一人,她面前还有一个人,正对她叽叽哇哇说些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调整状态后,她大概理解了那个人话里的意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接下来要顶替楚国公主的身份,打入朱暗山内部,借机暗杀一个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怀疑自己听错了“你说要我去杀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九,”梁玉说,“魔尊姬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错,站在她对面的那人就是梁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和梁玉都是仙族弟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覆灭妖族后日益气焰嚣张,整个东漠大陆没有能和它对抗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世道失衡,百年间天灾魔祸不断,人间鬼域哀声哉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原本游离于世道之外,独成一支的仙族,不得不插手地上的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族平时主要的活动范围在海外三岛,不插手大陆上的各类纷争,奈何魔族这次太过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人族天天往海上漂祈愿船,漂了百来年,仙族中终于有人看不过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岛主一拍板,这事得管,怎么管?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灭了魔族那个好不嚣张的魔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族迅速派人出海,派来的人就是商芜和梁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是施令者,商芜是执行者,换句话说梁玉是她上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好死不死就穿在了要顶替公主身份的前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她杀他,开玩笑,她怎么可能杀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且不说他本来就不死,她怎么也不可能杀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个多月没见,要是再见他,她要先确认他是不是真的,再看看他又干了哪些好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她还有一件重要的事要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要把那个卖画的老头揪出来,她倒要看看,这三番两次说穿就穿是怎么回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到底还有没有天理王法科学依据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小船悠悠在黑水岸边停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等了几秒,没等到船上在发出声音,她跳下船,小船自动驶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冷蓝的光点渐远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前路一片漆黑,身后是望不到尽头的黑水,她只能往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往前,她在一片黑暗里跋涉,静得只能听见自己的脚步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踩过岸边沙地,脚下的路逐渐变得坚硬。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走出去几步,脚边忽然亮起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莹莹的银光漂浮在地面,一路延伸向前,像是指引着前去的道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福至心灵,顺着光走,银色光点蜿蜒,如同铺开的银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走到尽头,商芜瞪大了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看见了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具美丽的,尸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确实是一具冰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棺体是透明的,所以能从外面看见里面躺着一个白衣少女,双手交叠置于腹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起初不敢靠近,看见少女脚上那双鞋,她心头一跳,走到棺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抬手捂住自己的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棺内少女脑后黑发像被好生打理过,穿戴整齐,表情平和,唇瓣微张,像是睡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睡……睡美人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但睡美人的这张脸,她曾无数次在镜子里见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是商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不由得背脊一凉,她怎么会在这,还是说……姬汜就在附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背后一阵风吹过,风中漂浮着浅而淡的香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晃过一个影子,倏地出现在冰棺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银发白衣,轻薄的罩衫上像拢了层月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手扶棺沿,他静静望着她,淡金的眸子无波无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愣在当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突如其来,她反应系统崩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是谁?怎会出现在这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熟悉的声音问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忽然想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看来老话说的是真的,人年纪大了脾气真的会变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瞧瞧他,都没一上来就掐脖子让她这个突然出现的冒犯者去死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想哭就真哭了,眼泪流得止不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自觉丢脸,忍了几秒没忍住,终于嚎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哭过一阵就止住了,一直被人盯着哭起来怪别扭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闭上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憋了憋,说“我害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怕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怕你,”商芜说,“我怕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话的时候,姬汜一直看着她,一眨不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他看得心慌慌,差点以为她被看穿了,赶紧低下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交错的一眼里,他还是和以前一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现在可以确认了,他是真的,她也是真的,不是可以读档的梦,是梦境成为现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知为何,她为这个已经确认过无数遍的事实松了口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多害怕只是一场梦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笑?”他问。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摸摸嘴角,果然处于上扬状态。表情比脑子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知为何,一见尊上,不自觉便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垂着头,白袍一角出现在视线范围里,她看见袍边若隐若现的金线,如血脉游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抬起头。”他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跳停了下,慢慢抬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的银发被风吹起,掠过她手背,手背一凉,她看见淡金的眸子里她的影子,他如此专注地看着她,几乎要让她以为下一秒会被抱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可是没有。他只是看着她,看了好一会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是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楚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出现在这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是楚国的祭品,受父君的命令,将自己献给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除开说名字的时候顿了下,商芜应答如流。这套说辞梁玉已经跟她练习过无数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他再靠近一步,下一步,就是将袖中的毒针施法刺入他的心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此毒虽难置他于死地,但能将人瞬间麻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后她打出信号弹,黑水外的梁玉将带着潜伏在一路上的仙族子弟攻上朱暗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擒贼先擒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面前姬汜凉凉一笑“你可知在本尊面前说谎会有什么下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走近一步,捉住她手腕抬起,袖子下滑,臂上袖套空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眉一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会听梁玉的吗?当然不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刚才过河的时候她就把毒针和凤冠一起扔黑水里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千叮咛万嘱咐让她好好保管袖套里的毒针,要暗杀魔尊,用术法恐怕难以抗衡,只有接住外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姬九有一个致命弱点,”梁玉说,“他的身体由人化来,经伤难愈,你只要近他身,将毒针逼入他的心脉,纵使他修为通天也难逃此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想哪能这么简单就把魔尊他老人家给暗算了,他心眼可多着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抓着她的手,看见空袖套,表情一怔,竟像是走了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还在这边得意,还好她聪明,听见他说“既然你说你是楚国送来的祭品,那你从此便属于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冰凉的指尖划过她的脸,挑起她下巴,他看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留在我身边,不要再离开,知道了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比起要求,她怎么听出几分请求的感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怀疑是不是自己听错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怎么突然间这么客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会跟人客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人设塌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世界观崩塌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呆若木鸡地看着他,他也不恼她久久不答,环顾四周,刹那间,点点银光平地聚拢,汇成楼宇草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远处有一棵树,一树白花,院里的青石板,长廊殿落,廊下飞翘的檐脚好似雨燕的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不是妖族王宫里商五住的地方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脚下踩的地方便是从前的妖族王宫,王宫尽毁,只留了这一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轻声“我在等她回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呆呆的“她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棺中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被打醒,松了口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好,她差点以为说的是她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等等!冰棺里的不就是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瞳孔地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胸前衣服里的令牌突然接连震了几下,是梁玉传来的仙族攻入信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怎么回事?!不是说好的要她传信号出去?怎么突然就要攻进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还要说什么被她打断“尊上我老实招了吧,我不是什么楚国公主,楚国公主已经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是仙族派来的卧底!来杀你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恶狠狠说完,姬汜表情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瞪着眼,强调“我是仙族派来杀你的,尊上你听见了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没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还在这站着干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不逃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为何要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暗骂自己傻叉,忘记他有多牛逼了。但是,是仙族派人来杀他,仙族也不弱的好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劝你还是逃一逃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很显然,魔尊并没有这个想法。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也干预不了他的行为,在她上蹿下跳要他逃跑的时候,她被他袖子一翻丢了出去——丢进了冰棺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跟冰棺里的冰冷美女脸贴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虽然这是以前的她,但是还是很奇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不但不由分说把她扔进冰棺里还顺手把棺材盖上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半起身,试图用肩膀顶起上面的盖子,根本顶不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躺倒在冰棺里,身下垫着一具虽然冷冰冰还好软绵绵的尸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棺内不是黑的,冰棺四壁都散发着莹莹的光,休息了一会儿,她忽然想起来,她不是有法术吗!干嘛非得使蛮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迅速调整状态,驱动仙法撬棺盖,没想到注入棺盖的法力如泥牛入海毫无作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明白了,就算换了个身份,跟魔尊比起来她还是个渣渣。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把她关在里面到底想干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听不到外面的声音,看不到外面的动静,完全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算他单枪匹马再牛逼,仙族也不是吃素的,就她这段时间在梁玉那里打探到的情况来看,仙族和妖族可不是一个段位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休息一阵顶一阵盖子,商芜累得瘫倒在商五身上,抬腿踹了脚,盖子被踢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猛地用力用肩一撞,盖子翻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呆滞站在冰棺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眼前的战局,貌似结束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胸前被银锥状的利器穿刺,那是她的法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软软倒在地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滴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鲜血从指尖滴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一身白衣让血染红了大半,袖边,下摆,白袍上的血迹像狰狞绽开的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冷脸看着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反应了一秒,商芜连跌带撞扑过去,关切道“尊上!!!你怎么受伤了呀!!!” 。 第43章 大战金团 船行一日,商芜在船头喝了一天一夜的水上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手被反绑在身后,身子和船杆捆在一起,起初还尝试挣扎了半宿,挣扎无效,遂放弃。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睡梦中被一阵咚咚咚的敲击木板声吵醒。意识逐渐清醒,商芜睁开眼,眼前蓝汪汪一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大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大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是还在黑水上漂着吗?怎么到海上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记忆回溯到昨夜,她从冰棺里爬出来,看见满身是血的姬汜,一个猛扑过去——然后她又被姬汜打包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压根没让她靠近,袖子一扇就让她飞到了船上,他也上了船,接着船就开动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起初她还能叫唤两句,姬汜嫌她太吵,丢了道法术出来封了她的声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气得半死。奈何技不如人,干受欺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真是上赶着找罪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第一万零一次怀疑自己回来的理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确认眼前真是茫茫无际的大海之后,她突然陷入一阵迷茫,望着无边无际的海面发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醒醒,醒醒。”有声音叫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小腿上多了一个金色的光斑,商芜移回视线,那点金色逐渐成型,凝成一团,看起来就像一个胖乎乎的芒果味雪媚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雪媚娘”从皮里翻出一对眼睛,两个小黑点,滴溜溜看着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喂!醒醒!”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醒着呢,没看见我两只眼睛都睁着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眼珠子随着那胖乎乎金团的移动轨迹转了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话一出口,商芜忽然发现自己能说话了。禁言的法术失效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有些着急“你还在这坐着干嘛!主人都晕过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主人哪位?”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被她这不紧不慢的态度惹生气了,原地一蹦跳上她的脸,商芜眼睛鼻子被凉面团一通好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快去救我主人!快去快去快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行了!知道了!”商芜在她脸上乱揉的金团揪下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用问也知道这金团主人是谁,船上除了她这个大活人还有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站起来伸胳膊蹬腿,舒展了一下身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艘船不大,船头顶多并坐三个人,再多就坐不下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船舱门关着,里头一点动静都没有,商芜犹豫要不要推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迫于小金团一直上蹿下跳催她,商芜说“那我进去了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快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推开船舱门。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毫不意外,如金团所说,它主人看起来快不行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一身带血的白衣还没换,两腿盘坐,上身靠着船舱壁,眼唇紧闭,面色苍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走近一看,商芜发现他银发上结着浅浅一层冰霜,连睫毛上都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伸手一探,又冷又硬,像刚从雪地里刨出的尸体。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难怪刚才觉得背后一直凉飕飕的。商芜腹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深吸一口气,先扳过姬汜身体,让他在船板上躺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快救主人!”金团在她肩膀上跳来跳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耳朵被金团骤然提高的音量吵炸了,抖了下肩膀把金团甩下去,一边揉了揉耳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要怎么救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族伤了主人!主人寒疾又犯了,你不救主人我就杀了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牛头不对马嘴的对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很激动,商芜很无语“我这不是在问你怎么救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仙丹要仙丹!”金团在船板上蹦来蹦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蓬莱岛上的仙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蓬莱岛上的仙丹自然要去蓬莱岛上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而蓬莱岛,就是仙族所在地——之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仙族不在东漠大陆上活动,主要活动范围在海外三大岛,蓬莱、瀛洲、方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要说起蓬莱岛,她记得梁玉说过,她和梁玉就来自蓬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就去蓬莱。”商芜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想起她被遣派到楚国的目的,又想起梁玉的死相。蓬莱是一定要回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得回去交个差,顺便得去找找神族的新线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设定而言,神族创世而后湮灭,东漠大陆上流传着神族的传闻却没人真正见过神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百年前妖魔一战,神族使鸟凤凰就此绝迹,妖族凋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现在看来,只有仙族是最接近神族的族群。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这次穿越的身份可以说是意味深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既然所有线索都指向仙族仙岛,那仙岛就不能不回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小船往蓬莱岛的方向航行,商芜在船舱里待了一会儿,姬汜依然毫无反应,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瘦了些,脸颊越发瘦削,面无表情时显得更冷漠更生人勿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只有在他昏迷时她才敢这么肆无忌惮看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明明他的一分一寸都是她画的,而她却落进了他的故事里,现在已经纠缠不清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不知道他这百来年经历了些什么,他们的时间不对等,她没办法在她的时间线里想象他的经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只是又回到熟悉的生活,经过了平平无奇的一个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而这个世界的时间却过了百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不存在的百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某种意义上说,她背弃了他们的承诺,她推开了他的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做的选择对他来说是不公平的,如果知道一切是真的,她不会在十五岁那年草率地写下他的命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会有更好的人生的可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看了他许久。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紧抿唇,并不像在好梦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弯腰站起来,突然看见船舱角落掉了个东西,一个粉色的束口钱袋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捡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情复杂地在船头坐下,金团贴在船板上,卸了力,摊开成一张鸡蛋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望着茫茫的海面,又看了眼身边的“鸡蛋饼”,海风吹得人心些许焦躁,没忍住,她抬起手指戳了下那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还挺有弹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bia叽一下跳起来“你干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问你,”商芜说,“那天晚上是不是你在装神弄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bia叽掉回地面,又摊成鸡蛋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拿手指戳戳戳,在鸡蛋饼上戳出一堆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明显生气了“你放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换成了那天苍老沙哑的声线。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冷哼一声“我就知道。”收回手,继续抱臂坐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手里捏着百宝囊,竟然不敢打开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怎么有种偷窥别人的奇怪感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干坐了一阵,她主动挑起话题“喂,你跟我说说这百年间发生的事情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回答是一句跟她刚才一模一样的冷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没跟金团客气,两手扒着就把它从地上捏起来,拿在手里抻了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两只黑豆眼距瞬间拉开小半米,气愤道“你这个坏女人!快放开我!老子放火烧死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哟哟哟,还会威胁人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才不怕它威胁,谁想她话音刚落,嘭地眼前一片金,两缕头发丝让火燎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急着生气,商芜一手提着金团,说“你再给我喷个火看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屈辱地闭嘴,黑豆眼珠瞪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问“你到底是什么东西?为什么能喷孽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就是孽火!”金团大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切都说得通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就说怎么看见这小金团的第一眼就有一股莫名其妙的熟悉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原来这家伙在她身体里待过。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这下更有恃无恐了,威胁道“快给我说说这百年间的事,你要是不说我就把你扔海里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大怒,咬牙切齿“坏女人坏女人,果然是坏女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坏女人商芜一巴掌把孽火金团拍在地上“快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让她凶哭了,真哭了,一边掉金豆豆样的眼泪,一边抽抽噎噎说起过去的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时间线拉回到妖族被魔族偷袭,玲珑城被高湖水淹那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日百兽哀鸣,凤凰绝迹,魔族摧枯拉朽不费吹灰之力便将妖族打了个落花流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日天无白昼,星辰皆隐,通天劫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日,妖族五公主大婚。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百年间,东漠大陆上谈论起妖族那日的遭遇,莫不言之色变。魔族恶行罪加一等,谁都怕触了魔族的霉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然而坊间热议最多的依然是那天的事。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怕还要说,为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拿命八卦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坊间传言,魔族在玲珑城外按兵不动已久,却选在妖族五公主大婚之日突袭,这事是魔尊的指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话说那妖族五公主从妖界沦落到魔界,不知道用了什么妖术,竟得魔尊盛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没有眉毛的金团讲得眉飞色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盛宠之下,五公主又逃回妖族,要与那南江氏结亲,你说魔尊气是不气?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怒之下,魔尊于是就在五公主大婚那天把妖族老巢掀了。可怜那妖族毫无防备,被打了个措手不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到这,金团假惺惺抹了两滴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我怎么瞧着你还挺开心的?你不是妖族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当然不是妖族!”金团蹦跶,“我可是神族遗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这说书的本事也是神族教你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不是,”金团骄傲,“是我自个儿在茶楼学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额头不禁流下一滴冷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我从孽火成型后,在人界流浪了几年,那时候街头巷尾的茶楼酒馆都在说这事,后来魔族派人镇压之后,就没人敢在明面上说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怎么成型的?怎么还流落到人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到这,金团又变得恶狠狠“还不是因为你不要我和主人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泫然欲泣“然后主人也不要我了,我被扔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再回到通天劫降临那天,商芜魂归现代,孽火剥落,从商五的身体跌出,就成了现在的金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准确来说,她和姬汜都是金团的主人,因为她的可耻行为,金团褫夺了她的主人身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沉默片刻,商芜还是问出了一直想问的问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这些年,姬汜过得怎么样?”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好大一声冷哼“你不是都看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它瞪着商芜,“主人疯了。” 。 第44章 此去蓬莱 疯了这词含义丰富。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它代表一种非常态,代表令人恐惧的失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疯了——每个见过那场景的人都这样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通天劫降临时天黑了三日,三日不见太阳却能看见黑天裂缝中漏出的刺目金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第三日,有人从光中走出来,近看,怀中还有一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滴滴答答的血流了一地,金红的血,沿着那人行过的足迹,沙地上开出一路小小的花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凤凰血,活万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好似无知觉,连术法也忘了用,抱着怀里那人一步步走下山,走进宫门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后几日水还在涨,水涨地高,始终淹不到妖族王宫,那是玲珑城残存的最后一块地方。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族人人皆知魔尊与妖族五公主有私情,那日凤窝山顶发生的事情不止一个魔族看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抱着五公主的尸身回了妖族王宫一月未出,没一个魔族敢做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妖族这块肥肉已到手,如何瓜分还是问题,五城主坐下来商议了几回,云闻璋直说要玲珑城那块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千花娘娘折扇轻摇“云城主好大的口气,尊上尚未露面,你说要地便要地,谁给你的胆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早收到消息,全然无所惧,说“魔尊之所以是魔尊,还不是咱们五城给的名头,如今魔尊为了妖族早夭的五公主闭门不出,哪里还有管治魔界的心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众人不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说“时至今日,由我五城出面,换了魔尊之位未尝不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你大胆!”皮惊秋一声惊呼,被林生阳拉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一边孟唐未说话,端着茶杯,眸露深思。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气氛沉寂片刻,千花娘娘缓缓收起小扇“云城主此言何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魔族,只认强者为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众人心思动了。简而言之,现在的魔尊太久没展示他的真正实力,被这些魔族怀疑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于是云闻璋动了歪心思。俗话说时势造英雄,现如今妖族覆灭,天下动乱,没有比这更合适的挑事时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离姬汜当年一己之力群挑诸高魔的时间已太久,谁也不想被一个狂妄且不知实力为何的异族永远压在头顶。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的,姬汜是异族,人族成魔,在魔族心里始终还是异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提出这事主要是看繁千花的意见,孟唐持中,皮惊秋与林生阳两小儿不成气候。只有繁千花说的话还算有那么点分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繁千花对这事的态度是——没有态度。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什么也没说,收扇走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知道她是默许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家八百魔兵精卫当天夜里就水遁到了妖族王宫中。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夜,月星隐迹,玲珑城成了一片死寂的水域。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时过月余,妖族王宫也被水淹去了大半,众魔兵精卫站在仅存的宫殿门前噤若寒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到底恶名在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那小小宫殿被围了个水泄不通,领队的精卫推开木门,门上结了锈的铜门环在夜色里默不作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领头的精卫走了进去,脚步落地无声,青石板铺成的院落里空无一人,廊前灯却亮着。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院子里有一棵树,白花繁茂,在夜里白得妖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果这名精卫从前来过妖界,应当识得这是玲珑城中最常见的海棠花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界不生海棠,他心生疑窦,只觉得这树有妖,恐是妖族余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血红的暗光落入树干,海棠树眨眼间枯萎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精卫松了口气,随即向殿内打探,谁知一阵风过,脖后忽然一凉。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门外的精卫再没收到门里传来的消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又一批精卫进去,再一批,窄木门默默无声吞纳了一批又一批潜入的精卫。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透过门缝,院内树上白花始终繁茂。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黑水平静,天地安静,一切再正常不过,而进去的人再没出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剩下的精卫心知不好,进去是死,反身逃命也是死,最后有人进去,有人逃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等了一夜,潜入城中的八百精卫好似消失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知道自己投出的探路石落进了无底深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也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心想,既然如此,就继续让他当这个虚有其名的魔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暑热正盛,午膳摆到了水榭亭中,上菜的侍女走上台阶时突然打翻了手里的红漆托盘。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湖中漂浮着一具肿胀的尸体,四肢头颅全无,断肢处被水泡得发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闻璋认出那是他派出去的魔兵精卫的衣服,忽见胸口衣襟处有动静,他眼一眯,扔了道术法过去。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残尸突然炸开,尸水所溅之处,顽石亦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云城主瞎了一只眼。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遥在浮世城中的千花娘娘听闻此事,只是慢摇了扇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古往今来,强抢着出头的,不是天纵奇才,就是蠢货一个。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魔尊依然是魔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流言就这么传了出去,魔尊为五公主身殒神伤之际,云城主暗中偷袭,结果瞎了一只眼睛,这是魔尊念他治城有功,对他的仁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到这,商芜又有问题了,她问金团“那些人真是姬汜杀的吗?怎么杀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嘴歪成一条线“当然不是,都是奚琴干的。千花娘娘早通知了奚琴,奚琴在院子里设了埋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嘴抽了抽“那姬汜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主人早回圣明山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说“你要是真想知道主人做了些什么,就自己去问他吧,我是不会说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虽然没长骨头,倒是有点骨气,不管商芜怎么威逼利诱,说不说还真就一个字都不说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逗了它一阵,忽然想起来还不知道它的名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喂,你叫什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哭丧道“我没有名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就叫阿团吧。”商芜随口一说,金团很快认领了这个名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乍一有名字,它有点兴奋,跳上商芜膝盖,说“你回来了主人会很高兴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海面烟波浩渺,商芜掏出胸前的仙族令牌,墨蓝色的令牌,圆石状,一手刚好握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小船一路前行,令牌色泽越发深沉,凹处似有东西要浮现出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说“别告诉他。”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一手提起金团抖了抖“别告诉他我是谁,知道了吗?”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瘪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指腹按上令牌的凹处,移开,银白小字缓缓显出——“蓬莱”。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海面雾散了,夕阳尽头,一座小岛浮现。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蓬莱到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登岛的过程比想象的要顺利不少,虽然有守卫盘查,令牌在手,几乎没耽误什么时间,就让她进去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查令牌的守卫看见她的令牌瞬间变得毕恭毕敬。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身份不低,她和梁玉都是蓬莱岛主的得意弟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听梁玉说,岛主派出她们两个去取魔尊狗命,算是给足了魔尊面子。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一死,事情变得难办。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还得寻个由头向她的岛主师父复命。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伤透脑筋,一边走向住处,一边思索接下来的退路。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和梁玉的住处在岛西部,一大片竹林被海风吹得沙沙作响,竹林后掩着一处竹屋小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夕阳映红了海面,商芜推开屋内的竹窗,海风荡去一室沉浊的气味。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梁玉死后这里只有她一人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现在是晚课时间,岛上弟子应该都在上善堂做晚课。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知道这时候没人会过来,商芜还是十分小心,往屋顶上结了个界,随后从怀里掏出百宝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袖一挥,金团掉出来,屋内竹榻上多了一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原地伸展了一会了,恢复成蓬松圆润的状态,说“你好大胆啊,居然敢直接把我带进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给我安分点,敢暴露我第一个捏死你。”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放狠话,边检查姬汜的身体,看起来整整齐齐,没有哪里磕坏。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金团在竹屋里跳上跳下,看了个新鲜。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盯着他看了会儿,她抬手理了理他鬓边的头发,把他乱了的一缕银发别到耳后。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又看到他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唇,她叹口气,提起桌上茶壶出去院子里打水。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天色已暮,清泉顺着竹筒流进茶壶里,商芜提着壶,胸口的令牌刚才震了一阵。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知道,岛主已经知道她归来,正召她去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说不慌是假的,开了新地图,要跟一帮狠角色周旋,她的优势太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但如果不这么做,她可能永远得不到真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有真相存在的,一切为何开始,为何继续,又会因何终止。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要找到真相。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茶壶盛满,她走回竹屋,踏上门前台阶时,胸口的令牌又震动起来。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是在催她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加快脚步,一进门,门后一道暗风袭来,茶壶脱手,她被逼迫到墙角。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到底是何人?”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在他迫近的视线中陷落得彻底,除了被吓了大跳,此时掐着她脖子的手对她来说并不具威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旧戏重演,她颇觉无奈。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如你所见尊上,”商芜说,“我带你回到了蓬莱岛。”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姬汜神智还没完全清醒,下意识制住了身边最大的威胁。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人族送来的祭品是仙族的伪装,在见到她的第一眼他就识破了仙族的伎俩。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明明是来杀他的。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为何救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他眸色一暗,她望向他的眼眸如同湖水的碧波,她说“谁说我要救你呢尊上。”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商芜心里叹气,手按上他的肩,略一用力就把他推开了。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我说这时候就不用逞强了吧。”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她上前一步,唇边挑起笑。 &nbp;&nbp;&nbp;&nbp;&nbp;&nbp;&nbp;&nbp;“你现在这样杀不了我,况且这里还是我的地盘,谁说我是要救你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