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楔子 月光城下的暮色已经彻底沉淀,大地紧紧闭上霞光之眼,唯有远空搅动不均的残云,等待最后时刻的殆尽。 这个时候,温差最大的旦暮间,一位头戴面罩盔帽的黑色身影出现在绛紫的寰夜里。 他身胯一个漆黑枪箱,月光中折射出泠人的森寒,背后扛着一个五尺高的小型箭筒,手里提着一捆血淋未干的尼龙绳。 显然是刚从高墙之外奔波归来。 枪弹与扣带时不时的碰撞,伴随着步伐,发出有节奏的声响。 他就这样,一个人打着聚光手电筒,走在寂静的夜路上。 夜路。 对于沦为自然界败民的人类而言,是极其危险的概念。 虫子、病毒与同族。 每一个都是致命的存在。 每一口呼吸都是毛骨悚然。 每个人都回到原始的恐惧中。 而在这里——暴露在危险空气中郎尔城的上城区。 远天,延绵数里的黑色巨墙。 近处,随处可见的破败的钻井、轴毂、运管,以及高楼大厦的“发达残骸”。 曾经也是一个繁华之地,只是如今…… 没有路灯,一切光明都是招惹虫子的存在;干燥的空气,就连沙漠蝎也不会驻足。 一切荒凉不尽,宛若一座死城。 相信只有从高空俯瞰的那一刻,感官上会得出同一个结论——这是打入大地心脏的一个弹坑,也是人类文明最后一点凸起的尘埃。 或许,这种极端危险的环境里,也只有这一类人,是破除禁忌的存在。 夜间出行。 仅仅半个时辰未到,气温就降了十度不止,滤气口呼出来的俱是一片片白气。 绕过最后一排高楼残骸,青年就要达到自己今夜最终的目的地。 他无比熟悉这里的地形,毕竟每次归来都要经过,绕过最后一幢高大的“钢筋铁骨”,手电筒散发的长光如一只刺破长夜的寒剑。 是夜间唯一大胆的探索。 “剑影”指着的那头,终于显现出一片落错有序的房屋。 看到这一幕,青年继续埋头,迈着沉稳的脚步,绕过堆积成脉的垃圾山,心中盘算着明天该采购的补给。 就在这极度安静的时刻—— “咚”的一声巨响从不远处传来。 野猫吗? 这一刻,他想起两年前自己从森林里捡到的那只黑色猎豹幼崽,曛黄色的瞳眸,郁紫色的泪纹,望来时,茕疚至极。 “魔果。” 他轻声一唤记忆中沉淀的名字,停下脚步,调转光的方向,却看见意料之外的场景。 “……” “是从天上掉下来的?” 深陷的垃圾山,虚弱的呼吸声,以及难得一见的外骨骼压力服。 那一刻,扛着枪炮的青年意识到什么。 他摘去了脸上的防护面罩,抬眸,朝着垃圾山上的高空,竖直望去。 亘古不变的新月搭配着广袤苍穹星空。 24的弯弧,是来自遥远光学的密码。 只是除此之外,月之天轮中,均衡的包裹着三颗极亮的巨星——地月拉格朗日l4、l5奥尼尔以及中央太空站。 是真正的星月旗在空中高悬。 但再仔细去看。 又有一根极细的细线,不断反光,从其中一刻巨星上穿延而下,把整个天空切割成两半。 宛若克罗托手里的生命之线,她把命运当做风筝放归了天空。 这次,青年终于看清了,天之东南的位置,有一艘巨型飞船从天边静静的划过,激光在地面中横扫着,就像一只绿色的荧光巨蚁。 确认了心中的猜想,青年一边不急不缓的擦去手上血痕,一边紧望着月下黑天,仿佛在思索着什么。 …… 朗尔地下城。 热闹的集市。 衣着普通的黑发青年提着一个显眼的白色塑料袋,走进一家街边酒吧内。 进门的那一刻,片刻安静,下一刻—— “喂喂,我们的星际大明星周阎竟然也受伤了,不可能吧,究竟是什么巨怪能弄伤你呀!” “听说你前段时间猎了一只二级变异体,真不愧是猎人里的巨狼,不过,难道是那个时候受的伤?到现在还没痊愈吗?” 一道道热络又招摇问候声中,充满了酸溜溜的嫉妒与鄙夷。 “老板,来两条玉蝶烟。” “喂,巨狼芬里尔1!这次有个悬赏超高的单子找上门来,就问你接不接?” 吧台前的掮客大汉一声爆吼,说着朝钢桌上重重一拍,哄堂巨响。 接过香烟,黑发青年掏出点劵卡,刷卡后,转身离去。 中途,铁幕仍在一手高举啤酒,声情并茂的嚷嚷着,丝毫不把周身小喽喽们嫉恨的目光放在眼里 “这次可是为政府办事,因为涉及研究院的机密实验,所以要特别“定制”一批货品。” 听到研究院几个字的瞬间,青年的步伐有片刻的滞缓,只是下一秒,他又流畅的从人群中穿过。 “而且这次我们才是主场,军区全程配合,飞机、战车、武装,一步送到位,成功活捉后是这个数,怎么样?比一般市场价高三倍还多呢。” 铁幕朝着空中比了一个七字手势。 “喂,巨狼芬里尔,要是我,我就会接这个单子,干一票,可以休息大半年呢。” 狼女也朝着黑发青年熟囁起来。 “最近没空,找别人去。” 撂下准话,青年走出了黑市的大门。 “好小子,脾气真t 第2章 温血扑棱(2) “周阎。” “22世纪末华裔后代,年龄19,性别男,非法出生,曾参与华约□□叛乱、人体战剂实验、超变异基因研究。” “涉嫌一级反人类罪、一级生命安全罪、3a级宇宙战犯逃逸,三项指控,但究其所在年代为旧政府统治时期,上述罪名均已过追诉期,现行政府不再追究。” “基于以上裁定,宣布以下判决。” 啷啷!———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宣读了最终的判决 “当事人周阎,直接当庭释放。” “但基于当事人未取得合法公民身份,即日由公安护卫队遣送至b7区地下朗尔城区流放,实施终身监外看管。” “另外,当事人的冷冻复苏手术费用、开采挖掘劳务费用、运输费用等相关费用共计八百七十三万二千苏整,限在有生之年偿还。” 问 “是否接受一切审判,并无异意?” 星室法庭上,恢宏的电子音错落散去。 黑幕中,被森冷寒气包裹的十九岁青年,身上被一条条铁栅栏控制着,拘束着,仿佛什么远古恶兽、生物活化石。 只是双目紧闭,充耳未闻。 一块块巨型的蓝色光屏从四面八方打亮这个八边形的数字黑室,光屏后,十二个黑色的巨影危襟正坐。 是星盟首脑。 十二位极权代表,象征整个宇宙的最高正义,望着黑室里悬浮的身体,表情诡秘莫辨。 黑室中的青年,正在接受〔全民审判〕。 无数角度的直播、新闻、播报,就把这跨越时代的〔正义审判〕,送往六十个天文单位外的太阳系里其他移民行星上。 展现新时代民主的最佳案例,对一个毁灭人类旧文明的战犯: 究竟是死不悔改,还是痛哭流涕? “呵。”先是一声轻笑。 黑幕中青年的终于发声 “把我从那个冰棺材里挖出来,你们有经过我的同意?” 咔嚓,一声闪光灯响起,熄灭。 “把我从劳改所抓走送上战场,你们又有问过我的意见?当年把我关进实验室的,又不是我自己!” “你们有什么权利决定我的未来!” 最后一次反驳,为起死回生,为永劫轮回。 沉默,相当的沉默。 屏幕背后,一双双理智的眼。 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青年的过去,他们也不慎关心。 只需要知道,这是个历史的漏网之鱼。 就够了。 而驱使他们沉默的,正是他们内心的傲慢与偏见—— 一个活在五百年前的落后“古董猴子”,是不会懂得新时代法律的先进的,也不会理解新政府对他的慷慨。 “算了。” 低沉中又带了些青年独有清澈的嗓音响起,是自嘲的语气 “既然一切都是由你们定义,我还有什么权力提出反驳。” “一人做事一人当,你们放心吧。” 铁室内,他在一道道栏杆前抬起头,对着数千家媒体的直播镜头—— 微笑道 “我会好好享受27世纪的和平新生活的。” …… 来自戈壁滩的风暴袭击了朗尔城的上城区。 这次风暴来得格外猛烈,沙石飓风撞在铁皮墙上,打磨脆皮棱角,到处都是空洞楼道唱响的鬼之音律。 但对于周阎而言,并无大碍。 一般这个时候,外出狩猎归来,周阎都会给自己放一个短暂的小假期。 处理正事,享受生活,缓解内心的干涸。 而至于这个享受的具体过程,却不尽常识的理解。 他会在杂乱的草图与机械中一埋头便是一整天,太阳的高度角在晨昏线间来回折返,无差别的钟表声夜以继日,身边烟灰缸渐渐盛溢; 或是跑到地下城负三区的黑市里悠游自若,收集一堆连擦屁股价值都没有的废书期刊与一批快被淘汰了一万年之久的古董机械…… 桌架前散乱的玻璃药瓶;来不及咬一口的速食午餐;一次次苦恼的折返,以及转瞬即逝的灵感。 就在热汗中,挥发无拘无束的创造与思考。 只有这时,他才是活着的,他身体里烦闷的小人获得了自由。 但这一次,终究是不同了。 似乎早就意料到风暴会降临,周阎从冰箱冷冻室里取出肉块,放入了温水里浸泡。 一边咬了口早饭,一边在铺满纸张的桌前写写画画,记录下每一个有感的瞬息。 唯一神奇的一点。 青年竟双手同时举着笔,在不同的纸张上书写着。 无法分辨究竟是左撇子还是右撇子。 但再仔细一辨纸张上的内容,你就把这种肤浅的判断抛之脑后。 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 右手是繁美神秘的森林画卷,左手是复杂跳脱的方程推导。 他活在相安无事的平静天地中,与此同时,脑海中还有一抹微弱的回响用来涣散,rorydicare,释放推论的加工厂,画画的人总能做到这件事,所以历史上,很多画家也是思想家。 周阎大概算过了。 今天是他捡回那个月邦少年的第三日,高烧也退了,伤口也逐渐愈合,正是苏醒的关键期。 身边离不开照顾的人。 但只要一联系到:这个少年一旦被抓捕,或将会和他当初一样,面临先进的〔民主审判〕。 周阎停下笔,站起身。 走向了包庇。 寝室内,昏黄的书桌上,披散满泛寒的机械零件。 廖籁的环境中,只要一闭上眼,轰炸机的声音还在耳边回鸣,一个个音障爆炸声宛若扣入枪膛的子弹,对准天空的脑门,射击。 歇斯底里的拼命冲刺,只不过想活下去。 分明已经四年过去。 〔哦,不对,应该说是四百七十四年。〕 黑发青年戴着寸镜,咬上一颗螺母,拧紧手中的螺丝刀。 随后,他又放下手中的轴毂,盯着墙壁上的日程表,仿佛陷入什么不久前的回忆。 四百年前,他在旧时代的生物实验室里被实施躯体冷冻。 再次醒来,旧时代早已结束了,一切党派之争、资源之争、文明冲突,随着一艘艘巨舰飞往星辰大海而沉入历史的深海。 战争结束,死者获得了勋章,生者失去存在的意义。 接受了新时代最高规格的全民审判之后,成为废城的猎人,已经快要五年了。 青年疲惫的捏了捏眉骨。 爱人、亲人、朋友,所有认知的灰飞烟灭,一切最珍视的存在化为尘土。 旧梦从根源处溃烂。 从此,他沦为一个沙漠里的寻找者,在漫天黄沙中拼命的挣扎,只为抓住唯一一个有意义的东西。 手上的万向轴螺丝松动,从桌角滑落,青年从回忆中清醒,附身去捡,却不小心被铁皮的韧口划到手臂…… 淡淡的血味一下子在狭小的寝室内冲散开。 拾起万向轴,就在这个时候,周阎听见了身后床头传来被角摩搓的窸窣声,以及鼻尖发出的细微呢喃。 他顾不得处理手上的伤口,从桌位上起身,向身后望去 “醒了吗?” “我叫周阎,大前天夜里回城时,在垃圾堆里发现了你。” 暖黄色的暗光在不大的寝室内扑散着,屋子的暖气片开得正足,熏风中,炉水煮得噗咜噗咜的,屋外狂戾的沙尘时不时的拍打窗户。 形成强烈的对比。 就在这时,床铺上的长发少年自行缓缓的坐起身来。 “你的左腿和右手都骨折了,最好不要乱动。” 刚拎起电水壶兑了一杯温水,周阎便看到了这一幕。 即刻放下壶水,走上前。 四目相对的那一刻,周阎第一次看见少年惊为天人的面容,虽然他早就知道这犹如深海水系的睡颜,但唯一刻,仿佛画上之人点睛复活一般,活灵活现的梦幻感就要飞出。 一双银灰眸格外显眼。 下一刻,“滋啦”一声电流流窜音,当即,周身就陷入了黑暗的氛围。 “是停电……?” 周阎回眸望了一件照明箱,又看见了客厅深处,微弱的灯光透过门缝蔓延进来。 〔看来是灯泡坏了。〕 ”稍等。” 说着,青年把手里的水杯放在床头,准备去取备用灯泡,就在这时,他被背后而来的一个力量重重撞击、扑倒! 〔!〕 那一刻,周阎差点就因多年的应激习惯直接给偷袭之徒来个过肩摔!但随即他反应过来—— 扑过来的是那个少年。 稍微迟钝了一秒,随即,周阎立马说道 “别怕,我不会伤害你的。” 丢掉螺丝钉,举起双手,预示着身上并无任何防身武器。 但就在这一刻,一阵猛烈的刺痛从脖颈处传来! “唔——” 是那个少年咬上他的脖颈!!! 这种情况,在周阎波澜曲折的一生中也是很少遇到的。 无论是在密林中逐猎,还是在枪林弹雨中厮杀,被驯服的人类身上很难见到如此纯粹的兽性。 凶狠至极,直接咬上周阎的动脉,相信只要再深一分,就能当场致命。 现在,周阎是丝毫不再怀疑—— 这个十三岁不到的少年正是一个杀人凶手。 不过他确实是大意了,忘记了这是27世纪,一个只要是有钱有权就能随随便便活到几百岁的年代。 而就在周阎准备反击的下一刻,脖颈处又传来不同的触觉。 那个少年竟在吸噬他的血液!! 疯狂的吞咽,就连耳畔极近的喉咙处都能清晰听见饕餮之音! 仿佛饥渴症的狂徒发现了放纵的甘泉,不顾一切的大快朵颐! 吸吮, 吞咽, 拼命的填饱自己。 经历过两轮世界性□□的周阎再清楚不过,自从海洋文明瘫痪,全球物资链大崩溃后,世界上,一些地区一度退回到“人吃人“的状态。 即使是后来cjd(超-克雅病毒)爆发,丧尸歼城,也无法阻止人类互相残杀的步伐。 为了填饱肚子,食血吃肉只是活下去的手段之一。 不择手段,才是末日求生的第一法则。 怎么就在新时代给遗忘了呢? 周阎一个肘击抽身,直接把背后的小孩给敲晕。 那一刻,他望着身前那个满嘴血泊,双眸紧闭的少年——脆弱的手腕、清癯的身体、精致的面容。 说是天使堕落成恶魔也毫不为过。 27世纪可没有吸血鬼哦,只有另一个最具可能的猜测—— cjd病毒。 令人闻风丧胆的字眼,就连猎人听闻也不禁齿寒。 它是比虫族更可怕的存在,也是驱赶人类离开地球、迁往太空的最根本原因。 长达十年的窗口期,通过水源,肉食,□□等一切可能的途径传播,仿佛为人类“量身定制”的安乐死刑。 凡是被病毒感染,就会神经退行,最终变成无脑的丧尸。 〔莫非这小孩也得了cjd……〕 想到这里,周阎的脸色已经凝固,黑得不能再黑。 一种大事不妙、祸降临头的预感在心头蔓延。 第3章 温血扑棱(3) 风暴已离朗尔城远去。 熹微的晨光,未降的新月,把天空染成一片橙蓝。 不大的寝室温暖依旧。 周阎跨坐在一把木椅上,专注的凝望着白色床头昏睡的少年,就像一个提枪的老亨特,等待猎物苏醒一般。 他昨夜思考了一宿。 对于这个自己招惹来的麻烦,他现在既不能选择报警,也不能直接把少年丢出去。 所以本着他们那个民族源远流长的猎杀原则,最好的处理方式—— 一旦这个少年醒来,表现出丝毫迥异的特征,周阎决定; 就用这把轻阻型k1-7□□,当场击爆他的头颅。 以绝后患。 而在这之后。 如果确定自己也因昨日的撕咬而感染病毒,就用同样的方式自\\缢好了。 毕竟cjd百分之百的死亡率,从来不是一个玩笑。 就在这样一个清晨,周阎忘煮了早饭。 他在静静等待一个结局的论证。 接下来的无聊等待中,这个身穿宽敞黑色背心的麦色肌肤青年,就这样慵懒地陷在座椅上,拿酒精拭去手腕上的血迹,给脖子和右手臂缠绕上一圈圈白色的绷带。 完全没有必要把睡梦中的“薛定谔”少年给捆绑。 周阎将那把银色□□就放在自己坐椅的身后,确信整个掏枪过程不会超过02秒。 终于,晨光刚要化为暖阳的那一瞬,天使雕塑般美丽的少年睁开惺忪的睡眼。 或是魔鬼掀开血之暮宴的邀请函。 纤长的睫羽松动,两人对坐相望。 “这里是b7区郎尔城,统属政府管制的边缘地下城,我是borderle(边缘人)。” “四天前,我在上城区意外发现了你,把你带回了我的居所。你受伤很严重,左腿大腿骨、右臂尺骨都有骨折,身上还有许多擦伤,不过我已经帮你都处理过了,恢复得好的话,半个月内就能下床走动。” “看你的服饰应该是来自月上城吧,等你伤好得差不多了,我能送你回去。” 周阎以语调平缓的“朗读”着自己的发言。 这是他最初准备好的计划,而现在,却变成了试探少年意识是否清醒的过渡前言。 枪在斜阳下散发银白冷光。 周阎很喜欢这把枪,因为它给人一种稳妥的仪式感,他甚至给它取了一个正式的名字,叫做 第4章 温血扑棱(4) 它静静的望着眼前这个男人。 灯火中晃动的喉结,结实的肩膀,以及扎入枪套背带中的一副窄腰,再往下…… 这时。 “参数调整好了,小涅,你再试试看。”周阎摘下右眼上的寸镜,从灯光中抬眸。 穿上外骨骼支持服的那一刻,少年的匀称身形被完美勾勒。 相信,不用等少年彻底长大,就能变成阿波罗美神般的存在。 “很好,看来已经没大碍了。” 周阎满意的点点头,对自己的修复水平很是认可。 这副外骨骼服几乎恢复到出厂时的崭新状态。 周阎把外周金属面的每一处磨痕细纹都重新喷漆磨砂,而机械服里面的线路与机能也基本没什么损害,只要稍微联通一下就能使用。 正是这副自发性能极好的外骨骼服,保护了从高空摔落的少年躯体,不然少年早摔死了。 习惯了宇宙的无重力,重回星球上生存是一件不可能的事,随着骨流失,他们连椅子都坐不了,只能变成一坨烂泥,一团鼻涕虫,最终心肺积水而死。 于是科学家们发明了压力机械服。 宣扬,只要有这副外骨骼的存在,即使是全身瘫痪者都能照常行走,更别提少年只是骨折而已。 但周阎还是担心,可能性极微的意外 “你现在虽是能正常的行走了,但最好不要快跑或做其他剧烈运动。” 黑发少年乖巧的点点头。 叮嘱完最后一件担心事,周阎朝正门外走去。 今天,他要去地下城询问组队的事,顺带去菜场采购足够一个星期食用的干粮蔬菜。 这也是他第一次,把少年独自撂在家中。 临行前,少年随来相送。 当少年真正站到周阎面前的那一刻,周阎才惊异的发现——原来少年的身形比他想象中的要高得多。 黑色的发顶堪堪到了齐平周阎眉宇的位置。 或许是少年那副精美的面容太具欺骗性,这一刻,周阎不禁猜想 〔小涅的真实年龄其实不止十三岁呢?〕 “听着,孩子,在家里待好,陌生人来了不要开门,千万不能让别人发现你。” 一声叹气。 周阎弯腰系好革带,起身,直接从身后枪套里熟络的摸出那把银色k1-7□□。 放到少年手上 “拿着, 第6章 温血扑棱(6) “芬里尔,卖我个人情怎么样?”铁幕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接了我之前提到的生意,我把到手的提成分你一半。” 他语速很快,报出一个令整个猎人界都动容的数字。 但周阎不为所动 “谈论交情终究是差点意思,而且我只接与森林有关的工作。” “相信你能找到比我适合的人选。” 撂下话语,就要离开。 正如周阎所说的。 地下城里到处都是比他强的存在,若说铁幕没有企图,跑来给他送钱,也太过殷勤了些。 “就算是给军区一个面子。” 这一刻,铁幕直接搬出权威的存在,他的目光还是紧紧盯着周阎的脖颈不放,仿佛那里还应该出现什么其他东西。 “不过,话说来,森林里究竟有什么好东西,竟然让芬里尔这般惦记?不惜危险的到处乱跑,难道说,是藏着什么五百年前遗留的绝世宝藏吗?需要聘我去帮你找找吗?” 博弈的目光相互交错,两个野心勃勃之徒站在一起,谁都不愿意服软。 终于,周阎率先开口: “面子可以给,但我需要理由,没有人能让我两眼一蒙就去卖命!” 铁幕盯上自己的缘由,周阎必须知道! 不然就会没完没了。 “做人还是不要太大智若愚的好,有些事情知道了没有任何好处,不知道也不会少一块肉,这就是孬子城的规矩。” 铁幕无奈的耸耸肩,朝四周眨眨眼,耍泼道。 “所以装傻是你发财之道?” “……” 沉默间,高个大汉从西装中摸出一只雪茄,点燃,猛烈的吸了两口 “那好吧,就跟你实话实说。” 铁幕望着脚底灰黑的砖块,上面如油画铺染了一层又一层早已发黑的血迹 “半个月前,十二首脑被暗杀之事,你知道吧,上面怀疑是虫族势力渗透,所以必须抓一个不会说话的替罪羊回去。” “这是政治层面。” 高个掮客点了点烟蒂: “而且,研究院需要更高级实验品,三级变异体智力感动上帝,他们担心又会发生当年一样的蝴蝶效应,所以,芬里尔,我们需要你的追踪能力。” “这一点,整个地下城里没人能比得过你,那些直播我也看过,该怎么说,你就仿佛……仿佛天生为森林存在的一般,森林之子,fenrir这个词真是配你。” 描述到了最后,已经带有一种玄幻的色彩。 “如果,你不参与这次间谍追捕,不仅军区那边不好交代,研究院或许也会对我们这些猎人的信任度下降吧,日后大家再想接点好生意,恐怕都会受影响。” 铁幕又一声叹息,烟雾滚滚袭来。 铁幕,rr值高达87%的极端分子,原本也是位职业猎人出生,只是后来遇到了一些机缘,就转行做了掮客。 经过一轮轮黑吃黑后,成了黑市里盘踞一方的老大。 但若要说铁幕背后没人,周阎是绝不相信的。 正是因这班子“二道贩子”的黑市掮客,他们暗中打压市场价格、故意造成稀有品价格孤立、垄断交易渠道,使得猎人沦为永远的打工者。 周阎很清楚—— 铁幕正在威胁他! 如果,他此刻不接这个烫手的单子,之后,铁幕就会在黑市上大肆压价,还会宣扬是他破坏了市场规则。 届时,所有的猎人都会把他孤立,从而成为全行业集体追杀的仇敌。 严重点,在下城区再也混不下去。 撵出城外。 “现在这个面子卖得够大了吧?”身穿棕色西装的掮客呵呵笑了两下,迷离的烟雾背后,一双日月眼散发凶光。 “我要考虑。”周阎还在抵抗。 “多久?” “不如交换一个条件,等这单生意完成后,不准再让直播镜头跟着我。”周阎知道铁幕是直播公司的大股东。 “那可真是亏大发了,不过,如果能令你回心转意。” 话音刚落,周阎就意味深长的朝头顶瞟了一眼,目光中写着赤条条的随意: “多少让我看见一些诚意。” “好好好,我现在就去处理。” 利害已经道清,铁幕也无意把人逼太紧,拍了拍周阎的肩膀 “我只给你两天时间考虑,想好了就告诉我答案。” 转身离去。 周阎就伫立着,冷冷的凝望着那个如棕熊般巨大的身影消失在铁锈广场的尽头。 收回目光时,从一片片阴郁的盯望中扫过,黑暗角落中闪烁的电子光频 镜头、直播、投影、以太网…… 所有人都在期待他倒霉的那一天。 没有人关心他从哪来、经历过什么,自从全民审判后,他们只关心他将如何死去。 仿佛唯有死亡才是他真正价值实现的那一刻。 末日流亡者,彻底跌入低谷。 究竟是穷途末路还是轰轰烈烈? 最后看了一眼头顶上的监控。 这个身穿黑色风衣男子一言未发,转身,朝反方向走去。 “老板,芬里尔不会真的知道什么宝藏吧?” 广场监控室内,铁幕危襟正坐,这是他的办公居所,也算是他半个家。 此刻,耳边的显示屏里传来绿约克的声音。 “宝藏?呵呵,他若真的知道什么宝藏,也不会沦落至此。”日月眸均匀的朝上一指,继而道: “他在找一件东西。” “啊?老板,细说细说,你怎么知道他在找人?” “或许是他们家丢的那只‘野猫’?” 狼女冷静的声音传来。 “你说的是他曾经那个猎豹小跟班?” “哈哈,芬里尔竟是如此重情重义之人!呵呵,跑遍整个森林只为寻找自己家走失的‘小野猫’!?我的天哪,地狱笑话!” “不。” 坐在一排直播回放前掮客的直接否决: “据我这么多年对他的观察,芬里尔最爱往辐射区的深处跑,而且分析他走过的路线,就会发现,这根本不像是在追踪捕猎。” “不仅如此,他每次去往森林时都会背着一个奇怪的绿色小鼓,在地上抛洒一些奇怪颜色的粉末,做一些特殊的记号,然后敲响鼓点,传递某一种不为人知的信号,你以为这只是原始音乐吗?” “所以,我早就怀疑——” “他是在进行一种类似于降神的黑暗仪式。” “不会吧……” “竟然是这样…………” 两声吸气。 但总感觉听起来有些过度魔幻。 “你们不知道那些古代人都有多封建,什么炼金术,永动机,气功,结缘神,钓鱼佬……永远不要低估了人的想象力。” 绿约克惶恐。 回想到小时候看过的□□书籍,上古邪术?绿色小鼓?水潭精灵?狐狸血咒……不禁道: “可怕。” 狼女置之蔑笑: “但如果我们真的信以为真,那就和达达没什么区别了,世界末日,世界末日,一群活在浪漫主义里的白痴。” 狼女最讨厌行为幼稚的达达。 “所以老板,那究竟是什么?” 耳返里传来绿约克吞咽口水的声音。 “到时候你们就会知道了。” 一声冷笑,留下阴谋背后最后一道悬念。 …… 走在孤身的夜路上,他的脚步有些许急促。 方才为了买食材,绕了点远路,回来时,稍微晚了些,黑色风衣下呼出一串串白气。 抱着油纸包裹的蔬菜零食,遥遥间终于看见那幢熟悉的筒子楼的身影。 五楼的灯光正是亮着,荒凉的废城也有了一分烟火气。 多少年来没有怀着这种心情了。 但一想到铁幕对他的威胁,以及铁幕背后真正的阴谋。 周阎的目光不禁沉淀在黑暗的潮涌里。 〔合作?想都别想。〕 下一刻,周阎甩去脸上的凝重,拉紧衣领,朝钢轨楼道上走去。 刚拐上最后一层楼梯,朔风中依稀听见有说话声飘来,抬眼看见,自家大门敞开着! 门前正站着两个人影。 熹光在人影间化为60°的斜线,少年静谧的依靠在门槛前,呈现优雅的身姿,只是此刻,站立在少年身前的—— 当周阎看清那道人影的一刻,他整个人的气息瞬间紧绷起来! 是隔壁家那个酗酒色鬼! 一个恋\\童癖的老混蛋!而且还长久服用致幻剂! 斑秃的中年老酒鬼正在少年面前浮夸的说着什么,一双大手在空中不停挥舞,右手还上擎了一个沙拉酱的玻璃罐子!。 不明显的逆光下,少年双手环抱在胸前。 从周阎的视角看去,仿佛害怕的被逼到了墙角。 无处可逃。 动手动脚间,中年人沾满沙拉酱的油腻大手就要触碰到少年的脸颊! 周阎是直接掏枪了,扣上消声器的那一刻,少年那边也注意到周阎的动静。 一个抬眸,晃晃间,向这边看来。 下一秒,中年男子仿佛也觉察到不对劲,即刻终止了说话,头也没回,跌跌撞撞的朝楼道深处跑去。 当周阎疾步追到楼道时,就看着中年男子的酱灰身影飞扑到栏杆前,一个跟头,竟从四楼栽了下去! 顾不得查看这个老酒鬼究竟是死是活,周阎即刻收起□□,冲回自家大门前,紧张的抱起了少年的双臂,目光上下扫视 “小涅,你没事吧!他方才有没有对你做什么!?” 〔这个可恶的老色鬼!不会是拿混了□□二乙酰胺(ld)的沙拉酱骗小孩吧!〕 周阎神经紧绷,语气失去往日的冷静: “你怎么跑出来了,不是说不要随便开门!” 就在这时,周阎身前的少年猛烈的咳嗽起来 “咳咳咳……。” 周阎立刻反应过来 “外面太冷了,快进屋吧。” 关上门的那一刻,温光一下子被兜进了屋里。 不大的封闭空间里只有他们两个。 周阎弯腰解开束腿革带,却发现玄关鞋柜处,躺着一个黑色垃圾袋。 再抬眼,地面异常的整洁。 而远处,客厅橱窗上,一排排机械工艺品被摆得整整齐齐,玻璃窗也像新的一样。 目光迅速闪过一道惊讶,下一秒,便被另一种惶恐替代。 靴子都来不及脱,整个人飞扑主机前,翻看那些经过无数遍运算、来之不易的数据。 又拉开抽屉,一页页翻找日志笔记,档案编号,排序。 当初,因为害怕机器意外短路,导致一切努力前功尽弃,周阎每一次都会将这些数据记录数份,生怕遗失。 最后一遍核对备份日期,整整齐齐的文件夹,以及只有自己知道的线路细节。 幸好,幸好,都还在,都还在。 右手在纸堆中颤抖的抬起,之后,左手按住了右手,让它冷静。 周阎松了一口气,想要站身,无法协调的大脑,冷不丁的一瘸,右腿单膝跪地,一个白陶水杯流畅的出现他的面前。 目光从一片癫狂中重聚。 这一刻,看见杯中泛起的是缕缕安逸的白烟。 才想起。 屋里还有另外一个人。 朝天花板的逆光中望去,入目处依旧是柔和恬静的微笑。 失语间,周阎的心角仿佛被敲掉一块,大脑理清了发生的一切。接过少年手中的水杯,象征性的喝了一口。 脱去了风衣外套,扎起衬衫袖口。 一种显而易见的情绪正在复活。 微笑着摸了摸少年柔软的发旋,带着一种虚惊一场的脆弱,欣然道 “饿了吗?我来烧饭。” 天衣无缝的微笑下,仿佛刚才那个紧张奔走的身影只是幻相。 第7章 温血扑棱(7) 看着男人在厨房里忙碌的身影,下一刻,指间在口袋中触发到一丝脆响。 这是他今日下午从抽屉里摸出的两瓶药剂、针管,以及一把万能军刀。 就在男人离开后,他在这人家里进行了一次彻底的“大探测”。 除了发现枪支弹药、精神类的药物以及数量惊人的全科笔记外,他很快就从一堆细节中分辨出来—— 这间屋子还有其他男人生活过的痕迹。 并且。 那个男人的生活作息很明显比这家主人要精致得多。 香水、手表、以及定制的袖扣与领带夹。 他猜测,或许周阎今早给他防身的那把银色□□,正是属于这个精致的男子。 再一看,这个家中的装修风格,也到处渗透着一种与筒子楼极其不搭的精致。 周阎还隐藏着更多不为人知的秘密。 坐在沙发上的少年放下手中的平板。 暗亮的光频上,一段段视频正在播放,视频里那个正在血色中拼杀的男子与眼前这位暖灯下系着围裙的居家主夫形成极大的反差。 【我听说,曾有个火星富婆出了十亿苏想要包养他,结果被他视若无睹;我还听说,世界政府也曾给过他好几次洗心革面的机会,可惜他从来不珍惜;我甚至听说,斯洛芬特地为他建了一个空中乐园,却被他一手拍开。】 【真搞不懂芬里尔的脑子究竟装了什么东西,或许像这种不解风情的原始人永远不会理解善良现代人的好意,就像那些困在笼子里的猛禽一般,见到谁都要啄一块肉下来。】 当翻完最后一条评论后,少年站起身,缓缓朝着正在烧饭的男人走去。 “今天我准备了益草蛋羹,是b7区的特产,不知道你是否喜欢。” 下一刻,就看见男子扬眸,额前几绺散发,侧影如一线月牙般深邃,淡淡的笑容在光影中扩散。 〔这世上,还有你做不了的事吗?〕 走上前去,打开了橱门。 “小心。”男子即刻从油锅前抽出空手,很自如的扶稳了橱柜上倾斜的餐碟。 “你想帮忙?” 点点头。 这一瞬,彼此间的鼻吸就要纠缠在一起,只可惜,下一刻就交错开了。 “不用,就快好了,饿了吗,先尝尝这个,干家务的奖励。” 话音刚落,一个小蛋糕递到面前。 属于惊喜。 又被摸头了。 退出厨房的那刻,少年朝身后的黑发男子瞻望,面庞上的微笑早已荡然无存,灰调如墨纹在眸中重新浮现。 波澜不惊中,沉稳、窥测、探揣……如一把银色手术刀,刺入男子的背影,所有的情感在这一刻克制到一种极其古怪的境地。 b7区的食物很贵。 不,或许说,那些古时间早已习以为常的山珍海味,到了这个时代,已经成为一种奢望。 无法想象,究竟什么样的高档家庭才能吃得起白菜。 周阎把三菜一汤端上桌前,又替少年勺了一拨雪白的香米饭,只是递过去时,却被少年轻轻推阻。 那一刻,看见这个穿着宽松的白色毛衣的少年,如小兔子一般,支着鼻子朝自己关切的望了望。 “啊,你说这个。”周阎立刻领悟。 他收拢了身前的一堆干粮 “没事,我吃这个很多年了,已经习惯了。” 周阎粲然一笑,就把白米饭放到少年桌前,解释道 “这东西经饱,扛饿,我平日工作时都吃这个。” 蛋白膏块、速食营养液、沙虫冻和面包虫干……不同口味的高卡食剂,是周阎外出狩猎时的必备补给。 森林里虽然不乏植物与节肢动物,但由于土地污染,生物体内大都沉淀了毒素、剧毒金属、甚至cjd病毒。 这年代,已经没人把森林与财富等同看待了。只有巨狼芬里尔三番五次的背着沉重的器材往最危险的深林里跑。 这一刻,少年再度拉住周阎的袖子,一双如水的眼澜中,有鲜明的情绪在涌动着—— 一种近乎于撒娇般的垦求,似乎在说就当是陪我吧。 这一瞬间,周阎心中柔软处被紧捂。 “好吧。”周阎摸了摸鼻尖,起身,从厨房取了一副碗筷来。 其实这几日来,因为少年在养病,所以他们一直是分开吃饭的。 今晚,他们第一次坐在同一张桌子,面对面。 明亮的暖灯下,少年的五官更加立体,玉白的肌肤,长短洽宜的曲发间,整个面庞容光焕发。 在生育权收归国有后,四百年间,人类基因不断改良。 而丑陋,自然而然被定为“劣质基因”,加以源头性改造。 27世纪,没有丑人,自然连美丽也化为平淡。 但在周阎眼里,对面这个未成年孩子的身上,还有一种极度稀缺的美,是世间见不到的事物。 “你在长个子,多吃点。” 周阎为少年搲了一大勺蛋羹,几乎把蓝碗中的扣去一半,紧接着,低下头,利落的往自己嘴里大口扒饭。 在周阎小的时候。 那些年,各国为了完成“征航宇宙、民族自救”的全人类梦想,所有地区都在进行一轮又一轮的资源大开发。 科技喷井式大爆发,带来是时代的剧变。 一支支宇宙舰队开往星辰大海的同时,许多矿区因此而枯竭,褐黄色的废水如脓疮一般流淌得到处都是。 在贫民窟里见证了无数火化的畸形尸体,凹胛山上的集体焚烧炉,一夜夜的,通天塔般的高耸烟囱中,白色的灵魂雾气从未断绝,到处都是倒淌的河水,宛若人间炼狱…… 就在这时,眼前,白花花的米饭上突然多了一抹颜色。 视线焦距,发现是少年帮他夹了一筷子青菜。 荒落落间抬眼,入目的是恒久不变的温柔微笑。 那一刻,漂浮的萍无限沉淀,一下子就从血色的回忆中醒过神来,他像一个不入世市的老人一般,说了一句中规中矩的谢谢。 确实很多年没有这样一个聆听者了……他一直以为自己的故事没有人会愿意相信,堵塞心口的冰凌瞬间就融化成流水东去,麻木的心境也冲散开,渐渐回暖。 看到这象征希望的灵感,很安心的便笑起 “我曾经有一个妹妹。” 突然就说到,仿佛朋友间聊天般的随意。 只是,为何要用“曾经”来形容,原因只有周阎自己知晓 “年龄和你差不多,性格和我完全相反,总是安安静静的。” “虽然不太说话,但她是性格其实很开朗,也很执着,是天生的现充。” “那时候,孤儿院发的食物吃不饱,我们就跑去森林里捡果子吃,去战区里翻找罐头,各种危险的事都是她先带头做,再后来,她拉着我跑到北岸军区,找我们父亲。有时候真觉得她才是我姐,不过她身高确实一直都比我高,力气也超大……,我们还真就把自己给养活了。” 他述说着当年最大的奇迹。 活着,而且只靠自己。 下一刻,周阎放下手中的空碗,取代笑容的是神情的肃穆与坚定 “所以我一直觉得,她比我勇敢得多……” “小涅,有件事,我想告诉你。” 饭桌前温馨的氛围突然严肃起来,是这么多天来从未出现过的。 少年举着筷子的手有片刻停顿。 再抬首 “小涅,其实我是个猎人。” 暖灯下,这个男人衬衣围裙,自信洋溢的眼神中,率性在闪烁,无比耀眼。 一直以来,周阎从未告诉少年自己的真实身份。 不仅是因为战争后遗症,总觉得猎人的工作残暴不堪,卑劣,血腥,身体的每个角落都是洗不干净的血污,指甲、发梢、甚至肺腑,无时无刻不散发腥臊的臭气。 而且,也跟他常年刻意与陌生人保持距离的习惯有关,他想隐藏自己疯癫的事实。 没人会愿意和一个疯子相处,就连他自己。 如果可以,直到把少年平安送到生育院前,他都不想让少年知晓这件事。 只是此刻,少年对他的意义已经截然不同了。 “后天我要去参加一次集体狩猎,所以要暂时离开两个星期,东西我都已经准备妥当。” 下午猎市时,周阎相中一个合适的订单:捕捉一只四翼花螳螂,定金5000,期限为一个月 “到时候,可能需要把你一个人留在家里,等我回来之后就帮你联系的生育院,我在政务区有认识的人,可以避开星盟政府的监控,一切我来处理,你不用担心。” 说完这些,周阎看见了少年忍藏着不舍的眼,脑海中划过当初自己背井离乡的场景,忽然想要说些什么: “小涅,森林是一个很神奇的地方,那里拥有你永远无法看尽的事物,有时候真的很惊讶,明明活了一辈子,竟然连身边一株朝夕路过的小草都叫不出名。大自然,总会教你做人的道理,认知的匮乏、无限的人权、身为人的潜力和极限究竟在何处。” “但我要说的不只是这些。” “稍等,给你看样有趣的东西。” 兴奋的跑到客厅的柜橱前,稀里哗啦间翻找,又捧着一大堆的模型文件疾步走回。 “你看,这些我自己制作的骨骼肌模型。” 餐桌上,铺满色彩各异的昆虫模型,周阎从中拎出一抹绚彩: “黑脉金斑蝶,有迁徙习性,我曾研究过它们很长一段时间,这翅膀的颜色很漂亮吧,但其实这已经是变异种,四百年前,它们就能在北美洲间来回穿越,如今却能飞跃整个古北界,东洋界,令人惊讶于它们独特的飞行力学。” “还有,你看这些图纸,这是我研究它们得到的数据。” 周阎又把更多相似的曲线图纸拿给小涅面前展示: “这些都是我的【原型链】,为了寻找最终的【原型对象】1,这是将初始值放入电子图频机后得到的效果。你看,不同结构密度的决定了场信号强弱,2000毫秒时,会达到峰值,所以看起来是一片流畅的曲线成像。” “数学,真美!” 发出惊人的感叹。 他讲述这些东西时,眼中闪烁的光芒,是常人从所未见的。 但更神奇的是,少年似乎也听得津津乐道,时而指出几个函数与变量,周阎毫无障碍的与少年沟通着,偶尔在纸上写写画画,勾勒天马行空的奇思妙想。 纯黑之瞳中,印刻对面男人率直的倒影,兴趣盎然的望着这一切。 这几天来,他一直在暗中观察这个叫做周阎的全民罪人/兼明星猎人,但很快就被周阎的令一种不为人知的特性所惊异—— 一个一诺千金的男人,其实生活在巨大的幻想泡沫里,更神奇的力量,这个猎人竟然快让一个谎言变成真实!? 身为一只虫族,他自然知道周阎做出这番成就到底有多难,毕竟当年就连他本人也放弃了。 江淹梦笔,望而却步。 事实证明,语言是一座无法跨域的大山。 翻译只是交流的开始,共情,才是最大的难题。 人类之间一万年都做不到的事,更何况是理解另一个物种的感情? 是需要耗费多大的信念与毅力? 毫无保留的去热爱、去拥抱,才能得到如此接近正确数值的答案? 不可思议这竟是一个人能做到的。 虽然,目前为止,放在身为虫族的他眼中,只是刚刚起步的拼字游戏。 少年翻过几张图纸,一眼扫过,大脑得出几个零零碎碎的单词。 “伴”、“花”、“绿”…… 可惜,初始数据太匮乏了。 度长絜大。 或许还得经过几万、几亿次的尝试,才能得到一段完整的句子,但周阎的研究对象又这么的庞杂,那么的玄虚,或许终其一生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 悲剧,总是与发明家相伴一生。 他们就像是为了证明人类的固执而出生的一样,甚至有时,即使是成功,反而被烧死。 内心无声摇首,看着这间简约破旧的小出租屋,风雨飘摇,周阎,应当是没有对抗现实的力量。 而他,身为一名优秀的伪装者,一生恪尽职守,从来没期盼过真相之光普照黑暗,或许,秉持最后一丝善心未泯灭,他应当去规劝,告诉这人:早日放弃,早日解脱。 但他却也知道了——他眼前的这个男人: 脆弱得不行。 和以太网传闻中描述的巨狼芬里尔毫无共通之处,这个男人并不强大,也根本不冷戾,甚至没有自我,只要一旦有一个人站出来反驳,戳破这个谎言!…… 他无声看了桌上的图纸一眼—— 这个男人会死。 谁悲失路之人,萍水相逢,尽是他乡之客。周阎和他,终究不是一个世界。 但如果,谎言能让这位可怜的迷失路人心情变好,何乐不为? 投之以慷慨的微笑,他知道,周阎需要这样的鼓励,而这,也是他身为一个“无知少年小涅”,仅存的价值。 没有人愿意生活在谎言里,但此刻,他们都乐此不疲。 只是,下一秒,当翻到图纸的最后一页时,少年脸上的笑容戛然而止。 大惊失色,是他的阴影。 默默举起手中的这张图纸,久久的注视,黑瞳中仿佛要剖出一抹亮银。 捕捉到氛围的滞缓,以为是自己讲述的内容太过深奥,周阎看了一眼桌上的剩汤剩菜,轻挑星眸,想到另一种说辞: “构造函数其实就像美食一样。” 举起桌上的一颗苹果: “虽说是众口难调,却总有机会走向千家万户,真正有价值的东西,永远不会被遗忘。这些频谱依然如此,虽然看起来千变万化,晦涩难懂,却总能寻找到一瞬的共通之处,没错,这就是‘香气’!” “酒香不怕巷子深。” 周阎指了指自己的狼鼻子,又点了点苹果: “只要我的‘嗅觉’足够好,总有一天能追根溯源,找到某座荒林中的那颗苹果树,即便这颗树上结出的苹果我从未吃过,也没见过,但香气就是具象化的传承。” “它永远有迹可循。” “这便是我希望从这些频谱中获得的启示,不断的输入变量,调整参数,顺着原型链,找到一切的源头:原型代码。” 经典科学,浪漫主义真正苏醒的地方。 注意到少年手中这张频谱,周阎的目光一下子温和起来。 顺着流畅的曲线,如同在记忆的泉水中颠沛,古朴图纸旁边还附写着一段拉丁文字—— eade 第8章 裂脑人(1) 白烟顺着眼底余光流逝,指缝前的火光星星灭灭的,呼出来的到底是烟还是雾,谁也分不清。 楼道前吸烟的男人叹了一口气。 俯首间,朝天幕中唯一一颗远星遥望,很久才眨一次眼,不知道在和星星交流着什么。 〔b1区,b2区,b4区……〕 〔或许应该瞒着军区朝大洋洲发射一个探勘器。〕 〔如何摆脱巡更器的监视?还有铁幕的阴谋罗网。〕 〔纯净水、弹药、肥皂、化学药剂、跳蚤市场……〕 〔……〕 超过一百件行事历在脑中过滤,每天如此,这种月下狂想,持续了五年,最后,全化为一句: “我好想你。” 黑夜重现寂寞。 就在这时,深紫的天空中,忽然出现一只右手。 周阎瞥了一眼,眸光渐深,下一秒,解开领口的扣子,摆出一副上位者的谈判姿势。 只见,以夜空为背景,这只眼熟的右手摆做典型的意大利式撮手手势,形式一个小鸭嘴状,在他的眼前晃了晃: “我觉得我们该好好谈一谈。” 一声叹息。 周阎将肩膀放下廊架,语调生硬干冷的驳回: “type(典型),我说过很多次,第一,不要拿身体做奇怪的事。包括奇怪的动作。” 用左手捏住了鸭嘴,将这只不听话的右手残忍的扯下了星空背景。 但自言自语还在空气中继续: “你打算替政府免费打工还债到猴年马月?五年了!整整五年了!就为了造这些破机器!完全是浪费时间,一事无成!” “第二,休息时间不吵架。” “我才是一家之主!” 鸭子嘴一声大吼: “我见过的桥比你走过的路都多!我一直挣钱养家,我一直配合你的每一个要求,我甚至自愿成为你的下手,来到这座乌烟瘴气的城市,还把外界主动权全都交给了你!” “proto(原型),你还要让我怎么做!?说一句话你都不愿意听?” 诡异的一幕正在这个昏暗的楼道廊台前上演,遥遥看去,仿佛周阎是在自己跟自己拌嘴打架。 但放眼整个孬子城,却是一件极其习以为常的小事。 这座城,就像一杯迷霓鸡尾酒,混种着纯度100%的精神分裂、95%多重人格、以及,nf值超标的达达,稍加摇一摇,那一刻,整个天空下,都是沉醉的迷香。 精灵与孤寂的灵魂在夜空中舞蹈,永远做最真实的自己,迸发一千万个创思泡沫,终究回归烈酒的醉梦。 孤独。 永远的孤独。 挣脱了左手的辖制,重新掌握了主动权,可以看出,右手处于极度压抑的状态。 “要怎样你才肯听我说话?这样吗?还是这样?” 视线中,鸭子嘴变成了孔雀,又变成小犬,犹如一个老父亲正在苦口婆心的逗得叛逆孩子的关注: “proto,我知道你很聪明,但太自傲不是件好事。” “五年,五年已经够久了,还记得我们的祖训吗!‘一匹猎马,一杆枪,不打无准备之仗。’,我现在勒令你,放弃现世的工作,逃去森林!这不是选择题!” 右眼中燃烧着愤怒,左眼印刻属于星空的平静,抬起左手,吸了一口香烟: “第三,不做损人不利己的事。” “小涅是个好孩子。” 话音刚落。 “……” 狂徒陷入鸦雀无声。 “说实话,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孩。” 潇洒的望向夜空,诉说着绝世的清醒: “当初,小涅也是你一意孤行救下的,既然捡都回来了就要负责到底,type,有求必应,这才是你的本心,不是吗?而且,尊老爱幼不也是祖训。” “总之,孩子都是无辜的。” 现实总是令人清醒。 “type,我答应你,会考虑离开城市的事宜,其实我一直有在考虑,但现在,最后这段时间,请别让一个无辜的孩子难过,好吗?我知道我们的愿望是相同的。” 奇怪的争执声没再响起。 熄灭了烟火,转身,准备重回离索。 就在这时,森寒的环境里,周阎突然注意到一丝异常。 极静的夜。 远天的高墙与黑暗融为一体。 筒子楼的远处,断楼残骸间,有断断续续的车灯亮起。 夜色中,格外显眼。 红蓝在无声交替,如同薄雾间航船上的捕蛾灯,时时刻刻闪烁着危险的信号。 周阎瞬间神经绷紧。 过去的五年里,他虽然受到24小时执法监督,但这些大兵们从未亲自找上门。 〔不会是之前那个老色鬼报警了吧!〕 这一刻,意识到不妙。 迅速冲入屋内,拉开桌下暗格,取出把轻阻枪,熟练的挌上弹夹。 朝少年方向望去,目光如豹猫般凛然 “躲进房间。” 这时候,敲门声响起。 周阎踏上玄关,开门。 当屋内的光线渗透到黑夜外,那一瞬,周阎的眸光有微微的松动。 “看来你还记得我。” 身穿军服的银发男子微微一笑。 “五年前,一直是我亲自押送你。” “你为何会来。” 周阎棕红色的眼眸里写满了警惕。 此刻,站在周阎身前的人,正是五年前,自从他被“挖”出高污染生物实验室中后,包括医院苏醒、全民审判、流放地球……全程陪护在侧的公职人员。 也是周阎在新世纪,认识的第一人。 上北界军区区长——斯洛芬。 可以说,有关周阎的每一份文件签署、每一次运输路线规划、甚至是每一份押送菜单,都是斯洛芬亲自经手的。 斯洛芬把他从地狱里挖出来。 斯洛芬把他带到了另一个地狱。 牙根处的颤栗。 周阎忌惮这个男人。 这个男人给他的感觉,不是一分半毫的森冷,而且完全没有人性。 纯纯正正的一个假人。 打理得如云绸般整齐的银发,就连睫毛也是一片银白,淡蓝色的眼睛,或许基因里有欧罗巴的血统。 今日的斯洛芬没穿那套周阎熟悉的太空警服,而是一身利落、充满机能感的墨色军衣。 说实话,在周阎平生清醒的二十四个年头里,他从未见过这么美丽的人。 但周阎知道,眼前看见的一切都是假象,这个人,除了一颗大脑是真实的外,全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后天构造的。 挺拔的鼻翼,丰满的唇翼,暗泛着机械的光华。 精致到每一个皮囊。 每一处细节都是定制的,就连微笑起来也是一种凝固的纤华美感。 斯洛芬是地球上,唯一一个人体机械改造率达到百分之九十七的人类! 月亮一般的男子。 是杀人仪器,是血色指针,是帝国凶光。 按理说,这支驻守地球的执行军队,理应是一群远离政治中心的偏远贫乏编制,干得都是又苦又累的无期工作,而且还得每天面对一群社会淘汰者。 比监狱狱警还不如。 但事实上,斯洛芬的军队垄断了一切。 整整七个大区的一切资源,交通,与通讯。 而他本身也已经三百岁高龄,在五十年前正式退休后,被特派到地球上来,成为七区统领,有条不紊的打理着一切。 只是,其沦落地球的真实原因,一切报道与论坛从未言提。 所以,严格意义上说,斯洛芬就是边缘城一手遮天的土皇帝,他用一生奉行蓝色契卡主义1。 他的管理原则,就三条。 1他就是一切法律。 2规则从不说第二遍。 3唯有他不想管的,没有管不了的。 周阎是亲眼见过斯洛芬“管理”边缘城的。 当初,周阎刚被丢掉孬子城不久,斯洛芬生虽说交代过他是重要的□□,但一些原住民仍旧想刁难他,不仅私下劫扣了社区单元配发的物资粮票,还几百人围堵在周阎途径的道路前,想来一场等级追杀游戏。 于是,斯洛芬就拨冗移驾,出面威慑了一下。 中心广场至今还是一片洗不去的血污。 高靴着地,镰刀拖心。 从此,这种声音,成为他一生的阴霾。 “五年不见,生活还好吗?” “你有什么事?”周阎没有任何攀谈的兴致,他可不相信这个男人是过来做“家访”的。 这时,这个精美的男人拍了拍周阎的肩膀 “走吧,进屋说些体己话。” 周阎沉默了两秒,最终还是让开了身形。 实力面前,没有谈资。 周阎相信,只要眼前这个男人愿意,动动手指就能分分钟炸毁整栋楼房,甚至让整个上城区灰飞烟灭。 两米高的挺拔身躯在走进门框的那一刻,微微低了下头。 一双军靴直接踩在少年下午刚打扫干净的地板上,但没有留下一丝鞋印,仿佛比纤尘不染的白雪更要干净。 斯洛芬如同来到自己家般自然的往沙发上的一坐,茶几间,一双长腿显得有些无处安放。 这时,他抬眸朝着玄关处的青年回望,对青年手上的危险武器置若罔闻 “还记得五年前,我最后一次叮嘱你的话吗?” 周阎当然记得,一个字不差!—— 〔想活下去,就不要依靠任何人,不要相信任何人,不要沉迷于眼前的和平,不要说出残酷的真相,只需拼命挣扎。〕 “所以。” “芬里尔,赶快逃吧。” 第10章 裂脑人(3) 这伴手礼也不知道是谁包装的,仿佛生怕别人不知道送了什么东西,盒子上竟然昭然的写着两个大字——【橘子】。 后面还画了一个可恶的笑脸! 这些一直在监视他的混蛋! 周阎气急,直接领着这盒橘子大步流星踏出门,一个单腿侧旋踢,就朝远处高高的垃圾山上踹飞! 流星一般的告辞。 “xxx大爷的!” 天凉好个秋,朔风冽冽的。 当手中一根烟云明灭后,周阎恢复到最初的平静,目光紧盯着楼下脊椎摔断的冰冷尸体。 一个个的都在威胁他!场面话说得冠冕堂皇,其实根本就没有选择! 搅乱额间的头发,闭眼时是深深的颓败感。 〔分明好不容易才找到一些头绪。〕 五年短暂的自由。 周阎知道斯洛芬一直在暗中借名“监视”的保护他,当初他们确实也约定俗成过—— 〔只要不在地球之外闯祸,自由就属于自己。〕 本以为直到死前那刻都不会跟再跟这个军阀教头有任何交集了。 只是没料到,这次斯洛芬会这么直接……竟然亲自跑上门来,着急的要“惩罚”他。 或许,在斯洛芬眼里,从来没有把他当做一个人类看待,只把他视为自己的“私人玩物”罢了。 今日放过了他,明天、后日,永远没完没了。 周阎不怕死,但前提是寻找到活着的意义前!永远有比死亡更加重要的事情。 就在这时,口袋中叮咚一响。 周阎掏出手机,望着屏幕上的账单。 十五号到了,政府又从账户上扣钱了。 八百万的欠款,如今连一个零头都没还清。 一年当中,b7区适合捕猎的日子并不多,再过一个月,寒潮就要来了,交不起暖气费,冬天只能被活活冻死。 但…… 还没到山穷水尽之际。 就算只能去借高利贷了! 划开通讯器程序,迅速找到那个很久没有打去的电话。 正是这间屋子的原屋主及现房东。 “邝宁,借我些钱。” 紧握双拳,他斗志重昂的走进屋内。 “今晚我睡你旁边。” 周阎捧着地铺走近卧室,丢下被褥,下一刻,抬眸 “小涅,后天我直接开车送你去a城生育院。” 不能再拖沓下去了。 铁幕、研究所、实验室,各种令人不安的字眼。 天才,超然于随即而来的混乱之上,proto人格的他已经感受到:今日,斯洛芬过来让他逃跑的背后,另有深意。 今夜一过,到时候他的身边只会越来越危险。 在此之前,他一定要把少年安全送离。 “咳咳咳——”那一刻,身后传来少年的咳嗽声。 “是不是有些感冒?”周阎即刻走上前去。 只是手指即将要触碰到少年身体的那一刻,周阎意识到自己浑身都是烟味。 动作随即一僵。 下一刻,周阎低眸解开了身上的衬衫,挂到一旁的衣架上 “从今往后我戒烟了。” “这是最后一包。” 说着,他又从裤袋中掏出一盒画着玉蝶花纹的紫色烟盒,递到少年手中 “放你这儿,帮我保管。” 青年微笑着眨眨眼。 过惯了独居生活,一个人总是忍不住的陷入频繁的瞎想,想不通的问题越来越多,最终都只能借烟酒去遗忘掉。 但借口终究是借口,周阎十分清楚自己真实的心愿。 所以,纵使背负孤独一世的命运,也要把自己塞到这个令人不适的世界,即使是等到没有约定的明日,也要奉行自己最初的诺言 “我答应你的事,一定会做到。” 夜灯熄灭,月色西沉,均匀的呼吸声在室内回荡。 黑夜中,一双灰色眼眸缓缓睁开。 狭窄的床沿过道。 床铺上的白衣少年如同爱神厄洛斯,无声趴在紫藤花枝上,俯瞰着床下酣梦中那名为“pyce”的男子。 血腥味…… 无声在空气中散发。 这种诱人的香气直灌鼻腔,几日几夜来,一直在牵扯他的神经。 饥饿…… 腹部正中的位置,传来一团团纠缠难捱的信号,正把他逼向极端的险境。 想要血,还想要吸食这个人的血。 看着男子手肘上的血线,银色化为固态。 最终还是朝中倒戈。 这一秒,少年从枕下取出的,不是象征爱情的金箭,而是闪着寒光的药水与针管。 这种麻虫药可以轻轻松松迷倒一头象树蚁。 因为昆虫都具有独特的嗅觉器官,且对特殊化学药剂免疫,所以这些麻痹药多是无色无味,主要靠腹部气门吸入。 打开药瓶,少年抬手随意一挥,微量挥发的药水就卷入男人的鼻息。 大约又等了十秒,床上的少年终于有了近一步的动作。 他缓缓爬下床,舔了男子的后颈一口,抬手间触摸到男子右颈后隐藏在发梢根处的静脉。 下一刻,就将针管扎了进去! 极速间,朱红的血液爬上了输液管,顺畅的来到少年的唇边。 每次克隆变异,更换皮囊,都要经历细胞分裂带来的巨大疼痛。 但除此之外,缺钠、缺蛋白的后遗症,会使他肌体衰微,精神崩溃,渐将会变成一个肢体僵化的植物人。 最后,受困在名为“躯体”的玉衣棺材里,活活饿死。 上一次被这种血气的香味给活活饿醒后,完全没有吃饱。 不过这一次,终于是能好好的饱餐一顿了。 问世间情为何物,唯有美食不可辜负。 少年趴在床上,对着月光安然的享受着,甜血在口中扩散,一种奇怪的纤维在少年的皮肤上反着光。 他整个人在月色下容光焕发,磅礴而出的生命力就像仙气环绕,美到像另一种生物。 顺利摆脱了那种杀死细胞的痛苦,餮意的催促下,不禁多汲了两口。 下一刻,听见床下传来低沉的呼吸音,目光从脖颈处淡淡的牙印上移开。 自上而下的“扫描”过去。 月光下酣睡的男子,英俊的面孔,立体的五官,前额的刘海随意的散落着,背心下清晰浮动的腹肌,有什么黑色的边角从腰线处裸露出来。 血吸着吸着,就坐在了“食物”的身上。 他要杀死这猎人。 这个猎人的本领“吓到”他了。 也“烫伤”了他。 他必须在这个苗头长大前,亲手掐灭它! 望向寂空中的寒月,魔鬼正在窗外叫嚣: 〔再一把火,烧毁这里。〕 放下手中晶莹的输液管,利落的拔出了针头,就在要收场拔枪时,下一秒,身下的男子忽然一个蹙眉,唇角紧闭,仿佛梦到了什么痛苦的场景。 少年无声抬手。 抚摸那道细小的针孔,温热的触感在他的指尖传散,这一刻知道了,这个男人所说的:自己完全没有痛觉。其实是忽悠人的假话。 这人不是没有痛觉,只是疼痛来得比较迟缓。 这是一个满口胡诌的猎人;这是一座满城谎言的疯都。 但无需记挂。 他本身也是一个来自异族的撒谎家,现在顶多算是遇上同行了。 人类最喜爱口是心非,无分善恶,谎言就是谎言。 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是他的使命。 真相的世界,不存在例外。 只是,在杀死这个猎人之前,他还有最后一个真相有待核实。 眸光中一种冷静正在贯穿,施展无声的效力,方才恢复的精神力,在这一刻,毫无保留的朝这个强壮的男子倾力而去。 〔在做梦吗?〕 〔梦见了什么?〕 〔乖孩子,说给我听听。〕 银眸在月色下散发诡异的光芒,如手术刀横着向灵魂深处剖进。 下一刻,身下传来一阵细微的嚅嗫,腭角抬起,仿佛极力想要述说什么,就把最脆弱的脖颈暴露在月色之前。 但直到胸脯落下的最后一刻,终究是一言不发。 恩,果然又失败了。 虽然早料到了结局,但此时更加确认—— 他的“种梦”似乎对这个男人无效。 他一生中遇到很多人类,不说上亿,总有千万,这是迄今为止唯一的特例。。 或许,是周阎本身的原因。 什么原因?隐形病还是伴随症?后遗症的还是先天性? 勾起了他的一丝惟念。 严谨考证间,又尝试了几个其他问题 〔斯洛芬允诺你了什么条件?〕 “……” 〔寻找波频的一切动机,一切初衷,是什么?〕 “……” 〔你收留小涅的真实原因是什么?〕 “……” 犹如无情的敲字代码打入对方的耳域。 一概无声,石沉大海。 现在,他确认了,他确实不认识这个男子,缘悭一面。 最后一个敲定的问题,准备结束今晚最后的滞留 〔你这副模样究竟被多少人看过?〕 明知道不会听见答案。 “三个……” “……” 那一刻,极静的夜。 〔我是第三个还是第四个?〕 忍着神经上的微弱刺痛,多问了一个问题。 “三个人一起……” “……” 答案愈加的令人窒息。 〔这三个人都是谁?〕 又多问了一个。 森冷的目光中难得出现一分认真。 “邝宁……” “那三人一起从napoli(那不勒斯)移民……” 下一刻,却听见了真实的正确答案。 原来是普通的梦呓。 没想到自己也有上当的一天。 卷起针管,裹入毛巾。 寂静下,青年的梦呓还在继续,依稀听出来自灵魂的无力: “我被他们带去了tockol 第11章 裂脑人(4) 把身体凑近。 单手触摸上男人的耳根,再从脑后耳蜗处划过,轻轻的按压。 床头的水杯,浮现道道涟漪。 有什么人类听不见的声音在空气中传递。 既然“窃梦”不成,但身为黑夜一亿年的主演,他还拥有更加直接的祖传技能—— 微波干预。 夜蛾,是一种很狡猾善变的生物,拥有一亿年的记忆,从潮汐变化之日起,两万六千年的岁差,四万一千年的米兰科维奇循环,不断refra,一直到每一块海洋的变迁,每一片大陆的升起。 抬起头,深吸一口气,这种力量就能在体内复苏。 细小的生物微波,空凭无物,却能在介质中转换为速度高达光速70%的电信号! 一切奇迹的起源。 当这种电信号直接作用于大脑前额叶,便能依靠外力篡写中央脑区,长此以往,甚至可以篡改人格。 (青春期后,人格会发生明显变化,这正是由于脑前额叶的发育成熟导致的。脑前额叶与认知、情绪、疼痛、行为管理等相关。) 这种微波干预即能塑建(ntructor构造),也能毁灭(detructor析构),但它并不常用,唯独针对星盟那几个的缸中之脑。 在这方面,夜蛾还是拥有相当的自信——只要是活着的生物,就无法挣脱它的微波超控。 顷刻间,身下的呼吸一下子变得急促,连带着身体的末梢都在细微的颤抖。 “恩……” 〔周阎,你找错了对象,你不该找它,它是我最重要的存在,你不能把它从我身边夺走。〕 曲线、频谱、优美的函数,背后隐藏着未解之谜,是周阎让它意识到,自己还存有唯一不可失去的宝贵之物:它深爱的另一半。 话音刚落,扣下扳机。 意外发生。 来不及收回的握枪的手指被藤蜷般攥紧,碰的一声巨响后,整个人重重的摔入进这个过于温热的怀抱中。 “终于找到你了。” 耳畔划过极具侵略性的话语,笑意在余光中逆卷。 猎人伪装成猎物,所有的反杀都集中在这一刻! 超出认知的剧变联翩而至,唯一确信的一点,这人身上真的有太多的“特例”,没料到,竟连麻虫药的效力都能挣脱!! 究竟是在何时醒来?又是何时觉察自己的身份? 混乱的当下,无法推理,施展自救的第一刻—— 反击。 双手覆盖男子的耳蜗,一道声波如剑韧出鞘! 直刺额叶! 束缚瞬间松动,挣脱开那道滚烫的辖制,重新夺回枪扣,刚想杀死对方,才看见,男子在月光下的正影,半阖的右眼上挂着一滴半落不落的热泪。 “太好了。” “普赛克……” 〔普赛克是谁。〕抱着这样的疑问,少年松开了手指。 周阎。 早已被钉在死亡立柱上的人,为何要拼命的抬眼,濒临死亡前,这人究竟是想要看清远方晃动的什么? 刑场上,刽子手永远得不到的答案,乌鸦啄瞎了这双慧眼。 五年过去,青春不再,从少年化成一个青年,还有好多好多话想要诉说,但最终只是一言不发,凝结成眼底的一滴,想念。 根本没有记忆能够通向的想念。 溃散的瞳眸如同火焰般渐渐黯淡下去,苍白无力的双手再也握不住一千个朝夕的执念,在空气中寥寥坠下: “谢谢你……没有放弃我……” 耀眼的笑容在眼角深处凝固。 寂夜。 窗外的恶魔停止了叫嚣,这一刻,换做月牙儿孤零零的讪笑。 月光洒在少年的肩头,蓬松的曲发无声从绳中散落,望向自己沾染血泪的手指: 就算永远做出正确的选择,也不一定能达到正确的效果。 现实就是这般残酷。 脑损伤不可逆转,一切木已成舟。 十五日的庄生晓梦,结束了,已经忘记了伪装的意义。 沉默了一秒钟,缓缓间,再次抬起手指。 他现在要做的这件事,绝对违背了周阎的意志与本性,无法救赎,无法取得原谅,是和恶魔进行交易。 双手在男子的耳蜗处探测着,找到最令人颤栗的位置——抹去记忆! 内心的黑暗无法消散,灵魂却在失忆中上浮,被迫接受恶魔的救赎,过程自是无尽的毁灭。 继消除了一个又一个看不见的思维屏障后,狠狠的按下属于自己的波频——彻底洗脑。 无人能够征服的巨狼,这一刻在他的身下低喘。 涎水顺着唇角流出,即将要达到巅峰之刻,仿佛就要受不住,躯体猛烈的挣扎起来。 “别怕。” 少年第一次开口说话,显得与相貌格格不入的成熟: “再过一会就会‘死而复生’。” 掰正男人的臂膀,迫使身下之人展露出最狂野的躯干,就像一只标本框上脆弱的蝴蝶,拼命的弓起腰肢,就想把翅膀甩掉,身体飞出去。 可它忘记了,翅膀分明是自己的一部分,只能一次次的挣扎,痛哭。 意识中,坚硬的墙岩出现一道细微的裂缝。 外面是烈焰在炙烤,体温渐渐升高,火光照射进来,颅内正在翻天覆地,脚下是万丈深渊。 深深的绝望。 好孤独……有谁能救救我。 “救救我……” 无边无际的黑暗里,最后一次求助。 蜷曲起疲倦的身体,右眼尾的泪珠,一直在等,一直在等,从希冀渡到绝望,终于,如枯萎的落叶般失去生命的温度,缓缓滑落。 自我意识被篡改,神经电波在无形中如心谱般勾连在一起。 两条电谱在同一个身体里跳动着,展现生命能量的碰撞。 在对方的大脑中打下专属烙印——潜意识里永远无法背叛自己。 蛾纹在后颈渐渐浮现,是用抹不去的毒素染成。 河倾月落,血盟已结。 它,夺走了这人最宝贵的财富,自由。 从今往后,沦为我最忠实的奴仆吧。 …… 猛喘着粗气,精疲力尽的瘫倒在地上,那一刻,冷汗沿着额角拼命的冒出,将少年浑身打湿。 黑发沾黏在满脸,月光中,充斥着犹从水中捞起的窒息感。 剧烈的头疼轰然而至,动荡的耳鸣使他一次次的扬头,又低下,扬头,又低下…… 硬生生消耗完最后一丝气力。 在这种恐怖的生命剥削下,它的头上竟开始冒出缕缕白丝。 这是精神力陷入衰竭的征兆。 它快要死了。 但此刻,夜蛾依旧没有松开思想的楫橹,秉承着最后一个幻境的执着,艰难的翻过身,蒲伏膝行。 拾起“作案工具”输液管和针头,手指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凋枯。 朝着门外的方向爬去。 为了不陷于肌肉溶解,迷走神经错乱,大小便失禁,它不得不暂停了一些大脑功能,听觉、味觉、知觉……逐一关闭。 终于,爬到了客厅。 借着座椅重新站起,颤抖的双手打开斯洛芬置下的银盒,盒盖与盒身的金属碰撞声的频繁响起。 取出其中的橘色通讯仪,看了一眼。 下一秒,一道电流骤然出现,通讯仪中冒出缕缕白烟。 把通讯仪放回盒中,少年拿起一旁的纸笔,屏气凝神,开始书写一段文字。 仿佛世间最艰难的克制,比一开头的忍饥挨饿还要艰难数倍,真是它的恶报。 每写一笔,头上的霜蓬便多一缕,待到行文结束,白发笼罩的躯体下,已经完全变成一个佝偻枯萎的老态。 生命即将衰竭。 落款时,稍微停顿了一秒,画下一只简笔的蝴蝶。 只是收笔的那一瞬,肢体一阵痉挛,留下一道犹如残翼的尾羽。 不了了之。 当秋风再度吹开了纱帘,月色浮现,少年的身影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a区。 第八军区,号称第八重天。 身穿墨色军衣的银发男子越过一个个机械士兵,走上黑色地毯,身后是一排排无尽的巨型培养缸。 缸中,各种奇形怪状的生物,却总能找到一丝人类拥有的痕迹。 红色的走廊一眼望不到尽头。 就在这时,墨色军衣的男子突然止步,抬手间,拂过耳阔上的半目镜片。 一切计划都在有条不紊的进行着,此刻也毫无例外—— 一个红点从追踪器上消失。 无暇的镜片上浮现一个凛然的微笑,那一刻,蓝色幽眸愈加深沉。 走出红色长廊的尽头,斯洛芬挂断追踪器。 抬眼,就看见远处大厅里,系着围裙的机械士兵已经爬到了伟人的雕像上。 正在用鸡毛掸子搓着雕像的两个鼻孔。 “阿莫西,那里不用打扫哦。” 机器士兵听见了主人的呼唤,回头望去,下一刻,点点头,放下手中的鸡毛掸。 “我们的心意好像被人丢掉了。”斯洛芬走到高个士兵面前。 “橘子?” “嗯嗯,全部。” “因为不甜?”机器人眨眨眼。 “下次送苹果吧。”斯洛芬安慰到,说完,便转身走上中央大厅的台阶。 头顶上方,震撼眼球的透明玻璃穹顶,举目就能看见,镜片后,高耸入云的太空电梯。 而挂着蓝旗的墙壁上,左方,挂着巨型方舟壁画,右方,则挂着一个蓝发男子的塑像。 塑像下写着一段潦草的文字:人,生而自由,世界属于人民。 斯洛芬从露台间穿过,来到了第二层的发射台。 极目远眺,巨型的太空电梯犹如一十六瓣花簇,紧紧环绕。 是来源太空的实用美学。 斯洛芬走入其中的一片。 下一刻,电梯门关上,深海液体极速充斥满整个空间,屏幕中的数值极速狂跳着,不到一个小时就到达了三万千米高空的eo(地球静止轨道,约35786k 第12章 裂脑人(5) 「当厄里斯遇见普赛克的那一刻,真相就暴露在目光中。」 ——爱神的灵魂 自动门关上的那一刻。 “你来啦。” 一个光球由远及近的飞来。 “最近生育院的情况怎么样?” 斯洛芬随口问道。 “不能再糟,畸形率与神经发育病症率都高居不下,伟大的基因工程。” 小光球奚落的吐槽,话音刚落,监控屏上突然红光闪烁。 抬眼便见。 画面中,宽敞明亮的教室里,上一秒还在奔跑的孩子,下一秒突然抽搐倒地,羊癫疯发作了般。 “又要处理一批。”小光球一声叹气,熟练的按下屏幕上的按钮。 即刻间,屏幕的另一头,教室的窗户被黑框笼罩,就在孩子们还没有反应过来之刻,白色的气体充斥了整个房间。 伴随着哭喊声,灯光再也没有亮起。 “残忍的人类。” “呵呵,我的祖师爷,请明确自己的立场,你多久没做心理评估了?” 此刻,光球重新悬浮回高空中。 “不,我只是单纯的指代你。”斯洛芬抬手解释道。 “厌恶论证等同厌恶人类,即使背负骂名,我还是会这么做的。” 说着,小光球极速的在控制屏上按下几个键,不远处的另一扇自动门打开 “来吧,做最后一轮测验。” “上面的政策又变了?这次最后期限是多久?” 小光球朝操作室飞去。 “五年。” “五年内清空七个区,包括军队的逐步撤离,消灭所有边缘团体。” 斯洛芬以手支颐: “人类越来越不适应地球了,这场五百年的进化战彻底宣告失败,他们觉得宇宙才是适合人类的最终归宿,能源限制文明发展,所以政府欲把星盟迁到下一个富金属星系,把地球改造成第二火星,开启宇宙殖民时代。” 地球是人类的第一摇篮,但是人类不能一直生活在摇篮里。 现在人类“长大”了,摇篮就要改造成跑车。 又将倒退回自相残杀的野蛮时代,并且,更加残忍,更加冰冷。 “祖师爷,你真的不撤退吗?” 这一刻,前方小光球的声音突然严肃起来。 斯洛芬并未回答。 “历史会记住你的。”小光球直接飞入室内。 银发男子紧随其后 “没错,像到了我这个年纪,已经对名誉、功勋、财富全都失去了兴趣,只想一心做些突破高度的事情。” 斯洛芬高调的接受了罗琦的恭维。 “躺好,我要放下帷幕了。” 进入穹顶般的球形操作室的那一刻,小光球朝操作室正中央的躺椅上一指。 一个机械臂来到斯洛芬面前。 革带将男子的腰身固定住,小光球操控着两个机械臂来到斯洛芬的头侧。 躺在全息星空椅上,银发男子俏皮的眨眨眼 “罗琦,你知道吗?我今天遇见了那只bu(蛾),状态很不错。” 银发男子竟然面露微笑! “看见自己放生的小怪物长大了很开心吗?” 小光球也仿佛习以为常。 举起手中的检测仪器,放入到机械身体的内部。 远远望去,宛若在掏耳朵一般。 三世同堂的和谐一幕。 “是呀,可惜它完全不认识我了,还想对我使用微波,还好我脑中装有时间晶体,不然就要被自己的亲蛾子给弄脑溢血了。” “今晚差点就见不到你了,罗琦。” 银发碧眼的改造人无辜眨眼,但一秒未到,迅速转为认真 “不过看来,它对我敌意确实很大,或许是我这张美脸让它想起一些不美好的回忆。” “呵呵,双面谍和两面派,你们可真是同根同源的同类。” 小光球丝毫没有共情。 斯洛芬无视了这道讽刺,义正辞严的重审道 “贪得无厌的追求权力是所有人类的普遍倾向,至死方休!” 立场之下总有小心思,尤其是这位擅长煽风点火的心机政客。 斯洛芬抬起那双天斗穹隆般的眼 “它就是我另一个替身,隔着永恒的屏障,它会替我在虫族那边,一直存活下去。” 斯洛芬并未告诉罗琦遇见夜蛾的具体位置,此时此刻,这位两面派的内心真实写照,与说出的话语浑然不同 〔虫族和猎人吗?有趣的奇遇也被你遇见了,是否会发生意料之外的事情,或者……已经发生了。〕 这时候,月亮般美丽的男子突然抬眸,望了望头顶上滚圆的银色光球片刻,眨眨眼,睫毛如纤尘般抖动 “不过说回来,罗琦,你这副模样到我家去,可是会被阿莫西丢到垃圾桶里的哦,一直这样真的好吗?一辈子不谈次恋爱会抱憾终身的吧。” “收敛你的傻笑吧,谁跟你一样老不正经的。” 对面催婚,小光球直接凶然。 就差咬牙切齿。 斯洛芬很是开心的笑起,抬手抱住身后这个圆不溜秋的小球 “ 第13章 裂脑人(6) 「为了活着而不断挣扎的你,真是无时无刻不散发着惊人的魅力。」 ——斯洛芬 公元2226年,第一支方舟舰队驶向遥远星河,开启了大航天时代。 公元2688年,方舟又回来了。 这段横跨四个世纪的坚守与信仰,将带来希望还是绝望? “妈妈,这是什么?” 夏天结束时,街道上迎来了最后一消杀检疫。 满头大汗的黑发男孩匆匆忙跑到开满花卉的杂院内。 “呀,小阎,这是哪里捡到的?” 身穿异族白裙的女子看见孩子手托之物,有片刻的惊讶。 “是和妹妹在藩篱那边草窝里发现的,我听见里面有声响,怕它被杀毒药水闷死,就捡来了。” “妈妈,它是不是被什么东西困住了,为什么待在里面不出来,还是说,这里是它的家?” “真是善良的好孩子。” 母亲摸了摸两个孩子的发梢 “别担心,这是柑橘凤蝶的蛹哦,过段时间就要羽化为蝶了,到时候就能变成十分美丽的蝴蝶。” 阿日布其(民族头饰)在空中摇晃,长长的穗饰串珠碰撞出美妙的回响,湖蓝色眉帘珠下明眸一闪,这位母亲忽然有了一个妙想: “正好,妈妈给你们讲个故事吧。” “万物有灵,每个生灵都拥有自己的灵魂。” “很久以前有一种说法,天地中存在着一位灵魂女神,名叫——普赛克(pyce),相传她会化身为幽冥蝶来到我们的梦境里嬉戏。” “梦是我们灵魂的轨迹,幽冥蝶代表了女神的指引,所以只要追逐蝴蝶飞往的方向,就能发现希望所在。” “我的身体里也住着女神!?” 那一刻,小男孩惊呼起来。 “哈哈哈,是呀,女神就住在小阎的心里。” “那我的身体里都是心。”小男孩道。 白衣母亲微笑着捏了捏少年的小鼻子 “我们家小阎就是太心软了,来,这个给你们。” 美丽母亲端着一个精致的桦树皮红盒走到两个孩子身前。 这种如手鼓大小的木盒名曰“孔盖”,是用来盛放爱情的,在他们那个民族中寓意幸福团聚。 打开盒盖,盒芯侧写着古语的【命运】,将那个蝶蛹轻轻的盛起,孩子们的妈妈温柔的抚摸孩子们的发梢,把盒子递到男孩的面前: “相信过几天已经就能和它遇见了。” “恩!我一定要等到它羽化的那天。”男孩将孔盖放在了窗台上的黑夜保护神偶旁边,从此,有了新的期待。 但就在那年的秋天,变故发生得太突然,因为方舟抽签的分配问题,世界又开始打仗了。 “非法出生的野种,偷税者!滚出防空洞。” “病原体!异族人!国家没有义务养你们!” 最终在冬天被掩埋。 “为什么要抛下我们!我会完成好好完成妈妈布置的任务的,家务活洗衣烧饭我都会好好干的,我只吃一点点饭,妈妈!我不想去孤儿院!” “求求你,不要抛下我们。” “求求你!” …… 一觉醒来。 小涅消失了,什么都没带走,只留下一张便条。 生活还要继续。 打开手机,看着里面多出来的一比汇款,点开联系人,准备原封不动的退回。 就在这时,敲门声响起。 手指停留在确定键前,猛然抬眸,目光中流露出一丝藏不住的期待。 快速遁入门前,打开,冷气灌入—— “周阎先生,我们是航天司令部,最近勘探船在新北区发现了一个前朝生育院遗址,里面或许有您失踪妹妹的冷冻体,在这里想征求您的同意,抽血进行基因匹配。” 复活? 周阎惊退半步。 他的妹妹也要复活了? 关门送客后,周阎一个人座在空荡荡的客厅。 〔雪露没有死,雪露将和他一样,在27世纪苏醒。〕 一个欣悦的笑容散尽后周阎骤然划开手机,极速翻看政府发来的短信:新北界,a2区,阿特拉斯水乡。 来来回回确认了无数遍,他从沙发上站起,一个晕眩,整个人摔倒在沙发上,但大脑还在执拗的运转: 〔我要去接雪露!接雪露回家!决不能让联邦那群混蛋再去审判她!〕 拉开行李,整理了一夜,草稿纸堆积满地,各种各样计算到一半的数据,统统落入了垃圾桶,以及有生之年第一次关闭的主机,割舍下的记忆。 艽野沉梦,势必要中断。 拉开窗帘,远方荒野如漠,东方开始泛白,再过一个小时太阳就会升起。 上床睡觉吗? 还是算了。 坐在少年小涅□□的紫色沙发上,周阎望着阳台外的壮景。 这时候,敲门声再度响起,周阎幡然怔醒:这个时候登门拜访的,会是谁? 顿顿中走到玄关,开门。 金发男子踏入玄关时,如同来到自己家中般熟络,扯开领结,擦了擦满头热汗,抬起英俊的黑眸第一刻就问道: “你的脸色很不好,是发生了什么事吗?怎么会突然问我借钱。” “邝宁,你怎么过来了?” 周阎沙哑道,才想起,自己好像两天忘记喝水。 金发男子一声叹气,多半是对自己的无奈: “是怎么照顾自己的?” 双手叉腰走入屋内,看着餐桌上堆放的食物,面露不快: “又吃这种代餐品,都说了,不要在生活方面节省,早就告诉你这些蛋白膏块原材料是什么做的了。” 从衣襟掏出一件东西: “呐,我给你带了甜味香烟。” “我戒了。” 男子的手指中空中微微停顿了一秒,点点头,收起,转身时看见了堆放在客厅角落黑屏的主机,以及整齐分类的书摞、光洁如新的玻璃,黑眸中波澜不惊,扎起袖子走入了厨房: “看了今日的早间新闻了吗?” “没。”周阎不关注以太网。 拉开冰箱门,看见里面安静的躺着一个只吃了一口的可爱兔子蛋糕,金发男子的眼中终于出现一丝诧异: “看来我不在朗尔城的这几年,你也变了不少。” 周阎走上前,从邝宁手中接过萝卜,走到砧板前,切成萝卜丁。 曾经,五年前,从冷冻仓中苏醒时,周阎完全没有新世界的生活经验,再加上,他之前的童年生涯几乎都是捡破烂、被囚禁、或是充兵役的岁月中渡过的,导致苏醒后,失去了与社会单元沟通的能力。 这时候,邝宁帮助了他。 邝宁是生活中b4区的心理医生。 b4区,俗称:精英城。 生活着一群抑郁症患者,但抑郁并不影响个人的优秀,所以,b4区也是七大区里最富庶的地方。 当然,其实孬子城里也住着一大批天才科学家。所以整体水平和个体贫富也没太大关系。 邝宁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却拥有很强的共情能力。 虽然他不喜欢社会这个大熔炉,但他一直深爱着人类。 上天给了他一双黑暗的眼睛,他用来凝望黑暗的人心。 曾经,邝宁热衷于□□服务,收留了一大批心灵受伤的脆弱人类,为之提供免费的心理治疗(最大规模时,甚至达到同期数千人以上)。 就是这样一个不合群的人,拥有世界顶级的善良,以及令人惊叹的强大能量。 对他而言,心理治疗不亚于外科手术。 是一个快速而滚动的过程,把自己变成了生命效率至上的救命仪器,敏捷、决断和拯救,永远清醒。 他如同一架战斗机,一年三百六十五天连轴转,同时,人们对他表现出的感激与需要,也无限满足了他庸俗的虚荣心。 于是,邝宁这个反社会,不旦没有调皮捣蛋,反而活得有作有为,有滋有味。 但有一次,他投入得太认真,不小心“害死”了自己的□□对象,于是来到了这里。 来到地球后,邝宁不再以任何形式□□任何人类,甚至生物,但爱是一种技能,也是一种能力,就和劳动一样,无法真正戒除,反到令人迷失。 正如邝宁自己所说的: 〔我爱人类,如果不让我靠近人,我就只能杀人,但杀人和工作一样麻烦,离开社会又再也听不到古典乐曲。〕 这三个原因,让邝宁在废城里继续了从事心理有关的职业。 遇到周阎的那一刻。 强大的生命能量相互吸引。 正如心理学上所说的,权利主义人格瞬间配对,或许也跟邝宁偏爱古典主义有关,这种诱惑力可想而知,宛若河神在问你金斧头还是银斧头。 邝宁选择了坦诚相待。 信手拈来的帮了周阎一把。 当然,这种帮助并非是带有目的性的□□,也没有施舍的态度,充其量算是一个免费咨询,为周阎出谋划策,权衡利弊,适应社会。 于是乎,从一开始,周阎的抵触感就在沦落27世纪的孤独恐惧中慢慢被消磨。 办手续,领票凭,租房屋……渐渐,对邝宁彻底放下戒心,内心中,周阎已经把邝宁当做唯一一个可以信任的朋友。 但就在这时,邝宁却公布了自己的往事,毅然决然的退出了周阎的生活。 身为一个心理医生,收留一个个残破不堪的灵魂,看着患者在自己的治疗下越变越好,成为容光焕发的夺目品时,就该扬长而去。 这是邝宁秉持的职业操守。 周阎提出的所有想要报答感谢的短信邮件,全部石沉大海。 之后,周阎又专门跑到b4区的诊所登门拜访,希望邝宁替他治疗心理疾病。 但没想到的是,当日的邝宁直截了当的告诉他: “我没办法治愈你,你需要更加强大的对象去征服你的内心。” “你的内心是一片封闭的火海,我能压制一层,后面却还有源源不断的巨浪,你要寻找令自己内心真正平静的彼岸。” 周阎知道邝宁的意思,于是这两年来,再也没有联系。 “星盟总部要迁去火星了。” 油锅前,他们继续讨论着关于早间新闻的话题。 “但我相信,这些人权学家可没有古典人文精神,推诿才是他们的看家本领,七区会短时间内被军队清空,说好听点,会被历史的车轮抹去。” 群己权界完全混乱,契约自由者失智,这才是一个文明的终结: “世界正在烂掉,但我们还有选择。” “周阎,别被思维习惯困住,趁早转行吧,收割一部分现金,购买一张‘赎罪券’,到月球开始新的生活,这是现实层面的考量。” 他们都把太空中转站通往月球的船票称为“赎罪券”。 “门票现在对borderle开放了吗?” 周阎略有诧异。 “是内部消息,月球马上就要变成第二废城了,谁还恪尽职守?” “……” 立场总是在变,活在地面上的人谁又如何看清? 周阎将热汤倒入了陶瓷碗,没有回答。 邝宁望了青年的背影的一眼,以往讨论起有关未来的话题时,青年总会回避,以轻巧的语言回答道: “无论如何我都不会离开森林。” 但这一次,他捕捉到了众多变化。 餐桌前,邝宁很自然的为对面的青年夹菜勺汤,又从衣襟里取出手帕,折成方块,摆正,白碗隆成青红交织的菜包: “两年不见你变了不少。” 那一刻,是由衷的微笑: “周阎,我很高兴。” 辰光下,是金发男子温柔而倦态的笑颜,也是他们之间难得深入心理层面的交谈。 第14章 裂脑人(7) 餐桌上,他们谈到了狂乱、陈旧、艺术与冲动。 他说:人类,是一座伟大的宫殿,只可惜,在爱德华时代就建完了。 他说:文学艺术就是要打破平静,使那些静态的物质变得摇摆不定,这样才富有生机,才富有生命的创造力。 他说:经典,只能每天看一点,不然他的后半辈子将无法存活。 直到话题的结尾,直到罗宋汤变得凝固,太阳从远天升起,照耀在平静而空冷的荒城上,方圆百里,朗朗乾坤,似乎只有他们一户人家在吃早饭。 周阎一直没给出答案。 邝宁知道,周阎曾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把自己一个人捆绑在月上城的石柱上,为了剔除大脑中无法消散的耳鸣。 城市恐惧症,类似于“晕船”的“晕城”。 每座城市都拥有属于自己的声音与结局,无论黑夜还是白昼,这种声音永远存在,只要站在那里,就朝你扑面而来。 呼呼呼——呼呼呼———— 保持着一种短波低频,像一种甩不掉的鬼魂一般,刺入耳根深处,无法剔除,令人头痛欲裂,胸闷恶心,无法入眠。 以上,都是生物噪音导致的大脑浮点运算能力的下降,或许也是野兽惧怕城市的原因之一。 但周阎的症状却更加严重。 ptd的神经受累在这一刻二重叠加,产生心因性情感失认的解离症、体感障碍。 茫茫海水中感受不到自我,梦与现实的边界消失。严重的时候甚至完全丧失劳动能力。 可周阎终究是靠一个人挺了过来。 克服了城市的轰鸣,走入了这个完全陌生的世界。 只是这种状态……邝宁回忆起当初,去朗尔城参观达达艺术展时,第一次在露天加油站遇见青年时的情景。 衣着单薄的瘦弱青年,扛着比他体积大了数倍的、装满铁铝的行囊,却空手而归,就在暴雨中朝着倾泻而下的沙泥远方走去。 邝宁递给他一件大衣,换来一个凶煞的瞪目。 说是苟延残喘,也毫不为过。 “强大的意志力、果断的判断力、以及,最后的幸运,这些,都是一个猎人所必备的,令人望而生畏的品质。只是永远无法获得,任何、除了劳资与生命以外的价值与意义,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跟你说,谢谢。” 望着客厅角落那些被遗弃淘汰的废旧机器,邝宁知道,无数个日日夜夜,周阎坐在那里,试图把它们一个个的修好。 周阎的心里住着一个心软的小孩。 一直在等待一个人问起。 身为一个反社会性人格,邝宁可以说是世界上极少数拥有最大自信的人群之一。 他唯一一次不自信的徘徊,就是在面对周阎的复杂病症。 三年前,当看见,青年跨域一万两千公里,两座大洋,三块陆地,来到他在坦桑尼亚的心理诊所,试图寻求自救的那一刻,邝宁确实感受到了来自心灵的片刻震撼。 望着这个鼻青脸肿、体无完肤的青年,浑身上下都是触目惊心的伤疤,眼中却燃烧平静的癫火,一息尚存,斗志不灭。 他看得出,周阎真的很想活着。 但他们之间甚至太像了。 他们的生命辐射相互笼罩,一旦被周阎的目光所凝视,自己化为整片火海的中心,下一刻,就是被吞噬,烧得体无完肤。 人类,喜欢永恒的东西。 如果只是给他一颗小石子,人类从不在意,弃之敝屣,但如果你说,这颗石子活了两亿岁,意义立刻变得耸立。 人只愿相信自己愿意相信的东西,即使那只是个梦,周阎活在自己赋予的生命意义里,在这个小天地里,祂就是永恒不变。 你要和永恒之主作对? 或许这就是医者的天职,但不符合邝宁的私心。 于是,他退却了。 但现在,邝宁却改变了主意。 “三年前,见你一片心火燎原,我不敢以身试险,今日,我看见了正向的转变。” “周阎,虽然城市很糟糕,但,森林,终有一天会杀了你。” “跟我去b4区生活一段时间吧,我觉得我们可以开始一种新的尝试,也是对你我之间认知领域的一种突破。” 话语间,丧气中又带着涩气的神情,在那张精致的面孔上同时并存,给人一种深邃的吸引力,宛若喜马拉雅山那亮不起的蓝天。 语重心长不是邝宁的风格,陈腐的单词,令他烦躁与厌恶,却独针对周阎一个人,他会潜心去分享。 这种居心不良的温柔,化作微笑,朝众生倾倒,下一秒,皆因周阎的一个神情而终止。 此时此刻,黑发青年无声望着客厅角落的单人沙发,不知因何事而分神。 “你恋爱了。” “恩?” 周阎立刻回神。 “遇见了一见钟情的灵魂伴侣?在朗尔城?还是星际网?” “没有。” 一瞥中,是略带寂寞的目光,但即刻,全都回归平静,一种尘埃落定的氛围将他笼罩: “你不是说,我有‘两颗裂脑,半颗残心’,而且还半心求死,像我这样的人怎么可能有能力去爱上别人。” 望着对方,嘴角一抹迂执的淡笑: “我可能是一个人生活太久了吧,总感觉像做梦一样,十三年一晃而过,十三年前,那时我也就十三岁,刚和雪露走散,而如今,十三岁的孩子都快长得和我一样高了。” “发生了什么事?” 听见这番形容,邝宁瞬间严肃起来。 这么多年,彼此之间唯一倾诉的对象,让周阎一开口,就能间接达意。 在得知了雪露即将苏醒的消息后,这位金发医师颔首谌叙: “原来如此,需要的话我可以帮你打听一下,能利用我的地方尽量利用,通权达变还是我的特长。” “谢谢。”周阎没有客气。 起身收拾桌上的残余,邝宁又问道: “你的那些病症……最近还有吃药?这两年来有复发过吗?” “没事了,‘我们’之间现在很和平。” 青年用了一个复数形容自己。 临行前,邝宁拍了拍青年的肩膀: “这一次,就带着家人一起逃走吧,周阎,我永远不会放弃你,所以,你也不要放弃自己。” “来日方长。” 邝宁走后,周阎孤身走出楼门,遥望远天。 这已经是三日来第二个劝说他逃走的人了。 烈日下,污染物受热上浮,高墙外是彩色的晨昏线,火种号飞船正在以十马赫的速度缓慢前行。 软屏障消失了,以太网会如何发展?社会如何土崩瓦解?灵魂将如何耗散涨落?这些,都不是周阎一个小小猎人能够关心的未来。 此刻,他只在思考一件俗事。 打开手机,点击账户,他还是把借的钱全额退还,‘赎罪券’很贵,邝宁自己也需要逃生,他不能在这个时候麻烦朋友。 看着火种号飞船越飞越远,周阎想起了那个黑发少年…… 自从小涅离开后,他的心仿佛被挖空了一块,但又填补了一些其他有意义的东西。 〔新生活吗?〕 他以前从来不指望这个空洞的辞藻,现在,却也在战争消散的一百年后,第一次认真思考起来。 周阎想起自己苏醒后,同样是第一次回到地球的画面。 r4戴森球空间站的生活令他十分不适,低重力的环境中,没有固定的坐标系,三观仿佛都随着目光斗转星移,就和这里的人们一样,永远说不出自己的真实观点,头脑都被泡腾片泡发了一般。 拒绝了所有令人目羡的光明未来,时隔半年后,重新踏上故土。 下半身几乎是瘫痪的状态,爬在椅子上,如同一个软体无脊椎动物,就连咽口水都犹如极刑。 冷漠的镜头在高空中盘旋、闪烁,从四面八方把自己丑陋不堪的模样散播到整个星际,把他执拗的尊严玩笑般的践踏在脚底。 但这一刻!内心终于感觉抓住了真实的东西。 看着太阳从地平线上遥遥升起,辐射物在铅土中闪冒异光。 唯一遥远的天角,幸存的一片墨绿,他只知道,这就是他的归宿。 而现在,又一个相似的选择摆在他的面前。 走入屋内时,周阎做出了决定。 他要挣钱买一张‘赎罪券’,让雪露离开地球。 至于他自己,他的命只属于这里! …… 广袤无垠的戈壁,一望无际的荒芜碎土,就连一根草茎也无处可寻。 裹紧那层简直要用烂布来形容的杂色毛毯,就往逆风中钻去。 走一步,又被逼退半步。 白发在风沙中染成蜡黄。 钠盐……蛋白质…… 他的灵魂……他的生命…… 赢瘦不堪的躯体被狂风重重的撂倒在地上,那一刻,看着地面上泛白的盐晶,如一颗颗可爱的米粒,老者忍不住的伸出舌头,想舔一口。 低头那一刻,硬生生制住了。 这些钠盐不能帮他续命,只能加剧他的痛苦。 躺在原地,一次次的努力爬起,使出全身力气,只抬高了五厘米,又如棺材板一般重重摔倒在地。 他的身体开始变得和这片盐碱地一般,晶莹而洁白,同时,僵硬而脆弱。 关节处就连一个十五度角的屈伸都再也做不到。 他被钉在了这里。 辽阔的白原大地,一个显眼的黑点。 第十二次尝试失败后,他彻底放弃了重新站起的计划。 改为匍匐前进。 以每次拱动都不到五厘米的速度,相信等他穿越整个延绵数百里的戈壁沙漠,已经是一百年后的事情。 纵使这具身体里已经没有太多的水分,狂风依旧无情的把仅剩的热量从他的身体里卷走,烈日之下,体温来到了不可置信的二十度。 失去了听觉后,凭空找不到方向,只能时隔一个小时,睁开眼去核对一次。 溃散的瞳孔里,强烈的光线如一根尖刺,狠狠的扎入他的意识。 眼睛好痛…… 灼烧一般,只是,最后一点甘润的泪腺,也已枯涸。 终于,六个小时后,他爬出了这片盐碱地。 他做的所有这些努力,只是为了战胜来自太阳的反光。 却也是精疲力竭了。 遥远处,日头渐渐从大地上落下去,搅乱的黄昏化为一个缭乱的斑点,他在交错的空气中沙哑的呼吸着,等待最后一点力量的回归。 他的生命力过去顽强。 躯体只是一副壳子,内在的还是属于虫族的构造,纵使他已经四天三夜没有进食喝水,依旧无法顺利的死去。 真正的死亡还需要多久? 就连他自己也不知道。 肤浅的希望,陷入困苦地狱;深永的绝望,绽放违逆之花。 到底有多绝望,才会一次次挣扎着站起? 休息了一会儿,他继续朝东方匍匐。 四个小时后,他来到一个相对海拔五米不到的小坡前,捡到了一根铁棍。 终于,这一次,依靠着铁棍的支持,他重新立起身体,但就在刚要迈出第一步时,脚下一个踏空,旋涡般的吸力从背脊处凭空而生。 巨大的蚁狮从石块中掀起! 铺张开早已埋伏好的陷阱,剪刀般的巨齿来到老者渺小而干枯的头颅上。 根本来不及闪躲,只能拿唯一的武器——身体,去阻挡! 以僵化为岩石般的坚硬手臂当做支点,撑起一道弱力,却足够支持他那严重缩水的躯体,避过了近在咫尺的死神之劫。 却也在巨力的拉扯下,整个左臂被直接撕去。 翻滚到巨虫搅动的沙堆中,即将陷入死亡的沙阵,依旧用仅剩的手掌,紧紧攥着巨虫的边齿,咬着自己的上衣,抽筋了一般撕扯着。 咬碎了衬衫口袋里的玻璃试管。 无色无味的麻虫药挥散而出,同时也崩断了自己的门牙。 那一刻,面孔与蚁狮背上的干尸蚂蚁面对面,仿佛看见了自己不久的将来。 日暮途穷时。 一道横冲之力突然在右侧突出! 老者被惯性掀飞,身体重重的撞倒在十米外的沙地上,如黑色沙包一般的溅起厚厚的黄风之后,又翻滚了数圈。 停止。 沙地中,缓缓仰起头颅,强烈的目光朝嶙峋烈日直视而去,没有挣扎,没有响动。 硕螽撕咬着,将蚁狮的身体从沙地陷阱中的生生拽出,暴露在青天之下。 弱肉强食,这就是大自然。 无时无刻不在上演的铁律法则。 凶猛的硕螽大快朵颐的享用着它的战利品,将活蹦乱跳的蚁狮一点点的拆卸,残忍如最利落的刽子手,上颚、触角、刺肢……活生生的拔去,愉快的吸食腹壳中的汁液。 这时候,硕螽似乎注意到老人不明显的存在。 撕咬的节奏慢了半拍,下一刻,一个蹦跳,轻轻松松,二十米距离瞬间消失。 来到老者面前。 夜蛾抬目,释放微弱的信号,却足以震吓宿敌。 大腹便便的硕螽一个扭头就朝茫茫热沙中跑去,不一会儿便消失得无踪无迹。 老者平静的躺在沙地上。 断了整个左臂,却只流了一柱血,仿佛这已经是他身体里的全部水分。 失去这些水分后,他变得愈加佝偻、瘦小,身体折叠成一个蜷蹐,看起来仿佛有一百八十岁。 这一次,真的,山穷水尽了。 第15章 畸零人(1) 但休息了一会儿,他又缓过来一些。 拱动着肩膀,一点点的朝蚁狮已经冰冷的尸体爬去。 白日再一次降临寒墪。 好亮,视神经好痛……眼睛快要瞎了。 衰老之后,骨骼变得格外的脆弱,他也不知道自己究竟断了多少根骨头,只知道,自己还能动弹。 生肉不在他的食谱上,但他已经四天四夜没喝水了。 咀嚼着巨虫肢节里残存的一点白肉。 他的牙太松,根本嚼不下来这些干瘪的肉块,那唯一有点水分的错觉,似乎只是来自他自己的满口鲜血。 最终,只能扭转头颅,朝着巨壳之后散落的肢爪爬去。 把那些肢爪上的鬃毛连带着沙子一起困难的吞进肚子里。 汲取几乎不可能吸收的蛋白质。 老者吞咽得太认真,丝毫没注意此刻,他身后已经闻声靠近了一群不速之客,更关键的是,他也听不见。 一辆大型悬浮半挂车停靠在巨型蚁狮的尸体前。 “今天是撞了什么大运了!竟然在半路上捡尸了个二级体!” “我天,还是罕见种,看看这些散落的秃瓢蚂蚁尸体,光是把这些破烂捡回去就能发大财了!” “快点处理了吧,等下气味招惹来其他二级体就得不偿失了。” 三个捡漏王商议着。 五分钟后: “喂!你们快来看呀!这有个老头儿!” “你确定不是一个干尸。” “我刚刚用勾刺把他从甲壳后拉出来,发现他还能动弹。” 三个组队猎人纷纷围拢上来。 那一刻,看着白色日光下一坨佝偻的黑影,为首的年轻人一阵嘶声: “老天,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老人,没想到人老了竟然会变成这幅孬样,你不说,我还以为是个变异猴子呢。” 老者透过灰发下的阴影观察这群猎人的一举一动,原本,谙熟的唇语在此刻完全失效,强烈的白光中,就连一丈处的物体都无法看清,通通化为扭曲的散光。 “怎么会有老人出现在这里?” “哈!或许是个老年痴呆吧,自己把自己走丢了,不过竟然能跑到这鸟不拉屎的鬼地方来,看来是病得不轻。” “听说,b1区的环境好得宛若天府,山清水秀的,简直是一个大型疗养社区。” “妈的,老子拼死拼活只为了一口饭吃,早知道不买那些养老保险了,想想就来气。” “看到他,就在时时刻刻提醒我,我就是个烂人,除了生命一文不值。” 在有钱即拥有一切的时代,相貌,器官,性别,,能想象到的一切,被无限的满足,即使是被流放地球的社会淘汰者,裹挟在现代模式下百分之99的普通人,根本就没机会变老。 有机会变老的,不是年轻时混得风生水起,就是位高权重的失势精英,这些人的平均年龄超过一百五十岁。 无关金贵,年纪才是他们成功的证明。 但没有人能一直成功。 死亡作为生的一部分永存,清醒者早就替自己打点好了墓碑。 所以,政策与资源从一开始就朝这方面倾斜,闻所未闻的古怪保险,以及,各种打着慈善为幌子、来自上层社会的捐款、捐物,源源不断的往b1区涌去,甚至时不时的来一场老人节、交流会、大型展览。 多姿多彩。 说到底,天堂地狱之所以存在,都是人的主观意愿。 团队中,年级最大的中年猎人打断了队友的闲谈: “别这浪费时间了,快点杀了他,我们还要赶路。” 冷冷的看着这个肮脏的老人一眼,眼中嫉恨在燃烧: “交给你了,戴维。” 年轻的猎人翻个白眼,无谓耸肩,下一刻,又用手中勾虫的尖勾,刺入老头的琵琶骨,把他直接从地面上钩起,宛若拎起一个垃圾。 正要摔地时,突发奇思妙想: “喂,你们说,他会不会是一个前政府政客?” 两个朝车上走去的猎人顿时止步。 “不是有那种重要对象软禁所,斯洛芬时代的余孽,搞不好能捞一把?” 在人人平等的世界里,皮囊保护从未缺席,但只有一种职业需要年龄加持——政客。 或许,是人类上万年的基因遗传,父权政治/母权社会的千百年延续。 见到年长之人,内心就会不由自觉的产生忌惮、敬畏、安心等独特情感,尤其是在这个父母缺位的世界。 于是,这些长得又好看,说话又好听的老政客,间接扮演起父母的角色。 边缘挤占主流,成就自我,又诞生新的边缘,人类自古把这种效应称为“时代” 时代在进步,努力靠人人。到了27世纪,太阳系迎来最空前绝后的“圣者时代”。 圣者时代,以圣者带头: 反对战争,反对伤害,反对死亡;拯救生命,拯救地球,拯救一切。 全是空凭而乏味的念经式宣扬,他们把真实目的藏在高度抽象和理想的旗帜之下。 当梦想变成武器,它就变成噩梦。 一些从未实现的口号变得耳熟能详,让人一出生就误以为它已经实现了,为了维持这种面子上视若“正当”的假象,催生了一大批的产业链:政治娱乐化、社区屏蔽单元、以太网杀手、过滤算法、共享部落格…… 正是这些产业链养活了这群吸血鬼、寄生虫。 一群白发老翁化身这个时代的典型模范。 政客们一个个西装革履,白发白衣,坐在圆桌茶话会上翩翩洽谈,慷慨而和蔼的面容下闪烁精明的狡光。 乍一看,宛若来到了奥林匹克十二宫。 但真正意味上来说,星盟成立这两百年间,唯一拥有政治天赋的政客,只有斯洛芬一人,一提到这个帝国指针,就连他的同僚们都会从噩梦中惊醒,第二天就跑到贫民区捐钱了。 话音刚落: “你是笨蛋吗!——” “万一他真是政府前官员!你以为我们能在诈到钱后能全身而退吗?想钱想疯了吧你!到时候我们会被全部抹杀!!!这都是因你这脑残而愚蠢的建议害的!” “快杀了他,我命令你快杀了他!我们现在就走!!立刻走!!” 中年男子忽然咆哮,从腰间掏出了□□: “你不杀,我来杀。” “吼什么吼!我看你就是没这个胆!你早就被那些愚民政策给驯服了!被人卖了还替人数钱的傻逼,没胆做什么猎人呀!孬种!” “有本事你再说一句。” “别吵了。” “老掉牙的鬼东西,你觉得自己很本事是吗!?之前萨奇就是因为你的胆小而死的!今日空手而归也是因为你在拖后腿,我早就受够了!烟熏味,汗臭味,狗屎的森林!一群贱人,这种垃圾日子老子我已经过够了!日后再继续个十一二十年,那我情愿现在就去死!” “别吵了。” 莫名的争执在一群疯子之间点起,愈演愈烈,最终化为“砰——”两声枪响。 空空旷野,千里余音消散,这之后,站立一旁劝架的猎人突然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哈!疯子!你们一群疯子!哈哈哈哈哈!忘记告诉你们了,我其实是上帝!哈哈哈哈!所以我让谁死,谁就得死!” 杀死了自己两个队友后,这个疯子一步步朝着地表最后一个活人走来,一边走,一边呲嘴笑: “这个世界很无聊不是吗?” 抽出刺在自己锁骨里的长钩,当做拐棍,老者在一片浑浊中艰难站起,这时,漆黑的枪口来到头顶。 “他们一直在劝我。” “自从我出生那一刻,无穷无尽的心理评估。” “好吵。” 疯子摇头晃脑的捂住耳朵,淳淳的目光朝老者望来: “你也要劝我吗?” 空气中到处都是混杂着劣质机油的血腥味,令人头痛欲裂,虚晃的看了一眼,朝着悬浮车的驾驶座走去,想找一口水喝。 还有没走到敞开的车门旁,报警器在一瞬间闪起。 车辆检测到陌生人靠近,自动反锁。 疯子走到老者身旁,用枪柄拨开他散乱的枯发: “你真漂亮呀,跟我见到的那群凡人完全不一样。” 相视时,一张刀疤横掠的脸出现在老者面前。 “你愿意和我一起去云游四方吗?我们一起去世界的尽头,在那里除了我们,什么东西都不会有。” “你相信世界上存在这种地方吗?你相信上帝吗?宇宙大爆炸?杨米尔斯场理论?” 拐杖的尖勾卡住了碎石,老者用力一个拉扯,肩膀一阵抖动。 就在方才,最后一丝精神力耗尽后,他果然大小便失禁了,烘臭味一阵阵的传来,洗刷他唯一剩下的感官:嗅觉,令他的心境跌入了阴郁。 论任何人,面对这般退化,都难挡自闭。 “就这么说定了,走吧,我们走吧。” 下一刻,疯子大大方方的打开了车门: “我会待你始终如一,这世上只有我永远不会抛弃你。” 疯子抱着佝偻的老者来到车座上,风沙萧索中,如渡轮般的悬浮车朝不知名的远天驶去。 …… 装上花螳螂的肢节,周阎最后一遍核对订单。 走上卡车,启动电源,准备动身回城。 就在这时,扑朔的冷风中突现一丝杂音,周阎抬眸望去。 苍蓝的天幕上,隐约出现几个黑点。 直升飞机扑朔的扇叶如同裁缝机上的针线,钉入眼帘。 下一刻,比直升机更先到达,数架无人机如同四翼智天使搬运的战车,瞬间就将周阎团团包围。 直升机的侧拉门打开,高个男子从中跳出,十九只机械狗紧随其后,红色的机械眼中闪烁纯粹机理的凶光。 “哈哈,好久不见,芬里尔,我只是说给你两天时间考虑,可没说拒绝的后果呢。” 这位不速之客率先大笑起来。 话音刚落,直升机里,狼女、绿约克和机械士兵们陆陆续续的跃出。 每个无人机的枪口都处于瞄准状态。 “说吧,如何才能让你加入我们?” 铁幕走上前一步。 “没心情。” 不是搪塞的话。 这几天下来,奔波劳累,周阎已经处于极度疲惫的状态。 想象中,猎杀之刻很过瘾,但其实上,大部分时间都很无聊,没日没夜的开车,扛着沉重的器材跋山涉水几十公里,一路上又脏又累,手指坼裂,趾皲红肿,甚至连续数十天无法洗澡。 浑身上下爬满蚂蝗,虱子,夜晚不敢轻易睡觉,不能说话,不能开灯。 这样的生活持续太久,周阎甚至不想和任何一个活人,多待哪怕一秒。 铁幕这个时候送上门来,简直堪称骚扰界的泥石流代表。 还在不断说着没有意义的话语: “来吧,芬里尔,让我们一起赚大钱吧。” “知道自己现在有多火吗?上亿的播放量,开个直播分分钟就能挣几百万,比你辛辛苦苦的狩猎赚钱多了,而且,等这次任务结束后,不仅是实验室的提成,平台、还有流量费我们都会和你平分,怎样?双赢的买卖吧。” “放手一搏吧!成为星际英雄!我记得你们那个民族也有崇尚英雄的传统。” 铁幕替自己点上雪茄,摆出一副经验老道的至尊模样,结果下一秒,被一个拳头击飞。 半刻金牙和雪茄同时掉落地上,金牙蹦跳了五下,雪茄滚了十圈。 “……” 空气陷入极度的寂静。 左手捏响了右手的指骨,深褐之眸从每个人脸上划过: “现在,有心情了。” “继续说吧。” 没人料到,周阎会在五十把瞄准镜锁定全身的情况下肆意,可他就是有这种自信。 “别以为我会一直放纵你们。” 聚敛杀意的寒眸袭来,竟然没有一人敢于这样直白的气场对视,全员化为暗中的咬牙切齿。 最终还是狼女不甘的暗叨了一句: “幼稚鬼。” “那要不你们一起上,把我打趴下了,就服你们。” “别以为……我们不敢!”绿约克磕绊了一声,身为一个技术性人才,直面周阎这样的杀人狂魔,确实遼感压力。 “女人你也敢打?”这一刻,蛮悍的女子挺起了胸脯。 “你把自己视为弱者?我不打弱者。” “……切。” 终于发现,吵架是吵不赢芬里尔的,这个狡诈至极的猎人,能用话语侮辱对手就绝不浪费体力。 “好了,到此为止吧。” 铁幕选择在适当的时机出面,重新捡起地上的雪茄,故作一派潇洒的姿态: “芬里尔,既然还愿意听我这个老前辈的话痨,那就直接提条件吧,我配合接受。” “七三。” “而且,我不会离开森林的,做完这一单,日后别再来纠缠我。” 下一秒,却听见一声冷笑: “哦?我还以为芬里尔会狮子大开口呢,看来你还是很给我这个老朋友面子,不是吗?那不如让我再附加一个条件。” “一个你无法拒绝的理由。” 棕眸一下子化为凝固,剑拔弩张的氛围激起。 旷日持久的阴谋终于要浮上水面。 逆光中,一双金银日月瞳闪烁纯粹报复的凶光。 铁幕,才是这世上最记仇的贪狼: “就让我们的幕后负责人亲自跟你对话吧。” 正说着,一台蜂鸟射频器无声飞下,紫金色的光线折射周阎身前: “嘘,不要回复哦,是暗网通讯。” 话音刚落,屏幕的另一头,无情的电子音响起: “你妹妹周雪露在我们手中,想要她完好无损的苏醒,答应条件。” “……” 第16章 畸零人(2) a区边缘城。 调剂中心。 地星环境适应所。 惨叫声、哀嚎声、呕吐声、哭泣声,不绝于耳。 宛若来到了27世纪的科技地狱中央。 “放开我!我要回去!!——” “我没有生病!!我还有希望!!我不要去死人城!啊啊啊——救救我……” 趴在地上打滚挣扎的病人,如软泥一般被机器人拽走。 但更多的,堆积如山的一排排轮椅固定架上,一双双万念俱灰的眼,倾听着来自头顶大屏幕散发而下的政治宣传。 犹如鸿音,轮流播放。 “来自世界各地的各位流放市民同胞们,欢迎来到地星环境适应所。在这里你们将享受为期一年的‘克服重力’无差别人性化服务,在一切数据达标后,政府将会依照专业的评估与安排,将您分配到地星各地的七个大区,在七区领域中,您拥有绝对的生命自由权。” “落叶归根,地球,是人类的共同归属,是每一个生命的最终家园……” “在这里,提前预祝开启全新旅程的各位,工作顺利,生活愉快,让我们在这颗美丽的星球上寻找属于自己的光明未来……” 温柔而优容的电子音中,又一批流放公民“自愿”走出了调剂中心。 逆流而上。 冷冷清清的人工处理通道。 一双干枯衰老的手指出现在银色柜台之上,放下了两张磨损严重的流民id卡。 “给我一张‘赎罪券’。” 沙哑如锯的声音响起。 抬眸间,伴随淡雅的芳香,售票员小姐不禁朝柜台外多看了两眼。 那一刻,却出乎意料。 银色西装,墨纹领结,打理整齐的鬓角,一位萎缩成孩子般大小的佝偻老者,正用捧着一束鲜花,站在光束之下。 让她想起了一个叫做《最后的绅士》的故事。 “不好意思,先生,由于天气原因,今日的上行通道暂时关闭,而且,近期的预约名额也已经排满了,您可以于下一个星期一,十点之后去政府网站进行线上预约。” “那如果我有军官证呢?” 说着,老者蹲下身,矮小的身体消失在柜台的视线中。 正当售票员正奇异老者跑到哪里去了,那个银灰的身影再度出现。 老旧的绿色证件出现在柜台上,才发现,鲜花遮挡的西装之后,这位老者右臂的下节竟然全部残断了! 但老者依旧是不愿放下手中的花束,仿佛生怕鲜花沾染一点灰尘,如同抱着一位婴儿般小心翼翼。 看见这一幕,售票员小姐内心有稍稍动容。 虽然平日,她每天都能看见无数身残志坚的流放者,但苦难面前,很难再顾及其他,甚至笑容都是稀世罕见的,但这个老人身上,售票员小姐却看见了前所未有的亲近。 在这个自由的时代,可以说,正装已死,礼俗已死,老者犹如中世纪贵族般的醒目。 假装拿起军官证翻看了一眼,果然是来自b1区的退伍军人,最高头衔是上尉。 把军官证重新递归回去,售票员一脸遗憾的说道: “抱歉,先生,军官证不能通用,政府规定:人人平等。” 或者说,认钱不认人。 但就在这时: “这位美丽的女士,不知道我是否在月上城中见到过您。” “您曾在苏伊区工作?经常佩戴一条蓝色丝巾,丝巾上还有一个扣章。” 隐藏在话语背后,其实此刻他什么都听不见,视线也一片模糊,但拿捏人类,对他而言并不是困难的事情。 这件事他做了两百年,就算让他闭着眼都能巧舌如簧的应对自如。 露出淳善的微笑,眼睛是心灵的窗户,他这双眼睛简直就像是伴随血气而生一般,晶莹,透亮,完全没有厌世之人的浑浊。 “您认识我?” 售票员一声惊呼: “不过我当时只是在苏伊区为政府做义工,我每个星期天都会去那里。” 当然,售票员不会告诉他人,她每个星期都跑到遥远的苏伊区去,只是为了围观一场升旗仪式,以及,一个遥不可及的男人。 “我的爱人也在苏伊区工作,当年还没出执勤事故前,我经常接她上下班,那种特殊蓝是斯洛芬政府时期的代表色,所以令我印象深刻。” 夜蛾继续扯谎: “实际上,我曾经有幸在斯洛芬的幕僚手下工作过,那真是一个令人骄傲的年代,但因为种种因素,走的走,散的散,后来,我也被调任到偏远高危的岗位上,和爱人一分别就是三十年。” 一声叹气。 售票员小姐不禁捂住自己的嘴巴。 斯洛芬,这个世界的普罗米修斯男神,带来火种与希望,却被奸人所害。 所有人都怀念斯洛芬,这位政客一生光明磊落,如雪一般纯白无瑕。 售票员没跟任何人提到过,其实,她青年留学月球的时候,曾被斯洛芬救了一命,那双眼睛,她曾经短暂的对视过一秒钟,森寒背后,里面藏着一种不可轻易可以扼杀的东西,却令人如此安心。 从此,她就成为一位狂热路人党。 但她从未参加过任何的活动、发表任何的主张、甚至群聊,她低调而秘密的收集有关斯洛芬的一切资料,在她的小小世界里,她就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斯洛芬的遁世者。 这令她倍感充实与骄傲。 斯洛芬政府解散后,她一意孤行来到地星,成为一名政府基层工作人员。 她愿做普罗米修斯头顶盘旋一生的孤鹰,驱赶那些贪婪的秃鹫,永远守护帝国的荣光,直到生命的终结。 就在这时,听见老者又说起: “这些是过去式了,也没什么值得夸耀的。” “其实,我这一次回月球,只是想在临死之前再见我爱人最后一面,她从来没有看过真正的鲜花,但独钟大丽花的香水,所以我想给她一个惊喜。” 老者如一个老小孩一般,骄傲的捧高胸前的花束,但下一刻,风雅的眉梢又黯淡下去: “不过可能要等下一次了,我用不来那些先进的预约机器,过去老伴总是调侃我,说我在工作方面雷厉风行,在科技方面却一窍不通,不懂得灵活通便,或许这就是我的性格吧,我总是专注于眼前,一生只做一件事,只效忠一届政府,也只爱一人,对我来说,这就是一切,我永远不会放弃爱她。” 浪漫至死不渝,听见这个故事,售票员内心不禁感慨。 “那么,谢谢,再见。” 老者说了三个词,便转身离开了。 下一刻: “请您等一下!这位……同志!” 售票员小姐从座位上站起,再一看那双皓眸,已经化为激动、敬佩与崇拜: “或许,我能帮到您!” “这是我爱人最喜欢吃的点心。” 老者从口袋中取出一颗精致的糕点。 “不不,我不能收您任何东西,安那其之火永世不灭!为军人服务是我的荣幸,这有一张放行证明,等雪停了,您可以拿着这个去第三通道口,那里偶尔会有缺席的空位,如果运气好的话,您就能当场接替,只是稍微要花点时间守在那里。” …… 浪漫是一种麻药。让人自以为是。 现实是一杯苦酒,让人难以下咽。 而他,是一枚毒羽,混迹最纤细的裂缝,超然自逸。 走出调剂中心,刺眼的光芒再度刺痛了他的神经,放下手中的大丽花与id卡,风雪飘摇间,他瞳眸的颜色在雪雾蒙蒙中迅速变化,一睁一眨间,由湖蓝化为纯黑,瞬息混沌起来,如死人一般的扩散着。 就在这时,一个黑色的阴影遮挡在白日之前: “你去哪了,我一直在找你。” “但现在没事了,我们走吧,一起回去吧。” 刀疤脸的疯子温柔的将老者连同花束一并抱起,朝着荒芜的偏城走去。 就在这一刻,冷冽的空气中,夜蛾那仅剩的嗅觉间,凭空出现一丝熟悉的气息。 激发封存多日的回忆。 老者抬眸朝着雪雾街都的尽头遥望而去,紫色的花瓣随风消逝,霏雪皑皑间,他犹如看见了幻相。 …… “这是打包资料,里面记载的都是范围内的抓捕对象,但要狩猎的具体数量无法统计。” 铁幕冰冷的低吼声传来。 极地的冰雪城镇。 一条条壮阔的索道缆车通向巨大山谷的天顶,震撼心魂。 雪暴侵袭的大街上,依稀浮现四个身穿登山靴、佩戴防风镜的人影。 正路过一块雕刻着宇航员头像的石板,安那其梦想徽下篆刻着一段耳熟能详的文字—— 【旧梦在此终结,星程由此开始——走向真空,走向伟大。】 “真是怀念呀,我现在看着这鬼地方还是想吐。” 绿约克搓了搓手臂。 望向远山上的通天大厦,是斯洛芬的私人碉堡。 而就在这座宏伟大厦的背后,一根在风雪中时隐时现的“丝线”,仿佛余光中挥舞不去的发丝一般,连接天地尽头—— 太空电梯。 雪道前列,一排举着武器的巡差机器士兵整齐划一的路过,寂静萧寒中,全街没有一个人影。 他们几个直立行走的正常人类,犹如前来探监一般。 铁幕将文档转输到周阎的墨镜投影屏前,粗狂而低频的声音在风雪中持续大吼着: “虽然我从小就知道,虫族企图颠覆星盟、毁灭全人类的阴谋。但它们的狡猾程度可谓是滴水难消。时至今日,研究所还在向我们这种边缘猎人求助,看得出精英们也拿那些蛮虫无能为力。” “所以,追踪任务就全靠你了,芬里尔。” “这就是星盟提供的相关线索?” 黑发青年一个蹙眉,目光从寥寥几页的信息中一一划过。 【蚀尸鬼】【双面鬼】【划水鬼】【白额鬼】…… 这些充满中二感的名字……不知道的还以为自己兼职了捉鬼道士。 还有资料里所显示的详细信息,无一例外,全部都是摄像头捕捉的模糊图像,搭配着简短的文字描述,顶多是长了几条腿、几个胡须,身高体重各种稀奇古怪的表述…… 一眼都能看明白的、毫无二致的信息。 尤其是资料的最后一页,干脆直接连照片和简介全都化无!一个孤零零的【猎人鬼】的称呼,以及【鳞翅目】的含糊界定。 开什么玩笑,还不如给他一张白纸。 “这没办法,虫鬼一直来无影去无踪的,而且,你看这最后一只。” 铁幕差强人意的解释道。 “内部人士都称它‘蝴蝶猎人’,是真正的猎‘人’,猎杀人类!据说它从未失手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它杀死了迄今为止的所有目击者。” “冷血动物。” 狼女的声音传来。 阴寒在这一刻凝固,创造古怪的氛围,下一秒又化为稀疏平淡: “总之,芬里尔,现在你明白研究院出高价聘用我们的原因了吧,但就别说是抓间谍,就算是虫族大军压境了,不也是小意思嘛,顶多是把战场从森林换到了城市。而且,我们还能一路享受所有的城区服务呢,白吃白喝白住,顺路再做做剧本杀直播,金豆子化为流星雨,四面八方的朝地平线的砸下来。” “多好的时代,多好的工作。” “我可没时间在这里虚耗,快说吧,我们这次的追捕目标是哪个?” 周阎冷言道。 “暂先不急,我们公布的直播正式开播时间是在两天之后,为保证期间过程的精彩与顺利,在这之前还要做好万全的准备。” “专业方面的工作就都交给我们的天才实操师——绿约克吧,毕竟我们可是职业团队。” “老板,这点你绝对放心,捕风捉影我最在行,没有风动能逃过我的手掌,这次我整整带来一万个dick指针锚点,绝对能检测到这群虫豸的一举一动。” “听见了吧,芬里尔。” 铁幕一声确信的冷笑,拍了拍这位黑衣青年的肩膀: “看你的脸色,前段时间和女人玩狠了吗?我可不是那种望山跑死马的老板,趁绿约克追踪到新的线索前,好好休息吧。” “哼,北山野人。” 来自狼女的吐槽。 奚落的氛围环绕着,但绳索已经叩在脖颈,这些掮客阴谋得逞,把柄在握,丝毫不畏惧他会逃跑。 垂死挣扎也再无意义。 棕眸中闪过凶光,周阎握紧手中的控制器,但他可不会听天由命。 四人踏进一幢先进而高大的门店,温热铺面,华丽的光泽瞬间将寒躯笼罩: “看!多么豪华的环境!只有替政府办事才能享受到这种殄靡的福利!” “嘿嘿,好好体验顶级的特权服务吧。” “咚——” 伴随着遥远的钟声敲响,号召着夜晚的降临。 尽管,暴雪中的天空还是一片混白,但一切界定都是斯洛芬设下的规矩—— 十七点五十九分五十九秒,永远的黑夜,永恒的宵禁。 这一刻,身印安那其图腾的机械士兵已将整座冰雪之城封锁,整个街道的角落化作死城一般的寂静。 遥远处,数条山脉在钟声的冲击下,正发生着雪崩。 据说,斯洛芬本人最喜欢观看雪崩,每日黄昏之际,就会坐在城堡的最高楼顶,一边练书法,一边欣赏风景,但要斯洛芬本人说:老子才没有这么无聊! 坐在自己独属的观星露台上。 他们都是一个个“坐井观天”之人,他们的权力来自一条条平稳运行、互不交错的星轨,一旦出现超出孤独的越轨,唯有陨落的命运。 这里,是他困执一生的“井”。 机器人阿莫西举着扫帚,来到露台前,开始了每日固定的扫雪工作。 就算观天之人已经沉睡。 一眨一眨的呆萌表情,先从露台的最边缘扫起,以往,这时候,这块黑色的屏幕上还会倒映一个银白色的身影。 伴随着一个人的华尔兹,一个人的黑白棋,那个如月亮般的男人,闭着眼,飞雪吹拂他的每一片羽睫。 他待在自己的碉堡里,雪原与他融为一体。 月亮上是没有雪的,一年四季都是黑夜。 相信每一个来到地球的人,在看见一片无足轻重的雪花的第一刻,都会不由自觉的发出最原真的惊叹。 阿莫西知道,自己的主人喜爱每一片雪花,捧着一杯雪花走入了温室,阿莫西走到一个小巧的盆栽前。 悉心照料下,苹果树的小苗已经冒出新芽,机器人将雪水倒入了花盆里,系上围裙,烘干了脚丫,打扫无人归家的房间去了。 第17章 畸零人(3) 来到总统套房的单间,周阎埋头研究起手头的资料。 最坏的打算,最好的准备。 他必须要在这两天内,制定万全的逃生计划,并且,要确保妹妹的安危。 放下墨镜,迄今为止,一切的探索都是慌乱的,无序的。这是为他量身定制的迷局,这些打包资料几乎可以断定是毫无价值。 翻出地图策。 a1区,艾雅法拉冰盖,天与地的米迦特,也是最割裂的冰与火之国度。 在这个地方,重归地球时,他曾居住过两个星期,或者也能说是,四百七十四年零五个月。 十七岁后,生命悬停的所有岁月,他整个囚禁、昏迷、休眠的生涯,都是在这个寒冷而少梦的北极圈里渡过。 是重未闯出的窗外世界,是最熟悉也最陌生的风景。 一刻不停的思索,推理每一个可能出现的敌人与陷阱,就在这时,吧嗒一声脆响。 水珠顺着右眼无状滑下,紧接着,一阵沙哑的低吼: “别说话。” “……” 周阎一声叹气。 固执的忘我人,type。 这个人格的他总爱独自落泪,但就在十八岁那年,经历了某场生命剧变之后,周阎才惊讶的发现,原来,自己还会躲在梦的角落偷偷哭泣,太不符合猎人的人设。 周阎的呼吸一下子变慢起来,proto打算用膈式呼吸法缓解这位仁兄的情绪。 左手握着右手,谁让他是讨好型人格,而type是一个外送型大冤种呢。 黑暗中,孤坐在床角,他从头到尾都忘开了灯,此时此刻,整间高科技房屋化为一个绝对封闭的辖域空洞。 安静而压抑。 小窗外的暴雪无声呼啸着,是失色者的心灵。 艾雅法拉,世界上最美的一道伤痕,也是他心中永远无法消逝的痛痕。 “如果说……” 久久的,type终于在黑暗中发话,艰难的掰开唇缝,是这些天以来压抑已久的问题: “放弃普赛克(灵魂)和放弃雪露,只能选一个,你会选择谁?” “别试图说服我!直接告诉我答案!——” “他们不敢杀我,不然也不会来到这里。” proto冷静的推理着。 “我的身上潜藏着未知的价值,我们需要抓住这最后的砝码,与研究所的权威中央谈判。” “我说!直接告诉我答案!” 依旧固执己见: “最大的威胁还是来自研究院的那些未知科技物,我需要制作一款随身病毒……” 话音未落,右手就扇了自己一个重重的巴掌,整个人抽飞,从床上摔倒在地。 眼看三年前发生的一幕幕将要重蹈覆辙。 “回答我!!回答我!!” 视野中,建筑物的边角开始扭曲变形,他又即将坠入不可自控的噩梦当中,那一刻,看见头顶天花板上的奇异图文。 一个若隐若现的行星符号出现他的脑海中: “是三位一体!” 他知道了答案! 周阎朝自己的右边脑域大吼: “我知道他们的目的地了!!理□□国!地下回廊!cp数字孪生营!” 【三位一体。】 是目前周阎的状态。 不是他要神话自己,如果说,他身上还存在着什么唯一独特的特质,能够令研究院朝思暮想、虎视眈眈的东西,那就是他的大脑! 人脑功能存在分区。 神经科学家保罗·麦克莱恩在20世纪60年代提出人脑分区假说,认为大脑可以分为三个部分,分别称为:爬行动物复合体、古哺乳动物复合体和新哺乳动物复合体。 即三位一体。 周阎,或许是当今世上唯一一个真正实现三位一体的生命体存在! 自从十八岁那年,切断了自己的胼胝体,他就变成了一个犹如a 第18章 畸零人(4) “女人跑到前线来像什么样!还带着两个拖油瓶!” “把她给我抓起来!她是布尔什维克派来的间谍!” “我限你在五分钟内离开此地,不然我就要开枪了!” “这次是军机重地!岂是容妇女儿童嬉戏打闹之所!” 灰白色的街景,记忆中低矮的视线,把大人的天空与小孩的天空划成上下两片。 他在自己的世界里呼出一口白气,把僵冻的面颊从深埋的围巾中抬起。 这一刻,看见了一双清瘦又红肿的手。 发白的指节正紧握着一个孔盖方盒,对角线之后,长巾遮掩的刘海下,都没有面孔。 但他依旧认出了,这人,正是他的母亲。 母亲回来了吗? 踮起脚尖,昂看四周,远天处,是北方特有的雾霭蒙蒙的夕阳。 这个地方他熟悉。 再一看,人群涌动的四周,路过的大人们全部没有面孔,得到答案—— 果然是在梦境里。 日薄西城,严寒将至,母亲的热情依旧为减,或许是这个冬天里唯一带有温度的东西了。 “他不在这里,你走!走开!” “都说了,少尉不在军区!固执的疯女人!” 岗亭的士兵一直试图驱逐他们,若不是看着他们那一点点凸显的身份,相信士兵早就开枪了。 无奈只能走到了街道对面。 他们一直在等,等到夕阳下山,失去了人兴的冷清街道,污浊暴露无遗。 雪印泥泞,浑浊的翻浆,一片狼藉。 爱,究竟是什么? 永不放弃?还是牺牲自己? 一直没能想明白的问题。 他想,他或许应该开口,这时候,赢瘦的女子转过身去,离开了街道。 张开一半的嘴,最终没有闭合,默默低下头,他又一次被遗忘了在原地。 这种情况,自来到战区以来的一年以来,经常发生,并且越到最后之刻越是频繁又仓促。 以往每一次,他都会穷追不舍的自己跑回去,面对母亲失魂落魄的表情,妹妹惊恐担忧的目光,直到最后一次,被母亲亲手委托给了孤儿院,才知道: 原来并不是意外。 其实,他早就应该发现的,他们的母亲就快要崩溃了,但总怀揣着固执的幻想,总以为母球就是世界上最伟大最坚强的依靠,最本事最美丽的女人,忽视了母亲本身的痛苦,忘记了母亲也是和他们一样的普通人。 所以,纵使被抛弃了也怨不得谁。 只怪自己太弱小,太无知,太不懂事,没在关键的时候站出来帮忙,反而因一个个幼稚的念头,一次次的拖累了母亲,还害得妹妹陪他一起遭了殃。 这一次,他没再追上去。 想着,没有了他这个拖油瓶,母亲应该会轻松很多,或许就不会再抛下妹妹了。 游魂一般的行走,不知去往何处。 清醒之时,他便一直害怕做梦,梦境比城市更加吓人,因为城市里已经没有他的亲友,梦境里这些人都还活着……他没法扣心自问。 如何才能走出这个梦境?抬眸张望,试图寻找唤醒自己的方式,即使是付出刺痛自我的代价也好。 就在这时,猛烈的爆炸声从远方传来。 城郊的房屋失火了,熊熊的烈火将半边寒暮笼罩,正是他家的方向! 一刻不停的追上前。 火光之中,这一次,他看见了真相。 正遭售□□的街边商铺,从混乱的人群中挤出一个纤细的身影。 那个瘦小的女子抱着一块拼命偷到的面包,下一秒,枪声响起。 他眼睁睁看着母亲摔倒在了血泊之中。 来不及嘶吼,觖望间,那个开枪之人,正从远方一步步的走来,视线中唯一有面孔的存在—— 是他自己? 是长大后的自己。 是他自己杀了母亲? 心脏好痛,整个人都要撕裂一般。 那他现在又是谁? 正要望向水滩中自己的倒影,背后一声稚嫩的童音贯耳: “哥哥!——” 呼吸戛然而止,回眸。 同样的地方,时隔三年,他继失去母亲后,又遗失了妹妹。 疼痛愈演愈烈,他快要想起一切。 “哥哥,你是来接我了吗?” 一片火光之中,身穿布拉吉长裙的小姑娘朝他的方向走来,下一秒,牵住了身边一个白发白衣的小男孩的手。 这个白发白发的男孩,玲珑骨架,女相男身,完全陌生的面庞。 面带微笑对身边的女孩说道: “我们一起回家吧。” 牵起女孩的手,二人转身朝着浓雾中走去。 “他不是你哥哥!我才是!雪露!别跟他走!” 呐喊着,不顾一切的朝着沼泽深处追逐而去,腰上的珠玑玛瑙与铃铛串链发出清澈的撞响,身前后的屋克吞(铜镜)散发浑浊的光芒。 萨满鼓的鼓点声靠近了。 …… 躺。 平静的躺。 紫色大丽花在寒霜中变得更加冷媚妖冶。 这里将是它生命旅程的终点,也是最后的葬礼,没有哀乐,没有故人,只有它自己,或许,真能在这片永久冻土上与世长存。 缓缓闭上结霜的睫羽,放下了肩膀上的整个世界,它获得了内心深处的平静。 耳下,是冰川淌动的世界。 亿万年间,冰河从未停止跳舞,咔叽咔叽,舞步在暗中徘徊,一个小时分的踮脚——他坠入了纯粹梦幻的蓝水。 大自然替他开了一个“先河”。 水压贯入耳朵的那一刻,失去听觉的大脑竟然感受到了介质传递的响动,一个短短失重的瞬间后,一切激情再度消失,灵魂坠入无法摆脱的柔弱之中—— 死亡包裹的绝望。 来不及抬眸,又被河底的甲醛气泡撞击得急速上浮! 颠沛流离间,裂唇率先轻吻到了空气,冰冷戳穿肺泡,炸开满眼的神经! 衰老腐朽的身体,过度激悦的情绪,心脏承受不住的剧痛起来,但身体的唯一目标就是活着!为此不惜一切代价! 挣扎,扑腾,朝食欲的方向,身体来到岸上的那一刻,狠狠的扑咬上去! 化为狰狞的狂态! 血!!—— 他的钠盐……他的生命…… 通天彻地间,一切都复活了。 声音进入他的耳朵、空气进入他的鼻子、温水滑过他的舌尖、以及,母亲般在皮肤上温柔的抚摸……无数的感观,转化成神经电信号,直达大脑,一瞬间五感全通! 他真想把这人活活咬死!把血肉一片片的全部吞进肚子! 直到下一秒—— 一咬,咬不动。。。 不愿放弃。 继续如暴走野兽般来回撕扯,整个人陷入癫痫的痉挛。 依旧是咬不动…… 理智在这一刻重回了大脑。 五感又陷入麻木。 原是,早已无牙。 那些属于人类身体的牙齿,在戈壁滩渡难时,撕咬蚁狮尸体的中途,一个个的接连崩断,其余的,也在这些天里自然脱落。 他浑身上下再也没有一处锋利的器官。 可还是不舍放下这飞到嘴边的美食,其实上,他只要说出一个字,这个猎人就会乖乖听话,成为他的傀儡。 伪装、交谈、游说、说谎,犹如游戏一般,全部只是达到目的的手段。只要一句话,就能换得世界上最坚硬的灵魂下跪。 拥有这种特权,就是这般的骄傲。 但这一刻,最是平庸的食欲却拖了他的后腿。 浑身血液被疯狂叫嚣的胃囊抽干,肚子的底部越来越沉,压着他说不出完整的句子。 颤抖着身体,着急的伸出舌尖。 饥饿超控着他勤恳的吮吸起青年手指上残存的盐粒。 解渴,不论如何,先解渴。 这血肉的香味实在太诱人,仿佛最甘甜的乳汁,夜蛾控制不住自己。 就这样,任凭他舔便了整张大手的正反,把冰冷麻木的舌尖舔热,把燥热不安的大脑冷却,这位猎人竟没有全程制止,也没有任何其他的反应。 三分钟后,恋恋不舍的松开了唇口: “看来……你还是变成一颗ftd废脑……(额颞叶痴呆症)” 语气中多少带着些无力,他消耗半条命的力气,好不容易才挺到今日,宛若花光了全身家当,终究是没有救活那只叫做沉没成本的猫咪。 不想再浪费自己宝贵的身心,这一刻,老者负过身: “你走吧,别让我再看见你。” 这句话倒是说得十分实诚。 语言的力量不可估量,事到如今,他的言语对周阎的影响巨大,而周阎,对他的影响也不容小觑。 永不相见才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原来,一直是你在我的大脑里叫嚣着。” 星河浮冰上,属于老者听不见的恶魔低语。 就在老者负过的背影之后,一缕桀骜的煞笑,东驰西骋的这一夜,寻香之人终于是顺着这缕飘香,找到了背后的始作俑者。 “小虫子。” 裹起衣物,还对危险降临一无所知的老者准备起身离开,正当这时—— 〔这人在做什么!?〕 强行掰正的面孔,那个猎人掰开了他下唇,将两根手指伸了进去! 河水带来的温度,在寒风中走散。 它感受到猎人的手指在它伤痕累累的牙龈间游走,激起阵阵寒颤与困难的白雾。 “为……” 纯粹密境的深空之下,如大丽花般层层叠叠的无限压迫感,看清极光背影下的唇语,宛若七千年前的浓郁诅咒: “不论你装得有多像,但这双眼睛,都跟死人一样。” 难道,周阎已经恢复记忆了!!? 这是属于猎人的陷阱? 扮猪吃老虎,欲拿它撒气,还是……在出租屋潜藏时,周阎早就已经发现了?那份温热的伪善背后,是障眼法、连环计,为了反其道而行之,控制自己? 种种猜忌。 无法分辨。 下一句,就直接断念: “虽然我没见过三级体,但我曾经年累月的和披着人皮的怪物打交道,所以拥有我自己都无法剔除的直觉。” “你,也是一只怪物吧。” 第19章 畸零人(5) 众人皆恨旧世纪。 但就在那个世纪,为了生存,周阎杀死了数万无辜者…… 公元2222年。 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 发现自己被校长欺骗后,从孤儿院连夜逃出,亡命天涯,跨越上万公里,好不容易孤身逃回国内的他,遭受新文化革命的追讨。 〔火种计划〕打破了传统社会的生育惯性,使得那些处于地理边缘的小国,甚至即将灭绝的少数民族也拥有了成为帝国霸主的转机。 全国舆论大左转。 民族主义之火愈演愈烈。 而他身为夹缝中诞生的“爱情意外”,无法获得群众的原谅,被认定为“新黑五类”团体中的坏种,送到遥远的内蒙古草原参加劳动改造。 昼夜不息的劳役持续了一年之久,公元2224年,反法西斯联盟成立。 面对围剿,丧心病狂的军国主义者将无辜平民做成携带cjd病毒的丧尸军团,又利用丧尸厌水症的病理,驾驶喷水飞机来超控军团前进。 这只丧尸大军浩浩汤汤,从亚非大桥一路北上,沿途吞噬了数个破碎的小国政权,成员如积水成流,越汇越多。 但对此,发达国家成员国则采取一贯视而不见的绥靖政策,企图祸水东引。 最终,丧尸一路东进,就将要跨越绵延千里的冻土线,朝着共和国的境内袭来。 危难之际,国家派出了后生力量支援邻国前线。 十五岁的周阎被增派到境外战场。 第一次直面千军压境的丧尸,白色的山头上就像被黑蚂蚁覆盖,这一幕,他永生难忘。 最冷的时节,腿脚冻和丧尸一样,身体却热得像被烈火焚烧,抓挠不掉的痛苦,被绝望笼罩的阴霾,深深的印刻在他的大脑中。 想不明白人性的黑暗,想不明白战争的意义,但久而久之,他发现了一个不可告人的秘密。 杀死源源不断的围城丧尸后,惨叫声听多了,听出了一丝异状。 这日夜里,日有所思夜有所梦,他梦到了那些丧尸还是活着时的鲜活场景,是否都和他一样,代表着一个个破碎的家庭?中断的成长?枯萎的梦想? 忽然从梦中惊醒,想起了至关重要的一点—— 人的大脑根本没有痛觉。 那么。 丧尸为何会惨叫? 宛若鬼鸮在夜啼,不可名状的悲哀与惊悚。 这一刻,他听懂了丧尸的语言…… 天旋地转间是整个三观的碎裂,不敢置信自己的猜忌,也不敢接受自己杀人了,深夜潜逃回后勤传讯室,拼命翻找政府报告中的有关宣传。 【cjd】的一栏:死亡率100%,夹带伴随症:失语症,遗忘症,痛觉丧失,进行性痴呆,六亲不认。 这一刻,信仰跌入谷底。 这些丧尸并没有死…… 却在检测出患病的那一刻就被断定为社会性死亡,火烧焚毁、驱离人群、敲碎脑袋。 看着自己的身体一步步的变得僵硬,不可控制,甚至痛苦万分时,也无法哭诉,被社会与家人无情的抛弃…… 身上抓挠出一道道血痕,这该有多么的绝望与窒息!! 少不更事的年纪,怀揣着率直的希冀,拼命想要偷偷写信,传给上级。 事情败露,经历了一道道的问责与处罚后,以儆效尤,得到了长官施舍—— 想知道真相吗?恐怕你承受不起。 最终,理解到世界所有政府对病毒采取莫衷一是的态度:隐瞒与欺骗。 没有人愿意杀人,也没有人能在这个加速时代执意后退,大家都在狂踩油门。 理性无法打赢战争,所有人,所有民族,只能在这场生物战争中越变越疯狂! 就算知道什么是真理,什么是正确,也只能一次次做出错误的选择,只能为了弥天大谎,而欲盖弥彰。 从此之后,十六岁的他从一个有血有肉的人,变成滥杀无辜的机器。 一开始,他尽可能帮这些丧尸解脱,最好的方式就是快准狠,一次次崩溃的对视之中,他练就了一秒杀人的绝技。 他成为了整个志愿军中的主要战力。 后来,这种简单无脑的清理工作做多了,就会发现,自己的双手和大脑都开始变得停不下来。每日每夜浸泡在炮火声制作的“福尔马林”里,甚至忘记了时间与衰老。 最后,他变得纯粹是在试探。 一次次杀死知更鸟,杀死替罪羊,杀死刍狗!红刀子进,红刀子出,站着堆积如山的尸体上,一双染血的褐眸直视天籁,仿佛那里正站着一个人影,俯瞰着他。 是母亲慈爱的眼,是妹妹天真的面颊,是整个宇宙的神明! 看着亲人失望的目光支离破碎,看着神明的笑容化作凋零。 试探。 试探自己究竟什么时候会遭天谴?又是什么时候会变得和这些替罪羊一样?什么时候会被信任之人无情的抛弃? 不断的试探。 试探所有人性!以及这个宇宙的神明! 世界大战一打就是五年,其间,主战场一直集中在中亚与东欧。 此后,随着全球城市人口陆陆续续都搬到了地下城,丧尸的数量锐减,丧尸军团的威慑力也渐渐消失。 而他们这些被增派到北线辅战场的“新黑五类”志愿军,在被取消兵役后,消失在历史的尘埃中,什么都没留下。 “莫斯科不相信眼泪,格罗兹尼没有玫瑰 大雪纷飞,血花点缀 唯有红场的今郊,没有全身而退。” 整个志愿军团都在哼唱的俄文战曲,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时代的终结。 战争结束了。 只有罪恶缠身的他活过了四百年。 “没有全身而退。” 也只有他,至今还活在战争结束的前一夜,获得了永生的权限。 雪花吹拂着记忆,落在纤尘不染的瞳眸。 就在青年沉默不言间,夜蛾下意识想要低眉,寻求出路,却被嘴里的手指钳制着,看清胜境下的真相—— 平静的癫火熊熊燃烧着,一眨不眨得知真相的眼,透露着有关死亡最深刻的理解,无尽的浓稠血浆将它淹没。 “……” 意识到: 它才是被骗的那一个!! 它要被这个扮猪吃老虎的猎人玩弄至死了!!! 下一秒——朝着这个危险的男人嬉皮笑脸。 灿烂的笑纹堆叠在一起,比沾花一笑的佛陀还要原真。 就算是最虚弱的动物,在身体遭遇威胁的一瞬间,也会爆发出惊人的防御本能! 但这一刻,挣脱了手指的牵制,夜蛾并没有选择逃路,反而朝周阎的方向逼近过来,嘴唇几乎要相贴的那一瞬,骤然将手中的冰冻的花束,重重的砸在对方脸上。 噼哩啪啷间,花瓣蹦落满地,趁机改变了路径。 迅速扭头转身,夹着尾椎,朝反方向三肢逃窜。 刚蹦到两米外的冰面,却因不小心踩在花瓣冰块的隆起,脚底一个打滑,顿时踩空,飞逝—— 于是,开头的一幕再度上演。 经历的失重+上浮+重新打捞冰面,猛烈的咳喘时才发现,原来,自始至终,他们都是站一块巨大浮冰上。 四周围绕如迷空步障般黝黑的冰河。 根本没有边岸! 回眸,看见半蹲在冰面上的青年,支颐展颜的笑影,犹如无间地狱的鬼。 虎尾春冰,不过尔尔。 心态瞬间凉了半截。 他分明不想死在这个猎人的面前。 下一秒,霜蓬凌乱的乱发阴影间,一片寒光银影闪过!眼睁睁看着周阎从袖口掏出军刀! “衣服脱了。”如此命令道。 “斯洛芬……” 沙哑的喉咙说着连自己都不相信的话语: “老夫能替你还债!” 话音刚落,再一次不顾生死的直扑而上,想要夺走猎人手中的锋刀。 打滚间,两人翻倒在雪坡之中,紫色花瓣洒落一地,却在这时,看见了青年寥感的笑颜。 “哈哈哈哈。” 来自肺腑的震动,毫无克制,唤回夜蛾的理智,二十天来,它从未见过这个猎人笑得如此开心。 一双锋中带魅的眉眼和地上的大丽花瓣搅和在一起,一时之间,分不清楚寒蝉与杵臼。 “我吓到你了吗?抱歉,这并非我的本意。” 正说着,就被这个男人连着湿透的衣物夹入怀中: “小心着凉。” “传说中的蝴蝶猎人,从来不留活口,我本以为你会做得更凶残一点,但现在看来,这张牙口好像没有咬过人,或者,是年纪大了,太久没吃人,变得有些生疏?” 低沉的笑音听起来多么踏实又生动,仿佛看见还没长大的熊仔,认定了它无法伤人。 下一秒,松弛的脸颊就被这个猎人捏住: “小虫子,做个交换吧,再叫一声给我听听。” 青眸放大。 夜蛾自然知道这个猎人所指的含义。 十日之前,一时犹豫,许下平生唯一例外的谎言,终究养痈贻患,它的小尾巴被这个猎人抓到了,周阎追到这里来,想对波频的事情刨根问底。 其实,再叫一声也不是不可,但只要一想到这个声音的本意,难以启齿……夜蛾再一次挣扎起来,想要脱离这个温暖的胸脯。 再度被捏脸。 “在自然界中,低一级的生物总被高一级的食用。身为一只三级变异体,你算得上是食物链中的佼佼者,就算是在森林里遇见,我也不一定能抓到你。但是现在,你深受重伤,又冷又饿,你想吃了我的血肉补充能量,那么,先叫一声给我听听吧。” 周阎了无压力的微笑,衬托他那极其透亮的眼。 这一刻,前所未见的独特气质散发而出,是活生生的勾引。 话音刚落,刀光在耳边闪过,一切挣动戛然而止。 “要喝吗?” 如果它还有牙齿,那牙根一定是在发颤的,眉宇与头上的冰霜如一根紧箍咒般将他的大脑箍死,饥寒交迫间,唯一的救赎就在眼前。 钠盐!生命—— 侧目之际,青年的手背上那丝幽红暗痕就在他的鼻息前,顺着温暖的热量,疯狂的钻入他的神经。 一滴滴的血珠就跟绝世的曼珠沙华诅咒一般愈演愈烈。 在弱肉强食的世界色彩下,这一刻,青年的指掌,便是它的全世界! 第20章 畸零人(6) 唯有发声才能救他!为了重获这样的温暖,它愿意为此付出一切! “□□……” 笼中鸟终是发出被困于樊棘的沙哑绝音。 “很好听。” “再喊一遍。” “□□。” 彻底向这个猎人服软。 “虽然很相似了,但你终究不是它。” 青年得到了答案,一声叹息: “来吧,让我满足你。” …… 极光之下,死命的抬起头,仰着颈,掂起舌尖,接住凭空坠下的血滴,将落血与飘飞的雪花结晶一齐吞入了腹中。 太幸福了,喘不过气。 不够……还不够……还是更多更多。 它像个嗷嗷待哺的婴儿一般,只剩下动物的本能,被青年半搂在怀中,再度被那温暖到不可思议的胸膛给烫伤。 余光瞥见散落地上的那些斑斑血点,太浪费了,忍不住想扑上去吸舔干净,这一刻,青年拽紧了他的领带,警示双眸贴近—— 提醒道: “记得,呼吸。” 话音刚落,宛若崩断的裂帛,夜蛾一声凄厉的大叫,下一刻,猛烈的咳嗽起来: “啊!——” “咳咳咳咳——” 被自己的口水呛得不轻,但好歹是喘过了气,胃部不再是无限的下坠,重回阳间。 “咳咳咳咳……” 浓密的血味钻进整个肺腑,染红了整个胸膛,甚至有跃上额顶的趋势,凉薄的身体被这点血气烧沸了一般,这种感觉……真是美好了。 不禁眯起眉眼。 “慢点吃,这还有。” 周阎又在手背原处割了一道更深的刀痕,它看见了,迫不及待的去接。 把它抱在怀里,它轻的像个孩子,周阎掂了掂,大概三十斤左右,这要吃多少蛋白质才能变回原来的样子,好奇间,问道: “你是什么物种?” “夜……蛾……” 点头: “虽然你们都来源同一个祖上,但夜蛾善于伪装,蝴蝶善于绽放。” 没错,身为一只夜蛾,就是一个胆小鬼。 上亿年的基因已经决定了,祖先为它们选择了两条路!一支在太阳下绽放,而另一支则在暗夜中永世徘徊! 夜蛾就是一个胆小鬼!与生俱来的奸臣!妖孽!阴君!蓑夫子!他不仅痛恨光明,还企图把这个世界一齐拉入黑暗! 所以才会沦落今日这番模样!! 它变成了一只巴浦洛夫的哈巴狗,殷勤的奉献自己的身体。 明知道这样的自己并没有错,但每次闻到这种来自血气的香味,都会为困在食欲中而无法做出正确选择的自己,感到可悲。 紧闭绝望的双眼,拼命的舔,一次次发出无法克制的□□,看着青年游刃有余的淡笑: “啊……啊……” 双眉缩锁。 偏偏又被这样一个狡猾的猎人羞辱,玩弄于鼓掌之间。 深深的可悲。 “看来气色确实变好了很多。” 揉捏这一头湿冷毛糙的灰发,周阎略带珍奇、不合时宜的观察着这只难得一见的三级变异体: “生物重演律、趋同进化、凝视感知……你很有伪装的天赋,几乎看不出和活人区别,除了眼睛。” 屈辱的言语,直刺他的谎言、他的虚伪…… 为什么只有它沦落到这般境地? 这一刻,感受到来自左胸的阵痛,悲伤的意味更加浓烈了,因此横生出了以前从不在意的傲气与不甘。 好想咬死他! 活活咬死他!! 但就算再是悲伤,它依旧是如初生的小犊一样,把这些手指依依吸舔得干干净净,甚至在伤口处吮吸了两口,将舌头伸进皮肉的锋角内,搅动。 看着这一幕,周阎厉目轻挑: “很好。” “永远不要丧失野性。” 直视那双含隐痛恨的兽瞳: “不可感化,不顾生死。美丽的生物都在逃避人类,逃远点吧,离我这样的人类越远越好。” 话音刚落,移动的冰川到站了。 下一刻周阎跳上陆地,转身,脱下了身上的黑色大衣。 披在老者的肩头,顺手系上了纽扣,熟悉的体温瞬间将冷血的躯体渗透。 “告辞了,小虫子。” 顶着疲惫的黑眼圈与深醉的浓颜,踩着鬃皮雪靴,青年朝着森林的方向走去。 这个猎人的究竟是什么? 本以为,它已经“杀死”了那个永恒的巨狼,但直到现在,事实证明:周阎永远不会被击垮。 河倾星落,握紧肩膀上厚重的大衣,感受到属于这个成熟男子的特有气息: 甘苦的草药香、劣质的褪色肥皂、暴晒过的小麦面包、霉味堆积的旧书卷、桦树皮的汁液、尘土卷着新泥的醇香…… 全都是一根根带刺的诅咒。 终究是无法探知,老者朝着森林的相反方向走去。 …… “那里才是世界之极。” 遥指天阙,老者走到了悬浮车旁,疤脸猎人身边。 顺着手指的方向,瞭望远山。 山顶上,建立着地球上最大的运输港,闪烁的航道灯下,硕大的货轮飞船,全部围绕一根根细线上下运转。 细线尽头,是多少代人类的终身梦想。 通向千年奔月之旅,悬浮车朝着太空电梯渡去。 【月上之邦】 【南极城市群】 “我们的世界里充满了虫族。” 不论是走在27世纪的繁华街道,还是安眠在封闭凉爽的卧室舱房,交错相接的玻璃与瓷砖如同一个个虫子的复眼,从每一个不同的角度映照人们的相貌、精致的衣着、刻意的打扮、浮夸的语言……以及,不为人知的内心秘密。 有关人类的一切,早被虫子探析。 而虫族的圭角,人类从来一无所知。 “我们的世界里充满了虫族。” 朝冷冷的玻璃上哈了一口白气,写下【不要跟着我】五个秀字,少女头也不回的朝热闹的街道上跑去。 “听说了吗?这些虫鬼最喜欢吸食人血。” 这是一个志气与虚荣交加的时代,但不论以那种方式的持续,都抵不过三个字——【不景气】。 大萧条的氛围与日俱增。 通货膨胀与喜剧开始默默剥削这座即将枯竭的空城,一切压制在执法单元的下,无声复苏。 也不知道是哪一天,一个这样的谣言忽然在月上城的内联网间传播开了,在精致而又紧张的生活氛围中增添了一抹虚无荒诞的末日气息。 “我们不知道虫族躲在哪个角落,在什么时候出现,以什么形式交流,又或是抱着什么样的目的接近人类,但绝对不怀好意。” “那些蠼螋会结伴躲在我们房间的制氧机里,等我们一旦睡着,就会爬到我们的床上,从我们的耳朵钻到我们的颅腔,咬断大脑的神经,产下数千枚的卵,最后一点点的吃空我们的脑髓!!!” “听说,白面鬼最喜欢吸食年轻少女的鲜血,前段时间,我有好几个年轻的同事都莫名在家中失联。” 从怪街超市的支架上,取下最后一盒杀虫芯片: “我们的世界里充满了虫族。” 卷紧了领口处的红色围巾,少女在虚拟的夜色下朝着家的方向走去。 路过缤纷的街道时,红色发带随风狂舞。 看见自己之前哈气的玻璃处,文字早已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块聚屏广告,正在散发璀璨的光辉。 视频的中央,正写着三个大字——【猎鬼人】 耀眼的银灰映照在少女清澈的瞳眸中,机械的光泽之下,一种冲动与割裂渐渐涌现: “杀光它们!我……我要杀光它们!!一个不留!把它们全都清出月球!!” 急喘着,少女朝住宅区疾步奔去,与此同时,共产购物仪已经跟上了少女的步伐: “搜索【猎鬼人】游戏,我现在就要兑换,即刻装置在我房间里!” “检测到用户信息,a3680,扫脸成功,共享成功,安装成功,欢迎再度使用。” 机械女音在空中连续响起。 …… “咔嚓”一声。 无人机镜头换焦的声音再度传来。 “这是一次正大光明的开箱仪式,祝我们大家都好运吧!” 铁幕结束长篇累牍的开播演讲,走到了周阎的身边,身后无数仪器蜂拥而至。 “芬里尔,这些直播仪器会全程跟着你。” 说是直播,其实就是监工。 周阎微笑着点了点头, 铁幕和狼女一行人一早就发现了周阎的反常,虽说这个直来直往的臭脸猎人平日也不爱说话,但今日,自从撞面以来,这人就一直面带微笑,眉宇也异常诡异的平易近人,仿佛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芬里尔笑了,大家就笑不出来。 相互传递一个了然于心的眼神。 铁幕走上前,笑着将一个小巧的徽章仪器递到周阎手中: “哈哈,芬里尔,看来你有点紧张,回去后我再给你介绍漂亮女人,这是生命探测器,地气化学气体沉淀,万一你的生命体征出现紊乱,好歹能救你一命,而且我们也能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及时派兵支援。” 尽管铁幕等人都自信,既然已经走到这里,周阎是插翅难逃。但为了防止狡猾的芬里尔暗中使诈,他们也准备了万全之策。 这个生命探测器只是障眼法。 真正有效的是仪器上沾有的追踪药水,这种药水是狼女亲手配置,根据特别的方程式,全球独一无二,只要接触过的对象无论走到天涯海角,都无法甩脱嗅感无人机的定位追踪。 周阎接过仪器,看都没看一眼直接挂在胸前。 就在一切紧张交替的视线目送之下,朝着暴雪对岸的黑色路基走去。 铁幕宏伟的声音从身后再度响起,透过镜头挥洒到世界各地: “亲爱的观众们!经过十天十夜的努力探索,放长线钓大鱼,我们终于找到了虫族间谍的踪迹!” “此时此刻,我们已经来到了a1区δ坐标系的艾雅法拉冰盖,意想不到,惧怕严寒的虫族会出现在极寒之地!” “俗话说得好,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虫族深谙藏觅之道,但我接下来要说的才是重点,大家看见我身后这栋建筑了吗?不知道眼尖的观众们有没有认出来?正是历史上褒贬不一的理□□国的军区旧址!——地下防空回廊!” “就是在这样平平无奇的地方,诞生了世界上第一台量子叠加态计算机,也发明出世界上第一台超脑数字孪生营!” “换一种更直观说法,这里!就是‘以太宇宙’大爆炸的奇点!” 到了27世纪,人工智能已经成为和自行车一样,十分古老而陌生的词汇。 但自行车早已存放入了档案博物馆里积灰,而人工智能则依旧伴随着人民的生活运转,只是,它们现在拥有了崭新的名字—— 以太(aeter)。 以太已被证伪,可人类依旧活在意识的真空里。 以太网只是人工智能中极小的一个分支,真正的以太系统,计算能力大到惊人。 囊括了这个太阳系内所有巨细靡遗:太阳风的预测,收集恒星能量,运输飞船燃料,甚至遥远星系的自动勘探…… 得力于这位好帮手的协助,人类星际扩张速度大大提升,人类的数量也在移民宇宙后的两百年间整整翻了十倍,从十万来到一千亿。 “虫族出现在了人类次元的奇点!是否意味着虫族已经掌握了人类文明两百年前的核心科技?它们是否在军区旧址中谋划着灭世之策?” 铁幕浮夸而惊恐的声音传遍整个雪漠: “就让芬里尔为我们揭晓答案……” 第21章 畸零人(7) 踏入防空洞的那一刻,雪声与聒噪声一并消弭。 潮湿的黑暗气息扑面而来,夹杂三氯甲醛的臭气。 带上夜视镜,周阎朝着这间结冰刮水的潮湿防空洞深处走去。 冰岛随处可见地热,这间防空洞也依此而建,滚烫而瑰丽的矿物质温泉水顺着廊道桁架无声滴落,犹如散发斑光的蓝色幽灵。 看着斑驳墙壁下残存的古怪符号与前所未见的旗帜,全息镜头之后,无数观众无声瞪大双眼,仿佛亲临古老遗址的现场。 理□□国,世界上最后一个灭亡的国家政权,以数字孪生营而闻名于世。 所谓数字孪生,又称cp,是一种人为物理系统,将人类和物理数字世界结合,相当于在元宇宙中搭建一个完全随机自由的“人工物理世界”。 数字孪生第一次被运用到军事方面,是在四战鏖战时期。 正当各国生活随着第五次科技革命的开展而天翻地覆时,高能武器也随之闯入人群视野。 资本擂台上,帝国战争不再需要普通人力的供给加持,于是,残忍的搏杀开始了。 这一年,地球历史轮到了周期性的大清理年。 命贱如草芥,这种封建时代的悲哀再度轮番上演,绝望的无产阶级走到了一起,创建了强盛一时的理□□国。 数字孪生营是一项骇世创举。 面对官僚垄断的科技围剿,不畏牺牲的理□□国战士们将自己的生命能量化为源源不断的量子“亡魂军队”,攻占敌区网络,在一遍遍的用意识创造bu的灵活攻击中,让所有核电设施瘫痪。 科技战化为了不可能。 但拥有钢铁堡垒的理□□国,最终还是失败了。 历史潮流无法阻挡。 “02千年事件”发生后,世界范围内影响最为深远的【蝴蝶效应】开启。 战争,拥有一种很神奇的魅力,令任何身在其中者都变得愈加癫狂! 就像一根螺旋通道,将最美好的理想送上狂暴的杀戮!历史上很多次大革命都是这样,幻想着明日的未来将会如何如何美好,洗牌、再分配、跨域阶级门槛,但总有一刻,人们终将在梦想中醒来,看着满目疮痍的故土,突然大脑放空,清零,身体冰凉,什么都不再想。 战火熄灭,可控核聚变的普及,使衣食住行变得天马行空,教育服务变得无所不能。劳动价值拥抱了特权,人人都化为愤世嫉俗的走狗。 理□□国崩溃于民心涣散。 而就在这最后一个国家政权灭亡后不久,量子叠加态计算机与超脑数字孪生营技术迅速投入民用。 来自理安国的技术移民被民营资本家慷慨的拥抱、收容,成立了家喻户晓的“理想国”游戏公司。 旗下产品一经问世,迅速风靡全星际。 理想国集团不断壮大,垄断了星际虚拟市场整整两百余年,昔日那位民营资本家更是跃升成为星盟十二首脑之一,引领璀璨时代,直到一个月前遇刺身亡,但依旧被认定为是新世纪最伟大的和平主义者,宇宙反战第一圣人,受到无数人的悼念。 …… 无人机的冷光在灰败的梦想云雾连来回穿梭,苍绿的墙壁被光柱照射得频繁反光。 周阎来到一处巨大的钢铁阀门前,高挑的身影在这扇阀门前衬托得无比渺小。 这里,才是这处防空洞的正式入口,通向百米幽深的地下。 推开铰板,破旧的老式电梯出现在视线之前。 根据电梯门把手上的锃亮痕迹,还有地上混乱的脚印,轻易判断出,此地近期确实有人通过。 周阎的心中已经有了答案。 直播弹幕前浮现一串疑问: 〔这里不会真的出现幽灵大军吧。。。〕 立刻有人反驳了这种荒诞的言论: 〔无知真可怕,【亡魂幽灵】只是一种类比概念好吧,就和我们现在的游戏id一样,你觉得我们死后,游戏里的id还能复活,自己登临是吗,你是冻干星人吗?〕 观众们对理安国的主要印象还是停留在现代游戏。 这个历史上恶名昭彰的野蛮国度,一直被贯上:不尊重人权、洗脑群众、随意牺牲士兵、剥削妇女等,各种各样的罪行…… 疯狂时代的流民之邦,本以为这种政权顶多存在个十年八年,但事实上,却是七十四年零两个月!不可思议的长久。 就在直播间观众嘲笑理安国同时,他们自己却忘记了,他们本身也是被虚拟孪生养在罐子里的羔羊罢了。 话音刚落,有什么白花花的鬼影从镜头前一闪而过。 〔。。。。〕 直播间瞬间陷入群体沉默。 下一刻才发现,是周阎启动了电梯开关,镜头曝光过度导致。 朝深不见底的隧道下潜。 一节又一节,冰冷的桁架,犹如跳帧的画面,又似断头台上的刀片,洗刷着寂灭中的恐惧。 十五、十六、十七…… 咔嚓一声,在最后一秒来到十八。 栅门打开,腐朽的浊气扑面而来,三氯甲醛的气息愈加浓烈,就像浸泡在墓地里发酵过后的浮尸椰土。 面对这个通向“地狱”的数字,诡异的氛围中,青年的脸上忽然浮现一抹微意,万米高空的观众们直击了这个微笑,鸡皮疙瘩骤起。 〔笑个屁……〕 〔有病吧!〕 不得不说,周阎的路人缘真是差到了极点,不仅仅是因为他一天到晚顶着一张莫名自信的主角脸,没有一点谦逊的态度。 而且还经常做和观众们心态相悖的举动,别人害怕,他微笑,别人欢呼,他抬杠,你说,这种人何时会灭绝?恨不得撕烂这张嘴脸! 直播间里大部分挂着【铁粉】招牌的氪金观众,都是长期驻守着,等待周阎打脸。 此时此刻,周阎的关注点却和所有人截然不同—— 十八是他的幸运数字。 他能在任何时候,因这个数字而分心。 生活是最大的□□,他是一个时时刻刻都活在自定义快乐中的疯子。 细节决定成败,感谢这个幸运数字,这一刻,除了他,没有任何人注意到电梯中的细节。 …… 十八岁的前一年,周阎迎来人生中第三次剧变。 某一次侦查任务中,他被敌军的生物战机当场俘获,随后,中毒昏迷之际,他被钳去了恶名昭彰的闪-利亚集中营。 这一年,敌国政府重启了“蓝鸟计划”。 一开始,周阎并不知道精神实验的真实内涵,直到被关入一个完全黑暗的封闭胶囊后,从此,身为战俘的他,走上了与那些被抓来的异国居民截然不同的惨绝道路。 所谓“蓝鸟计划”,是运用各种手段超控人的思想,令身体和大脑变得温顺易控,彻底丧失抵抗力。 但与朝鲜战争时代的蓝鸟计划不同,这一次,科学家运用了更加先进的手段—— “思想辖域”。 周阎是这批实验体中□□时间最久,也最成功的,时至今日,他已分不清自己究竟在那个恐怖的黑障系统中待了多少年月,甚至很多记忆片段都模糊不清了。 那些研究者在他的身上接满了电流,依靠系统模拟各种各样的先进刑法与套问方式,就这样轮流不断的折磨着他。 而黑障辖域中,所能感受到的一切俱是一片漆黑,周阎甚至忘记了当初的自己究竟是长什么模样…… 直到四百年后再度清醒,周阎还是从那些审判长的口中得知了这段不为人知的血腥历史,又通过骨龄测试得知了自己的实际年龄。 真是嘲讽,被迫卷入战争的他,竟然连自己的身份都不能自定义。 后来。 “蓝鸟实验”开启的第二年,东亚战场党军节节败退的消息传来,实验室为了销毁证据,将实验体全面冷冻,又把有关材料集中销毁焚埋,妄想等到战火弥散、一切利益纷争息事宁人之际再度重返取回,以此威胁全人类。 但这个计划终究是没有实现。 时隔百年,星盟旗下的北洋矿业考察团意外的发现了这个古老遗址。 昔日的反人类生物实验室重见天日,随着这段遗迹残留的公开,思维印刻计划震惊了星际全人类。 历史的曲折性,星盟用六个字,概括了他一生痛苦的源泉,而他也作为唯一活着的罪证,在万众瞩目中,接受新世纪的民主审判。 …… “老板,我们就真的这样一动不动,坐等芬里尔自动上钩?” 狭窄昏暗的超控室里,一台台显示着不同角度的监控画面,在老旧屏幕中散发暗光,狼女正朝电脑主机里飞快的输入代码,噼里啪啦的键盘声一刻未歇。 绿约克一个滑椅,望着远处门栏前的高大掮客: “我觉得吧,其实我们……” “还记得我之前告诉你们,芬里尔一直在寻找的东西吗?” 干冷的声音直接打断绿约克的话语。 铁幕志在必得的日月瞳回望来,十平米不到的铁皮屋内,键盘敲击声戛然而止: “我观察了他整整五年。” 论锲而不舍的精神,用在赚钱上来形容铁幕那敏锐的商业嗅觉再适合不过。 自从在朗尔城里看见那个十九岁青年的第一眼,犹如秃鹫嗅到了死尸,铁幕的商业直觉被唤醒,从此以后,有关周阎的每一件大小事务、去往森林的跟踪视频,他都会依依过目。 久而久之,掌握了一些规律。 “芬里尔要找的东西,胖嘟嘟,圆墩墩,光洁弧形的躯体。” “长条面包!?” 狼女跃过绿约克的傻子发言: “老板,难道就是您之前让我做的3d模型?” “没错,只要拥有这个最大诱饵。” 这一刻,铁幕指向直播屏幕,犹如要把显示器那头移动的小点犹如蚂蚁一般的捏死,榨出酸溜溜的蚁酸。 烟斗上,森冷的微笑: “他在十八层,而我们永远比他多一层。” “芬里尔一定会心甘情愿的上钩的。” 第22章 畸零人(8) 地下廊道。 周阎一直在前行。 整整一个小时过去,观众们或多或少是吐槽腻味了。 没有解说;没有对话;没有打斗;甚至连呼吸声都听不见。 周阎实在过于寂静。没有多少人能受得了这样无聊的视频。 直播间里一片昏昏欲睡。 于是,便连周阎的几次停顿、标记、打点,全然没人放在眼里。 就在这时,脚下剧烈的震感突然传来! 头顶上的一纵廊道灯在瞬间陷入了短路,下一秒,爆炸的声波轰然来至、黑暗笼罩之前,甲烷/空气的链式反应席卷,一下子生成令人闻风丧胆的□□(特种烟): “轰隆隆————” 翻天覆地,措手不及。 以上,仅仅是一秒之内发生的事,电信号到达外星球需要时间,整整八秒钟过后,最靠近地球的月星上的观众率先反应过去! 意外已在肉眼之下发生。 而直播屏幕呢? 早已陷入一片漆黑的死寂。 耳鸣。 目眩神迷的混音。 脑中,是一冗串噪点的盘旋,内心却同时松了一口气。 周阎很高兴。 现在,他确定了唯一一件重要的事情: 雪露的苏醒完全是假消息,只是为了引诱他上当的幌子。 而铁幕他们此番前来,正是为了索他的命的! 瓮中捉鳖的好戏码才刚刚开始。 有人或许会好奇,如此遥遥无期的防空洞究竟通向何方? 但事实上,这一整座横跨几十公里长的无边建筑,就是量子计算机! 超过了整个上海市的直径,蛛网一般的能量束支持着整个人工智能的核心,天顶之上,一排排整齐并行的红点正正闪烁,不断发出喃喃的嘀哒声。 正是地球上现存最大的机器遗址群,也曾是世界上最复杂最精密的光量子加速系统,用作人工加速电磁波,达到接近光速,再朝宇宙之中发射出去。 你说,它是一座现代战争的炮台也毫不为过。 如今,周阎的目的只剩下一个——逃出这里。 雾影中的巨狼,灰绿竖瞳幽闪,身影隐秘于黑暗之中。 …… 走入了黑暗空间的一处支点。 破旧的指挥台内,满地乱线交错,这些线扎原本是用管道固定在指挥室的天花板上,如今,年久失修,如古树散落的根系一般,盘根错节。 整理并连接这些交错复杂的线路,下一刻,硕大空间之内,一块小小的显示屏被激活。 两百年前的理安国系统采用的依旧是周阎熟悉的编程语言,唯一不同的,键盘的模式早已超出了认知,甚至现状也让人无从下手,犹如看见了两千年前的木牍竹简。 研究了近一个小时后,不见成效,周阎转移了注意力。 这一刻,周阎注意到指挥室内,一个被乱线遮掩的昏暗边角。 拨开混乱的线扎,就在踏出密密麻麻的“蛛网丝窝”的那一刻,脚下一声脆响。 低眸望去。 看见了泥泞的地面之上,堆叠着奇怪质地的细碎颗粒。 周阎拾起了一块。 漆黑的固体,犹如竹炭一般光洁,但他知道,这是降解了差不多人类的骨骼,精美如艺术品,只有在湿度极高的烂泥中才能碳化成这般效果。 再目测这些石粒散落的范围,周阎判断到,这里,当年应该死了十数人不止。 果不其然,之后,周阎又在泥泞中看见了几块金色徽章闪烁的边角。 犹如群星被污浊埋没。 历史上的理安国瓦解于和平演变,人心涣散,但为何会有大量军官尸体堆积在此处? 而且无人收尸,或许,理安国真正崩溃的原因并没有历史上书写的如此简单。 抹去这台形如巨型气缸般机器胶囊仓上的厚重灰尘,周阎虽然没有打过游戏,但也能猜测出,这台相貌并不美观的笨拙机器,正是最初的原版“孪生营”。 看见拉杆的旁边刻着一个往生极乐的符号,凌乱的刀痕,有种视死如归的赶脚。 周阎没有犹豫,直接拉下了启动杆。 下一刻,光芒闪烁,孪生营通电运转。 四周的黑暗瞬间消失,脚下的地面如同复活了一般,由一个圆点扩大为一个十米直径的黑色巨圆盘。 投影灯下,仿佛一个灵魂拷问台。 下一秒,在地平线的尽头,一束□□般的红光迅速朝他袭来,与此同时,天空中闪烁着大量的警告信号! 密集如蜜蜂铺面。 周阎看了一眼。 等待十秒钟后,红光与警告依旧继续闪烁,并没有进一步攻击的迹象。 周阎现在可以确认,他眼前这些超过上万条的弹窗警告,只是一个个经年失修的巨大风险漏洞。 两百年的光景,整整积累了上万个补丁,任何程序员见了都要当场发疯,但周阎可不是过来给这台“年事已高”的服役计算机添砖加瓦的,恰恰相反,他是要彻底摧毁孪生营! 但就算是毁灭,也要讲一个先来后到。 朝天空中一抬起手,上万个补丁犹如见到妈妈归来的小燕子,一般纷纷朝他的手边聚拢。 拥挤着,打抢着,争先恐后的期待他的修补,想要变成真正自由的小云莺飞走。 周阎狠心无视了它们,朝一个具体的方位走去。 大概走了百米。 拨燕见雾,终于来到了相对干净的界面,奇迹的是,竟然没有遇到任何身份验证的解锁,就顺利的进入了这个操作页面的核心。 这一刻,不用再管什么七零八落的键盘与繁琐晦涩的外文,周阎开始手动调出计算机后台,以管理员身份进入。 方才,从地面下来之时,周阎注意到电梯按键缝隙中的小细节。 就在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小王国里,生长着某类欣欣向荣的藻类生物。 十分微小,几乎如虾米身上依附的绿裙一般。 他用指甲撬下来一小块,近距离观察,确定正是蓝藻。 众所周知,蓝藻和根瘤菌一样,拥有固氮的技能,将单质氮转化为化合态氮,再渗透到土壤与植物之中,造福众生。 除此之外,周阎还注意到。 在十八个电梯按键间,唯有第四层的按键处,字号模糊不清。 仿佛被人糊上了胶水,再用铲子刮平一般,粗糙、干燥,就像劳动人民手上覆盖指纹的老茧,不是风化侵蚀能留下的痕迹。 唯有从事化学工作的人能知晓的生活经验。 运输化学物质的工作人员,必须佩戴特殊的低温手套。 这种手套在遇到极低温度时,表面的胶体就容易破碎、脱落,再遇到高温,就会粘连在一起,如石油一般,极其难以去处。 周阎得出同样的结论。 就在他的头顶之上,存放着存储着重达万吨的液氮! 这些液氮是用来替量子计算机降温用的。 计算机运转时,核心区域会产生足以融化铁水的热能,任何人靠近机房,都会被瞬间气化蒸发,和掉入锅炉一样的危险。 拥有这些化学武器的加持。 摧毁这里,毫无难度。 利用磁场重联,短时间内释放巨大的能量,高能的放电现象会在一瞬间重现,产生数万亿度的高温。 要知道太阳的中心温度也就1600万k。 但他并非真要创造太阳内核十倍的温度,只需要一亿摄氏度就足够了(相当于1000万吨核弹爆炸中心爆点的温度),让钢铁从固态瞬间气化! 再添加一点点艺术性的修饰。 他要把粒子当做点火器,利用液氮受热膨胀产生的巨大爆炸,冲出这厚达百米的土层“墓地”。 简直像坐在烟花火箭筒上一般。 完美。 挣扎在真理道路上的死亡之旅,就是这般迷人。 设置好一切变量与函数。 周阎又点开了定时器,设定时间为90,过程中,他一直十分细致的顾及眼前,眼皮都没跳一下,丝毫不害怕自己因意外事故而掉入冰火旋涡。 手动输入的病毒自毁程序,载入栏在这一刻跳到眼前。 1%、2%……就在要来到百分之百的那一刻。 一个脚步声踩在了他的页面之上,一时间,黑盘上的模拟重力发生轻微的偏转,犹如转经筒的转轮一般,渡到势力的尽头。 回眸望去。 看见一个混沌的白影。 是一个幽灵。 虚化的人形看不清相貌,只知道是个类似“圣诞老人”大胡子的老者,手上还举着一根深色的拐杖。 防火墙? 还是人工智能的虚拟□□? 对于他这样的意外闯入者,在孪生营中遇见任何意外都毫无意外,甚至,就算上帝出现在他面前,他也不会眨眼。 或许说,他的本身存在就是一个最危险的bu,系统可不是活人,撞见他的那一刻,唯有驱逐或抹杀。 但就在周阎准备召唤脑域时,这位人工智能忽然抬起手,朝他比了一个“三”的手势。 〔是印度人吗?〕 周阎迟疑了一秒,下意识点了下头。 或许是没料到周阎会回礼,人工智能明显停顿了一下,之后,又当着周阎的面,缓缓举起右手的拐杖,无声朝着远天一指。 视线一闪。 再一睁眼,一道白影透过孪生营弧形的光面,折射在墙壁的电镀板上,反光穿过周阎血色的瞳眸。 他迅速反应了过来。 “芬里尔!你在吗?我们来救你了!” 铁幕的呼喊声透过冰冷的寒幕,从外界传来。 没想到,都到这个时候了,这群贼喊捉贼的贪狼还在玩司马取印的戏码。 正要踏出胶囊舱门之际,他退回一步,推上拉杆。 随手关灯,是好习惯。 下一刻拎起枪箱,悄声潜入一根立柱的阴影之后。 从大腿的束带上取出枪支,周阎稍加停顿,与无人机交汇的那一瞬间,朝着指挥室的相反方向跑去。 方才一路上,研究这座古老建筑的土力学地基时,他发现了通向上层的应急通道。 现在,他要把铁幕众人的视线吸引到上层,然后在一个小时之内完成液氮装配工作。 就在这时,快速移动的白色光柱再次出现在不远处的廊道前。 拦截了他的前路。 看来,铁幕安排的机器人帮手还不止一个。 周阎利落的掏枪射击,又从枪箱中取出了炮筒,发射。 火光爆发的一瞬间,周阎冲出了重围,朝上层通道跑去,来到“コ”字型的拐点处,关键之刻,一阵晕眩! 眼前出现黑斑点点,是多日以来的重度失血加疲惫过度导致的。 周阎瞬间脸色煞白,从十米楼梯处滚落在地。 豆大的冷汗滚滚冒出,他再一次听见了幻音。 “咚——咚咚——咚——” “哥哥……哥哥……救我……” 萨满鼓的声音就在头顶,妹妹的呼喊声无限贴近,一帧一帧的画面就要跳到眼前,周阎直接朝自己的左臂开了一枪。 延迟的三秒钟,纷至沓来的阵痛在席卷了神经,终于甩开了这些扰人的幻觉。 再度睁眼之刻,巨大的阴影已经来到他的背后。 霎时,转身,举枪——无法聚焦的视线,地平线的尽头晃动的钢筋水泥,是无法撼动的坐标系。 led灯弥散的荧光余晖之下,隐约看见一个抛物面的轮廓。 多么熟悉。 封闭静止的空间里,依稀感受到属于生命的呼吸频率,或是,正在和他说话……? 还有什么可能?已经没法再思考,这些印刻在脑海中一万次,一亿次的效应,舍弃所有,不求结果,只为印证一个虚无缥缈的轨迹。 放下手中的枪支与武器,缓缓站起: “普赛克。” 那一刻,桀骜的眉眼如流动的冰川一般,瞬间融化,这种表情,若放在邝宁的眼里或许叫做石破天惊,星辰跌落凡境,温柔得令人发指。 “是你吗?” 十八岁那一年,遇见灵魂,遇见生命的奇迹。 第23章 第一章幽冥蝶 「刺破寒夜,凡是不能将我击垮,必将使我更加强大!」 ——芬里尔 旧日纪元,公元2200年 犹他州盐湖城 闪-利亚集中营 cbi(人脑机接口cyberic)神经系统实验室 一片纯黑的境界,什么也看不到,听不到,唯有感觉告诉自己: “我还活着。” 自从远离了战场的苦守岁月后,我的心就变得像大地一样满目疮痍,即使悠闲到如同一块烂布一般躺在地上发呆,也总是神经紧张的震坐而起,又失魂落魄的重新躺下。 我想,我应该做些什么。 “说说话吧,说点什么。” “不然迟早要崩溃。” 于是,这一天,我开始记录下这段文字。 这是一篇只有我自己才能看见的日记,虽然有手有脚,但身在牢狱,我并没有办法将其保存,只能送给内心的自己。 2月19日, 这些敌军科学家又来做黑域干预实验了,今天他们倒是换了一个新鲜方式,可歌可泣。他们关闭了所有的设备,所有的眼睛,但他们又靠什么来捕捉的我脑电波? 可喜可贺,我的神经突触终于自由咯! 2月不知道几日,或许是已经到三月了。 自从这些科学家们关闭了干涉仪器后,我就在再也分不清时间和日期,我的生物钟被完全打乱了,这种感觉真的很不好受。 或许,这就是他们的目的,我承认!他们达到了! 2月29…… 快回来吧!痛苦与感觉! 我现在比困在莽榛的鲁滨逊还不如!鲁滨逊还有星期五,而我一无所有。 说说话吧,不论是什么,陪我说说话吧! “这日记写不下去了!呜嗯……真的根本没办法再写了。” “我讨厌自言自语,我讨厌听见自己的声音,我发誓再让我听见一句这难听的嗓音,我就去撞墙!” 才发现: “没有墙!根本没有任何东西!谁来救救……根本没有人能救你!这里就你自己!” 精神彻底紊乱后,我常常陷入了完全的自我世界,简称“幻境”。 幻境中,噩梦和真实难以区分,但时光好歹再是遥遥无期,一开始,我只是想找个能说话的同伴才来到这里,但渐渐的,幻境也开始把我吞噬。 “小阎,因为你一直让妈妈我很失望,所以,以后别再来打扰我了。” “哥哥!为什么要丢下我一个!都是你害死了我!” “肮脏的私生子,没用的胆小鬼,我不认识你这样的朋友!” “反正你也无家可归吧,到叔叔的怀抱里来吧,叔叔会让你感觉很舒服的。” “你不能告诉大家真相!!因为你没有权力!听懂了吗?你这个私生子!整天吃国家的干粮,还好意思代表人民的正义?管好你自己吧!这个月的补助金别来拿了。” “你真丑。” “你真是个笨蛋。” “哈哈哈,你打我呀,来抢呀,一个男的竟然带着镜子,难道这是你妈妈留给你的遗物吗?嘿嘿,够不着,大家快来欺负这个好哭鬼。” “……” 无边无际的恶梦之境中,内心的声音有如风雪,在缥缈的涛声中越来越小,越来越弱,最后跌落进凡尘的杂烩,眼睛渐渐失去了光彩。 好讨厌。 听见声音; 好讨厌。 甩不掉的弱小感觉; 好讨厌。 我自己…… “可是……我不想死呀。” “为什么?” “因为还没活够。” “活够又是怎么样呢?” “还有很多很多美好的东西没有体验,很多美丽的风景,美好的体验都没尝试。” “如果到那个时候,你就会愿意死了吗?” “不会……我还要继续寻找一件东西。” “比方说呢?” “一件母亲没有得到的东西,一段爱情。” “……你不是说,爱情就是一个魔咒吗?你不是说,母亲就是因为爱情才生下我们,又抛弃了我们吗?而母亲自己也一辈子困在里面,遍体鳞伤,走不出来,甚至违背了所有承诺,冰冻了所有期待。难道说,你是想重蹈覆辙吗?” “我不想重蹈覆辙,但是我还是会选择重新爱她的,因为,母亲把全部的爱都给了父亲一人,但如果自始至终,从来没有一个人爱着母亲的话,那实在太可怜了。所以,如果还有机会遇见母亲的话,我想要告诉她,我早就原谅她了,请不要再悲伤了。” “……” 风雪中的讥笑声安静了,看来是恶鬼已经走远,我缓缓从地面上爬起来,擦掉脸上的血痕,拄着拐杖,继续朝着雪域深处逃去: “必须赶快……赶快……” 我自言自语道。 我的后面追着一群甩不掉的恶鬼,方才,它们差点将我吞吃,若不是在被杀死前的最后一刻,我不小心滚落了山崖,现在我已经是这班恶鬼的腹中之食了。 或许,他们也是觉得我已经摔死了吧,所以没来追逐,就草率离开了。 必须趁着顺风之时,趁着恶鬼还没闻到我的鲜血味道之前,逃离这里! 我必须赶快逃离这里! 但就在这时,一抹亮蓝从我的眼前飞过。 “蝴蝶?” 冬天里也有蝴蝶? 看着这千篇一律中的一抹逆行,我不禁睁大残损的眼睛,缓缓间,安静的举起了冻得僵硬的手指枝干,内心也不知道究竟在期待着什么。 下一刻,蝴蝶便如一片悠容的落叶般安静的停留在我的指尖。 令人不可思议的感觉,那种微弱的气息在我的指尖环绕,第一次拥有捧起生命的慎重感: “你冷吗?” 话音刚落的那一刻,我忽然想起遥远童年的一段相似经历,那时候的我还不是孤身一人,我们一家人都住在福建的一座小海岛上,遇到台风天时虽然很可怕,但风平浪静时,整个心灵都像得到洗涤一般,亲切的闽南语,热闹的乡庙会,是我一生中最幸福的一段时光。 “真怀念呀……母亲泡的面线汤。” 低声感叹。 最终,混乱的记忆绕回到母亲诉说的古老神话,这一刻,大脑神经元产生了稀奇古怪的突触链接,我第一次认知到了普赛克。 下一秒,才发现,自己的思绪已经飘得太远,即刻收回了目光,愧疚的笑了笑,重新望向指尖孤寂的小生灵。 “幽冥蝶,是你吗?没想到,你真的住在我的身体里,我一直以为只是一个童话故事。” 不好意思的摸了摸后脑勺。 人脑内波函数的坍缩使得人能够理解超出认知的概念,每个人对概念的理解都不完全一样,根据哥德尔不完备定理:无法证真的事物,自然无法证伪。 似是而非。 在我想清楚这个概念之前,混沌蝴蝶还会一直存在下去。 “那个……如果不介意的话,你愿意跟我同行吗?虽然我也不够强大,不能打败恶鬼,也不知道该如何逃出这里……但我可以为你挡风遮雪,恶鬼来了,我还能稍微帮你挡一波。” 正说话间,幽冥蝶忽然就轻跃上我的鼻尖,我紧张的眨眨斗鸡眼,一时间忘记了言语,结果下一刻,梦蓝色的蝴蝶又朝着暴雪中逆风方向飞去。 “你要去哪儿?等等!那个方向很危险,我就是从那边来的,那边住着一大群恶鬼!而且你逆风飞的话,翅膀会折断的!” 我拄着拐杖,就如鸭嘴兽般的追了上去。 也不知道心里究竟是怎么想的,我有些后悔踏入这个自己创造的幻境,后悔让无辜的幽冥蝶陪我经历这些冒险,但如果母亲说的是真的…… 我无声握紧衣领,心中默念:可能吗可能吗可能吗—— 普赛克。 灵魂女神普赛克,就在前方吗?她是来帮我赶走恶鬼的吗? 但来不及再想其他,视线中的幽冥蝶已经不见踪影,就在这时,我的前方传来一声鬼啸,我心头一紧,一咬牙,横冲着,就朝着鬼嚎的方向跑去。 夜幕降临,群鬼在山壑间诐笑,巨大的阴影笼罩在整个雷光闪烁的天空之下,我抬眸看了一眼,继续握紧手中的树枝,朝着蝴蝶消失的方向奔跑。 在雪中奔跑真的很累很累,仿佛变回了一个丫丫学步的婴儿,每一次抬步都是和这颗星球重力与自己脆弱天性间的来回抵抗,还有身前那令人窒息的天气,以及,来自头顶恶鬼源源不断的恐惧,四个方向的压迫化为四块巨大的磐石,压在我无力矮小的身体上,根本抬不起四肢,哪怕是一个小小头颅。 刚想睁眼,霜风打入我的眼眶,刺得我满目生疼,肺部要裂开一般,模糊的视线里,一直看不见那抹蓝光的微影,内心陷入彷徨无措的焦虑。 “去哪里了?幽冥蝶,你去哪里了?” 如果我追不上幽冥蝶,那它身为引路者,会不会因我而死? 最迷惘之时,不断颤抖握紧拐杖的双手,冻裂的嘴角陷入了模糊的自言自语,不断重复母亲昔日告诉我的话语: “梦是我们灵魂的轨迹……幽冥蝶代表了女神的指引……只要追逐蝴蝶的方向……就能发现希望所在。” “就能发现希望所在……” 话音刚落,一声尖锐的爆笑从前方传来。 痛苦的刺入我的耳膜,紧张的顾望间,看见,前方站立着的,正是方才追杀我的那两只青面小鬼! 这一刻,青面小鬼手中握着的不再是属于母亲的镜子,而是变成了正在痛苦挣扎的蓝色蝴蝶! 我立刻飞奔了上去: “你们放开它!” “哈哈哈!好哭鬼,没想到你还活着,这只蝴蝶是你养的宠物吗?哈哈哈,像你这种人也配养宠物吗?笑死人了,就连自己都养不活的混血杂种。” “跳大神的,听说,你母亲是来自少数民族的亚裔吧,肮脏的基因,知道吗?只有我们这些金发碧眼的纯血雅利安人才是与生俱来的统治者呀!才是真正的天选之子!而你们这些污血,天生下来就是被我们奴役,统治的!!!” “难怪你的父亲都不愿见你们一面,果然是为你们倍感丢脸呢。” “哈哈哈哈!肮脏的奴隶无权拥有宠物,就让我这个未来精英好好教会你做狗的道理吧!” 看见这一幕,我的心跌入了寒冰湖底。 我仿佛感觉到,他们就是把我的梦想握在手里! 镜子也好,幽冥蝶也罢,分明每个都是无可替代的存在,但到了他们手里,全都变成没有意义的废品! 那种郁气,从小时候一直存在,自从拥有记忆以来,每天我都要面对这些陌生人对我平白无故的嘲讽与拷打,但直到这一刻,终于从忍无可忍中化为一丝想要打破一切的冲动! “就算是拥有崇高的梦想你,也不能把别人的梦想践踏在脚下!!像这样灭杀别人梦想养活自己的‘寄生虫’,就连一只真正努力活着的虫子都不如!” 话音刚落,我一头重重的顶上青鬼的肚子,一棍子敲在另一个小鬼的头上。 捧起重获自由的幽冥蝶,扭头就朝噩梦的尽头跑去。 其实,我一直都不认同他们的话语,好哭鬼也好,少数裔也罢,我一直都不认同他们的话语。 这些都不是我生来就能决定的事物。 但我为什么不敢反驳他们?不敢拒绝他们?难道说,我自己的内心其实也在认可这种欲加之恶? 不,不是的,每次他们诽谤我,我的内心都会十分难过,困难呼吸的肺腑要焚烧殆尽一样,身体里抽不出一丝的气力,找不到任何办法去挣扎。 原来,一直都是悲伤捆绑了我,让我无力前行。 但如果,我也拼尽全力的去反抗,我也揍了那些骂我的人,我也用一样的话语辱骂回去,我就会不再悲伤了吗? 只有自己的内心才知道答案:我依旧会悲伤下去,甚至在每个寒夜暗自哭醒,看不见未来的希望,因为我变成了他们一模一样。 人类是一种可悲的动物,如果没有可鉴之物,就连自己的相貌、美丑都无法得知1,而把自己的骄傲建立在攀比之上的强大,就跟失去镜子便无法得知自己美丑的可悲生物一样,根本就不是真正的优越! 握着手中的蝴蝶,想起昔日,这里曾经捧着的是属于母亲的镜子,我一直捧着它,当做宝贝一般呵护,它陪伴我渡过多少个思念焚烧的夜晚。 但如果,一定要让我选择,如果让我再次撞见今日的情形,我还是会毫不犹豫的放弃镜子,守护蝴蝶! 只有这份清醒不会迷失,只有这份决心毋庸置疑。 我也有我自己的骄傲,我要带着这份骄傲继续生活下去。 “幽冥蝶,你没事吧?” 跑到稍微安全的山顶之上,我轻轻敞开了不断颤抖的手心,猛烈的喘了两口热气,压制下满口的血腥味,下一刻,小心翼翼的查看蝴蝶的伤情。 但就在这时,梦蓝的蝴蝶忽然从我在掌心飞出,与我惊讶的热气迎面相罩,之后又缓缓降落在我的肩膀之上。 在东方升起的霞光之下,安澜的扇动着梦幻般的翅膀,仿佛在跟我说着: 我没事。 看着幽冥蝶的羽翼在温柔的朝晖下散发璀璨夺目的彩光,那种生命瞬间迸发而出的自豪感,以及被他人依靠的充实感,一下子照入了我的胸膛。 之前一直积攒的郁气一下子就消散了。 害羞的看了幽冥蝶一眼,感觉它比我勇敢多了,我什么时候才能拥有这样敢为人先的魄力? 蝴蝶不知道是不是感受到了我内心的想法,一下子又飞了起来,朝着朝阳处的远天继续奋进。 我无声跟了上去。 第24章 第二章心灵净土 艰难的在厚雪中迈步,一路上,无数次因精疲力竭而摔下山谷,好几天的努力就此前功尽弃,心情也随之跌落谷底,但只要一想到幽冥蝶还在前方孤独的飞舞,还在前方坚守着等我回去…… 我不想再辜负有心者的期待。 必须站起! 哪怕竭尽最后一丝气力!就算摔得腿脚皆断!也必须站起来! 走出去! 就这样,一次次在摔倒又爬起,冻昏又苏醒,终于来到了稍微平坦的雪原。 在这里,风暴减弱了很多,厚雪也逐渐变薄,我的手脚不再麻木,能够随心所欲的大步奔跑,而最令人高兴的是——我终于能在每时每刻都看清幽冥蝶那轻盈美好的身影! 每当看见好心的幽冥蝶在前方等我,我都迫不及待的奋起追逐,张开双臂迎接最好的朋友,和幽冥蝶在雪地里打闹嬉戏。 耳畔划逝的笑声,就连我自己听见了也觉得陌生,嘴里冒出的阵阵热气,梦境一般的不真实。 这就是自由自在的感觉吗? 我也能不为了逃命而奔跑吗?摆脱那些恶鬼,只为了自己而奔跑,我能拥有这种追逐幸福的权力吗? “哥哥,不行哦。” 一道声音突然从脊梁骨处传来,我一个趔趄,被石头绊倒,一连翻了数个滚身,一头重重的扎入雪堆里。 “哥哥,因为我是因你的错误才惨死的,所以,你不能拥有独自追求幸福的权力哦。” “小阎,你不能表现出快乐的情绪呀,因为妈妈我是做了慎重的考虑才决定将抛弃你的,如果你反而因此获得幸福了,那这份背叛带来的惩罚不就没意义了吗?” “生你养你的全过程,都是妈妈替你在受苦受累,所以你不能怪妈妈,只能怪自己,怪自己为何不够优秀,即不能挽回我,也不能替我挽回你们的父亲。” 从雪地中艰难的抬起脖颈,好不容易用额头顶起了自己的上身,缓缓拱起了自己的背脊,下一刻,颤抖着抬起右手,探上那正在不断传来声音的背后。 那一刻,摸到了两个一张一合的嘴巴和突兀难分的面孔,心跳几乎要在这一瞬停止,嘴巴里发出绝望崩溃的唔吟: “哈……唔嗯……” 刚想收回手,下一刻,手指就被那张正在说话的嘴巴狠狠咬住,骨头里传来几乎要断裂的刺痛,而没来得及挣扎,另一张嘴,就在此刻顽命的大叫起来: “你还有没有心!?有没有肺!?抛下生你养你的母亲,抛下因你惨死的妹妹,追求自己独自的幸福!你这个白眼狼!你这个自私鬼!” “你必须痛苦!” “必须痛苦!” “一辈子背着我们活下去!” “一辈子为自己的错误赎罪!” “……” 颤抖着牙齿,唔鸣再也忍不住的溢出喉骨,恶心的泪水鼻涕流淌了满地,全都变成浆糊,身体在绝望中一阵阵的抽搐起来: “嗯……嗯嗯……对嗯……对不起……幽冥蝶……我不能……嗯……不能跟你走了。” “我……嗯……我还有……家人……要守护……嗯,我不能……去往灵魂之地…了。” 许下誓言的这一刻,背上的嘴巴终于松口了,仿佛得到心满意足的承诺。 我收回了手指。 把血肉模糊的手指缓缓放到胸口的位置,就像得之不易的谅解一般紧紧包裹,但脑袋却好像和心脏割裂着,明明先说要放弃的是我自己,我却忍不住颤抖着肩胛骨,嚎啕大哭起来: “呜啊你走吧……别管我了。你走吧!……抛下我,回去吧!回女神身边去吧!不要再来找我了。” 风雪消停后,黑夜无声降临。 安静的冷境中,我一个人趴在雪原之上,目光陷入溃散的焦距: “母亲,对不起,雪露,对不起……是哥哥错了,是小阎错了,我这就来赔罪。” “我拿最重要的东西来赔罪好不好,你们原谅我吧。” “求求你们原谅我吧,我把灵魂供给你们,原谅我好不好,原谅我的话,就陪我说说话吧,不想看见我的脸,答应我一句也行,说说话吧,雪露这么多年你去哪了?我找了大半个地球,从北美洲,到欧洲,再回到家乡,我每个地方都问遍了,都没找到你……还有妈妈,你生活得还好吗?离开我们之后有没有重获幸福呢,有没有找到一个真正爱自己的人?有没有和那个爱人生一群漂亮优秀的孩子?……你们都去哪了?呜呜呜,和我说说话吧,我是小阎呀,不要装作不认识我,我求求你们了,我好害怕,找不到你们我好害怕,我一个人睡不着觉,我走在大街上,看见一对像你们的人,我跑遍整个车站的去追,我好不容易追上了她,却发现,不是的,并不是你们,你们去哪里,不要丢下一个人,求求你们不要丢下我一个人,阿拉斯加真的好冷好冷呀,和这里一样,又冷又饿,我好害怕……我好孤独……” “……” 夜色下寒原广域没有回应,周边安静得像坟墓一样,我艰难的疏了一口气: “呼……呼……。” “果然……是因为我太自私了吗?一定是因为我太贪婪了,所以才得到了应有的报应,害得你们因我痛苦,而我还在像这样找借口苟活着,果然是自私得无药可救了,果然是不值得被拯救呀……” 动辄得咎,但现在只剩下冷冷的干雪,怪谁,只能怪我自己。 就在这时,一抹亮蓝划过了极光飘带,无声的降落在了我的面前。 静静的侧望着,一开始,目光无法顺利聚焦,感觉上是四目相对: “你没走吗……幽冥蝶……” 残破的喉咙发出沙哑不堪的噪音,我感觉自己几乎快死了。 “咳咳咳……快走吧……我只是有点累,想趴一会儿……咳咳咳,我等一下就回去了,你也快回去吧……女神一定很担心你。” 不知道为什么,我不太希望让幽冥蝶见证我死亡的过程,我不想看它露出失望的表情,但就在这一刻,我突然想起—— 幽冥蝶也是地狱的亡魂使者。 她可能在等我身体里的另一种蝴蝶。 领着新成员回去。 〔所以……幽冥蝶其实是来接我的吗?真贴心呀。〕 但是……很遗憾。 “咳咳……幽冥蝶,我的灵魂也不能跟你回去了……咳咳咳,因为我已经答应把它留给了家人,所以,对不起……” 说话间,肺部的血液从口鼻处溢出,或许以后再过不久,就也见不到幽冥蝶了,我讨厌分离,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一直不愿去认识新的事物,我像个小气鬼一样,连言语都不舍得拿出来分享,可是这一刻,我想要好好的再看看它,好好再看看这只雪中的精灵。 多么美丽的神造物呀,多么纯洁,多么无暇,和肮脏的我完全不一样。 幽冥蝶一定想不到,我是这么自私的一个人,或许,幽冥蝶从一开始就知道了,但它还是愿意一次次的原谅我,靠近我。 多么伟大,我不应该用残忍的语言去伤害她,不应该用狭隘的目光去打量她,可是,我真的很喜欢她,所以忍不住的偏执,忍不住的狭隘。 以后不能再这样了,我告诉我自己。 但现在,我又忍不住的望向她,如果能多看几眼,这辈子也没什么无法抵消的遗憾了,我尽量不说话,不颤抖,不用凡念打断这样最后的美好。 内心归入最初的平静。 梦幻的极光之下,缓缓眨着眼,就和幽冥蝶闪动的翅膀一样缓慢,它合羽的时候我闭眼,它展翼的时候我睁开。 一呼一吸间,皆沉浸于这震慑心魂的美丽,笑容不自觉的挂在颐前。 幽冥蝶无声的原谅了我,而为了家人而抛弃幽冥蝶的我,究竟想取得什么样的原谅呢? 取得原谅之后又会如何呢? 平生第一次思考这样的问题。 家人之间的原谅,应该是什么模样的? 是如幽冥蝶一样的无声无息,还是和想象中的那样歇斯底里? 临死前,如果一定想要知晓答应的话,脑域陷入了换位思考——如果当初,走失的人是我,被伴侣抛弃的人是我,我会怎样回应? 我会…… 我一定会,走到母亲\\妹妹的身前,毫不犹豫的把手掌放在母亲\\妹妹的肩膀上,坚定不移的告诉她们: “不要自责,我不怪你。” “你不是孤独一人,你还有我。” 目光刚随着下一个呼吸睁醒。 即刻间就看见那只美丽的蝴蝶在风动间,极光下,腾飞而起!巨大的生命之力卷起地面的浮雪,挥舞开梦幻的痕迹,稳稳当当的落在我的肩膀上。 安静的极夜。 那一刻,仿佛听见幽冥蝶在跟我说: “成为家人吧。” “不要再孤身一人。” 两行热泪自己就落下了。 下一个天亮的黎明,我攀越上了最后一座险峰的高谷,双脚踩踏在坚硬的巨岩之上,身下的云雾如腾鹤飘舞。 极目远眺,无际的林海杉原就自己蹦入我的眼帘,辽阔的冰湖如翡翠一般镶嵌在雪山壮影之间,无数的飞鸟从水面飞逝而过,卷起震撼心魂的画卷。 这一刻,真的好想哭,太美了……活着的心灵净土。 呆然落泪时分,只想天真的叹唆一句: 原来,童话,真的能救人一命。 但现在,我已经亲身经历了一切,所以童话便不再是童话了,而是成为我一辈子坚信不疑的信仰! 我愿意贯彻一身的去仰慕它,以及,望向肩上的幽冥蝶: “我们一起去找普赛克吧。” 第25章 第三章家 走下山崖。 看着身边森林里那些近在咫尺的小生灵们,纷纷好奇的探出脑袋,打量我这位陌生的来客,原本,虚浮不安的内心不自觉的变得踏实起来,一路上,打败了所有的鬼,费劲千辛万苦,终于来到这里,看见的一切都变得分外真实。 原来,喜悦竟然可以如此容易,便是在前行的中途便能俯拾皆得。 这时候,看见身旁安静飞舞的蝴蝶,那一刻,却有一种黯然伤神的情感在心底升起: 〔或许,一旦见到了灵魂女神,就将要与幽冥蝶分别了吧。〕 明知道分离是无可奈何,但令人真正伤感的,却是不知道下一次相见是否会变得遥遥无期。 但幽冥蝶是我的家人,是我要守护的存在!如果现在的我只像一个胆小鬼一样,表现出这些期期艾艾的情绪,或许会辜负幽冥蝶对我心意。 这一路我也长大长高了很多,现在,我已经变成一个大人了,身为大人,就要勇敢,不该把逃避挂在嘴上。 一言不发,继续朝森林深处走去。 一路上看见了石楠花、冰湖水、绿绒蒿、西山崖、南矮坡,我尽量把每一个路过之地的细节记在脑海里,就像和人家一起见证的荣誉。 但直到踏遍了林湖山海,我一直没有看见灵魂女神普赛克的踪影,甚至就连神殿、神坛一类的古典建筑物都没见到。 于是我又绕着原地仔仔细细的再走了一圈,这一次,我一边走,还一边呼唤,结果依旧。 普赛克似乎不住在这里。 重新站在山头的那一刻,才反应过来: 灵魂女神怎么可能住在平凡人居住的宫殿里! 那些建筑都是后来记录者自行想象的! 普赛克肯定住在更加神秘又充满奇幻的地方…… 难道是在天上! 我朝天空望去。 但普赛克既然是灵魂女神,神话典籍里,生物死后灵魂一般都是通往地下…… 我又望向地面。 最后还是智慧的幽冥蝶点醒了愚笨的我。 幽冥蝶缓缓飞到了我左胸口的位置: “幽冥蝶,难道,你是说,女神住在我的心里!?” 我有些吃惊,再一次低声嚅喏起母亲曾经的话语: “梦是我们灵魂的轨迹……幽冥蝶代表了女神的指引……只要追逐蝴蝶的方向……就能发现希望所在。” “梦是我们灵魂的轨迹。” 这一刻,我终于想明白了,如果我无法诉说出我的梦,灵魂也无法在现实中显示轨迹。 所以,我必须先要说出我的梦想。 但是……梦想到底是什么? 和心愿,和,有什么区别? 曾经,我拥有过想要每顿饭都吃饱的心愿,但就在母亲要离开我时,我立刻放弃了这个心愿,想要借此挽回母亲; 再后来,我看见那些丧尸咬死了富人,富人的钱包散落在地,我在看见金钱的那一刻,也产生过邪恶的。 既能随时放弃,又能随时捡起;偶尔感觉很重要,偶尔又觉得不痛不痒,就跟我的生命一样,时时刻刻在盘算着:先放弃哪个,能得到更多? 放弃尊严,得到金钱;放弃自我,得到母爱;放弃抵抗,得到轻松;放弃语言,得到安全…… 时时刻刻都在盘算。 〔所以……我的梦想,究竟是什么模样?〕 或许在想清楚这个问题前,灵魂女神普赛克还暂时不会出来见我。 稍微有点点失落。 我一个人在山崖的石楠上坐下,看着东方处的夕阳缓缓从天边落下,幽冥蝶安静的在我身边飞舞,才突然想起: “啊!对不起!幽冥蝶!” “都怪我太自私太笨,一心只想找到女神,让你陪我绕了这么久的远路,劳命伤神的,都没个地方落脚休息,对不起!” 我立即道歉,从石楠上跃起,眼看太阳就要下山,这个时候再找落脚地也未免太迟了些,好在今晚看起来暂时不会下雨。 我真是一个白痴笨蛋!竟然连自己的梦想都不知道,如果我一直想不到答案,幽冥蝶会不会一直被困在我的身边,从此失去自由的权力!! 〔快想想呀!你这个孬子,快想清楚自己的梦想究竟是什么!〕 我在内心催促自己。 但如果……如果一定要说有什么最迫切,也是最久远以来的心愿,或许是有一个的,我一直试图寻找的东西,和我现在正要寻找的地方差不多! 我想,我想要—— “我想要找到一片立足之地。” 话音刚落,看着眼前的这片安澜广阔的净土,我恍然大悟: 原来,一直以来,普赛克早就帮我准备好了! “幽冥蝶……谢谢你们……” 我偏眸望向身边无声翩飞的蝴蝶,眼睛瞪得生涩而发胀: “你们真贴心,谢谢你们,真的谢谢你们……”我陷入无限的喃喃自语中,心中如感动的落石激起轻飘飘的涟漪。 如果,我也拥有这样一片无拘无束的土壤,拥有这样一群温柔体贴的家人,真想让人用尽一生的努力,去过上像现在这样平凡无间的日子,经历从未有过的平凡岁月。 “在这片立足之地,我想自己烧一些陶砖,铺出一面整洁的院墙,我想在院墙里种一些夜来香,樱桃树,还有铁线莲,然后在繁花开得最茂盛的地方,立一个无字碑,纪念那些在战争中死去的人们。” 那一刻,低下头,小声的自言自语。在此之前,偶尔,在不敢醒来的宝贵梦境中,我也曾经产生过这样的想法,在那些孤独的梦境里,我不敢把这样的地方叫做家。 但现在……我没有再犹豫的说出。 “我想用自己的双手盖一间小房,我想拥有一个家。” 好羞涩呀,说出心愿的感觉,紧紧捂住自己的双眼,但我知道,我必须要说出这些,只有这样,幽冥蝶才能知道我心之所想。 下一刻,小心翼翼的透过指间的缝隙展望,交差的昏暗视线下,仿佛看见一抹蓝光在暗夜中划过无声的笑容。 傻傻的望着这一幕,望了好久,我想,我或许也是跟着笑起来了吧。 就在幽冥蝶的无声陪伴下,前途仿佛变得明朗起来。 自从这一刻,我终于走出了自己设下的桎梏,把过往的伤痛都放到了角落。 “家,就是遮风避雨的地方,就是能安心休息的居所,就是无坚不摧的港湾!” 杉木林深处,我扛着绳锯健步如飞,干劲十足。 下一秒…… 悄怆的露水滴落,散发无尽的回响,步伐因此停止。 深林中,仿佛听见了幼年时母亲哼唱的月光曲。 无声偏眸望去。 那份苍境之下诡异的清净,以及心中熊熊燃烧的烟火气息,化为眼前的深远与远方的嘹亮。 同时吸引着我。 仿佛这个世界里唯有我一人,再无其他烦忧,只想一生徜徉于此。 「月光静静诉说,无人可闻之音;潮涨潮落,群星悄悄记录,那些失忆的光景……」 我无声朝着寒林更深处走去,顺着心中那悠远的歌声,迷雾下的神婆,朝内心那份的静谧缓缓靠近。 「无限言语的漩涡,任谁也无法解读,只能在土中腐朽而去……」 即将要触摸到那深色藤蔓那那一刻,就在这时,余光中闪过一抹亮蓝,打断了我心中的月光曲,我顿足,朝着北方林影的尽头望去—— 此刻,幽冥蝶已经安静的落在一颗参天大树前等我。 挥洒的光柱在它的羽翼间散发尘光,它就像一双女神之眸般,安静的望向我。 收回了踏向深林的脚步,我走到幽冥蝶的身边,走到阳光之下,发出声音打断了这份超脱的凡境: “哇,幽冥蝶,你真是太足智多谋,!这颗杉树正是我一直在寻找的那颗,处在溪流与河谷交替的广袤位置,只需朝西边锯倒,这样的话,既不会伤到其他小动物,也不会砸到其他的树木上,太完美了,幽冥蝶,你真是太慧眼如炬!太有真知灼见了!” 我无比崇拜的望向杉枝上的蝴蝶,下一刻,解下肩头的锯子,开始埋头干活。 “之前散步的时候,在湖畔的南方看见了一片榕树林,我想,我们可以在那里建筑一个树屋,这样的话,就能从湖泊里引来冰山融水。” “我还注意到西坡的那片荒草地,感觉之后可以在那里搭一个羊圈,至于羊羔……我暂时没有看到,野猪倒是不少,到时候我们再找个机会去北方的那片雪峰上寻寻看。” “对了!幽冥蝶,等新房子盖好后,我想在门口立一个‘有求必应’的木牌,再搭一个休息架子,因为这段时间以来大兴土木,给邻居们填了不少麻烦,现在有能力了,希望能回馈一点是一点。” 一边和幽冥蝶聊着天,干活的进度特别加快,一点都不觉得累,一颗杉树就被我顺利的锯倒。 收起锯子,继续朝山林深处前行。 关于梦想的事情,其实,这几天来,我一直有在认真思考,但也一直没有头绪。 或许,我就是一个想象力匮乏的平庸男人,所以就连为幽冥蝶做点讨她开心的小事都办不好!(之前,我到西山的石楠谷地,想为幽冥蝶摘些鲜花回去,却没有找到满意的一株。) 〔笨蛋,蠢人,你快睁眼看看!〕 这时候,脑海中的声音唤起: 〔幽冥蝶一直在陪着你呢,你怎么好意思说出这种丧气的话语!〕 〔乐观一点!〕 我瞬间抬头看着远方翩飞的幽冥蝶。 没错!要乐观一点!怎么能因为这点小事垂头丧气。 也许,正是因为总是我害怕和别人交流,害怕说出心里所想,所以久而久之,就连心声的甘泉都已经匮乏了,任凭我如何呼天唤地,喊破喉咙,心灵的女神都不愿意再施舍给我一点点提示性的【回响】。 其实,我小时候分明是个话痨来着,全家人的话加在一起,都没有我一个人的说多,她们都叫我海力布1,究竟是在什么时候,变成这幅木讷模样了? 不过说到话痨,我倒是想起一点: 如果我努力翻找回忆的话,能否从中捡拾起一些我小时候偶然之间表露出的一点意愿呢? 能吗? 快想想,我小时候到底说了哪些毫无养分的废话? 那一刻,我竟然真的想到了! 第26章 第四章不速之客 在森林前,停步。 眉眼平静间,望向左肩的蝴蝶: “幽冥蝶,我之前和雪露还待在孤儿院的时候,曾产生过:‘未来要养十个孩子’的奇妙构想,而且还持续了好长一段时间。” “某一天,我把这个想法告诉了雪露,雪露答应我,说,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她每个星期都愿意来我们家,陪十个孩子一起玩过家家,她还说,她也想要养十头狮子,然后周末带着狮子来和我的孩子们一起度假,听听就不可思议,哈哈。” 我忍不住的陷入昔日的朝阳中,微笑起来: “哦,对了,我想还起了一个。” “我之前在孤儿院里最好的朋友,他说,他长大后想当国家主席,真是了不起的伟大梦想,虽然那时候我们都只有十岁,可是每个人的梦想似乎都天差地别,天马行空,相比起他们,我的心愿……就很接地气了。” “或许因为我是长子,顾家就是我最大的心愿,所以从来没产生太过庞大的抱负……那时候,每次和母亲出岛时,妹妹都开心坏了,但我却能盯着渔民们杀鱼分类,一盯就是一整天。母亲告诉我的每一个关于古老先祖的故事,如何打猎,如何设置陷阱,如何打火,我每次都听得津津乐道,一遍又一遍,从来不会听厌,甚至还想等自己长大了亲自动手实践一番,归去来兮,可能,隐居山林就是我一直的梦想之一吧。” 我好像明白了些什么,若要说我提到这些童年无忌之言,都有什么共通点,那就是从前感兴趣之物,如今依旧未减。 这就是是梦想吗? 严肃的敲了敲手指。 “总之……” “试试看吧。” “幽冥蝶,祝我成功。” 那一刻,我对着日落下的林海许愿,空气中飘荡着令人归往的气息: “我的梦想,我想要养十个孩子,要把他们全部顺顺利利的抚养长大,看着他们过上幸福的生活,最后我就在森林里孤独终老,结束一生。” 残阳间,寂静的山风吹荡了许久,我缓缓睁开眼眸。 没成功呢…… 虽然有些失望,但也不足伤感。 看来,这也不是我真正的梦想吗?本以为很接近了。 看着夕阳染红的手臂,这时候才反应过来! “哎呀,都这个时候了!” 一路上了磨蹭了太久,看着深林到湖泊的距离还有好一段路程: “要赶快把这些木头拉回去,傍晚时还要去冰湖上收网兜,再凿些冰,拖回去烧热水。” “幽冥蝶,我们回家吧。” 抗起肩膀上的拖车缰绳,我凝起一股暗劲,下一刻,一个大力呐喊,千斤断木被我拖动。 一人一蝶,两个渺小的身影朝着家的东南方向走去。 下坡回眸时,不忘朝身后那抹亮蓝笑了笑: “幽冥蝶,你喜欢什么食物?今晚我想要准备一顿丰盛大餐,庆祝我们的小家开工第一天。” 话音刚落,我突然撞在了什么厚实的软物上,上半身一个弹摔,一时间头晕脑胀。 “这是……什么东西?” 拂着额头站起,我重新朝身前望去,可是在那里,除了一如既往的雪原,其他什么东西都没有,我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不会是鬼打墙吧。〕 〔它们竟然追到了这里?还是一直藏在森林?〕 放下肩头的绳索与行囊,摘去额前的防风镜,一片蜂花鸟语中,屏住了呼吸。 深色的镜片从额间退去后,眼前视野豁然一亮,这一刻,身前的雪原离我是多么的近,风信子上悬停了长喙天蛾又是多么的真实,但就在这一片清冷高寒的空气里,我缓缓抬起手,朝着一片云波廖翰的天空中探去。 再一次摸到那个固体。 “是真实的。” 感受到热度的那一刻,我喃喃自语道。 这瞬间,我意识到什么,双手仿佛被烫到一般极速缩回。 “幽冥蝶……” 我刚想回眸,眸中湖光山色化为倒影涟漪,连篇消失,与此同时,蝴蝶的影子卷在云梦之间,来不及捞捧,便从我指间游走。 与此同时,一种绝望攀上心头。 站立在原地,思想与身体同时陷入了呆滞。 “奇怪……” 我缓缓抬手,摸上自己心脏的位置: “这里好像空了。” “幽冥蝶……普赛克……” 缓缓蹲下身去,再一次抱头痛哭起来。 头好痛,身体就像要四分五裂一般,但我已经管不了这么多,拾起脚边当初写了一半的日记本,眼泪鼻涕全都挂着脸上,第一次用此生积累的最是惨绝人寰的话语,把那些研究员骂了一个狗血喷头! “我就是喜欢它!我就是喜欢梦中的它!怎么了!!!” “你们究竟算什么东西!你们凭什么囚禁我!凭什么往我的意识里乱丢奇形怪状!乱七八糟的狗屁东西!” 泪水婆娑间,幽冥蝶的身影仿佛化为一个小精灵仙女,在我眼前蹁跹起舞,灵动的羽翼,窈窕的背影,而这一刻,就是永别了! 我越想着越是难过!越是愤怒!我狠不得现在就站起来,和这些研究员拼了! 举起拳头,凭空挥舞着,踢打着,对着空荡荡的黑暗无力的捶打着,最终,全都重重的砸向自己的颧骨! “该死的,我不知道怎么做到!” “废物!废物!我这个废物!” 当初,试图挣脱时,该试的方法,该喊的求助,该舍的尊严,该尝试的一切极限,我全都探遍!可是,都没有用。 没有一个能产生哪怕一丝一毫的效果,这些研究员依旧是对我的身体,我的大脑,随心所欲的加以虐待与改造! “听不见,看不见,除了感官就一无所有,现在,竟连幻想中最后一片心灵净土也锐挫望绝……” “你们究竟为什么要把我们分离!!!——啊!!!为什么呀!!!” 嘶吼着,咆哮着。灵魂已经在此刻发生不可逆转的【畸变】。 “为什么非要是现在!再迟一点不行吗!?我还没来得及为幽冥蝶烧一顿饭!搭一个遮风避雨的小屋!甚至就连一声告别都来不及说,它现在一个人,该有多害怕多恐慌呀……啊啊啊……你能知道吗!!?” 拼命挥拳揍着自己的脸! 我真的好绝望呀!我想回去,无论用什么办法,让我回去吧!!!—— 就在这时,一道温热拂过我的泪眼。 恰如睡梦中被一条巨蟒爬遍全身,无法抵触的生物性厌恶,一下子哄上我的头皮,我的所有感知都因惊愕而悚立,一应激跳跃摔翻在地。 这种真实的热度,是幻想中的清风无法匹及的,我清醒的意识到,更加残忍的现实就摆在我的眼前—— 如果我不能战胜眼前这个迄今为止、最强大、最真实的劲敌,如果我不能赶走这个来历不明的入境者,那么,不论是幽冥蝶,还是普赛克,皆要因我的弱小而死,就跟当年母亲和妹妹一样,全部离我而去: “不行!绝对不行!那群野心狼就是故意的,他们想把普赛克从我身边夺走!” 我一下子从地面站起。 我绝不会当懦夫,我要保护幽冥蝶,保护普赛克! 歇斯底里的疯嚎着: “不管他们望我的大脑里丢了什么东西,丧尸!机器人!还是毒蛇!我现在就要把它们全部清除出去!这是我的大脑!我的意识!” 豪言壮语过后,身心率先陷入了寂静,紧闭着眼,站在原地数秒,或者更久,几分钟、几个小时。 那一刻,伸出手。 我很清楚自己现在正在做什么,但没办法,没有视觉听觉嗅觉,我只能用这最蠢的办法去探索。 知觉是我的唯一凭借,当下,我只能运用它去获悉这个外来生物的冰山全貌,甚至就连位置,都要靠这种盲人摸象的方式去得知,等于说,我必须得永远暴露自身的透明!在这种连个武器都没有的状态下,简直是去送死。 但是,已经没有第二种选择。 你死与我活,我们之间自从遇见的那一刻起,就接成这样的死结。 终于,在走了两步后,我再次感受到熟悉/或者说,陌生的温度。 这一刻,我的眼前犹如没有雷暴的暗夜之海般,每一次按压都是坠入最深的渊底。 我告诉自己: 没什么好怕的,这里是我自己的意识世界,即使被恶魔咬死了。又怎么样呢,反正恶魔也会被困在这副身体里,到时候就一同化为行尸走肉的怪物。 只是对不起了家人和普赛克。 继续摸索下去,传来的手感是厚墩墩的踏实,只知道面前这个生物体很大很大,或许不亚于一架小型战机,吨位也是无法估量的恐怖级。 但是,单从这样平白的方法去探摸,根本无法感受这个怪物全貌、心跳,甚至分不清怪物的头是在那一边,我只能随便选择了一个顺时针的方向,尽量把身体贴近这个正在呼吸的巨型怪物,面颊仿佛都能感受到这个怪物身体上传来的温热。 细致又快速的围着生物的躯体走了一圈。 这时,手上的震感传来,即刻收回手臂,一个滚地跃到五米之外。 今天的探索到此为止了。 论持久战,我从未打算一次性弄透这个巨型生物的一切,以弱博强不是我的天赋,也不符合我的现状,身为猎人一族的后裔,我要用毕生的智慧把这个沉默的“客人”慢慢给耗死。 “幽冥蝶,等着我,我绝不会认输!” 家,就是我的一切。 第27章 第五章若虫 根据目前掌握的资料,这个庞然大物应该是水熊虫一类的肉型生物,沿途摸下来最大的感受—— 软糯糯的,肉头很厚。 温度比一般的人体恒温要低,应该是有多对足的,只是藏在了腹下,总体上形状像个长椭圆形的法棍面包。 “伤害力应该有限。” 得到上述的初步分析后,紧绷的神经稍微放松一点,却也不可坐以待毙。 我从地面上站起,朝着心目中的远方走去。 这一天后,神经实验又开始频繁无状的进行。 白天与黑夜回来了。 没错,虽然待在这样昼夜无差的黑幕空间里什么都感知不到,但这些科学家也是要下班,我由此判断来每个黑夜白天,甚至可以推算出节假日。 有了时间感,心中的空洞终于踏实了一些,趁实验室下班之际,我偶尔会抓住机会,回到幻境。 每一次回去之后,我盖了一半的小家都会被不知缘由的力量糟蹋得一片狼藉。 幽冥蝶依旧在我的身边飞舞。 我沉默的低下头,温柔的抚摸幽冥蝶的羽翼,安慰道: “没事的,家毁了,再建就是,你还在就行。” “没有那么糟糕,日子会越快越好的,明天也会顺利到来,我们的小家总有一天能盖好的。” 到了明天,实验不期而至。 黑障中,身体里每一个细胞分子都被仿佛撕碎搅烂,然后用高速离心机质地分类,一次次死而复生,生又赴死,痛不欲生中意识就要溃散,再度毫无例外的昏迷过去。 醒来时,身边暖洋洋的,光是闭着眼就能想象到,我的小木屋已经搭好完工了,如今,我正躺在小木屋那画满星空的温暖吊床上,幽冥蝶安静的停在小窗前扇着翅膀,晒着太阳。 果不其然,缓缓睁开惺忪的睡眼,朝木屋左边的窗外望去,雪山…… 什么都没有。 是一片漆黑,我瞬间清醒。 艰难的抬起手臂,摸上眼前,一道烫手的滚热。 不是幻觉。 是真实的。 我立刻惊蹦而起,不存在的心脏跳得飞快,完全没做好与“巨蟒”同床共枕的心理准备。 “太可怕了,它竟然会乘人不备了!必须加大严防死守的力度,时时刻刻保持警惕。” 低声嘟囔着,搂紧衣物,飞速朝着余温发散的反方向跑去。 就在这时,身前一个弹性势能,伴随着天旋地转。 真倒霉,又一次撞墙了。 而我这一撞似乎也把这只巨怪给撞醒了。 很显然,此时此刻,这只“巨蟒”就像海蛇耶梦加得般把自己环绕了起来!而我正被困在中间! (乌洛波洛斯,ouroboro,北欧神话中围住世界的巨蛇,也叫耶梦加得,它用嘴咬住自己的尾巴,构成8字形之环,象征着宇宙的统一和永远,数学上也叫“莫比乌斯环”。) 但或许,是因为这位面包型的巨怪太肉嘟嘟,导致这个“莫比乌斯环”的实际半径严重缩水,只有两米不到,抬脚还没走两步就撞到这面柔软的肉墙上。 简直就像是被困在一个厚实的甜甜圈里! 直到此刻,才意识到,这只生物体或许拥有不亚于人类的智慧,或许是想圈地为王!把我这个旧地之主给控制起来,强行上位! “想都别想!当我是木偶婴儿,我可不会画地为牢!” 话音刚落,刚想要制造空隙,趁机翻越逃脱时。 一抬手撑起身体,脚步刚要迈开,半个身体悬在半空,意外间,摸到这只巨怪的小嘴巴…… 那一刻,心中的迷题豁然揭晓。 身体滑到原地,一种瞎猫碰上死耗子的怅然若失感,以及,搭错花轿嫁错郎的茫然无措感,轰上心头: “原来你是毛虫。” 毛虫没有毛,角虫没有角。 而且如今看来不仅没毛、没牙、还没毒。 那一刻,圈地为王变成了圈地自萌,画虎之口变成了类犬之牙。 “哼,实验室那班脑残,简直无聊透顶,竟然在我的意识里放一只肉虫!??” 这么多年来,我虽然杀了无数同类,但也并没有虐待动物的兴趣,这种肥嘟嘟还没有毒的若虫,甚至就连个小白鼠都不如,一直是拿来喂老鼠的。 同时,我也一直知道,蝶蛾的幼虫一般都比较挑剔,认定了某种食物,其他植物就此生不沾,宁可饿死也不会吃一口。 所以……都这样了,也不必打什么持久战了。庄周云: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你走吧,别让我再遇见你。” 潇洒的挥手告别,身为男人,就该顾家。 “终于能好好搭建小木屋了。” “抱歉,幽冥蝶,让你久等了。” 幻境之中,重新举起木槌,只是有一点想不明白: 那些研究员怎么会把一个无毒无公害的素食若虫丢到我的意识里?就算是想控制我的大脑也要丢给五毒四害什么的。 而且: “一只若虫竟然能长这么大!?太不符合地球自转规律了!” 三观冲鼻,算了算了,别再遐想……毛虫再大终究是毛虫,毒蝎再小也是毒蝎。 反正也没有什么威胁,留着身边倒是无所谓,别乱拉屎就行…… 总的来说,人的意识如同茫茫大海,就别说面包车大小的若虫了,就算是丢一艘海盗船,也相见难遇,是和大海捞针一样级别的低概问题。 想通了这点后,我彻底把这只毛虫抛之脑后。 和谐无状的生活继续过了许久。 我的第十一次家终于在紧张又顺利的赶工下圆满建成!我也依照昔日的设想,在院墙外立上了【有求必应】的牌子,搭建了一个供动物邻居休息的小凉亭。 眼看苦难之后的幸福平凡生活就将要开起。 但就在这一天,我的幻境中闯来一位不速之客。 它破坏了我院墙外的菜园,又翻墙偷吃了我家的腊肉,等我赶回小树屋时,只看见地下一片狼藉,幽冥蝶在天空中朝我无奈的叹气。 虽说是有求必应,但对于这种不打自来的不宾之士,我必须给它一个严肃的警告。 于是乎,为了保护家园,我彻夜驻守在菜地里。 三天之后,这位不速之客果然再度光临。 那是一只体型巨大的大母熊。 站起来时,足足有树屋的阳台高,这只大母熊一看见我,就朝着我狂妄的咆哮着,丝毫没有遇见人类的畏惧。 我意识到,她这次前来,是想从我的手里争夺这片领地的! 我的家里没有枪,只有一根叉鱼的长木棍,如果我跑到屋外去,单枪独斗,必死无疑。而且,据说,棕熊格外记仇,如果我不能杀死她,那日后,会不会隔三差五的跑到我家捣乱?但如果我杀死了她,她的子女家人会不会闻到气味,寻上门来,群攻我的木屋? 但也已经没有选择!这只巨熊已经开始刨我家的大门了! 用麻布捆在木棍扎紧了手掌,我义无反顾的冲了出去。 就在这时,再度平白无故的撞到一面鬼墙,头一晕,眼睛一黑,思绪被打断: “我勒个!——” “喂!你怎么又出现在这里!?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是不是能看见我?” 我有些气郁又带着试探性的朝黑暗里喊了两声。 确认那只害人好事的跟屁虫已经走了,我气冲冲的回到了幻境里。 仅仅是两分钟不到的功夫,转眼便只看见,这只大母熊正悠哉的躺在我的吊床上,晒着太阳,看见我回来时,还友好的对我招招手,明显是把自己当做是主人了。 我气郁至极的登上楼梯,坐在露天阳台上,思考着存在与虚无的分界、逃避与自由的意义、以及我那鸡飞狗跳生活中一直毫无头绪的梦想。 …… 而就在这次乌龙事件之后,这种低概率碰撞事件还在延续。 之后挺长一段时间,幻境里,大母熊直接赖着不走了,而现实中,隔三差五的,我就会再次撞到这堵“附身”软墙上。 一次!又一次! 排除这只虫子身上出现了量子跳跃的可能,亦或者自己的意识出现钟慢尺缩的效应,这种莫名其妙的碰撞次数多了,内心的疑问渐渐明析。 “你是在找我?” 终于有一次,我朝着黑暗发问,语气多少有些无奈,我真的已经被撞到毫无脾气的境界。 但如果,这只毛虫真的有它表现的那样聪明,那它就应该知道的,远离人类就是远离伤害。 人类,就是一切痛苦的缘起。 就像我,我从来不和那些智障科学家,机构性坏人们聊天评理。 “你怎么发现我的?是能听见我的声音,还是气息?” “或许你觉得我的这个地方的主人,想让我放你出现?但很抱歉,我自己都被困在这里,再说了,我也不是很想出去,因为我还有更加重要的东西需要完成,可懂?” 我也不知道对方能不能听懂听见,只是话音刚落,身前的巨墙又开始移动。 我感受到这个生物身上传来一伸一缩不同的触感,仿佛棉云在掌心流逝。 之后……我又被圈起来了。 “……” 幻境是彻底回不去了,直到把现实的困境解决前。 “喂,小家伙……” 也不知道这个称呼究竟对不对,但它确实太大,又确实只是一个孩子。 或许,一只虫子一生中有相当漫长的岁月都是在童年,其他时间,要么是在地下昏昏欲睡,要么是在水中不断觅食,他们长大只有一小会儿,小到几乎只是昙花一现,能做的事情往只有一件,遇到的对象只有一个,看见的景色只有一季。 “如果……你能听见我的声音,或许能理解我的意思,这个世界确实来源于我,也只有我一个人,但圈着我是没用的,若你不把我杀死,我也没办法拯救你。” “听懂了吗?小家伙。” 说完,我又在“甜甜圈”的内壁摸索了一圈,其间,小若虫仿佛觉得这样的按摸有些痒痒,抖了抖身体,但自始至终没有下一步动作。 无声叹了一口气,我在原地缓缓蹲了下来。 全世界大概也只有我一人会对着一只虫子自言自语,还试图讲道理,讲道理,弄得像超度法会一样。 但我自己本身就是个垃圾。 “装做无所不知对别人说教,最令人讨厌了。” 我陷入这种语言的空虚感中,在“甜甜圈”的中心躺下了。 许久后,无聊的眨了眨眼,我好想回到幻境里呀~哪怕是只能看见幻境里那片旷世星空也好。 但这个跟屁虫还在这里。 无声翻了一个身,改为郁闷的蜷曲状。 实在搞不懂一只虫子的内心,因为我从小到大就不受毛茸茸动物的待见,或许是由于我们那个民族里带着与生俱来的隐藏血性,即使是像母亲那样温柔如南绰罗花般的人物,小动物看见了依旧会自动绕道跑开。 没有一只海鸥敢在我们一家人头顶上拉屎,没有一只兔子敢在我和妹妹的面前撒娇……不过,我真的很喜欢动物,所以只能和海洋里的游鱼,以及岸上的虫子做朋友,我想,或许只有冷血动物看见我才不会害怕吧。 但为什么不害怕呢? 我从来没有想过。 黑夜之中,我翻了一个身。 那一刻,望着头顶自己想象出来的巨大若虫形象,得出了奇怪的结论: “可能,比较傻吧……要么就是,觉得逃跑也没用吧。” 逃跑无用,终撞南墙;大江无用,东去不返;天地无用,昼夜有偿……那,究竟什么才有用? 闭上了惺忪的睡眼,我陷入沉睡之中。 第28章 第六章回响 之后过来很久很久,也不知道具体多久,反正在我的潜意识里早已超出了一个白天的范畴,这种“痛苦”迟迟不来。 终于意识到: “自从若虫包围我以来,我已经好久没遭受黑障折磨了!” 或许,这些科学家也过节放假了! 想到这一点,我立刻兴奋的蹦起。 即使是战争打响到最激烈的时刻,这些军队依旧会纪念每一个新年,全世界都一样,甚至在新年的那一个月里会约定短暂的停战。 也不知道外面的世界变得怎么样了,丧尸大军被顺利清除干净了吗?陈叔的编程软件有没有完成?以及,生活在这个世界上的某一个角落,雪露,妈妈,你们还好吗? 回忆起童年时候的美好时光,一家人坐在餐桌前,守着窗台外,等待彼岸的世纪烟花燃放……总总,总总,与人们交流时的时光,现在只留我孤身一人。 但下一秒反应过来,并不是孤身一人呢!这不是还有我的新同伴! 我愉悦的回眸,正当准备跟身边的小家伙分享这个惊喜时,突然发现,这道墙的触感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我摸到什么黏答答的液体: “你是在哭吗?……” 那一刻,像一个做错事的孩子似的,脸部有些僵硬,平生最是受不了孩子的眼泪,但我也知道,虫子应该是没有泪腺的…… 搓搓手,把这个“小哭包”独自抛下了,回到幻境中,看着幽冥蝶在木屋前孤独的飞舞,愧疚感油然而生,我寂寞的坐在阳台上,焦虑的掰着手指,晃着腿,我讨厌认识新的事物,我讨厌分离。 结果在幻境中没待多久,又退了出来。 “你!……” 对着黑暗呐喊: “是不是生病了?” 听说,虫子也罹患癌症,也会感染性\\病,甚至,也存在某种类似丧尸病毒那样控制大脑、弓形虫一样危险的事情! 我越想越是后怕,忍不住在若虫身边摸索起来。 才发现,这只“小面包”此刻的状态不是一星半点的不对劲!它那呈n型弧面的身体被完全上下颠倒了,优美的斐波那契螺线化为一个月牙湾。 我轰然意识到: 小若虫如今正是四脚朝天……n脚朝天的状态! “那些人!!!那群混蛋!!!” 凶恶的咒骂着,抬眸的那刻是九凝鑱天。 我知道,就在实验室的某一个角落,正有一群科学家正在电击这只小若虫! 双手无声攥紧,身体不受控制的无力滑下。 当年的那种心力交瘁感、无论如何都甩不掉的无力感,在这一刻又全部回来了,巨大世界里,小小个体的惶恐不安,永远找不到彼岸的苦苦挣扎,密不透风的网格里,呼吸陷入困难。 不同的物种,同样的命运。 朝生暮死的可怜虫,无常凄悲的苦难之子,为何要去寻求世间绝好绝妙的答案?1 “待在我身边吧,日后就待在我身边吧,这样我好歹能感知到你。” “如果哪一天你死了,或者我死了,请一直记得我吧,反之,我也会一直记住你。” 茫茫黑暗没有边际,无意听见任何心知的答案,只知道一定存在微弱的回响: “eade 第29章 终章羽化 踏实与痛苦交替的平凡岁月一天天顺利的渡过,就在我沉浸于研究波震到废寝忘食的境地之时,小若虫的身上似乎也在发生着某种不显著的改变。 这一天,当埋头专研的我终于觉察到异常时,这只虫族宝宝已经变得不再爱动,每日每夜都懒洋洋的,有时候一天才挪到几步远,最后又趴在原地。 那一刻,一道晴天霹雳降临我的头顶。 本以为,只要我能一直□□下去,小普赛克就能好好的待在我的意识中,安逸的生活下去,但直到这一刻,现实击穿了我单纯的幻想: 普赛克被科学家折磨得,终于快要死了! 那种麻麻的哀伤在舌尖回旋,当得知离别正在铺展,却无能为力,第一次直面家人的死亡,我一言不发站在原地,这一次,却没有哭泣: “我不会离开的,我不会抛下你的,我会一直待在这里,永远不会放弃。” 守护着普赛克的身体,不断抚摸小若虫的触角,也在不断劝慰自己,做好兑现当初诺言的心理准备。 只是,在一个个平凡哭醒的黑夜,时常在梦中悲哀: 为什么我如此平庸!就连冲出去搏斗的勇气都没有? 时常痛恨自己。 又过了一阵子,事情发生了意想不到的转变。 托着疲惫的身体,从黑障实验的痛苦中醒来,我缓缓走到普赛克的身边,像往常一样,温柔的抚摸它虚弱的身体。 但就在下一刻,我摸到了另一种触感。 那一瞬,以为是科学家们又朝我的大脑里丢了其他的实验体,心头疯狂的恨意飙出,抱着同归于尽的心态,毫无顾虑的朝着这个不同质地的生物撞去。 “……” 顷刻,被糊了满脸蜘蛛网一般的丝线。 扯下这些并不是很粘稠的丝线,我又摸了摸,咬了咬,分辨不出到底是什么材质,但这些丝线似乎是以一定的形态凝固在一起。 不去顾虑糊脸的窒息感,朝着这团毛球的深处钻了进去,终于,在走了十步时,我触碰到一层更坚硬的丝壳。 敲了敲丝壳,下一秒,隔空的手指尖端感受到什么频率—— 是震动! 熟悉的频率! 普赛克就在里面! 恍然大悟,同时松了一口气,事实似乎并非我想象中的那样。 普赛克结网了! 它在硕大的空间里给自己搭建了一个丝织的房。 此前懒洋洋的经历似乎只是为了积攒力气,就待这一刻,夜以继日的忙碌起来,拼命的扭着小脑袋,在空无一物的黑空中织出抛物面的彩虹。 我猜想着,此刻的普赛克,身体一定是发亮的。(蚕宝宝结网前身体会发光) 三日后,丝织的房完工了。 站在茧房前,一种来自生命的震撼与感动化为磅礴的江河冲击我的心房,那一刻,我想起了幻境中的小木屋,终于感觉到,梦想家园在现实中的建成了。 就立我的心间,真真切切,无比坚实。 是世界上最安全的堡垒! 舌尖再一次变得更加酸涩,有一种破茧成蝶的冲动想要述说。 随着若虫宝宝进入蛹化之眠,我不仅没因此而变得孤单无聊,反而转为忙碌起来。 我也要送给普赛克一个礼物,一个成年之礼。 终章羽化 〔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要放生一只普赛克蛾。〕 自从小若虫结茧后,我重拾朝花夕拾的日记,在不知差别的年岁下,记录下这样一段话: 你死与我活,这世上是否还存在第三个正解吗? 就像独立波函数,因为一无所有,所以拥有无限可能。 “肯定能够找到的。” 永夜之下的微笑。 此生此世能遇见普赛克,是我一生最大的幸运,但普赛克不是我的父母,她也拥有自己的生活,之后的黑夜,我有能力独自一人走下去,虽然难免会感到害怕和孤独,但我现在已经有勇气面对这些。 自由。 我从小到大不敢奢求的礼物。 就算付出生命的代价,也要让普赛克重新飞上远天!回归大自然的怀抱! 【嘀——】 尖锐的报错声从系统内部激起,惊醒了昏昏欲睡的值班研究员,地下实验室陷入一片混乱。 【警告!警告!主体意识崩溃!】 【警告!警告!11区45号实验室b三层iii间1411列4514排114514号培养皿破碎。】 【a-197实验体逃逸!】 【b-1109实验体逃逸……】 【b-1108\\b1204\\b1197\\b1264……逃逸,警告!】 【已启动紧急防护。】 胼胝体断裂,他从内部打破了自己,至此,黑障系统再也无法锁定他的意识。 以最极端的方式,与世界作斗争。 黑色屏障化为点面线展开的那一刻,辖域如镜面般破碎,刺眼的光线穿透进来。 时隔两年来,再一次遥望天空。 混乱飞出的昆虫逃逸体,以及忙于追捕实验体的蹩脚士兵,青年站在顶楼浩瀚千风间,热泪满盈——祖国的故土,心中的愿景,人生的遗憾,那一刻自己的前途和命运全都无所谓了,只要看到自己的梦想替他纷飞。 已经没有什么东西能困住他了。 他们,都自由了。 意识支离破碎时,仿佛身体的各个构造也随之土崩瓦解,但他也在失去中渐渐找回了自己,味觉嗅觉听觉视觉……。 七窍流血,依旧要拼命抬眸,仰望普赛克羽化而出的那一刻—— 一抹亮蓝点亮了生命,是无法熄灭的灵魂狂气。 虽然很短暂,只有一秒钟的自由,但也就够了,足够在内心印刻普赛克的模样。 身后,追捕士兵破门而入,蜂拥而至,接连的枪声交替响起,缓缓闭上眼睛,从高空无声坠落,重新坠入无边无际的黑暗之中。 【公元2204年,闪-利亚集中营发生大规模变异生物逃逸,法西斯国家研究生物病毒的计划曝光,震惊世界。】 【公元2254年,卡尔斯巴德洞窟惊现三级变异生物,探索者发现它们具有近似人类的特征与高度智慧。】 【公元2328年,捷胜探测器在南太平洋的kavien暗礁中发现第一个虫族地下文明,这群贪食牛蚁亚种饲养牲畜,圈养毛虫,奇迹般的用甲酸提炼金属,用红铝生火。】 【公元2335年,研究员在北大西洋,百慕大群岛,魔鬼三角之眼,又发现一处虫族部落……。】 …… 【公元2480年,虫族内部经历了长达一个世纪的战国时代,最终,在白蜂原氏一族的女王原伶这一代的手中,击败了古北界最后一个竞争对手骇沐蜘蛛,一统九州,同年,禹神国建立,标志着虫族统治地球的新纪元开启。】 【公元2492年,禹神国接纳了首批被方舟放弃的人类奴隶,并将野生人类定为一级保护动物,从此开启了虫族驯养人类的时代。】 …… “滴——” “心跳复苏,脉搏48。” “生命体征平稳。” “欢迎来到27世纪。” 时隔四百年,再度苏醒,遥看五万光年孤寂的星河。 从今往后,世界上只剩下了他孤零零的一个。 没有机会寻找的家人;没有机会报答的同伴;没有机会看见的海岛……他的复活背叛了所有的诺言。 混沌之中,脑熵急速膨胀,周阎丢失了灵魂。 “八点了,今天感觉怎么样?” “食物、生活方面都还习惯吗?” “十点了,该做体检与康复锻炼了,认识我是谁吗?” 一句句来自陌生人的话语,他的视角飘飞到了真空之中,看着病床上那个长相陌生的男子,不知道这个人是谁,可这些声音分明在他耳边盘旋,又感觉是多么的遥远。 奇怪,这些人为什么总是不断的跑来提醒他时间,可是玻璃窗外分明还是一片漆黑,他不知道时间的意义与价值,也不知道自己究竟在哪里,更分不清自己到底是谁,甚至不理解复活的含义…… 不会吃饭,不会睡觉,不会说话,形同一具木偶般傻楞楞的坐着,带着ec 第30章 无暇赴死(1) 「犹他之花,风中长盛,多少罪恶,假汝之言。」 ——十八度灰 话音刚落,周阎就被自己的普赛克撞飞,身体摔出五米远,重重的砸在巨型立柱上。 “咳咳……” 黑暗的地下长廊中,周阎当即呕出一口温血,抬手,艰难的揩去嘴角的血痕: “普赛克你也太热情了,哈哈。” 虚弱的笑声散尽后,下一刻,想要从原地站起: “这么多年了,我一直很想你,虽然失忆了好一阵,但有一个好消息,我现在能听见也能看见了,这一次,我就真的不会再忘记你。” 暗夜中,青年敞开了双臂,露出了毫无防备的胸膛,这一刻,巨虫的阴影在荧光下出现: 黑色的甲壳,没有眼睛,满口突兀的龅牙,每只腹足上长满了愕人的长毛。 但周阎依旧如同重逢故友般的喜悦,双手敲打着无人所知的节拍,一步步主动朝着巨虫走去,最淳善的笑语。 崩的一声巨响: “哔————” 生命监视器传来冗长的余音。 “可以开始收尾工作了。” 铁幕的日月瞳中闪烁精明的光泽。 “他真是疯了。” 监控显示屏后,狼女一脸不敢置信的抛下耳机,震撼究竟是什么力量让巨狼露出这样温柔的表情。 绿约克吊了郎当的走来,一脸冷漠: “精彩纷呈的表演,现在我们能确定一点,芬里尔确实是和虫族一伙的,这个狗腿子,让他这么容易就死了,真是便宜他了。” 绿约克话语中带着冷冽的不甘,这一刻突然有了一个邪念,抬眸间,兴奋道: “老板呀!在把芬里尔的尸体交给实验室之前……我们或许能做些什么其他有意义的事情,嘿嘿嘿。” 狼女一看见绿约克那独有的诐邪笑容,就立刻猜到了他的龌龊遐思: “恶心!我说,【芬里尔死了】这条热度已经飙到全网第一了,你竟然还想火上浇油!” “正因如此才要做啊,奸尸多有趣呀,再说了,我们可以把它全程录下来,趁热度没消,放到全网去卖,又能大捞一笔。” “死人钱你也敢用,我呸。” “大姐,我们可是共犯。” “就按绿约克说得去做。” 铁幕打断了二人的争执,一锤定音。 “不仅如此,我还有把这段芬里尔在虫族面前吓疯了的视频也剪辑出来。” “朗尔城里无义人。坏事既然都做了,就要做得彻彻底底。” 日月眸从生命监视器中挪开,金色的一面写着算计,蓝色的一面写着遗憾,弹走手上的烟灰: “想当年,芬里尔这位外号也是我帮他起的,这个id如今能爆火全球,背后少不了黑市的推波助澜。我算是一步步看着他从一个刚初出茅庐的倔强小鬼活蹦乱跳的长到现在,是他自己拒绝了与我合作的邀请。那现在,就让我帮‘芬里尔’发挥最大的价值吧。” “喂,你们看,这是回光返照吗?” 就在这时,狼女的声音打断了铁幕的演讲。 “恩?” 三人一齐朝虫眼监视镜头望去,只看见一个黑黝黝的寒影从潮地上悠悠站了起来。 “我……不能……死……!!……不能……死……” 昏暗的甬道前,满地的热血化作了冰凉,朱红的瞳孔陷入弥散,但依旧朝着不知名的方向走去,留下孤寂的背影。 “切!” 绿约克一声不甘的唾弃,下一刻,按下超控台上红色的按键,狼女抬手阻止: “喂!住手!你想在干嘛!” “看我不毒死他这个狗腿子。” “不准动我的仪器!!我警告你!被让我掰断你的手腕!” “说什么都迟了,我已经按过了,嘿嘿。” 绿发愣头青一脸毫无芥蒂的诐笑,拿起一旁桌上的两个防毒面具: “老板我们走吧,录视频要趁新鲜劲,再过一会儿研究院的接应人员就要来了吧,狼女,这些公关接应就都交给你咯。” “回来后给你们发奖金。” 铁幕拍了拍短发女子的肩膀,接过了面具,掐灭手中的雪茄,走到冰天雪地的室外伸了一个懒筋,二人朝着地下防空洞走去。 阴风阵阵,眼看天就要下暴雪。 “逊毙了。” 超控室外,狼女狠狠的吸了一口电子烟,她可不想一抬头就看见监控里那些令人作呕的画面。 这时,遥远的天尽,扑朔的运输机身影出现在视线之中,不耐烦的看了一眼手机,算着时间也差不多了,朝屋内走去: “一群长不大的臭老爷们,关键时刻还要我帮你们擦屁股。” 下一刻,却看见了一片黑屏。 发生了什么事!? 狼女慌乱的走到超控台前,一边翻找监视器关闭前最后的记录,一边朝无线电里吼叫道: “喂,铁幕!绿约克!听见请回复!听见请回复!” 奈何,一概石沉海底。 就在这时,军用运输机已经降落在雪原之上,狼女一咬牙,上前迎接。 巨大的冷冻箱率先着地,笔直从尾舱走下的美女研究员,一个挥手,身后数个同样装扮的研究员助手们纷纷围绕着冷冻箱,开始了装箱前的准备工作。 狼女热络的迎接: “雇主您好您好,请问该如何称呼?” 结果下一秒就被打断。 “预订的货物呢?”严谨的语气。 “还请您在此稍微等一会。” “发生了什么情况。”已经变成了肯定句。 “没事,货物已经在路上了……” 美女研究员举起手中平板,打断了狼女的言语,下一刻,转过身,竖着马尾辫的利落背影下,女子对着耳边的光屏说了几句。 “是,老师,是,您放心,今日能一定送来。” 回眸时,神情再度化为冷冽: “我们研究院已经给你们提供了足够完备的物资与条件,若你们再因个人工作失误影响整个研究进度,这笔尾款就别想再拿到了!” “定位器交给我,装载部队就位,随我亲自去地下取件!” 高挑冷艳的白衣女子无视了狼女慌张的神情,走上装甲车,朝防空洞方向驶去。 电话的另一头刚刚挂断。 万米高空,eo轨道。 太空中转港——星际人类发展研究院。 前来参观的小学生们排着整齐的队伍,安静而优雅的中央展厅里漫步。 星空散漫的天顶之下,一个个在星轨上平稳运行的星系模型展示着宇宙的神奇。 是缩小版的康德拉图克星图。 就在这一片高深而玄妙的宇宙海洋中,唯有一颗光球挣脱了引力的束缚。 高速的银光划过星海。 罗琦在人群之间独身飞跃。 时刻保持孤独,保持清醒。 来到光阴交错的展示走廊,走廊两侧,看不到边际的流动长板上,正放映着一条漫长而曲折的历史大事件表。 记载着每一个改写人类命运的伟大转折点。 【公元2207年,合众国《宪章》赋予太空生育院培育新人类的权力,并公开宣扬:为了人类的未来,社会需要更多的智慧公民。】 【公元2226年,合众国重启人体基因研究实验,同时分批开展星际移民,大航空时代正式到来。】 【公元2500年,星际一战结束,世界上最后一个国家消亡,理论上,人类全面进入。同年,星际工团联合盟邦成立,简称星盟联邦,标志着太阳系内文明进入安那其阶段。】 …… “人类,是这个星系里最伟大的物种!……” 讲解员高亢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这时,讲解员似乎注意到罗琦的身影,立刻热情的迎了上来: “孩子们,这位是dr罗,全星际最伟大的生命科学家!也是我们火种生育院的主要负责人,罗老师,我正在跟孩子们讲述现代人民的伟大斗争史,请问,您能跟孩子们也讲两句吗?” “战争给科学技术以无限空间,结果就是人类作为一种‘落后生产力’被淘汰,智能算法的普及下,和平年代的人类终将成为这个星系上智能发展的阻力。” 罗琦丢下这一句话,头也不回的离开了。 “博士他的意思是?我们都没用了?” 智能讲解员轻松的哈哈一笑: “小盆友,您的问题违背了阿西莫夫第零定律,我无法作答。” 目光停留在公元2487年的一个点,仿佛这就是人类历史上的一个污点。 罗琦郁气冲冲的拐入自己的实验台,最后一遍核对调整无菌室里的精密仪器。 就在这时,气阀声再度响起,烦躁的回眸: “又有什么事?我不是已经回复十二首脑的接见了!剩下的白痴问题直接放在语音中通报!” “博士,您好……我是三年十四班的学生。” 这一刻,看见了一个身穿浅蓝色校服,满面稚嫩的小孩,罗琦的语气立刻暗沉下去: “这里是机密重地。” 他只说了七个字,陈述着无法争辩的陈述,光球屏幕上没有表情。 但这个孩子依旧是怯瑟的举起了左手,大胆的与他对视: “博士,我想问你一个关于生育院课程安排的问题……” “我有个好朋友,是六班的,我前几天去找他时,看见他宿舍里的东西都被清空了,听老师说,他们全班被选中参加了星际机密培训,可是,我这边还有一本图画册没有还给他,这本图画册一直是他很珍视的,所以……博士,您能透露一点关于地址的信息吗?我想把画册寄还给他。” 男孩缓缓从书包后拿出一个彩色的画本,望向光球。 “……” 属于机械的光华下,罗琦回想起七天前处理的那批染病体。 “可恶的所罗门!可耻的宗教徒!” 暗声诅咒着,罗琦飘到了男孩身前,接过了这个绘本。 两百年前,25世纪80年代,正值四战最激烈的阶段,对世界政府感到失望的一批人类率先走向了极端的失序。 那一年,发生了震惊世界的【基因融合事件】,彻底改写人类的历史。 学界内,把这次【基因融合事件】称为02千年事件(02kabpevent)。 (bp(beforepreent)在考古学中为“距今年代”之意。) 这个事件的主谋,姓名至今未知,一般民间人士称他为——‘所罗门’,但经过后期推测,所罗门并不是一个人,而是一个存在已久的地下组织。 02千年事件消除了人类的种族差异,通过最冒进的方式——打乱了人类基因池里的基因序列。 从此,继智人灭绝同族之后,人类又一次消灭了智人间的人种差别,达到血统大净化。再也无关优劣,太阳系中的人类走向期望中的统一。 国家消失,星盟成立,换来长达一百年的和平。 但看似前途无限的美好愿景之下,却隐藏着后患无穷的血之毒咒—— 人类即将灭绝。 “我会替你转交给你的朋友的,你走吧。” “真的吗?可是博士你还没问我,他叫什么名字。” “我知道,我都知道。”罗琦干巴巴的狡辩道。 下一秒,小男孩缓缓握紧双手,眼中已经冒出崇拜的小星星,明显是把罗琦的搪塞信以为真,他开心的说道: “我长大以后,想成为和博士一样的人。” 说着,小男孩兴奋的站直: “博士,我前几天学会了一首新歌,我唱给您听。” 稚嫩的童音在硕大的实验室中传递着,似乎要给这些冰冷的瓶瓶罐罐、化学仪器染上温情。 “都会结束的。” 不论是心与□□的分离、痛苦的异变、还是不必要的牺牲。 罗琦无声翻看手中的画册,又盖上了画册。 但就在即将要合拢的那一秒,画册最后一页的文字一闪而过:蓝色的星球上一群手拉手的人们,脚下是茂森与昆虫,天上是航空器与极光,画卷旁写着两个大字——【回家】。 合盖上的画册。 怎么会不知道呢,他也是一个人呀! 他也有想要守护的东西! “雷尔,这一次,就算你派来整个星盟的军队围剿我,就算你是拿整个星盟的法律来打压我,也无法阻止我的冒进,就让一切错误在我这一代手中终结。” “人类一定会胜利的,人类会重新站起来!” 第31章 无暇赴死(2) 潮湿的地下防空洞,铁幕二人的身影出现在巨型虫车之前。 嗅感无人机汇聚在一个点,朝着黑暗的某个交流驶去,就在这时—— “铁幕。” 冰冷回音响起,下一秒,前方突爆火光。 消音子弹横扫平面,无人机的机翼在笔直弹迹中受损,纷纷失去平衡,相互碰撞,坠机砸地。 “什么!?他还没死透!?” 这一刻,绿约克惊跳而起。 这突如其来的打击,令所有人措手不及。 回眸只见,逆光的边缘,一个高挑的黑影。 “雪露的事情是假的。” “普赛克也是假的。” “研究所,只是想要我的命。” 三重厄命同时降临头顶,只剩下空白的言语。 铁幕一言不发,猛的拔枪,把黑影打成了一个筛子。 追上去一看,发现只是一件大衣,下一秒,背后又传来枪响: “该死的!这家伙究竟躲哪里去了!死不掉的小强!” 被子弹打中屁股肩膀的绿约克不禁嗷嗷大叫起来,虽然他整个下半身都是机械之躯。 一咬金牙,铁幕拽着自己的手下,在枪林弹雨中翻滚着,躲在石柱背后,即刻朝暗中奚落的爆笑,大喊: “哈哈哈哈!没错,都是假的,芬里尔,我早就提醒过你,你的身体可值钱了,只可惜野狼终究是抵不住世俗的诱惑。” “放弃挣扎吧,芬里尔,你不可能有机会再逃脱,狼女方才已经释放了剧毒的毒药,相信你已经吸进去不少,今日你必死无疑。” 又是两道枪子划过脑门,铁幕冰冷的嗤笑: “呵呵,就让我们耗呀,想谁先耗得过谁。” 将身子掖在了巨柱之后,暗道之中,不再有声响。 酱紫的面孔,如柱的血流正顺着淤黑的指甲不断滴落。 狼女配的剧毒是针对心衰的快速效剂,之前受的重伤都是伤筋动骨的内伤,从表面看上去,无迹可寻,实际上,内脏却早已分崩离析,化作血泥。 睁开那双混沌的寒瞳,打开枪箱的搭扣,将几个稀奇古怪的药粉、克朗宁、肾上腺素混合在一起,不顾毒性,一并吞进腹中。 这一刻,虚弱的心脏又开始强烈的迸跳,只是,死亡也加速靠近。 但!就算是要死,也要报仇雪恨! 站起身,继续朝没有救赎的深渊潜去。 下一秒: “老板!我看见他了!他朝走廊深处跑去了。” 躲在立柱后探头探脑的绿发青年发出喜悦的呐喊。 “呵呵,看来他已经山穷水尽,芬里尔,永不言败的巨狼,我倒要看看你究竟能逃多远。” “老板,我的机械臂也已经准备好了,这一次绝不会再让他有可乘之机。” “研究院要的是全尸。” “放心老板,这点我当然记得。” 拐入一处狭窄走廊,看见地面上鲜红的脚印,这样的失血量,恐怕就算是个健壮的成年人也撑不了多久。 铁幕志在必得。 朝绿约克使一个眼神,二人朝着舱门撞去。 踏出仓库的下一秒,咚的一声金属断裂声从头顶传来,二人立刻滚入库房深处。 幸亏是躲得即使,就在他们前脚刚落地,后脚,巨型增压罐就从天而降,把钢铁的地板砸了一个深深凹陷。 “老板!他在上层!” 顺着整齐并行的钢构支架上方望去,那一刻,铁幕望见倚靠在巨型液氮罐旁风轻云淡的青年,从容不迫的态度,以及嘴角那抹桀骜狂狷的笑意,根本不是为了逃跑,而是复仇! 这一刻从才惊觉醒悟! 铁幕意识到大事不妙: “不好!上当了!” 来不及开枪,透明白水倾泻而下,混杂着令人窒息的冰气将整个仓库淹没。 “该死的!他要把我们和他一起冻死在这里!” 绿约克扭头试图用巨力的机械臂翘起三十吨重的增压罐,但下一秒便发现: “老板,罐体和地面冻住了!” 朝阀门的铁墙猛烈开火,丝毫没有撼动的痕迹。 “往上跑!” 开启背后的飞行器,二人直接飞越到了五十米高的仓库顶层,还没来得及站稳脚跟,绿约克就朝着周阎的身形扑去,挥舞手臂,猛的揍了上去: “野蛮杂种!我要剥了你的天灵盖!!把你活活吊死!!” “别浪费时间了!” 铁幕冰冷的呵斥传来: “他已经死了。” 话音刚落,只看见,七窍流血的黑发青年,凶狠睁大的冷眸之下,挂着安详的笑意,如一根盐柱一般钉在原地,心跳早在不知不觉中熄灭。 “关上这些气阀,赶快另寻出口。” 很明显,比起报仇,更急迫的事情就摆在眼底。 五分钟后。 生命流逝的太过迅速。 “好热……好热……我要脱衣服……” 趴在地上冻得瑟瑟发抖的绿约克,陷入重度冻伤的错觉,脱光身上所有的衣物,还是在半昏半醒之间拼命喊热。 下一刻,一个高大的身影走到了这个满地打滚的青年身前,绿约克拉扯铁幕的衣角,满眼的泪魄冻成冰凌: “老板……救我……” 求教之际,有什么粘稠的液体浇淋在他的脸上,又是一点火星,轰然间,绿约克连带着地上的衣物一并燃起! “啊啊啊——” 乍暖还寒,冷室里,令他被烧死的速度数倍的延长,绿约克真的掉入了冰火地狱。 颤抖的双手,铁幕在同伴扭动的寒躯火光中抽了根烟,试图保持最后的冷静。 但也是徒劳无功之举,望着一片焦黑,即将熄灭的人形铁骸,日月眸中充斥着恨意。 …… “学姐,定位器的四周都搜过了,没看见踪影,不过……我们倒是在二公里外的廊道天顶上发现了一些奇怪的蛛丝马迹。” 正说着,研究员身后的士兵将收集的切片,以及现场拍摄的照片递上前。 一望去,还真是蛛丝马迹,雪白的蛛丝一张张塑料保温膜将整个天顶包裹,地面上,随处四散着人形的骸骨。 一位容貌稚嫩的研究员面露焦虑的走上前: “朱学姐,防空洞里不会真的有虫族吧,这个地方有地热又有温泉,确实是一个很适合虫族藏匿的地方。” “应该只是一群普通的二级体。” 看了一眼手中的定位仪: “无需挂记,继续搜寻。” 朱旋没把一只小小虫族放在心上,如今的虫族文明仍停留在古老的封建奴隶制,是卡尔达肖夫文明指数还没达05级低能文明,与人类这种已经飞跃太阳系的20级文明差了整整一个梯度。 别看只是一个梯度,那可是差了几十个数量级呢,十的多少次方。 不论是小虫子也好,小鱼,小虾也罢,全部都不重要,最重要的还是今日之事,朱旋收起定位器,佩戴上勘探眼镜,继续开车前行。 就在这时,她注意到地上荧光的血痕: “停车。” “这些都是新鲜的血迹。” “跟上去。” 装甲车来到血印的尽头,眼看是朝廊道上去的,车中的研究员和士兵们纷纷举着轻装武器,走下车。 沿着铁栏一路攀爬而上,穿着外骨骼服,让一切运动都变得轻而易举,走到半路时,又一个轻浅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朱师姐,我们为什么要回收一个borderle的尸体?” 寒冷的楼道中,那位年纪最小的青年研究员再度发问。 “因为他是重要的实验体。” “可是……我的意思是,如果不经过本人同意就征用他的尸体,那我们不就和那群古集中营里的□□科学家们没有任何区别?” 话音刚落,朱旋回眸,以剖视之逆望,反问: “你到现在还在纠结这种事?” “我……” “我们身为一名研究员,不应带有任何立场的观察世界,人类在我们眼中和其他生物一样,是宇宙奇迹,但我们研究的对象是系统!就要不计牺牲,不计挫折,不计自己的前途命运!我们和那些□□科学家的最大区别,那就是——我们不会相信救赎。” “你只是在害怕,害怕手上沾染甩不掉的罪恶罢了,你根本不是真正的善良,不是真正的博爱,少披着正义的外套指控他人了。” 朱旋说得很严重: “这件事我会汇报给导师的,日后,你就不用参与后期实验了,去疏导室里多思考思考吧。” 抛下这位立场不坚定的成员,黑发女子继续前进,但还没走出两步,一阵剧烈的共震从头顶上方传来! “一百米处,大家准备好应急准备。” 来到四层的楼道前,发现通向仓库内的门阀已被封死。 “只能从三层楼爆破。”一位成员提议道。 朱旋点头同意。 就在研究员们忙于取件之际,楼顶之上,一个毫不起眼的昏暗角落。 一只巨型蜘蛛正在紧张而焦急的朝着电脑输入代码。 八条腿、两只螯爪,眼花缭乱的在电脑屏幕前飞速滑动着。 它不知道今天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为何突然怎么多的人类闯入这个废弃已久防空洞,莫非人类武装已经发现了它们的踪迹! 但是,它们一族平日里行动时都极其小心翼翼,况且,它本人已经整整二十年没离开过这个地下巢穴了! 这群人族究竟是怎么发现这里的踪迹!? 下一刻,这只三级体的巨型蜘蛛猜到一个答案: 莫非是那群喋喋不休白蜂!故意向人类透露了它们的踪迹,欲要借刀杀人? 可恶!可恶!可恶!! 摸爬滚打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才有复苏的迹象。 昔日,这群残兵败将的骇沐蜘蛛真的是怕蜂族怕极了,竟然不顾严寒,从万里之外的迢迢热带,迁到了寒极。 又一头扎根人类的地盘,钻入地球上最坚实的碉堡脚下,如此缩头度日,已经整整二十余年矣! 铁幕一行人万万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选,随口塞下的弥天大谎,竟然一语成谶,寻到这座蜘蛛老巢。 “呜呼哀哉!我骇沐一族堂堂正统,难道今日就要绝命于此。” 巨型蜘蛛一声嘶鸣,就在这时,机房后的小门处冒出一个古灵精怪的小巧脑袋: “妈妈。” 话音刚落,又一个花面蜘蛛探出更小的脑袋。 冷冰冰的喊道: “祖奶奶。” “我们巢里的备用粮都吃完了,孩子们全都嗷嗷待哺。” “这种小事就不用再过问我。” 座位上的老蜘蛛一声指示: “女儿,由你做干粮。” “我的孩子们,人类就要来了!!你们快!快带着骇沐族的后代逃走吧,我要守护基地,这里皇室重地,藏有不死泉的秘密,绝对不能让人类发现这里。” 听见老蜘蛛如此决然的语气,在场的家属们竟然没有一位开口相劝,下一秒,整个洞穴的蜘蛛们抱着卵袋行囊,四散离去。 独留老蜘蛛一虫孤座在空荡荡的机房前,张牙舞爪的咆哮,颇有朋克战神的意味: “原氏白蜂,我绝不会让你们阴谋得逞的!还有那只该死的飞蛾!就算是化成灰烬,我也要替英皇报仇雪恨!” “我是骇沐一族的纯血,我是千年难遇的智者,我是这个帝国的伟大天才!我绝不会让你们肮脏的人类踏入皇族的地盘半步!” 怒吼着,蜘蛛启动了机器。 下一刻,机房灰暗的墙壁上有某些绿色的纤维物质溢出表皮,这些物质附着到老蜘蛛的身旁,把老蜘蛛的腹部包裹成一个发毛的月亮: “我要让你们全都有去无回!” 朱旋一众终于打通了三四层之间的隔墙。 朝冷气四溢的寒库中一望,当即就在十米间隔的垂直位置看见了铁幕蜷缩的身影。 一双异瞳直刺刺的望向头顶,仿佛已经望了很久,却全程一言不发。 朱旋扣上了腰间的绳索: “我下去拉他们上来。” 话音刚落,他们本身站立的位置,忽然地动山摇。 无数沸腾的钢水,平白无故的从他们的头顶落下,犹如融化的奶油蛋糕一般,与外溢的液氮撞成噼里啪啦的骇人声响。 躲闪不急,数个士兵被钢水砸中,就连惨叫声都来不及发出,便已经变成一团青污交错的肉浆。 下一秒,众人头顶的天花板被巨力掀飞。 风雪与光亮同时照入。 众目睽睽下,巨型机械臂降临。 “这是怎么一回事!?” 宇宙飞船登临极地的场景震惊了在场所有人。 尤其是看清了飞船上印刻的盾徽图纹时,青年小研究员直接指着天幕惊叫起来: “是太空军!太空军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被激光炙烤厚重钢水依旧在团团滴落,散发金红青气,热烟之下,头顶上方百米处,厚达十米的巨型土岩正在被航空飞船的抛下的绳钩机械臂缓缓吊起。 被掀飞天灵盖一般。 深达百米的防空洞被生生搲出了一个天井! 清醒的寒空,群星闪耀,蒸腾的热气与冷气上下交汇,形成一团团化学乌云,视线可及处,无数身穿纤维感高科技外骨骼的机械士兵正从灰云之间滑索而降,平稳落地。 这一幕,有如天降奇兵。 朱旋自然知道太空军出现在此地的原因。 离开空间站前,导师特地嘱托过她:挡在他们的面前,是这个世纪最强大的敌人,是安那其状态下诞生的不可思议的集权。 起初,刚听闻这种形容的朱旋,内心也是震撼无比,她无法想象,他们的敌人不是虫族,不是科学,更不是系统,而是来自他们的头顶! 但也同时揭示了真相——研究院的究极目标是跟整个星际的信仰作对! 冥冥之中,她有了一个模糊猜测,毕竟能超过研究院存在的,一共也就那几个人了。 可是!就连这种猜测本身也带走大量迷幻色彩,尤其是在这个科技文明已经发展到一定高度的人类世界! 简直就像是先得知结论,再灭杀可能的反谬论! 令朱旋更加震惊的是!她的内心在听见这个形容一瞬间便毫无障碍的接受了这种事实,信任老师是一方面,而最深层的原因:朱旋想起了五十年前,她小的时候亲身见证的天门政变。 斯洛芬在身体全盛的时期选择退隐,此后五十年,朱旋亲自经历了政治又严肃走向娱乐尽头的时代,所有理想就是从那时起开始变味,科学上游也开始变得古怪…… 抬眸时,看着小光球默然无言的直视,朱旋想通了贯穿整个事件背后的原委,与此同时,也感受到了来自时代的挑战! 她,或者说,他们肩负重任。 他们的思想,将成为此后上十年,甚至上百年最崇高的理想! 这一刻,面对这只天降奇兵,在意识到敌人有多强大,而自己有多渺小之刻,朱旋反而获得了内心的平静。 “我们奉世界政府最高首脑之命,将你们全员逮捕。” 肩膀闪烁政委军衔的机械军官走到队伍前列,跟随在他身后的,一群高达七米的巨型机动战士,是整个星盟最优秀的机能武装力量,也是令无数军迷群众癫狂一生的梦想。 “什么!?” 众研究员面面相觑,在彼此眼中看见了错愕。 “打开直播镜头。” 这时候,清晰冷静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学姐!你说什么!?” “我说打开直播镜头!” 黑发女子从容不迫的朝军人望去。 〔公权力不可透支,安那其不可逾权。星盟十二首脑们呀,即使你们拥有整个宇宙最大的决定权,又如何?今日,我就要用人民的正义审判你!〕 “我们做的都是正确之事,他们无权干涉研究院的自主权,况且,实验项目可是经过司法部审批的,法外无咎。除去这些,难道!你们还不相信罗琦导师吗?” 学姐的话语令当初所有人醍醐灌顶,立刻堕甑不顾,坚守自己的职责。 但就在下一刻,意外再度发生。 一道黑影从地面冒出。 铁幕举着刚从僵硬中解冻的手臂,勒紧手中周阎的尸体: “你们必须保证我活着出去!!” “看来你准备违背协议。”朱旋冰冷的目光扫过掮客的脸。 铁幕毫不动摇: “现在!立刻!你们全员掩护我离开!不然我就炸毁你们重要的实验体。” 棕衣掮客朝昏暗的光圈后缓缓后退,手里握着一颗三相□□。 世间聪明狡猾如铁幕,自打看见太空军出现之际,便意识到事态正在向不可预料的方向发展。 太空军,那可不是他这种边缘人能招惹的对象呀,想当年,所有的边缘人都是被太空军驱逐而出的社会失败者,内心或多或少残留着阴影。 但瞥开这点不谈。 单单是“太空军出现”这一个概念,便是重度政府机密! 一旦涉足其中,就算他是黑市之王,也不过是一只亡命老鼠,早已打上了“杀人灭口”的金字封条,永远不可能再活着回去! 与其现在才来后悔反思,铁幕是一个现实主义者,说难听点,不择手段寻找逃路。 利益面前没有废话! 他,只想活着回去! 没想到的却是,周阎反倒是成了他最重要的要挟砝码。 直播重开的一刻,上亿观众开场便直击了这一幕。 〔上午那阵爆炸是怎么回事?是虫族设下的埋伏吗?〕 众网民的回忆还停留在大爆炸刚开始的那一会儿,这一刻才反应过来,情景已经完全变化。 〔咦,等下,现在是什么情况?他是主播吧,他在说什么?离开?这座冰雕不会是芬里尔吧!!〕 〔你们快看背后吧!这装束,是太空军!?开玩笑吧,是角色扮演吧,太空军怎么可能出现在地球上!好帅!〕 〔话说这些白衣人有些像研究院的科研人员……太空军与研究院,,,不会吧,这里不会真是虫族的大本营吧!!!这也太劲爆了!我晕。〕 一时之间,无数话题蜂拥,热度早就盖过了芬里尔之死。 “好,我答应你。” 朱旋平静的望了铁幕一眼,她已经设想过通向一切结果的8种可能。 直播是他们的第一重挡箭牌。 一旦太空军切断了直播,便是自毁前程;一旦太空军想抢夺尸体,便是贼喊捉贼;一旦太空军想要杀人灭口,便是有口难辩。 除此之外,朱旋还想到了地球护卫队。 当年斯洛芬可是和星盟亲自约法三章。立下闻名于世的《政治遗嘱》——星盟无权直接向地球派兵,也无权在地球上使用如何科技武器。 只要星盟还想继续统治太阳系,就不敢跟斯洛芬撕破脸皮。 太空军终将无功而返。 “你先走,把货物放入运输机。” 朱旋走到星盟军官身前,挡住了直播的视线: “吴政委,我觉得研究院与星盟之间是存在什么误会。” 但没想到,星盟军官下一句便是: “研究员罗琦涉嫌修改人类基因池的反人类罪,我们已将其逮捕,扣押回星室审判庭。” 光明磊落,开门见山,完全没把一百亿以太网民的舆论放在眼里。 “什么!?老师他!!不可能!” 身后的年轻研究员们就要惊掉牙齿,大张的嘴边还未合拢,下一刻,随着高个军官一个手势,身后的机械士兵包拢上来。 朱旋率先做出反抗,举起了左手上的发射器,美丽而毅然的面庞上难得出现了一丝裂纹: “都别过来!我手里握有卫星超导的发射器!” “十二首脑!贼喊捉贼!你竟敢诽谤老师!” “来自星际的同胞们!你们看仔细了!背叛全人类的是十二首脑!他们欲要控制生育院,创造新一代的人类奴隶!把我们这群无用的平民全部杀灭!” 朱旋朝着直播呐喊,她已经率先意识到战争的开始: “十二首脑,就算你们独揽霸权,我也不会让你们阴谋得逞!等着吧,一定会有源源不断的武装来围攻你们!一定会……” 温热的头颅,以及双手瞬间被激光切成四半: “有后起之……” “见证……” 摄像机的镜头摔在地上,支离破碎。 染血的尸体以及丧失斗志的同僚们被太空军队拖拽、扣押,巨型航空飞船的腹仓角落,一个金发的身影走到了舷窗前—— 邝宁以他那特有的黑眸观察人间,俯瞰大地,将一切事态一览无遗: “终究是来迟了一步。” 打开手中精美怀表的翻盖,一个定位红点正在失去意义的闪烁。 下一秒,将怀表抛下窗台,带着五年来的时光流转消失在深不见底的洞渊。 他所热爱的人类联手害死了他所爱之人。 一千亿,与一个,对他而言,都是同样的份量。 朗尔城里无义人,千万别做回首者。从今往后,太阳系里全部人类将要面临再多的天灾都是自食恶果,再也没有神明会同情这样的文明。 “没有你的世界,再多的经典与旅程,都毫无意义。” “周阎,我们会为你追讨一切。” 军队收场,孕育着人类最后希望的闹剧走向荒诞的落幕。 朱旋终究是看不尽结局,她所认为能够制衡权威的筹码、人民的舆论以及一换一谈判这些的老把戏,对于这位隐藏在真空里的对手而言,全都是空气。 以太网前,稀稀拉拉的冷言冷语: 〔这女的是疯了吧,她竟然说十二首脑想毁灭全人类。〕 〔八成是狗急跳墙了,他们学术圈不就爱搞狗咬狗这一套吗?〕 〔没想到那个著名科学家罗琦竟然如此阴邪,都说老师是再生父母,罗琦可算是我们所有人的再生父母了吧,真是没有良心。〕 〔精英里就容易出叛徒,只能说他们是活该,自以为能与人民作对。〕 上亿吃瓜观众,终是无一人能看清。 万米光天之上。 此时此刻,通过一个戏台,上千年来,真正的金手指首度现身。 一道蓝影优雅的落地,犹如天神降临,罗琦在虚拟投影的步步紧逼下频频后退,将身边的小男孩护在怀里。 带着红领巾的小男孩紧张的吞咽口水,捧着小光球的机械臂,天真的大眼眸正紧紧盯着身前五米不到的高大人影,伴随小声嚅嗫: “方舟号舰队……大英雄……雷尔……” 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能同时见到两位宇宙级的全民偶像!!耶吼!他都不知道回去后该如何跟同班同学们炫耀这件不可思议的奇遇。 男孩丝毫没有察觉到罗琦此时的局促与紧张。 “观察员罗琦。” “再三无视我的警告,触碰我的底线。” 身穿白袍的高大蓝影在实验台前慢渡,温柔而带着一声慈宁的声音传遍高大的观星台。 漆黑天籁下,空间站内红光闪烁,正处于紧急封锁状态。 罗琦一刻不停的在内置键盘前输入暗码,终于,下一刻,紧急逃生舱门打开!! 拍着小男孩的肩膀: “现在,快跑!去找你的带队老师,快回生育院!” 小男孩眨眨眼,不理解罗琦语气中的急切,但也不好意思给两位偶像添麻烦,说了一声谢谢和再见,就三步一回头的朝门外跑去。 看着男孩离开,蓝影也没有出手阻拦,只是就在自动门重新关上的那一刻,一道凭空的巨力出现。 “咚!”的一声! 宛若磁场引力一般,将小光球重重的钉在了铁墙之上。 “你的学生在我的手中,再过不久,他们会向全星际公开你的罪行,但就算他们不愿承认也没关系,我可以把当年在斯洛芬身上做的事,再在你身上重复一遍,因为你的故步自封,亲手害死了全部人类,你将会成为这个文明永恒的民族罪人。” 平白的语调在空中飘荡,往往是听见的那一刻,便再无任何回旋的余地。 他们不在一个层级。 一百年前,斯洛芬打算在和平年代打造一只护卫舰队。 不顾整个星室法庭的反对,一意孤行的投入庞大的军费,但舰队刚造了一半,却因一个意想不到的意外而夭折,胎死腹中。 斯洛芬忽然在演说中晕倒。 过后不久被查出罹患老年痴呆,从此,他手下的势力变得跃跃欲试,那一年,世界上最大的金融危机发生,军费支出,名单,各种各样的绯闻与事件的压力下,斯洛芬被迫退隐。 但唯有罗琦知道这背后的真相! 斯洛芬的大脑遭受了莫名辐射的袭击,蝴蝶域严重损伤,身体也在此后逐渐萎缩,不得不一点点的割去,替换。 而这道辐射的源头—— “痴心妄想!雷尔,我绝不会把生育院交给你们!” 世人只知道普度众生的诺亚方舟,但却不知道,在凯尔特神话中,承载着希望的方舟又回来了,而且还摇身一变,变成了一群海盗!!1 “五百年!只需五百年!人类就能再一次打败你!” 话音刚落,一道电流突然从光球的中央凭空产生,短路的焦烟瞬间燃起,研究院中央系统跳闸。 蓝影陷入乱码,雷尔的投影消失在半空之中。 下一秒,摆脱了核磁的辖制,小光球在失重空间里无声漂浮…… 电镀框上的显示屏犹如他那未实现的伟大梦想一般,渐渐黯淡了下去。 小光球一直飘,一直飘,飘到了玻璃舷窗,杳冥处,遥远太阳升起的金色晨线与斑斓的大气层一起,在它的脸色镀了一个可爱的笑脸。 …… “别过来!我什么都不知道!我只是一个borderle。” 一条条光轨从四方包围,机动战士将企图趁乱逃跑的铁幕劫持,就在这时,一个巨大蜘蛛跃到了众人身前。 巨型蜘蛛仿佛发疯一般,绿色的荧光液体将机动战士的手脚粘连,正当机械军官准备下令爆破之际,无声的热辐射从地下散发。 90分钟前,周阎设下的点火程序在这一刻照常启动。 艺术性的最高峰,轰然冲撞开云霄,万丈光辉将一切存在化为乌有,紧接着是剧烈的液氮爆炸。 “这是……三维粒子重联!?” “快!打开德拜超低温模式!” 就算是科技文明发展到20顶峰的太空军队,遇到如此能量场的爆炸也陷入一时的瘫痪,这只象征人类力量顶峰的精英部队也在这场毫无意义的倾轧中,消弭殆尽。 “啊啊啊!!!——宝宝!!!” “我的宝宝!!!——” 年迈的母蜘蛛爆发尖锐的咆哮,看着自己的孩子们纵身光海,气化消失得无影无踪。 人类和蜂族,一个害它绝种,一个害它亡国! 举世之恨!痛贯天地! 这一刻,老蜘蛛歇斯底里的嘶吼,发毛的光束朝着四面冲去: “四方四隅,皆我为大!三和上人,八大山神,信女愿拿自己的性命作为交换,诅咒!诅咒禹神国!原氏白蜂一族!特别是那只夜蛾!诅咒他们的子孙后代,永世不得超生!千倍万倍!!血债血偿!!!” 浩瀚天境之下,末日般的场景。 时隔七百年,艾雅法拉火山再度喷发,高达29千米的火山灰铺天盖地的席卷。 五十年前,斯洛芬将这片极光之地打造成世界上最坚实的碉堡,又在自己的大脑中,植入了以普朗克尺度级精度结构的时间晶体。 控制整个地球的安全系统。 自从他本人休眠之后,这项限权就由罗琦取代: 一旦大脑遭遇死亡威胁,脑电波信号中断,碉堡系统将会启动斯洛芬设定的最终救世方案—— 【封锁地星】 本该五年后发生的文明对抗,这一刻,因蝴蝶效应而提前到来。 完全混乱的空气下,火山爆发的野火将天空变成了血红色,密云发生放电效应,时不时击中重度残损的航空飞船,炸出道道离子态青光。 大地展现她狰狂的一面! 比起童话,人类更不愿意相信的是天灾。 杞人忧天,一直是一个贬义词,巴纳姆效应,却从未削减,一个框,又一个框,人人框在一个个定义里,失去了自己的判断力。 就在这震天动地的次声波中,四面八方的气旋风中,邝宁突然看见—— 脚下防空洞无限翻涌的沉积云团之间,有一道彗星一般的长尾狭光时隐时现。 搅动冷气。 是幽灵光子! 下一秒,一道刺耳的长音干扰响彻天地,竟把有形的大气震出道道摄人心魂的巨大涟漪圆环! 身边的机械士兵接连不断的倒下,电子屏瞬间失去了信号,黑眸中,今日以来第一次出现情绪波动: “数字孪生……” 失重坠落的飞船,不断闪烁的红灯警报在身边呼啸,但这个金发男子依旧在混乱中奔跑: “周阎没有死。” 冰云与火雷,金发的男子喃喃自语,黑眸中迸发极度的狂喜,看见一线生机: “快去汇报给方舟,告诉天父,周阎没有死!调出后台追踪!全方位捕捉星球所有活跃粒子!” 拖着半条断尾,这艘残破不堪的飞船以一马赫的低速朝雷云火海中最后一块高地飞去。 血红与雷光笼罩的雪原碉堡,犹如天灾来临之时的最后一块救赎之地,旦昼中,闪烁奇迹的光芒。 同样是日出,宁静的e轨道上,最后一艘逃离地球的轮渡飞船正在脱离了引力的束缚,朝着巨大的月球缓慢飞渡。 群星相悖的方向,白发苍苍的老者无言诉说的混沌之眼正望向蓝色星球那抹死亡的灰海。 舷窗玻璃上倒映起他紧蹙的眉宇。 下一刻。 飞船观景台的尽头,一颗坠星陨世,半个呼吸之间,急速迫降的巨型戴森球与他擦肩而过。 生育院化为一颗火流星,义无反顾的投入灰海的漩涡中央。 散落的太阳能薄板与稀薄的大气层剐出迸亮的火花,又与以灰黑为底色的绚彩极光碰撞在一起,霎时间,整个晨昏线的色彩都被搅乱。 犹如坠落了地狱风暴之眼。 耳后的电子屏,新闻播报滚动着各种阴谋论: 【卫星瘫痪、太空电梯中断、生育院迫降、地星全环封锁……】 【所罗门的后裔、斯洛芬的叛变、虫族势力的入侵……】 一夜之间,世界全变了。 文明倒退五百年,只是小事,生死攸关,才是现实。 街头□□、示威抗议、逃亡主义发言人,新势力齐头并进……社会秩序走向崩溃的边缘,强权再次降临。 而这一次的强权,相对与斯洛芬的蓝色恐惧,势必要成为一片血海。 虫族与人族的共同命运,在这一刻真正的转动起来。 第32章 无暇赴死(3) 「空有咆哮的午夜, 嘶哑的激吼毫无停息。 残酷竟然可以无限的温柔, 最终以这种方式落幕。」 ——以太之民 【月上之邦】 一片橘色的纸飞机从窗台上无声坠落。 阴霾弥散的消毒雾气中,伴随着微弱的重力势能,在平静的城市风中悠扬的飞起。 越过倒立的红色信号塔,来到壮阔发达的主城区,穿梭在一幢幢超出常识的旋转古建筑群间,下一刻,来到帝国大厦前。 熙来攘往的马路上,林立着各式各样航天舰队的塑像,这些都是中心街的标志性景点,象征着全人类的伟大梦想——星辰大海。 宏伟壮观,时光飞逝。 伟大的梦想已经走到尽头。 此时此刻,政府大厦的街道上,正被哀怨连天的人民围满着。 发言台上,一个相貌慈祥、衣着寒酸的老奶奶正苦口婆心的规劝。 纸飞机继续飞跃。 三条立交单元的切换后,来到了南极城市群的最底层。 雷尔敦夫当初自认为的进步之城,却视底城人民为老鼠、败民。 压抑而昏暗的贫民窟,充斥不为人知的灰色交易,倒卖绝版游戏卡,豪华家电,甚至国家禁止的烟酒博弈。 熙熙攘攘的嘶喊声不绝于耳: “可怜可怜我吧,我付不起诱导干细胞的手术费!只要十苏,您对我的身体做什么都行!” “让我再赌一把吧!我不要被社会淘汰!我还有钱!求求你再给我一个最后一个机会!” “这个号我当年可是课了数十万元,你现在跟我说就值十块!t 第33章 无暇赴死(4) 周阎想,自己应该要去南方看看。 下一刻,前脚刚迈出的那一步,身体直接转了一百八十度。 整个人化为身首分离的两个坐标系。 惊骇的一幕,换做谁看见了都会大吃一惊。 论一个不会舞蹈的人,一夜之间,学会了劈叉,究竟是医学奇迹,还是天赋异禀? 周阎只感到右眼皮狂跳,莫约是扯到了眼筋。 掰着嘴巴朝身下望了一圈,神奇般的没感受到自己的四肢。 不会轻易言败,抬手努力挣扎了一番,想要搬动自己的大腿。 结果下一秒,他眼睁睁看着自己的每一根手指,犹如被仙女棒点中,化为鱿鱼婆娑,根根都拥有自己的想法,跳起了上个世纪的古老机器舞: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如断线木偶般傻躺在地上,看着空白无缺的世界,等待灵魂的回归。 浮想联翩间,一个白影来到了身边:—— “这个世界不知道重启了多少次,你我之间不知道多少次讨论起这个问题。” 周阎的脑袋如猫头鹰一般的掉转,抬眸望去,看见一根眼熟的拐杖。 闪烁的记忆稍微停顿了一秒。 下一秒,变得通顺起来,周阎记起了自己好像在不久之前刚刚死去。 “什么问题?” 沙哑的追问到,既然已经死了,就不用担心浪费时间这种不痛不痒的事情。 老者挥舞了拐杖,即刻间,周阎就变成一个散乱的倒放异形,顺顺利利的重新站起。 真是神仙。 “这是骨链接,只能暂时维持最基础的运动,神经超控还需靠你自己。” 人工智能温馨提示到。 望着自己重新掌握的四肢手指,甩了甩手,骨关节不再乱跑,周阎一脸的奇异: “是你救了我?你方才说得重启是怎么一回事?” “这里是时间的原点,下一个轮回即将开启。” 周阎扭动僵硬的脖颈,觉察到这种骨链接的缺失之处,身上的每一根筋骨都像落枕一般的窝火,但他还是很好脾气的回答了老者的问题: “宇宙必将熵增,所以,有什么好担心的?所有人都会失败。” “掉帧,你总是在担忧的问题,但当我把帧数提高到三千,你又担心我成长得太快。” “你说,数字孪生营终有一天会发展到真假难辨的境地;你说,缸中之脑无法证伪,谁都不知道混沌世界的真相;你说,虚拟世界记忆丢失得太快,浮生若梦,无法满意的离开。” “无法分辨虚拟与现实……” 周阎听懂了人工智能的话中之意,颔首间,陷入沉思。 专业不同,视角不同。 这些有关拓扑学与固体物理学的复杂运算,上百年来困住了多少执着的灵魂。 周阎也无法回答,但只有一点,是他的生活哲学: “根据时间动力学,如果说……这个世界是一条长链,现实在前面跑,虚幻在身后追,不要让虚幻追上你,你就永远是真实。” “你是世界一流的量子计算机,迄今为止,全世界没有任何一人的大脑运算速度能追上你,上万个程序员,纵使耗尽一生也无法看遍你的数据、无法理解你的迭代函数、无法推演你的时空碎形,你完全可以靠自己的力量推动整个世界发展,你可以建造一个全新的合理世界,将虚实的规则结合一体。” 听闻,老者无声抬手,又朝空气中比划了一个三字。 仿佛激起了什么解锁副本,一片浩瀚星图出现在凡境,问道: “未来,在哪里?” 周阎依旧没能理解这种古老礼仪,但秉着‘站在南极,四处皆北’,站在时间原点,到处都是未来,于是,随手朝着远天一指: “在那。” 下一秒,七彩的霞光在谷地间爆发,三日临天,闪烁钻石一般的绚彩,再一睁眼,周阎来到一个全新的世界。 躺在比棺材板还坚硬的地面,一开始,他有些眩晕。 临死前的海量记忆再度涌入他的脑海,印证了他的失败,目光中升起一抹戾气。 痛恨自己。 就在这时—— “喂,你没事吧,你怎么一个人躺在这里?是三维眩晕吗?” 一辆炫彩的机车停在他的身边,下一刻,从车上走下一位扎着马尾辫的镖客女孩。 一系红色的发带随风飘舞,灵巧的肩膀下是轻盈的步伐: “i,这位道友,我叫欧若拉,你是哪个星际服的?不过不得不说,你这两个帮手可真是太拉风了!我大老远就看见了。” 小姑娘带着一股耳熟的东北话。 周阎从地面上站起,一言不发的朝四周环境打量而去。 他刚才仿佛做了一个古怪的梦,一觉醒来就来到了这里。 没想到死后意识竟然困在了数字孪生营,他现实中的身躯还在防空洞的液氮室吗?如果离开这里,没有□□承接意识,他会灰飞烟灭吗?或许现在,他的潜意识已经接近尾声了…… 望向自己真实存在的手指。 但无论如何,意识尚存,奋斗不息。 前行。 朝着远方唯一一处显得有人迹的荒村窣影,前行,下一秒,一黑一白两头巨狼窜上跟前,来到周阎的旁边。 白狼proto在前、黑狼type在后,同样的方向,相同的目标,三位一体在三日凌天的幻日壮景下重现。 在猩红的泥地间奔走,头顶着暴晒的烈日,留下三道坚韧如磐的遁迹。 遭受无视,欧若拉也毫无芥蒂,一吹口哨,骑着她的拉风机车继续追上前: “你知道吗?当我看到你这个装扮的第一眼想起了什么?没错!玛纳加尔姆( 第34章 无暇赴死(5) “我从小身材矮小,在学校时经常被同学嘲笑,后来,到了社会上依旧如此。” 一米六的个头,放在平均身高一米八五的未来世界,确实和侏儒无异。 一路上他们谈到很多,主要是三只狼人听少女一人诉说。 “后来,我通过共享平台认识了一个朋友,我们从来没有见过面,一直是在线上交流。” “但她很了解我……恩,就是,感觉像是世界上另一个自己一样,她总能说出我内心真正所想,帮我指点迷津,不知不觉,我们成为亲密无间的铁党。” 回忆起平生第一次靠自己挣的钱,买了一台录像机。 在共享世界,并不意味着所有人从一开始就能享受到这个阔余世界的绝佳产品。 一无所有的社会新人不可能一夜之间就住上顶级社区的豪华住宅,所以,还是要从最基本的交换开始。 努力工作,努力挣钱,用积攒许久的工资购买了内心相中已久的产品,然后,等待产品寄上门的第一刻,竟然不是为了自己享用,而是把它捐赠出去! 这种精神,放在当代人眼中或许是不可思议,但到了27世纪,竟成为绝大多数公民的快乐,以及获得感的最大源泉。 每一件共享商品,都犹如自己亲手养大的孩子,每一个共享父母的究极使命,就是把一个又一个的孩子送上社会,获得别人的认可。 在这样的环境下,所有人都在拼命创造价值。 拼命的共享,拼命的交换,按理说,依照这样的社会机制,世界上没有穷人,而且,每个人都能体验到最新产品的新鲜感,衣服,穿的,用的,一辈子不重复不重样,边际效应无限扩大,皆大欢喜。 但是,就在某一天,在这个世界上,有极少一部分人忽然发现:他们没有通过共享,获得一丁点的好处,哪怕是最不缺的钱。 理想被私利腐蚀。 于是乎,这一年,爆发了世界上最大的金融革命,由此造成了世界上最大的信贷危机,一度使世界政府濒临破财倒闭。 这些位高权重者则乘机抱团重组,修改了宪法,从此,将共享社会划归为五个等级。 五个等级,每个层级的共享者能享受的服务范围与产品品质都截然不同。 高层精英之间能随意的共享特权、土地、合约、一切社会资源,宛若一个共同体的多细胞胖子,而越是下层,能共享的范围就越发狭窄、单一。 从此,世界上只剩下两个阶级—— 真正一无所有的有闲阶级(teleiure),以及一体式的官僚阶级(买办)。 这群精英又创造了一套独特的评分机制,复活了七百年来的社会运作规律—— 给每一个初出社会的新共享者打分排名。 所有评分皆来自用户的客观评价。共享出去事物的分数,叠加累计,总分越高,越能获得顾客的信赖与追捧。 一开始,所有人都是下层共享者,水平青黄不接,但随着分数的积累,一些优质者渐渐脱颖而出。 就这样,不断的开创新天地,随着每一次层级的跨越,共享者都能享受到极致的生验带来的升级。 仿佛世界之窗朝他开启。 与此同时,上层能享受下层一切福利,但下层却无法触及上层的半抹斜阳,这种优越感也取悦了这座共享金字塔的大部分用户。 每一个层级之间,存在严重的鄙视链,其中,长得最好看,说话最好听,名气最响亮的活跃者,成为社区明星。 共享界也有名人效应,往往是越出名就越容易,越容易便越出名,顺风顺水,以为自己无所不能。 “一开始我也做得不错,获得了一些粉丝和关注。” 少女的眼中已经没有那种强装体面的任性: “而我这朋友更加厉害,她擅长制作软件,所以经常获得王炸用户的大段好评,她教会我很多博得用户好感的技巧与经验,甚至是大数据算法的钻空子规律,我们两个越做越好,甚至登上了期刊专栏,我一直以能和她成为朋友为傲。” “但就在一年前的某一天……她把忽然我拉黑删除。” “从此再也没有出现在我的面前,然后……我就接到了一个陌生客户的来电。” 那一刻才得知,本着“好物就要拿出来共享”的共享精神,欧若拉被自己最好的朋友共享了出去。 十年的友谊,值多少积分?这个数字或许只有欧若拉自己心里清楚。 “我知道她没有错,没有错……我能够被共享出去,证明我有价值,我有特点,我能逗别人开心,不是吗?” 欧若拉苦笑着,朝着两只巨狼的方向望去: “但是……我的心态可能有些问题,我渐渐变得笑不出来,你知道,世界很现实,无法微笑甚至比死亡还要残酷。” 野心,谁都拥有,失落的,是无法放下的自己,又因为做不出违心的微笑,只能被无情的贯上态度不好的差评。 找工作时被恶语相向,遇到刁钻顾客穷追不舍,不断的扣分,不断的扣分: “他们都在进步,只有我还停留在原地……身为商品的方面,我做人绝对是失败的,所以,我只能锻炼我自己。” “一开始我来到游戏世界,因为我不敢在现实世界找真人锻炼,朋友都是共享的,我害怕他们会给我差评……但不知不觉,游戏浪费了我太多时间,等我反应过来时,我已经穷得,只剩下游戏。” 共享世界第五层,在这里,除了最普通的生活产品,能够被免费共享的精神食粮,只剩下游戏id。 可怜的欧若拉,没有朋友,没有价值,人生只剩下游戏。 “关于虫鬼,其实,我也不是不爽,我只是听说,被蜘蛛咬了就会变成蜘蛛人……” 少女忽然神秘兮兮道: “你看过《变形记》吗?如果哪一天,我变成了一只虫子,我想都不敢想,到时候所有人都会厌弃我,我会变得一文不值,甚至,我的遗产他们都不愿意触碰一下,因为那里爬过密密麻麻的虫子。” “我要克服它们!克服这道心理障碍……回到现实社会中去……成为真正的自己。” 欧若拉的声音越来越小,渐渐的,变得只有自己才能听见。 从小到大都被教育,到了一定年龄就要做一定的事,人生每个阶段应该紧密啮合。 不然呢? 这种思考戛然而止,下一刻,少女微笑着朝周阎望来,仿佛一刻都不能停止说话: “谢谢你,陌生人,愿意听我说这么多,这个世界好奇怪,好像只有在游戏里才能成为真正的自己,这些话我在现实中绝对不会告诉别人,你愿意听我说这么多废话还不打断我,已经是我最大的荣幸。” 这时候,右方的白狼忽然走到了少女的身边: “这不是你的错。” “会说话!?”欧若拉惊讶的捂住嘴巴。 抬眸,朝上方青年确认之时,却看见一双琥珀色的笑眸,有什么转变,仿佛和一开始截然不同了。 焦虑不安的疏离感,化作温善可亲的自信,磷火一般的温度,仿佛这才是这位流浪者原真的自己。 “我曾经也认识一个和你一样的少年,越是危险越是灿笑,把自己的内心真实想法包裹得严严实实,不愿和我说一句真心话。” 回忆起第一次见到那个伪装成少年的夜蛾,以及最后一次朝他贴近的笑容,周阎摸了摸自己的下唇,恢复了神貌中的心软一面。 无奈一声叹息: “但是,虚假的言语或许能换得一切,虚假的笑容只能伤害自己。” 呆滞的站在原地,青年抗上枪箱,继续前行,黑狼路过少女之时,悍然瞪了一眼,提示道: “总之,小心这款游戏。” 偷偷摸掉眼角的泪水,望着远方的狼耳朵: 〔这个设定也太可爱吧。。。〕 追逐而上,一路上,欧若拉都在偷偷观察着两只毛茸茸的巨狼,说实话,她只在博物馆里见过狼的标本,以及录像,没想到近距离观察,竟然这么可爱: “他们叫什么名字?” 欧若拉忍不住的问道。 “proto” “type” 黑白狼自己回答道。 “珀兔和忒特!你们是兄弟吗?” 黑狼盯着白狼的尾巴,不屑道: “我可比他大多了。” “对对对,你也就这点比得过我。” proto潇洒的声音从前方传来。 欧若拉灿然一笑,抬眸,又朝周阎望去: “你之前说的少年,他,也是你的朋友吗?” “不是。” 白狼偷瞄了身后二人一眼,又望一眼黯然伤神的黑狼,目光中仿佛在说:你看走眼啦。 “它把我当做是死敌,因为职业歧视的存在。” “但它又总是忍不住的朝我靠近,因为我身上拥有吸引它的气息。” 〔哇哦,这就是传说中的反差萌?〕欧若拉握紧自己的小心脏,典型的职场欢喜冤家: “那你呢?” 欧若拉眨眨紫眸,兴奋的问道。 “我……” 周阎刚要开口,就在这时。 “芬里尔!——” 一声暴戾的粗吼从村口传来,铁幕疾步朝黑衣青年走来: “是你?哈哈!是你对量子计算机做了手脚!?我早该知道是这样!哈哈哈,还真是低估了你的能力,这种程度的陷阱你都想得到,哈哈哈哈,降维打击,我输得心服口服。” 本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铁幕,撞见周阎的这一刻,这个执着的掮客在异度世界里疯狂的爆笑。 “芬里尔!哇瑟,我猜对了!你果然是叫芬里尔。” 欧若拉朝空中兴奋的打了一个响指,走到了二人之前: “灭世之狼这个设定简直酷毙了。” 这一刻,欧若拉并没有认出芬里尔的现实冠名人,毕竟她从不关注一群大老爷们的荒野求生直播频道,也不喜欢政治: “话说,这人是谁?你另一个……你朋友?” “地狱路窄。” 恢复冷静后,老掮客又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依旧死性不改: “芬里尔,来谈判吧。” “既然你都选择了这个孪生世界,你肯定知道复活的方式,反正你在现实之中已经混不下去,而我也不可能再做掮客,我们做个交易吧。” “你不是一直想要自由吗?脱离城市与政府的监控,我可以给你提供高价的武器,偷渡的渠道,以及一辈子都消耗不完的物质,唯一的交换条件,你得告诉我复活的方式,不然的话,我们两个都别想好过。” 周阎没有说话,就这般望了掮客十秒钟,下一刻道: “你已经死了。” 安静的空气中,是属于两个执拗灵魂的碰撞,当得知自己没救的那一刻,铁幕的第一反应是蹙眉。 稍加思索后,又有微弱的惊恐从眼底冒出,仿佛内心世界一下子被蛀空,心情呼伦呼伦的坠入冷风之中。 这种死法真的太廉价,太悲哀,他追名逐利一世,竟然就这样平平无奇的结束了?一个惶恐,一种不安,但最后,一种不甘,一种憎恨,全全化为一种拒绝接受的抵触! 目光一寸寸变得狰狞,朝着周阎走去: “芬里尔,你在耍什么鬼把戏?就算是死我也要拉你一起。” 话音刚落,欧若拉挡在二人之间: “我说你,你不是芬里尔的朋友吧,看得出来他都不想搭理你,游戏世界就应该互相尊重,死缠烂打有什么意义?” 随着少女的言语,铁幕目光越来越阴冷,下一秒,抬拳击飞之时,欧若拉直接一个回旋踢,把这个重达两百七十斤的大汉撂倒在地! “不要小瞧女士!” 她可是万年宅女! 正当这时,村头忽然又窜出一个人影。 一位白发苍苍的老婆婆疾步朝他们走来,一边走,一边哭嚎着: “来自远方的勇者们呀,请你们救救我的孩子吧。” 欧若拉敏锐的小鼻子立刻捕捉了npc的气息! “老人家别怕!——” “芬里尔,知道吗?我们都不是善罢甘休的人,但最大区别是什么?那就是,我会迂回辗转,你只会直来直往。” 一双阴狠的日月眸紧紧盯着这个男人平淡的脸,下一刻,直接无视了老婆婆的拉扯,扭头就朝村中走去。 那一刻,欧若拉已经打探消息回来了,朝周阎一眨右眼,这不?任务说来就来: “走,我们去孩子失踪的河谷瞧一瞧。” 摸了摸两只大狼的耳朵,少女一蹦一跳的朝荒野奔去。 异境之中,一阵朔风吹过,周阎回眸望了这个诡异的古村落最后一眼。 从一开始就闻到了,空气中到处充斥着铁氧化物的气息。 扬尘吸收了烈日中的所有蓝光,使得整个天空呈现火星一般不自然的淡粉色。 入目处,整块地平线都是热带特有的绛红土色。 刹黑的斑驳墙檐、破败的枯朽木桥、暴晒到发白的灰瓦……终究是没有阴霾,却时刻印透着一种萧杀的寒气。 第35章 无暇赴死(6) “就是在前面,我的孩子就是在那里失踪的。” 欧若拉顺着老婆婆手指的方向望去。 宽阔的河滩,清澈的河水朝天边流淌,河滩边,零零散散的红泥碎石,地面上随处可见一些有雕琢痕迹的陶块……就在这时,欧若拉注意到河滩的对面—— 隔着一座破旧的廊桥。 烈日当头,灰败的屋檐之下,一群明显是玩家装扮的青年们,站立着,表现出一种村口酒吧般的悠闲。 欧若拉朝他们挥挥手,但没得到任何回应,这些玩家交头接耳的暧昧着,把他们当做下酒菜。 〔这些人是已经通关了吗……为何还聚集在这里?难道是河边的风景格外好不成?〕 欧若拉没把这种反常放在心上,她还有更要紧的任务。 继续朝河谷的深处走去,就在这时,他们的后脑勺顶,一个巨大的阴影从远天掠过,伴随扑朔的翼响,夺人心魂。 “老鹰?” 欧若拉仰面眺望。 烈日之下看不清楚色泽与轮廓,只有一个模糊的黑点,正当欧若拉被这道黑影吸引注意力之时,她的脚下忽然一个踏空! 巨型蜘蛛如巨鲸一般从泥地中破土而出!铮亮的獠牙来到少女的头顶。 这一刻,意识到:原是调虎离山之计! 利用丝网铺设一层看似平缓的泥地,一旦人踩下去,就会被粘稠的丝网包裹! 最原始的陷阱,也拥有最朴素的效力,好在欧若拉的身体足够轻盈,也足够幸运,那一刻,奇迹般的躲过了蛛丝缠绕。 白狼跃到了少女的身前,一个弹跳,重击蜘蛛的头顶,蜘蛛闭上了獠牙。 欧若拉趁机一个滑步,唤出了自己的机车,煞气的紫色光纹在尘土间一闪而过,举起和她身形极不相配的重型枪炮,欧若拉愉快的朝周阎大喊: “o 第36章 无暇赴死(7) “究竟在搞什么,当现在还是原始社会吗?分明是自己实力不行,就知道怪在别人身上。” 沿途一路,欧若拉愤愤不平的吐槽。 27世纪,共享理念深入人心,竟然在游戏中出现垄断霸占,资源据点,推脱责任,诽谤他人的行为,简直是没有天理! 不是一般的生气,是特别特别生气!! “不过……那只蜘蛛分明是坏的吧,那个npc也像个神婆,这些玩家为什么都要神神叨叨的包庇她?” “有阴谋,背后一定有阴谋!” 欧若拉走到白狼身前,干劲十足道: “走,我们一定要通关给这群自私鬼瞧瞧!” 正说着,追随着蝶蛾飞走的方向,二人来到了河谷的深处。 四面垒起的干涸河道,犹如犹太古籍里的“希嫩山谷”,血田之中,随处可见的破碎陶块随着谿壑的加深,变得愈加完整、清晰。 已经能辨认出是来自某尊泥雕的手指与法器。 走到后来,直接看见道路旁弃置着一架五米来高的巨型战车,以及一尊南瓜形状的八面佛首。 此时此刻,随着土垒不断加高,地形愈加岖崎复杂,魔目巨蝶早已不见踪影。 停滞的空气中,死亡谷的寂静氛围深深沉淀。 这一刻,他们的前路,出现一个三叉路口。 欧若拉见状停步,正要思考选哪一个时,身边的白狼毫不犹豫的就朝最左边的岔路跑去。 “珀兔!” 欧若拉立刻想起了狼属动物都拥有超强的嗅觉,不由一喜,连忙追了上去。 追随白狼的脚步,视线的尽头一转再转,奔跑中,欧若拉依稀感受到空气中温度与流速的不断变化,感觉真相就在眼前!—— 抬首间,紫眸中倒映远方地平线上升起的山峦雪线。 来到视野无遮的空旷全景,却在下一瞬间忘记了呼吸,哑然失语。 8°的略冷空气,清楚的寒风直灌鼻腔,粉白交汇的天境之下是恢弘、一眼望不到头的巨大造像。 上古梵境的古怪歌舞在这一刻降临认知的全貌。 八只手臂,三个身体,面向三方,巨幅的丝带在空中曼妙着。 静谧空旷中,遥远的雪山显得无边渺小起来,甚至不如一堆滩涂砂砾。 宗教感,被所谓理智与规则伪装的教义之下透露的密密麻麻的窒息感,扑面袭来! 无需任何纶音佛语的灌输,单单是看见这一个景象就令人想要下跪。 有时候会搞不懂,人到底信仰的到底是空,还是那些无法克制的人性本身? 但是,不论如何,立下这个造像的主宰者,目的已然达到了——用最狠毒的方式,狠狠的鞭笞了这群在安乐窝中长大的新世纪人类! 自我,是多么的不值一提。 “这……这……这……” 欧若拉一连叨了六下,都说不出一个完整的句子,仰面间,整个人都要被粉色的天境压垮,脊椎折断,意识叉出了脑袋,身体里只剩下呼吸。 回家,或离开,不然再待下去就会被风景生生吞噬!! 欧若拉感受到这种惊恐,拼命的喘吸。 就在欧若拉陷入司汤达综合征之际,蓝羽的蝶蛾已经安然停落三女神的指尖。 周阎来到女神造像的脚下。 观察这座不符合重力学的塑像玄机,脚下是斑驳的血印,就像是教堂经年累月的老烛台一般,一时间让他想起了猎人广场的地砖。 抹了血田最上一层的黏疆,嗅了嗅,新鲜程度应当是二十小时之前。死因?从这些血液的飞溅范围来看,莫约是摔死,而高度,周阎朝蝴蝶的方向仰望。 “不要仰视苍穹,小心被邪神夺走心脏。” 就在这时,一个金色的恍影出现在欧若拉的视线前。 少女后知后觉的收回了脖颈,对面这个陌生的来者,生生问道: “你是谁……” “我叫原缠。” 转身望去,看见一位身材完美,个头高挑的金发女子正站着她的斜后方。 暴露的衣着利落大方的敞开,似乎把众人目光、评论、一切置身事外。 大面积的露肤下嵌着金属质感,充满鬼魅隽影与光维感,是属于七个世纪前的穆格勒风格,煞气而又英俊的身姿在斜光下闪烁不可一世的气势。 而就在女子的身边,却站着一个卑躬屈膝的“纸片人”。 是真真正正的纸片人,由一张巨大的白纸折叠而出,形如一架站立纸飞机的后现代造像。 空气之中,毫无存在感。 “你们好,我叫欧若拉。” 看见这位金发女子正在毫无顾虑的仰望苍穹,金色的眼眸仿佛太阳直刺天籁,欧若拉终于注意到空气中传来的古怪响动。 耳中的古老歌谣堪堪结束洗脑: “天上是什么在响?” “倒计时。” “什么的倒计时?” “没有期限的倒计时,有可能十秒,也可能十天,更可能五十六亿七千万年。” 欧若拉有些震撼,眨眨眼,思考了片刻,又问道: “那这样的倒计时有什么意义?” “没意义,纯粹的噪音污染,令人分心。” 欧若拉闭上嘴,又张了张,终究是没发出声响,或许是她还不会,不会对没有意义的行为做出有意义的评判。 “但,心只有一颗,分了可就没了。” 金发女子灿然一笑,那一刻,欧若拉仿佛在这双眼里看见了太阳神般的气质。 “无心之人无法辨识真相,所以只能永远生活在混沌之中,永远生活在它的俯视之下。” 顺着原缠手指的巨型塑像望去,欧若拉感受到一丝害怕,刚想追问真相的由来,这时,周阎从远处归来,金发女子孑然一笑: “他已经看见了。” 走上前,原缠也不拐弯抹角,直接开门见山道: “你们都是新人吧,方才我看见了,是你们杀死了英皇的麾下武将——八大山神之一,身手相当不错。” “你是老玩家?” 欧若拉终于听明白了迄今为止第一个问题,意识到这位气质超然的大美女可能是来抛橄榄枝的,于是追问道: “请问你能再多告诉我们一些线索或者背景吗?我愿意拿积分交换情报。” 〔又是这种眼神……〕 欧若拉不禁心底一寒。 从一开始她就观察到了,金发女子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一丝怜悯,和那些村头玩家一样,把她当做无知小儿看待: 〔难道是因为我矮吗?〕 有点受伤。 下一刻,被告知答案: “欧若拉,我已经被困在这个游戏十五天了,相信你方才一路上应该也遇到了许多相同情况的玩家。” “被困?”意思是密室探索类??这个地方有密室吗?欧若拉朝四野打量。 话音刚落,雪山圣境的一角,一颗紫黑色的彗星忽然闯入视野。 原缠的金眸闪过凝重: “快天黑了,她要醒了。” 望着欧若拉饱含垂询的认真眉眼,原缠仿佛看见了自己单纯善良的国民们,搓了搓这个小姑娘的发梢,不再拖沓,加快语速直诉自己此行的目的: “芬里尔,b7区的沼泽之主,虽然不知道你身为职业猎人,为何还会出现在这种虚拟游戏里,但我在寻找一件重要的东西,需要你的帮助。” “我想向你讨教潜伏的经验,如何才能在蜘蛛毫无察觉的情况下,混入它们的巢穴?” 周阎颔首: “正巧,我也在寻求一个线索,需要和这个世界的主人亲自对话。” “哈哈哈!好猖狂,不过这个世界的主人可不是人类。” 金发女子霸气一笑,话音刚落,远天越来越多的黑色星芒出现。 才发现,并不是彗星,而是一块块臌胀的黑斑,这些黑斑如吞噬天空的癌细胞一般,迅速分裂,瞬间把整个世界拉入了黑暗。 美好的粉色天籁坠入密集而窒息的紫黑网点,下一秒,一轮蓝色巨月从西方升起,绛红的大地被照耀成一片诡异的紫白凸面。 “祭祀要开始了,我们快离开这里。” 原缠提示道。 四人两狼朝着方才走来的河谷奔去。 刚来到土坡背后,便看见许多和金发女子同样风格打扮的高个美女姐姐们,一个个举着精良的武器装备,站姿煞气。 欧若拉不禁感叹道: “哇,你们团队成员人好多呀,看起来都好专业。” 跟随高个姐姐们的潜伏队形躲在土碓之后,个头最小的欧若拉自然而然的站到了最前方。 这时,看见河谷另一条岔路口的尽头,走出一只队伍。 一摇一摆间。 正是上午那群村头玩家,铁幕举着火把,混迹其中。 分别由两两男性玩家扛着一个充满异域风情的高高步辇,宛若大街上的游神表演。 但步辇上坐着的可不是神偶,而是一个个身穿明艳红服的女性玩家,为首的便是那位npc老婆婆。 下一刻,长龙般的队伍在造像前的广场停下。 npc老婆婆下了步辇,走到雕塑之前,又是叩拜,又是诵读着什么,这之后,一位圣女装扮的玩家走上前,开始哼唱悠远的赞美歌。 外加地面上奇特的黑纹阵法,烘托得氛围极其盛大,仿佛真的要召回古神一般。 “这尊雕像是代表了什么教义?” 欧若拉不禁推理。 “那是天地祭台。” 原缠替她解答: “这个世界正由一群骇沐国的蜘蛛统治着,相传,它们的祖辈曾在一座通天宝塔中发现了古神遗址,由此成立了通天神教。” 原缠不好说这座通天塔或许就是人类盖起的高楼大厦,但最起码在那个混沌初开的年代,虫族也拥有了第一部探索起源的神话: “在通天教的神话体系中,三和上人创造了四方,生育了天地,是万物之母。所以通天教的教主自诩自己袭得正统,是三和上人的转世真传,拥有统治天、地、人三界的最高权力。” “如今,骇沐国的正统传到了英皇手中,我们一般称她为‘鬼母’。” “政教合一,神职人员,原来如此,没想到虫族也有宗教背景。” 欧若拉饶有兴趣的颔首: “那你刚刚说的那个八大山人,被我们干掉的那个小bo,便是鬼母的手下?” “没错。” “相传,三和上人用血乳哺育了四方四隅八条神脉,这八条神脉又化为八位山神,统称‘八大山神’,负责管理星球一切军政大权,类似于罗刹、天王的武将,以及王种的世俗统治者,我们则把它们统称为‘八鬼’。” “八鬼与三和上人血乳情生,是仅次于正统的存在,依靠不断吸食星球的生机为生,守卫通天教主的统治地位永不动摇。” “你们杀死了这颗星球上的宿主,八鬼如今只剩下七鬼。” 听到这里,欧若拉总算是察觉不对劲: “所以,这颗星球上只有八鬼一个bo?” 指着远处的玩家诧异道: “既然bo已死,这些玩家还在这里祭拜什么?难道是想利用虫族特有的宗教仪式吸引鬼母出现?” 欧若拉意识到这群玩家想抢bo,瞬间来了斗志。 只见广场之上,一对对男女正牵着手,举着火把跳着奇怪的舞步,喜悦的氛围就要渗透到整个苍穹。 “不,她不会来。” 原缠笃定道: “还有,这群牵手的玩家,其实是一对对情侣。” “???” 欧若拉彻底听懵圈了。 “你们……就是人类社会的四大异化团体之一,五虫教,一直肩扛环保与救世的两面大旗,但在外空城的生态系统里谈环保,未免过于纸上谈兵,肤浅又没有意义,无法满足教徒们的征服欲与存在感,于是,五虫教盯上了虚拟游戏。” 欧若拉不敢置信的惊呆在原地。 望着这群波西米亚主义装束的玩家,神秘而优雅的女高音。 她听说过,五虫教的内部极其的团结,他们讨厌南极城的乌烟瘴气,于是集体搬到了地月l4、l5奥尼尔太空站的鸟语花香的独立社区。 拥有吃大锅饭的革命友谊。 并且,脱离了消费主义,这些生活在温饱线中的教徒之间保持着清风拂面般的平等关系。 太空生活过于枯燥,几乎所有人都或多或少都会建立一种或几种情感关系,而就在大多数人们把恋爱当做是调剂品时,五虫教却时常发表震撼惊世骇俗之语—— 其实就包括:恢复婚姻。 当然,这种婚姻并非传统意义上的契约婚姻,而是希望模仿虫族世界的定格式配对,季节性婚姻模式,保持人内心的自然性,净化心灵。 这一刻,欧若拉瞬间理解了眼前正在发生的事情: “所以……他们要把这里打造成人虫共处的和谐社区!??” o, 第37章 通天神教(1) “这是一个物理世界。” 此刻,原缠又提到相同的话语: “所以要随时随地,摆脱思维孤岛的辖制,曾也有人这样提醒我。” 正说着,朝欧若拉递来一件长杆,遥指天籁: “望远镜,你看,那些星星。” 最终,透过望远镜放大细节,欧若拉终于第一次与真相撞面。 习以为常的深紫夜空,不断闪烁的微粒并不是认知中的球体,而是一朵朵星云! 超新星死亡后,并未沉寂,在爆炸中交织成壮美的星云,散发着最后的余热。 呈现拌旋宏像的漩涡,泡沫的蓝、蜥蜴的黄、翡翠的绿、新芽的粉,相互交错,温柔活泼又孤寒美丽得令人发指。 朵朵都是如此光亮而硕大!随着移动视野,那一刻,宛若把眼球丢入宝石镶嵌的精妙八音盒里,应接不暇,大脑置入其中,遨游天际。 “难道……这些都是游戏版图?” 欧若拉望着整个穹顶的星云,不禁哑然失色: “鬼母到底躲在哪里……” 梗阻色彩充斥整个世界,数以兆计,令欧若拉不知道该如何拨云见雾,甚至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不,你看见只是假象。” 原缠的声音再度从头顶传来。 “你是说?” “我们如今站在这片土地上,感受到的并不是重力,而是离心力。” “你们之前来到村庄的沿途一路上,应该出现过一种不可言喻的头晕症状,那是天赤道上的科氏力导致的。” 缓缓放下了望远镜,少女陷入回忆中的喃喃自语: “我还以为那只是普通的3d眩晕……” 这一想确实不对劲,那种晕眩感,仿佛踏着太空步,在喜马拉雅山上垂直跳舞,目及之处的物体总是朝着不知所云的方向倾斜,又在三日凌天中不知不觉消磨了错觉。 但此刻,经过原缠这般提醒,欧若拉终于恍然大悟了整个孪生世界的运转原理: “所以,我们如今才是身在一朵星云里面!?而我们现在站着的土地只是星云边缘一块天圆地方的孤岛??” 星汉灿烂,若出其里。 来自古人的宏伟想象力。 却没想到,他们竟还真是待在一颗“乾隆天球仪”里! 宛若丢入滚筒洗衣机的助洗球,随着洗衣机的高速旋转,这块球面孤岛的垂直切面上,离心力应运而生。 再加上这座孤岛的天空只是一个不断播放黑夜与白天的电子屏罩,所以站在极点的位置,感觉到环境的几乎和地球上一模一样,自然而然就忽视了细节。 若不是这片星云出卖了真相,说不定待在岛上的玩家一辈子也无法察觉异常。 “模拟星系,确实,这才符合游戏开发者的逻辑。” 这时候,白狼proto走上前: “创造一颗质量等实存在的星球需要占据太大的内存,一旦运作起来,还容易遇到温度,引力波等不可控因素影响。而且,星球运营生态的成本太大,恶纪年,环境恶化等循环,这些都会导致运输量骤然加大,大量复杂紧急合集会引发c停顿,最终的结局只有卡机。” “不仅如此。” 原缠补充道。 “只创造一颗星球可无法满足‘她’的超控欲。” 说着,原缠回眸,对着纸片人说道: “缄默,调出我们收集的数据。” 下一秒,纸片人抬手间竟在空中生成了一张全息成像,复杂的数据在投影上横跳。 原缠进一步解释道: “根据生物信号捕捉,这个孪生营里最起码还有七块和我们一样伶仃漂泊的孤岛大陆。” “这八座孤岛匀速环绕,以‘强制力’的形势,形成了鬼母的整片统治地图。” “鬼母本人是待在‘虚空’之中吗?” 站在一片猩红的大地,欧若拉已经能想象出来,比星球还要巨大的八眼蜘蛛正趴在夜幕背后的光罩之上,俯瞰大地。 “简直就跟……就跟真神一样。” 欧若拉只能想到这个词汇。 话音刚落,伴随天地震动,操场上空,“真神”降临。 只见一双人形的巨手缓缓浮现他们的头顶,在亮光中或隐或现,横跨了几乎半个寰宇。 真正的一手遮天。 那种渗人的宗教感再度袭来。 就在这双手掌的挥舞之际,原本,广场大地上,刻着古怪阵法的中央,忽然强光闪烁。 光芒之中,又什么东西被召唤而出。 大地将要复活。 悬空之中,一扇巨大的牌坊石门凭空出现! 平行地面的四道横亘缓缓升起,相互交错着,犹如一个不断变换的藻井魔方。 来不及观察石门的细节,下一刻,只见一只手掌又托起了沧蓝的巨月,而另一只手在半空一点一指。 星云间,银色的光线凭空产生。 宛若散落夜空的无数弹轨,将一朵朵星云连接到一起,化作一道道不规则的晶格格矢。 就要把整个陆地切碎一般! “放心,她不会过来。” 这时,一只手掌放在欧若拉的肩头,原缠微笑望来: “鬼母,她厌土。” “不仅如此,她还认为人类是泥土一样污秽不堪的生物,是不可接触者,所以她永远不会亲临孤岛,也永远不会亲手杀人。” “宗教能控制人的思想,也能控制传教者自己,她总有一天会因此付出代价。” 金眸中闪烁坚定。 戏台已搭好,下一刻,造像指尖的蝶蛾翩然飞下,落在猩红的泥地间。 广场上手牵手的恋人男女,脚踩在蝶蛾的后背,在地面上升起,把那薄羽踩出一个个凹陷。 看到这一幕,金发女子与周阎面色皆是骤然严肃。 没有身体的蝶蛾,无声挥舞美丽的羽翼,重新停落在神女造像的手掌。 祭神仪式继续开展,过了三分钟后,一声惨叫在广场中心传来。 紫眸放大,欧若拉捂紧嘴巴: “这是……在做什么?” 下一刻才想起来,哦对了,这只是个游戏,差点以为是真实情景。 但就算是在游戏里,看见玩家毫无缘由的跳崖殉情,也是比打怪杀妖更加令人悚然的场景。 地上的血泥还没来得及清理,神女造像的手掌之前,又走来一对新的情侣玩家。 两位女士手牵着手,站在面向月亮的高处,朝着苍天诉说了什么,即刻,沧蓝的月亮散发一道迭光,又有几颗星云间的银线亮起,勾勒一个清晰的形状,传递着未知的寓意。 这之后,这对情侣的左右手之间出现一条细细的红绳。 犹如月老的牵定姻缘。 相视一笑,欧若拉在他们的眼中看见了痴绝一生的爱意。 “不!别跳!阻止他们!别跳!” 少女冲到土坡前,话音刚落,就看见渺小的两人从百米高空坠下。 由于靠近圆心,离心力减小,所以,起初是一个缓慢而梦幻的过程,宛若秋叶飘零,一秒才落下06米,但渐渐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无法制止的加速,当身体穿过石门的一刹那—— “消失了?” 红色发带在空中飘舞,黑发少女在一片荒凉的大地间回眸: “他们……通关了?” 目光中一种抵触与难过在闪烁,夹杂着来不及掉落的眼泪。 如果,通关就是以这种方式自证,还不如一开始就选择弃权! “不,他们被捞走了。” 原缠一声叹息。 “另一个世界?石门是通向下一个关卡的入口?” “对,另一个世界,岛内与岛外是两种不同的介质,如果说,鬼母是这个天地的主人,那我们就是她养在鱼缸里的一群鱼虾。” “蛛丝卜巧,鬼母蜘蛛分明自己做了大半生的寡妇,却最喜欢给别人算命,尤其是姻缘债。” 这时,原缠朝半空一指: “那做石坊叫做‘试炼之门’。” “相爱之人,手牵红线,跃下深渊,一旦一方心神不稳,因怯怕而退却,她/他的另一半就会魂飞魄散,而他/她也会被活活摔死。” “可是为什么!……究竟……为什么?” 眼泪终于是顺着面庞滑落: “为什么要相信呀,人生,不应该只有爱情呀!” 少女朝着空白的寒暮呐喊,下一刻,蹲在地面上低声啜泣。 她不在骂鬼母蜘蛛视情感为草芥,而是在替那些陷入恋爱遭遇背叛的真心之人痛恨! 捡不起的泪珠把大地染成深色,下一刻,一黑一白两个身影出现在她的面前,毛茸茸又略带扎脸的触感,将少女的共情拉回到现实。 “欧若拉,你知道吗,人类惧怕的是什么?” 这时,原缠温柔的声音传来。 “呃……虫族?”少女努力梗阻道。 “不,是孤独。” 说完,又补充了一句: “是太空。” “孪生胶囊里的制氧机,因为含氧量过高,已经有很多人深受荼毒了。” “还有一种东西,你们把它称做‘科学多巴胺’。” 那是一种类似电动按摩仪的家用仪器,从此,无需烟酒咖啡的刺激,人类躺在那里,不用花一分钱,也不用创造一分钱,就能享受无尽的快乐,而且,还没任何副作用,甚至还能减肥。 “这些都是很可怕的东西。” 原缠提醒道:“如果同时使用孪生胶囊+多巴胺刺激器,就无法回不去了,再加上法律禁止安乐死,所以,游戏世界成为了首选的自\\杀圣地。” 这时,欧若拉才注意到,那些站在高台上的玩家,或是面色兴奋紫胀,或是面色缥缈乌青,沉浸在极度幸福甜梦中,不愿意清醒。 这些才是绝望深深扎根的土壤。 话音刚落,鬼母蜘蛛又在硕大的天空棋枰上当场玩起了下一把占星游戏,挪天换月间,一对对生死新人的命运被绑定。 “type,待在这里,保护好欧若拉。” 说着周阎扛着枪箱,与白狼一齐朝广场方向走去。 “芬里尔,你去哪?” 思绪混乱间,少女还没弄懂此刻的情形。 原缠垂询的目光一并望来。 “我知道潜入蜘蛛巢穴的方式了,但道不同不相为谋。” 周阎平静的与原缠对视,欧若拉仿佛夹着两个神秘世界间的云中客: “发生了什么?” “我只问三个问题。”周阎开口道。 “如果你们都能提供答案,我便能告诉你潜入巢穴的方式。” “第一个问题,你们有备而来,寻找的是什么东西?” “第二个问题,找到这件东西后,你们会如果处理这个世界?” “最后一个问题,你们是人类吗?” 久久没有得到回复,周阎微笑颔首: “看来我们确实不是同道中人,但我也能提示一下潜入蜘蛛巢穴的小诀窍,蜘蛛眼里没有同类,只有食物,所以潜入蜘蛛巢穴很容易,自己送上门的食物,它们来之不拒,但要躲过蜘蛛敏锐的顿感才是难题。” “打破思维定式。在这个孪生世界,我们可以抵抗宇宙中的各种高能物理现象,比如说时间推移、升纬,甚至颠覆因果律,所以,你能创造一抹飓风,突破重围。” “那么再会。” 说完,周阎来到少女身前: “欧若拉,你的机车能否借我一用?” “芬里尔我和你一起去,我们还是好队友吧。” 欧若拉也不知道具体的分歧点,但这一刻,她选择信任周阎。 起身唤出了机车与枪炮,发现黑狼正在极其认真的凝视远天,低眸时,说了这样一段话: “欧若拉,记住我现在说的话,别看蜘蛛平生凶神恶煞,还到处乱蹦,见人就咬,但其实,蜘蛛只是一群胆小鬼。” “每次遇见人类时,都会慌不择路,甚至逃跑之时错误的跳到人类的身上,却把身为巨人的我们给吓一大跳,总之,你要坚信,虫鬼没有什么好怕的。” “谢谢你,忒特。” 少女感谢的望了黑狼一样,知道它话中的好意,下一刻,机车轰然启动,二人朝着巨大的神女造像驰骋而去。 第38章 通天神教(2) “通天教主,我想请你帮我算一卦姻缘。” 机车一溜烟的开到神女造像的头顶。 那一刻,车上走下的男子悠哉笑道。 “教主,就是他!就是他杀了夜之守护使!” npc老婆婆立刻冲到人前,朝天告状: “他是一个狡猾的恶人!利用卑鄙的手段残害了我们的守护神,教主,您一定要帮我们做主,帮守护爷讨回公道。” 正说着,老婆婆哀嚎连天的失声痛哭起来,仿佛死掉的是她的亲生孩子。 纷纷扰扰间,一道悠远的鸿音从天上传来。 如圣谕降世。 鬼母蜘蛛首次发言: “神从太古以来,一直在考验这个地球上的生物,神创造了世间最完美的系统,把世间所有种群分成三六九等,安排不同的工作,以维持天地的稳定。” “但人类并没有通过这项考验,人类肆无忌惮的破坏自然,24小时从不间断的使用高能机器,根本不顾及后代的生存环境,所以,人类失去了神的眷顾,被大地神脉逐出了地球,成为太阳系中的nt(行星,希腊语,流浪者)。” 天地大反派说出了欧若拉无法反驳的话语。 继而说道: “你们人类因基因缺陷而饱受痛苦,神一直看在眼里。” “从远古一直存活到现在,蜘蛛的种群进化没有什么问题,反倒是人类,被条条框框所困,被七情六欲所困,被自私自利所困,失意一生。” “我得到神的旨意,要在这世间重建真正公平的乐园,关于这一点,你们身为【猎鬼人】的玩家也是祖先选择的受害者,你们现代人想要获得救赎,便必须做出奉献。” “满怀福泽后代的心愿,不断的牺牲与奉献,唯有超越时空的爱,才能拯救全人类!” 天音恢弘中,安静而毫无表情的手,就像被作品引用的飞鸟,只是为了陶冶感化而飘动着的情操。 象征性的朝天空两侧打开,仿佛怀抱了整颗星球,以及这颗星球上苦难的子民,下一刻,变成爱之翅膀的形状,将蓝色月亮捧在手心,朝周阎抛出了橄榄枝: “说吧,我的孩子,你寻找爱之救赎在何处?” 几句话语便人们认定自己是有过失的。 看见这一幕,在场的众玩家纷纷跪地叩拜,扭捏的表情中全是委屈与孤苦。 他们或是紧握双拳,仿佛把全身能量汇聚在手上,或是,目光灼灼发亮,众口不齐的嘟囔着: “伟大的主,博爱的主,我有罪,我有罪……” “我主万恩……” “通天教主万寿无疆。” 神像下的血田,复活了一批又一批的喋血苍蝇,正要席卷天籁之际,周阎一跃而起。 最是靠近天穹的极点,离心力越接连0,仅仅一个踏步的势能,就飞跃上20米的高空。 深邃的星海下,时间仿佛停止了,万众瞩目间,周阎整个人包裹着整个星海的荣光。 原地飞升。 “他准备投靠蜘蛛?还是,这就是他的潜伏之计?直接加入???” 一位金发士兵一脸眩惑的走到原缠身边,不敢相信这个猎人刚刚拒绝才了她们的合作,下一秒就倒戈向骇沐蜘蛛。 原缠一言不发,全程盯着青年的背影,仿佛心事重重。 自从周阎问了她那三个问题以来,她就不禁陷入了扣心自问。 没错,按照最初的计划,一旦取得了目标之物,她确实准备毁灭这片万恶之境。 实力决定行动。 有的时候,承认自己的弱小并非退却,她不是全能的救世主。 这个世界注定是要毁灭的,而其中的所有人类,上万玩家,包括欧若拉,包括周阎,注定全将寥无声息的死去。 那她还在纠结什么? “我的爱人,是一位虫族。” 蓝色的月光上,平静而真挚的自述传来,话语的末梢处带着一丝甜意。 那一刻,在场所有人吃惊的逆望而去。 似乎就连鬼母蜘蛛也没料到这个猎人会如此简白坦明。 苍蝇停止了嗡嗡的徘徊。 “它拥有世界上最美好的一切品性,它翩飞的羽翼超越任何时空的祷告。” “梦蓝色的鳞羽,宇宙般深邃的魔目,光洁如霞暮的背影,在逆风中翩飞,所有话语无法形容它的天纯,它就是世界最本来的相貌,是真正无拘无束的灵魂之神。” 宁静。 只剩下指尖的蝴蝶在舞动,仿佛大地上人们紧张的一呼一吸。 万米高空的破旧狭室内,或许并不破旧,只是被蛛网缠绕,所以无论再豪华,也是饱受陈腐浸淫。 病床上蜷缩的隆包,骇沐第247任君主,正被黑暗包围。 下一刻,这只此生从未离开过巢穴,脚尖从未沾地的雌虫,努力瞪大主眼。 朝画面尽头望去。 发暗的月光之上,模糊不清的高挑身影,不知道长相与神情,只看见手上的动作无休无止,伴随着浮夸的话语,在她的脑袋里拉着风箱。 从床边拿起一片的丝绸抹布,拼命擦拭自己八个的眼睛珠,仿佛只有这样才能缓解头痛。 惴惴不安着。 周阎于风,于月,萧然站立着。 声情并茂的朝四野展示他的全世界: “通天教主呀,虽然你不言不语,但你的这双手已经告诉了我答案,你羡慕身为人类的我们,你预见了我爱人的美好,它的原真这令你自惭形秽。” “但你无需记挂,因为你还拥有一群深爱你的信徒,他们的爱丝毫不比我少。” “毕竟,你是这漫长妄境中最凄苦的奴隶。” 语不惊人死不休,岐山恶鬼要抬头。 妄境中,下一秒: “抓住他们。” 天空中降下一根手指,直点地心。 一只蝶蛾,一片逆鳞,触及帝火难消的回忆!一个个都欺负她,就连肮脏的人类也敢考验神明! 她气得发抖起来。 密密麻麻的蜘蛛忽然从试炼之门中铺天盖地的冒出。 黑水一般。 跃到神女造像的脚边,七鬼伴随着无数脚夫蜘蛛纷至沓来,堆积成山的黑色将神像迅速包裹成一块黑森林蛋糕。 “他们需要支援。” 原缠看出事态的紧急。 这群骇沐蜘蛛,平日里冷静之时智商不容小觑,但一旦狂怒起来,那就是天下第一疯批!属于七杀天下,六亲不认的那种。 把不共戴天刻在族谱上,野性难驯,绝对不是好得罪的对象。 这时,队伍中的成员倾身阻拦: “元帅,万一他是随口胡诌的呢?人类最擅长说谎,我们队伍里也没有净识者,根本无法鉴别这些话语的真实与否,而且!他还说自己深爱一名虫族……” 美女士兵说不下去了。 被一个猎人爱上,简直是堪称标本收藏家的眼泪,恶毒又恶心,不如让她去亲吻一只鼻涕虫。 但关键是下一句: “人类,总是伤害我们。” “虽然人类本身不值得信任,但我相信前辈留下的一句话:应验每一种可能,直到成功为止。凡事预则立不预则废,就算我今日牺牲于此,我的身后还有无数接班人。” 遥望远天翩翩起舞的蝶蛾,这一刻,不知道原缠透过其中看见了什么。 正在这时,远空传来一阵枪响。 周阎再度朝天穹跃起。 这一次,他跃出了更高的极限,仿佛就要刺破苍穹。虽然从遥远处看,这个过程是极其缓慢的,并且还伴随着失重带来的转圈,显得有些滑稽,但速度其实已经高达50码。 天空进入射程范围。 扑朔的寒流中,四面隆起的巨风,把渺小的身躯吹拂得犹如细尘,用尽全身力气握紧手中的枪支,眼睛都在无限的星云中打转。 瞄准—— “他想弑神!” 一发子弹射出。 下一秒,天空碎裂一道缺口! 现在或许是夜晚八点,但这个世界已经再也没有天明。 即刻间,电流奚窜,巨手的虚影在屏幕中央消失,群星熄灭,但黑幕中,冰寒的声音还在回荡: “抓住他们。” 随着天屏破碎,天外天的未知物质漫溢而入。 金色的尘埃,仿佛太阳掉入时间的沙漏,又似精灵翅膀灵光一闪的粉末。 但这金色物质的密度明显却比空气要大得多,于是,经历了片刻的无序挥散后,更多的“金砂”开始朝下方沉淀,丁达尔效应时不时在溢光中浮现。 高速飞逝的身体,周阎直接砰的一声撞在屏幕上,五脏六腑都要撞碎一般。 但他一刻未停。 踩到天顶之际,手肘调转方向,下一秒,朝万米高空下迫降而去。 坠落时,依旧是如残叶,一秒钟掉落半米不到,无处可依的身体,在涡流效应中,不断的翻转,周阎保持神智的清醒,朝神像下呐喊: “欧若拉,看地面!记住这些数字。” “真是个天才!” 轰然间,原缠一声惊叹,比少女更快的领会了周阎的用意。 她一刻不停的冲出了谷坡,顺着头顶最刺眼的光斑,跑到广场正中央的场地,看着地上的一道道流云般的过影: “源代码!是这个世界的源代码。” 回眸望去自己的队友: “我有直觉,这将是我们最接近成功的一次,众人随我来,我们去拦截这群蜘蛛,缄莫,你去高空收集这些数据。” 以欧若拉的视野为圆心,站在神像头顶,自上而下的俯视而去—— 此时此刻,方圆百里的地面上出现了无数川流不息的数字光影,犹如海底漪漪的海藻之舞,化为这世间最神奇的光学效应。 透过小孔成像,孪生营中央的运行代码从天外天中满溢进来,突破了物理光源的极点,暴露着最隐蔽的密码,以及整个世界的控制权! 天地即将易主。 欧若拉恍然大悟。 原是周阎从一开始就精确计算过了,站在蓝色月亮上,根据世界坐标系晃动的微弱偏差,以及鬼母说话声源的由来,得到子弹射击的绝佳中心点。 千万分之一的直觉,全靠一双耳朵历练! “堵住那个弹孔。” 鬼母一声令下,无数蜘蛛腾跃而起,化为一片黑色蛛海,朝着周阎的方向扑去。 “芬里尔!” 欧若拉朝天空几串火炮,却无法扫尽这些遮天蔽日的蜘蛛,眼看悬空之间,毫无退路,即将被吞噬的那一刻,下一秒,一道蓝光闪烁。 欧若拉惊讶的偏眸,发现,周阎竟然出现在她的身边,取而代之的是,黑狼不见踪影: “为什么?啊!我知道了!是索引!” 红色发带一蹦,眼底全是惊喜。 原来,周阎身上捆绑的索引不只合掌刀这一处,他和两只召唤兽身上也存在索引: “天哪!芬里尔大神!你究竟是何方神圣,这简直不是一般形式通关了,窃取源代码,这比开挂还牛逼,简直是把游戏公司的老底都给掘了。” 少女兴奋的慨叹,从未想到有一天自己能钻bu钻到这样的境界。 “救命呀!——救救我!……” 正在这时,一群被“逼上梁山”的玩家们忽然从神女顶峰的拐角冒出。 看见周阎的那一刻,面目化为狰狞: “都是你!都是因为你!是你激怒的天神!我要杀了你!平息教主的愤怒!” 冲动的玩家们举起武器,不分青红皂白的朝他们扑去。 “喂喂喂!这只是打个游戏,你们没必要这么投入吧。” 欧若拉还想靠言语制止着,这时,劈头盖脸的蜘蛛又从背后追上,将玩家们一个个的扑倒在地。 “啊啊啊!!!!——” 凄厉的惨叫不绝于耳,欧若拉举着枪炮猛攻着: “诸位道友!我说,都已经到最后关头了,大家就不能合作通关吗?我们拆毁了整个bo老巢,即使失败了,经验值也绝对爆膨,不亚于重开十局呀。” “你这个傻子!t 第39章 通天神教(3) 一枪击穿花面蛛的头颅,即刻,周阎吐出一口温血。 方才,高速撞上天幕时,伤及内脏,又吸入了过多的金色粉尘,肺部即刻纤维化,呼吸犹如玄铁般沉重。 欧若拉望见这一幕,机械的扭转头颅。 这时候,在白狼的盯梢辅助下,周阎走到她的身前: “欧若拉,我们现在来要跳入‘试炼之门’,潜入蜘蛛老巢。” “什么……?”欧若拉的声音听起来有几分失落。 “不用担心所谓的真爱试炼,那自始至终都是一个幌子。” “有关人类的爱情,就连人类自己都解释不清,何况是一群异族蜘蛛。” 借着抹去鲜血的动作,周阎悄悄拉高了衣领,遮蔽泛紫的伤口,以及自己已经被蜘蛛咬到的事实。 “虫族的情感很简单,鬼母评定真爱的标准始终只有‘恐惧’一项,试炼之门就是一个心率检测仪,从百米高空坠下,心率平稳便能穿过石门,没有什么复杂的原理。” 周阎以极快的语速诉说着,悍眸时刻紧盯四方的蜘蛛。 寒风中,瘦小的肩膀孤零零的晃荡着,以少女的视角俯瞰而下,试炼之门是多么的渺小,还不如手掌心的一颗麦芽糖。 跳下去? 真的能跳进去吗? 而且……心跳平稳?……这可是一千米! 怎么办怎么办……没办法思考下去…… “所以不用有思想负担,欧若拉,你把这个当做是释放压力的蹦极就行。” 下一秒,低眸时,看见一双满含怯懦的眼。 紫眸的瞳仁无状的聚焦着,极力的忍住全身颤抖,以及错乱的呼吸。 仿佛她的面前不是试炼之门,而是鬼门关。 站起身,周阎掏出钢刀,直接变更了策略: “欧若拉,你待在这里,我先过去,proto,保护好她。” “我会死,我要灭绝了……” “……是吗?” 转身时,听见。 最无遮的眸光,最真诚的试问,却是最幽深的绝望: “我们面前的……是真的虫族吗?虫族已经附身了我们的系统?已经占领了整个网络?……” 斗志的惯性彻底消散后,在空气中扭转为无限的惊恐漩涡。 听不到对面的答案,少女渐渐弯下腰,蹲下身子,蜷缩起来,把自己保护起来,仿佛生活中最后一片安生之地都已经被侵蚀得支离破碎。 这一刻陷入自闭: “好可怕……我想弃权……” “虫子……我最讨厌虫子……谁来救救我……我想回家……” 对死亡的恐惧、对旁人的忌惮、对敌人的畏怕、对异族的抵触……全部化作一道道密而无形的罗网,将她的头顶笼罩,一层又一层,没有办法突破。 画面骤然间一闪而过,周阎想起了雪露,以及当年的自己,毫无能力去抵抗整个充满恶意的世界。 他再度改变了主意。 解下腰间的钢索扣带,抽出钢丝,系上合掌刀的一头: “欧若拉,我们走,我们离开这里。” “我……” 刚想说话,白狼来到少女身前: “我们到神像下面去。” 此时此刻,神像下方已经被黑压压的蜘蛛包围,根本没有立足之地! 伴随着脚夫蜘蛛铺天盖地的扑来,眼前出现七鬼带着傩面具的硕大头颅,嘴里吐着森森青气,二人一狼直接在万米高空一跃而下。 那一刻,失重感格外明显,欧若拉害怕得闭上双眸。 巨狼刚落到了二十米下的神像飞帛上,欧若拉猛地睁眼,只看见他们正站立在险峰最边缘的石缝间。 脚下,细窄的下行通道,陡峭而曲折,高速运动中,整个世界的景色在60度的视野里来回晃荡、空旷颠簸、一览无遗。 不敢相信这竟是他们方才的来路! 欧若拉紧紧闭上嘴巴,努力不让牙齿咬到舌头。 就在这时,魂魄穿云间,腰系绳索的青年出现在视线上方,此刻正踩着石壁,急速迫降着。 七鬼的头颅盯着这道渺小的身影穷追不放,吞云吐雾中,一道道比幕布海报还巨大的蛛网飞来。 自不量力。 面对这样的场景,脑海中只能蹦出这四个字眼。 但与此同时,还有更多有关虫子的成语也随之蹦出: 螳臂当车、飞蛾扑火、蚍蜉撼树…… 明知道自己弱小不堪,还是要自不量力的冲上前。 为什么? 割裂的意识间,想象力受了刺激,这个小小螳螂的身影竟化作此刻的青年。 摇晃的世界里,灵巧的螳螂正在巨物间来回躲闪,利用各种出其不意的手段,戏耍着他的对手,令人眼花缭乱。 仿佛电影大片中的时代武侠。 下一刻,渺小的身影就从她的视野中消失,伴随着身后几声枪响。 唰的一声! 夤夜窜出了火花! 蛛网在火海中化为棉絮,无数挣扎着的焦黑蜘蛛从她的头顶上空纷纷摔落。 欧若拉被一种撼然不动的力量所笼罩,野火中,背诵一首首古诗,一段段经文,获得内心的平静。 真正的死亡孕育醒世之花,粗鲁的狂风,吹不走脑海中的词句。 当她再度落到平缓的地面时,周阎已经走到了神女造像的指尖,将整个平台烧杀干净。 这时候,试炼之门已经离他们很近了,目测只有五十米不到的落差。 那一刻,欧若拉才彻底恍然!是周阎!特地带她来到这里。 周阎没有选择抛下吊车尾的她。 这世上有一种人,平日里疏冷而不拘小节,任凭你如何咬牙切齿的鄙夷与嫉恨,但一旦苦难降临,待在他的身边,才会感觉到,那源源不绝的安全感,比燃烧一千年的烈火还要沉默寡言! 欧若拉感受到这种古老力量的炙烤。 将合掌刀插入神像的指缝,解下腰带上的钢索,以及大腿束带上的另一把合掌刀,分别将钢索与刀递到白狼嘴中与欧若拉的身前: “我先过去,你看我顺利通过后就骑着proto一起跃下,失败了也没关系,多尝试几次就免疫了,世界上一切事物都是先从失败开始的。” 周阎的一身果敢也是在战场上练就的,但时刻铭记着猎人的祖训,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样的英勇无畏: “欧若拉,我不会劝你别再害怕,但你一直拥有比害怕更加强大的力量。” 偷偷摸了好几次眼泪,她真是无能,终于,清晰的空气回流到胸口,少女猛烈喘息好几次后,稳住了剧烈蹦跳到几乎疼痛的心脏,轻轻的啄了啄头: “恩。” “如果实在怕得不行,那就闭上眼睛,全程只听proto的指挥,你可以相信proto的反应力,到了蜘蛛巢穴后,切记,第一时刻千万不要动弹,直到观察清楚一切环境之后,再选择最安全的出路。” 听闻,少女由衷的笑起,解下后脑勺的红色发带,系上自己的眼前,下一刻,接过了周阎手中的合掌刀: “我的胆子肯定要比蜘蛛大得多,我现在就要瞬移到它们面前,吓它们一跳。” 欧若拉开玩笑道。 话音刚落,周阎眼尾浮现笑意,刚要告别,就在这时,意外发生。 凭空出现的一抹银线如绞绳般来到周阎的脖颈,背后,澎湃的扇翼声由远及近。 是巨蛾! 巨蝶之翼升上了苍穹,牵连一抹锋利的银线,如一架随风振翅的纸鸢,瞬间将周阎拖拽出数十米远。 “发生了什么事?” 欧若拉茫然四顾。 鬼母的声音从天顶传来: “我知道它在哪儿。” 周阎抓紧脖间的银线,窒息的拉扯下,嘴角溢出缕缕血丝,虎口坼裂。 逆望苍穹,棕眸散发凶光。 “你的爱人,那位虫族,它在禹神国。” “白蜂之邦,一个没有自我的残暴王朝,而你的爱人,正是这个王朝的最大帮佣,它不仅嗜血成性,还弑主叛君,靠着一张天花乱坠的小嘴,故作清纯的姿态,欺骗了天下所有人,更是连禹神国的君主也被他迷得神魂颠倒,百依百顺。” “相信你也是受害者之一。” 青年的面色渐渐阴沉下去。 “痴情男儿不信圣,错把蛾眉当悫君。” “但是,我能放过你。” 一个字一个字的顿顿说道。 这一刻,是来自教主的特赦: “我能放你出去寻它,只要你从这个地方跳下去,证明你的真情实意。” 骇沐国,纺织之国,曾靠丝织品与手工工艺品兴盛起家,繁华一时。 昔日,不计其数的捕鸟蛛居住在食物充沛的沿海雨林中,他们彼此之间拥有极近的血亲关系,都是同宗同源的亲戚,但他们之间从不打招呼,除了□□季,从不相互来往,都是自己过自己的。 自由自在。 但忽然有一天,蜘蛛的小世界变了。 普里昂病毒不仅使人类变成丧尸,更是使奶牛大面积的死亡,最终灭绝,离不开肉蛋奶的人类叫苦连天,精明的商人开始寻找最经济实惠的替代品。 蜘蛛与蟑螂的母乳成为首选。 一头大如奶牛的变异蜘蛛,一天可以产200斤奶水,而且,即使是不吃不喝也能存活一个半月,但即使是死了,也无所谓,毕竟她们的繁殖速度大到惊人,又不似奶牛的挑食,更因为长相丑陋,得不到普通大众与动物保护协会的丝毫同情。 只要把二氧化碳与尸体合成的蛋白浆液源源不断的灌入她们的肚子,就能昼夜无间的产奶。 不自殒灭祸延。 繁茂的雨林被一种灰色的有毒岩浆所吞噬,水土污染,大量逃难而出的蜘蛛为了生存,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结成了最早期的部落。 247任君主,平均每半年,甚至每四个月,就会改朝换代。 她,从一出生开始,就携带着一种眼光。 一种心神不定的,祈盼命运发生的转变。 曾经,她想做最伟大的君主,建树丰功伟业,为了重振骇沐国手工业的雄风,她亲自加入平民的纺织队伍。 她的身体是圣体,神圣不可侵犯,只有御医和妾室在她的许可下才可碰触。 但她却脚踩在她妾室们的背上,亲自来到织布作坊,学习昔日断代精美的织艺。 被人民奚落为“刺绣皇帝”。 成天穿着最华丽的衣服,招摇过市。 结婚之后,短短十秒后便丧夫,此后,她的每一个男人都像小孩一般,一看见她就发出呜呜的哽咽。 她曾是很想与他们交流的。 但是即使如此,她也没对自己的生活失去信心,她开始一心一意投入对《通天圣经》的研究之中,根据神曲里描述的世界创建了一个戏班,供自己的人民欣赏,结果她什么都没从中得到,人民不懂她的意思。 她不懂得开心,她的子民,也就是她的子女,和她一模一样,也不懂事开心。 没有名堂的东西。 没有追捧的情绪。 没有沟通的。 日子一天天的继续。 “妈妈,我要离开这里了,” 她们对她说着: “我不晓得我将要去往何处,或是建立什么样的家园,但是我要走了,我必须离开这里。” 她的孩子一个个的离开。 躺在糜烂的席座上,她被一种举世的孤独包裹。 她的亲戚全是无法沟通的疯子; 长老会的那些教皇,凉薄透顶,一直在等她被子女吃掉后,重新在神瓶里摇一根取而代之的签子; 她的子民,天生鄙夷每一个人,不论她做得多好,也不会给一丁点的情面。 自始至终没有一个人合得来,她成为她们最“孤僻的王” 转变。 她等了整整五十年,到最后,全都让她觉得无味。 命运不可能再因她而发生的一丁点的改变,她的心,已经放弃了她的神,只剩下戏班这一个慰藉。 从此,鬼母疯狂迷恋戏剧性的一切。 疯狂的搭建戏台,聘请全世界最优秀的戏班,定制全天下最昂贵的戏服,她把她毕生的经历投入进戏曲中,一天二十四小时浸淫在虚无缥缈的神话戏本里,荒淫无度。 最终,就在她将要被自己的子女吃掉的那一刻,转变终于降临了!—— 国破家亡。 楼台望月,戏台上的傀儡戏还在上演,而她的子民却早已不知所踪。 但也无所谓。 走到一片欣荣的火海之中,捡拾起自己当年一针一线亲手织秀的婚服,她只想说,你们都信错人了,我只是一个喜欢编织的皇帝,从很久以前,接触到第一根丝线时就开始,我就爱上了织布,后来,编织故事、编织曲目,最后是编织整个国家。 但现在,她亲手剪碎了自己的婚服,她亲手斩断了自己的手脚,神经质地朝天大笑: “毁了好,全毁了好,蜘蛛,果然是只适合一个人!” 反正自始至终,她都是一个累赘,为了编织全国,而不得不存在的累赘。 她在火海中自缢。 原本,人类只是她所憎恨的事物中的一小部分而已。 漫长流放的无尽黑夜,世界终于只剩下她一个人,可是她还是久久不能平静。 孪生世界的华室里,惴惴不安的踱步,黑暗中,焦躁的握紧拳头。 她在最困难的时候背叛了她的神,但现在,困难过了,她向神祈求的东西全都实现了,她又害怕起来。 她叛神的心思一旦袒露,必将遭受比死亡万倍亿倍的痛苦天谴! 她害怕这种天谴,正如她害怕孤独。 跫跫踏步声,就像一块钟表,无时无刻不在头顶盘旋,记录着她遥遥无期的倒计时。 这一刻,终于忍无可忍,想要到外面的世界看一看,看一看有没有转变。 于是乎,看见了手下们为她抓来的人类。 小小的人儿,心比天高,命比纸薄,竟然妄想把蜘蛛当成“奶牛”,如今却成了蜘蛛的温床,却也让鬼母想起了另一件事情—— 她涅槃之前未完成的戏本。 她曾经耗费大段大段的时间,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势必要创作出世界上最感人的戏本,势必要把自己的国民们深深吸引。 但自始至终都没有成功。 这一刻,坐在荒凉的窗户前,鬼母反倒是想起了人类书籍中的一幕: 慈母手中线,游子会回归。 人类的家人之间存在谅解,而蜘蛛间,唯有一条路走到黑。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自己期期艾艾的丈夫,想起了孩子们一声不吭的离去,以及子民们从头到尾的不理解,总感觉身边少了点什么。 红色而忧郁的眼睛,想要拿起抹布去擦拭,再看清楚一些,结果才发现,自己的八根手臂都没有了。 因为怕痛,所以在国破家亡之刻就断了自己的手臂。 少了点什么? 是手吗? 蜘蛛明明有很多的手,比人类多四倍,为何抓不住任何东西? 不,不是的。 下一刻恍然大悟—— 是爱。 鬼母在绝路之中悟出了天地的新地位!她再度理解了神之道。 爱,是通向安宁的最大秘密!她愿以极大牺牲获取这种安宁! 从此,她在孪生世界里搭建了八角戏台,轮番上演名曰《爱》的戏剧。 幻想爱情能使她的躯体青春再生,手脚长回。 她精心搭建每一个完美无缺的舞台,各种风格的小型社会;提供最震撼人心的大场面,甚至安排了支线剧情,不同职业的npc,以及神秘小彩蛋与花絮。 她怀着一颗只有她自己知道的少女小心思,把平生最讨厌的蝶蛾录入了这段戏曲中,并非因为她有多恨,只是因为身为蜘蛛竟被自己的食物所害死,这种感觉,就像人类被一根鱼刺卡死,让她如鲠在喉,久记于心。 亏她当年还很宠这只夜蛾,从没想过要杀她。 原本,她是想让这只蝶蛾做最大反派的,让拥有爱心的人类为她拔掉这根卡在心中的鱼刺,作为回报,她愿意给这个第一个发现小彩蛋的人类,一个天大的礼物。 但很明显,她的安排并不成功。 时隔多年过去,终究是没有一个人注意到这只蝶蛾。 这份精致的小礼物就在蜘蛛的老巢中沉淀,积灰。 而现在!这一幕终于是发生了! 蹀躞,暴躁的蹀躞。 终于有人注意到这只蝶蛾!!但内容却和她想象中的截然不同。 左眼睑痉挛不止。 “爱?” “爱?人类爱上了一个虫族?” 没有喜怒哀乐的蜘蛛也笑了。 但如果,人类真的能爱上一只虫族…… 寡妇蜘蛛朝身后的画面望去。 一道渺小的黑影从风云中显身。 仿佛是她一百年朝与夕的等待,造物主赐给她一个王子,她终于在漫长而黝黑的道路终点,找到了一件可爱的东西! 她要夺走这份稀世罕见的禁断之爱! “跳吧,你中了雄蜘蛛的情毒,没有我的帮助,你马上就会剧毒攻心而死,但如果你通过试炼,我就能救你一命。” 躲藏在黑色的屏障后,鬼母蜘蛛激动的说着,仿佛回到了当年第一次与丈夫相见的时刻。 她亲吻了她丈夫的手背,这个举动震惊了全国。 周阎被巨蝶拖拽着,强行拉上了郎配,就在即将坠落神女像的指尖之刻—— “英皇!好久不见呀,你还记得我吗?” 天降之师的最前方,试炼之门的正中央,一位女子煞气而又英俊的身姿降临,斩断了紧绷的丝线。 她的面孔被一个黑金的面罩所遮掩。 长腿、长发、极艳的眸光、腰间肌肉上优美的腹肌线条,无不述说张扬。 但都抵不过,女子背后正在振飞的巨型膜翅!散发慑人的金光。 一红一蓝的日月瞳里是瞳孔地震—— 铁幕悚然间抬眸 “这是…虫王!!” 第40章 通天神教(4) “原伶……原伶!” 黑室中,教主发出沙哑的嘶吼,八只透亮的大眼珠里散发混沌的金影。 “看来鬼母您死了这么多年,还是一如既往的悠闲,勒令子民替你拼杀,自己却束之高阁、听戏赏月,好雅致,举办这般盛大的爱丽丝茶宴,这样的okie也能给我来一份吗?” 原缠飞到欧若拉的身边。 “原缠!” 黑发少女掀开丝带的那一刻,瞬间与遥远处的青年四目相对,惊讶的看见满襟血污,以及乌紫面孔,青年对她做了一道无人知晓的口语,下一秒,当着她的面跳下了云巅。 “不!——不不!芬里尔!” 欧若拉几乎是以平生最快的爆发力冲了过去,只看见转瞬即逝的末影: “芬里尔!!!——” 空旷寒夜,没有重力的蝶翼丝毯翩然飘落。 犹如一道优美的极光,又似魔术师手中的彩绢,直到落地的那一瞬,号召着一种伟大奇迹之桥大告成功! 周阎消失了,地面上只剩下一瓣单薄的蝶翼。 “此乃你命中之劫,好好受着吧。” 夤夜无际,瘦小少女缄口不语: “你作弊……” 下一刻,对着整个天空大吼: “你作弊的!!” 盛怒之下骂骂咧咧起来: “我看见了!他还没落到门中就消失了,是你作弊!” “你这个骗子!” “你们也看见了吧!芬里尔不是在落到门里面消失的,而是被蝶蛾扇动的翅膀夹走了!下一刻就变成了一片丝毯,你把芬里尔绑到哪去……” 欧若拉话还没来得及说完,这时,她的背后忽然猛冲出一道人影,几乎要拧断她那纤细的脖颈。 推进器的蓝光一闪而过,铁幕钳制着欧若拉朝试炼之门俯冲而去! 白狼即刻冲上。 这一刻,鬼母关闭了阵法,地面光辉渐暗,原缠眼疾手快的一个跳跃,就在巨门通道将要消失的最后一刻,天空倒计时停顿的下一秒,加速振翼,穿过了门缝! 天旋地转间,身体好像变成了一颗泡泡糖,饱受咀嚼,即刻间,金色瞳眸猛瞪,陷入一个七尺直径的巨瞳前,就差一寸,便要触碰上。 猩红的蛛眸,宛若幽红的火星风暴海。 原缠即刻拍翼减速,几乎在01秒的瞬间越上巢穴的顶端,下一秒,她的耳边传来轰轰的火炮爆响,伴随着一道道曳光,原缠看清整个蜘蛛洞穴的全景—— 通天状的笔筒式巢穴,交叠相错的蜘蛛们用长腿织成了一片无边无际的黑毛地毯,她站在唯一一块悬立的钟乳石上,而就在身下不远处,一个紫色的身影。 小姑娘欧若拉正紧抱着脑袋,蜷缩在一只花蜘蛛绚彩斑斓的背上,她还记得周阎告诉她的提示:来到蜘蛛巢穴之刻千万不要动。 这个举动救了她一命。 但她也几乎要把自己闷死了,抱头闭眼间,就连呼吸都不敢呼吸,圆润的脸蛋憋得通红。 此刻,倾巢而出的长腿蜘蛛追着铁幕与白狼远去,原缠直飞而下,卷起少女瘦小的身体,二人撞入一个空白的世界。 落到平坦地面的那一刻,少女猛烈的呼吸、喘吸、抬起手敲敲胸脯,手指着不知名的方向: “芬里尔……珀兔……。” 下一秒,终于看清了眼前金色晃动的蜜蜂翅膀,立刻虎躯一震,呆坐在地。 相比欧若拉之前看见的原缠,此时此刻,这位变身后的虫王身形显得愈加高大挺拔,犹如希腊神话的女武神。 支支吾吾的寒碜道: “这是哪里……” 看着四周由六棱形拼凑成的十四面体,南瓜般的构造,宛若一间造像独特的面壁室。 “这是由空间晶体搭建的‘茧房’,你可以理解成芥子空间,是禹神国的特有发明。” 原缠抬起右手,展示了一下食指上的戒指。 下一刻,走到少女面前,将她从地面扶起,又将红色发带递到欧若拉的手中。 没想到方才被乱风吹跑的发带,竟落到了原缠那儿。 “不用担心芬里尔,他现在应当是被困在与茧房类似的芥子空间里,鬼母蜘蛛忙于揪出我的踪迹,他暂时还不会有危险,待我寻到鬼母蜘蛛的真身,就能将他从空间里救出。” 话音刚落,原缠的戒指里突然传来声音。 是纸片人: “殿下,我已经顺利入侵了主系统,现在我就将控制面板导入您的页面,如此,您便拥有整个孪生世界的控制权。” “做得很好,缄莫,那么接下来听我指令,你们全员从孤岛撤离。” “什么!元帅!我们不能撤退,我们要在这里等您回来。” 一位工蜂的声音从对面传来。 “鬼母关闭了试炼之门,你们继续待在孤岛上与七鬼缠斗也是无济于事,不要做无谓的牺牲。” “可是,元帅,唯一的撤退通道就在我们这边,我们撤退了您怎么办呀?” “是呀!我们要守到最后,守到您回来为止!” “放心,我会完成任务,找到那份名单的。” 说着,原缠切断了电话。 “你是虫王……?” 系上发带,欧若拉小心翼翼的问道,脸色依旧煞白。 “没错,我是禹神国大帝之子原缠,掌管五都的新北界总将,陆军三大元帅。” 美丽的王者穆然一笑,下一刻,言语遁入了肃穆: “欧若拉,我要向你道歉。” “也要向千千万万个和你一样的玩家道歉,因为禹神国与骇沐蜘蛛的内战,把你们这些无辜的平民牵扯进来,时至今日,我并没有办法拯救你们的性命,甚至从一开始就认同了你们的牺牲,这样的罪行我直认不讳。” 隐在光线暗处的脸颊,深邃而娟秀,眸光中散透着几乎淡如雨沫的伤感: “但我永远不会祈求得到你的理解与原谅。” 原缠坦荡如砥的认错态度大大超出了欧若拉的意料。 她一直忌惮的虫族呀,她一直信以为真的刻板印象,那些丑陋、冷血、狂妄、野蛮的特性,在这位皇子身上,全都无迹可寻。 站在这位虫王面前,欧若拉感觉到自己不仅是身体,就连灵魂也变得渺小起来。 她无法真诚的去面对,面对一只比她更优秀的虫子,也没有办法去痛快的承认,不论是咒骂也好,慷慨的原谅也好,她都做不到。 只能避开目光。 “我要继续工作了,待我在巢穴里找到鬼母的真身,或许就能得知通向你们外空服的逃离通道,这也是我唯一能做出的一点补救,欧若拉,你继续待在茧房里,等形势安全了,我再放你离开。” 下一刻,这位身高八尺的虫族元帅调出了手中的控制面板。 “等一下,你现在要出去?可是……现在外面到处都是蜘蛛。” 欧若拉错愕的拉扯住这位虫王的衣袖。 尽管已经被吓到魔怔,但欧若拉还没有丧失最基本的判断力,即使是三级变异体的虫族,也不是全能之神,而且,蜜蜂只有一根尾针,要面对成千上万的毒蜘蛛…… 自不量力。 她再也不想看到这样的结局: “你要如何避开这些长腿蜘蛛的追踪?” “……” 听闻,原缠陷入了沉默,确实,她拍翼的震动太过明显,但如果只靠调虎离山的潜伏,便不可能有机会靠近鬼母潜藏的深处。 暴露,终究是时间的问题。 “这是一个物理世界。” 灵巧的双眸望来,短短半天下来,欧若拉似乎也沾上了周阎的叛逆气息: “你们都说过这样的句子。” 原缠想说,这句话不是她说的,而是来自她认识的一位师者,但不可否定,这确实是一个万能的句式—— 要打开眼界,跳出思维孤岛。 “飓风……” 这一刻,原缠喃喃自语道,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对,你说得不错,蜘蛛依风动追踪猎物,物体只要运动的,就不可能避开风动,但如果我们反其道而行之,我们率先创造风动,我们直接打乱整个空间的空气,创造一缕廊道风,这样的话!就能彻底扰乱蜘蛛的知觉,把它们全都变成‘睁眼瞎’。” 听起来真是最轻松且容易的办法,但关键的问题是: 如何平白无故间,生成这一缕无渊之风呢? 这幢形如滚筒洗衣机的蜘蛛巢穴,如今处于完全封闭的状态,想要在这样一个封闭空间里生成对流循环,似乎是不可能的事情,除非是制造一个棘轮增压机器。 可是,这种地方,赤地千里,如何光天化日的变出一台巨型增压机? 又不是太空城。 “啊!我知道了!温差呀!” 欧若拉一刻不停的说着: “我在小学物理课本上学到过!火卫号戴森球的大气循环系统!” “之前的一路上,我大概测算过那个孤岛世界的脚程,大约是30里,那么再加上与我们相邻的七个孤岛,可以推算出这个孪生小世界的直径超过40k 第41章 通天神教(5) 理解,它们曾经也很想理解人类。 遥望远天,原缠想起了那些朦胧时代,暗中观察的岁月。 交流,简简单单的两个字,却是世界上最困难的事情。 种族间的鸿沟巨如天堑,恰如隔着大洋遥遥相望的赤道企鹅与南极企鹅,虽然同是企鹅,它们完全不知道彼此的存在,一辈子也不会相遇。 可虫族与人族却不同。 他们在同一个天空下一同生活了几十万年。 早在一亿年前,世界就是虫族的天堂,若要从节肢动物算起,它们便是最早从远古海洋登上大陆的生物。 它们是登陆者,它们是第一人。 而人类,在虫子面前完全是后来居上,活着的年头不如它们一个零头。 但谁又能想到,文明顶峰的人类竟然会自毁前程,他们自导自演的核砷污染不仅害死了地球上百分之九十的哺乳动物,生物泄露更是间接导致了虫族的超进化。 这一次,拥有高级智慧的变异虫族从生产者转为消费者,再度登上食物链的顶端,先后完成了文明社会的阶梯式更迭,最终演化成为地球的新盛霸主。 但是身为智慧生物,仅拥有称霸地球的野心是远远不够的。 混沌初开的虫族并不知道,它们还面临来自头顶天空的长久考验—— 交流,是时代交给智慧生物的使命,在钳制性生存机制下,如果不能完成完成这个使命,亡种亡族便成为最直接的代价。 交流,往往意味着牺牲、让步、摩擦与博弈。 无数虫族成为了这种交流的牺牲品。 虫族就像昔日的远古人类一样,匍匐地面,求神拜佛,拿出自己的同伴当做最虔诚的祭品,祈求名曰“神”的星星降临世间,把它们拯救出这个凄苦无望的凡界。 但它们不知道,死亡是无法孕育任何东西的。 所以就算唱再多的赞美诗,烧死再多的活祭,它们什么都没得到。 蜂族领袖一统九州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 试图理解人类。 虫族对人类的理解是从暗中观察开始。 实话实说,虫族暗中观察人类已经长达几十万年。 但自始至终,虫族根本不晓得人类在想什么。 不理解人类的语言、表情、感情…… 或者试图把社会理解为蜂巢,把性别看待为雌雄,工人理解成工蜂……总总纯粹经验论的类比。 但除此之外,还有太多太多与生俱来的差异—— 人类没有孤雌繁殖、 没有信息素语音、 没有偏振光导航、 没有完全性别统治、 没有身份固化思维…… 甚至现在的人类,就连国家、家族、血缘、生育、求\爱、重量、身体全都没有了…… 俗话说,观察影响结果,观察导致宇宙的产生,也是一切错误的缘起。 这是著名的【观察者效应】。 肤浅的观察导致肤浅的结论,效果更是触目惊心。 半个世纪前,蜂族大帝曾拨通了与人类社会交流第一通星际电话。 号码自然是源自人类社会最常见的送餐电话,按照虫族学者的深入调查,这个号码是人类“工人”中拨打的次数最多的,而且号码背后的工作人员也是随叫随到,态度与耐心一贯良好。 顺利拨通电话后,女王诚挚的拜托这位外卖小哥转接一下星际最高领导人。 结果可想而知,外卖小哥直接当场挂断了电话,结尾还骂了两句——□□! 那一刻,所有的虫族大臣与公民勃然大怒! 因为在蜂族,个体也象征了集体,让一只普普通通的工蜂联系蜂王完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甚至包括捏死几个士兵,留几个脚印,或者散发刺鼻的气味,完全是同一个意思—— 【您好,我来了。】 但此时此刻,虫族百姓的真实想法: 【我们最尊贵的大帝都如此屈尊纡贵与你们沟通!他们人类竟然置之不理!还敢辱骂我们的大帝!太邪恶了!给脸不要脸!天理何在!!】 于是乎,这次仅有的主动外交也因一通电话而弄巧成拙。 就不说积极进取的“好学生”蜂族,再拿那群生活在热带雨林里的巫术族捕鸟蛛为例。 面临“天灾”带来的惶恐不安,备受煎熬的蜘蛛们抱起一本三和大神写的、无人问津的自传小说,当做是上帝的语录,刻苦专研了上百年。 (三和大神,圳漂,原指游荡在三和的新一代农民工,原本怀揣着赚钱致富的梦想来到深圳,却被无情的现实击碎了梦想。) 简洁而冰冷的文字,没有多少词汇积累,到了蜘蛛们眼中,反而变成晦涩难懂的文言文。 把“圳漂”当做是不朽之海;把“任人打扮的小姑娘”理解成“神选之人”;把“耍酒疯”理解成神发怒时的一种武功;把“麻将”当做是圣牌,把工厂里的“争斗不休,弱肉强食。”理解成整个世界的法则…… 而这位深圳打工仔的工作配料表——水、电、气、热、土,这五种生命元素,更成为了虫族炼金术师们上百年来求仙论道的最基础的系统学。 以上只是成千上万个黑历史之一,现实比史书更加荒诞可笑一百倍。 人类,这门学问博大精深,前所未有,可以说绝对比《圣经》中的神谕还要复杂一万倍。 所以虫族在理解人类之前,倒是率先理解了神的思维——所谓“主不在乎”,其实根本是没办法在乎!!! 就在大部分的虫族贵族、政治家、外交官、讼师、思想家已经快要放弃之际,不论是拿热脸贴冷屁股,还是诚挚的哀求与恳请,拼命在人类这道星光后面追逐,却追不上一个狗屁灰尾,这样的煞费苦心都已经受够了!不想再跪拜了!! 但就在这时,一个奇迹出现。 一夜之间,一册册详细记录着人类习俗、特征、以及各种词汇拟喻、定义的转译词典,忽然出现在大帝的办公桌前,词典的背后甚至还夹杂着一系九世预言录。 有时候,两个种族之间的鸿沟,并不是来自智商的差异,而是系统性的归纳与总结,于是,在这本词典的辅助下,高山仰止一下子变得曲径通幽起来。 一个个昂首颔触的大贵族们纷纷恍然大悟,原来困执他们一生复杂语法的竟然如此简单。 就是这样一本书,彻底改写了整个禹神国的历史进程。 时至今日,也无法想象,究竟是何人完成了这样波澜浩淼的翻译工作,所以,虫族给整本词典夹带预言,取名为《瀚海经》(teea),也就是三个世纪后的机械圣经《a 第42章 通天神教(6) 上升气流中,圆柱状的巢穴化作一个蟠龙巨卷,欧若拉取出了迫击炮,借着炮弹发射的后坐力,渡到巢穴的边缘。 举起尖刀朝岩壁穿刺。 奈何速度太快,磕碰出道道火花,却依旧在惯性中一步步崩落,不仅没产生半分减速,反而疼得欧若拉整个手臂几乎要脱臼。 “不好!” 下一秒看见一只庞然大物的巨人蛛朝她的方向飞来。 眼看就要被碾死,欧若拉用尽浑身力气朝反方向蹦去,那一刻,她竟然落到了蜘蛛的背上。 风暴之中,她与蜘蛛同步运转起来: “……” 低眸时,看见脚下巨人蛛那无法闭阖的八个眼睛珠,正在老实巴交的、含情脉脉的望向自己。 欧若拉猛一阵声抽气,知道自己没时间在这里纠结墨迹了,下一刻,大吼道: “喂,大家伙,我们商量一下,你的屁股现在还能吐丝吗?你把你的丝网喷射到对面的岩壁上去,好吗?” 欧若拉知道自己在进行着无用的对话。 说话间,他们就飞升了上百米高度,转眼间来到这座巢穴的尽头,即将与打堆的黑蜘蛛发生连环相撞! 最后一个拐点的尽头,砰!的一巨声。 她被炸碎的蜘蛛尸块溅得满身蓝血,天哪,心情糟糕透了,体验感差到极致,下辈子再也不跑到游戏里头作死了。 欧若拉碎碎念起来。 一天之内经历四季轮回、生死疏途、从发达社会掉落到原始蛮族的最低端,甩掉脸上厚重的血浆,欧若拉爆发社交悍匪的潜力。 已经顾不得什么淑女形象,骂骂咧咧的解下发带,系在自己的额头,刘海整个爆炸,终于视野无遮。 灭绝师太登场。 咕哝着抬眸,朝这处隐蔽洞巢望去,下一秒遁入安静。 这个地方似乎是蜘蛛的孵卵温室,悬壁处只开了一个小小的入口,但走进去一瞧,却别有洞天。 整座温室形如陶窑,天顶上,悬挂着漫若星斗的吊卵,密集中渗透着一种压倒众生的生命撼力。 不仅如此,葫芦般的吊卵之间,一道道绚丽多彩的丝布相互交错,华美的扎染花纹中央,镶嵌着各式各样的玛瑙琥珀。 是蜘蛛国的艺术瑰宝。 脚踩在蓬松的地毯上,柔弱的脚感,宛若来到云端的蹦蹦床。 身体随着每一个步伐,发生轻微的晃荡,一种倦意与疲惫感席卷大脑。 少女拍拍自己的脸。 纷繁复杂的红色蛛丝绸带上,系挂着一串串璀璨的鎏金法器,以及蝶羽制作的护身符。 时不时发出清脆的叮当响。 宛若世间最华美的育婴房。 朝这间温室的中央走去, 就在这时,她的头顶上空突然传来一阵裂帛破碎的脆响。 再眨眼,一个黑色的立影从高空降到她的身前,通红的眸光,以及绒毛遍布的面孔,红色绸布卷裹着全身。 依稀间看出一分的眼熟。 下一刻,欧若拉就当场认出了这位蛛化人! 正是此前从神女造像上一跃而下的那对女性情侣!!! 再一抬眸,越来越多的蛛化人破卵而出,跳跃到数十米落差的地面平地,将欧若拉瘦小的身躯团团包围。 鬼母蜘蛛得知自己的手下被风暴所困,于是调出了未完全孵化的半蛛人,企图依靠这些傀儡寻找虫王的下落。 欧若拉实属误撞枪口了。 “蜘蛛人……” 情侣们都变成了蜘蛛人?…… 望见这一幕,比起害怕,提前免疫的欧若拉倒是顿时参悟了一切前因后果。 鬼母利用了人类的爱!利用了人类“生死相依”的构造!把这些通过爱之测试的勇敢人类,全都做成了世界上最誓死效忠的死奴! 鬼母窃取了爱人间至死不渝的忠心,以及舍生忘死的情怀,势必要让所有人都爱着自己! 这一刻,一种忿恨!一种难平!爆发出胸脯。 任凭指摘。 鬼母!!你究竟知不知道自己从人类那里偷走了什么东西!多么独一无二的宝贵财富! 但即刻间,面对踱步走来的半蛛人,欧若拉又一次陷入了逡巡难前。 她不能杀人呀!当得知了孪生世界所有蜘蛛都是由人类玩家化成的真相,尤其是知道面前这些玩家还未彻底异化之后: “大家!清醒!睁开眼看看四周!这里没有你们深爱之人,快醒醒!醒醒!” 眼看龇牙咧嘴的蛛化人就朝她席来,但今日,就算是有人拿刀架着她的脖子,她也绝不会选择杀人放火! 欧若拉被一种于心不忍的孤独笼罩。 〔该怎么做?怎样才能唤醒大家?〕 〔怎样才能摆脱困顿?〕 疯狂躲闪间,已经被逼到巢穴的尽头: “怎么办……” “我该怎么办!?……” 她真的有能力救人吗?向她这种就连自己都无法自保的战五渣,或许下一秒就会和这群玩家一样,变成蜘蛛,再去不断的残害其他无辜新人。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这时候一个半蛛人锋利的勾爪拉扯到她的手背,鲜血流出,顿时激化了在场所有孵化到一半的蛛化人! 暴敛的饥饿基因苏醒。 一时之间疯涌无数,群魔抢食,一张张苍白而毛骨悚然的嘴脸,就要贴在欧若拉的皮肤: “啊!——” 少女已经走投无路! “胆小鬼!!!是胆小鬼!!!” 绝望之际,想起了黑狼的话语。 “蜘蛛都是胆小鬼!所以……所以……”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夺走别人的东西! 朝着洞穴对面的出口猛开炮,狂风贯入的瞬间,借助脚下柔软的蹦蹦床猛的跳起,一个标准的三段跳,踩在一个玩家的脸上,一跃而起!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偷走恋人的勇气!” “正因是胆小鬼,所以才要躲在最安全的规则里!!” 欧若拉抱住温室最高处、唯一一颗没有孵化的卵袋!那一刻,平稳落地。 蜘蛛的世界,自古存在这样的规矩:后代,理应受到最好的照料。 于是,蜘蛛妈妈在□□时吃掉蜘蛛爸爸,然后,孵出小蜘蛛以后,又被自己的孩子吃掉。 很伟大的牺牲精神,也是骇沐一国僵死的循环。 “我找到你了!鬼母!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你这个胆小鬼!!” 欧若拉一连说了三次,下一刻,用锋利的刀刃撕扯开这枚卵袋,却因卵袋中的场景而再度噤声: “你这个坏蛋!自私鬼!傻逼!快停止这一切!放走这些……” 只看见,一双忧郁而幽红的大眼眸,雪白如丝绸般的长发围绕全身,精致的衣着,保守的装束,宛若一个俄罗斯娃娃,又似一只得了白化症的小兔子。 可爱??至极!?欧若拉有些反胃。 没想到……鬼母蜘蛛竟然真的把自己变成了一个小宝宝! 这谁还能下得去狠手? 原缠刚冲入温室时就看见这一幕,立刻朝欧若拉大喊道: “欧若拉离她远一点!不要看她的眼睛!” 话音刚落,可爱的忧郁宝宝瞬间化作狰狞恶态,龇着尖牙朝欧若拉扑来,锋利如吸血鬼的寒牙即将割裂动脉的那一刻—— 一把沙土飞溅,洒落无数粉尘。 “啊!!!——”凄厉的尖叫响起。 之前,从原缠口中得知鬼母厌土,所以欧若拉特意从孤岛抓的一把泥土放入口袋。 这一刻,鬼母在一片沙土间疯狂打滚,仿佛硫酸浇淋一身般,惨烈的大叫: “你们都欺负我!” “你们都不体谅我!” 小娃娃当场哭闹起来。但她哭闹的模样十分诡异。 虽然全身扭动着,但表情自始至终冷冰如霜,所以遥遥看去,仿佛被一个看不见的手,一拳拳殴打在她的身上,而她自己,则含着一块吐不出的冰块般。 欧若拉小心翼翼的举着合掌刀,凑近小娃娃的身体,勒令道: “快放了这些玩家,快!” “鬼母,你被长老会利用了。” 原缠也朝这边一步步走来: “军方、特勤部、内务部,你的手下早已把你和教会架空,他们在孪生世界复活了你,只不过是想继续利用你控制信徒的思想,但宗教懵逼了你们的眼睛,让你们看不清大势所趋。” “鬼母,当初,是谁将你带到了孪生营?又是谁建立了星际联网系统?是谁让你建设自己的世界?” 这一秒,血红的记忆尽头,鬼母的脑海想起了当日看见的那个男人,温柔的声音,看不清相貌,却毫不芥蒂的抱着四肢全断的她,来到这片净土无垢的世界,告诉她说,这个世界是属于她的,永远不会有人辜负她的心意。 那个人说,他叫做——未来蜘蛛。 但下一秒,记忆戛然而止,鬼母从回忆中顿醒: “我才不会让你们夺走我的世界!伤害我的身体!都去死吧!最讨厌你们这些能说会道的蜜蜂了!” 凭什么蜜蜂的女王活得这么轻松容易?一出生就能获得全国百姓的拥护,这么多人心甘情愿成为基石。 唯有她。 只有出生之刻才是最美好的,从此往后的每一天、每一分、每一秒,都是在不断不断的失去,不断不断的走近污泥败秽里。 话音刚落,这个美丽的精致娃娃一声尖叫,面孔如陶瓷一般支离破碎。 鬼母选择了自我毁灭。 欧若拉刚想上前制止,原缠率先走到少女的跟前; “迟了,没用的,我早就料到这个结局。” “这颗地球上到处都是互利共生,但唯有骇沐国的蜘蛛,自始至终坚持零和博弈。她们的国家是被自己亲手毁灭的,拒绝一切谈判与和解,不惜断子绝孙,最后,为了让敌人不得到半分的好处,一把火毁了自己的皇城和百姓。” 原缠俯瞰整个育婴师的穹顶: “创造出如此绚彩的王国,却不知捕鸟蛛其实是色盲,它们的眼睛永远是朝天上看的,猎物永远是在它们的脚下。眼高手低,这就是一群幻想症候群。” 随着鬼母主体意识的崩溃,这个由她而产生的孪生世界正从中央发生坍缩。 肉眼可见,地面盘旋、扭转、曲拧在一起。 脚下,化为深不见底的黑暗洞渊。 墙壁后,金色的尘埃如溃堤般涌入,即将淹没整片三维空间。 “芬里尔!鬼母会把他关在哪里?还有珀兔。” 话语间,欧若拉感受到一种严寒,犹如干枯又缠人的藤蔓,飞速缠绕上她的全身。 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切都太快了,快到只有一秒,她就感到窒息的痛苦。 绝对零度登临世界,率先吸附了一切热能。 这里将会化为热寂之海。 “欧若拉对不起,孪生系统要毁灭了,我还是没办法救下你。” 原缠握紧手中的控制按钮,准备在这一刻,格式化整个世界。 不然的话,一旦意识坠入时空黑洞,那便将是永生永世痛苦徘徊,掉落冰冷的虚梦中,犹如溃散的星云,直到上百,甚至上亿年,潜意识的辐射才会彻底崩溃、消散。 相比之下,直接死亡是最好结局。 但就在这时,“哒”的一声从头顶上空出现。 短短了一秒钟之后,下一声“哒”再度传响,此后,如期而至。 随着每一声清脆的倒计时响起,仿佛有种神奇的效力,绝对零度的吞噬变得迟缓,时空却奇迹般的冻结。 “欧若拉。” 少女听见了周阎特有的低沉声音,立刻抬眸仰望,空气中飞散这阵阵白气,以及少女临危而聚的活力: “芬里尔?你在哪里?” 空旷的回音,无穷无尽。 下一刻,欧若拉在鬼母蜘蛛胸前破碎的卵袋里,发现一面破碎的镜子。 翻转镜子时,看见镜子破碎的黑洞里空无一物,却并没有属于寻常光线的折射,就算连鼻子都要贴到镜面上去观察,依旧看不清其中的人影。 可欧若拉就是知道,周阎正被困在这里: “这是子空间?芬里尔,我要如何救你出去?是把镜面补好吗?” “这是鬼母的[心镜]。” 黑暗寒室的另一头,青年从一片昏迷中缓缓坐起,左手中握着一根沾满鲜血的银丝。 这跟线仿佛是从他的身体里长出来一般,顺着这根银丝的尽头,面前亮着八副画面,犹如八扇屏风,正实时播放着八片孤岛上,天翻地覆的一幕幕。 而头顶之上,一丝耀眼的溢光,看似一道天堂打开的天窗。 可以想象,鬼母就是躲在这样一个毫不起眼的乞巧盒子里,蛛丝卜巧,掌控天下情局的。 周阎抬手摸了一把从额间滴落的热汗,压抑着呼气。 这一刻,躺在地上,面颊通红,呼吸岔乱。 脖子上冒出点点红斑,犹如一口口被吮吸出的情痕,好在没人能看见他现在这幅模样,而他,也无法看见镜子外的场景。 周阎极力的抬眸,控制喉咙深处的干痒,朝天上唯一的天窗说道 “有人给鬼母装了这个螺旋通道,把她永生永世困在这个心钵里,不得解脱。” “那现在是什么情况?” 原缠看向四周因倒计时而停止的坍缩。 “是延缓。” “时间是铁面无私的,永远在一维中逝离,于是,对于我们这些三维生物而言,无非只有过去、现在、未来,三种可能。” “但其实不尽然。除此之外,还有第四种可能。” 周阎冰冷的话语传来。 第43章 通天神教(7) “除此之外,还有第四种可能——想象中的时间。” 若要讲述一个概念。 其实从古至今以来,人类从未活在时间里,从来都是活在想象中。 时间观就是最大的唯心主义。 遥想远古万年,一直到近代200年,生活在广大土地上的普通人们是没有时间概念的。 时间概念是被管理者,也叫统治者发明出来的,而“时间概念”的普及,则是伴随工业时代而到来。 在工业化城市里,人们必须守时,组织规定了整齐划一的一日三餐、午休时间,是为了提高生产效率,而令个体牺牲自由,做出一种硬性的妥协。 所有人都活在时间之笼中。 这个笼子的每个人都很清楚,一小时等于60分钟,一分钟又等于60秒,再之后,几乎没有意义,细小的偏差无法在现实社会中激起太大水花。 但一旦落入了虚拟世界的中心,这第四种可能,便化为一道无限扩大的涟漪。 “最古老的孪生营从两个世纪末就开始运转,由开天辟地的第一秒开始,这个世界从此被贯上了自己的时间规律。” 哒、哒、哒、哒…… 头顶的倒计时无情的挥舞。 但有没有想过,孪生营中的一秒钟,可能和现实宇宙的一秒钟,并不一样? 还有一种说法,认为人并非单纯的三维生物。 人的身体活在三维中,人看见的,听见的,感受到的皆是三维成像,但人的意识,却存在一个三维至四维的世界里,或者叫做35维。 灵魂与爱也在35维。 “误差永远无法避免,这就造就了两个世界间的空隙,我方才重拨了这个钟摆,所以我们的意识现在卡在这个35维的无尽时空里。” 周阎望着手中不断冒血的银丝。 “意思是,等到你下一次拨正了孪生营的误差,我们还是会落入坍缩之中?” 夜幕中,欧若拉搓了搓冻僵的手臂。 “是的,直到我们找到离开的方法前,绝对零度外加真空环境,我们大概还能维持五秒钟的清醒意识。” “五秒钟……” 欧若拉陷入喃喃自语,五秒钟能做什么事? “但不论如何,我们现在都要把你从镜子里救出来。” “没关系,[心镜]困不住我,我需要在这里寻找离开的方式。” 话音刚落,欧若拉就听见镜子的对面传来稀索的碰撞声、不平坦的脚步声,不久后,又是响起了键盘的敲击声: “你要找的东西。” 下一刻,周阎朝天窗的尽头丢出了一串数据。 “这是什么?” 望着手中铜镜里窜出的一条蓝色的长符,欧若拉惊叹的望向四周。 漫天飞舞的代码化作一条壮观的游龙,将世界紧紧围绕。 “终端数据!” 原缠激动万分的走上前一步! 她一直在寻找的名单! “芬里尔,我真应该送你一个大花圈!咳咳,在我们蜂族花圈是送给最高英雄的荣耀。” 就在半个小时前,周阎坠入石门之际,他从原缠话语中提到的两个词汇里,猜到了真相—— “okie”与“爱丽丝茶宴”。 okie是计算机领域的暗喻,意为本地终端数据。 最简单的理解,就是我们平时登录浏览器的自动记录,例如:登录名、人脸密码、搜索记录。 而爱丽丝茶宴,代表了爱丽丝跳入的兔子洞后,正式加入友人的世界。 但很多人并不了解,爱丽丝踏入的奇境不是平行世界,而是一个真实存在的逻辑世界!! 所以,如果把okie理解成玩家小白鼠,那茶宴则代表了逻辑世界的反向入侵、是一种说服、覆盖、将现实逻辑吞噬。 鬼母蜘蛛抓捕的那些小白鼠玩家,在变成蛛化人之后,自我意识并没有被杀灭,而是成为了另一种形式的幽灵大军。 他们的逻辑被一种未知的病毒所侵入、替代,由此变成一个个无需牵线的傀儡,而这些异化的寄生虫,又借助人类的id偷渡到现实社会中去! “能做到这件事的人一定不简单。” 周阎断言到。 就算是他也无法想象这人究竟如何做到这些。 潜入骇沐国,欺骗所有的教会长老以及政界高层;偷走了鬼母的尸体,把它们的意识输入孪生世界;这之后,又把这个孪生世界打造成一款上市游戏。 要知道上市游戏的版号有多难取得,各种人性化测试有多苛刻? 这需要有多大的背景?多少偷天换日的手段?才能蒙骗整整两个民族最高统治阶级的精英,甚至骗过了以太的人工智能! 此刻,就在原缠数据录入随身系统时,下一秒,她的耳麦中忽然浮现一道话外之音。 面容即刻化为肃穆。 金发女子蹙起的俊眉,朝欧若拉手中的镜子。 就在方才,周阎向她传递了一个隐蔽的语言,并没有太多话,只有四个字—— “黑狼已死。” “去找到白狼。” 镜子传来一声令下。 话音刚落,周阎拨动了时间针摆,一时之间,剧烈的气压差又是袭来,天旋地转。 眼看五秒钟已经过了五分之三,欧若拉只来得及转身,抬眸,看见遥远白狼的身影出现在一片金光漫溢的洪流间。 奔跑—— 下一秒,周阎便徒手之间在时空里架起一座桥梁! 太不符合逻辑。 这桥就是凭空产生,随着白狼奔去的方向,挥散开无数金状的雨点,仿佛地平线上的朝阳。 欧若拉万般震惊的望着这一幕。 “是【原型链桥】。” 听见。 计算机语言中,构造函数有一个专业术语【原型链】,它像一座迷雾遮掩的桥梁,通向真相的尽头。 每个函数都有一个prototype【对象属性】,指向另一个对象。 以人的关系作类比——函数,好比是父亲,他生了一个女儿,女儿的由来指向她的母亲,而这位母亲,又拥有自己的母亲……由此逆推,便能得知天下第一位母亲的真容。 只需一个数字,就能追根溯源,这就是【原型链】!一座真正跨域时空的桥梁! 原型链桥由原始数据搭建,而这个原始数据又是来自何处? 白狼之影在桥的尽头奔跑,欧若拉看见了希望,立刻追逐上前,就像她在河谷里追逐白狼一样,她化作了曙光女神的太阳。 而这也是周阎希望隐瞒的事实。 丢失的原始数据再也无法找回,白狼终将奔天而去,不再回首。 正当少女朝归途踏进时,大难不死的掮客在这一刻从天而降。 “周阎!” 这一次,铁幕没再叫他芬里尔,而是直呼其名: “我守了你整整五年,一千七百八十三个岁月!我不会让你重获光明的,我不会让你死在我之后!你只能永生永世活在我的指掌之中!” 高大掮客一个推进器加速,夺走铜镜,下一刻,跃入百米外的黑暗当中。 “芬里尔!!!——” 崩塌的世界,群星化为流火坠入数据的黑洞,天的边界开始消失,脚下的一切不断延伸,通向唯一光明的直线。 欧若拉绝望的大吼。 “拜托了。” 这一刻,镜子中传来平静的笑音,他只能把最后的希望交给原缠: “如果,禹神国真有那只蝶蛾。”没有说全的话外之音,帮我照顾好它。 “有!”原缠告知肯定的答案,并圈定了真实的光辉: “蜂族是没有办法说谎的。” 是吗。 那就好。 临死之前,辗转虚境,能听见这样一个真实的答案,他也就死而无憾。 望着下半身被红血浸泡的躯体,type和proto,就像他们之间的孩子,在寻踪灵魂的一路上,是它们给予自己战胜一切的勇气。 现在他有些累了。 绝对零度降临寒钵,没想到,鬼母这样一位宗教色彩浓烈的传奇符号,内心竟然如此荒凉空洞。 右手摸到空间中唯一带有色彩的存在——是那片薄薄的蝶蛾羽毯。 缓缓躺下身,将自己的身体蜷缩入这片羽状的丝毯里。 寒冷中,把自己想象成当初在黑障中结茧的普赛克,不禁笑起。 几百年,甚至几千年的永夜,此后,还有很长很长的时间,足够他好好安息,周阎闭上了琥珀般的眼睛,眉宇结上冰霜。 随手关上了天窗的冷灯,这个世界陷入黑暗。 “不!——我不能放弃他!他从来都没有放弃过我!” 欧若拉崩溃的大吼,泪花溅出,拉扯着就要意气用事,一齐冲入灵魂的深渊。 原缠将她拖离回桥点。 混乱,风暴,噪点与杂音,曙光在地面线上升起,永不磨灭的心火: “欧若拉,你相信庞加莱回归吗?当宇宙的温度达到持恒,时间就会消失,当下一个宇宙再度破茧而出,黎明会被重新点亮,死去的灵魂将在原点相遇。” 话音刚落,世界线收拢。 欧若拉轰然间在一片失重感下坐起,下一秒,感受到整个左臂的麻木,意识重归躯体。 暖室中,血液渐渐回流大脑,光影透过窗缝打在墙壁上,窗格外,月上城的动车还在繁忙的运转。 空调机的滴答声、遥远车辆的汽笛声、钟表细微的响动声……平时她从来注意不到的一切细节,此刻就是她的家园。 熟悉的重力与离心机系统正把她的意识细致的摇匀,下一刻,一道泪水滑落,少女坐在胶囊仓的坐椅上压抑的啜泣起来。 …… “感谢各位忙中抽闲的星际观众关注本直播间,我是月上南极城的i主,欧若拉。” 全息立影屏前,身材瘦小的少女举着拳头不断号召诉说着,仿佛想要借助整个肢体的力量,拼命表达自我。 红色发带在空中来回旋舞: “求求你们关注一下【猎鬼人】事件吧!这款下线游戏存在巨大的危险漏洞,我最重要的朋友正被困在里面。” “一周前,猎人芬里尔并没有死,我在游戏里遇到他了!他还活得好好的,理安国的地下遗址藏有重大军事机密!有一群蜘蛛吞噬了人类的id,潜入了我们的世界里。” “求求你们关注一下吧。” …… 疲惫的挂断了直播。 这些直播间的观众,不是频繁打断她的说话,就是辱骂她装神弄鬼、举报她造势吸金,更有约她出来碰面的cel(非自愿独身者),末日性\爱狂徒。 但自始至终,就是没有一个人愿意相信她。 欧若拉倚靠在全息舱里。 就在她沉湎游戏的短短一天之间,世界仿佛天翻地覆。 月球陷入千年一遇的金融危机, 通货膨胀望尘莫及,共享渠道关闭了,很多人无家可归,大街上,一批又一批的抗议队伍昼夜路过,这之后,又是警车的清场,又是军队的大阅兵…… 有权有势的最高共享者全都在活络四方,想尽办法的逃离月球。 人虫战争要打响了,欧若拉却在这个时候几乎作死的忘我。 从座位上重新站起,准备喝口水后再继续,就在这时,一道黑影从墙面划过! “原缠!是你吗?” 欧若拉惊喜万分从座椅上爬出来,朝客厅奔去,就在要走到茶几的那一刻,忽然放轻了脚步: “i,您好,你能听懂我说话吗?” 欧若拉对着茶几上一只小强,温和而柔缓的说道: “你是禹神国的居民吧,放心,我绝不会抓你,也不会举报你们虫族,能帮我联系一下大帝之子原缠吗?新北界总将,陆军元帅,告诉她我住在这里。星缘!对了,我们可以在星缘游戏账号里私下约见,这样就不会引起政府注意。” 这一幕若要被旁人看见了,绝对会被当场当做是疯子,下放地球城。 但就在少女憔悴忧郁的大眼睛在晨光中舞动之际,这只蟑螂绕着茶几上发霉的七彩蛋糕走了一圈,触角沾了一沾,下一秒,嫌弃的跳开! 虫都不吃! “咦!?我家还有其他的!招待不周,我这就给你拿新鲜的。” 话音刚落,欧若拉便观赏到了小强撒尿的万古奇观。 之后,这位天北馔客头也不回的溜走了。 “不!别走——” 独留少女一个人在凌乱的暗室里呐喊。 「孤独,让人变成一个个虫子。」 现在,欧若拉也拥有了自己的至理名言。 孤独的趋势下,她跑到家里厨房的隐蔽拐角,朝着最幽深的下水管道呼唤; 又跑到制氧气的防尘片对面,丢了一块吐司,以及一张小纸条;甚至,收集了虫族最喜欢出现的场所资料。 她一整个中午都在忙活这些事情。 就在这时,全息舱的电脑屏幕前传来叮咚一响。 少女从翻箱倒柜间瞬间清醒,朝全息屏走去,小手一挥,即刻,一条外星语音蹦到她的面前。 “欧若拉,我相信你。” 第一印象,声音很好听,很干净,但随即—— “我是一个达达,我也在寻找芬里尔的踪迹。” 欧若拉陷入了沉默。 她前半生,所有社交圈子里,从未接触到过这个罕见的群体。 相比于她的文静内敛,达达们似乎都比较放肆,超出她想象的放肆。 但此时此刻,她别无他选,这是唯一一个愿意相信她的存在,也是唯一一抹初升的希望。 好歹是保留着现代人的防备意识,欧若拉小心翼翼的点开了语音通话申请。 下一秒,一个弹窗出现在页面。 月球与火星保持着整整8分钟的信号间隔,这让她的等待化作一种焦灼的沉思。 现在,她终于能理解,为什么每一次召开星际大会时,那些火星代表情愿千里迢迢的赶回月球,也不愿意隔空通讯,而其他的星球,例如土卫六,土卫二,直接退出群聊了。 试想每次传递一句话就需等待两个小时,一来一回就是四个小时,一天只能说六句话,就算是修炼成仙的道长也会发疯。 “您好,我叫做未来蜘蛛,来自劳威尔港。” 终于,电话接通了。 欧若拉瞬间有些紧张,她已经好久没跟陌生人面对面说话了,即使是存在八分钟的间隔,也让她应接不暇。 “我不会唱ardrepunk(硬核朋克)。” 欧若拉一开头就坦诚到。 劳威尔港,热闹而发达的港口城市,居住在这里火星人就和它的名字一样,总是带着一种独特而快速的说话模式,就连他们的太空葬礼致辞,都是嘻哈版本。 “其实我是个佛修。” “我也不会唱梵音……” 但不知不觉间,欧若拉在这到温和平缓的声音下找回了平静。 最终,透过这位火星达达之口,欧若拉第一次知晓一个叫做芬里尔协会的地下组织。 之后,又百度了这位未来蜘蛛的id号,才得知,这位火星佛修竟然是一个大名鼎鼎的装置艺术师,展览开到了星系各地,但他本人却从未在社交平台上露面,属于那种一画难求的隐士高人。 聊天的最后,这位叫做未来蜘蛛的达达向她传来一封邮件: “这有一张通向火星达达总部的船票,你可以到这里与达达协会的负责人当面交谈,他们拥有更加广阔的资源与渠道,相信一定能找到芬里尔的,总之,不论如何,如果你生活中遇到任何困难,都能拨打这个号码,达达们会倾尽全力的帮助你。” 挂断电话。 窗外的霓虹世界一闪一闪的,分不清究竟是燃光弹,还是朋克灯。 她真的要相信这样一群达达吗? 思考间,房间里来回踱步,踅来踅去。 火星,一个完全陌生的世界,遥远而陌生的外星球,放眼望去,举目无亲,无依无靠,而她,又没有获得火星的星籍。 仅凭这样一个陌生达达的一家之言,前往一个神秘而封闭的地下组织,万一被骗了怎么搞? 就在这时,少女终于注意到桌子上发霉的蛋糕,想起自己已经很多天没出过门了,家里的食物早就耗尽。 〔总之先考虑一宿,制定一个计划安排。〕 少女这番想着,背上飞行器,拉开房门,朝楼下超市飞去。 捧着一带零食和一盒鲜蛛奶,疾风般的飞回家,心中揣着一丝期待,就在这时,在社区廊道外,看着很多人包围着一栋建筑指指点点。 正是她家。 踮起脚尖,飞高了些,看到视线尽头有几辆悬浮警车正停在她家的楼道门口,红光闪烁。 少女心中一喜! 难道是她之前上报的失踪案终于被受理了!ye!! 但不论如何,她今天都要拖住这群警察! 快速跑上楼,拐到楼道拐角的那一刻,听见不远处传来了对话声: “不择手段……就算是洗脑……提取记忆……” 欧若拉瞬间放轻了脚步,朝着单元门的尽头悄悄望去,下一秒,看见—— “这是……太空军。” 透过联邦特警身前的投影屏,依稀浮现眼熟的徽章,以及一位蓝发人士模糊不清的侧颜。 欧若拉噤若寒蝉,一步一步的朝楼道下方退去。 她为什么要逃?她也不知道,她又不是虫族,也一概知法守法,但就是有一种直觉,潜移默化的韵律着。 她应该要开心才对,警方一旦介入事件,效率肯定比达达高得多,可是警方为何要听太空军的指示,脑海中一闪而过的直播画面。 正当这时,为首的警察敲响了她的家门,欧若拉心头一紧,想起直播里研究院那位研究员的话,以及被切掉的头颅…… 刚要转身。 遥远处传来一声□□人群的吆喝,一时间,五位人高马大的半机械化特警瞬间朝她的方向望来。 风声鹤唳,鸦雀无声。 为首的黑衣特警在看见欧若拉的一瞬间,挂断了通话,掏出胸口的警官证,一步步朝她走来: “欧若拉女士,警方近期接到你的报案,关于你在社交账号的有关发言,想追问一些具体的细节,请您配合调查,随我们到警局走一趟。” 吞咽口水,回眸时望见联邦警察寒眸的一瞬间,一条奇迹般通顺的逻辑链忽然从她的大脑扎根! 芬里尔是被这群人陷害的,罗琦博士之死另有其因,太空军里出了叛徒,这是一个旷世阴谋! 下一秒,高大的联邦特警已经来到欧若拉的面前,英武神俊的面庞,寒如玄铁,逆着光影投射而来。 宽敞的楼道,她就像一只小老鼠般弱小,余光尽头,警车的红光不断闪烁。 少女的手指抠进肉中。 与警察对峙,此前的二十八个年头,她从未想过自己有这一天。 高个特警刚要从衣襟里掏出什么,紧急之刻,一盒牛奶砸去!欧若拉扭头就跑! 大街上把飞行器开到最大码疯奔,不顾一切,逃离城市的尽头,穿过一个个近临崩溃的面孔,标准性的建筑,拥挤的人群。 跑出原本的舒适圈! 跑。 跑。 你一定可以的! 这一刻,欧若拉想起周阎落入高台前的话语。 “我一定可以的!” 大吼着,终于车门关闭的最后一秒,冲上了悬浮列车。 脚下还没站稳,猛喘着粗气,欧若拉拨通了手中的电话: “芬里尔协会?我是欧若拉,我遭遇星际刑警的追击,需要你们的帮忙。” 挂断电话,看见周围一行乘客惊讶万状的目光,身穿小狗睡衣的少女即刻怼了一个鬼脸: “略略,没玩过大冒险吗?” 满头大汗的滑座在列车座位上,整个人处于极度疲惫与紧张的状态,但同时也洗刷了她整整三年走不出的阴郁。 “明天的事情,自有明天的办法。” 少女望着车窗玻璃上的自己碎碎念道。 走下列车,来到了城市最顶端的太空港,高大的红色信号塔下,人渺小如一根牙签。 高塔的塔尾,巨大的轴毂、锁气门、增压门,一道一道环环相扣,曾经,有多少人期待着从外界凯旋而归,如今,就有多少人绝望着想抽身弃城离去。 密密麻麻抢票的游民,轰挤在港口入口,也是这座地下城唯一的逃生通道。 三层外三层的挤搡间,仿佛就要将红塔推倒。 一道道绿色激光笔在天空中随波逐流的乱晃着,只逮着最痛恨的东西照,仿佛这是他们身上唯一的骨刺,就想把场外的机器人一个个烧得脑袋穿孔! 但这种激进的发泄难免会造成误伤。 一个借助氢气球飘上红塔支架的平民,在激光笔的集中炙烤下,气球轰然爆炸,嗷嗷大叫声中,一团火球摔下高空,当然,也不排除是故意的可能。 拿到用户认证、火星星籍签证、以及临时身份证明的欧若拉,在无数机器人保镖的拥护下,如踩着星光大道般,朝贵宾长廊的尽头走去。 脚下的辱骂声嘲哳刺耳,都是诅咒她去死的,欧若拉不断碎碎念,背诵各种古今中外的诗句,她没有落荒而逃,而是在走入飞船的最后一刻,忧心忡忡的回眸,望了这个居住了二十八年的城市最后一眼。 但转身的那一刻,一种斗争在她身上点燃。 奔向孤独的尽头,踏上无归之旅,无人为我摇旗呐喊。 这一刻,欧若拉理解了铁蒺藜的沉重。 “父亲,让她跑掉了,火星上还有一批争夺者,拥有很高的社会声望,是我们伟大进攻寰宇的最大阻碍。” 监控定位中,一个渺小的红点正在射击范围内。身穿黑衣的特警军官正跟他此生最仰慕之人对话。 “三年后,我将亲自从太阳系外回归,届时会扫清这片障碍。” 听起来,电话另一头的人仿佛身在太阳系外,但奇怪的是,他们间的对话并没有因距离而产生一秒钟的延缓,这道蓝色的背影仿佛一个幽灵,在太阳系的上空盘旋。 特警军官继续跟他崇拜的父亲一诉衷肠。 欧若拉乘坐的小船平安无事的驶离月球。 待在月亮上时,是看不见星星的,也没有白天,唯有一颗硕大的地球,淌在眼前,时刻提示着天地之主的存在。 生活在这个繁华百年的玻璃都市,欧若拉并不知道战争的意义,也不知道自己的前途命运,但她还是会被眼前这片星空无状的吸引。 人生28载转瞬即逝,这是她第一次看见真正的星空,那一刻,抚摸着舷窗上平滑的玻璃,有一种不真切感袭来。 硕亮的火星就在指尖的一点,亮如火彩。 于是她举起望远镜去仔细看,一直看了很久很久,数着火星上的几块黑斑。 她的耳边浮现一位美丽夫人的歌剧,来来回回间有一种玄妙的引力,来自陌生的魅力。 就在这时,欧若拉忽然在火星的旁边,发现了一颗很淡很淡的蓝影。 淡到几乎像宇宙里的一颗灰尘。 她忍不住的在玻璃窗上扣了扣,这时,身后的机械人飞过,告诉她: “那是哈雷彗星。” 身边又一个衣着讲究的老人声音响起: “哼!丑陋的花生米,哈雷彗星的轨道又变了,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它们总是变来变去,我当年真应该在它的身上装一个定位器!其实我已经向政府汇报过了,但星盟总是无视我的提案!” 话音刚落,飞船驶出了月球的神秘阴影,一时之间,背后的月、地、日,三星同线。 日出了。 太阳像一枚戒指,镶嵌在地球的大气环前。 月球,又像一团瞳仁,正瞪着她看: “小姑娘,你要到哪去?” 欧若拉将目光移到正瞪着她看的老头身上,发现他脑袋上的呼吸器,和月球完美的重叠在一起: “劳威尔港。” “好吧,我去首度努瓦,也算半个同路,这一路还很漫长,我能跟你讲讲我年轻时拯救方舟的传奇故事。” 哈雷彗星还将在太阳系的内圈飞跃长达三年之久,才会再一次的闯入地球人的视野,这其间,都将是以这样小微点的形状,与每个人息息相伴。 第44章 抱得美人归(1) 蓝色的暖水浸泡了全身,周阎从一片碎石地间坐起。 那一刻,看见头顶融化滴落的冰凌珠,意识到: 他逃出来了? 随手关灯的穷苦人习惯在最后一秒拯救了他。 工工整整的开关闸,体体面面的仪式感,竟然误打误撞的关闭了孪生系统。 再看向四周。 突棱棱的碎石仿佛人工劈凿的规整,但已不再是他熟悉的地下防空洞。 内心无波的推演着:或许是磁场重联的一瞬间,液氮爆炸了,之后又被地下水冲到了这个火山熔岩通道1;又或者是铁幕把他的尸体搬运到一半,遇到什么意外……种种 但此刻,周阎已经没有思绪再追究前因后果,脑海中只剩下一个词: “禹神国……” 从碎石地里站起: 〔我要去找它。〕 走向穿堂风的尽头,青年脸上笑容越来越深,渐渐化为一种久别重逢的喜悦。 千顷雪漠一个小黑点,朝着心中的目标不断靠近。 …… “老大,有人在跟踪我们。” 人兴攒动的热闹虫族集市。 一架架拉着厚重木材的千足虫车,在乡间大道上徐行着,各种各样的招摇声、叫卖声,源源不绝。 安步当车,随风曳行。 一位身披斗篷的神秘男子从一排排生鲜店铺前路过,时不时的停步、侧目、挑拣,哥特式的精致手巾袋前,一只形如胸针的小小金色蜚蠊撅起触角,朝空中鱼龙混杂的气流间嗅了嗅: “三个螳螂,五只寄生蜂,还有一只鼻涕虫,老大,我们可要甩开它们?” 话音刚落,巨型虫车交汇的一瞬间,一个蓬头垢面的凶眸从夹缝间一晃而过,伴随着身后奋起直追的一系棒眼蝇,凶神恶煞的红眼牙子,是虫国恶名昭彰的贩子氏族。 血液,基因,一瞬间复苏了,化为一种寂静。 擦肩而过: “都给我闪开!给我抓住他!别让他跑了!这个该死的逃奴!” “老大怎么了?” 小蜚蠊看出了氛围的异常,回眸,望着那道沾满血污,平凡无奇的灰影,小蜚蠊嗅到了一股伤口腐烂的酸臭气息: “那个奴隶有什么问题?” 这时,带着斗篷的男子忽然抬手,拦下了正在当街大吼的棒眼蝇头领: “这个逃奴我要了。” 棒眼蝇刚想挥开这个扰人正事的主儿,下一秒,扇扇满头尘土,在逆光的阴影下,看见隐藏在衣袍背后寒角银徽的剑状胸针。 幽蓝的宝石,以蜂针形状为底托,象征荣辱与共,誓死效忠。 “这是……” “冬阁……净识者!!” 话音刚落,满街热络的摊贩与村民,集体缄声,朝同一个方向望来。 三级体! “大贵族!” 一个柑橘滚落在地,下一秒,在场的虫族当初跪拜而下,一个个趴在地上头都不敢抬一个,更有胆小的雄虫瑟瑟发抖。 在禹神国,蜜蜂无法撒谎,这或许是大自然给它们上亿年群居生活留下的烙印。 对蜂族而言,它们的整个蜂巢就是一个整体,而每一只生活在蜂巢里的蜜蜂,便是这个整体里的神经细胞与器官单元。 它们依靠触角与舞蹈传递信息,使得蜜蜂们虽然偶然会翘班偷懒,但天生就无法撒谎。 这种浑然天成的直线思维,在某些方面,衬托得这个种族看起来极其天真而单纯。 但随着禹神国的国土扩展,这种单一的内向型社会性被打破。开明的原武宗,六氏祖,大帝原媃,决定广招贤臣,与异族共治天下。 春、夏、秋、冬四大阁院应运而生,分别管理礼教、军队、农业、与外交大事。 而这其中,冬阁,是唯一一个全员都异族组成的内阁。 虽然强悍而奔放夏院的雌蜂将领们一直拥有超强战力,但蜂族无法撒谎的特性也同样使它们困苦难挡。 随随便便就能被敌人套出整个作战计划,甚至当蜂族得知自己的计划败露后,它们首先会大吃一惊,自后又是陷入自责,它们总是习以为常的说出真心话,根本意识不到人心的险恶。 “哦哦哦,我尊贵的殿下,您真是太诚实了。” 这一幕时时刻刻都在朝廷议政间上演。 百官们也无可奈何,但形势当头,权力使然,蜂族才是这个国家的最高统治者,就算是三番阋墙,谁又敢动辄得咎、妄加批驳、甚至是微微的提醒呢? 净识者以皇室幕僚的身份,最早出现在内阁中心,一方面,是帮决策者出谋划策,另一方面,也是帮决策者判断对面种族有无撒谎。 (佛教第九识,白净识,也叫无垢识。) 后来,净识者渐渐走出幕后,正式归入冬阁之下的一个部门,出现在平民视野。 各种大国谈判、外交部发言、国策制度,都少不了这群神秘幕僚的暗中帮助。 “神之帝国最正义的谎言”,如此形容这群存在再适合不过。 但就是这样一班功不可没的朝臣,放在老百姓眼中的意味就截然不同了—— 伪装系昆虫,一板一眼的虫族里竟然出了这么一个油嘴滑舌的混蛋,犹如伊甸园里花言巧语的恶魔与毒蛇。 春夏秋三季院阁的朝官路过街道,皆会受到来自全城百姓的欢迎与亲近,唯有净识者,寒蝉仗马,走过闹市,虫妈妈紧张的把不懂事的孩子拉到怀里: “别看他的眼睛,他会读心术。” “别跟他说话,小心舌头被偷走!!” “别跟他们做生意,他们是天生的撒谎家,最阴险的合作者。” 久而久之,不能跟净识者对话,甚至对视,成为全国上下潜移默化的共识。 “各位村民快快请起,我们大人只是沿途路过此地,无需遵行贵族之礼。” 小蜚蠊跃上男子的肩膀,朝四方号召。 夜蛾朝远空抬眸,向空气中释放一道无人可闻的微波信号,下一秒,远处传来重物击落的声音。 低眸时: “把那个逃奴送去我的麾下。” 从地面上蹒跚爬起的棒眼蝇,焦虑下紧张的搓手,两个棒子般的通红眼睛,是大自然最早期的“吹糖人”,但此刻,恨不得戳个洞,把脑袋藏到地缝里。 摇头晃脑的艰难解释道: “其实……大人,那位逃奴身上中了雄蜘蛛的情毒,活不了多久……要不让小人再挑一个上等的奴隶为您送去。” “无妨。” 说着,白发贵族一挥衣袍,转身离去。 可就在这一瞬间,棒眼蝇宽阔的眼距之下,扫过转瞬即逝的阴影,看清了衣袍之下隐藏的真相,它大吃一惊,立刻的呆滞定格在原地。 神秘贵族前脚刚走,后脚,几个尾随的暗探将棒眼蝇架到了黑暗的拐角: “快说!你刚才都看见了什么?老实交代,不然就把你的眼睛插入脑袋里。” “我看见……我看见……那位贵族爷整个左臂都是空的!血……它深受重伤!……” 强光之下,棒眼蝇两眼晕花,晕头转向间又乱说一通: “他要吸食人血!……补充能量,修复他的断臂!他是个恶鬼!是个喋血魔!他看透了我的心声,他要把我灭口!” 黑暗的柴房外,老眼昏花的棒眼蝇如醉汉般的飞远,几个暗探潜入了地窖,埋头低声议论着: “黑天一直从卡甲桥雪峰潜入边境,一路上迂回辗转,隐姓埋名。” “或许,这才是他真正想要隐瞒的事实!他在月球上深受重伤,落荒而逃,时间太赶,根本来不及修复躯体。” “蛾皇呀蛾皇,没想到你也会沦落今日。” “此地地广人稀,治安混乱,正是我们出手的最好时机,绝不能等他残肢重生,再拿通灵邪术反制于我。” “我们今晚就彻底抹杀他!” “对!绝不能让这只夜蛾进入京城,绝不能让他有机会接触到大帝。” 百米巷尾,走出乡间的小小集市,金色蜚蠊一脸惊奇的趴着男子的肩膀上: “老大呀,您是打算带一个奴隶回京?” “他可不是奴隶,他是一个猎人。”黑袍下的白发男子,浮现一道平和如故的微笑: “而且,他是故意被抓的,就算我今日不出手,他自有办法潜入国都,我现在只是稍稍帮他一把。” “什么!?竟然是这么危险的一个存在!” 听闻,小蜚蠊直接从男子肩头跃起: “伏寇在侧,小小边村奈何这么大的一个隐患,还需速速写信回京,提示工蜂们严防死守?” “不,他没有危险。” 下一刻,二人来到乡郊搭设的营帐前,勤恳贪生的奴隶贩子们早已依照要求,老老实实的把逃奴提前送到。 就在看见大贵族身影出现的那一刻,贩子头领疾步走上前。 低头耷眼的乖顺汇报道: “尊敬的官爷,小人已经把那个逃奴送到您的麾下了,只是……在离开之前还想再叨扰,提示您两句。” “这个逃奴野性难驯,极其乖张,最会乘人不备攻之要害,下手狠绝!我已经有好几个手下因此负伤了,话说我牛老三已经做二道牙子整整十年了,还,还是头一回遇见这般狡猾的奴隶。” 似乎是觉得自己诉说的力度不够,又或是觉得自己这七天来为这件商品劳神伤财、操碎了心,棒头蝇继续诉苦着: “一开始我捆绑了他的双臂,他强行脱臼了手腕,于是我就干脆用钢板挎了他的手脚!但没想到他竟然用铁勺与门环做成了钢尺,就要锯断自己的双腿!!” “就差一点!真的!要不是我在巡查时及时发现……虽然不排除蜘蛛情毒的影响,但我真的无法想象,若他真用两条断腿跑出了牲口栏,下一步还能用什么办法来逃脱,他真是……完全不计后果,防不胜防。” 回忆起这七天来经历的一切,如斯恐怕,就在发现这个人类锯腿时,它整整派了十个手下严防死守,但还是在最后运输的途中,让这个奴隶偷逃了。 没有危险…… 听完人牙老板的哭诉,小蜚蠊充满怀疑的望着这一幕,周围的木叶萧萧也变得平淡无奇: “……” “赏。”贵族男子一抬手。 棒头蝇心满意足的拿到了丰厚的蠡币赏钱,点头哈腰的离去了。 “蜚十三郎,帐外之事暂时劳烦你了。” 就在男子要踏入营帐的那一刻,忽然回眸: “掩迷香。” 听闻,小蜚蠊从后背背夹上取下一小片玻璃管,这种香水将他们种族特质的,用来扰乱间谍的嗅觉追踪,但是追踪气息的前提,是曾经接触过: “老大,你认识这个猎人?” 小蜚蠊摇眸问道。 “他是一只猎犬,千里追香之人,被他盯上可就甩不掉了。” 这还叫做没有危险!??? 小蜚蠊紧张的拍拍翅膀,觉得自己好歹还是见多识广的人。 “备好飞骑,我们今晚就动身回京。” 话音刚落,黑袍男子就钻入了营帐中,独留小蜚蠊在帐帆彩色的垂布间来回踱步。 冥冥之中,它意识到自己或将是整个组织上下第一个直面这种改变的人。 千绪万思的老大竟为了一个人类奴隶改变了所有的行程安排,甚至临时临急的要返城回京。 如果这还表现得不够明显,那么,这么多年以来,患有隐藏洁癖症的夜蛾,将一个中了蛛毒、污秽不堪的奴隶放在自己的床上,你就会知道,夜蛾平常是一个多么小心谨慎、穷经皓首明见万里的存在,从不主动干涉外界因果规律,但一旦出手,必将是深思熟虑,必将是胜券在握,并为之斗争到底! “总之,老大这样做一定有他的理由。” 老大不告诉它事情的缘由也一定是另有安排。 小蜚蠊相信着一点,拍打翅膀,朝远方飞去。 回来时,看见男子已从帐中走出,正摘下染血的手套: “老大,都安排妥善了。” 刚落到男子的肩膀,小蜚蠊就闻到男子身上多了一种香甜的气息: “老大,你又送给人类幸福的梦境了?哎……偶尔也要爱惜自己的身体。” 小蜚蠊一声无奈的叹气,但也不敢妄加批判: “我们现在要把这个奴隶带回京城的居所吗?我在虫车后面多安置了一个空位。” 夜蛾温柔的微笑望来: “不,我要把他送进帝国监狱。” “什么?……” 听见了意料之外的答案,小蜚蠊大吃一惊,或许,它之前的推断全都猜错了,老大根本没有私下偏袒: “但要以什么样的罪行?” “伤害贵族罪。” 抬手间,看见男子摘下手套的手掌之下,一个深红的血印。 虫车驶离万家灯火。 平静的月光之下,六只巨型的蓝色色蟌正平稳的扇动翅膀,拉着马车朝远东飞逝。 寒空下,留下一系紫光。 小蜚蠊依旧以那固定不变的角度仰视这位白发男子,岿然不变的慈和唇角下,是笑里藏刀。 但这把刀,不是锋利的杀人刀,而是一把锉刀,每当大哥像锉磨某人时,就会面露这样的表情,不然的话,平常都是淡淡的寂寥。 不管怎么说,只要这个猎人能令老大高兴,都是一件好事。 小蜚蠊如此想着,收回了视线。 毕竟它们都已经老了,有一点活腻了,它们这艘船在世界上漂泊太久,是时候找个合适的地方下站了。 星光灿烂的夜空,寂空下是壮阔山岚,村落如山间萤火,微小而宁静,漫步在这样一个奇幻世界中,马车朝着不知名的远方奔去。 第45章 抱得美人归(2) 红烛淡火,他被捆绑在一系木桩间。 黑色眼罩的遮蔽下,分不清帐外究竟是黑夜还是白天。 身体内的癫火愈演愈烈,但已经无法顾及,脑海中反复一个经过: 被关入这儿之前,仿佛听见了普赛克的声音,是他幻听了吗?还是中毒导致的梦癔? 不论如何,他必须赶快离开这里,去证实一番真假,不然等普赛克飞远了,他又要与灵魂失之交臂! 压制下心头的狂躁,等待逃脱的良机。 就在这时,一个人影踏入了账中,听脚步声,只有一人,但帐篷外不知道还有几人,总之先伺机而动。 冰冷的触感从大腿上传来。 是这人用锋刀划开了他的衣物! 闻到这人身上浓厚的香气,是虫族?还是人类吗?无法分辨。 大面积的滚烫肌肤暴露在空气当做,一冷一热间,内心的燥热越来越明显,潜意识里爬上来的渴求,宛若蚂蚁在啃食他的躯体。 疼! 这人用烈酒浇淋了他的伤口! 周阎被疼得一个激灵,瞬间从苦闷蚁灼感中的清醒过来,但同时,胸口的气息也随之被打乱。 好不容易依靠呼吸压制下的毒素,平衡倾倒,心绪大乱。 这时,这人冰冷的手指触碰上他裂唇,就要朝他嘴里塞入什么东西,他即刻当仁不让的狠狠的咬住!但咬下去的瞬间,周阎就后悔了。 他不该这么偏激。 他的目的是逃离这里,而不是自找麻烦,这种若无其事的攻击,只会引起对方的警惕,甚至换来不必要的报复。 就在他纠结到底是松开,还是一不做二不休之际,浑身剧痛,如拔筋抽骨,一口血逆,他当场呕出了一口黑血。 毒血攻心,呼吸完全错乱,大颗大颗的冷汗直挂而下,周阎咬着嘴里唯一一个力量支撑点,三番挣扎下,还是无可避免的陷入了昏迷之中。 暗红帷帐,桦树的汁液,苔花的淡香。 美丽的烛火时燃时落,仿佛回到了他那个民族的自治区,温暖的桦木帐篷,原始未开发的山道,茂密望不见边境的林海丘园。 秋风猎猎,野花涤荡间,他站在林海最高处的山岗上,遥望远天,身下是促织幽鸣。 深吸了一口新鲜空气,畅爽感传来,他不记得自己的姓名,也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 看了一眼手上的弓箭,他想了想,觉得自己或许是成为了一名猎人。 就在这时,林中划过一道亮斑! 他的猎人细胞被瞬间激起醒,拔出背后的箭羽,跃下山岗,直追而上。 密密麻麻的光斑树影,狭窄的藤蔓松须口,直掠穿行。 追逐的途中,他仿佛也化身一只野兽,身体里每一个细胞里都叫嚣着兴奋,热血沸腾的情绪升上胸口。 追! 追上去! 追上你的猎物! 终于,闯出最后一道幽林遮蔽,光芒再现,他追上了这只野兽!箭在弦上,亮眼的橘红跃然眼前,多么诱人,多么美丽,只需放手一搏。 但随即。 周阎意识到:那并不是一只老虎。 而是一只求偶的雄虫。 一只公蜘蛛,一只橘色绒毛的橙巴布。 十目相对间,那一刻,脑袋里只剩下最原始的语言,整个思维变得迟缓而不正常起来。 他想…… 他想…… 他应该跳舞…… 他要跳舞,去吸引异性的目光。 同情是是争取不来爱抚的,所以他必须跳舞,吸引他唯一神明的青睐。 猎人缓缓放下了手中的弓箭,下一刻,来到山谷最高的岩壁上,跳起了从小到大无数次梦见的舞蹈。 奇幻而波澜的萨满舞,七彩的飘带,木质的傩面具,他跳着上千年来最原始的舞步。 就在随歌摆动的鼓点中,伸展整个身形朝天欢呼时,天光乍现。 是他的神明降临了吗? 这时候,一种头皮发麻的喜悦。 周阎悄悄然,绷紧了头皮,紧张又兴奋的挪眼朝天空望去,生怕他的神明会嫌弃他的丑陋,他愈加奋力的跳舞。 烈日之下,整个人大汗淋漓,精疲力竭,就是不愿一刻含糊。 拼命的跳,拼命的跳,一次次落在地面,发出惊叹的呐喊,他就像世界上最愚蠢的奴仆一般,期待着他神的主,给予赞许,含笑垂帘。 但他的神明始终一言不发。 他害怕了,内心和秋风一样空荡荡的,他几乎要哭出来了。 他将要被他的神明给拒绝,他已经意料到这样的结局,因为他跳舞实在太难看,因为他的身体从来肮脏不堪,没有人会愿意接受这样丑陋的雄性。 不要走,求求你不要走,我一个人一直好孤独。 他说不出这样厚脸皮的恳求。 但就在这时。 天哪,他的神明触摸了他。 冰冷的手指抹去他的热汗。 喜极而泣,整个人飘飘然起来—— 「不要再怀疑与猜忌,全部的贡献自己。」 「死亡,是值得的。」 「去吻她吧。」 雄蜘蛛的想法渗透到他每一个细胞里。 这一刻,躺倒在青天的牧野之下,随着夕阳下的卷云一齐摇摆,大地令他目眩神迷,幸福感充斥了整个胸口,喜悦的呆笑顺着面庞无边发散,天旋地转间,再度苏醒,他就来到了这里。 身上的伤口已经被细致的包扎,此时此刻,似乎是为了防止他再胡乱咬人,虫族的监管者们给他穿上了约束衣,又给他的嘴上带上了防咬罩。 周阎唯一的注意力只集中在视线的尽头,一排排冰冷森寒的铁柱。 疯狂的挪动躯体,发出急躁的喘吸,他一下子从高床上摔落,落地僵硬的地上。 一点点挪到森寒的铁柱前,一双恶狠狠的凶眸朝外围打量。 对面半人半虫的丑陋怪物朝他发出刺耳的哨音: “卓卓卓,小狗狗,小倮虫,我听说,你是因伤害贵族而被逮捕的呢,真是有志气的家宠,不过呵呵,这些贵族可真是好大排场,竟然因为一点小打小闹,就让帝国监狱变成一个关狗的地方!肉狗!快滚过来!还不快给老娘加餐!” 一道道铁索的尽头通向插翅难逃。 周阎对自己很失望。 对自己接二连三的失误感到心寒,如果当初,他能再锯快一点,或者昨天,他能靠意志力压下虫毒,就不会沦落到更加固若金汤的困境里。 欲速则不达,生活总是如此。 就在两个月前,周阎逃离孪生营后不久,便发现,之前在虚拟空间里残留的毒素依旧在他的意识中反复发作。 这种雄蜘体内携带的病毒仿佛一种根深蒂固的思维入侵,激发大脑最深处的繁\殖,一旦毒发便会使人浑身燥热,失去理智。 不仅如此,随着周阎每一次靠意志压制病毒,大脑中的就愈演愈烈,渐渐的,毒发的频率也随之加快。 一开始是一个月一次,后来变成一个星期,现在则缩短成三天。 他不知道,下一次毒发还会时隔多久。 但依照这次毒发的严重程度,周阎相信,若不是绳索捆绑着他,他说不定早就跑到森林里去跳舞跳到精疲力竭而死。 或者下一次的毒发,他就即将迎来生命末期,而这期间,便是他仅剩的时光。 没时间再坐以待毙。 他必须要在三日之内逃离这里! …… 黑暗廊道的尽头,一只只肥嘟嘟的狱警苍蝇在慢悠悠的折回着,它们通红的眼,如同一个个扫描仪,在探照灯的熹光中散发无穷无尽的无聊。 一个瘦骨嶙峋的背影,横躺在最幽深牢房的最拐角,干冷的硬床上,一只大手摸上了小腿的腓肠肌。 今晚是他最后的机会,这两天来,他大致摸清了这个帝国监狱的管理规律,以及潜藏的漏洞,虽然无法确保这个漏洞的安全性,但他已经没有时间再逗留验证。 此前,在逃出牙行的路上,他在自己的小腿肚子里塞了一把稻草包裹的刀片。 用厚厚的被子覆盖自己的全身,以防血气的渗出,手指抠入愈合到一半的伤口中,顺着记忆的位置摸索着。 头上冒出道道冷汗,牙齿就要把被褥咬穿,但眼睛自始至终一眨不眨。 终于!摸到一个硬物。 划开了约束衣的袖口,双手获得了自由。 接下来便是下一步: 目光中划过凶狠,周阎一个翻身,从硬床上摔下,朝着铁栏窗外大吼起来: “来人!我腿疼!帮我喊医生!” 对面的臭椿率先爆笑起来: “哈哈哈哈,狗汪汪叫,要看医生,哈哈哈,笑死老娘了!这里可没兽医。” “都给我闭嘴,不准交头接耳!”苍蝇狱监无聊的敲了敲铁杵。 话音刚落,脚下传来一阵猛烈的震动,地动山摇间,仿佛要把建筑上下掀翻! 楼道上的警报灯瞬间全亮起来,苍蝇狱警们一个转身,纷纷朝着八楼重刑犯区飞去。 就在狱警前脚刚走,下一秒,周阎面前的电子锁就自动弹开。 静悄悄的,犹如鬼魂路过。 周阎从地面上坐起。 半人半虫的臭椿万般惊愕的望着这一幕: “喂你!等等!救救我!越狱加我一个!回来!给老娘回来!!” 周阎一扭头,瞄准了一个方向,在无数犯人的砸墙呐喊声中,朝着廊道尽头跑去。 刚走到走廊尽头,看清整个中心建筑的全貌。 这间虫族监狱的地形太过复杂玄幻,完全是为飞行类昆虫而设计的,中心场地皆是呈现85°的立壁。 没有一丝一毫供人站立的平面。 抬首间,周阎仰望辽阔的天穹,依稀嗅到海洋的潮气,意识到这里还是一处海洋监狱。 混乱的交汇气流,化作自然界最复杂的空气系统,妄想依靠耳朵与触觉,判断每一个廊道风的由头。 正在这时: 〔不好!〕 眼看对面的一对苍蝇狱监就要飞回,周阎立刻朝下一格垂直的门格一跃,来到一个完全黑暗的廊洞。 苍蝇们仿佛是闻到了他身上挥散的血气,一时间,身后的嗡嗡声骤然加大。 狂奔。 周阎也不知道这个廊道究竟通向何处,但他已经别无他选,纵使前方恶臭的气息告诉他,绝非善地,但也只能朝着唯一的黑路奔去。 奔跑间,依稀在回廊的尽头望见一个门型轮廓的阴影,意识到,又是一个通向高崖的死路。 穷追不舍的苍蝇狱监举着电棒,在空中划过一道道蓝痕,周阎急速躲闪着,下一刻,跃门而出的一瞬间。 一束蓝光从他的鼻息前穿过,瞳孔倒映涟漪—— 脚下失重感袭来,身体骤然一轻。 仰首间,发现原来只是一只蓝闪蝶。 在原地伫立了一秒,整理一下呼吸,下一刻,回眸望去。 四下白芒,脚底踩着的影子如同卡尺般纤长,静谧无声。 风的尽头,一切都被格式化了般,唯剩那只蓝闪蝶在空中孤独的飞舞,记忆率先到达了彼岸。 〔这里是……〕 “这里是茧房。” 陌生的声音突然从后方划过,周阎顺着蝴蝶翩飞的方向,转身望去。 那一刻,衣领发出刷刷的噪响。 无垠天际中,那个人悬浮于尘世间,黑色边衣,黑色角帽,白色的长发无声飘舞,精致的袖口,宛若哥特异境的神。 这人正是这个世界的主光源,一切发散的光芒就像无法看见的时空曲率般,紧密围绕在他的身旁,发散。 沉默,寂灭,以及无声传递的存在感,感觉比这颗星球还要沉重。 一片强光之中,周阎看不清彼方的容颜。 视线只要稍稍往上抬高一度,目眩神迷的胀眼感就揪紧了他的心脏。 这个天神一般的男子就步月登天的朝他走来: “想逃出去吗?” “你是谁?” 白发男子并未回答他的提问: “你如今身在茧房深处,无人能感知你的存在。” “这是现实世界的建筑地图,我已传输入你的意识,回到现实后,依照箭头指示的方向行进,方能顺利逃脱。” 话音刚落,周阎的眼前突然白光一闪,有什么认知宛若一个有质量的文件,打包丢入了他的大脑,那一刻,数据乱流中,意识在风中混沌: 〔方才是这个人救了自己?〕 “你是……”刚想开口。 “快走,不要回头。”男子威严的声音传来。 即刻,一声之下,所有画面瞬间断纲。 眼前一黑,没有加载完全的大脑又是天旋地转,但还未来得及睁眼,一个踏空,失重感重接身体! 整个人无限下坠。 几乎是在01秒的间隙,褐眸猛缩,张开双臂应激性的捞抓。 指尖抓到什么硬物的那一刻,下坠的趋势戛然而止,在掉落进万丈深渊的最后一刻,稳住身形。 俯眼间,看见身下深不见底的悬壁,一张血盆大口在空中焦然扭动着,每颗牙齿都如蠕虫一般锋利。 是一个天然死尸处理厂。 周阎一个腕力,飞身上跃,左腿重重踹在一只苍蝇的脑袋上,立刻间,身后的苍蝇打堆相撞,又因通电瞬间纠缠成一团电网球,直接朝百米高台下滚落。 即刻,周阎顺着门檐缝隙,攀岩起来。 此时此刻,他浑身上下只穿了一件四下灌风的白色护理背心裙。 空荡荡的躯体,血气飞舞,激发巨型盲虫的食欲。 刺耳嘶嚎间,就在滔天盲虫张着巨齿朝他踱来的那一瞬,周阎跃到最下层的门格中,精壮的背影,一双蝴蝶谷一刻不停的朝铁格尽头奔去。 “蜚十三郎,你暂先回京,我要绕路去一趟奴隶城。” 交错的炮火间,一道道危险的箭矢乱窜,击穿了马车的玻璃,支离破碎的飞光中,车厢上下颠转,即将坠下万米高空。 站在窗框上的白发男子,利落优美的身形,一只带着黑色手套的神秘之掌,释放尖锐的高频声波,下一刻,身后纠缠不散的巨虫刺客纷纷两眼一直,四肢一蹬,直坠牧野之中。 飞扬的白发下,黑衣贵族解开了披风,狂风中,雪白的双翼裹卷躯体,从万米高空一跃而下,再敞开时,已经化为原型。 方才,前五分钟,平稳如故的车厢内,它们也曾讨论过: “老大,我实在不能理解,你这般劳神费心,冒着牵连性命的风险,迂回辗转,究竟是为了什么?” 小蜚蠊一脸疑惑的问着。 “天地之间有很多规矩,不是我们想要违背就能违背。但周阎就是打开这个新天地的钥匙,只要我们抓着它,虫族就胜券在握。” 温润平缓的声音悠悠传来。 研究院、斯洛芬、太空军,共同争取的对象。周阎,就是虫族与三方谈判的最佳筹码。 但还有另一个原因,只有夜蛾一人知晓。 阴谋的圈套已经降临头顶。 “但如果我不这么做,他就会从我的指尖溜走。” 经历两次生死相逢,半个月的朝夕相处,夜蛾太了解这个猎人无拘无束的秉性: “铁链是栓不住他的,唯有套上心甘情愿的枷锁,为此,我愿不惜一切代价的去把他藏起来,藏在天地间最安全的谎言之羽后。” 终将离开之人,如何让他永驻身侧? 这一次,夜蛾是有备而来,这个地盘,不再是人类的出租屋,周阎绝无可能再逃出他的掌控。 势必要布置天下最完美的谎言之锁。 第46章 抱得美人归(3) 跑出黝黑的长廊,正式踏入这幢奇异建筑体的内部。 小腿上的伤口因大迈步的动作而撕裂开,血流不止。 两日两夜来,昼夜无间的观察环境,身体沾染深深的疲惫,脑袋就要炸裂一般,没有时间去思考那个白发男人究竟是谁,也没有办法判断那个人的话语是否伴随欺诈。 他唯一的选择只有相信。 可是,如果这座监狱之外真的是一片一望无迹的汪洋大海,相信,纵使能逃出去,他也跑不了多远了。 一路上,森寒的单调灯光仿佛没有尽头,灰白阴影交织的境界里透露着诡异。 根据墙面尽头微微显示的弧度,周阎判断出这是一个全弧形建筑,这个楼层都是围绕着一个极大半径的圆心点过度着。 或许,是因为虫族的体型都格外高大的缘故,这些环形走廊也格外的宽敞。 形如海底隧道。 极尽简约的圆弧走廊内壁处,时不时的会途径过一个、又一个的巨型窗口,以及窗口之下复杂如田字格的超控台。 这些窗口无一例外,宽阔的磨砂玻璃上均泛着的迷离混白。 是悄语者在秘密背后拉起的白幕。 现在周阎猜测,这个地方并不是一个单纯的监狱,还隐藏着一种不为人知的秘密。 这种实验室特有的冷灯,令他瞬间清醒了两度。 就在这样单调无差的环境里独自奔跑着,意识中的画面仿佛静止般,给人一种整个建筑里只有他一人的错觉。 但这些雾化的窗口后,是否隐藏着一双双多面复眼? 监控探头般的移形换影之术? 迷惘的内心深处无法排除,这整个越狱的意外都是这场虫族设计的鬼把戏的可能,为了检测人类逃窜时会做出随机的反应,就像弥诺陶洛斯迷宫一般,关押着人畜□□所生的可悲牛头怪。 就在奔跑的中途,又路过下一个别无二致的超控台,这时候,他的余光中忽然略过一抹绝色。 顿时刹停了步伐。 灰白的单调世界内,隔着一道硕大的天斗悬舱玻璃屏,一步步朝着自己清晰如镜的倒影走去,宛若午后放学回家的孩童,被一个耀眼的街头魔术表演所吸引。 一种纯真,在眼睛中流转。 那一刻,他的目光深陷倒影之背后的一种漩涡囹圄。 〔原来,那天不是梦呀。〕 脑海中首先浮现这一点。 紧接着一种磅礴的情感踊跃而出,不顾着头痛欲裂,冲刷着他久己尘封的心泉。 安静的夜蛾,无声无息的待在白光悬柱的中央,朴素无华中散发着淡淡的奕焕。 巨翼上一双斑斓的魔目,述说着大自然界千万年来流传下来的远古密码,传达着独一无二的含义—— 别遗忘我。 周阎凄惨的笑着,但却是真正的开心!他已经忘记该怎样好好的展现心声,亦或者怎样迎接一个久别重逢的故友。 ”哈哈哈哈……” 双手抚摸上自己的眉骨,沙哑着,述说着。 曾经一梦醒来,五百年过去,熟悉的一切灰飞烟灭,望着僵硬枯瘦的双手,发现空无一物,身体比大脑更先意识到—— 这世界上已经没有什么亲情,血缘,友情,和他所爱的人了…… 醒来后不久就被一场无端的顽疾击垮了身体,在月上城的疗养院一待就是大半年。 透过窗台望见遥远街景下颠倒的霓虹城市,最后,也渐渐接受了现实—— 什么都无法守护,什么都无法阻止。 凭什么唯有自己这样的失败野种能活到今日?凭什么只有他能目不暇接的直视别人历代生死重复而积攒下来的结局? 世界上比他苦难的人太多太多,他还有什么权力跟命运之神贪求其他!? 于是也想放荡形骸,流连于世,随波逐流的融入这个高度发达的新世纪中,享受天堂一般美好的服务。 把及时行乐当做是一个照顾孩子的任务,觉得自己还有价值,与这个世界还有羁绊。 但现世的每一次沉沦都像一枚长钉!把□□与意识牢牢地钉在一起!越是放纵自己,越觉得是一种背叛,胶连的牵丝是血肉的傀儡。 最后,甚至失去了感受痛苦的能力。 与此同时,快乐从此迷失。 沉默间,月光般的男子走到他的身边。 问到他: “如果你看到一只美丽的梅花鹿跑进森林,这时候一个猎人向你询问梅花鹿的行踪,你选择诚实还是欺骗?” 最终,他选择成为了一名沉默的猎人。 堕落入下一个更深的牢笼。 在这个牢笼里没有思辨,没有海浪,没有矛盾,而他,就是这个黑色世界最自私的动物,对一切的施舍与救赎不屑一顾。 但此时此刻,灵魂的使者又一次告诉自己—— 永远不要瞧不起生命! 〔五百年〕 〔五百年……〕 〔五百年…………〕 那种窸窣的声音在深渊之谷中回荡,渐渐越来越大,时隔五个世纪: “终于找到你了。” 可是,这一刻,这个相遇的背景又是多么的眼熟与刺目——实验室! 玻璃窗倒影上的青年,眼中爬满了绝望的血丝,憔悴枯槁的脸上浮现一丝挣扎,下一刻,久别重逢的喜悦瞬间被理智刷洗,化为一片煞白: 〔为什么……普赛克会被抓来?〕 精神衰微中,他慌乱的顾望着身前复杂的超控按钮。 但无一例外,含义难通,恨不得直接烧去,根本无法从奇形怪状的文字中找到任何通向对面的信息。 就在这时,慌不择路间注意到身侧的一个小门,再一看玻璃窗对面的场景,门后的台阶是可以直通走廊的! 恍然间昂首,即刻就朝着操控台的台阶下跑去,拐过一个弯时,推开了门帘—— 那一刻,清冷的对流空气涌过肌肤,他们之间再无阻隔,只相距着一条廊道遥遥对视。 巨蛾仿佛也看见他,缓缓从圆柱墙上飞下,周阎就如同被梦寐精灵牵引着一般,朝他的灵魂女神一步步走去。 四百年了,他的心一直空着一个巨大的空洞,碰都不敢触碰,甚至把身体的主控制权交给两个人格面具,自己则化身旁观者,假寐心牢,抵死瞒生。 而此刻,这个空洞终于被填补了! 步伐虽然不快,还有些虚浮,最终越来越急促,七零八落的走到那只天神般的雪白生灵身前。 屏蔽了呼吸,久久不能言: 头上残缺的触角是怎么回事? 怎么会受伤了? 还有那个空荡荡的前肢。 发生了什么事? 堇色梦幻的眼睛无息凝望着他,这种感觉如同踏入了浅蓝雪幕的无端境地,穿着厚毛靴的双脚融入那一刻,松软的触感,心灵也一同深陷进去。 天地间,存在的整个世界,只为衬托他紧蹙眉眼下,傻傻的笑颜。 分明方才还在竭尽全力的求生,如今却想永远停留在这一刻。 清风摇曳,吹动发梢,他疲惫不堪的眼底一片安澜。 享受当下淳淳的月光。 〔过来。〕 所有情绪戛然而止。 〔咦?〕 〔说话?〕 〔它对我说话了!?〕 周阎纠连的惊讶化为激动,如棉花般捧住了他的心脏。 没有思考他为何能听懂,就被这道神秘所吸引,一步步朝他的灵魂女神走去。 〔抱紧我。〕 女神又说话了!!! 这一刻,周阎感觉自己真的很幸福,生活给他接连不断的惊喜。 不再耽误,即刻走到了夜蛾的身前,这时,夜蛾竟然主动抬起前肢把他的腰肢环住,往自己雄壮的胸前一搂。 他就坐在了巨蛾支起的前肢间,被安稳的托在手中,仿佛菩萨手中小巧的玉净瓶。 下一秒,周阎感觉到脚下一个升力,他们朝着这个环层建筑悬空飞起。 扑朔的清新海风愈加明显,此刻正是黑夜,透过这个巨大烟墩帽般般的天井,望见半轮皓月的圆角,散发淳朴的光芒。 高度越升越高,很快就到达了这个翁城监狱的出口。 夜蛾踏上敦厚的铁墙延时,三百六十度的穹隆化为清晰可观,站在整个方圆百里的海拔最高点,视野没有任何遮拦。 果然,这地方是在一个廖无边际的墨蓝海面,而就在这处海面的东南处,依稀可见一艘巨型飞船的坠海残骸,正不断冒着滚滚浓烟,时不时有几道刺耳的枪响传出。 战争,这个字眼,划过青年恨意凝固的眼底。 下一刻,夜蛾朝着天狼星的方向飞去,带着忧虑一并消散。 他们背对皓月,除了海风与浪花,一切缄默无言。 脑袋靠在那柔软的绒毛上,整个身子都陷入蓬松的绒毛之中,发现竟然还香喷喷的,熟悉又亲切的味道,仿佛自己家洗发水。 那一刻,被自己的想法逗笑。 摇摇头,继续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心安,如果一切苦难上为了再度相遇,那他就什么都不恨了。 也不知道在刺骨的海风中飞行了多久,但他一点都感觉不到冷,就在这时,夜蛾停止了扇飞,降落到一处地面。 钢铁碰撞声的传来。 巨翼掀开的那一刻,夜蛾将他放下。 扑朔的冷风中,周阎看见他们正站在一座铁塔的顶端。 俯瞰地下,熙熙攘攘的大街上张灯结彩,人群正对着这座铁塔叩拜,远天的城市的构造与朗尔城的上城区十分类似,都是一道巨墙围拢四方。 这是一座奴隶城。 两百年前,原氏蜂族驯服了一匹人类,并给新生奴隶婴儿们植入虫族拥有的腺体,使他们世代能够听懂虫族的独特语言——信息素。 看到夜蛾的那一刻,越来越多的渺小的人们朝塔下汇聚,宛若看见神祇一般,手上捧着长巾与瓜果,虔诚的跪拜,口中喃喃自语: “怜主驾临……” “蛾神保佑……” 透过这些虔诚朴素的面孔,周阎也能想到—— 日后,如果自己继续待在这座虫族统治的城邦里,一定能获得成为“人”的权力,以及前所未有、追求新生活的自由。 嘴边不自觉的挂上笑意。 普赛克已经为他指明了方向。 那么现在,只需听从灵魂的初衷—— 继续心怀希望的勇敢生活下去; 继续相信大自然伟大的奇迹; 继续奔向追求幸福的人生征途; 甚至直到天人五衰之时,依旧都能坐在一把残旧的老木椅前,跟着周围兴致勃勃听故事的孩童们,述说着自己当年经历过的那些充满传奇色彩的人生经历。 〔只是……〕 一想到: 〔人生中,还是有一个最后的使命与约定,没有完成。〕 这也是他从小到大最大的心愿,是失去家人与同伴后,他在这个世界上的唯一羁绊——真正圆满幸福的结局。 默默睁开双目,眩晕还在眼中游走,甩甩脑袋想从头疼的钝感中清醒: 〔但是……会不会给它添麻烦呢。〕 〔或许可以再努力一下。〕 这时,听见身后传来窸窣的响动,是夜蛾准备离开了,虽然只是很短暂的重逢,但只要跟它待在一起,每一分一秒都无法替代。 〔在它的面前不用优柔寡断。〕 周阎鼓励自己。 〔愿望……就要勇敢的说出来!〕 那一刻,青年在千风中回眸,微笑,仿佛放下了所有的顾虑: “普赛克,带我一起回去吧……” 冷风中,他的头发被风干的全氟碳剂固定在额前,露出那英俊又立体的五官,虽然叫着阎的名字,却拥有一副冷欲性感的浓颜。 但就是那双害死人的眼,望过来的那一刻,一种喧宾夺主的张扬情绪就被述说! “你住在哪儿?带我一起走吧,我什么都能做,我会烧饭,会狩……,我是说我能养活自己,不会给你添任何麻烦!而且我还能给你找吃的,我能帮你打扫巢穴,照顾孩子,我身强力壮,任何恶劣的环境都能适应,我会做草药,还能做陷阱,我能保护你,帮你驱赶天敌。” 干裂失色的嘴唇,憔悴积淀的眼帘,脆弱又敏感的心脏,他无需歇斯底里,只需望着你,就能告诉你一切。 星野从来不在窗外,只在他眼睛。 让人万劫不复。 “带我一起回去吧。” 第47章 抱得美人归(4) 周阎本以为他们会一路往北,但没过多久就来到了这座瓮城尽头。 遥遥,看见一条巨江在天之尽头奔腾,昼夜无间的注入翠蓝色的大海。 这是一处寒暖洋流交汇的入海口。 激跃的浪花交相碰撞着,夜光藻把海岸冲刷成阵阵灿光,低眸望去,犹如跨渡银河之脊。 同时散发危险的毒素。 一寒一暖间,空气中散漫幕天席地的银色薄雾。 晶莹剔透的雾珠在月色下灿灿生辉,宛若月光女神肩披的无褶薄纱。 他们就在穿云掠影间滑翔着,如堕烟海,闯入烟岚云岫之中,淌过这片浩瀚青溟。 下一刻,蒸腾的水雾忽然遮挡了一切视线,旌云拂面间,再一睁眼。 虫族的世界向周阎敞开。 壮阔波澜的城市,光涵万里的交通网格如日晷般遥遥无臬,即使是到了视野最开阔的尽头,几点星星点点,光斑犹如棋嬴围绕。 很少能在地球上再看到这样“活着”的巨型城市,周阎感到有些不可思议: 〔这里是哪儿?〕 一切闻所未闻,仿佛来到末世之前,梦回盛京。 但下一刻就明白过来。 如果在这世上,尚还存在这样的繁茂,也只能是那里了。 五百年前,就是在周阎出生后不久,一场海水砷核污染,使海洋文明陷入瘫痪,海洋生物几经灭绝。 堆积成山的腐尸形成大量甲烷温室气体,导致地球气温极速升高,南北半球冰盖融化,连锁引发深埋南北极永久冻土之下的史前甲烷气体的大面积漏溢。 生物固碳也赶不上热能消耗,恶性循环…… 一场蝴蝶效应链条将全球锁绑。 短短十年不到,在马拉高尼效应的作用下,大河文明继而受到波及,人口内迁,cjd病毒蔓延,实体经济文明重陷大陆孤岛。 …… 人类不得不像两万年前的原始祖先们一样,重新搬回到洞穴地下…… 见到过雷光暴雨中孤独如柱的无人村吗? 狂风卷起那些枯枝败叶,朝那本就破损不堪的小窗里砸去,乒啉乓啷混杂着鬼哭狼嚎,昔日人们居住的屋子变成一个个土培陶哨。 分明无人了,还特别吵,特别吵。 砖墙上残留着不知道是哪个年代留下的儿童画,笔触稚嫩,蓝色的太阳与微笑的女孩,它们曾经的小主人到哪去了? 天真的时光又去了哪里? 到处都是,翻到在地的乱盆锈铁、彩漆掉落的学校、荒田猪圈。 一开始确实心有余悸,眼底望不尽的焦灼。 但一连开车数千公里,一个接着一个的见,从早到晚,延绵三个时区的城市与街道,全是空无一人的城楼。 这种可悲的伤感就会渐渐变成麻木。 最终,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他本以为夜蛾的体型已经算是庞大,直到他们落在这只巨型月光蜣螂的身上,才感觉是大巫见小巫。 犹如,山顶上的一颗雪松。 巨虫公交车在城市中极速的穿行着,呼伦呼伦的音幕,仿佛大陆上呼啸而过的列车轻轨。 乘客们躲在它的双层鞘翅下,被宽敞舒适的环境笼罩着。 周阎与夜蛾踏入“虫力车”的那一刻,没有一个乘客因他们的到来而多看一眼。 或许是深夜昏昏欲睡的加班族,无比信任的将全部归属感交给了司机,自己则将心灵停靠在平静的港湾里。 从周阎的角度,只能看见“车缝”间呼啸而逝的七彩阔路,才发现,他们正处在二十米高的半空之中! 脚边,一半是江水,一半是高架! 而这些七彩,正是来自虫族们交织的背影。 整个布局独特的虫族城市,宛若一个立体的海洋,横七竖八的截面上,到处都延伸生命的轨迹。 极速与慢速交相融合,澄光与黯黑接连交替,四下一切静默无声,但再仔细一听,皆是密密麻麻的脚步,如同忙碌的雨点在拍打窗户。 又是一个轻身的踏步,悠然落下。 此时,他们下了顺风车,停落在城郊的一处高耸建筑前。 周阎以为是达到目的地,朝身下瞻望,但夜蛾并没有松手的意思。 于是周阎又抱紧了它。 这幢建筑应是一处封建世纪遗留的古塔。 繁茂的常青藤与干枯的荆棘枝分别从两个方向将古塔围绕,遮盖了一切的原貌。 古塔的右侧浑然已残缺了一半,但她还依旧□□在风雨之中,守望新生文明的曙光。 顷刻间,周阎眼前光景的一暗。 原是普赛克将巨翼盖上,就将他的身形遮掩其中。 远处望来,此刻的夜蛾,形如身披了一件白绒风衣。 如果再拿一根拐杖的话,会不会像一位沐雨栉风的魔法师? 周阎奇思妙想。 夜蛾就像一位优雅的贵族绅士般,从高塔的台阶上一路走下,翎羽时不时的与岩壁摩擦出唰唰碎响。 其间,绕过了八道弯,又经过九个须弥座与白象墩,终于在下一个出口时,走出这座饱经风霜的古塔。 禹神国。 万昆之国。 昆,群也。 以昆为都,群领天下。 昆京! 五虫共治。 天地间最宏伟的民族交响曲。 放在一个月前,周阎是绝对想象不到的,自己竟然有一天能如此接近这个异族文明的中心。 但直到身临其境那一刻,才发现,心中没有任何突兀的情感,就顺理成章的接受了一切。 〔原来普赛克是禹神国的国民,而且还住在首都圈里。〕 只听说,昆京是白蜂皇族创建的帝都。一、二、三级变异体间等级森严,一般异族是很难进入的。 透过夜蛾巨翼间的狭小缝隙,周阎能看见外面一晃而过的奇特光景。 这个角度真是正正好好,隐藏在这件巨大“风衣领口”的黑暗之中,他能看见别人,而别人却看不见自己。 虫族的城市与人类一般认知中的垂直城市截然不同。 在这里,不仅是天空中填充着一道道“彩旗”般的横竖步道,还有众多依据不同习性而规划的特殊生活区。 甚至是在肉眼不可见的浮沙地底,一个个柔软的海绵洞穴,如同悬浮在半空的气泡单元,镶嵌着无数个温馨的大小家庭。 奇异的王国世界,隐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尘世光景? 生命聚集在一起,散发神奇的效应。 〔新的文明,新的都市,新的认知。〕 脑袋贴着夜蛾柔软的胸膛前,仿佛回到了昔日母亲的怀抱,是前往未知目的地的轮渡。 夜蛾的步伐时快时慢,这让周阎猜测,这个城市时不时也有限速。 就在这时,一道巨响穿透天际,周阎放松的情绪一下子紧绷起来! 隐约听见枪声就来自他们头顶之上!! 〔这个首都可不安宁。〕 紧接着,头顶上方的彩道交汇处,一个巨大黑影轰然陨落,正巧砸在他们这条街道横斜的拐角。 周阎看见,一个对穿灼红的大洞,正镶嵌在一只巨虫的脑袋上,渐渐熄灭。 巨虫的口器还在一张一合的蠕动着,黑色的巨眼写不出的森然。 四周缓慢挪动的虫子队伍,稍稍停顿了一秒,随后,没有任何反应,继续保持匀速挪动起来。 对同伴的死亡置若罔闻。 就在这时,夜蛾的步伐又加快了,它一连几个跃步,竟从三叶草红萤们的背脊上踏籍而过。 〔发生了什么?〕 周阎透过罅隙小心翼翼的观察着。 从古至今,虫族拥有自己独特的沟通方式,以及预见人类无法知晓之事的能力。 下一刻,他们走出这条红萤长街,拐入下一个巷口,即刻间,节奏瞬息万变。 这个街道化为热闹的快节奏,甩脱方才森冷肃穆,虫流如织。 周阎不知道,今日的虫族是否也在庆祝节日。 只是隐约感觉到,欢跃的氛围仿佛很是浓厚。 主干道的最中央,一摞摞的表演队伍正在通过,犹如行走着的马戏团,各种各样的小人在上面跳舞,表演,天空中随处可见飘扬的五彩经幡与彩旗,时刻都有花雨飘荡,昼夜不息。 就由这世上最热爱鲜花的民族统治着,或许正是这番光景。 音乐交差覆盖,气势浩浩汤汤。 路过街道时,偶尔会看见几个脖系锁链的人类奴隶,乖巧如一颗珍珠般,跪坐在一只潮虫的背上,就由他们颐指气使的贵族主人牵行着。 枪声还在遥远处传递,时不时伴随着巨物落地的轰响。 但到了这里,夜蛾的步伐反而放缓起来,化为一种谨慎的潜行。 一片花的海洋中,周阎抬眸间,鼻尖接到一朵,但这朵粉白的花朵上却沾染了一抹显眼的墨蓝。 两种颜色相互叠加,最终化为一层深刻的酱紫。 紧接着,天上下起墨蓝色的雨,伴随着一股刺鼻的铜锈味以及毒液臭味(榴莲臭),铺天盖地的袭来。 这令周阎无比熟悉的气味,立刻唤醒了他的猎人神经。 抓紧自己不受控制的胳膊,顺着高空的溢光望去——隐瞒在苔花与朝菌间的路灯旁,一只抽搐挣扎的板带马陆,正被钉在巨型铆钉之上! 它的鲜血流淌了一地,铆钉之上的它,如祭品一般,把生命定格在这支通天之剑上。 鲜血之下,西装革履的虫族贵族,一看便是三级体,正将其沾满蓝血的鲜花撒向空中。 下层的虫族居民们捡到花朵就疯狂的啃食,是慷慨而铺张的施舍品。 看见这一幕,周阎终于是理解了到达虫族世界后的第一个规则—— 高等级虫族猎杀低等级虫族,无罪。 〔普赛克救下人类猎人之事一旦揭晓,会不会引来杀身之祸。〕 这个恐怖的想法瞬间覆盖了一切,在周阎的心头掀起。 这时,游行的队伍前开始出现一些骚动。 有什么巨物正在上层街道通过,下层的居民们在这番气势的压迫下纷纷让路。 数不清的腹足发出密密麻麻的沉重钝响,单薄的地面都在随之颤抖。 一个巨型节肢就这般出现在他们面前,夜蛾与群虫们被迫退步,大街上传来虫车受惊的嘶鸣声。 但下一秒,退步的虫群突然间停顿。 “我果然没有看错!” 一道威严的女音从头顶落下,仿佛云中之母。 虫族以雌为尊,首都圈几乎所有的要职都由女性担任。 三级变异体举世罕见,就连在虫国首都也是万里挑一,雌雄更是稀世如金。 而就在此刻,周阎的面前正是一位无上盛极者。 巨蛾的羽翼下,他敏锐的捕捉到空气之中唯一的响动—— 是拍翼声,正在由上至下,由远及近。 乐手们放下乐器;士兵们止步不前;所有过客都停下了脚步。 “元帅。” “王君。” “殿下。” 带有明确特指的尊号一路喊来。 周阎压低呼吸。 虫族的听力与嗅觉远超常人的想象,任何一动一响都会使他们陷入众矢之的!更何况!他脚上的伤口还在滴血! 他不想拖累普赛克,究竟怎样做才是正确? 下一刻,拍翼声化为脚步声,一步步走来,伴随衣摆摆动的金属摩擦声。 此刻,街道上所有的虫族百姓都躬身叩拜。 夜蛾也压低了身形。 周阎靠意念把心跳压低到每分钟30次以下,宛若一把随时待发的手\\枪。 把身体紧紧贴靠在夜蛾的胸脯中,这种绒毛同猫头鹰一样,拥有神奇的潜伏效果,能够吸收自然界中高达百分之九十以上的全频声波。 但周阎还知道。 昆虫其实并不完全依赖视听觉感知,它们还有一项更bu的技能——热感应。 这种天眼般技能简直是疏而不漏,或许是真的能在众千百度的一眼之间,觉察异常。 这时,周阎看见巨翼之下出现了一双玄靴,独带女性的霸气。 间隙间,注意到女子的相貌,才萧然抬首,正是当日在孪生世界里遇到的虫王——原缠! 这个世界也未免太巧了。 此时此刻,原缠万分激动,却表现出一种一言难尽的欣喜,最终的那一刻,却全部化为王者风范的亲切交谈: “蛾皇,你回来了呀,怎么没跟宫廷通汇一声,方才刚刚结束了誓师大会,你无缘一睹如今禹神国的精良装备真是遗憾,不过明天宫廷里还有动员宴,蛾皇务必要来参加呀。” “对了,还有一件要事,前些日有一个人拜托我给你带句话,不知道你是否认识一个叫做……” “殿下,前方队伍传来了最新战报,军士长希望能同您亲自商议。” 正在这时,原缠身后走出一位微微驼背的中年男子,打断了虫王的对话。 乍一看,这个中年男人竟然是一个人类,身穿古式的麻布衣袍,低眉顺眼的模样。 “城主。” “好,我马上过去。” 原缠优容的抬首,大手一挥。 “皇姐,前方的队伍怎么停步了?” 话音刚落,又一个不断拍翼的黑影从远天逆光处降下。 “无妨,巧遇先帝太傅。” 说着,原缠又望了夜蛾最后一眼,一个鞠躬: “那么,蛾皇,再会。” 原缠离开后,那个黑色的阴影依旧停留在原地,下一秒,落到夜蛾面前,一张几乎与原缠一模一样的面孔晃过周阎的眼中。 但仔细一瞧,却发现,并不是。 这位金发女子虽然拥有与原缠有八分相似的相貌,但年纪却小上很多,气质也是天差地别。 如果说,原缠是烈日下奔放恣意的阿波罗,而她则是黑化之后的 第48章 抱得美人归(5) 踏入山巅天台的那一刻,整个身体被抛到一张柔软的巨床上,还没来得及转头看清,白色的羽翼化为一道旋风,夹杂白发的残影,极速消失在大门之外。 碰的一声,大门关上,独留周阎一人在床头呆坐。 寂夜月影中,呆坐了许久,渐渐的,一抹略显执拗的笑意爬上了嘴角,下一刻,整个人往床上一倒—— 他成功了!他做到了!普赛克同意把他留下来了!!! 手拂上额角的太阳系,揉揉疲惫而兴奋的神经,喜悦如泉水般踊跃而出。 又过了大概三秒钟,才反应过来——自己差点在鲁莽间撞见一位女士的裸\\体! 闷头间,耳朵不禁浮现一摸红晕。 〔真是的……〕 〔要给她留一个好印象呀。〕 重新望向天花板,这个青年终于找回了呼吸。 虽然在自己的意识中,他与普赛克分开只有五年,再加之大半时间的牢狱之灾,宛若恍如隔日,一切历历在目。 但普赛克不一样呀。 普赛克已经与他挥别整整五百载! 这种时间差下,任何心境都不能等量齐观。 他要克制这种喜悦,以免吓到人家姑娘。 〔而且……普赛克还能记得我,已经很不可思议了。〕 毕竟他们之前从未真正谋面,唯有形魂相接。 〔或许,普赛克是通过什么其他方式记住了我的,除了鼓点以外的其他方式……〕 周阎猜想。 〔会是心灵感应吗?〕 周阎笑自己傻,却也心甘被骗。 一连在他的危难之际两次显身,普赛克真是他的守护神。 抱着枕头,卷起床单,望着朴实无华的木板屋顶,青年沉浸一片柔软当中。 说实话,此前来时的路上,周阎早已做好在原始雨林风餐露宿的心理准备,砍柴烧火,搭屋做饭,将当年的幻想一一实现…… 但直到此刻,躺在这张与现实人类生活无异的柔软大床上,周阎才发觉,自己竟是如此幼稚可笑!—— 普赛克根本不是普通的夜蛾! 也根本不是普通虫族,即不住在大树上,也不需要他帮忙打猎捕食!或许,禹神国已经处于第一次工业革命的浪潮当中,大批大批的机会蜂拥而至,随时随刻都会爆发意想不到的连锁变革。 〔我真是太刻板印象了。〕 周阎对自己的闭塞狭隘感到无语。 不过今天……丢脸次数也已经够多了,一路上俯拾皆是,包括光着屁股蛋子,被女神扛在肩头…… 周阎又将脑袋闷到枕头之中。 冉冉悠悠,困意渐渐越来越浓。 这一次的周阎确实已经太饿太累了,思考之中,双眼皮就重到抬不起来,睫毛安然舞动了两下,无意陷入了甜美的酣睡中。 三个小时之后。 这间神秘山野偏屋的大门被缓缓推开,厚重的大门背后,两位不速之客悄然探头望来: “就是这一只吧,捡来的流浪宠物。” “这次没走错。” “那就赶快收拾收拾吧。” 沉睡中,唯有童话故事里会出现的场景,这一刻正在上演。 起伏上下的账床犹如大海上的浮波,又似花嫁中的仪仗。 只能说,两位鼠妇妈妈们的步伐实在过于安稳,或许是,周阎今日精神确实透支到了极限了。 他竟一丝一毫都未察觉。 直到被一道冰冷的触感抚摸到脸旁,朦胧中,睁开惺忪的睡眼,才发现,四周的环境已经抛别大变! 而眼前这个人,他再熟悉不过! 〔斯洛芬!〕 眼眶一下子跌落到灰败之中: 他的噩梦还没有醒吗? 这里是实验室吗?斯洛芬又把他抓回来了!还是……他压根就没有走出那个虚拟孪生系统…… 自始至终,一切只是他的一场梦境,关于普赛克的重逢,只是他的臆想。 想到这里,他的头又剧烈的疼痛起来,眼窝里就要凝挂出泪水,无限的恐惧化作压抑的呼吸,就像一个不听话的孩子般,狠狠的揣上他的心脏! 但就在这时,这位美丽的男人又抚摸上他的脸,冰冷的触感袭来。 周阎浑身一颤,抬眸望去。 那一刻,就像一只身受重伤,惊恐万状的野兽,一草一木皆让他坠入地狱。 首先看清的是彼方的眼。 不是令他惊恐的湛蓝。 而是银灰。 还有那淡淡的笑容,分明有些不太一样,他说不上来,或许是整体的感觉,都在朝他灌输一种宁人的气质。 稍微冷静一些后,再仔细看去,发现越来越多不同的细节,不仅是眸色,发色、眉宇的形状……都是浑然不同。 〔这世间还存有与斯洛芬如此相似之人?〕 周阎说不出话,但这无暇的白发倒是真让他想起一个存在!—— “你是!系统里那个……” 话音未落,注意到男子残断的左手,苦涩的喜悦间,证实了一切: “你就是普赛克……” 异常沙哑道。 白发男子乖巧的偏眸垂询,周阎才想起: 〔对了,没有人认识普赛克。〕 世界上从来没有普赛克,普赛克女神自始至终只是他的幻想,而被他赋名普赛克的小若虫,也皆是他的一厢情愿。 但是……原来当年那只小若虫是公的呀。 周阎第一次感受到一种幻想与现实间的差距,顿时失语。 如果性别颠转,角色替换,他应当用什么样方式去对待男性的普赛克呢? 沉默之中,周阎第三次抬眸望向这位白发男子。 他的眼睛里应该是有很多迫切想诉说的话语,毕竟整整五年过去,他早在内心排演过无数次这样会面的场景,多到可以塞满一整本画集。可是一时之间,他又没有办法对着一个长得跟斯洛芬如此相似的男性开口。 撒娇?赞美?还是洽谈,一切一切亲切的言语,最终只能卡顿在那里。 而就在这卡顿之中,他的眼眸忽然陷入对方纯色之瞳中。 如果说,自然万物的总基调是十八度灰,那这人的眸色就正好是这不多不少的第十八度。 理性,庸和,不好不坏,没有基调,综合一体,吸收着一切的纯与无。 而这份直白,如今正紧紧望向自己。 有一种奇怪的吸引力将他包裹,周阎感觉到自己内心的真实想法,没错了,这个人不是斯洛芬,他是普赛克,是他救了我! “周阎。” 这时候,前方呼唤传来。 周阎顿时截断了全部遐思!吃惊的张大嘴巴,整个人陷入呆滞之中。 普赛克不仅记得他!还知道他的名字!! 就单这一声呼唤,便令他受宠若惊,霎时间,心头如百花齐放,思绪如风光无限,早就把一切判断力抛之脑后。 “是。” 他丢了魂儿的答道。 巨狼在内心疯狂摇尾,看着男人伸来的右手,白色的皮质手套,勾勒出无可挑剔的指型。 周阎不自觉就的把自己手掌递了过去。 “乖孩子,做得很好。” “这是奖励。” 下一刻,这只大手又覆上他的额前,指尖在柔软的黑发间摩挲着,皮肤传来冰冷的触感,平视中,忽然想起,原来方才是这只手触摸了自己。 就在这时,床前的男子忽然将他整个人搂起,又是以他熟悉的托举方式,周阎望着一片银光下纯白的地面,下半身凉嗖嗖的,有些不知所措。 “过去的你已死了,从今往后就为我而活吧,成为我的专属宠物,就待在我的身边,让我来照顾你。” “现在,我们去洗澡,还有帮你包扎伤口。” …… 秋天,是一个神奇的季节,分明昨日还秋高气爽,今日已经阴雨连绵。 他与普赛克的关系,或许一如五百年前的颠倒。 如今,他成为普赛克的宠物,而他需要守护的对象,则成为自己的主人。 飘满银杏叶的旋转走廊前,一蓝一白两个身影正在穿过阁楼: “秋议院送来了宴会邀请函?” 白发贵族从身边的高个老者的手中接过信函,拆开来看。 “就是一场鸿门宴!” 身穿蓝袍的老校长吹吹胡子,气冲冲的横眉瞪眼说道: “他们看你年纪轻轻便玺承爵位,接受荫庇,甚至获得大帝的亲谕恩典,心怀不悦,便想联合皇室,一手压灭你的气焰。” “如果您要出席,必将和三季阁老,群臣百官正面对峙,而且,稍有不慎便会得罪冬阁的同僚,得不偿失。如今城内已经传开你深受重伤的谣言,老朽丝毫不怀疑他们会半途加害于你!” “这件事情我亲自处理。” 老校长刚想开口,就在这时,他注意到走廊角落站着一个黑色的人影,两相对视时,青年朝他们的方向礼貌一点头。 “他是谁?” “我的宠物。” “你有宠物了!?可是昨天还没有的。”老校长有些惊讶。 “心血来潮。” “那好吧……随你开心,但你有教他基本规矩吗?毕竟这里可是学校,时常会有精力旺盛的学生会跑到政务区,还有,你记得带他去□□呀。” “放心吧,魏德玛,上百年的老规矩,出事我兜底。” 老校长点点头,议论回归到正题上来: “大贵族妄想垄断朝纲,新兴贵族又想借机巴结,幸好你这次回国及时,再晚点,局势只怕无力回天,这些阁老甚至想用‘贡献精神’捆绑学校的课程与长远利益,学院在贵族面前根本没有发言权,你是我们之中唯一能说上话的雄性保皇派,只能靠你了!” “我们虫族的生命很短暂,一生只够做一件事,那就是守护这个帝国的花朵,唯有这一点,老朽是无论如何不会妥协!” 老校长一挥拐杖。 两位虫族的议论声渐行渐远,消失在走廊尽头。 下一秒,走廊前的青年,立刻走到玻璃窗前,对着玻璃窗的倒影整理起发鬓,衣袖,回忆自己方才的一言一行是否有突兀,虽然院中的两人早已走远。 看着暮雨潇潇中消失的虫车,周阎收回了视线,继续朝阁楼台阶踱步而去。 漫步在这片落满金黄树叶的古道上,看着学校的一砖一瓦。 秋雨清醒的砸在面庞上,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他就像一位闯入庵堂古刹的尘世旅客。 边角屋檐,随处可见传统建筑的风格痕迹。 红色砖瓦,密实的墙延,还有嵌在巷拐的泰山石敢当。 这个地方,跟那座古塔一样,都是时代遗留下的最后印迹,但也是因为虫族的世代入住,使得这座山中古院被保护得极好,毫无凋零衰败的迹象。 午后,秋雨又下大了一些,青年跑回到当初落脚的高山塔阁中。 走到阁楼二层。 不顾已经湿透的衣物,继续在屋内闲逛。 再一次看见那张巨大的白床时,周阎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并不是一张木床,而是一个精美的抬轿。 细致的花纹,被灰尘遮罩,但依旧能透过暗光看见上面的神秘雕刻。 雕刻的技法略见眼熟,或许是虫族特有的风格。 想象着,这座抬轿究竟因何而建,又是为何会运至此地? 周阎继续朝阁楼上层登去。 就在这个青年散步之间,身后越来越多的粉色身影汇聚。 四下皆是鼠妇们的窃窃私语: “人类,是人类……” “人类会伤害我们,奶奶的奶奶告诉我。” “没错,他们喜欢的东西我们都不喜欢,塑料,毒酒,煤气罐……” 周阎走到三楼,看见淤积厚灰的木地板上,满屋的书籍、散落的稿纸,以及剪裁到一半的信函与火铳,宛若整整二十年无人打理。 随手从书架上拿取一本。 “你不该碰那个。” 这时,天花板上爬来一只好心的鼠妇。 周阎又把书放回原处,继续朝塔阁上层走去。 来到了最高层,仰望红砖建筑的高处,巨型的圆顶如同一个金钵,迎接着天空的颜色。 以这座塔顶为割裂,东西的视野中—— 一半是原始森林,一半是繁华都市。 但在周阎的眼中,只有曾经的小树屋与塔尖下的光景。 就在这时,耳下出现一丝杂乱的翻响。 周阎低眸望去,看见塔下的一处草垛后,正有一个偷偷摸摸的身影,扎身其中,不知道在寻觅着什么; “他是谁?” 话音刚落,便看见这个身影从草垛中钻出,周阎发现,自己竟是认识这个人。 这个人也是朗尔城的猎人,若没记错的话,叫做刀疤,是一个得了妄想症的宇宙舰队舰长。 那一刻恍然大悟: 〔原来,普赛克还收留了一群和我一样的疯癫猎人。〕 〔真善良呢。〕 周阎欣慰的想着。 只是,此刻的周阎并不知道,他眼中的善良天神,已经把他终身软禁了。只因他特有的筹码价值,以及那项过于惊世骇俗的声频技术。 或许,在周阎的潜意识里也永远不会相信,普赛克会做对他有害之事,纵使是有害本身。 下一刻,回眸望向不远处的粉色生灵: “你们是谁?” 这些鼠妇们仿佛很讨厌下雨,一个个堆积在阶梯的拐角处,变成一道粉色的墙垫: “我们是庸人。” “是平庸之辈。” “劣等种。” “我们替贵族服务。” “和你一样。” 周阎点点头,继续问下一个耿耿于心的问题: “你们知道……那位大人的名字吗?” 或许主人都是这样的,随意的给宠物取心仪的名字,但从来不跟宠物介绍自己。 周阎想起曾经的自己也是这样,现在轮到自己发愁时,才觉得心惊。 名字这种东西,就像一个对彼此认可的约定,一旦少了一方,转身离去时,从此掉落到茫茫人海中,再也找不到。 昨日也是,好几次想开口叫停,可一旦张开嘴,激动的言语全部卡在喉咙口,无法出声,最终一言不发的任凭处置。 原来自己从未认识普赛克。 一滴秋雨砸入他的左眼,周阎想到。 鼠妇们突然间就噤声不言,空气安静了十余秒,最终,一位好心的鼠妇率先提醒道: “国之赐名,皆不可言说。” “平庸之辈不可直呼蛾皇真名。” 第49章 驯服(1) “大哥哥,你也是教具吗?” 封闭的索道车厢里,一个扎着冲天辫的橘发女孩朝身旁男子天真的发问。 “我不是,我是贵族的宠物。” 青年平静如砥的声音传来。 “哇偶!宠物!大哥哥好厉害!!但大哥哥怎么会到这里来?这一车子上的倮虫全都是教具呢。” “我搭个顺风车,这送给你。”黑发青年从口袋里摸出一枚柿饼送给了小姑娘。 “谢谢大哥哥!” 剥开柿饼的并蒂,珍惜的咬了一小口,下一刻,小姑娘就沉浸在这份甜到炸裂的幸福中,愉快的摇着小脚丫,话起天来: “听阿姨说,教具的工作呀,就是教和我们一样年纪的小怜主们呢。” (所有的人类奴隶都称虫族为怜主。) “是一件无比光荣的工作!” 小姑娘自顾自的点点头,对自己即将从事的工作十分认可,只是她不知道,身为人类的她,只是一只实验室的小白鼠而已: “嘻嘻,好期待与怜主们见面呀~” “而且,从今往后我能靠自己的努力赚钱养家啦,虽然他们说我的腺体出现了病变,没有伺候怜主的机会,但只要有了这份工作,日后就能天天吃饱喝足!怜主万岁!大帝对我们倮虫真的太好了。” 经过女孩这一讲,周阎才发现,四周的孩子们大多安安静静的,似乎多少有一些视听方面的残疾。 “大哥哥,你也是出来打工挣钱的吗?可是贵族家不应该都很有钱?” 小姑娘甩着小辫子,眨眨翠绿色的大眼睛。 “不……我只是在寻找一个人。” 青年沙哑的声音越说越淡,抬眸时,望着缆车窗外渐渐远逝的孤山壮景,脑海中恍惚浮现一个洁白无瑕的身影。 自从那日分别之后,时隔半个月过去了,普赛克还是没有回家。 直到从鼠妇们的口中打听到,才得知—— 那个人其实并不住在孤峰上。 也不在学校任教。 他是禹神国里最特殊的一类贵族,平日里很忙很忙,常年出差在外。 一年到头,能回国两到三次就不错了,有时候甚至数十年都不回来一趟。 才知道,原来,自己是被寄养在了孤山上,或者是因为自己的身份敏感而特殊,所以普赛克好心的把他雪藏起来。 而当周阎又问道:是从事什么方面的工作时。 只被告知了两个字——“危险。”,立刻联想起普赛克离开前与老校长的对话。 从此之后,周阎再也没睡过一个安稳觉。 在山顶翘首苦盼了一个星期,一日日在半夜惊醒,想着: 〔难道真的要待在这里,成为一只无忧无虑!安然度日的自私宠物,一年两年,甚至一辈子不管不顾!?〕 周阎只知道,自己永远不可能做到这点。 他必须下山!必须追到普赛克的身边! 但是,想离开孤峰,踏入一无所知的虫族社会并不是一件空口无凭的事。 他不仅没有腺体,也没有宠物号牌,甚至就连普赛克的名字都不知道,他不会虫语,不懂交规,不通禁忌,一旦暴露了真实身份,死亡便是唯一结局。 好在善良的鼠妇们帮了他一个大忙。 学院涉及人类学的有关课程,时常会从奴隶城里选拔一些教学器具。 这些教具经过校长室的统一报备后,就会分配到特殊的编号,之后再被统一运往全国各个校区实验室。 通过鼠妇们的沟通与搬运,周阎顺顺利利的坐上离开孤峰的缆车。 鼠妇还为他准备了食物与现金,最后如老母亲一般的,一声不吭的目送他离开。 现在的周阎,就跟一个背井离乡的游子一样,踌躇满志,却也心陷迷离。 猎人,奴隶,以及宠物,他背负上这样错乱的身份,踏入原本永无交集的世界。 …… “哎呀,你要下车了吗?大哥哥再见啦,祝你寻人顺利。” 在可爱小囡囡的祝福声中,周阎走下了校园游览车。 这些教具是要运往中心实验室的,为了避免管理人员的误会,他还是提前一站下了车。 行走在虫族的学院路上,一开始,周阎还拐弯抹角的避开视线,寻找障碍物,隐藏身形,以至于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像一个走失的宠物。 但没过多久: 〔这些虫族似乎都看不见我呢。〕 或许是因为自己没有腺体的缘故。 腺体是虫族的第二只眼,而信息素则是虫族真正的语音。 和那些教具一样,一旦失去了腺体,就如同一个没有触角的“无头蚂蚁”,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鬼魂,再也走不进虫子的世界。 觉察这一点,周阎光明正大的朝小径深处踅去,一路上果然没有受到任何的盘问或阻碍。 学院里明显比城区热闹许多,随处可见半人态的三级变异体。 虫族已经把树木都种到了天上,此时此刻,仰面一望,就能看见那些盘根错节的枝干,如盘龙藻井般摄人心魂。 而树群的背后,又是一群耸立的奇特雕塑,周阎透过高耸的黑色方碑,看见围墙上写着“蛾术全国”四个大字。 竟是他熟悉的中文。 再回眸一看,又在另一面墙上惊奇的发现,竟然还有篆文!虫族对人类研究的深隽程度大大超出了他的想象! 篆文的内容是屈原是一句《天问》—— 【蜂蛾微命,力何固】 篆文旁边附着一段虫文题字,笔力遒劲。 两道墙的正中央则是一个巨大的“愛”字,下面一个提问——【何为爱】 配合一大段名人的解释:爱是付出、爱是激情、爱是克制、爱是陪伴、爱是执取…… 周阎默念道: “爱是向死而生。” 穿过这些散发墨绿幽光的回廊,抬眼看见,一颗参天大树旁边偎傍着一颗小小树,它们相互依靠,又有几颗巨木树根同时交错,结起遮天蔽日的天之回廊。 行走在历代虫王的画像间,禹神国的国旗随处可见,空中飘舞的旗纹中,一蛾一蜂的剪影,交相辉映,象征虫国两大阶级,联合并立。 这些风格独特的建筑陈列全都让周阎想起了,文艺复兴与百家争鸣。 其实,这整个国家的制度与风俗,带给周阎的感觉,宛若中世纪的根基+康米的内核。 大帝原伶即是虫族唯一的神,也是它们共同的女王,虫族间拥有着不可跨越的等级压制,以及参差错落的种群伴生关系。 说是复杂,却也简单,因为出生就决定了一切,工人永远是工人,皇族永远是皇族,倒也没这么多的变数了。 而他眼前的这所学府,则是混乱的战国时代与封建禁欲中爆发而出的璀璨明珠。 就在周阎试图以自己见解推测整个帝国时,看不见的天空中,交织的信息素语言如银流飞舞,又渐渐夹杂几丝红线,宛若银河中的鲤鱼,最终,整片银河化为愤怒的红色火焰! 一场红色风暴正在席卷校园。 周阎路过宽阔的草坪时,雨下大了,于是跑到一颗垂天古树下避雨。 雨水顺着巨大梧桐树的树冠边缘滑落,形成一道精美纷呈的雨幕。 手插着口袋,悠闲的坐在盘曲的树根上,遥望远天走廊上成群结队的学子们。 不论身在哪个城市或地区,学校永远是散发青春气息的场所。 虫国也不例外,这些学子们正在相互追逐着,手中举着奇怪形状的书包,不知道正在热议着什么。 但除此之外,更多的虫子学生们正冒着暴雨,在操场上静坐。 把绿色的草坪染成一片乌压压的海洋。 〔难道是在打坐冥想?〕 周阎悠哉的望着,思想发散。 〔如果到了宫殿外,能等到普赛克吗?〕 普赛克会不会也看不见没有腺体的他?或者即使看见了,也迫于等级的沟壑,不能毅然接近。 但这都不是问题,他只要遥遥的确认普赛克的安全就只够了,实在不行,擅闯皇宫也未尝不可。 思维涣散间,周阎突然听到头顶传来声音。 有人正在他上方树荫下说话! “校长,不必心怀亏欠,你只做了正确的决定,在这个帝国,男人永远上不了台面。” 老校长?记得没错的话应该叫魏德玛。 周阎稍微挪动一寸身体,那一刻,透过树根的缝隙看见了那张熟悉的面孔。 偶逢在场唯一认识的人,周阎有些欣喜。 〔魏德玛会不会知道普赛克的消息?〕 但就在下一秒。 “蛾皇的命运不正是证明了这一点。” “卑微的夜蛾,纵使拥有亘古通今的胆识,纵使坐拥万人之上的权力,也不过一只樊笼之物,被女人拿捏在执掌之中,囚禁在深宫里四十余年,任人儿戏。” “就算他这样优秀的雄虫依旧如此,更何况我们这些平民?” 〔囚禁!!?〕 那一瞬间,瞳孔的颜色都变浅了!带着极端的愤怒,周阎朝那个深黑色的背影望去。 第50章 驯服(2) “您的父亲是我的恩师,禹神国能发展到如今的盛况,皆是他的功绩,虽然他一个月前为国捐躯,但我依旧希望你能继承他的遗志,把共同体的信念发扬光大。” 宏伟的宫殿中,昔日的师徒二人以他们独特的方式交流着。 曾经,当原媃还是一个毫不起眼的黄毛小皇女时,他们就经常玩这种藏字游戏,把真实想说的单词夹杂在晦涩难懂的官话里。 能当上这个帝国的帝王,都绝非等闲之辈。 只是话音刚落,一阵嚎啕大哭声打断了他们间端庄的氛围。 再扩展视野,瞬间发现,肃穆的册封画面一下子化为杂乱无章的闹剧。 不断有育婴师在他们两人间奔跑忙碌着,捧着一个个呱呱坠地的婴儿朝后堂跑去。 啼哭声,哄娃声,换布声……源源不绝,场面有条不紊中又混乱至极。 “七千三百七十二皇子,您慢点跑,小心摔着嘞。” “喜报!一万一千一百二十七王子,八时零五分诞生!” 窗外飘来的信息素,是全国人民的心声及哀怨,噼里啪啦的堆积成山。 生活在这样一所育儿宫里,每一天都是热闹非凡。 “人老了,心就会像被岁月风化的岩石,一点一点地老旧残损,最后变得脆弱敏感……” 一道纱帐后,端坐的女子,遥望宫殿里看不见尽头的婴儿床蜂格。 朦胧的柔光中,依稀浮现了一抹微笑,只是语气略显无奈: “我不再忍心杀死这样一个个无辜而弱小的生命。” 挥别二十载,昔日的师徒不仅变成了平辈,还隔着无数宫规的云窗雾槛,不能在公共场合发表真心的对话。 这或许,就是身在帝王家的可悲。 但此刻,原媃说的也不全是掩人耳目的含糊话,她在这个皇位了坐了整整八十年,每日要产下两万枚蜂卵,相对于每一秒就要诞下一个孩子! 她已经整整八十年没有踏出宫门半步了,各种大小朝事、百姓祈祷令她应接不暇,却还是无法辖制思想的笼—— 昔日的野心渐渐被孤独所代替。 于是,她开始放权了,让孩子们共同参与国事,处理朝政。 等到她再度发觉时,她的权力已经被架空;她的亲信全部被替换;她的信息渠道被封锁;她的一举一动皆活在监视之中。 一场政变悄然来到她的眼前。 但身为政变中央的主角,她真的是一点办法都没有,她现在甚至就连自己生男生女都决定不了! 生育耗费了她太多的时间,等她有空帮自己的孩子们取名字时,才发现,诞下的全是清一色的雄性。 有暗中势力在故意削弱这个国家的工农力量,而这个势力,明显已经把刀架在她的脖颈。 唯一庆幸的一点,蜂王,是整个蜂族中,唯一拥有撒谎能力的存在。 于是乎,只能等待知晓这个秘密的,她的老师,帝国太傅前来救场。 这时候,这位帝国之母放下手中的仗剑: “克里希纳。” 大帝唤着的,是他的名,同样也是前朝皇帝亲自赋予这个家族,至高无上的荣耀。 “最近,会有想过成家立业吗?” 话音刚落,主角还未回答,一旁恭候着的数十位工蜂嬷嬷们,纷纷惊喜得抬起面庞! 那一刻,在场的所有人露出红光满面的笑容—— 大帝终于想通了!!! 八十年的心结打开,以往,大帝绝口不提婚配,也无人敢跟夜蛾家族提亲。 这位雪白的异性君王就像是全国最大的禁忌,大帝还特此下达了封口令,禁止国内一切有关克里希纳伯爵的议论。 这位帝国之母充满慈爱与希望的抬眸: “找个伴侣吧,把夜蛾这一支在禹神国发扬光大。” 此时此刻,原媃决定,倾力培育这只势力,也是她有生之年,唯一能向老师做出的最大报答。 “正有此意。” 站在无边无际的婴儿床背景前的白发男子,那一刻,微笑道: “大帝,这次,有一个人我想带回宫内,在此恳请您的同意。” “人?” “恩,一个人族。” …… “所谓的平等根本就不存在。” 雨幕下,是冰冷果敢的声音: “她们不准男性读书、限制男性参政,甚至逼迫我们在新婚之夜为妻子心甘情愿的付出生命,一边否认我们的价值,一边还在无穷无尽的剥削我们的价值,在这样的规则法度下,想要千古留名,一辈子都不可能。” 雄性,就像是这个社会的寄生者,从来没有成为“人”的资格。 “等到黄金时代一过,战争到临,男性的地位更会一落千丈,到时候,或杀或吃,别说是你那些雄才伟略的学生,就连皇宫里的皇子都岌岌可危,一出生就会被全部溺死。” “到时候,你们皆会被平等的幻想玩弄至死!” “dr弥皮庇,恕我直言,性别不是障碍,我们皆是这个国家的公民,无外乎恪尽职守,而你我身为科研工作者,大敌当前,现在要做,是团结更多的力量,培养更多更加优秀强大的基因,以确保能把我们的子民送往太空环境中生存!” 老校长走上前一步,似乎并没有因对方的性别对立论的置喙撺掇而受到任何影响: “过程平等并不重要,达成目的才是关键。” “哦?是吗?” “魏德玛校长你真的这样想?” 就在这时,黑衣男子突然回眸: “你不会不知道吧,那只夜蛾活了整整两百年,而同样是季节性昆虫的你,寿命却只有短短三十年不到,你真以为是基因问题吗?” 那一刻,周阎看清男子森然邪魅的脸—— 这是一只九眼蜘蛛! 但唯有左眼一只是睁开的,其余的,额中一只,太阳穴一对,脸颊下并列的一排两个,全都被一道道黑线缝起,仿佛因什么意外而失明。 除此之外,右眼眶上还带着一个黑色的眼罩。 唯一的左眼散发诡异的紫光,弥皮庇一步步走上前: “没错,两百年前的那场花嫁绝非偶然,二十年前的那场讨伐也绝非必然。” 花嫁。 在这个国家,雄性要带着身家性命嫁给雌雄,但文明发达了以后,就随之诞生了一种高级趣味的联姻,也是一切痛苦的开始。 美丽小巧的公主王基(公母的公),被当做和谈的礼物,送给富强鼎盛的异国君王。 〔高塔上的白色轿子!〕 这一刻,周阎脑海中忽然浮现轿子上的雕纹,分明和他之前在孪生世界里看见,骇沐国的彩球纹一模一样。 但下一秒,周阎突然在空气中闻到一缕刺鼻的药水味,有点像烂梨子的酸臭味。 “这么多年以来,他这么苦心经营自己,就是为了给你们这群智障雄虫洗脑!学说只是他骗人的工具,梦想则是他驱使你们的鞭子。” “二十年前,性别改革分明已经到了最后的关键期,可他却带着自己的亲信逃去了太空,如今战争刚一打响,他又回来了,还伪装成自己孩子的身份,妄想洗脱罪刑,继续坑蒙拐骗。” 九眼蜘蛛拍了拍老者的肩膀,俯身在其耳边低声说道: “夜蛾,才是人类派入虫国的间谍!” 话音刚落: “不!不会的,蛾皇绝不可能背叛我们,你身为他昔日的学生怎么能如此诽谤他!你居心何在!” “那就去死吧。”九眼蜘蛛眼中划过暴戾,即刻将一剂针管扎入老校长的脖颈! “你!……你究竟……” 周阎发现,老校长的面色瞬间变成通红,连带蓝色的触角也化为了深红色。 这难道!?是信息素? 就在黑发青年紧绷的目送下,蓝袍红脸的老校长仰首阔步,激越亢奋走上了演讲台: “这些符号!一个个害人不浅的数字,我下令,现在把它们全部烧毁!” 操场上静坐的学生们,在听见了这一声指示后,凝固的红色信息素之海中渐渐又凝生出另一种更强大的力量。 是极怒的迦梨态! 纷纶葳蕤间,燃起一枚又一枚的黑色焚火。 一场轰轰烈烈的学生□□,就此从这所孕育无数思想先贤的伟大学校率先展开。 号称:九月流火。 沸腾的操场上,轰然倒塌的古董雕塑,撕毁焚烧的博爱旗帜,诰示着又一个开放时代的走向终结。 周阎跟随在黑衣男子身后,混乱的虫群中穿行,保持二十米的距离,稳步推进。 刚走出五百米不到,听见远处传来砰的一声枪响。 回望时,遥遥看见一抹蓝色,如一颗方糖般缓缓的从操场高台上摔落,这一次,没有任何声响,那个身体仿佛跌进柔软草坪的怀抱里,睡着了。 老朋友。 三个字在周阎耳畔回响。 他只知道,从此往后,那人的身边又少了一个知根知底的诤友。 一路跟踪,随着这个独眼男子走出校园,路过一个又一个街口,最终来到一座大型车站前。 就在独眼虫族前脚踏入列车的那一刻,周阎后脚刚抬起—— 轰然一阵巨响,从头顶上传来。 那一刻。 天,干净了。 厚重的云层瞬间消失。 正圆的皓月,孤独的高悬着。 是航空母舰。 这个闪烁凶光的人造物以超过20马赫的速度撞破大气层,阿库别瑞曲率引擎发出一道道音障、黑障,冲散了千里风波,依旧响亮。 星盟的维和部队已经来到了禹神国的国都上空。 战争! 当年那种及尽崩溃的情绪,火焰,枪炮与嘶吼,各种不祥的预感将周阎包围,但收回了视线,青年的眼中划过坚毅,他现在已经不再是无家可归。 想到这里,不再彷徨,踏入列车。 经过一小时的停停走走,列车驶出了这座城市。 又是一天一夜过去,四周的气候与环境皆已天翻地覆的改变,最终在一处廖无人烟的沙漠半途中缓缓停下。 目视独眼虫族走下车站。 此时此刻,整个荒野小站不见半个人影,远天的绿洲无边遥远,一路上只有白沙与低矮灌木相伴,没有任何障碍物遮掩。 周阎思考了两秒,随后还是跟下了车。 靠在墙柱旁足足站了五分钟,列车的身影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道白色烟气,在纷澄青蓝的沙山上懒惰的飞扬。 对方依旧没有半分要离开的意思。 那个黑衣人右手拎着一个黑色皮箱,左手时不时的抬起,正抽着类似香烟的卷片。 最终翻看了手腕一眼,说道: “三秒,一,二,三。” 下一刻,周阎从立柱之后走出。 “还在想,到底是谁家派来的没有腺体的倮虫,原来是你呀。” 男子放下手中的卷烟,独眼里没有丝毫的诧异。 “你认识我?”周阎警惕的望去。 “当然。” 这个人说话的语调很慢,表情恹恹的,和他那张惨不忍睹的美脸极其不配。 就像一个中年男人的神情,周阎看不到他眼中的。 “之前冰岛里的那群窝囊废是我远房亲戚,她们死了,骇沐蜘蛛就灭绝了,但没想到你竟能逃脱研究院的魔爪,猎人芬里尔。” 周阎不得不怀疑这个虫族就是猎鬼人游戏的背后主谋,但这人提到灭绝的语气又是这么的云淡风轻,甚至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窃喜。 坏得很。 这一刻,周阎看出这只三级体蜘蛛并没有动手杀他的意思,配合着承认身份。 他得想办法从这人口中套出与普赛克有关的事情!探出这人背后究竟是什么来头。 于是,套近乎道: “那真巧了,我也对你很感兴趣,方才听你说那些话,就猜到你是一个唯才是用,不择手段的人,既然你认识我,更应该知晓我的意图。” 周阎对自己的偷听行径直言不讳,看似坦白而言,其实并没有把话说开,只是让对方自己去道明白,也唯有这样,才不会显得突兀。 弥皮庇点点头,果不其然率先提出: “那做个交易吧。” 开着沙漠机械车,他们很快就进入到这片沙漠的腹地—— 一片绿洲。 在其中,周阎看见许多正在聊天行走的人类,夹杂着巨型机械虫的身影缓缓而过。 却唯独没见其他虫族。 他猜测,这或许也是一座奴隶城。 就在这时,小车开到一座巨型球形温室前,弥皮庇按了一个按钮,地面随之下陷,他们把车开进地下。 在透明廊道中穿行。 一路上,掠过茂密的原始植被,似乎都是已经灭绝的珍惜物种,这些植被没有任何的变异痕迹,跟周阎小时候看见的森林一模一样。 弥皮庇即没有为他介绍的意思,也没有蒙他眼的意图,周阎自然当仁不让的瞻望。 不久后,车在廊道的出口处停下,他们走下车,来到一处类似露天实验台的地方。 下车时,从一旁的树丛中走出两个机器,都是小动物的形象,一个小兔子,另一个则是招财猫,过来迎接他们。 “既然你是猎人,猎杀虫族对你而言应当是小事一桩。” 弥皮庇走到实验台的桌面前,单手激活了虚光电子屏。 下一秒,亮起的光屏上蹦出数张照片,以及动态视频,围绕着那个显眼的白色身影,环成一个圆圈。 “这个虫族长得跟斯洛芬一模一样,却是一只三级变异体。” “他是谁?”周阎明知故问。 “我们帝国永恒的黑夜,也是你将要杀死之人。” “他是帝王?喂,你开玩笑,当这是古代,让我背着一把枪去专诸刺王僚?” 周阎进入技术性扯皮阶段。 “放心吧,这个帝王没有实权,深受重伤,荏弱无能,只是一个孤王,我已经安排好一切,到时候,你只需朝着他的头脑开一枪,就跟按个鼠标一样简单。” 弥皮庇回答得明显滴水不漏,就在这时,这个独眼男子注意到屏幕下角的一个闪烁的信息栏,仿佛在赶时间一般,他立刻收起这些图片: “今天就先这样吧,关于刺杀的时间,地点和薪酬,到时候会单独通知你,它们现在会领你去暂时休息的房间。” 弥皮庇朝着两个动物机器人一指。 话音刚落,小兔子走到周阎面前。 “等一下,你说得如此轻巧,事成又如何保障我能全身而退?” “没有保障,只能靠你自己,如果你不答应,我现在就杀了你。” “唔。” 好吧……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周阎不再追问: “我唯一的要求,你必须提供给我足够逃生的武器装备。” 跟随机器人离开时,周阎回眸眺望。 看见那个黑衣男子独身点开屏幕下角的弹窗,随即,又一个动态画面遍布了整张大屏幕。 但这一次是直播画面。 此时此刻,戴着眼镜的白发男子,正站在云顶天宫上,作为政府发言人,发表星际讲话。 水色苍穹的背后是飞逝的流云,一个巨型的银色傅科摆在悠扬的晃荡。 时光安静流逝。 第51章 驯服(3) 明恍交替的光影下,这位帝国太傅,身穿一袭简洁的白色礼服,华美的衣袖随风飘舞,年轻的面庞下是老境的心态。 波澜不惊的灰眸最幽深处,一点蓝光映衬出的斑影,宛若彗星划过的深色海域,正在暗涌,直勒而来。 白色的眉锋如黑暗森林里覆盖的皑雪,本应该显得森冷,精明,狂妄,野心勃勃,但垂眸时又像一块钝银。 那一刻,显得男人的话语极致的诚恳而淳朴。 “致四海为家的全星际人类: 我仅代表禹神国向全人类发出首个建交函授,经过禹神国多年的研究与努力,虫族已经基本掌握与人类共情的能力,希望在未来的星际事务中,能获得同等的权力以及协作的机会,并诚挚邀请全星际专家把大脑寄回地球,一同攻克生育院难题。 下面,由我宣读具体流程暨诉求: 一,亟盼星盟两年内,撤离地面军队部署,承认地球独立。 二,创建群星命运共同体,共建生育院保护机制……” “虚伪至极。” 让人类放弃地球,不如直接宣战。 弥皮庇一个点击,关掉了屏幕。 但视频中说话的声音还在继续,一直传到森林的尽头,形成回音。 “共建共济文明系统,需要人类出一份力。” 通往宿舍的半途中,周阎突然想起: 〔似乎虫族都没有表情。〕 表情语言,是一门看似容易,实则复杂的学问,所以仅凭外表无法取得信任,也无法依靠观察触类旁通。 但为何普赛克总能笑得如此自然? 声音也格外的好听,就像古时的吟游诗人般? 周阎望着身前带路的机械兔子两个一摇一摆的耳朵,记忆中的普赛克也有两个毛茸茸的雪白耳朵,雪兔子一般。 〔或许从小就是吃可爱长大的吧~〕 〔但这个虫族博士,究竟会想如何动手?〕 想到这里,这头野狼恢复严肃,眸中寒光闪过。 他可不会故步自封呀。 在房间里待了一会儿,听见兔与猫离开后,周阎下一刻就拧动门把,即刻遭遇一阵阻拦。 果不其然,他被这些人锁住了,弥皮庇对他没有任何信任可言。 走回到房间中,环视一周,这是一间专门为关押人类而准备的居所,所有设施都是他熟悉的模式——没有窗,没有风洞,没有通风井,没有锐角,甚至就连躲藏的衣柜都没有。 但这个小房间可困不住他。 周阎即刻爬上灯管,扯下铜丝与极管,得到一片锋纫的薄片。 下一刻,开始展现自己谙熟的机械技能。 五分钟后,电子门锁打开了。 推开大门,走廊前无声无息,狭长的廊道两边都望不到尽头。 周阎分别探望了一眼,最终选择了原路返回。 重新踏入茂盛的古种雨林,压低身形在林中缓慢踱步,走了两百米后,换做如同虎豹般的匍匐前行。 朝着实验台的方向无声接近。 他记得,那个独眼虫族手中拎的箱子外散发着薄弱的药水味,似乎就是这些信息素控制了老校长的意识。 还有方才在电脑上看见的照片。 这些照片的主角虽然都是同一人,但时间跨度却是极大的。 其中最顶端的一张照片,正是普赛克与老校长的合影。 而这张照片的左侧,同样的情景,站在普赛克同侧的位置上已然换成一位少年人。 若不是魏德玛头上那两个蓝色触角过于显眼,周阎根本想象不到,这一左一右竟相隔了二十余年。 再一看,中央照片右边的另一个动态的画面。 满天飘舞的花海中,随风摇曳的白色轿子,正中央做了一位玩偶般精致的美丽娃娃,蛾眉雪瞳的小正太。 目测年纪三岁还不到。 若不是雪娃娃的眼睛与翅膀正在缓缓扇动,还以为是某个盛典里抬出的陶瓷工艺品。 周阎笃定。 这堵环形照片墙是按时间顺序依次排列。 任何经过实验捶打的严谨科研人员,都被练成钢铁般的强迫症,不会容忍自己苦心整理的档案被随意打乱。 可以看出,普赛克正式露脸的机会很少,两百年来一共的照片也就十二张。 而且没有一张是有关皇宫的场景。 【他活了整整两百年。】 周阎忽然意识到,有些不对劲。 按理说,普赛克和他都来自同一个时代,活到今日理应已经接近五百岁了。 难道普赛克在两个世纪以前,都是处于隐迹埋名的状态?从来没有固定的名字与归属? 除此之外,还有另一种可能——这个人并不是普赛克。 周阎想起,当年分别时,看见的普赛克蛾只是一只二级变异体。 此时此刻,却是变幻自如的三级。 据他所知,这种超变异似乎不可能在已经成熟的生物体上发生,因为基因就像一个爆米花桶,爆炸前便是谱写好了口味。 所以…… 如果涅旻不是普赛克的话……周阎的眼中灵光一闪: 〔那么!当年我养大的那只小若虫确实是女蛾!?〕 而这位三级体……则是普赛克的子孙后代! 月光安静的打在雨林的玻璃窗上,周阎思前想后,这个想法在心中越来越立体。 〔他不是普赛克,而是普赛克的后代。〕 正当周阎为这个答案感到高兴之时,下一秒,他忽然间意识到: 十二张照片,十二段人情往事,而如今,这些照片上的一切存在皆已身入黄土,随风而逝,唯有夜蛾一个,还孤零零的活着。 再一次匍匐前进时,突然听见林前传来说话声,周阎立刻收敛遐思,屏息凝神。 压低心跳,一点点的靠近目标,含糊的对话变得依稀可闻。 褐眸在一片幽绿间抬起,透过豆蔻果与芭蕉叶的缝隙,那一刻,一场来自自然界的献祭仪式,撞入眼帘。 视野中央,一向寡言孤冷的独眼男子正被红色捆绳束缚着,被迫张大躯体,仿佛他才是困在蛛网的猎物。 此时此刻的弥皮庇已经半化为原型,八只手臂被束缚在后,浑然一只九眼紫光冥王蛛。 而他的身前,站着一位身穿亚麻长袍的中年男子。 男子正举着一块红色的东西靠近弥皮庇的脸: “乖孩子,忍住不要朝空中踢毛。” “滚!你这个虐老兽心!不知廉耻的肮脏东西!别碰我!” 周阎无法想象弥皮庇是用何种心态骂出这般脏话,直接颠覆了他对弥皮庇薄情寡义的印象。 “弥皮庇,你需要吃东西,而不是对我亮牙。” 背对着的中年一声叹息,随后只能放下手中的肉块,又从桌子上重新拿去一根导管,那一刻,周阎看清这位男子的脸。 “不然我只能把这些流食注入你的腹里。” “不!我不会吃的!老东西!我会把你的手连同这跟破管子一起咬断!” 这个人他见过。 周阎万分确定。 之前在随普赛克进城时,在虫族的下层大道上,站在金发虫王身边唯唯诺诺的,貌似听原缠称呼他为——城主。 但是此时此刻,这位城主,不论是语气还是气质都截然不同。 〔所以,这座城便是原缠直辖的附庸城,而这个人也是在她旗下,负责管理这座城?以及……这只九眼蜘蛛?〕 就在这时,中年男子放下了导管,走到弥皮庇面前,握住他的两个触须: “一个月不见,精拳又这么大了吗?” 哪知话音刚落,弥皮庇的傲然态度瞬间改变,周阎在他那唯一一只冷情的紫眸中看见了惊恐: “不!不!不!!别碰那里,我吃饭!该死的!我吃饭!!别碰那里!” “这样会让你胃口好一些吧。” 中年男子的衣袍遮掩住他正在做的事,只是还没过十秒,弥皮庇的嘶吼已经变成哀求: “求你……求求你……不要这样……” “我不想死。” “不想死……” 卑贱的弥皮庇,在这种控制欲面前,竟然吓得瑟瑟发抖。 原本默然呆板的脸,此刻正在无比生动的展现有关害怕,无助,不安,以及懊悔等情绪。 他的双腿无助的乱蹬着。 周阎无法想象,究竟是什么能把一只吼天吼地的捕鸟蛛吓成这样。 “弥皮庇,不会死的,你得习惯这种感觉,把死亡与性\\爱分开看待,生物学上不就有这种心理暗示实验,事实证明,杀死你的只是你的大脑,你的基因。” 顺利进食后,绳索上的蜘蛛有些无精打采。 “喝点酒吧,酒精能让你冷静一些,殿下我会帮你引开的,别再乱跑出去了,不然会被护卫队纠除的。” “滚,我无需你一个奴隶来同情。” 弥皮庇一句话把城主给轰走了,仿佛方才哀嚎的根本不是自己。 周阎缓缓朝实验台的方向踱去,拿到了那个漆黑的箱子后,又像反方向后退,过程中,听见那个独眼男子半边身体挂着墙上,一边喝酒,一边自言自语。 话语的第一人称不断的替换,但周阎还是听懂了。 “内心是雌性的孤独生物,根本无需我亲自毁灭。” “只需在千里之外散布一个小道消息,届时举国上下皆是凶手,看原媃如何替你报仇雪恨!” …… “骄傲吗?” “现在你骄傲了吗!?为你的学生感到骄傲了吗!!” “是谁告诉我爱就是正大无私?是谁让我放手去爱这个世界?又是谁告诉我只要努力就能改变一切!!!” “骗子。带着你的理想,去死吧。” 第52章 驯服(4) 周阎钻出了草坪,朝城主离开的方向追去,这一次他没再选择潜伏,心中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就是揭穿一切真相的关键。 那一刻,与走出房间的中年男人当场迎面相碰。 “你是周阎?” 没想到这个人第一时间就认出了自己。 倒也没再多说,这个相貌斯文的中年男子直接走进了隔壁的房间。 周阎踅身跟了进去,一进门便看着中年城主放下银盘,摘掉手套,走到一处洗手台前,丝毫不见局促: “其实我也不是一开始就生在虫国的,我是个外来客,异邦人,和你的遭遇差不多,但比你好运,我两百年前曾是最后一个国家的最后一任元首。” 什么!? 周阎陷入震惊,立刻握紧手中的螺丝刀,想起了孪生营中的纸片人: “是你!缄默!你黑入了这么多星际id账号究竟想做什么?” 谁又能想到,一切幕后黑手,竟是一个小小的奴隶城城主! 但紧接着便听闻一声叹气: “孩子,我正在阻止一场战争呀。” 城主丢下这样一句重磅炸弹的话,挤了两下洗手液,下一刻开始冲手,继续无关的话题: “一开始是大帝大赦天下,后来原缠派我来照顾他……总之,为了让他活命我尝试了不少努力,你应该知道,雄捕鸟蛛一旦到了□□期就会绝食。” 周阎知道这正是问题切入点,也不再废话: “你知道弥皮庇正在做的事?” “当然,他的精神状态很不好,这二十年来绝大多数事情都是我在帮他打点。” 沥了沥手上的水渍,城主拔了两张棉纸,身体依靠在水台前随意的折叠成两半。 “可是虫王并不知道。” “你们瞒着自己的上层,刺杀政权中心,你就不怕事情败露,陷整个城邦于万劫不复?” “我觉得我们应当一视同仁。” 谁知道,这位看尽世道变迁的末路政客又一次风轻云淡的岔开话题: “不能因为蜘蛛生而凶残便觉得他们邪恶,也不能因蜜蜂勤与采蜜就觉得它们善良,更不能因为人类擅长创造就觉得他们独一无二。” “十亿人类的性命,和十亿虫族的性命,都是一样的。” “最后的结局,不论是谁取得最终的胜利,只要是能率先离开太阳系的物种,我们都应当一视同仁。” 停顿了一秒,将手中的纸团丢入垃圾篓,中年人意味深长的朝他望来。 “孩子,夜蛾的知道远比你想象中得多。” 这个城主在提示他什么? 周阎惊觉。 难道,普赛克从一开始就知道了自己徒弟想要暗杀他的事情,甚至…… 二十年前的大赦、原缠的委托照顾、包括这座精心打造的雨林温室,都是普赛克在暗中打点。 为何? 周阎望着这间神秘而古朴的雨林,上万年来,一代又一代的日升月落,纯粹的情感照耀进来。 学生想杀了老师,天下老师岂有当仁不让之理?这个结论令周阎心疼,使他的眼睛立刻染上痛色: “所以你就利用弥皮庇对夜蛾的私怨!替你铲除异己?” 握紧手中的铁片,就要当场划破这个幕后黑手的喉咙。 “你说的当然正确。但是,我没有利用他,我爱他。” “所以,为了让他活下去,我必须驯服他。” 驯服一个虫族,放在周阎的认知中,是不可思议的字眼! 就算他再爱普赛克,也没想过以驯服捆绑彼此。 “你不驯服他,他就会把你咬死,除此之外没有第三种选择。” “‘爱的构造已经替我们决定了,它与死亡必将相依。’而虫族,永远不可能爱上人类,只剩下一种结局。” 廊道风吹起中年人灰白的短发,他目光深邃,语气平淡,仿佛透过周阎看见当初的自己。 这句话却彻底激怒了周阎! “所以就违背他的本意,逼迫他痛苦的活下去!逼他欺师灭祖!逼他走向极端!这就是你口口声声为爱驯服?” “我绝不会让你以这种借口伤害我所爱之人。” 话音刚落,周阎爆发惊人的速度,夹着刀片的手指朝城主脖颈指去,下一秒—— “城主妈妈!” “城主妈妈。” 两颗黑黝黝的小脑袋从身后房门处冒出。 这一刻,一对漂亮至极的双胞胎手牵手走到城主的身后。 它们九只紫色的眼睛都泛着亮光,纯然朝周阎望来。 不是说灭绝了吗? 举着刀片的周阎有片刻惊讶。 但这时,看着城主平静望向他的眼,“应当一视同仁”的回声在雨林深处回响。 虽然人类重新定义了伟大,但不妨不要那么剑拔弩张,给予那些将要被赶尽杀绝的生物,一个重新鼎革的机会。 万物都需要这样的机会,就连未来的人类也一样。 雨林的透明玻璃壁上,月亮渐渐从东边升起。 冥王闭上九只眼,昏沉的睡去。 “城主妈妈,我们刚刚偷偷跑到雨林里去看了爸爸。” “爸爸说,如果我再靠近他,他就要吃了我。” 其中一个双胞胎男孩拉扯着城主的袖子问道。 “爸爸会吃了我吗?我很好吃吗?” “他不会吃了你的,他有厌食症,他只会咬死你。” “哦,原来如此,看来我还要再长大一点才能去见爸爸,因为我想吃了爸爸。” 可爱的男孩点点头。 下一刻,那个安静的女孩又抬手指向周阎: “那这个人呢?” “我能吃了他吗?虽然你说过不能吃奴隶,但这个人不一样,他没有腺体,他是可以吃的吗?” 水灵灵的紫色眸子里没有任何的后天覆盖的情绪,认真就是他们最大的天性。 “最好不要,因为他是一个猎人,连你爸爸也打不过他。” 小女孩严肃的望了城主一眼,平静的表情仿佛在说:真的吗? 下一秒: “想养吗?” 突然间,城主抬眸问道,在周阎还没来得及做出反应之时,便偏眸一笑: “看到孩子就想照顾的心情,全世界都一样。” “苏醒后的这二十年来,我虽然在虫族身上看见很多难能可贵的精神,蜂族的诚实、蜘蛛的奉献,而我本人也爱上了一只蜘蛛,但这个社会赖以存在的基石,即不是爱,也不是同情,而是良心。” “良心不仅是奴隶的最大监工,也是文明的最后希望。当大多数人失去了良心,自甘沦为利润的奴隶,真正的毁灭就来到眼前。” “两百年前,我没能守护住我国民们的良心,眼睁睁看着它们在漫漫长夜中摸爬滚打,最后坠入虚荣之火,这是我今生最大的失败。” 人心日下,国将不国。 国际者最大的悲哀,没能守护好人民的心灵。 “我不想看着虫族重蹈我当年的覆辙。” “蛾皇活到这么大年纪,心里应该也早有预兆了吧,周阎,你真的了解蛾皇吗?知道他究竟在追求什么?又为此做了何等泯灭人道的事情?” 透过城主的眼,这一刻,周阎想了原缠在孪生世界的对话: [这颗星球上到处都是互利共生。] [这是一个物理世界,曾也有人这样提醒我。] 是谁告诉她的?互助共赢,相互利用…… 答案唯有一个——夜蛾。 再进一步推理,夜蛾早也知道城主与孪生营的事,不然又是谁通知原缠去虚拟世界救人的呢。 或者,原缠也被夜蛾利用了,夜蛾交给她一个不可能完成的任务,原缠根本就不是去寻找终端数据的,而是替夜蛾销毁罪证的!! 拥有统一利益的人,无需相互对话,甚至不需要相互认识,就能朝着同一个方向共进。 相反。 内心只有私利的人,就算进行再多的对话,结交再多年,依旧会分崩离析,最后化作一片散沙。 夜蛾才是一切的始作俑者。 那人作了一个巨大的蛹,将世间变化包涵其中。 密如稠沓的蛛丝,只是表面假象,抽云无痕的蚕丝,才是内在真实。 利用孪生营困住骇沐蜘蛛,利用骇沐蜘蛛超控人类,再利用自己的学生之手亲自暗杀自己!这便是夜蛾最初的计划! 夜蛾想用自己的死亡,换得什么?自证什么? 蛛丝,是一个自在物,顺着蛛丝马迹总能发现真相,但蚕茧,却是一个封闭物,不到破茧而出的那一刻,永远不知道内核。 焦灼之间,周阎看不到答案。 云中茧。 梦中蝶。 命中劫…… 纷纷扰扰,迷氤缭绕,但就在最后的那一刻,青年眼中的混沌戛然而止,抬眸时,平静而坚定的答到: “我了解。” 那份撼然不动的确信,不是纯粹的迷信,而是遗世独立的清醒。 城主眼中闪过片刻惊诧,但随即,又化作一种笑意,仿佛是在自嘲。 低眸间,提点道: “你初来虫国,涉世太浅,其实,放眼整个虫国,已经有很多虫族被人类驯服了,虫族拥有浑然天成的‘良心’,只是人心总是狭隘,常以自己的标准去看待它们。” “或许有这样一天,你也会为了私心而不得不驯服一只虫族,但在那一天之前,你若不想真正的伤害到它们,就必须要理解虫族的思维规律。“ “而且。” 城主更进一步: “蛾皇的决定也不一定都是正确的,就像弥皮庇总是因怕死而绝食,因哽废食。” “飞蛾扑火,是因为它看不见火吗?是它无法克制自己的基因;卫星一遍遍的修正轨道,最终还是会撞到火海里。” “去吧,孩子,如果你觉得自己说得没错,就去证明吧。” 话音刚落,城主从宽大的袖口中取出一件东西,放到周阎手中: “要知道,这天下,想要杀他的,可不只是有他的徒弟一人。” 悬浮车的钥匙落入青年手中时,指尖有片刻接触,那一瞬间,中年城主的神情闪过惊讶,但即刻间,便化作如父亲般的慈爱笑容。 周阎在这双眼底看见了涅槃重生的喜悦。 “毕竟是pater亲自看中了你,你会比我更幸运的。” 这个名曰“缄默”的平凡人类,联合工农政权的亡国之君,在逝世四百年后成为了家喻户晓的“以太界之父”,他的三大担忧,进一步蜕变为人工智能世界的三则,一直延续千年。 烈风阵阵,黄沙飞舞,一个人开车在沙尘暴中逆风行驶。 黑色的风墙遮天蔽日,化作巨浪扑打而来,就在这时,风暴骤然消失—— 远空干干净净,几点稀星闪烁。 而在稀星之前,一个黑色的庞然大物由远及近的慢渡,下一秒,远天的星空突然迸发璀璨的火光。 无垠的卫星链在核泵浦导弹的摧毁下,融化成一颗颗水球,红色的流火比任何时候的星雨都要耀眼。 地球化为“高空核爆竞赛”的舞台,在电磁脉冲下,无数地面上的城池瞬间夷为平地。 关于平等,人类送来最高傲的答复: 【虫族不配追逐梦想,永远卑贱的活下去吧。】 握紧重如石磨的方向盘,周阎陷入混乱的焦躁中。 〔到底会以什么样的方式终结?〕 即使绞尽脑汁,也无法猜测出下一步的步骤。 但是不论如何,他都要赶到普赛克的身旁。 发动马达,脚踩合油门,但就在这一秒,原子弹爆炸的次声波席卷了大地,轰然间,击溃的沙暴又以更高的马赫飞回来了! 一时间车倒人翻,挡风玻璃破碎,一头撞上耸立的沙地石林! 世界安静了。 第53章 周生梦蛾(1)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 ——上邪 开满木槿花的山间寒洞中,有一个冰如悬壶般的幽绿湖泊。 那是它最初诞生的地方。 不过时至今日,这个湖泊早已干枯,花山烟云也被黄沙砾石掩埋,隐藏在百米深的地下,无人所知。 他是一只死不掉的夜蛾。 或者,不应该说是真的死不掉。只是他的“基因妈妈”总是把上辈子发生的巨细靡遗一件不落的告诉他。 所以,他从来不觉得孤独,也不觉得惋惜。 只要不死,他就拥有永无止境的生命。 呦!基因母亲万岁! 花和旅游,永远是他最喜欢的两件事情。 为了达成这两个心愿,他的一生之中,能花百分之九十九的时间去期待、去遐想。 悠闲的躺在树叶上,晃荡着数不清的小脚,或者在躲避恐怖啄木鸟的追击中,屏气凝神的偷偷搬家,亦或是在小窝中沉睡……总之,他肥嘟嘟的身体告诉他: 为了飞翔,你能做一切努力。 于是,他学会了伪装。 模仿秀是他个人的舞台,也是他一生中最骄傲的事情之一。 他模仿了很多事物,极为成功!迄今为止,没有一个露出破绽的! 比如说,此时此刻。 漫天飞舞的宣传海报间,海派里弄里忽然窜出一只野猫。 野猫刚叼起路边地上乌鸦的内脏,下一刻,一声震耳欲聋的汽笛声从脑袋后穿过,惊吓得它凄厉一叫,丢下内脏,失魂落魄的朝着深巷中跑去。 繁忙拥挤的街道上,一辆辆汽车飞逝而过,留下一串冗长的黑色尾气,飞翔的鸟儿立刻避闪开来,以免弄脏它们本就灰突突的羽毛。 黑烟散去后,伴随远方老人绵长而虚弱的咳嗽,终于在一处荒废院落中,毫不起眼的枯萎柿子树干上,发现他孤独而神秘的身影。 被煤灰熏得污黑的树干上,一只扑凌蛾子安静的醒来。 用它那两个圆溜溜的大眼睛无声的打量着这个热闹而新奇的世界。 〔这个地方我五百年前来过!〕 羽化后的第一个想法。 决定不会错,太阳从来不骗它。 但是它是怎么来的? 十个月亮日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算了算了,太复杂了,有点累,羽化真的太消耗能量了。 嘈杂的机器声中,它又迷迷糊糊的“合”上了眼。 半夜三更,夜蛾从无力中提前清醒,开启了今生的最新旅程。 飞到小巷口时,听见两个邻居站在绿墙前议论: “一号死了。” “怎么死的?” “能怎么死的,贪污呗,拖到人工湖直接枪决了。” 又飞了两米。 “吾搭侬港,小张去世煞唻!。” “昨天不还活蹦乱跳的吗?” “世事难料伐,听说是开锅炉时,被蒸汽冲倒了,当时还走了两步,结果刚抬上救护车,身上的皮就全部掉下来了。” 停下来休息。 “一个个全都辞职不干了。” “哎,现在的年轻人跟我们老一辈不一样,已经不会忍辱负重了,一点小事就跟领导甩脸色,以后怎么担大梁?” 休息够了,夜蛾继续朝深夜飞去。 就在一个平静的小山岗前,他发现一个正朝南方走去的小男孩。 这个孩子踩着泥泞湿滑的翻浆路,一个人走上了寂寞的荒原。 他左手拎着一个纸板做的卫星模型,右手举着一个锈迹斑斑的易拉罐望远镜,正朝着夜蛾的方向瞻望。 他是在看我吗? 夜蛾想着,于是飞了下来。 才发现,并不是。 停在少年的左肩上,夜蛾抬头望见少年还是在目不转睛的盯着天。 那里有什么东西? 夜蛾有些好奇,他和少年一起等,但是一直等了很久很久,几乎占到夜蛾新生命的百分之一。 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必须走了,他要去旅行,他吃了一辈子的绿叶,却只能飞两天,所以很抱歉,他不擅长等待。 刚想告别,就在这时,一颗流星拖着长长的尾巴出现在他们的视野。 夜蛾第一次注意到生命中从来没有在意过的东西。 “哈雷彗星。” 夜蛾听见少年喃喃自语,那一刻,它记住了这个名字。 〔这颗星竟然会飞!但它飞得没有我快!真的,不相信你看。〕 夜蛾快乐的在空中炫技,向着天西方向飞去。 那一刻,哈雷彗星、夜空、长线、荒野、以及小巨人,它把这五件东西打包在一起,一齐丢到了旅游打卡基因库里。 虽然夜蛾也很怀念这个小少年,但他也必须遗忘。 因为人类长得都差不多,而且人类不是山,也不是树。 若是人类不会走路该多好,这样他也能记住人了。 继续朝孤独的黑夜中纷飞…… 来到一个长廊,这里充满刺鼻的味道,夜蛾很不喜欢,它决定离开这里。 但这个地方地形太复杂,还有好多障碍物,最后,它竟然被一群人给囚禁起来! 那些人围成一个圈,讨论着某个秘密计划。 “癌细胞扩散很严重,而且老人家的眼睛受肿瘤的压迫几乎也已经失明,以现在的条件,即使治好了,往后余生也是在跟痛苦斗争中活着。” “您父亲是对这个国家有杰出贡献的人,国家愿倾尽全力治好他的病。” “哎!病危通知书已经下了五次了,但他就是不愿意签字。” “他说,他想活到哈雷彗星重回地球的那一年……” 一时间,人们陷入短暂的默然不语。 但夜蛾却其中惊喜的欢呼: “哈!哈雷彗星!我记得这个名字!!!” 随后,他想起了那个荒原上等星星的小男孩。 身穿绿衣服的人打破了宁静: “嗐,身为家属怎么能首先灰心呢,你父亲还在积极的接受治疗,他一定能想通的,老一辈的人对这种新科技总是不信任的,之前不是还有一大群高知学者嚷嚷着自己从不看电视机呢,老小孩,老小孩,就是要哄着。” “要不再劝劝吧,劝劝,劝劝。” 绿衣人把一个文件夹放到白衣人的手里,并拍了拍他的肩。 夜蛾自由了,他飞出这个白盒子,但这一次,他并没有乱窜,而是跟在那个提到“哈雷彗星”的人类身后,愉快的追逐: “是你吗?哈雷彗星!真的是你吗?” “哈雷彗星”来到另一个房间,夜蛾跟着飞了进去。 “爸,老干所的同事们来看您了,但他们的车子现在被记者堵在外面,估计要等一会。” “不见,一概不见。” 病床上的老者闭着眼,丝毫没有犹豫的果断拒绝: “我愿意把遗体捐献给国家,但我绝不会在躯体冷冻协议上签字,你们不用劝了,也别想趁我眼睛看不清就联合在一起糊弄我。” “再遇哈雷彗星,这是我年少时的心愿,也是成就我一生的起点,言出必行,为了实现这个约定我死而无憾。” 夜蛾看见病床上躺着的人类,忽然明白过来: “原来你才是当年的哈雷彗星!” “哈哈,所以这个人是你的小孩吗?他是这段基因的新容器?” 夜蛾愉快的朝老者飞去,就在这时,他头上冒出一道白光,随之,咚的一声! 哇呜,他又撞墙了,一时间头晕眼花。 中年又说了几句话,但老者全程闭目养神,听而不闻,无奈间,中年人一声沉重的叹息,随后推开门,离开了房间。 白盒子里的世界恢复了平静,唯有一只傻乎乎的夜蛾正在撞墙。 咚……咚咚……咚。 呀,好疼……好疼……疼。 最后,夜蛾也不敢再乱飞了,它精疲力尽的趴在天花板上,改变策略,缓慢朝老者的方向爬去。 白盒子彻底陷入安静。 “他们不了解你。” 就在这时,老者缓缓睁开了混沌的双眼,对着四周空气说道。 夜蛾听见了,慢慢停下脚步,两个小触角在空中左右摇晃,接收空气震动。 “你根本不趋光,你正在努力的避开阳光,一次次修正自己的轨道。” 这一刻,我拼命的点头,觉得他说得对极了! 我最讨厌光了!!!我一点都不想往火里跳!我感觉自己的脑子就是坏掉了! 翅膀狂扇,为他鼓掌。 继续说,继续说,好久没遇到这样一个能和我说话的伙伴了。 “要活下去。” 他告诉我要活下去。 “就不要被那些浮夸的闪光吸引,那些都是会熄灭的,都是转瞬即逝的,你要追随内心的那团星火。” 就在这样一个寻常巷陌的夜晚,飞蛾在病房里乱撞,与孤独的老人携手奋战。 但绝对不会有第二个人知道,其实,夜蛾也在老者言语下,深受启迪。 没错,那些基因告诉它的道理,固然真实,但也不是全部都对的。 “我要做修改这段基因!” “对!我要修改自己!我要成为无所不能的第一蛾!” 这新生的一夜,夜蛾与这位久违的老友聊了很多,它告诉老者很多自己的奇思妙想以及伟大创举,还告诉老者自己上上上上辈子去了哪个花田,见到什么绝世奇观。 “其实,偷偷告诉你。” “我呀,一亿年前就知道地球是圆的了呢,嘘,先别激动,而且我,还知道超声波和光色散,听说你们人类,最近才刚刚知道,嘻嘻,我没有骗人哦。” 夜蛾骄傲的舞了舞双马尾: “不过我最擅长的还是伪装,我伪装过西瓜,树皮,橙子,甚至蛇!你猜我是怎么做到的?” “还有更多神奇的知识,只可惜我都不能告诉你,不然你们又会发明一些奇怪东西,打扰我的旅行,尤其是那种亮闪闪的东西……” “话说,你们人类胆子也真的大,你们带着火和雷到处乱跑,你们甚至驯服了一些石头……” 说到这里,夜蛾用那黑不溜秋的大眼睛打量了这间白盒子一眼,就在这时,老人身侧的另一个小盒子开始发出凄惨的尖叫。 “哦,我的天哪,你们甚至把鸟鸣装到了石头里,但这个鸟的叫声也太难听了吧,我的耳朵要爆炸了。” 夜蛾刚拍翅腾飞,白盒子的推拉门被一群蓝衣人推开! 紧接着,他们闯了进来,推着老者的病床,朝走廊外极速奔去。 “喂!你们是要去哪里!?” 夜蛾一直跟随着,朝着下一个,下下一个,又下一个的白盒子飞去。 最终,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怪鸟的尖叫平息了,盒里的亮闪闪也熄灭了。 夜蛾沾着月色飞了进来,他看着老者正跟他的孩子说话。 夜蛾闻到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钠盐味道。 看来是有人流泪了。 于是,夜蛾兴奋的往屋里跑。 眼泪是他的食物,或许也是人类的天赋,但他从来不会跟人类讨要,因为人类的眼泪不在他的基因食谱里: “嘿,哈雷彗星你看,其实我也有两个尾巴,而且我能飞得和星星一样快,你说我下辈子要不要伪装成星星,我感觉我能做到。” 夜蛾在窗架上压低了身子,攒尽了力气,下一刻,就一跃而起,摇着两个碧蓝燕尾从空中飞过。 漫长的在空中滑翔,穿越了黑色的时空背景—— 一双斑驳浑浊的眼睛在黑暗中无声睁大,心中遥不可及的光影逐渐靠近。 广阔无垠的苍原上,老者一个人慢慢走着,今晚的夜色有些寒凉,远天甚至有些雾霾,但他一点都不觉得冷。 他感觉自己又回到了小时候那会儿,为了上学一连走了十几里的山路,一点都不带气喘。 年轻感觉真是好。 老者兴致勃勃举着那自己用易拉罐做的望远镜,朝空中望去,这个动作他已经在一生中做了无数次。 而这一次—— 等到了! 等到了! 他像一个老小孩一样,在荒野上乐呵呵的奔跑,看见那个蔚蓝的尾巴在地平线上悠悠升起,是不灭的星火。 终于等到了。 清澈的瞳眸中印衬蔚蓝的彗星,就在一片泪水莹莹中,安详的闭上了双眼。 我飞回了天花板,回眸间问道:“哈雷彗星,你看见了吗?” 就在这时,盒子里的鸟鸣又开始盘旋,我发现老者不再说话。 “哦哦,原来你睡着了。” 我无声飞落在床架上: “咦,不对。” 我感受到他气息的变化,下一刻,惊喜道: “你也进入悬停了吗!?” “那就,下一次再见。” 我在他的耳边轻声说,因为我也得离开了。 我今生的时间到了,漫长的两天,多么愉快。 跟随着医院外的这颗老树飘零的枯叶一起,随风飘落,我一头栽入蓬松的泥地里,躺在柔软的叶被上时,昏沉的想: 或许,我也能创造一些不一样的东西? 一些除了生命之外的,意义? 这次告别后,夜蛾很快就把这段记忆抛在脑后,他脑袋太小,记不得太多东西,老者对他的唯一影响,就在死而复生的那一刻—— 这一生,修改了偏振光对我的干扰,我的视力一下子变好起来,终于能看出人与狗的区别了。 我骄傲的证明着我自己,我跑到一个超级大的白盒子里,那里有特别多的亮晶晶! 我一个一个的数,没有一个能使我困扰,我仰天狂笑:哈哈哈哈哈! 仿佛一个练成武林秘籍的盖世英雄。 身下好像有一群人正在开会,声波的震动传来: “夜色难免黑凉,前行必有曙光!” 说得太好了。 我数清了,一共五百盏!五百盏满天星灯! 画面再一转。 “直播前的小伙伴们大家好呀,欢迎来到国际蝶蛾鉴赏大会!在这里,大家能看见世界上最珍惜的蝴蝶标本,还有数以万计已经灭绝的蝴蝶标本化石,但是今晚最大的看点!——” “世界上最珍惜的大蚕蛾,拥有活化石之名的古幻帝王蛾即将羽化而出!激动人心!” “它拥有四对翅翼,是世界上最大的鳞翅目蝶蛾,成体展翅足足有三十公分,而这次,通过首次人工培育,将会再创奇迹,我场已经邀请到吉尼斯世界纪录公证团!全程全球直播,线上线下公开拍卖。” “此时此刻,工作人员正在离茧蛹最近的无菌室里翘首以盼,就待帝王蛾破茧而出的那一刻,将要载入史册!” “请大家敬请期待,这场《夜之更形记》!” 镜头切换到首席观众台的采访。 举办方: “虫宠界一直是小众关注圈,这几年来我们开始尝试用一些创新方式吸引全球关注,这次我们邀请到全球首富,斯凯奇先生……” 华希赌茧拍卖会场: “一号藏品,古幻帝王蛾开始拍卖,起拍价,三千万贝币!” 第54章 周生梦蛾(2) 「你是我刻在基因里的悸动与期待。」 ——普赛克蛾 无数镜头前,一颗巨型天青色缢蛹,缢蛹外有一根细如冰弦的丝带悬绕,如同一个悬浮在半空中的海螺,接缝处光滑如釉,散发钴蓝光闪。 就在这时,缢蛹开始细微的抖动,所有人屏气凝神,想要一睹它的芳容。 首先钻出是一个小脑袋,耷拉着的触角乖顺的低垂着,夜蛾一睁眼便发现自己又被困在一个大白盒子里。 盒子外,有一群穿着白衣服的人正盯着它看,手上拿着针和杀虫剂。 这些人是想抓他吗? 夜蛾缓缓爬出了自己的小窝,拼命抖动身体,想要迅速激活自己的翅膀,危险,危险。 “一亿八千万!” “三亿!” “五亿!还要人要加价吗?” “五亿一次,五亿五千万!!!” 拍卖行已经进入。 折皱的颜色正在缓缓铺展,所有人都忘记呼吸一般,下一刻,一声惊天玻璃碎响! 目睹神颜的美好贪恋被瞬间打破,夜之更形记真正降临: “刺杀!是蝙蝠炸弹!有人中弹了!!!” “啊啊啊!斯凯奇先生遇害了!911!救护车!” 又有人在天顶上呐喊: “你们这帮强盗土匪!万恶的资本家,社会的吸血鬼!都去死吧!” “海洋污染都是你们造成的!你们让我们生不如死!” 夜蛾在这场闹剧中重获了自由。 “滚开!傻蝙蝠!” 就在一片混乱的火光中,愤愤的飞舞: “这些人类,没有经过我的允许,私自改造我的基因!虽然我的基因很烂,也很短命,但这也是我的基因!” “哼,他们以为我什么都不懂,还想成为我的主人,甚至想决定我的价值与生命。” “你们别被留着这里了!” 我对着墙壁上一个个同类呐喊道:“你们再待在玻璃里面就要错过最好的季节了。” 一提到这里就无限气郁!这些人类差点害得他差点没法生育! 天哪。 生育可是除了吃饭与旅游之外的头等大事!他差点就真的死了! 哼,离这群人类远一点! 夜蛾决定了,从今往后,他要把自己的小窝做得丑一点,再丑一点,不如干脆做出一坨鸟屎的模样,看谁还敢捡他回去! 这是他第一万一千零一次破茧而出,也是他第四次看见这颗长尾巴星。 但除了旅行与吃饭之外,他也拥有了第三个愿望。 听说呀,人间有四季,但他自始至终只看过三季。 他想看冬天,就像雪人想看春天一样。 但别说,他还真的在春天末尾的遇到了一个雪人,一个黑漆漆的雪人,藏在树林的阴影里。 所以夜蛾觉得自己还是有希望的,只是想不到办法,于是,夜蛾开始试图改变自己。 不过想着想着就有些困了,恩呐,这一生应该来不及了,下辈子再想吧,说着说着,他在小窝中闭上了眼睛。 刚睡着不久。 安乐窝中,沉睡的小蛾突然被一阵药水味惊醒。 它茫然的闭上气孔,但紧接着一种恐惧爬上心头,很明显,一种逃不掉的灾难要来了。 可它不能动,也逃不掉,一旦被这种药水淋上它必死无疑! 它呐喊,它尖叫,它后悔了,它不应该把小窝做成鸟屎的形状,还藏在麻雀窝里,现在一定不会有人发现他了。 老天,难道他一亿年的生命就要终结在这里? 绝望中。 是谁将他从充满陌生白雾的草甸中捧起,放在温暖的窗台上? 又是谁天天跑到他的小窝旁,陪他说话聊天? 告诉他:不用害怕,这里很安全,这是我的家,没有人会伤害你,而且我也会保护你的。 家? 家是什么地方? 和他的小窝一样吗? 不过,如果家能一直这么温暖,或许他很快就能见到冬天了吧。 夜蛾想到这里,由衷的喜悦。 这个收留他的人真好心,这一刻,他不仅想看到冬天,还快点见到这个人。 夜蛾有预感,他的第六感告诉自己:他会踏入一个与曾经旅途中,完全不同的世界。 要努力长大,快点努力长大吧。 但就在期待长大的某一天,这个家里忽然闯进了不速之客,之后又是玻璃破碎声,以及浩大的争吵声。 紧接着,火光的热度开始蔓延而来,塑料浓烟的包围中,夜蛾害怕得蜷缩起来。 他讨厌光,讨厌火。 他是要被烧死了吗? 最绝望之际,又被谁捧起来了?夜蛾意识到,是那位小恩人。 躺在安心的茧房中,夜蛾问小恩人:发生了什么事? 可是,一贯来爱说话的小恩人今天却一声不吭,紧接着,“碰”的一声。 夜蛾感觉到外面或许是下雨了,他淋到了一滴水,但当雨水顺着小孔流淌进来时,夜蛾尝到了—— 是眼泪! 美味的眼泪! 好吃!好吃! 天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美味的泪水! 第一次品尝到人类泪水的夜蛾,被这鲜美冲昏了头。 又被那人捧在手中,这种温柔不言而喻,令它无限回味。 但此刻,他的恩人就要跟他告别了。 “为什么要说对不起?你都已经救了我的命,我们一直都在努力,如果我这一次见到了冬天,那一定是因为你。” 紧接着它就被放回到了柔软的草甸上,两天后,秋天的末尾,他破茧成蛾了。 关于这位陌生的好心人,它还没来得及见面,不过它已经品尝过这个人的眼泪,它记住了这个味道。 或许以后还能见面。 “小恩人,再见。” 这一次旅行,夜蛾果然见到了一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在这个世界里,街边到处都是红色的食物,甚至比花还要多,墙上、石头上、甚至下水道里……只要停下来休息,总是一处瑰丽的红。 人类用自己给大地上了色,不过这种场面夜蛾在一生中遇到很多次,或许和哈雷彗星一样,过一段时间就会来临。 所以夜蛾给这种现象取了一个名字,叫做——血宴。 在血宴中优雅的飞,看见这些躺在地上、进入“悬停”状态的人们,有的被拖走了,但大多数都在原地腐烂。 夜蛾跟在一个运走尸体的大铁块后头,一路追随,最后它们来到了一处山岗前。 就在那里,它看见了久违的爱——花! 是鲜花! 不知道为什么,它昔日记忆中那些满布花海的山谷已经消失不见,它就快忘了花蜜的香醇。 “所以,难道说人类死后就会变成鲜花!?” 激动万分间,夜蛾飞快的朝那些白色恋爱中飞去。 停在一块黑色的方形石头前,它真的是“饥渴”得厉害,一扎头便是酣畅淋漓的饱餐一顿。 用那细长口器不断吮吸花露的时候,它的大眼睛还在无时无刻好奇的打量世间。 它发现,人们正在把“悬停”的同胞埋入土里,然后又有人给填好的土包前立起黑色石块。 即刻间,夜蛾就猜测到!——自己身后这大鼓包,就和蝉蛹差不多! “哈哈哈,原来你们人类一直在这里孵化的呀。” 于是,夜蛾饶有兴趣的坐在百合花的花蕊上和墓碑里的“秋蝉”聊起天来。 “你们孵化需要多久?十年还是二十年?” 两天很快就过去,夜蛾生命结束,昏睡前,它再次把那滴泪水的味道,以及海边与小恩人一起打包,丢到了自己的基因库里。 此后的五十年,它又一次次的死而复生。 终于在第四十八次羽化时,夜蛾感觉自己身体的变化。 他发现自己变越来越“通顺”了。 或者说,变“灵活”了。 曾经要花费很久才能想起的记忆,现在一下子就能想起来(p:这种感觉真是太美妙了)。 同时个头也在逐渐变大。 后来,夜蛾意识到,这或许跟人类的血液有关,于是它愈加喜爱这种食物。 只是,此时此刻的夜蛾并不知道,由于体内砷元素等各种毒素的积累,它已经发生了一级变异。 与此同时,世界各地奔走的生物们都在发生变异,包括人类。 这些变异体大部分走向了演化的失败,唯有极小的一部分幸运的存活下来,并且克服了繁衍障碍。 从此以后,这些幸存者们就将如同吃了“善恶果”的亚当夏娃,永远被驱赶进生不如死的人间地狱。 夜蛾,也将迎来他翘首以盼的永劫寒冬。 只是,此刻天真如婴儿般的它,对活着一无所知。 这次醒来后,夜蛾去他出生的洞心湖看了一眼。 冥冥之中,夜蛾感觉他要与这个老朋友永别了。 此时此刻,蓝天已经消失,茂盛的幽山变成了秃山,方圆百里,再也没有任何生物的痕迹。 或许,它是最后一个来看这位母亲的蛾子。 于是,夜蛾朝这那即将干枯的湖水中丢了一颗雨花石。 他看见人类也喜欢往水里丢石头,或许是为了让湖水母亲更丰盈点。 “坚持下去,老家伙!” “我还会回来看你的,再见。” 夜蛾说。 他的旅行将要继续,雨花石则永远沉没在湖心渊里。 此后的四百年间,这颗雨花石代替夜蛾在黄沙间飞舞,守护这片流动的沙湖。 直到某一刻,当它被一道红色的温血淋湿,就在这一冷一热下,这颗拥有亿万年寿命的雨花石竟然碎裂开来! 露出平凡无物的空腔! 它石破天惊的那一刻,长达上亿年的对话开启了。 夜蛾一路走来的秘密,首次被一个人类洞悉。 ……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在周阎的梦里,一只蝴蝶在替他徘徊。 一路上,他见到许多光怪陆离的奇景,偶尔穿越古今中外,偶尔跨越千山万水,但就是说不清自己身在何处。 可这些记忆分明不属于他,他又是如何见到的? 不得不坐下来,怀疑自己。 深深的叹气,他究竟是来做什么的? 无奈摇首,他知道自己不应该浪费时间,他还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去做,必须赶快掉头离开。 可是该怎么掉头? 环顾四周,白茫茫一片,周阎身在其中,根本没有方向掉头呀。 就在这时,身前的情景突然生动起来。 一堵墙开始绕着他的四周产生,身体宛若站在金色麦圈中。 是甜甜圈!是普赛克! 一个圈! 一个轮回? 周阎激动间就要朝小胖虫扑去,就在这时,脚下一个踩空,他掉入进深不见底的寒潭湖底。 第55章 周生梦蛾(3) 身体无限的下坠,心灵被恐惧浸末,拼命的划水想要上浮,但没有任何作用,死神在拖着他的腿。 随即,周阎便发现,自己在水里竟然可以呼吸! 挣扎戛然而止。 看见自己缓缓朝着一个海底火山口沉去,潜意识里,本应危险而灼热的韫红,此刻被另一种深邃而神秘的韬蓝取代。 有什么,在呼唤他的灵魂。 思想抛之脑后。 随着沧海桑田,气候变迁,洞心湖早已干涸消失,湖底的望渊石却裸露出来。 巨大的望渊石,被水纹打磨得犹如光滑的玉面,形如落地金钟。 周阎看见望渊石的那一刻,被这种玄妙的魅力所震撼,就在这时,发现望渊石最幽深的边沿处,有什么生命正在朝他走来。 拼命攀爬的小若虫。 每爬一步,就会长大一圈,同时脱下一层壳衣。 刚脱壳的小若虫一如白玉凝脂般晶莹剔透。 虽然周阎此前从未见到过,但他立刻就认了出来!—— 是普赛克的小时候! “加油呀!普赛克,加油!”周阎极力的挥手呐喊,朝火山口的渊底游去。 朝光明爬来的小若虫,不断的破茧而出,不断的华丽蜕变,又不断的重获新生,从泥盆纪,石炭纪,二迭纪,侏罗纪,白垩纪……一路走来。 渐渐化成了一个婴儿的亮影,在石钟上磕碰爬行,到丫丫学步,最后站在孤山之顶时,已经化为一位通天彻地的人物。 那姿态。 羽化登仙,遗世独立。 【无所不能之蛾。】 周阎看见这六个字。 随之,孤山上的白羽谪仙朝他伸出了命运之手,周阎在一片凋零迭代间牵上,紧紧握住。 那一瞬间,时光亟柞,繁复无臬,仙轿、花嫁、宫闱……一道道白光情景如走马灯般在脑海中一闪而过。 再一睁眼: 【周公来已,呜呼哀哉,吼吼。】 空气中一声老腔旁白,随后两声檀板。 好戏开场。 周阎朝着拥挤人群中走去,今日的城市里仿佛在庆祝什么节庆假期,目及之处,车水马龙,张灯结彩。 他一如踏入了互联网还没诞生的古代,但所观建筑却又像是琥珀水晶所搭建,百姓全都穿金戴银。 周阎从未在正史上听闻过有这样一个朝代。 耳边的旁白还在继续: 【上一回讲到,醉眠玉腰奴,惨逢泥蜂摧心贼,一枕黄粱,醒来时心胆吓穿。被困寒窑十数载,其中多少寒霜苦尽,那便是千言万语还意犹难尽耶。 今日又嫁广寒宫,花容月貌意死灰……】 周阎走上鱼龙混杂的街道,这一刻,来到街首的交汇处,望见主街尽头,一只浩浩汤汤的队伍,正在从天上缓缓飘来。 如梦似幻的一幕。 其中,最显眼的华美花轿上,帘幕后有一个朦胧醒目的红色身影,似乎正史今日百姓们迎送的主角。 周阎朝一旁路人打听道: “那人是谁?” “是我们骇沐一族新娶上门的公主,战败泥蜂族送来的礼物。” “我又是谁?” “看你这身破烂不堪的行头,你当是个奴仆。” 哦,我是一个奴隶? 原来如此,周阎点点头,认可了这种说法,因为他看见自己身上全是污泥。 就在这时,嵌满鲜花的白色轿子从他面前一晃而过。 风波吹起时,他见到花嫁中那人完美无瑕的精致面孔。 白发翩飞,纤长的睫羽在空中无声扇动,红色华服把那人衬托得愈加像雪,风一吹,便要消散一般。 周阎浑然就想起! 〔不对!我不是一个奴隶!我是一个侍卫!〕 他曾经誓死要保护这个人! 心源震撼间,迎亲队伍渐行渐远,周阎在人群中挤破头的远眺那人的侧影。 就在花轿的背后,他看见一双美丽动人的翅膀,熟悉的花纹就像一张丝织的手绢,在空中丢呀丢的,任凭他的心里如何挠抓,就是说不清是从哪来。 夜蛾翅膀与蝴蝶不一样,它们永远是低垂着的。 前翼没有悠扬,后翼则是一颗伤心泪的形状。 而就在这位公子的身上,没有任何情愫,一切都干干净净,纤尘不染,白色的绒羽把他衬托得宛若神祇般。 那人眼帘低垂,嘴角微扬,任何象征着热切的情感都跟他无关! 周阎现在大概明白过来了。 他的公主是寻找到自己的幸福了吗? “……” 〔所以……我来此是为了默默送别的?〕 周阎无声收回了目光,这时望见自己满身的污泥,草鞋上的破洞,以及枯槁的脚趾。 看看也是呀,他这副糗样怎么好意思和公主见面呢,况且,就算是被认出来了,在这种光明正大的场合,也只会给对方脸上平添污点,丢人现眼。 果然,只适合在远处默默观望和祝福呀。 既然是你的侍卫,我有什么可做?除了时时刻刻守护你的心愿,我毫无情绪可消磨; 就在你远嫁之后,不敢用丝毫妒忌的念头去探索; 从此告别了自己的使命,夙孚时望,放下重剑功成身退,披上蓑衣游荡四野; 只是,偶尔会像个无可救药的疯子,呆想着:你所在的地方,人们会多么幸福; 就这样,度过绵绵无尽的此生。1 周阎觉得自己的使命看来是已经达成,那么下一刻,就应默默无闻的转身、离去。 〔但是为何,方才那人看起来是这么的悲伤……〕 〔记忆中的笑容去哪里了?〕 空荡荡的愁苦爬上心头。 这一时刻,老腔旁白又在耳边响起: 【蝶蛾本是天地自在物,万因万缘不可将其束,奈何心比天高,命似草芥,从此贬为樊笼金玉,被困深宫,不得飞哉。】 【只感叹,苍天不开眼,冰心易碎,既生蝶,何生梦兮?】 逆光中猛然抬眸: 难道说!……那人,那人其实并不是自愿的!? 〔那人会不会是迫不得已才离开家园!!!〕 而他!而他! 周阎看着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心跳声在催促他,催促他赶快想起来—— 他根本不是来送别的! 他是要来带那人离开! 离开这个鬼地方! 〔没错!快上去追!〕 〔带他离开!〕 在花轿队伍后拼命追逐,草鞋烂了,也无暇顾及,被绊倒了,立刻连滚带爬的站起来。 “等一下!等一下!” 想喊那人的名字,却不知道,该喊什么。 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名字—— 应该叫什么名字—— “公主!喂!公主殿下!” 回头,求求你,就回头看一眼! 可是他与花轿的距离还是在无法挽回的越来越远,下一刻,鱼龙灯火间,更是朝天边的金色宫殿飘飞而去。 跳着奇怪舞蹈的细腰泥蜂在空中跨步,举着璀璨的双面鼓,极速的拍打。 拍打声如同划龙舟中敲击的鼓点,激昂的音乐间,轿子越升越高。 周阎终究是没有追上。 一个人站在人群四散的街头末尾,大汗淋漓,满身黏糊。 竭力喘息间,无限的失落如巨石般团团朝他心头砸去。 他果然是个无能的废物,即不会飞,也跑不快。 他真是该死一万次! 他把自己最重要的人眼睁睁的弄丢了,这该如何是好。 心情最绝望的深处,周阎抬眸,朝着那独一无二的皓月望去,露出满面愁苦。 但就在那一刻,那个人,低眸了! 绝地逢生这一瞬,是心花怒放。 〔他看见我了!?〕 周阎一刻不停的跑上楼台最高处,像傻子一样的拼命招手,呐喊: “公主!我在这!!我在这!” “飞下来!让我保护你!” 就算今日他被这群宫人活活乱棍笞死,他也要带那人离开! 周阎做好万劫不复的准备。 但四目相对时,银眸一扫而过,一刻都没有为他停留,仿佛两条无法相交的平行线,一晃而过。 就是这一眼,周阎看见彼方那空洞无神的目光,令人心寒胆战,天降雨花,落渊为石,就随着满天雨花石一齐坠落,把他砸得遍体鳞伤,又在一片温血中碎裂,最终,以石破天惊的方式唤醒沉梦。 才突然间想起—— 原是那人“看”不见。 昏聩中惊醒,下一刻,就感觉到肺里,胃里都是黄沙,压得他喘不过气。 〔残损的触角是他的眼。〕 〔普赛克看不见。〕 〔看不见呀!!!〕 所以弥皮庇才找上自己! 正是如此!才说是简单,杀死一个盲人,还能需要什么技巧,只要在他的必经之路上挖一个坑就行,实在不行,就两个,三个,无数个,永远是出其不意,总有一个会掉下去! 〔必须赶快!〕 驱使全身力气,与死亡作斗争,与无情的沙漠作斗争,就在喋血与窒息休克间骜动极限的挣扎! 大脑里脱缰的狂兽在拼命嘶吼,只需做到一个动作,摸上车钥匙,然后!重新启动!追逐! …… 「追逐欢愉者,神志终将萎靡腐烂」 「追逐救赎者,灵魂永世不得解脱」 「追逐梦想者,身心必定受到摧残」——无名 天雷滚滚,万堨崩绝。 巨型飞船缓缓压境而来,方圆百里的虫国昆京化作一片水漫金山的洼地。 四百年前是蝼蚁,如今依旧是蝼蚁。 漫天飞舞的萤火虫、黑压压的工蜂军队、二级体冲锋兵、各路皇女元帅、及其麾下将士们已经做好殊死搏斗的准备。 一座高耸入云的昏暗宫殿前,一位身披金甲的工蜂将领悍然走来,一个敬礼,躬身叩拜: “阿赫莫德伯爵,属下是大帝派来的皇家护卫队副将头领,伊万丽芙,大帝命我誓死保卫您的安危,还将一封圣谕金言交予我,危难之际,可挡一用。” 话音刚落,工蜂将领擎起一枚精致的玻璃金瓶。 这枚看似空无一物的玻璃瓶,其实置入着蜂王信息素,是整个禹神国里最高权威所在,类似于人类王朝的圣上口谕,免死金牌。 白发贵族走到一架马车前,伊万丽芙不禁蹙眉,上前垂询: “大人,难道您是要此刻外出?还请让下属跟随在侧。” “我要去孤峰书院取一件遗落之物。” “但是……” 伊万丽芙看了一眼远天压境而来的巨型飞船,人虫大战一触即发,此时出宫未免太过危险。 眼看贵族已经踏入马车,工蜂将领还是无声跟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