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失怙 冬天,正是韬光养晦的时节,忙碌了一年的农人们终于可以闲下来,一家人其乐融融,休养生息。 在西南边陲一个叫松涛的小县城里,空气里已经充斥着浓浓的年味,一些顽皮的孩童已经买了鞭炮,玩的起兴,辛劳了一年的大人们正在忙着置办年货。 距松涛县城50多公里的云泉村,这里群山绵延,成了一道天然的屏障。村子里的十多户村民分散的居住在山林里,相距甚远,更显得村庄十分安静。 因为气候寒凉,空气湿润,一到雨季,山头云遮雾绕,更显得风景秀丽。村民们居住在这里,世代以种植茶叶为生。 山里人家朴实,平时也没有什么消遣,大家都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加上冬天天气寒冷,天刚刚黑,很多农户已经早早熄了灯休息,只偶尔从林间传来几声鸟叫,更显得大山空旷寂静。 在漆黑的天地间,只有山凹处一个小木房子里还亮着微弱的灯光。这是一座农家简单的四合院,外面用竹篱笆围了一个院子,正中一间土墙房屋上盖着瓦房,旁边两间稍嫌低矮的土墙房上面盖着茅草,估计是主人家的厨房。 正中的房门虚掩着,从屋里露出微弱的光。房屋正中的一张小几上放着一个葫芦形状的马灯,斜对门的床上躺着一个瘦骨嶙峋的中年男子,早已经没有了声息。床边站着一个挽着发髻,穿着粗蓝布衣服的中年女子,虽然面色哀戚,但仍旧不失端庄。 “雨晴,我今天走了好几户人家,都凑不出你父亲的一副棺材钱,现在年月不好,大家手里都不宽裕,再说,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你父亲一走,就只剩下我们孤儿寡母,以后的日子,只会更难,没有人肯帮我们,也是情理之中。” 床前的地上端端正正跪着一个十六七岁少女。她梳着长长的辫子,穿着白色粗布衣服,正在往一个破旧的陶瓷盆里添着几张纸钱,盆里瞬间燃起的火光映着女孩子的脸,虽然泪光盈盈,神色哀戚,但也掩不住她原本的端庄秀丽。 中年女子叹了口气,轻轻咳了两声,脸上更是愁云密布“如果实在不行,我明天再去你那几个远房叔叔家看看,能不能借到一些钱。再怎么说,你父亲辛苦了一辈子,临走,不能让他连一副棺材都没有。 女孩将手里最后一张纸钱添到火盆里,看着纸钱燃成灰烬,她似乎也突然有了勇气,“娘,你现在还生着病,本来就不适合走那么远的路,再说,就算我们给爹凑够了棺材钱,以后,我们又拿什么来还给人家?” 中年女子堕下泪来“那又能怎么办?现在这个样子,除了去借,还能想出什么更好的办法?” 女孩咬了咬嘴唇,面容上有一种与她年龄不符的坚强“娘,我明天一早去找沈家老太太,都说她是一个好人,我去跟她说说,不行,我到她家里做长工,先凑出钱来葬我爹。” 汪宜兰虽然心疼女儿,但考虑到自己身患重病,也没有其它更好的办法。她含着泪说“雨晴,我们已经欠了沈家一年的租,这次再去借钱,沈家不一定肯借,如果实在没有办法,你就先回来守着你爹,我到城里去,就算是乞讨,也要讨一副棺材钱回来。” 丁雨晴从地上站了起来,她走过去,将母亲扶坐在床前一把油漆斑驳的木椅上,又转身拿了一个上着青釉的粗瓷碗来,倒了一碗白开水递给母亲“娘,沈老太太是一个大善人,她一定会帮我们的。” 汪宜兰接过女儿递来的水,刚放到唇边,一阵剧烈的咳嗽袭来,她用手捂着嘴,咳得气喘连连,丁雨晴急忙接过母亲手里的碗放在桌上,又帮着母亲捶了一会背,好一会才停歇。 宜兰拉着女儿的手,想着丈夫早逝,自己身体又如此不济,家里的重担全部压在了只有十多岁的女儿身上,心中五味陈杂,看着懂事的女儿,更是凄楚和怜爱,“雨晴,夜深了,你先去歇着,我在这里陪着你爹。实在没有办法,只有明天去沈家看看了,你先去歇歇。” 丁雨晴拉着宜兰的手,劝解道“娘,我不累,你身体不好,还是你先去歇歇吧。 宜兰噙着泪摇了摇头“我想再陪陪你爹。原本你爹在,虽然穷一点,至少没让你受多少苦,现在,你爹走了,娘的身体又不争气,只是苦了你了……。”宜兰心中凄恻,又堕下泪来。 丁雨晴强忍着悲痛安慰着母亲“娘,我现在不是长大了吗,以后,我养着你,我要让娘过上最好最好的日子,让爹放心。” 宜兰含着泪水爱怜的看着雨晴,站在面前的雨晴穿着粗白布衣服,没做任何修饰,却亭亭玉立,端庄秀丽。如若不是生在这样一个贫寒家里,该是多么炫目。 宜兰心疼女儿,却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想着离世的丈夫,心中越发悲苦。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雨晴就踏上了去沈家的路。 沈家是当地的大族,住在离雨晴家几公里外的山脚下,方圆几公里都是沈家的大茶园。每到清明前茶园开园,沈家总会请很多当地农户帮着采摘茶叶。 自从沈家老爷几年前离世后,沈家茶庄一直是老太太当家。茶园开园的时候,沈老太太每天都会到茶园里看大家采茶吩咐下人为采茶工人提供午饭。雨晴有一次跟随父亲到沈家帮忙,远远看到过沈家老太太的样子,慈眉善目的,但是却有一种不容小觑的威严。 因为是下坡路,雨晴又走得快,没走一会,就到了沈家茶园附近。她伸手抹了抹汗,看了看疼的钻心的脚,想起家里的父亲,咬着牙又继续往前赶路。 记得小的时候,母亲拿了缠足带给自己缠足,丁雨晴痛的不停哭喊,母亲有点犹豫需不需要继续缠下去。坚持到第六天的时候,生性爽直的父亲大步走过来,一把将眼泪汪汪的她抱在怀里,三下两下扯下缠在她脚上的布,“这些都是富人家的规矩,我们穷苦人家,以后还要靠自己的双手双脚养活自己,哪里需要缠什么足。” 宜兰翕动了一下嘴,没有说话,她也再没有提给雨晴缠足的事情。但从此以后,丁雨晴的脚却落下了路走多了就疼的毛病。 。 第二章 沈家的媳妇 正是冬天,茶园一改往日生机盎然的景象,变得寂静起来。其实,沈家除了有大片的茶园生产茶叶外,在县城里还有一大栋别院,冬闲时候,多余的人都会到城里的商铺去帮忙。留在这里的,除了沈老太太,就是两个贴身丫头和看管茶园的下人。 丁雨晴走了很长一段路,都没有遇到一个人,她沿着茶垄间垒起的田埂,又走了很长时间,隐约看到茶园的尽头,一座灰瓦白墙的四合院在茶园的映衬下显得庄重古朴。 据说沈老太太出生在一个江南的大户人家,因为沈家老爷到江浙一带做生意,一次偶然的机遇,邂逅了沈老太太,从此便念念不忘。原本沈家这么一个大户人家,断不会将女儿嫁给一个外乡人。只是当时沈老太太娘家日渐没落,沈家老爷生意刚好越做越大,加上人又长得儒雅潇洒,做事也厚道,深得老太太父亲的欢心,便将沈家老太太许给了沈家老爷。 娶了沈老太太后,沈家老爷没过两年就带着她一起回到了自己的故乡,在云泉村自家茶园里仿着江南建筑修了这座院子。 丁雨晴走的气喘吁吁,刚到门口,正好看到一个模样端庄的大娘提了篮子打开朱漆大门走了出来。丁雨晴急忙走了上去,拦住大娘问,“大婶,请问老太太可在家里?” 大娘穿着青色暗花的斜面襟衣服,领口和袖口用同色丝线绣着如意回形纹图案,下身着一条颜色比衣服稍深一点的青色宽腿裤,显得干净利索。看见丁雨晴一身缟素,眉目间又露出哀戚之色,大娘已经猜到了几分,她和气的问道“这不是丁家的姑娘吗,不知找我们家老太太有什么事?” 雨晴看她的打扮貌似沈家的人,听她说话好似又认识自己,便哀痛却不失分寸的答道,“父亲昨日不幸病逝,因家中贫寒,实在没有办法埋葬父亲,还请大娘在老太太面前说点好话,借我点银两,等葬完父亲,我母女二人做牛做马,定要偿还老太太这份恩情。” 大娘微微沉吟了一下说,“既然如此,我先去回禀老太太,还请姑娘耐心等待一会。” 沈家老太太正在内院一棵大茶树下喝一杯香片,看见文娘迈着细碎的步子从回廊一路走来,便问道,“文娘,你不是赶集去了吗?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文娘走到老太太跟前,站稳了身子,才说,“我刚到门口,就遇到丁家的姑娘,说是她父亲死了,来跟您借点银两葬她的父亲,我看她怪可怜的,就让她等在了门口。” 沈老太太放下已经送到唇边的茶杯,有点惊讶的问,“是每年都来采茶叶的丁老三吗?好好的怎么就没了?” 文娘说,“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昨天我听阿才提起过,好像听说是生了什么急病。”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这年月,庄户人家生活越来越难,我换一身衣服就去看看,好坏舍她们一点银两,丁老三可是个厚道人哪!” 沈家老太太五十多岁的年纪,挽着发髻,发髻上插了一支玉钗,穿着一件暗红色家常的丝绸对襟衣衫,下面一条黑色裙子直垂到脚面上,温婉慈祥中自带一种家长的威严。 文娘立刻走到屋里,从里间的衣箱里拿出一件长及膝盖的深蓝色真丝织锦缎直襟衫,让沈老太太换上。 两人一路穿过回廊,走过大院,出得门来。丁雨晴还站在门前,看见文娘扶着一个老夫人出来,猜到便是沈家老太太,她强忍住眼泪,膝盖一软,直直的跪了下去。 沈老太太走上前两步搀起雨晴,叹了口气说,“姑娘不必伤心,你父亲是个好人,我没有不帮的道理。”她转头对文娘说,“文娘,你进去取一两银子出来,交给姑娘,让她回去给她父亲办丧事。” 文娘答应着进了屋。 丁雨晴满心感激,她微垂着头,轻声的说,“老太太此次肯相助,雨晴永生不忘,我和母亲也会尽快筹齐银子,早日归还。” 沈老太太看到雨晴虽然经历了丧父之痛,但神色哀戚之中言谈举止却得体端庄。加上雨晴声音温婉,长相秀气,特别是那双眼睛,一尘不染,干净澄澈,心里就微微一动。她拉着雨晴的手,柔声说“姑娘,钱还不还都没有关系,只是现在你父亲去世了,今后你怎么打算?” 丁雨晴眼睛蒙上一层水雾,“现在最要紧的事情是葬了父亲,其余的事情还没来得及细想。” 沈老太太若有所思,她问,“也不知姑娘今年多大年纪,可有许配人家。” 丁雨晴不知老太太为何在此时会有此问,但想着毕竟人家帮了大忙,她只得如实答道,“我今年刚好十六,因为父母膝下只有我一个女儿,家母舍不得,所以并没有许配人家。” 沈老太太微笑着颔首,说,“那这样可好,我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成婚,小儿子刚好20岁,现在在城里读书,虽然顽劣,但天性善良,你可愿意给我当儿媳妇。” 雨晴的脸上飞起一道霞色,她低着头暗想,眼下父亲去世,自己和母亲无依无靠,而沈老太太既然帮了自己,必然要还这个人情。再加上老太太看上去面善,与其今后孤苦无依遭人践踏,还不如许下这门亲事,将来母亲也有个依靠。 这样想着,她也不闪躲,鼓起勇气大大方方的说,“早就听说老太太是个好人,能够给您当儿媳妇,这是雨晴修都修不来的福分,只是雨晴蠢笨,又没有读过什么书,恐怕委屈了少爷。” 沈老太太原本想着她是个女孩子,可能也不好回答她的问题。哪里知道雨晴不但不扭捏,而且回答得这样干脆。沈老太太原本就是个率性的人,雨晴这样倒很合她的脾气。她心中赞赏,面上更多了几分怜惜,“虽然你父亲不在了,但这婚姻大事,还得你母亲做主。既然你同意了,等你父亲百日之后,我去你家上门提亲。若你母亲同意,我们也就不必拘那些虚礼。虽然你父亲刚刚去世,但是这兵荒马乱的,日子难捱,早日把你娶进门,也好有个照应。” 雨晴低着头,说,“听老太太的便是。” “三个月后,我们准时上门提亲。”沈老太太一口定下了亲事。 文娘刚取了银子出来,听到最后一句话,惊讶的立在门口。沈老太太看见她表情僵硬的望着她,也不解释,只是吩咐,“这姑娘现在是我定的儿媳妇了,文娘,你让阿贵叫上两个人,去帮着办她父亲的丧事。另外,再多拿一些银子出来,以后,她家的用度,都从我这里支取。” 文娘迟疑了一下,重新进院子去,不一会,两个穿着短衫,身强力壮的家仆跟在她后面出来,沈老太太吩咐道,“阿贵,阿才,丁家女儿如今是我沈家未过门的儿媳妇,现在她父亲去世,你们去帮帮忙,一切按照礼制来,不必太担心花费问题。” 阿贵、阿才面面相觑,不等他们回答,沈老太太又转过身,和蔼的说,“姑娘,你现在热孝在身,我也不便留你,要做什么,你尽管吩咐阿贵和阿才去做,不要见外才好。” 雨晴感激涕零,深深的对着沈老太太一拜,转身和阿贵、阿才离开。 文娘站在沈老太太旁边,看到雨晴走远后,才担忧的说,“太太,少爷不是已经有了喜欢的人吗?你这样替他定下婚事,他会不会不愿意啊!” 沈老太太脸色陡然冷硬起来,“俊杰一向是个听话懂事的孩子,但是,他上次回来,居然为了那个女人和我大闹了一场,想都想得到,这个女子不是一个简单的人物,只要有我在的一天,我是断然不会让她进我家的门。” “可是,二少爷脾气执拗,我担心他一时接受不了。”文娘满脸忧虑。 “文娘,你也看见了,丁家女儿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不论是相貌,还是见识,都让人喜欢。这是打着灯笼都难得遇到的事,我相信俊杰是个明白人,时间长了,他一定会明白为娘的心思的。” 文娘不无忧虑的点点头,“但愿如此吧。”虽然这样说,但是她的心中仍旧隐隐浮上了一丝忧虑和不安。 。 第三章 秘密 初春的天气已经回暖,但到了夜晚仍旧寒凉。四处一片寂静,只有丁雨晴家的屋里还是灯火通明,房前的屋檐上一溜挂着几只红灯笼,在浓墨一样的黑夜里显得温暖而喜庆。 “雨晴,明天你就到沈家去了,可不许再孩子气。”宜兰慈爱的望着女儿,心中充满了不舍。短短几个月的时间里,丈夫死了,女儿嫁人了,从此,这个家里也就只有她了。 丁雨晴穿着大红的秀禾服,虽然瘦削,却也显得肤如凝脂,目如秋水。她双手撑在凳子上,前倾着身子,压低声音问宜兰,“娘,他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啊?” 宜兰抿着嘴笑着说,“昨天不就跟你说过了吗?瘦长个儿,白白净净,斯斯文文的。” 雨晴眼中掠过一丝忧虑,“我不是问这个,我是想知道他乐不乐意这门亲事。” 宜兰笑着安慰雨晴,“昨天俊杰过来送聘礼时,礼数周到,应该是乐意的吧。” 雨晴如释重负,一双黑漆一样的眼睛里盛满了笑意“如果真这样那就好了。” 宜兰笑着说,“也没见过你这样的女孩子,还没有见到夫君就担心起他对你好不好来。你模样俊俏,性格又好,娘相信今后你一定会幸福的。” 雨晴正色的说,“娘,我不是担心他对我好不好,我就担心如果他不乐意,今后你怎么办?如果我都过得不好,我怎么能让你陪在我身边。其实这世界真不公平,凭什么女人结了婚就成了别人家的人,就不可以孝敬自己的父母,就非要什么都听男人的……” 宜兰咳嗽了两声,制止道,“雨晴,以我们这样的人家,能够将你嫁到沈家去,为娘已经是要感谢菩萨了。只要你过得好,娘就好,你嫁过去后,千万不要像在家里一样,口无遮拦,要学会孝敬婆婆,伺候丈夫,不要让人家笑话我们没有规矩。” 雨晴幽幽的说,“娘,你不用提醒我,老太太的恩德,我会一直记在心里,怎么可能不孝顺她。只是,我也想跟娘在一起,一辈子孝顺娘。” 宜兰眼圈一热,将雨晴揽在自己怀里,柔声说,“我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你看娘不是好好的吗?你不要担心娘,娘会好好照顾自己的,你也要好好照顾自己。” 就在宜兰对雨晴殷殷嘱咐的同时,沈家也通宵忙着明天的婚事。 只有沈俊杰一个人呆在屋子里,什么也不做。已经二天了,沈俊杰被老太太关在屋子里,除了吃饭和睡觉外,沈俊杰无时无刻不在想着怎样脱身。 他恨极了这种旧式的婚姻,到现在为止,他和即将成为他妻子的那个女孩连面都没有见过,如果那天不是母亲逼着自己去送聘礼,他甚至连她的名字都不知道。 就这样一个陌生人,却要成为他最亲爱的妻子,他觉得这简直就是无稽之谈。更何况,他还有自己喜欢的姑娘,这辈子,除了她,别人怎么可以当他沈俊杰的妻子。眼看天色越来越暗,沈俊杰心急如焚,却不声不响的端坐在椅子上,手里握着一本书,脑子里飞快的盘算着逃脱的办法。 不管怎样,他坚决不会接受这段婚姻,他的心中已经有了悦玲,他绝不能背叛她的感情。 门口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和开锁的声音,俊杰抬头一看,沈老太太和文娘一前一后走了进来,母亲满脸含笑,跟在后面的文娘手中端着一个朱漆托盘,里面装着一套喜服。 沈老太太坐在俊杰对面,她的语气温柔慈祥,却有一种不容抗拒的威严,“俊杰,你的小孩子脾气闹闹也就是了,明天,你就成亲了,成了亲后,你就是大人,就要负起你身上的责任。现在你还小,等再过几年,你就会明白娘的一片苦心。” 俊杰合上手里的书,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娘,我心里已经有了别人,你怎么不明白了。你若这样强逼着我娶亲,那不关害了我,也是害了人家一个好好的女孩儿。” 沈老太太生气的喝道,“胡说,我看那么多奉父母之命成亲的夫妻,一辈子举案齐眉,互相礼让有什么不好?反而是那些成天嚷嚷着婚姻自由的人,离婚休妻,闹得家门不幸,成什么体统。” 文娘将托盘放在桌子上,低声劝说道,“是啊,少爷,太太说的没错,雨晴是个难得的好姑娘,你见到她一定会喜欢她的。” 俊杰脸上露出一丝轻蔑,“一个山野丫头,能有什么见识,我们根本就是不同道上的人。” “住口,”沈老太太怒道,“你看你哥哥从城里学堂带回来的媳妇,就有见识了?天天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只管打扮得花枝招展和几个阔太太打牌,你若是再找一个这样的媳妇进门,是想要败光我和你父亲辛苦挣下的这点家业吗?” 俊杰反驳说,“如果母亲非要让我和那个不认识的女子成亲,我答应你就是。只是,成亲以后,她就是妈娶的媳妇,和我没有干系。” 沈老太太从鼻子冷哼了一声,“你是在威胁为娘吗?我送你上学堂,是为了让你知礼仪,早知你学了满腹经纶,只是为了来指责我,我何苦还要送你去读什么书?” 俊杰看母亲生了气,就不再争辩,只是倔强的站着。 沈老太太语气缓和了点,但丝毫没改变自己的决定,“如果你还想去上学,明天你就乖乖给我拜堂成亲,要不然,别说我不会再送你去读书,就是我,也当没有生你这么一个儿子。” 俊杰不说话,沈老太太的目光在他身上停留了片刻,起身走出了房间。文娘看看俊杰,无奈的叹了口气,轻轻锁好了门,跟在沈老太太身后,穿过回廊和后院,直接到了沈老太太屋里。 心里生气,老太太一路走得飞快。到了屋里,她径直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无意中看见镜子里的自己,她愣愣的怔了好一会,神情落寞的说,“文娘,我当时来这里时,只有十八岁,一转眼,已经四十多年了,我三十多岁才有了俊杰,现在,孩子们都长大了,我是真的老喽。” 文娘轻轻的替沈老太太捏着背,安慰道,“太太,你不老,这一家上下,哪一样事情不是你操持着,二少爷年轻,还不懂事,这些要慢慢来,等他转过弯来了,一切都好了。” 沈老太太嘴角浮起一丝疲惫的笑意,“他们哪里会明白我的这一番苦心啊!当初修杰和宝轩的事,我没有反对吧,结果现在怎样,修杰什么都听他媳妇的,哪里像一个撑得起家的样子?偏偏宝轩除了打牌,什么也不会。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俊杰再走修杰的老路啊。” “太太,我明白你的苦心,当娘的,哪里有害孩子的道理。只是,这些都得慢慢来,心急不得。二少爷是个明事理的孩子,他一定会懂你的一番苦心的。” 沈老太太轻轻拍了拍文娘的手,“你伺候我已经四十年了吧,记得你刚来的时候,头发黑的像绸缎一样,现在,也开始长白头发了。”她轻叹了口气,“年纪不饶人啊,这四十年里,也幸亏有你,年轻时帮我带孩子,现在老了,和我作伴,才让我老了还有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文娘眼睛有点湿润,她为老太太捏着肩膀的手越发轻柔了起来,“太太,若不是你,文娘现在可能早都成了孤魂野鬼,是你,让我有了一个家。两个少爷对文娘很好,我这辈子知足了。” “老爷走的早,我一个人支撑着这个家这么多年,现在是真累了,如果雨晴进屋了,能够帮着我打理一下这个家,我就可以安心休息一下了。”沈老太太语气中满是疲惫和伤感。 “我看雨晴就是个面善的孩子,二少爷只是还没有见到她,如果见到她了,肯定会改变主意的。” “但愿如此吧。”沈老太太在文娘的按摩下身心慢慢放松下来,她靠在椅背上,一阵阵倦意向她袭来,她慢慢合上眼睛,开始打盹。 。 第四章 初嫁 绣着金凤和牡丹的秀禾服红的刺眼。雨晴垂着头从红色的盖头下看着自己绣鞋上的鲜艳的牡丹随着花轿的颠簸一上一下跳动。 和所有新娘一样,十六岁的雨晴对未来的婚姻充满了幻想。 当花轿平稳的停在沈家门前时,因为紧张,雨晴将牵引新娘行走的红丝绸紧紧握在手里。她低着头,从盖头下的缝隙中看见一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再往上是黑色的长衫的下摆,再往上是一件红色织锦马褂的衣角。 雨晴原本以为在学堂读书的俊杰一定会和在城里看到的先生一样,穿一身洋装,戴着金丝眼镜。哪里知道,他还是这样老式的装扮。她心中正胡思乱想,手中的绸带一紧,她一个趔趄,差点摔了一跤。 周围一阵压抑不住的窃笑声,雨晴不禁脸上一红,屏息凝神,紧紧跟在俊杰后面。 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对拜,进入洞房。 行过大礼后,雨晴仍旧拉着绸带被俊杰牵着往前走,因为盖着盖头,视线不好,加上对周围环境又不熟悉,雨晴不敢走快。俊杰却丝毫不管这些,只管飞快的往前走,有好几次,雨晴的脚都绊在了门槛上,踢得脚尖隐隐作痛。 不知道是因为一路走得狼狈还是因为沈家的院子确实很大,雨晴只觉得走了很长时间的走廊穿过了两个院子才到了屋里。 她被两个大娘安排在床上坐下,周围慢慢安静了下来。只闻得一阵沁人心脾的暗香。隐隐约约还听得到红烛燃烧的滋滋声。 也不知过了多久,房门再次打开。她屏住呼吸,紧张的看着眼前那双穿着黑色布鞋的脚渐渐移到自己跟前。沉默,仍旧是沉默。雨晴两只手紧紧抓住自己的衣角,深深的屏住呼吸。 她已经感受到了他的气息,她一动不敢动,端端正正的坐着,双手使劲的捏着手里的帕子。 那双脚往前又移了两步,然后突然转身坐在她对面的椅子里。 半天没有任何声息,屋里安静的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 雨晴好奇的掀起盖头一角,看见对面前坐着一个穿着喜服身材瘦削的男子,她目光触到他的脸,她看到他正神情忧郁的看着她。 她慌忙的低下头,盖头轻轻晃动,摇得她眼晕。 俊杰楞了一下,缓缓说,“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裹着小脚连路也走不稳的丫头,不过看来,你跟我想象中的有点不一样。” 雨晴脸一红,没有说话。 “可我喜欢的不是你这样的女孩,我心里已经有人了,你虽然是我名誉上的妻子,但是,你大可不必尽妻子的责任,你可以选择留在沈家,你也可以离开,反正这些都是你的自由。” 雨晴微微红了脸,低着头,显得既难堪又尴尬。 “等过几天,我就回学校去了,所以我想请你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雨晴一把扯去盖头,抬起头来,静静地注视着他。 那双眼睛清澈纯净,波澜不兴,俊杰有片刻失神。“我是再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悦玲还在等着我,你能不能帮我骗过我的母亲,让她允许我尽快去学堂。” “悦玲是谁?” “她是我的一个朋友。” “哦!女朋友吧?”雨晴若有所思的点点头,“你是想让我和你一起去骗娘吗?” “那怎么叫骗娘,”俊杰说,“她叫我成亲,我不是已经成亲了吗?我只是想要追求自己的幸福,这难道也不可以吗?我不是木偶,我是一个活生生的人,我有我的喜怒哀乐,我有我的感情,可是,她呢?她把这一切都给破坏了。”雨晴语气中的讥讽彻底让俊杰爆发了,他烦躁的挥挥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你也不懂,不管你帮不帮我,反正我过两天就去城里,你就当没有我这个丈夫好了。” 雨晴心中涌起一丝屈辱和难堪,连耳根都滚烫起来。她紧紧咬着嘴唇,忍住眼里的阵阵泪意,冷冷的说,“我没有义务要帮你,至于我,在嫁给你之前,也不知道你是谁?好了,我累了一天,想要休息了。” 俊杰盯着她看了一会,转身想要开门出去。却发现门已经上锁。雨晴抱过一床被子递给他,“你是男人,你睡地上,应该不会计较吧?” 俊杰接过被子,站在原地。雨晴已经背对着他合衣轻轻的躺在床上。 俊杰动了动嘴唇,却什么都没有说出来。他将被子铺在门边的地上,睡在了地铺上。 雨晴并没有睡着,能够找一个好婆家,一辈子和和美美的过日子,是每个女孩子的幻想。穿上嫁衣的时候,雨晴也有过美丽的憧憬。但是,她怎么也没有想到,才结婚第一天,她就被自己的丈夫抛弃了。屋里安静的出奇,她静静的流泪。 她已经没有了爹爹的疼爱,又离开了自己的亲娘,现在,刚刚结婚的丈夫也抛弃了她。她枕着被泪水浸泡的温润的枕头,看着秀幔上鲜活的一对鸳鸯,放任自己流着眼泪。 爹爹死的时候,不敢哭,因为爹爹还没有入土为安,坐上花轿的时候,没有想过要哭,因为想着终于有机会可以好好孝敬娘。但是,现在心中那一点希望也没有了,雨晴堆积许久的悲伤顺着眼泪全部流了出来。从今以后,所有的一切只能靠自己了。 天刚蒙蒙亮,雨晴就起床,俊杰并没有睡熟,看到雨晴起床,他也整理好自己的被褥,整齐的堆在床上。 昨晚上喝了酒,加上心里本就反感这门亲事,俊杰虽然知道雨晴长得不丑,却并没有好好看过她的样子。这时候,雨晴已经梳洗完毕,她乌黑的头发盘成一个发髻,上身穿着一件粉红色镶着湖绿色滚边的宽袖斜襟衫,下身着一条湖绿色阔腿裤,脸上洗去了脂粉,更显得肤色白净,目如秋水。 俊杰突然感到局促。雨晴没看他,端正的坐在椅子上,一脸平静的说,“我嫁给你,主要是为了报答沈老夫人的葬父之恩,你昨天说的话,我已经仔细想过了,想想也很有道理,我可以答应你在你娘面前为你说说好话,让你能够早日去见你喜欢的那个女子,只是你也要答应我一件事。” 俊杰说,“你说就是了,只要我能做到的,我都答应你。” 雨晴唇角露出了笑意,“三天后,你陪我回门,让我娘看到你对我很好的样子,我娘就我一个女儿,我不想让她为我感到伤心。” 俊杰看了她好一会,心中突然有一点失望,“就这个吗?” “是的,”雨晴笑笑,露出两个浅浅的梨涡,“可以吗?” “我答应。” 。 第五章 沈家庄园 天刚亮的时候,俊杰和雨晴一前一后的来到堂屋里。雨晴昨晚上只觉得沈家院子比较宽,但具体怎样宽法,自己是一点概念也没有。早晨走了一遍,才发现,沈家居然是一个三进三出的大宅院,正中间的院子里种着两棵高大的桂花树。依着院子两边,一些茶花开的正艳。院子中间假山叠翠,从院外引进的溪流清澈见底,里面绿色的水草随着水波轻轻摇曳。 又穿过两个回廊,才来到堂屋。 这里是沈家会客的地方,正上方摆着两把雕花黑漆的明式木椅,一张同色的明式木桌放在两把椅子中间,上面放着一些干品和糖果。两边靠墙对称的摆着一溜同色的太师椅。 沈老太太早已经坐在那里,看到他们一前一后的走了进来。老太太笑着问,“雨晴,你昨晚上休息的还好吗?” 雨晴脸上飞上一抹霞色,她落落大方的走上前去,斟上一杯茶,将茶放在茶盘上,再跪下将茶盘举过头顶,“娘,孩儿昨晚上休息得很好,一晚上连个梦也没做。” 沈老太太接过茶,笑着说“起来吧,你这几天也累坏了,就不用拘束于这些繁文缛节,让俊杰带你好好在院子里走一走,也可以到茶园里去看看。” “那我先去茶园看看吧。” 沈老太太笑着说,“吃过早饭,你们就去,我这里还有其他事情要做,你们也不需要在身边烦我。” 陪着沈老太太一起吃过了早饭,雨晴屋子也没进,就径直和俊杰去了茶园。走了一截,看见俊杰跟在身后,就冲他说,“你若忙,你先回去罢,我自己在茶园走走。” 俊杰并不排斥和她在一起,他甚至对她充满了好奇。看她似乎并没将昨天的不快放在心上,心里也轻松起来。他淡淡的说,“回去也没有事,不如和你去走走透透气。” 雨晴也就不管他,自顾自走在前面,看到前面一眼望不到边的茶园,微风过处,就像一片波涛起伏的绿海。她用鼻子深深吸了口气,说,“小时候,就总喜欢这股茶叶的清香,有时候,做梦会梦见大片大片的茶园,原来,梦里的一切,居然是现在这个样子。” 俊杰心中暗想,“我就说为什么不生气,原来心中是冲着这片茶园来的。”他嘴角微微上扬,“你可知道,这里种出的茶,全部都是卖到省城去的,一斤茶叶的价钱可是够庄户人家三个月的生活的。” 雨晴笑着说,“茶叶就是茶叶,再好也当不了粮食。”她弯下身子,用手去掐一些看上去较嫩的叶片。 俊杰轻轻皱眉,语气中多了一丝讥讽,“这是冬天的茶叶,你采回去也没有用。” 雨晴不说话,双手熟练的采摘着嫩叶。 俊杰心中暗想,没文化就是没文化。不管表面上看上去多么秀丽,其实骨子里还是免不了一个俗字。他想起悦玲,她懂得怎样冲泡茶叶才能做到色香味俱佳,总会把各种茶叶用最配套的茶具冲泡出来,这样想着,他唇角突然浮起了一抹淡淡的笑意。 “你能帮把这些茶叶拿着吗?我想再采一些。”雨晴手里握着满满一大把茶叶,微笑着看着他。 俊杰踟蹰了一下,还是伸过手去,把她递过来的那把茶叶握住。 雨晴半弯着腰在茶垄里摘着茶叶。她微微弯着身子,身后的裙子离开了地面,露出一截纤细的脚踝和一双穿着湖蓝色绣鞋的脚。 俊杰突兀的说,“你是叫雨晴吧,也不知你怎么会叫这样一个名字,是下雨天正好天晴了吗?幸好你没有缠脚,要不然,就真的太可惜了。” 雨晴红了脸,说,“怎么就可惜了,这世上缠足的女子都多了去,难道她们就都没用了吗?” 俊杰说,“也不是这个意思,只是觉得,好好一个女孩子,偏偏要弄成一个残疾人,用一种别扭的姿态行走,你说是不是可惜。” 雨晴低着头采着茶叶,“其实女子缠足也不是自愿的,那其实是男人的意愿强加在女子身上而已,最终受苦的还是女子。而现在,这反而又成了男人取笑女子的理由。” 俊杰一时找不到话反驳,反而笑了起来,“你跟我想象中的倒是不太一样。” “能有什么不一样,只是没有缠足而已。”雨晴摘下最后一片茶叶,抬起头来,“我们回去吧。” 吃中午饭的时候,雨晴端上来一盘通体绿色的小圆饼。这些饼子盛在细白瓷盘子里,在一桌菜中,更显得清新养眼。 沈老太太笑着说,“文娘从来没有做过这道点心,如果没有猜错的话,这道点心应该是雨晴做的吧。” 雨晴用筷子夹了一个圆饼放在沈老太太碗里,说“娘,你尝尝,看合不合你的胃口?” 老太太用筷子夹起圆饼,轻轻咬了一口,细细品味,“嗯,口感软糯,却又入口即化,带着一股我们家种的香米的甜香,却又有一股茶叶的清香。雨晴,你这饼是用茶做的吧。只是,一般茶叶做不出这种浓郁的香味。” 俊杰也夹起饼子吃了一口,一股茶叶的清香带着一点蜂蜜的淡淡的甜味,很是清爽可口。他笑着说,“我就说你早上摘那么多茶叶做什么,回来又不见你的踪影,原来是去厨房了。” 雨晴端庄的坐在桌前,“冬季一般饮食厚重,我想着虽然冬茶苦涩,用来饮用口感不佳,但毕竟新鲜,或许可以借它的苦涩做成食物解解油腻。所以把茶叶绞出汁液,用蜜水兑淡,用新磨的米粉拌着和匀净了,再上屉蒸熟就可以了。” 沈老太太笑着说,“这种做法本地人一定做不出来,你母亲好像不是本地人吧?” 雨晴说,“我娘告诉过我,说她的老家在江苏一带,但从我记事起,就没有回去过。” “这就对了。哪天请你母亲来家里坐坐,我要感谢她养了这么好一个女儿。”沈老太太一脸慈祥的笑容,让雨晴觉得十分温暖。 因为沈老太太的疼爱,加上俊杰也没有刻意为难。三天时间转眼即过。回门的时候,沈老太太准备了许多礼品,让俊杰陪着雨晴回去。 沈家离雨晴家并不远,只是需要爬半座山,阿贵走惯了山路,虽然挑着满满一担东西,但仍旧步履如飞,不一会,就不见了踪影。 俊杰和雨晴走了一个多时辰。到家时,看见阿贵早已将挑来的东西放在院子里,正在屋檐下坐着歇气。 雨晴好奇的问,“我娘不在家吗?” “我来就没有见着太太。见院子里门没有锁,我就直接进来了。” 雨晴推开正房的门,看到屋里收拾的干干净净,走进卧室里,自己的床铺和母亲的床铺也收拾的整整齐齐,她正奇怪,突然看到自己床的正中央,一只通体翠绿的镯子压在一张纸上。雨晴手微微颤抖着拿起那张纸,上面是宜兰娟秀的字体。 “雨晴 看到你出嫁了,娘心中又是高兴又是伤感,高兴的是,沈老太太是好人,俊杰也是一个温和的孩子,娘相信你们今后会好好相处。伤心的是,娘再也不能看见你日日夜夜在娘的面前,从此,你饿不饿,冷不冷,有没有伤心,快不快乐,娘再也不知道了。 娘知道你是个孝顺的孩子,就算是出嫁了,一定也会常常来看娘。只是,娘太累了,自从你爹走后,娘的身体是一日不如一日,看到你有了好的归宿,娘终于可以放心了。 本来无论如何,娘都要再见你一面,但是,我怕见到你后,再也舍不得离开你。我去陪你爹去了,你不要伤心,我们一定会在另一个世界好好保护你的。 雨晴,从今以后你就是大人了,不论今后遇到什么事情,你一定要坚强。娘相信你,你一定会幸福的。” 俊杰站在院子里等着,看见雨晴很长时间都没有出来,他刚想进屋去看看。就看见她苍白着脸慢慢走出来。俊杰看她失魂落魄的样子,刚想问她,雨晴却突然凄然的喊了声娘,跑了出去。 。 第六章 娘的苦心 初春的大地绿草返青,林间一座坟头,远远看去,已经有了浅浅的绿色。宜兰依偎着坟头,轻轻的阖上眼睛,面容安详的好似刚刚熟睡一般。 两个月前,宜兰的咳嗽越来越厉害,最近更是常常咳出血来。雨晴出嫁前一天,拉着她的手认真的跟她说,“娘,你再等两天,等两天我回来,一定给你找最好的大夫,治好你的病。” 既然已经不能呵护女儿,那么,放手也不失为对女儿的一种爱护。不管怎么说,自己决不能成为孩子的拖累。 越来越严重的咳嗽折磨的宜兰彻夜难寐。不能在拖了,如果被雨晴知道了,她一定会求沈老太太为自己看病。雨晴刚刚嫁过去,她不能给她的未来抹上沉重的颜色。 风从林间轻轻穿过,宜兰穿着自己最喜欢的那件蓝色滚着花边的对襟长衫。前程往事,如水一样流过。她的手温柔的抚过坟头,正元,嫁给你,我从来没有后悔过,如果有来生,我们还做夫妻。 雨晴脚步凝滞,她一步一步的走到宜兰身边,像儿时母亲抱着自己一样,将宜兰的头抱在胸前。 天空下起了雨,淅淅沥沥,这是今年开春以来的第一场春雨。这场雨过后,这里的一切又将会变得生机勃勃。 整整三天了,雨晴躺在床上,昏昏沉沉。沈老太太担心的说,“如果还是不行,明天让阿贵重新去县城里请一个大夫,听说现在西医比中医快得多。” 文娘用热水烫了毛巾搭在雨晴额头上,“她这是伤心过度,加上淋了雨,这病看着来势汹汹,就害怕烧成肺炎。” 雨晴昏昏沉沉中,只觉得浑身发热,周围影影憧憧。她觉得喉咙干的疼痛,突然想起以前发烧时娘为她端来的温热的淡盐水,她用尽浑身了力气,喊道“娘,娘” 沈老太太看她嘴唇翕动,一把握住她的手问,“雨晴,娘在这里,你要什么?” 雨晴睁开眼睛,看到沈老太太和文娘焦急的神情,突然意识到自己的娘已经永远离开了。她眼睛酸涩,却拼命的忍住泪水,冲沈老太太露出一个凄楚的笑容,“娘,我没有事,你不要担心。” 沈老太太爱怜的看着她,“烧成这样子还说没有事?我让阿贵明天去城里重新请个大夫来看看。” 雨晴用手探了探额,说,“我现在倒觉得身上清爽了很多,也不必再去请大夫了,继续吃两服药也许就好了。” 沈老太太看她精神确实好了点,就说“那明天再让大夫重新来看看,另外开两服药。你也好好休息休息,今晚,就让文娘在这里照顾你。” 雨晴一向害怕给人添麻烦,听到沈老太太说让文娘照顾她,她赶紧拒绝,“我都已经大好了,哪里用得着要人照顾。你们这几天为了我也累坏了,就都早点休息吧。” 沈老太太看她确实好了很多,也就不再坚持。要走时,突然想起来,说,“俊杰这两天都在这里守着你,只是今天正好你娘头七,他去给你娘烧点纸钱。” 雨晴点点头,眼里漾起了一层水雾。 第二日一早,俊杰回来,雨晴已经洗漱整齐正准备去给沈老太太请安,看见她穿着素服,站在屋子中央,他眼里闪过一抹惊喜,随即笑着说,“你都好了吗?” 雨晴感激他这几天的照顾,脸上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昨天晚上就好了。发生这么多事情,我都快忘了,耽搁了你回学校的日子,华小姐”雨晴顿了顿,轻轻的说,“她不会生气吧?” 俊杰笑了笑,“她不是那样的人,你以后见了她就知道了。” 雨晴笑笑,“我娘的事情,辛苦你了。” 俊杰说,“你娘我也叫过一声娘,这些事,本就该我来做。” 雨晴心中一暖,望着他,一时不知怎样说,半天,想了想才说,“你跟我说要回学校的事情,我会尽快跟娘说,争取这两天就放你去学校。” 听她提起这事,俊杰反而讪讪的笑着说,“不急,不急,你身体还没好完,很多事情,还需要我做,反正这么多天也等了,再等几天也不急。” 吃早饭的时候,餐桌上多了一碗白粥,沈老天天笑着说,“雨晴刚刚病好,喝白粥养胃。” 喝完一碗温热的粥,雨晴觉得精神也好了很多。她放下碗,为沈老太太递了茶,等她漱过口,顿了顿,软语劝道,“娘,俊杰已经回来了很长时间了,现在也快开学了,不能总让他呆在家里耽误功课,不如,让他先回学校里去吧?” 沈老太太顿了顿,沉吟了一下才说,“这事不着急,你们刚成亲,你母亲也刚刚去世,加上你才病好,让他多陪你几天也没什么。” 雨晴笑着说,“娘,你看我现在不是好好的吗?你和俊杰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里。我也希望俊杰能够在家里多住一段日子,陪陪娘,可是,现在学校早已开学,我们不能耽误俊杰太多时间。” 沈老太太端详了她一下,半天才说,“我也不是不明事理的人,你既然都决定让他走,想必你们已经商量过,我也没有拦着的道理,只是”沈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俊杰一眼,“俊杰,你能够娶到雨晴为妻,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你要懂得珍惜才好。” 俊杰说,“这我知道,雨晴是个好姑娘。” “那就这样吧。”沈老太太挥了挥手,“你们决定的事你们自己做主就是,只是已经立春了,我让文娘给你准备了点新的衣服和被褥,等过两天这些做好了,就去吧。” 沈老太太说完,站起身来,“我去茶园看看,你们该做什么就去做什么吧。” 雨晴和俊杰互望一眼,心照不宣,却都没有说话。 三天后,俊杰踏上了去县城的路,沈老太太、文娘和雨晴一直送了他很远。挥手告别后,俊杰终于获得了想要的自由,然而,不知什么原因,他却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快乐,甚至离家越远,心里还有了一些说不出来的失落。 昨晚上,他几次鼓起勇气想跟雨晴说点什么,但最终什么也没有说出口。 回想这一个月来的种种,从最初对自己婚事的愤怒,到对雨晴的排斥,到婚后的怜惜,再到这几日的亲近,俊杰自己都不明白自己经历了些什么。 最开始,他以为故意告诉雨晴自己和悦玲的事情,她会埋怨,会生气,甚至会让母亲将他留下,不让他离开,那他肯定会在心中对她嗤之以鼻。但是,她却什么也没有。不但什么也没有,还真的帮助他给娘说好话,让他去学校。就在今早上出门的时候,她也是得体的微笑着告诉他,要他不要记挂家里,她会好好的照顾娘,半句话没提他和悦玲的事情。 他突然有一点点懊恼,一路上,走得飞快。害得挑着一担行李的阿贵,原本走累了想着可以歇歇,看到他丝毫没有停下的样子,也只能紧紧跟在他的身后,汗流浃背的往前赶。 。 第七章 相见欢 半晚时分,俊杰终于到了城里。 放完行李,简单洗漱了一下,俊杰直接到悦玲家。 他回云泉村时,曾跟悦玲说过几天就回来。现在,不仅过了一个月,而且他还娶了妻子。虽然娶妻是母亲的安排,自己和雨晴并没有夫妻之实,但是,以悦玲的性格,她知道了肯定也少不了生气,这样一想,自己反而不知道怎样跟她解释得清楚了。 想到这里,他心里没有头绪,脚下也踟蹰起来。好半天,走到悦玲家门口,硬着头皮敲开了门。悦玲正抱着一本书望着远处发呆,看到他,她有一点惊愕。随即,便扭过头,留给他一个柔弱的背影。 悦玲穿着女学生们平时穿的蓝色上衣,黑色的裙子,齐耳短发整整齐齐的贴在脸颊上,一个月没见,她看上去似乎瘦了好些。 俊杰走到她旁边,却突然不知道说什么,只是安静的站着。看他半天没有声息,悦玲转头过来,眼里隐隐有了泪光,“你还来找我做什么,你不是已经娶妻了吗?” 俊杰心里一痛,站在原地,“你难道不知道吗?这都不是我自己愿意的。” “说这些又有什么用,你现在已经是有妇之夫,还能怎样?”悦玲强忍着眼泪,嗓子里像是梗着一个巨大的铁块,再也说不下去。 俊杰突然有一点点失望,站在原地,闷了一会,说,“我现在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但是,悦玲,你要相信我,我一定会和你在一起的。” 悦玲没有说话,只是轻轻啜泣。俊杰感觉有点疲倦,这么紧赶慢赶,一到县城,第一时间就来看她,她不仅一句暖心的话没有,反而对他只有责怪。看来,她还是不曾真正了解他的。 走出悦玲家,他慢慢转了两条街道,拐进一个四合院里。 这是沈家在城里的一个四合院。临街的房屋是卖茶叶的门面。里面隔着一个院子,再进去就是修杰和宝轩的住房。 侄儿柱子正在院子里玩,看见俊杰,高兴的喊道,“叔叔,你回来啦,怎么没有见到漂亮婶婶呢?” 俊杰说,“哪里有那么多话,快过来,奶奶让我给你捎好吃的来了。” 听到俊杰说话,宝轩从屋里走了出来,“果然是俊杰回来了,我还以为你还会在家里待一段时间呢。” 俊杰笑着喊了嫂子,说,“不能再耽搁了,再耽搁,学业要落下多了。” 宝轩穿着一件秋香色的真丝织锦缎的对襟衣衫,看见俊杰手里拎着满满两手东西,也不上来接,只是回头朝屋里喊道,“修杰,俊杰回来了,你帮着拿一下东西。” 修杰中等个子,一向脾气温和,这几年有了孩子后,脾气更是好了很多,看上去一副不温不火的样子。 他迈过高高的门槛,接过俊杰手里的东西,说,“还没有吃饭吧,我让黄妈给你去做。” 宝轩已经笑着走了出去,说,“你哥俩慢慢聊着,隔壁张太太约我去打牌,我先去了。” 修杰帮俊杰拎了东西,进了屋。又让黄妈给俊杰热了饭菜。俊杰一直闷闷不乐,吃了两口饭,没头没脑的说,“哥,我决定了,准备跟悦玲在一起。” 修杰从眼前的账本中抬起头来,惊讶的看着俊杰说,“你媳妇挺好的,并不比那个什么悦玲差,过日子嘛,也许听听老人的并没有错。” 俊杰烦躁的说,“不管怎么说,我跟悦玲早有约定,至于雨晴,我已经跟她说的清清楚楚,娶她进门,那也是娘的意思。” 修杰笑着说,“你现在这个样子,我也能够理解,只是,一切都还要从长计议,莫要冲动才好。就像我和你嫂子,当时也是不顾家里反对,非要再一起,现在,你看看,除了打牌,在她心中,恐怕已经没有我和这个家了?” 俊杰知道大哥一直对嫂子打牌的事不满,两人也多次发生龃龉,但他和悦玲不一样,他们有共同的兴趣爱好,加上悦玲性格温婉,最多就是有点任性,再怎么,也不可能和嫂子一样。 晚上躺在床上,俊杰辗转反侧,寻思了大半夜,终于打定了主意。悦玲虽然温婉,但以他们的感情,她肯定也是愿意和他在一起的。在他心里,她更适合做他名正言顺的妻子。 有了主意后,俊杰好好睡了一觉。第二日见到悦玲,俊杰大胆的说出了自己的想法。 悦玲起先有点惊讶,但随即想到自己已经没有了母亲,父亲重新有了自己的家庭,一年难得回来一次。自己的幸福,何尝又挂在他的心上。 既然俊杰已经说了,她才是他的妻子,那么,那个沈老太太娶回去的女子,充其量也只是图了个虚名。现在这样的情况并不少见,反正沈老太太离得远,今后也不一定住在一起,更难得的是,自己和俊杰情投意合。这样左思右想,悦玲心中已经有了主意。只是细细想起,仍不免觉得委屈。她微红着双眼,双手使劲的绞着手里的汗巾,“你要知道,今天我答应你,完全是因为你我的情意。” 俊杰听她答应了,心中十分高兴,但一想到她为他受的委屈,心中免不了愧疚,他望着悦玲,无比诚恳的说,“你相信我,我会一辈子对你好的。” 悦玲低着头,说,“有你这一句话,这辈子,不论怎样,我都跟定你了。” 说到做到,俊杰不顾修杰的阻拦,很快在外面租了房子,简单的布置了一下,就和悦玲搬进去以夫妻之名住了起来。 住进来的第一天,悦玲穿上自己的嫁衣,这是娘在世时为自己准备的,只是,终究还是不能看着自己心爱的女儿穿上了。如果娘知道视若珍宝的女儿就这样轻率的就嫁了出去,肯定是会伤心的吧。 俊杰看悦玲流泪,越发觉得怜惜,只是宠着她。 自从两人住在一起后,悦玲已经不去读书,完全做了全职太太,俊杰去读书的时候,她就在家里看看书,写写字,作作画,等他回来,一起上街去买了菜回来,做上两个小菜,吃完饭,一起读书作画,赏月观花,说不完的旖旎,道不尽的温馨。日子虽然平淡,对于二人来说,却蜜里调油一般。 。 第八章 山外来客 “你说的是真的吗,文娘?”沈老太太越听面色越凝重。 “千真万确,昨晚上修杰让人捎话回来,亲自跟我说的。” 沈老太太沉吟半响,叹了口气说,“俊杰真是个没有福气的孩子啊,摆着这么好的媳妇不要,偏要去娶那个女人。罢了,管他们在外面怎么丢人现眼,反正,我是不会让那个女人进屋的。” 她扶着椅子站起来,又问道,“雨晴知道了吗?” 文娘想了想说,“她应该还不知道吧,我没有告诉她。”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这样也好,雨晴刚刚过门,任谁摊上这样的事情,也是接受不了。” 山里天气寒凉,春天来得晚。但即便如此,院子里的几株迎春花也开得热闹起来。 沈老太太心里堵得慌,一晚上没睡好,早上起来,顺着回廊走着散心。到雨晴的房间时,看见门虚掩着,里面并没有人。心下疑惑,穿过中间的院子,正要出门时,看到雨晴已经穿起了短衫,正从门外走进来,可能是走得急了,两边脸颊粉扑扑的泛着红润的光泽。 沈老太太爱怜的说,“这么早,跑到哪里去了,早晨冷,赶紧穿上件衣服,小心着凉。” 雨晴从旁边桌上的茶壶里倒了茶水喝了,跟沈老太太说,“娘,我正想跟你商量个事情。” 沈老太太心下一沉,以为她要说俊杰的事,正不知如何回答她。雨晴已经走了过来,一双清亮的眼睛望着她,“娘,我今天一大早让阿才带我去看了茶园上面那块地,半片山的面积,竟然荒废了,看着十分可惜,不如我们今年辛苦一点,全部把它种成玉米,来年多多少少也有些收成。” 见她没提俊杰的事,沈老太太暗暗舒了口气,说,“那块地撂荒了很多年,上面早已经长满了荒草,要种起来,怕不是那么容易,再说,我们家也不缺少那么些粮食。” 雨晴走上前两步,和沈老太太商量,“虽然我们不缺少那么些粮食,但眼下兵荒马乱的,老百姓都忙着填饱肚子,从去年开始,我们的茶叶已经开始滞销,万一这一带真打起战来,我们多存点粮食也好有个应对。” 沈老太太微微颔首,“是这么个理,但这几年茶叶进账越来越少,存的那几文也要备个急需,哪里还有多少闲钱去找劳动力来种粮食?再说,粮食种出来,吃不了,也是白白浪费。” 雨晴说,“劳动力倒不难找,也花不了多少钱。阿才阿贵算两个,我算半个,另外可以跟周边田地少人口多的农户家里商量,让他们帮我们种玉米,到时候,拿其中一两亩地的收成给他们,他们应该也愿意,而我们也省下了工钱。” 沈老太太笑着说,“这样也行,只是你那半个劳动力就不用算了。那块地已经荒废了很多年,重新种上庄稼,怕是要花许多功夫。” 雨晴高兴的说“那我先去村里问问,如果有人愿意种,就立刻定下来,再晚耽搁了农时,就是想种也种不出来了。” 看着雨晴俊秀的背影灵巧的闪出了门。沈老太太脸上现出一抹宠溺的笑容,“这孩子,以前只觉得相貌好,脾气好,哪里知道,做起事情来也是有条有理的。” 文娘将桌上的茶壶收拾了,回过头来笑着对沈老太太说,“二少奶奶虽然出身在穷苦人家,但做人做事却自有一种沉静和大气,太太有福了。” 沈老太太笑着看着门外,院子里一棵香椿树,已经发的郁郁葱葱了。她走近两步,看了看,嘱咐文娘,“天气已经慢慢热了,你摘点香椿芽下来,烙成饼,再煮点绿豆粥,等会雨晴回来吃。” 文娘笑呵呵的说,“我只听说,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从来也没见到有婆婆这么疼儿媳妇的。” 老太太笑着说,“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向来喜欢女儿,自己却没这么好命,临老了,让我找到雨晴这样好的女儿,你说,我该不该疼她?” 文娘打趣她,“应该,应该,你怎么疼都不为过。”说笑间,文娘已经走进厨房取了提篮和竹竿,到香椿树下摘香椿芽。 得到了沈老太太的应允,雨晴一点也不敢放松。人勤春早。几天前四处还荒芜的田野,一场雨后,已经长出了嫩绿的庄稼。雨晴家的地虽然在缓坡地带,但因为连片,面积比较大,与周边其他土地比起来,更显得宽阔。 前几年,沈老太太年轻的时候,这块地里还种一些玉米,后来渐渐岁数大了,加上沈家茶园越来越宽,沈老太太没有更多的精力来管理,这块土地就撂荒了下来,最近几年,地里更是长满了青草。 雨晴微微眯着眼睛,迎着刺眼的阳光,看了看这块土地。因为长时间没有人种,原本还算肥沃的土地已经成了灌木林,如果重新开垦,需要花很多功夫,但这片地如果全部种成粮食,收成应该不会差。 雨晴心中正做着盘算,远远看到山头上走下一个人来,离得近了,看到来人穿着眼下学生时兴穿的中山装,头发剪成学生模样,正大步朝着山下走。 雨晴正寻思着周围多半是农人,除了俊杰,这附近也没听说哪家还有学生在城里读书。心中正思忖着,来人已经走到了跟前,浓眉下的眼睛炯炯有神,看到雨晴,笑着问,“姑娘,你知道沈家茶园往哪里走吗?” 眼前男子二十六七年纪,浓眉大眼,走得急了,鬓角泛起了细密的汗珠。看到雨晴不说话,男子伸出手抹了抹脸上的汗,十分谦逊,“我来这里看看我的姑母,她一直在沈家做工,十多年没见了,也不知她现在怎么样?” “你姑母叫什么名字?”雨晴听他说是到沈家来看亲戚,便问。 “我叫李秀奇,姑母姓文。” 雨晴看他长得儒雅,不像是坏人,又听他说他姑母姓文,想着他可能是文娘的侄儿,就笑着说,“你今天问到我,可算是找对人了,我这会就要去沈家大院,你跟着我走吧。” 李秀奇眉峰一挑,眼里掩不住的高兴,“你们这里挺难找的,我走了大半天,生怕走错了,现在终于可以舒口气了。” 雨晴笑着说,“这里确实离城有点远,隔个十天半月的有马帮驮一些东西,我也已经好几年没有去过城里了。” 两人一路说着话,转眼已经到了沈家大院。进了屋,雨晴安排李秀奇在院子里歇着,自己则跑到厨房去找文娘。 文娘正在灶上烙饼,听雨晴说自己的侄儿来看她,她有点不可置信。一双沾满面粉的手使劲的在围裙上搓着,“你说的是真的吗?少奶奶,他长得什么样?” 雨晴笑着说,“你去看了不就知道了吗?他这会就在院子里候着呢。” 文娘迈着细碎的步子,急急地走到院子里,看见李秀奇,她的脚步慢了下来,眼里却渐渐蒙上了一层水雾,“秀奇,是你吗,你是秀奇吗?” 李秀奇往前迎了两步,拉着文娘的手,掀开盖在自己前额的头发,“姑姑,我是秀奇,你看我的额头,还留着小时候被石头磕破的疤呢!” 文娘喜极而泣,声音黯哑的说“你都长这么大了,姑姑都认不出来了。” 沈老太太走过来,笑吟吟的说,“我听雨晴说文娘的侄儿过来了,让我看看。” 文娘用衣袖拭了拭眼角,拉着李秀奇见过沈老太太。 老太太上下打量了一下,夸赞道,“骨骼清奇,一表人才。”她回头吩咐站在院门口的阿才,“文娘的侄儿就是我们的贵客,你去抓只鸡,宰了送到厨房里去。” 文娘心里感激,正要道谢。沈老太太制止她,笑着对李秀奇说,“你姑姑在我家已经三十多年,我一直把她当亲姐妹对待,今天你来到这里,就是自家人,不要有什么拘束才好。” 秀奇笑着道了谢。 沈老太太又安排阿贵为李秀奇收拾了房间。晚上,一家人为秀奇接风洗尘,文娘问了一些家里的情况,李秀奇也说了一些外面的局势。沈老太太看到李秀奇彬彬有礼,谈吐不凡,甚是喜欢。得知外面局势紧张,便力邀秀奇多住一段日子,一来慰藉文娘思乡之情,二来,家里很久没有来客人了,也热闹热闹。 。 第九章 茶事 因为想着耕地的事情,雨晴一大早就起来了。今天无论如何,都要到附近几户村民家走走,看看有没有人愿意把地种下来。再有,立春已经过去半个多月了,茶园里的茶叶要全部赶在清明节前采下来,再晚,茶叶品质就不好了。 听沈老太太说,以往立春刚过,收茶的客商已经陆续进入山里等着收购茶叶,今年也不知怎么回事,到现在还没有一个客商进来。 虽然沈家有自己的茶叶加工厂,自己制作茶叶,有没有人收购也不是大问题,但是,这多少会影响周边其他茶农的情绪,一些农户已经开始到家里商量,能不能把他们的茶叶也收进来。 这换在去往年,也不是什么问题。只是,前一阵子修杰带回来的消息也不是很好,说是以往卖得好的春茶,今年却销售得冷冷清清。 一想到这两档子事情,雨晴暗暗着急。不管怎么说,这两件事任何一件已经是耽搁不得。无论如何,一定要先把茶叶先采下来。 雨晴低着头往外走,走到外院子时,差点撞在一个人身上,她抬起头来一看,看到秀奇站在院子里,正望着她温和的笑。 雨晴有点赫然,说,“这么早就起来了,也不多休息一会。” 秀奇笑着说,“我是早起惯了,只是现在天还没有大亮,看你急匆匆的样子,要到哪里去?” “春茶可以采摘了,我去附近联系几个人,看看能不能帮着采茶。”雨晴边说边走,已经到了门口。 秀奇说,“这大早上的,我也没有什么事,不如和你一起去,看看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雨晴望了望外面蒙蒙亮的天,没有说话,表示默许。两人一路急急的走出来,天大亮了,才看见对面的山凹里几户人家,等进门说明了来意,农人们也很为难,“少奶奶,去往年不用你来喊我们早已经自己赶过去帮忙了,只是今年,没有茶商进来收购茶叶,我们自己的鲜叶都没有采,正在这里着急呢,哪里有时间去帮你们采茶叶啊。” 雨晴说,“就算是没有茶商来收购,我们也不能在这里坐等着一年的收成就这样白白浪费吧,再说,大家都指望这点收成过日子呢?哪里能这样坐以待毙。” “那还能怎么样,眼看快到清明了,这些茶再不采,也只能浪费了。要不怎么说农人除了看天吃饭,还要看运气呢。”农家大伯紧皱着眉头,满脸忧虑。 雨晴想了想,说,“要不这样,你们乘着这两天把家里的茶叶都采下来,拿到我家茶厂去加工,如果以后有茶商来收购,就卖给他们,如果没有茶商收购,等过几天有空闲了,自己也好拿去集市上换点粮食,总好过白白浪费。” 农家老伯眉头一挑,满脸喜色,“少奶奶,你说的可是真的。” “当然是真的,只是你们把自己家的茶叶采摘好后,要帮我们去采茶才行。” 老伯爽快的说,“这是自然,如果真能帮我们加工好茶叶,这是帮了我们大忙呢。” 雨晴笑着问,“老伯,你家有几口人?” “七口人,除了两个小孙子,还有我和两个儿子,他妈和大儿媳妇。” “那你们今年种了多少粮食?” 老伯苦笑,“家里就那么点土地,全部种成了茶叶,还种什么粮食?家里的粮食,还不全都指望拿这点茶叶去换吗?” “那其余村民呢,大家有没有种粮食的呢?” “自我记事起,我们这里都是种茶叶为生,至于种粮食的,有是有,但少得很,村民大部分还是种茶叶换粮食。” 雨晴笑着说,“我倒有个主意,你看妥不妥。这两年时局不稳,外面又在打战,茶叶是一年不如一年好卖。我看你们一家有三个壮劳力,除了种茶叶,也没有什么事,我家西北坡上有几十亩土地,你愿不愿意帮着去种,到时候,你们自己取几亩地的收成,一家人一年的口粮应该不成问题。” 老伯想了想,“几十亩土地就凭我父子三人,怕是种不下来,看看能不能多找几个人来种,只怕,到时候收成不好……” “这个你放心,”雨晴打断他的话,“种地的种子由我们出,你们只管负责耕种,至于收成,有多少算多少。” 老伯高兴的说,“那块地我知道,虽然撂荒了几年,但要种上也不是什么难事,等我一会去多找几个人来,这事情就这么定了。” 雨晴多日来压在心上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从老伯家出来,她望着蓝蓝的天空舒了口气,茶叶制好了,地种下去了,这一年,所有的事情按计划做就错不了了。 走在路上,秀奇微微笑着说,“你一点都不像我心中想的少奶奶模样?” 雨晴问,“那你心中少奶奶应该是什么样子?” “穿着绫罗绸缎,进出有丫鬟伺候着,平时就只是看看书,绣绣花,或者打打麻将……。” 雨晴噗嗤笑出声来,“我看你是戏文看多了吧。我们这里是农村,像我家,也只是比普通的农户多了几亩地,要想满足温饱,还要自己努力,哪里比得上戏文里养尊处优的太太小姐。” 秀奇也笑了起来,突然,他饶有兴味的看着她,“你今天做的事情,应该是爷们做的事,沈少爷呢,他不常在家吗?” 秀奇问的有点突兀,一时之间让她不知怎么回答,她将几根被风吹乱的头发理到耳根后面,说,“他在城里读书,放假就回来了。” 秀奇笑笑,“我这次来,估计要多住上一段时间,一来很多年没见到姑母了,想要陪陪她,另外一个原因是想重新找个谋生的活计,这段时间多有打扰,你有什么事情,只管吩咐,虽然不堪大用,但跑跑腿,干点卖力活还是可以的。” 雨晴听他说的风趣,噗呲一笑,“李先生过谦了,你见多识广,我们这里还要你多多指点。” “指点说不上,现在茶叶不好卖是事实,但茶叶毕竟不同于一般的农作物,只要将它制作好,什么时候都能卖。在这方面,说不定我能帮上点忙。” 雨晴高兴的问,“真的吗?那这样最好,等过几天开始采茶,还请你要多帮着些。” 秀奇点点头,“那是自然,只是你能不能不要叫我李先生,叫我秀奇就行。” 雨晴微微一笑,“我原是怕唐突了,既然你不介意,那以后我们就直呼名字。” 。 第十章 柴米生活 “卖甜瓜,沙坪村又水又甜的甜瓜喽”一个带着毡帽的老伯守在自己的板车前面,拖着悠悠的尾音喊。 俊杰走到板车前,拿起两只甜瓜,“老伯,这两只甜瓜多少钱?” “10个铜板。” 俊杰皱了皱眉,一边付钱,一边说,“怎么又涨价了,前一段时间,两只甜瓜最多也就七块铜板。” 卖瓜老伯叹了口气,“年轻人哪,现在外面正在打战,甜瓜种出来也卖不出去,种的人少,自然就贵了。你觉得贵,我还挣不到钱哪。” 俊杰不说话,默默的将两只甜瓜放在拎着的包里。 这几天天气突然热了,原本就有些脾胃虚弱的悦玲更是不肯吃饭,看着她一天天消瘦下去,俊杰心里暗暗着急,却丝毫没有办法。 几天前,他原本想要给悦玲找一个好点的大夫看看,但是,看着兜里越来越少的块银元,一向没为过钱发愁的他也暗暗焦急。 以前,家里总是按季度准时送钱过来,吃的用的穿的,一切安排的妥妥帖帖,俊杰从来没有为生活发愁过。现在,一季度已经结束了,家里人连影子都没有看见。估计是母亲知道自己和悦玲的事情,正在生气也说不定。 他微微低着头,慢慢的走在狭长的巷道里。黄昏的暮色渐渐合拢,越来越厚重,一些窗户里开始透出微弱的灯光。俊杰机械的迈着脚步,拐进巷子尽头一个院子里。 这是一个小小的四合院,院子一面墙下面种了一排黄瓜,此时黄瓜秧已经爬到竹架子的中央,在绿色的叶子中间,甚至开出了几多明黄色的花。 听到俊杰的脚步声,悦玲打开了门。她站在两扇门正中,脸色有一种许久没见阳关的苍白,看到俊杰,她绽出一个微笑,伸手接过他拎着的包,“怎么样?找到事做了吗?” 俊杰摇摇头,坐到屋子中间的桌前。桌上摆着两副碗筷,旁边的瓷盆里盛着热乎乎的白米粥,桌子正中间放着一小碗花生米加上一碗炒的很干的豆腐干。 悦玲神情郁了郁,等俊杰洗过手,在桌边坐下,才温婉的笑着盛上白米粥递给他,“现在时局不好,事情不好找,慢慢来,也不用心急。” 俊杰心中的气突然就冒了出来,“不用心急,住房子要用钱,吃饭要用钱,你叫我怎么能不心急?” 悦玲愣了愣,沉下身子默默的坐在桌前,眼泪滴滴答答的掉了下来。 俊杰原本还为自己的态度惭愧,但看到悦玲又流起了眼泪,他心中却突然烦闷起来,把碗一推,“我不吃了,出去走走。”遂起身推门走了出去。 留下悦玲一个人,无辜受这顿气,心中越想越伤心,便伏在桌上抽抽噎噎的哭了起来。 沈老太太听说雨晴要帮助周围的农户加工茶叶,心中着实有点吃惊,沈家茶园产茶量大,对茶叶制作质量要求高,以往紧赶慢赶,也只够加工自家鲜叶。今年还要帮其他村民加工,在短短十几天内,哪里加工得完。 她原本想要说她两句,话到嘴边,又咽了下来。她看着雨晴,问,“雨晴,你知道如果帮助周边农户加工茶叶,我们制茶时间只能往后推,这意味着什么吗?” 雨晴眼神坚定的看着沈老太太,“娘,我知道,这可能会影响沈家茶园的品质,但是……” 沈老太太打断她的话,柔中有刚的问“你知道沈家茶园靠什么生存吗?” “茶叶的品质。” “既然你都知道,那我就不用说什么了,你这就去跟乡亲们说清楚,我们家场地有限,只能自保,实在没有能力帮助大家。” “娘,”雨晴有点着急,“其实我们这也不是在帮助大家,今年,乡亲们茶叶卖不出去,大家心里着急,根本就没有时间来帮我们采茶。再说,他们所有的茶叶加起来也就只有二三十亩。你想想,我们这么多的茶叶,如果只靠家里两三个人,根本在清明雨水来临前采不下来。如果这样,我们茶叶的品质也好不了,不如我们先帮助乡亲们把茶叶制好,他们没有了后顾之忧,自然全心全意帮我们采茶叶,这样不是反而把时间节约下来了吗?” “那你有没有想过,如果帮他们制茶,我们起码要多花一个星期的时间。” “我已经跟他们说好了,到时候找几个得力一点的人来帮帮忙,如果白天晚上的忙,最多不超过二个星期也就完成了。” 沈老太太凝视她良久,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想帮助她们,但是,雨晴,我们家这几年也是开销大,进项少。今年茶叶的收成,也关乎到沈家一大家子的吃喝,你一定要拎得清才好。” 雨晴郑重的点了点头,“娘,我知道。” 听说采下的鲜叶有了地方烘制,茶园里突然就热闹起来。村民大都淳朴,加上在一个村子居住了几十年,不是亲戚也有了几分情分,大家你帮我,我帮你,很快将鲜叶采了下来。 雨晴白天就戴着草帽奔走在茶园里,认真的登记茶叶数量,再按先后秩序排好茶叶加工时间,晚上就忙着和大家一起加工茶叶。这样没日没夜三四天时间下来,周边多户茶农的茶叶也加工的差不多了。 待到第五天早晨时,大家便集中起来一起采摘沈家茶园的茶叶。 沈家茶园一直有固定的两三户人家帮助管理,加上十多户农家大大小小出动,每天摘下的鲜叶数量比往年任何时间都要多。雨晴已经连续十多天在茶园和烘房之间奔波,实在困得不行,便和衣打个囤。继续坚持了五六天后,雨晴整个人都瘦了一大圈。 沈老太太嘴上不说,私底下却吩咐厨房单独做一点营养丰富的汤羹,给雨晴送去。 清明前半个月,沈家茶园里的茶叶全部加工完毕,沈老太太和雨晴终于吁了一口气。 这半个月里,秀奇也没有闲着,不是帮着运送鲜叶到烘房,就是在烘房里打杂做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情。全部活计做完后,按照惯例,东家要请帮忙的相亲们吃一顿饭就。 以往这时候,修杰俊杰都会回来。只是今年,宝轩染了风寒,小少爷又要读书,修杰实在是抽不出空回来。俊杰因为悦玲的事情,没有回来,沈老太太知道原因,也没有捎信给他。 请客的时候,桌上必须要有一道荤菜——白肉,就是用花椒、草果、生姜等作料将五花肉煮熟了,切成巴掌大小的片状,用蘸水蘸着吃。 以往都是修杰提前从集市上买了肉回来,今年,沈老太太一高兴,就让雨晴从周边农户家里买了一头活猪宰杀,相比以往,今年的丰收饭办的更丰富一些。 等乡亲们都到齐之后,沈老太太站起来,语速沉稳,不疾不徐的说,“乡亲们,从我们老爷到这里种茶开始,已经过去了几十年。几十年来,大家一直都和睦相处,互相帮衬。现在局势不比以前,从今年的茶叶就可以看出来,我们上好的茶叶,却没有人来收,这样下去,我们用什么来换粮食?” 下面开始窃窃私语,一小会功夫,大家的议论声越来越大,都在为明年的收成担忧。 雨晴看着沈老太太,若有所思。桌上坐的有十多个壮劳力,如果他们都能去种粮食,那么,只要风调雨顺,应该一家的口粮是没有问题。 沈老太太继续说,“我想,像我这样的担忧,大家不会没有。我们这里素来以出产好茶为主,但是,如果没有钱换粮食,茶叶虽好,也不能当饭吃。” 桌上农人们微微点头,一些性情耿直的农人还随声附和沈老太太的言论,脸上露出担忧的神色。 “前一阵子,我儿媳妇雨晴跟我说,让我们把撂荒的几十亩土地种成粮食,当时我不以为然,但现在看来,却是最好的办法。眼下即将清明,雨水一到,即可播种,不管收成如何,总比守着几亩茶园等待客商的要强。” “太太,我家除了茶园,已经没有多余的土地,上次少奶奶说,可以种你们的土地,只需要多出点劳动力,余下两亩收成给我们,不知这样可不可行。”上次雨晴去找过的老伯问。 “是啊,是啊,”桌上其余几个农户也随声附和,“我们家里都有劳动力,只是没有多余的土地。” 沈老太太微笑着说,“这有何不可,近两年,我们家里只顾着茶园,其余的土地都撂荒了,一时之间要种起来,也非常困难,不如大家相互帮衬一把,把这几年艰难熬过去。” 农户们正在发愁家里的口粮,听到沈老太太这样一说,高兴不已,一时之间,有劳动力的家庭都纷纷要求到沈家种粮食,雨晴也用笔认真的把愿意种粮食农户的姓名记下了。一顿饭吃的其乐融融。 。 第十一章 他不懂你的好 散席后,雨晴到沈老太太的屋子里,老太太倚靠在窗前的太师椅上,看到雨晴进来,示意她在旁边的椅子上坐下。 “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夜晚最喜欢坐在这里看月亮,那时候我总是坐在你坐的椅子上,绣绣花,看看书。这一转眼,老爷已经去世十多年了,修杰和俊杰也都长大了。我也老了。”沈老太太的语气里带着一种少有的苍凉。“所幸,你嫁给了俊杰,这个家里有你在,我也省了不少心。” 她慈祥的看了雨晴一眼,拉过她的手,“你是个好孩子,只是俊杰从小娇宠惯了,还不懂得你的好。你要答应娘,以后不管怎样,看在娘的份上,多担待他一点。” 雨晴低下头,幽幽的说,“娘,我已经没有了家人,你和俊杰就是我的亲人,你们对我的好,我都记在心上,别说俊杰没有什么错处,就算他以后真的做了什么错事,我也会把他当做最亲的人。” 沈老太太听她这样说,笑了起来,“人老了,就喜欢啰里啰嗦,你看我,又勾起你的伤心事了不是?好了好了,你也累了这么长时间,早点回去歇着吧。” 雨晴看她情绪伤感,又陪着她说了会话,才走出来。正是暮春时节,空气中夹杂着阵阵花香,她放慢了脚步,吹着微凉的风,觉得十分惬意。忙了十多天,居然没有注意到院子里的两株桂圆已经全部开花了,花枝影影绰绰,随风摇曳,满院清香。 雨晴深深吸了口气,精神也清爽很多。快到十五了,月亮明镜一样悬在空中,清光融融,站在庭院里,有着如水一样的清凉。 雨晴放缓了脚步,慢慢走到廊下的长凳上坐下,望着远处出神。 秀奇在屋里觉得闷热,一直就坐在廊下吹风。这会子看到雨晴走了过来,坐在离自己不远的廊下,正出神的想着什么事情,自己看了她好一会,她也没有发觉。 因为这几天熟悉了,秀奇也没有回避,也没立刻和她打招呼,只是隔着半个走廊好好打量她。 雨晴微微曲着腿,很放松的坐在廊下的长凳上,月光照在她的脸上,纤毫毕现。她的眼睛就像秋天的湖水,澄净清澈,望着前面假山下的水潭,她唇角微微上翘,在她宁静的面容下,有一丝掩藏不住少女才有的娇俏和天真。 秀奇看了好一阵,走也不是,继续坐着也不是,好半天,他站起来,走到雨晴身边,“这半天了,你还没有休息呢?” 后面突然转出一个人,雨晴吓了一跳,看到是他,才笑着说,“这几天太累了,反而睡不着,在这里坐坐,倒比在屋里闷着强。” “这院子里景色不错,难得的是山里宁静,其他地方恐怕再难找到这样好的地方了。” 雨晴莞尔一笑,“这段时间辛苦你了,本来是来做客,却弄成了帮工了,招待不周,多多担待。” 听雨晴这样说,秀奇说,“看来你果然还是没有把我当做朋友,要不然,你也不会说这样的客气话。” “当然不是,我是从心里感激你,才一定要当面道个谢。” 秀奇不与她在这件事上继续纠缠,他调转话头,笑着说,“你很像我认识的一个朋友。” “是吗?” “是我小时候的一个邻居女孩。” 雨晴噗嗤笑出声来,“小时候的朋友,多半是儿时记忆了,这么多年没有见面,你怎么知道我跟她像呢?” 秀奇脸上一热,掩饰着说,“只是感觉罢了。” “我听文娘说,你是一名教书先生?”雨晴不继续为难他,转移了话题。 “时局不好,早就没有教了。现在一个人,自由自在,未尝不好。”秀奇轻描淡写,仿佛在说一件跟自己无关的事情。 雨晴说,“这样也好,过几天,我们就要种粮食了,可是这几年种茶叶,家家都没有玉米种子,还需要到集市上去买,其他的事情也很多。不如你就在这里住下来,跟我们一起从土地里讨生活怎样?” “在你家当长工吗?”秀奇问。 雨晴说,“我说话直了点,难免唐突了。你也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这个意思。我听说,你也是个苦命的人。” “是的,我也是穷人家的孩子,要不是娘收留我做了儿媳妇,我都不知道我现在会在哪里?不过,现在一切都好起来了。”雨晴仰着头,吸了吸鼻子,目光悲伤中透着坚强。 秀奇若有所思,“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是真的愿意跟你的丈夫过一辈子吗?如果他心里有了别人,你还愿意这样过下去?” “我不知道,”雨晴有点茫然,“我也不愿意去想。娘和俊杰有恩于我,对于我来说,能够像如今一样我已经很满足了,我还要奢求什么呢?至于今后怎么样,一切交给时间?” “交给时间?”秀奇叹气,“人的一生有多少时间啊!其实我只是很难过,你这样一个人,应该有你自己的幸福,你丈夫,他护佑不了你,他大概是一个不知道顾家的人呢。” 雨晴急了,“俊杰不是个不顾家的人,他在外面读书,也并不比我们清闲多少。” 秀奇不屑的说,“收茶采茶不是大事?一家人的生计不算大事?这些本该男人承担的责任,现在怎么全部落在了你一个弱女子身上?” 雨晴有点愠色,“你难道没听说过,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吗?再说,家里这点事情,没有他不是也一样办的好好的了吗?” 秀奇见她真生了气,也就不再继续说下去。他抿着嘴笑道,“这也是,反正现在我也是闲着,有什么活你尽管吩咐就是。” 雨晴讪讪地说,“我刚才说话急了点,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他娶我是娘的意思,我一个乡村女子,粗陋鄙俗,大字不识几个,自然不合他的心意。” “你不是,”秀奇说,“他是不知道你的好。以你的聪明,你想要做的事,都能做到。” 雨晴淡淡的笑笑,不想在继续这个话题,“你这几天也累坏了,早点歇息吧。” 不等秀奇再说什么,她已经站起来,穿过院子里的回廊,回房去了。 。 第十二章 进城 清明节后没有几天,降了一场透雨。农人们开始忙碌了起来。 既然说定了要种粮食,沈家眼下最大的事情,就是到城里买回种子。本来按照沈老太太的想法,只需要安排阿才、阿贵一起去买回来就可以了。但是,除了要种粮食外,茶园也离不开人。 阿才阿贵是家里的主要劳动力,加上雨晴也想到城里看看茶叶销售情况,权衡再三,雨晴便决定自己到城里买种子。 沈老太太左思右想,怎么也不同意。毕竟到城里要走半天的山路,两三千斤种子,还要雇车拉回来,雨晴说的轻描淡写,放在她一个弱女子身上,沈老太太却怎么也不放心。 这一耽搁又是好几天,地已经锄了大半,但是种子还是没有买回来。雨晴急了,但不管怎样说,沈老太太就是犹豫着不松口。 沈老太太说,“让你出去买种子受累倒是其次,最关键的时,你一个年轻女子,还要走这么远的山路,与其冒这么大风险,还不如不种粮食也罢。” 雨晴暗暗焦急,害怕错过时令,前面做的一切功夫都白费了。但她也不敢顶撞老太太。这样耽搁着,又是一两天。 那日在饭桌上,秀奇乘着沈老太太心情不错,就牵出了话头,“这几日天阴阴晴晴,看来又一场雨,如果能赶在雨前将种子播下去,今年的收成肯定不错。”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只可惜我老了,现在连个上城里买种子的人都没有。” 秀奇讶异的问,“怎么,我前两天听说少奶奶要去城里买种子,现在又不去了吗?” 沈老太太说,“也不是不去,雨晴倒是自告奋勇要去,只是着深山老林的,她一个女孩子,独自到城里,我怎么放心?要是真出个什么事情,我怎么对得起她。” 秀奇笑着说,“也是,到城里要走半天山路,她一个人去,确实不安全,如果老太太和少奶奶信得过我,不如让我去。” 沈老太太还没说话,雨晴央求道,“娘,要不让李先生和我一起去吧,李先生是读书人,可能不擅长买种子这样的农事。” 沈老太太想了想,说,“秀奇是读书人,我们当然信得过。只是想到他是来我们这里做客,总不好太麻烦。如今茶园确实没有人手,不如,那就让秀奇和雨晴一起去吧,你们明天早上就走,也不要急着当天赶回来,去修杰那住上一晚,后天回来吧,不管怎么说,安全要紧。” 雨晴舒了口气,感激的看了秀奇一眼。秀奇微笑着答应了,吃完了饭,便分头去准备明天带上路的东西。 清明过后,天气已经逐渐热了起来。这几天天气阴阴晴晴,要下雨却一直没有下下来,空气中反而多了一丝闷热。 沈老太太开着窗,斜签着身子坐在椅子上,手里拿着一把蒲扇拍着面前飞过的细小蚊虫。她轻轻摇了两下扇子,叹了口气,心绪不宁的将蒲扇丢在前面的桌上,“文娘,如果雨晴知道俊杰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她会怎么样?” 文娘将手里叠着的一件衣服放在箱子里,合上箱盖,小心的说,“以少奶奶的好脾气,暂时应该也不会怎样。只是,就不知道那边那位是个什么态度了。” “她能怎样?雨晴是我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她算什么?”沈老太太生气的说。 “话是这样说,只是,现在的年轻人接受了新思想,许多停妻再娶的事情也不是没有。更何况,现在他们信奉一夫一妻,只怕,到时候,雨晴少奶奶多少要受些委屈了。” 沈老太太重新拿过桌上的扇子,飞快的摇了两下,又停下来,“不管怎样,我是不会同意那个女人进我家门,我这一辈子,只认雨晴这个儿媳妇。” 文娘笑道,“太太疼少奶奶的心,我自然明了。依少奶奶的容貌和处事,保不成以后少爷不会把心放在少奶奶身上,只是,这还需要一个时间,急也急不来。” 沈老太太心下略宽,神色略微缓和下来,“俊杰脾气急躁,又是个典型的书生性格,丝毫不知柴米油盐的不易,雨晴这孩子心善,有雨晴帮衬着他,我也放心些。” “太太的一番苦心,少爷迟早会明白,你也不要过于忧虑。” 正说着话,门口响起了轻轻的脚步声。两人住了口,门外传来雨晴的声音,“娘,你睡了吗?” 文娘开门,笑着说,“老太太明天的事情还没有安排好,怎么睡得着。” 雨晴利索的挽了个发髻,穿着一件素兰的斜襟上衣,下面一条蓝色裤子,脚上一双同色的鞋,上面寥寥绣着几片兰草。衬得整个人清爽水灵。 她大步走了进来,坐在沈老太太对面的椅子上,将手中一张纸递给沈老太太,“娘,除了买种子外,我还想再买一些农具,都列在这张单子上了,你看看妥不妥当。” 沈老太太拿过单子,仔细看了看,问“你会写字?” “以前我娘在的时候,教我写过。” 沈老太太微笑着点了点头,“这就更好,看这字写的娟秀整齐,应该也不是随便教教可以做到的。只是,这几年进账有限,该节俭就要节俭,最后一项所买的布匹,暂时就不要买了吧。” 雨晴微微红了脸,说,“俊杰走的时候,只带了两身夹棉的衣服,现在天气热了,他又在外面读书,总要买两身换季衣服才是。”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你这次进城时间也紧,要做的事情也多,你也不一定见得着他,下次又说吧。” 雨晴虽然有点疑惑,但却没有说话。 沈老太太如何看不出她的心思,只是,现在确实不是让她见俊杰的时候。她和蔼的对雨晴笑笑,让文娘拿个一个盒子,将要买种子的银票递给她,“俊杰走的时候,我已经给过他钱了,城里就有好的裁缝店,他自己会去买。这次去,时间紧,你也不一定遇得到他,就不用为他操心了。” 雨晴有点赫然,老太太有点不忍心,又拉着她说了会闲话,才让她回房休息。 雨晴走后,沈老太太想了半响,吩咐道,“文娘,拿纸笔过来,我要给俊杰写信。” 。 第十三章 关关雎鸠 西南的山大多连绵不绝,群山环绕,好似一道天然的屏障。雨晴和秀奇走的早,天才蒙蒙亮,已经出了门。 通往山外的是一条羊肠小路,平时也就十天半月有马帮到山里来贩一些山货,两人一路走了几个时辰,居然在路上没有遇到一个人。紧走慢赶,两人终于在正午赶到了县城。 县城里集市正午过后就没有什么人,卖种子的地方已经关门下市,雨晴只得和秀奇到修杰家里。虽然从没有来过,好在沈家茶庄在县城还算有名,问了两个人,便顺利的找了过来。 修杰正在柜台前清点账单,看到雨晴,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修杰把账单小心的收拾好,忙招呼雨晴和秀奇喝茶。 虽然平时没有少走路,但一下子走了这么多山路,雨晴的两只脚又酸又痛,嗓子眼也干得发紧。看着澄清碧绿的茶,雨晴也不客气,端过来喝了两口,方觉得好些。 修杰笑着说,“也不知道你们要来,要不早叫你嫂子在集市上买点好菜。” 雨晴说,“大哥不用那么客气,这次来主要是为了买种子,走的匆忙,也没有给你们带点什么。” 修杰听到买种子,好奇的问,“买什么种子?” 雨晴将手中端着的杯子放在桌上,说,“家里不是有些荒山吗,我们打算都种成粮食。” 以前沈家茶园从来没有种过粮食,这会修杰听了,自然有点奇怪。他想了想说,“只怕光是请人就要花费一大笔,种起来怕也没有多少收益。” 还没等雨晴开口,门外一个清脆的女声边笑边说走了进来,“我就说嘛,张婶告诉我说家里来了客人,我一问,只说是一个俊俏的姑娘,我猜这就是雨晴妹妹来了,果然不出我所料。”宝轩笑着走进来,看到秀奇,突然住了口。她眼睛上下滴溜溜打量了一下秀奇,笑着问,“这是?” 雨晴站了起来,叫了声嫂嫂,说,“这是文娘的侄子李先生。来看他的姑母,娘不放心我一个人到城里,也让他一起来的。” “我就说嘛,看着李先生就是个读书人,哪里像我们山旮旯走出的村野乡夫。” 秀奇站起来笑笑,“大少奶奶过奖了,秀奇也就是一个乡野村夫。” 宝轩笑着说,“我是个直性子,李先生不要怪我说话鲁莽。” 秀奇笑笑,“少奶奶过谦了。” 结婚时相处了几天,雨晴多少知道宝轩口齿伶俐,此时也不多话,等她停下来,才微微笑着问,“柱子呢,上学去了吗?” 宝轩将手中拿着的手包往身后一放,说,“一天到晚淘气,我让他住到学校里去了,眼不见心不烦。” 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扭头对雨晴说,“俊杰也是好几个星期都没有来过了,不如我让修杰去把他叫过来,今天在这里吃饭。” 雨晴狐疑的问,“他没有住在这里吗?” 修杰转头瞪了宝轩一眼。宝轩愣了愣,回过神来,不自然的笑着说,“可能这几天比较忙,好长时间都没有过来了。” “好了好了,”修杰站起来,“雨晴和李先生走了一天,也累了。明天还有事情,你先带他们去洗漱一下,等会吃完饭早点休息。” 雨晴隐隐觉得他们定有什么事瞒着自己,但也没想多问。宝轩将雨晴安排在俊杰住的房间。这是一个四合院,房间的窗外正对着一棵桂花树。树上发了许多新枝,没有修剪,有两枝已经伸到了窗户边上,倒是一个读书的清静场所。 吃过晚饭,又寒暄了一会,雨晴才到屋里休息。也许是累急了,躺在床上反而睡不着。她将窗户推开一扇,一股清新的空气合着花香吹进屋里,让她感觉清爽了些。 屋子布置的十分简单,进门左手边放着一张床,蓝色的棉质被褥和床单干净整洁,对面靠墙立着一个书柜,书柜里整齐的放着书籍,窗下一张书桌,上面放着笔墨和一本手抄的《诗经》,字迹娟秀,好似出自女子之手。 雨晴坐在书桌前,拿起书翻了两页,一张黑白照片从书中滑落下来,照片中一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子,剪着齐耳的短发,一双大大的眼睛略显忧郁。 雨晴猜着这就是俊杰说过的华悦玲,她拿起照片,翻过背面,上面一行秀逸的水笔字,“关关雎鸠,在河之洲,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雨晴重新将照片放回书里,望着窗外出神。 虽然已经四月,但深夜里的风仍旧有些寒意,吹在脸上,让她思绪清醒了许多。 记得自己会背的第一首诗,也就是这首《雎鸠》。那时候,母亲坐在院子里织布,自己坐在母亲身旁,跟着母亲背诵这首诗。 每次背到关关雎鸠时,自己总会问,“娘,什么是雎鸠?” 母亲每次总会耐心的解释,“雎鸠啊,就是一种漂亮的鸟。” “可是,鸟怎么会在河之洲呢,这又跟君子有什么关系。” 母亲就笑了,说,“君子啊,喜欢这种鸟,可是呢,这种鸟却在河的对岸,君子欲求不得呢?只能表达对它的思慕。” 雨晴似懂非懂,母亲就笑,说,“等我们晴儿大了,就明白了。” 现在,自己已经嫁作他人妇,而教会自己背雎鸠的娘,却永远的离开了。她坐在桌前,看着天渐渐黑下去。屋里没有上灯,暗夜里更是寂静的没有一丝气息。 俊杰已经出去一下午了,虽然她说是出去找工作,其实,她心中知道,他现在正在尽量的躲着她。 华悦玲用手轻轻抚摸着微微隆起的肚子。自从住在一起后,俊杰的家里就断了他的用度,而自己,也实在没有脸回去了。以往衣食无忧,只知道风花雪月,却从没有想过生命中最重要的还有柴米油盐。 如果时局好些,自己还可以去学堂里当个先生,好歹也能糊弄生活。现在,许多学堂已经放假了,自己偏在这时候有了孩子,难不成,真要和俊杰回他家里去,低声下气的给他做妾吗? 悦玲左思右想,越想越灰心,眼泪又簌簌的流了下来。她轻轻挪动了一下已经坐僵的身体,用手绢擦了擦脸上的泪痕。 门口响起轻轻的脚步声,俊杰推门走了进来,打开灯看见悦玲坐在桌前,吓了一跳,看到她又在流泪,便皱了皱眉,“我以为你早已经睡了,怎么还在这坐着。” 悦玲不理他,只是拿了手绢擦眼睛。俊杰走过来,轻轻拉她的手,“你现在有了孩子,还一点都不爱惜自己的身体,要是着凉了怎么办。” 悦玲任他拉着坐在床边。仍旧低着头饮泣。 俊杰说,“你也不用担心,我今天去问了一下我的老师,他说帮我问问看学校里还差不差人,如果实在我行,我就去找我哥,让他帮着想想办法。” 悦玲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倒不是因为这个,只是想着我们最近的形状,心里悲伤罢了。” “你还不明白我的心吗?只是最近我心里急躁,有时候态度难免生硬了些,你也不用往心里去。” 悦玲摇摇头,“我是在生我自己的气,一旦离开了家,居然没办法养活自己。” 俊杰看她脸色憔悴,一双眼睛泪光盈盈,倒生出几许怜惜,有了几分自责,“这只能怪我,连生活都没有安顿好,就让你和我一起受苦。” “吃苦也是我自愿的,只是我担心拖累了你,害怕时间长了,你也没有了和我一起同甘共苦的心思。”悦玲话一出,又哽咽起来。 俊杰苦笑,“尽说些傻话,到如今这情景,我们已经是一家人,是苦是甘,都注定在一起。只是,你放心,我也会尽快想办法,怎么说也要让你把孩子安安稳稳生下来。” 。 第十四章 他的妻子 松涛是个农业县城,城里的贸易多半以农产品为主。遇到赶集天,四乡八邻的农人都会将一些自产的农产品拿到集市上出售,再换回一些盐、布匹以及农用物资。 鼎盛时期,外地的商人也会络绎不绝到集市上收购农产品,顺便贩运一些外地的稀奇物件到集市上出售,集市虽然不大,自由一种繁华。 而现在,外地客商来的少了,集市上明显的冷清下来,加上一些农人早早来赶集,再赶着走几十里山路回家,到中午时分,大都已经散市了。 天刚蒙蒙亮,雨晴已梳洗完毕。宝轩和修杰还没有起床,秀奇倒是起的早,雨晴刚开门,他也从屋子里出来。两人到集市上时,一些农人已经带着自己的农产品摆好了摊子。 卖种子的自有一两处,雨晴看了看,并不理想。街上专门卖种子的店铺因为有固定的经营场所,所以一般都要等天亮了才开门。 两人也不着急,慢慢围着集市转了一圈,卖茶叶的农人倒是好几个,但却乏人问津。 等到天大亮时,种子铺终于开了门,一问,种子的价格又涨了两成,选好种子付了钱,秀奇出门去寻了马夫,让马夫先把种子和购买的一些农具先送到沈家去,自己和雨晴则照原路抄近道回家。 事情办妥后,雨晴站着犹豫了一会,对秀奇说,“你先回哥嫂家里等我,我去见个人,一会就回来。” 秀奇知道她要去看谁,也不说破,点点头说,“那你早去早回。” 雨晴嗯了一声,低着头心事重重的往前走。问了两个人,才找到俊杰上学的学堂,正犹豫间,一个穿着长衫,面容慈祥的中年男子迎面走来,看见雨晴上下打量她一下问,“姑娘,你是要找人吗?” 雨晴正愁没有人可以问,看见他面善,点点头说,“大叔,我想问问沈俊杰在不在这里?” “你是……?” “我是他……亲戚。” “哦,”中年男子笑道,“姑娘,你问我算是问对人了。沈俊杰已经有几个月没有到学堂读书了,他现在就住在离学堂不远的胡同里,你照着前面那条路走到尽头,向左转就是。” 中年男子热心的为雨晴指了路,雨晴又急又惊。俊杰居然没有读书了,如果沈老太太知道了,家里不知道会起怎样的风波。 她有点心急,走的也飞快,一时没有留意,竟差点与对面来人撞了个正着。雨晴抬起头看到来人,更是吃了一惊。面前的人正是俊杰,他穿着一件棉布长袍,头发稍稍蓬乱,与几个月前相比,明显憔悴了许多,眉目间甚至有了掩饰不住的沧桑。 看见雨晴,俊杰也吃了一惊,半天才问,“你怎么来了。” 没见到他时,雨晴想过许多与他相见的场景,现在见到了,看到他的样子,她反而平静下来。 “我听说你没有在学堂里读书了?” 俊杰略微有点尴尬,“你听谁说的,这也瞒不住你。” 雨晴露出一丝惋惜,“上次你跟我说过你的理想,其实,你不读书挺可惜的。” 俊杰脸上露出一丝受伤的表情,他好像负气的说,“在这样的世道,读书又有什么用,还不是手无缚鸡之力,只能任人鱼肉而已。” 雨晴不搭他话,她往前走了两步,环顾了一下四周,说,“华小姐也住在这里吗?” 俊杰看着她,没有说话。 雨晴叹了口气,说,“我只是想见她一面罢了,你又何必有这样的戒心。” 俊杰正不知怎样回答,面前的门吱呀一声打开来,悦玲站在门口,神色淡然的说,“俊杰,来了客人也不招呼进屋吗?” 悦玲穿着一件蓝布短上衣,下面一条黑色裙子,因为衣服腰身收的恰好,雨晴正好可以看见她微微隆起的肚子。 雨晴微微笑着说,“你就是华小姐吧,我听俊杰说起过你。今日一见,果然秀丽娴雅。” 悦玲看了俊杰一眼,见俊杰站着不说话,也不多问,只是客气的将雨晴让进屋。 屋子里并不宽敞,一个长方形的大间套着一个耳房,估计耳房用作了卧室。外面这间房子靠窗的地方放着一个不大的碗橱。碗橱边放着一张小圆桌,中间一个画着山水的屏风,将房子横着隔了开来,进门的地方则摆放着几张木椅,加上一个茶几。一切陈设已是简单至极。只有茶几上随手搁着一个玻璃瓶,上面插着两朵栀子花,让屋里凭空增添了几分雅致。 雨晴坐在茶几旁边的椅子上,悦玲取了水杯倒了一杯水,将水轻轻放在雨晴跟前,才在对面的椅子上坐下来。 “俊杰很少跟我提起过他的家人,也不知要怎样称呼你。” 雨晴望望俊杰,俊杰略微有点尴尬,他轻轻咳了一声,正要搭话。雨晴已经大方的自我介绍,“你叫我雨晴也就是了,估计我们年龄都差不多。” “雨晴?”悦玲的眉头微微蹙了蹙,“你就是俊杰家里替她娶的妻子吗?” “” “我和俊杰结婚虽然没有得到老太太同意,但是还要请雨晴姑娘转告老太太,请她息怒。不管怎样说,我和俊杰已经成了夫妻,等她老了那一天,我一样会尽到媳妇的责任,好好孝敬她。” “……” 雨晴不说话,俊杰岔开话题,“我不是告诉过你,娘只是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她想明白了,怎么还会那么固执。” 雨晴不愿继续这个话题,她装作不经意的扫了悦玲肚子一眼,问,“华小姐是有孩子了吗?” 悦玲将手轻轻放在肚子上,脸上难得的露出一丝笑容,“已经四个月了。” 雨晴笑笑,“如果老太太知道了,那还指不定有多高兴。”她伸手探进怀里,取出一个蓝布袋,“我来城里买种子,也不知道有没有时间来看你们,所以也没有准备什么。今天办完了事情,时间还早,也就顺道来看看,这是我一点心意,还望华小姐能够收下。” 悦玲原本做好了雨晴来闹一场的准备,如今看到她这样举动,竟不知道怎样回答,只是拿了眼睛看俊杰。 俊杰突然烦躁起来,他站起来,抓过桌上的钱袋,一把塞到雨晴手里,“你拿回去,我这里不缺这些。” 雨晴意味深长的看了他一眼,“这点钱并不多,现在华小姐有了孩子,我看你们也不宽裕,难道你想让华小姐和她肚子里的孩子跟着你挨饿。” 这句话说到了俊杰的软肋。俊杰一屁股坐在椅子上,脸色阴沉,却不再说话。 雨晴将钱袋放在桌子上,“华小姐,你和俊杰既然已经成了夫妻,也就算是沈家的人了。等我回去了,将你们的情况告诉老太太,她一定会承认你这个儿媳妇的。” 悦玲眼里闪过一丝忧郁,低低的说,“我倒不在乎老太太认不认我,只是俊杰毕竟是他的儿子,我不想因为我,让她们母子之间心生嫌隙,如果那样,我和俊杰在一起也不安心。” 雨晴宽慰她,“你放心吧,老太太只是一时生气,再怎么说,母子就是母子。” 雨晴走的时候,俊杰将她送出门。两人沉默着走了一段路,到路口时,俊杰突然说,“不管怎样说,是我对不起你。谢谢你不生我的气,还帮我照顾我娘。” 雨晴停住脚步,注视他良久,风吹着他身上的长衫左右晃动,那么年轻的一张脸,却已经现出几许落寞。 雨晴脸上现出一种少有的淡漠表情,“老太太于我有恩,我对她好,与你无干。至于你,不是结婚那天就跟我说明白了吗?” 俊杰有点局促,“我不是那个意思,其实……” “其实如果不是我的出现,你和华小姐也许就会名正言顺的在一起了。”雨晴说,“是我的出现,扰乱了你的生活。” 俊杰摇摇头,苦笑,“娘是个很固执的人,就算没有你,她也不会轻易我和悦玲的婚事的。” 雨晴不置可否,如果没有她,他们究竟会怎样,又有谁能知道呢? 。 第十五章 华小姐怀孕了 正午刚过,沈老太太已经有好几次走到门前。文娘知道她在等雨晴,不禁笑着说,“雨晴才出去一天,就把你急的,再怎么算,她也要到下午才回来。” “你是不知道,我今天一早左眼皮就开始跳。”沈老太太叹了口气,透着一丝担忧“文娘,你说,如果雨晴知道俊杰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会不会特别生气啊!” “要是换了别人啊,肯定会很生气。如果是雨晴,就不一定了。”文娘仔细的想了想,认真的回答。 “为什么?” “我说句你不中听的,你想啊,雨晴和俊杰结婚靠的是媒妁之言,她们在一起只有半个月时间,大半时间雨晴还在生病。俊杰心不在雨晴身上,雨晴也未必对俊杰有心。再加上,这姑娘一向善良大度,到沈家一心只想报恩,所以,她多半会忍下来。” “我觉得也是,只是我这心里啊,总是七上八下的。也不知道俊杰看到我的信后,会不会回来。” “那还用说。”文娘说,“少爷虽然倔强,却是个孝顺的孩子,听说你生病了,那还不得立刻赶回来。” 沈老太太拍拍胸口,这才笑了起来,“这倒也是,这次回来,我怎么都不会让他那么轻易的离开家里。现在这场景,这家里迟早需要一个人来支撑,俊杰就算念再多的书,还不是一样回来振兴家业,我是老了,也该让他们操心操心了。” 文娘走到老太太跟前,小心的说,“只是我就不明白,既然雨晴是个难得的大度女子,太太怎么就不能让华小姐一起进门呢?” 老太太眼神一暗,沉下脸去,“娶小老婆这样的事情,别人家可以,沈家不行。” “我和老爷辛苦了一辈子,挣下这点家业,不图他们兄弟两光宗耀祖,只求他们能够平平安安。我可不希望我的孩子娶了姨太太,成日里只知道窝里斗。” 文娘见老太太生了气,只得陪着笑说,“我只是想着少爷喜欢华小姐,哪里能考虑这么多呢。” 老太太叹了口气,语气柔婉下来,“不是我不近情理,只是,俊杰一向做事任性散漫,多半时候更是冲动激进。我是看着雨晴好,才娶了进来。再说了,我们也不能看雨晴性子好,就一味委屈了她。” 老太太正自忧戚,门外传来一阵得得的马蹄声,文娘跑出去看了,高兴的笑着跑进来,“回来了,回来了,太太,送种子的马车已经到门口了。” 老太太顾不上多想,疾步走出了大门,合着文娘一起认真清点了车上的种子,又忙着招呼阿才阿贵来把东西搬进屋去。 雨晴一路显得心事重重,出城以来就只顾着赶路,没有说过一句话。秀奇故意逗她说话,雨晴也不理。 秀奇叹了口气说,“其实,二少爷的事情,我早就知道,只是不知怎么跟你说罢了。” 雨晴停下脚步,吃惊的望着他。 “我到这里没有几天,无意中听阿才他们说起过。他们说,这么好的少奶奶,少爷怎么会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呢。大家都在为你抱不平。” 雨晴低下头去,仍旧不接话,慢慢往前走。 秀奇见她仍旧不说话,心里有点着急,“我真搞不明白,现在已经是什么时代了,他们都可以为了自己的幸福不顾一切,你为什么非要这样自苦呢?” 雨晴再次停下脚步,看着他,干脆的说,“你不懂。” “我不懂?就算是你为了报沈家的恩,这世上也有千万种方法,犯不着非要搭上自己的一辈子,更何况,是他先对不起你,你何苦要在一棵树上吊死。” 雨晴心里烦闷,满肚子的气正愁没有地方出,听到秀奇这样说,她的脸涨得通红,一时心急,生气的朝他吼道,“我愿意,关你什么事?”意识到自己的失态,雨晴皱着眉头,烦恼的说,“对不起,我只是心里有点难过。” 看她这样,秀奇倒放下心来,“我们不需要说对不起。” “你应该知道,在我最困难的时候,是娘帮了我。我娘走的时候,俊杰忙前忙后,让我十分感激……”雨晴使劲吸了口气,将眼里的泪意生生逼了回去,“其实,在和我结婚之前,他就和华小姐有了感情,只是娘的原因,他才娶了我。” “我不怪他,真的不怪他。”雨晴努力的露出一个微笑,“我答应过娘,以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我们都是最亲的亲人。” 静静听她说完,秀奇才温和的说,“我理解。只是,俊杰现在已经有了人,你完全可以选择另外的方式报恩,真的没有必要以这种方式,断送了自己的一辈子。” “是吗,我不觉得,我现在有娘,有家,再也不是孤零零一个人。就算做不了俊杰的妻子,能做他的亲人也挺好啊。” 秀奇凝目望着她,“你真的这样想吗?你有没有想过,有一天,大家都能平等的生活在一起,只要努力了,就都会过上好日子,你也有可以选择幸福的权利,可以和自己喜欢的人在一起。” 雨晴的大眼睛中闪过片刻的光芒,但即刻又黯淡下去,“会有吗?就算有,可能我这辈子怕是看不到了吧。” “肯定有,而且,这一天,离我们不会太远了。” 雨晴看到秀奇眼中有一种无法描述的坚定,她被这种坚定感染,似乎觉得不像刚才那么迷茫和彷徨了。 太阳偏西的时候,雨晴和秀奇终于回到了沈家茶园。 看到了雨晴,老太太舒了口气,让文娘端来煮好的绿豆汤让他们喝了,才问了一些县城和茶铺上的事情。 上灯时候,雨晴忙完了家里的活计,和以往一样到沈老太太屋里陪着她说说话。从柱子长高了一直到集市上茶叶销售情况,雨晴统统说了个遍。看老太太心情不错,雨晴才犹豫着小心的说,“娘,华小姐怀孕了。” 雨晴这句话说的轻描淡写,听在沈老太太耳中,却如一声惊雷。“你说什么?”老太太浑身一震,睁大一双眼睛不敢相信的盯着雨晴,“你说那个女人有了孩子?” “已经有四个多月了。” 老太太脸色由红转白,扶着椅子的手轻轻哆嗦起来。她斜靠在椅子上,喃喃自语,“她居然有了孩子?她居然有了孩子?” 雨晴见她的样子,心里着急起来,她走过去,为她揉着胸口,“娘,这不是什么大事,你不要太在意。” “他居然这样对我,我亲生的儿子居然这样对我……她……”老太太语无伦次,语气中透着无力和伤感,“好,好,既然这样,他不回来也罢。” 她一把抓住雨晴的手,流下泪来,“我说你是个聪明姑娘,谁知你在这件事上还真是傻。当时,你就不该让他离开,有哪个女人会把自己丈夫推到其他女人身边啊。” 雨晴心中凄楚,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静静流了一会泪,颤颤巍巍的站起来,边走边喃喃自语,“一切都是命,都是命,一切都听天由命吧……。” 雨晴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虽然心中早已想的很明白,但终归还是难过。在这样一个大家庭,一个没有丈夫疼爱的女人,顺理成章的失去了在婆家人心里的地位,今后,谁还会在乎她心里的苦与乐啊。 。 第十六章家书 俊杰吾儿 自你离家后,已半载有余,如今家里农事繁重,吾又老迈,立夏以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腿疾迟迟不愈。幸有雨晴殷殷照顾,免了许多病痛之苦,然思子之心日盛,还望尽快回家一聚,以慰母念子之心。急盼。 母亲执笔 收到母亲的信,望着坐在床上的悦玲,俊杰左右为难。如果回去,悦玲怀有身孕,留她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如若不回去,母亲那边又催的急。左思右想,俊杰便想着先让悦玲去修杰那里住两天,自己回家去看看母亲再说。 哪知道修杰一听俊杰的想法,立刻一口回绝。姑且不说老太太先打了招呼,就算没打招呼,修杰也不敢让悦玲来住,这不明摆着是承认了悦玲是沈家的媳妇,那对雨晴又怎么交代。 悦玲一听到俊杰想回去看母亲,眼泪就掉了下来,半天才说,“你母亲若是不让你回来怎么办?”俊杰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先把回茶庄的事放下。 沈老太太知道悦玲怀孕的事,虽然生气,但想着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俊杰看到信,能够回来,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只要让雨晴继续做沈家二少奶奶,那个华姓女子,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左等右等,沈老太太也没有等到俊杰,慢慢也就灰了心,心中对悦玲的憎恶,更是多了几分。一生气,便教阿才专门到县城捎话给修杰,让他各种生活用度,一律不准资助俊杰。 随着悦玲月份渐大,俊杰更是断了出外谋事的念想。县城发展滞后,俊杰一时找不到事做,没有收入来源,两人的日子越发难捱。 谷雨过后,沈家茶园几十亩的生荒地,终于被重新翻了一遍。这几天,天气一直半阴半晴。雨晴早已经将种子按户数分好,只等这场雨一下,就开始播种。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一下便是两天。 放晴的时候,雨晴带上阿贵阿才和农户们一起上山种玉米。看到雨晴亲自下地,农户们更是不遗余力,两三天的时间,几十亩的玉米就播种了下去。 等到玉米长得齐膝高的时候,雨晴又到山下的村庄买了地瓜秧,间种在玉米地里。 沈老太太看她一门心思扑在茶园和地里,也并没有为俊杰的事情过多烦恼,心中也暗暗赞叹她的稳重。 玉米和地瓜秧种下后,雨晴重重舒了口气。正是春深夏浅时节,茶园里的茶叶也长得郁郁葱葱,正是可以采二道春茶的时候,但是,今年采收的新茶才刚刚制作完成,收茶的客商根本就没有进过村。现在这二道春茶又即将开采,雨晴望着这些茶叶,心中暗暗焦急。 沈家茶园因为地理位置和管理的原因,产出的一直都是松涛镇最好的茶叶,早已经名声在外。 以往春茶刚上市,便有收购商争相收购。而沈家茶园的制茶工艺也是从江浙一带引进,向来密不外传,都是由沈老太太和沈家老爷亲自指挥烘烤,茶叶更是以品质著称。早在二十多年前,这些茶叶就成了省城和京城里名门望族争相购买的精品,远销到外省各地。 但是今年,不要说其余茶农的茶,就是沈家茶园的茶叶,也只是销出了四分之一,沈老太太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暗暗焦急。 沈家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吃喝用度,所有生活来源全部靠这几百亩茶叶。虽然以往也有一些积余,但毕竟死水经不住瓢舀,看到积蓄出多进少,由不得沈老太太和雨晴心里不着急。 秀奇几天来一直在屋不知忙着什么,那日,突然笑着递给老太太一个圆圆的茶饼,“老太太,你看看,这茶叶怎么样?” 沈老太太接过茶饼,认真看了看,“嗯,这是哪里的茶,品质不错。”她拿着茶饼,又凑近闻了闻,“色泽亮丽,闻上去香气馥郁,是上好的春茶做的成的红茶吧?” 秀奇笑着说,“好不好还要看汤色和味道。”他用手掰了一小块茶叶,放在茶杯里,倒入沸水,拿着杯子轻晃,洗过茶,又重新在杯子里注入开水,等茶叶舒展,这才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茶杯,轻轻抿了口,“嗯,不错,你也看看。”老太太微笑着将茶杯递给坐在她旁边的雨晴。 雨晴接过茶杯,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热气中缓缓释放开来,再一看,杯里的茶汤颜色呈淡淡的玫瑰红,透亮清澈,轻轻抿一口,温润的甜香立刻浸入舌尖,很快化成绵软的甘甜扩散开来。雨晴点点头,“是好茶。” “汤色红浓剔透明亮,入口清爽润滑,口感醇厚回甘,确实是难得的好茶。”沈老太太微笑着望着秀奇“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原本说是要去学学红茶的做法,结果还没成行,他就一病不起,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这个心愿。” 雨晴将茶饼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只见茶饼外形圆润,褐色的茶饼带着柔柔的光泽,闻上去更有一种温润的茶香。雨晴赞道,“这样的好茶,恐怕有些年头了吧。” 秀奇接过茶饼,笑着说,“也只有五个年头。” 雨晴说,“我听说有些红茶在制作过程中借用了花香和果香,更增加了茶的香味。”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在茶叶发酵的时候,加入一些配料而已。不过具体怎样制作,我也没有真正见过。” 沈老太太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看来,你十分熟悉制茶工艺和流程,我们天天在这里说茶叶,倒是班门弄斧了。” 秀奇谦虚的说,“老太太过奖了,前两年,我在一家制作普洱茶的茶庄里做了两年伙计,略微学到些皮毛罢了。” “哦?”老太太越发来了兴趣,“那你可曾到过普洱。听说那里的红茶做得很好。” 秀奇说,“我正是在那里学的制茶工艺。” 雨晴一听,立刻来了劲,她笑着对沈老太太说,“娘,我正为我们今年的茶叶销路发愁,现在绿茶滞销,我们可不可以试着做一些茶饼和红茶,这样,即使茶叶一时半会销不出去,我们也不用担心,反而可以多储存一段时间提高茶叶的价格。” “我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年岁已高,你又是一个年轻姑娘,没有办法走出去。如今,真的是瞌睡遇到枕头,哪里知道高人就在眼前。如果真能学成制作红茶的技术,这倒是帮了我们沈家的大忙了。” 听到老太太这样说,文娘心里七上八下,她也顾不上其他,有点焦急的问,“秀奇,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你会制作茶叶呢,到底会是不会,这可做不得半点假。” 老太太望着文娘笑道,“这几天相处下来,我知道秀奇是个稳重的孩子,他既然敢说他会制茶,自然是有过人的技艺,你又何必担心呢。” 秀奇明白文娘的担心,他笑笑说,“姑母,我自从离开家里,就到茶庄里做伙计,虽然不敢说能够制作出最好的红茶,但一般的,总是还可以糊弄过去。” “红茶的品质,除了制作工艺,还要看鲜叶的质量,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这里海拔高,气候寒凉,加上沈家茶园管理有方,鲜叶品质自然是没有话说。而红茶的制作,关键是发酵,你刚刚看到的茶饼,就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沈老太太笑着看了文娘一眼,逗她说,“文娘,你是害怕我们把你文家的技艺学了去吗?”看文娘有点赫然,她又笑着转向秀奇,“既然有了你这句话,那么,我们准备准备,开始着手采摘二道春茶,再拖下去,只怕就真要耽搁了。” 俊杰吾儿 自你离家后,已半载有余,如今家里农事繁重,吾又老迈,立夏以来,身体更是每况愈下,腿疾迟迟不愈。幸有雨晴殷殷照顾,免了许多病痛之苦,然思子之心日盛,还望尽快回家一聚,以慰母念子之心。急盼。 母亲执笔 收到母亲的信,望着坐在床上的悦玲,俊杰左右为难。如果回去,悦玲怀有身孕,自己一个人在家,万一有个闪失,怎么办。如若不回去,那母亲那边又催的急。左思右想,俊杰便想着先让悦玲去修杰那里住两天,自己回家去看看母亲再说。 哪知道修杰一听俊杰的想法,立刻一口回绝。姑且不说老太太先打了招呼,就算没打招呼,修杰也不敢让悦玲来住,这不明摆着是承认了悦玲是沈家的媳妇,那对雨晴又怎么交代。 悦玲一听到俊杰想回去看母亲,眼泪就掉了下来,半天才说,“你母亲若是不让你回来怎么办?”俊杰实在没有办法,只得先把回茶庄的事放下。 沈老太太知道悦玲怀孕的事,虽然生气,但想着事已至此,也没有更好的办法。如果俊杰看到信,能够回来,和他好好商量一下,只要让雨晴继续做沈家二少奶奶,那个华姓女子,也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 但是,左等右等,沈老太太也没有等到俊杰,慢慢也就灰了心,心中对悦玲的憎恶,更是多了几分。一生气,便教阿才专门到县城捎话给修杰,让他各种生活用度,一律不准资助俊杰。 随着悦玲月份渐大,俊杰更是断了出外谋事的念想。县城发展滞后,俊杰一时找不到事做,没有收入来源,两人的日子越发难捱。 谷雨过后,沈家茶园几十亩的生荒地,终于被重新翻了一遍。这几天,天气一直半阴半晴。雨晴早已经将种子按户数分好,只等这场雨一下,就开始播种。 几天后的一个傍晚,酝酿了许久的雨终于下了起来,淅淅沥沥,一下便是两天。 放晴的时候,雨晴带上阿贵阿才和农户们一起上山种玉米。看到雨晴亲自下地,农户们更是不遗余力,两三天的时间,几十亩的玉米就播种了下去。 等到玉米长得齐膝高的时候,雨晴又到山下的村庄买了地瓜秧,间种在玉米地里。 沈老太太看她一门心思扑在茶园和地里,也并没有为俊杰的事情过多烦恼,心中也暗暗赞叹她的稳重。 玉米和地瓜秧种下后,雨晴重重舒了口气。正是春深夏浅时节,茶园里的茶叶也长得郁郁葱葱,正是可以采二道春茶的时候,但是,今年采收的新茶才刚刚制作完成,收茶的客商根本就没有进过村。现在这二道春茶又即将开采,雨晴望着这些茶叶,心中暗暗焦急。 沈家茶园因为地理位置和管理的原因,产出的一直都是松涛镇最好的茶叶,早已经名声在外。 以往春茶刚上市,便有收购商争相收购。而沈家茶园的制茶工艺也是从江浙一带引进,向来密不外传,都是由沈老太太和沈家老爷亲自指挥烘烤,茶叶更是以品质著称。早在二十多年前,这些茶叶就成了省城和京城里名门望族争相购买的精品,远销到外省各地。 但是今年,不要说其余茶农的茶,就是沈家茶园的茶叶,也只是销出了四分之一,沈老太太嘴上不说,心中也是暗暗焦急。 沈家上上下下二十几口人,吃喝用度,所有生活来源全部靠这几百亩茶叶。虽然以往也有一些积余,但毕竟死水经不住瓢舀,看到积蓄出多进少,由不得沈老太太和雨晴心里不着急。 秀奇几天来一直在屋不知忙着什么,那日,突然笑着递给老太太一个圆圆的茶饼,“老太太,你看看,这茶叶怎么样?” 沈老太太接过茶饼,认真看了看,“嗯,这是哪里的茶,品质不错。”她拿着茶饼,又凑近闻了闻,“色泽亮丽,闻上去香气馥郁,是上好的春茶做的成的红茶吧?” 秀奇笑着说,“好不好还要看汤色和味道。”他用手掰了一小块茶叶,放在茶杯里,倒入沸水,拿着杯子轻晃,洗过茶,又重新在杯子里注入开水,等茶叶舒展,这才递给老太太。 老太太接过茶杯,轻轻抿了口,“嗯,不错,你也看看。”老太太微笑着将茶杯递给坐在她旁边的雨晴。 雨晴接过茶杯,一股淡淡的甜香萦绕在热气中缓缓释放开来,再一看,杯里的茶汤颜色呈淡淡的玫瑰红,透亮清澈,轻轻抿一口,温润的甜香立刻浸入舌尖,很快化成绵软的甘甜扩散开来。雨晴点点头,“是好茶。” “汤色红浓剔透明亮,入口清爽润滑,口感醇厚回甘,确实是难得的好茶。”沈老太太微笑着望着秀奇“以前老爷在的时候,原本说是要去学学红茶的做法,结果还没成行,他就一病不起,直到最后,也没能实现这个心愿。” 雨晴将茶饼拿在手里,仔细的看了看,只见茶饼外形圆润,褐色的茶饼带着柔柔的光泽,闻上去更有一种温润的茶香。雨晴赞道,“这样的好茶,恐怕有些年头了吧。” 秀奇接过茶饼,笑着说,“也只有五个年头。” 雨晴说,“我听说有些红茶在制作过程中借用了花香和果香,更增加了茶的香味。” “这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只是在茶叶发酵的时候,加入一些配料而已。不过具体怎样制作,我也没有真正见过。” 沈老太太饶有兴味的看着他,“看来,你十分熟悉制茶工艺和流程,我们天天在这里说茶叶,倒是班门弄斧了。” 秀奇谦虚的说,“老太太过奖了,前两年,我在一家制作普洱茶的茶庄里做了两年伙计,略微学到些皮毛罢了。” “哦?”老太太越发来了兴趣,“那你可曾到过普洱。听说那里的红茶做得很好。” 秀奇说,“我正是在那里学的制茶工艺。” 雨晴一听,立刻来了劲,她笑着对沈老太太说,“娘,我正为我们今年的茶叶销路发愁,现在绿茶滞销,我们可不可以试着做一些茶饼和红茶,这样,即使茶叶一时半会销不出去,我们也不用担心,反而可以多储存一段时间提高茶叶的价格。” “我早已有了这个想法,只是,苦于年岁已高,你又是一个年轻姑娘,没有办法走出去。如今,真的是瞌睡遇到枕头,哪里知道高人就在眼前。如果真能学成制作红茶的技术,这倒是帮了我们沈家的大忙了。” 听到老太太这样说,文娘心里七上八下,她也顾不上其他,有点焦急的问,“秀奇,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你会制作茶叶呢,到底会是不会,这可做不得半点假。” 老太太望着文娘笑道,“这几天相处下来,我知道秀奇是个稳重的孩子,他既然敢说他会制茶,自然是有过人的技艺,你又何必担心呢。” 秀奇明白文娘的担心,他笑笑说,“姑母,我自从离开家里,就到茶庄里做伙计,虽然不敢说能够制作出最好的红茶,但一般的,总是还可以糊弄过去。” “红茶的品质,除了制作工艺,还要看鲜叶的质量,我在这里住了一个多月,这里海拔高,气候寒凉,加上沈家茶园管理有方,鲜叶品质自然是没有话说。而红茶的制作,关键是发酵,你刚刚看到的茶饼,就是我自己亲手做的。” 沈老太太笑着看了文娘一眼,逗她说,“文娘,你是害怕我们把你文家的技艺学了去吗?”看文娘有点赫然,她又笑着转向秀奇,“既然有了你这句话,那么,我们准备准备,开始着手采摘二道春茶,再拖下去,只怕就真要耽搁了。” 。 第十七章 二少爷回来了 风和日丽,沈家茶园开始采摘起了第二道春茶。二道春茶比起明前茶,因为受了一场雨水的滋润,茶叶看上去更加丰盛饱满,在阳光的照耀下,嫩绿的茶叶熠熠生辉,呈现出勃勃的生命力。 雨晴穿了一件半旧的蓝布短衫,黑色的直筒裤,黑色的布鞋,戴着斗笠,挎着小竹篮,站在秀奇面前,俏皮的笑着说,“师父请尽管安排,徒儿这里一切照办。” 秀奇看着她乌黑的刘海整齐的覆在额头,更衬的面如桃花,他突然有点局促,呐呐的说,“你还是直接叫我名字吧,我不想让自己变得那么老。” 和前一次采茶不同,这次,茶叶怎么采,怎么分级,全部由秀奇来安排。普洱熟茶需要经过晒青和发酵,茶叶不能太嫩,采茶的时候,全部是采摘的二叶一心茶。 虽然采茶的都是一些手脚麻利的女子,但几百亩的茶叶采下来,还是花了好几天的时间,雨晴从头至尾亲自采茶,几天下来,几个指头又酸又疼,捏筷子都费劲。 轮到晒青的时候,一个个巨大的簸箕整齐的排列着从院子里一直延伸到屋外,十分壮观。 因为一次性采下的鲜叶太多,沈家决定一半仍旧做成绿茶,另外一半,做成红茶。 秀奇总是茶园和晒青场来回不停的跑,既要保证采摘鲜叶的品质,也要不时的翻动簸箕里的茶叶,让茶叶均匀萎凋。 而这时候,正是沈家茶园一年四季最忙碌的时候,沈老太太带着阿贵、阿才和文娘,开始制作绿茶。虽然绿茶的制作工艺没有普洱茶复杂,但毕竟年岁大了写,萎凋、碾茶等几道工序下来,沈老太太仍旧累的够呛。 雨晴一直都帮着给秀奇打下手,茶叶萎凋后,就开始进行发酵。发酵的关键就是温度,秀奇多半时间总是在发酵房里试着茶叶温度,确保茶叶不会因为温度太高烧坏,同时,也不会因为温度太低发酵不充分。 雨晴跟着忙前忙后,遇到无法想明白的地方,多半时候雨晴还没有开口,秀奇已经给她讲了要领。雨晴原本心思灵巧,一边看,一边记,整个流程走下来,制作技艺也掌握了七八分。 二十多天后,这些茶叶已经全部加工成了茶饼,只待陈化。沈老太太专门腾出了一间通风背阴的房间来放这些普洱茶饼。 大半个月下来,天天在一起,秀奇和雨晴也熟络起来,茶叶完全做完后。一天傍晚,雨晴去地里看了玉米回来,坐在院子的廊下乘凉。 秀奇拿了一本书出来,递给雨晴,说,“这是我记录下来的普洱茶制作方法,你拿去看看,能不能有用。” 雨晴高兴的接过来,认真翻看了两页,如获至宝。 秀奇看她那样,不禁笑了起来,“以前我一直以为你不认字,哪里知道原来小觑了你。” 雨晴合上书,赫然地说,“以前小时候,母亲教过一些,只是初初识得几个字而已。” 秀奇刚想接话,门口突然喧闹起来。还没等雨晴走出去,阿才已经一路小跑着冲进院子,看到雨晴,他的神色有点迟疑,脚下的步子也放慢了下来。 雨晴喊住他问,“外面有什么事吗,怎么那么热闹?” “二少爷……二少爷回来了。” “回来就回来,哪里用得着那样咋咋呼呼的。”沈老太太听到声音,也从屋里走了出来,她一如既往的表情,看不出任何情绪,“阿才,你将西屋收拾了让他住下,我这几天也乏了,有什么事情,明天又说。” 她回头看了雨晴一眼,意味深长的说,“你也不要多想,以前怎样,现在还怎样。你是我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谁也替代不了你的位置去。” 沈老太太说完,也不看雨晴什么反应,又转身往自己屋里走去。 雨晴心下已经猜到了几分。虽然早知道有这样一天,但她依旧有点难过。从娘的反应来看,她应该是早就知道他们会回来的,但却没有一句话跟她提起过。 她心情复杂,一方面早已接受了俊杰娶妻生子的事实,另一方面,作为他名义上的妻子,这样的事情突然到了面前,还是让她有点措手不及。 她压住心中的伤感,努力的朝秀奇笑着说,“他们回来了,我出去看看。” 秀奇皱着眉头,心中替雨晴鸣不平,但“回来就回来嘛,你也不用去接。如果他一个人回来还好,如果带着其他人,你这样去接,未免委屈了自己。” 雨晴笑笑,低下头,没有说话。 门口阿才已经带着俊杰和悦玲走了进来,看见雨晴,俊杰停住了脚步。雨晴的眼睛停留在俊杰拉着悦玲的手上,她目光慢慢往上移,落到了俊杰的脸上。 两个月没见,俊杰似乎又瘦了一些,他看着雨晴,勉强笑笑,“娘写信告诉我,今年采茶多亏了你。这次我和悦玲回来,打算长期住下来,以后,你也不用那么辛苦。” 雨晴将目光移到悦玲身上。可能是怀孕的缘故,悦玲比两个月前胖了一些,她微微笑道,“山里清苦,吃的也是粗茶淡饭,比不得城里,只有委屈华小姐了。” 华悦玲笑笑,没有说什么。 雨晴让阿贵将他们把东西抬了,拿到阿才收拾好的西屋。 这是整座宅子最里面的一个院子,院子一共有三排房子九间屋子,老太太住着正屋,以前俊杰住着东屋,后面娶了雨晴,雨晴就一直住在这里。西屋有三间房,眼下阿才已经收拾整齐了,供俊杰和悦玲住。 吃晚饭的时候,老太太也没有出来。文娘将饭菜端到老太太屋里给她吃了。雨晴也是草草吃了一点,便回到了屋里。 山里的夜十分静谧,以往,雨晴累了回来,总是一挨着枕头就睡了过去,今天,虽然外面一样安静,她却怎样也睡不着。 她将窗户推开一扇,望着远处的明月出神。自己虽然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但只是徒有虚名罢了。现在俊杰带着华悦玲回来了,自己的处境将会变得非常尴尬,至于以后怎样相处,还要看华悦玲和俊杰的态度了。 雨晴无故伤感了一阵,好在她一向是个光明磊落的性格,加上她虽然名誉上是俊杰的妻子,但实际上,她除了对俊杰心怀感激之外,也并没有对他产生过多的感情,这样反而让她免去了思而不得之苦。 想着自己并不打算和华悦玲争丈夫的宠爱,也不贪图沈家更多的东西,雨晴伤感了一阵后,反倒想明白了,倒将那一点小女儿心思全部抛开了去,心里反而无比轻松起来。 。 第十八章 不速之客 俊杰回家后不久,沈家位于县城的茶庄里来了两位不速之客。 那天,修杰刚刚打开店门,两个穿着长衫打扮儒雅的中年男子一前一后走进了茶庄。 修杰以为是外地茶商,客气的让两人坐了,又沏上一壶好茶。 两人细细品了一会茶,又和修杰闲聊了一阵茶叶的事,其中个子稍高的男子陡然道,“我一直以为沈家是当地大户,做事一向清白,哪里知道,居然做出引诱良家妇女的事情来,实在令人不齿。” 修杰闻言不禁变色,但是多年来商场上的历练,让他早已养成了处变不惊的本事,他知道来着不善,面上却没有过多表示,只是略微抬了抬眉头,不疾不徐的问,“先生这话从何说起,想我沈家,一向遵循清白做事的家训,二十几年来,一贯如此,哪里敢做出先生说的那种那违背祖宗规矩的事情来。” 中年男子从鼻子里冷哼一声,说,“沈大少爷不敢做,保不成沈家二少爷也不敢。我问你,今年年初,沈家二少爷可是娶了妻子。” 修杰点点头,“这不假,今年春节,家母已经为舍弟娶了妻子。” “那好,”中年男子继续问,“那现在,沈家二少爷可是和一个名叫华悦玲的女子在一起,并且,这位华小姐还怀有身孕。据说前几天沈家二少爷和华小姐已经回沈家庄园去了。” 修杰一时语塞,他略微沉吟了一下说,“既然先生对沈家的事情那么清楚,那么,敢问先生此番来意?” 中年男子见修杰已经默认了俊杰和华悦玲的事情,语气也放柔和下来,他叹了口气,“实不相瞒,本人姓谢,是悦玲的表哥,这位和我一起的华先生,是悦玲的堂兄。这说来话长,我表妹华悦玲也是个可怜人,从小母亲早逝,后来父亲另娶,便将她抛在一边。虽说没冻着没饿着,但也如孤儿一般。前一段时间,我姨父听说她和令弟的事情,十分生气,本想着让我们把悦玲叫回去,哪里知道悦玲怀了身孕,这也不是什么光彩的事,我姨父又是个极其爱面子的人,我们怕当真把表妹叫回去,她腆着肚子,姨父无法接受闹出什么事情。所以只得瞒着他,先把事情缓和下来。然而这么些日子过去了,姨父不知从哪里得知悦玲怀孕的消息,又气又怒,说是要去警局起诉沈家二少爷诱拐良家妇女,我二人好说歹说,姨夫才答应做个权宜之计,让沈家明谋正娶,娶了悦玲。” 修杰端起茶杯呷了一口茶,说,“悦玲和我弟弟俊杰在一起不假,只是一直以来,家母也不同意两人在一起,现在这些年轻人推崇什么婚姻自由,他们两人你情我愿,也不是家里能做得了主的。” 华先生笑着说,“沈少爷说的话我都能理解,我的那个妹妹悦玲也是倔强得很,她要做的事情,岂是别人几句话就可以阻止的。虽然话是这样说,这其中的道理我们也明白,只是我那个叔叔也是个固执的人,他认定了的道理,九头牛也拉不回来。不管怎样说,反正现在沈家是白白捡了个媳妇,叔叔失去了一个女儿还丢了面子,于情于理,至少要给他一个说法。” 修杰把玩着手中的茶杯“哦”了一声,笑着问,“就不知道华先生和谢先生所说的说法是什么?” “姨父说,现在悦玲已经有了孩子,重新办婚礼也不现实。但是,婚礼可免,规矩不可免,虽然这几年华家没落了,但好歹也是清白的世家子弟,华家嫁女儿,自然要比寻常人家规矩多一些。” 修杰静静听着,也不插话。 “这几年生意不好做,如果直接要银票沈家可能也拿不出那么多。我们来的时候,我姨父就打过招呼了,说是不管怎样,华沈两家已经成了亲戚,总不能不讲情面,沈家是做茶生意的,那就拿今年的春茶也行。” 修杰已经明白了来人的意图,他不疾不徐的喝着茶,笑着说,“这不是亲家也成亲家了,一家人不说两家话,你看我们沈家茶园做的那么大,其实这几年下来,全部是空壳子。就算我们有那份心,也没有那份力。舍弟不懂事,让华家蒙了羞,但毕竟已成事实,我看,不如再商量商量,折中一下才好。” “此话差矣,自古以来,哪家娶媳妇,不行个三媒六聘,虽然表妹行事不捡,但毕竟也进了你沈家门。以前高门大户的,就算买个丫头,总也要花费些银子,更何况,我表妹一个大家闺秀,凭空下嫁你家去呢?” 修杰说,“一千两,确实没有。今春的茶叶,这一大家子人还指望着靠它吃饭呢,现在这种情况……。” 修杰话还没有说完,华先生笑着从怀里拿出一封信来,递给修杰,“沈少爷可以看看,这是我姨父的亲笔信,他告诉我,如果沈家一星期之内不拿出点诚意来,就把这封信交给警察局,到时候,沈家可就不是出点聘礼那么简单了。” 修杰接过信来,看了两眼,把信放在桌上,“如果华小姐愿意作证,是她自愿和俊杰在一起的呢?不知道你们的如意算盘还能不能得逞。” 华先生哈哈的笑着,将信重新叠好放入信封里装入怀中,“沈家大少爷是真糊涂还是假糊涂,你难道不知道现在沈家已是树大招风,多少人对这份家业垂涎三尺,如果真的闹到警察局去,不仅面子上不好看,而且,损失的怕是远远不止千两银票和一些茶叶这么简单吧。” 修杰凝目华先生良久,慢慢软下身子,坐到椅子上,说,“这事也不是我一个说了就算,还请两位稍等几天,等我禀报家母才能给两位明确的答复。” 华先生大手一挥,依旧笑声朗朗,“不急不急,我们两人也是初次到松涛县,这里风景秀丽,再怎么说,也要耽搁两三天。三天之后,我们等你答复,但是,超过三天,在没有个明确的答复,我们在姨父面前怕也是不好说话了。” 修杰慎重的点点头,“好,三天之后,我给你们答复。” 。 第十九章 聘礼 “什么?一千两银票?”沈老太太冷哼一声,“这哪里是要聘礼,分明是明抢豪夺,你去告诉他们,沈家不答应这门亲事,让他们把女儿带回去。” 修杰可能是路上赶得急了,看上去风尘仆仆,形容疲累。此刻他站在沈老太太面前,束手恭立,看到老太太急了,只好轻言细语的劝道,“娘,现在华小姐已经怀了身孕,而她又住在我们家里,你现在说把她送回去,那不是说气话吗?再说,华家的人这次来者不善,似乎有备而来,不管怎样,这事都要慎重处理才好。” 沈老太太来回踱了几步,吩咐文娘道,“你去把俊杰和雨晴叫来,大家一起合计合计,看有没有更好的办法。” 俊杰正和悦玲在屋里说着闲话,听到文娘叫他,赶紧从屋里出来。悦玲跟着出门,看见俊杰和雨晴一先一后向老太太屋里走去,心里十分不是滋味,她折转回屋,倚靠在床上,闭目养神,闷闷不乐。 俊杰进门看见修杰,十分意外,“哥,你什么时候回来的?我就在外面,居然没有看见你回来。” 沈老太太瞪了他一眼,说,“这都是你惹的好事,你倒是给我说说,怎么解决才好。” 俊杰一头雾水,望向修杰。雨晴感到气氛沉郁,也把疑惑的目光看向修杰。 修杰将华家上门要聘礼的事情简短的说了一遍。俊杰脸上一阵红一阵白,听修杰说完后,他涨红着脸,生气的说,“事情起因在我,跟沈家没有什么关系,让他们去告就是,大不了………。” 还没等俊杰说完,沈老太太飞快的走前两步,指着俊杰喝道,“胡说。如果华家真把沈家告到了警局,姑且不说你担不担得起这个责任,仅仅是警局的人三天两头打着查案的由头到这里叨扰几趟,沈家也难得再过这样的清净日子,到时候,还能不能守得住这份产业都很难说。” 俊杰只想着自己的事自己承担就是,却没有想到自己的事情连累沈家也脱不了干系。听母亲这样说,又愧又气,一时竟也没有了主义。 看他不说话,沈老太太强忍住怒火,在屋里踱了两圈,才转身问,“修杰和雨晴,你们也说说你们的意见。” 修杰呐呐的说,“这件事情,就像娘说的一样,如果经过警局,只怕警局打着查案的理由,叨扰的家里更是不得安生,但是,如果答应了华家的人,依照今年这样的情况,只怕我们也拿不出那么多钱来。” 沈老太太走到椅子跟前坐下,叹了口气,“这不正是我担心的吗,只是你这话说了跟没说一样。” 她将目光转向雨晴,声音也柔和了下来,“雨晴,我知道为了俊杰的事你没有少受委屈,但是一直以来,在我心里,只有你才是俊杰的媳妇。俊杰做的这件事情,虽然可恨,但毕竟跟沈家息息相关。你一向心思灵活,稳成持重,还希望你以大局为重,说说你的意见?” 自从华悦玲进门后,沈家茶园里的气氛开始变得微妙。雨晴已经尽量少说话,只是默默做着自己分内的事情。听老太太问她,她趋前两步,想了想说,“我和娘一样,并不主张将事情闹大,现在,华小姐已经有了身孕,不管怎样说,也算是沈家的家事,如果闹到警局去,不过是自找麻烦。只是现在,华小姐家里面要那么多银票,我们一时也拿不出来。但是,大哥也说了,华家人说,如果没有银票,用今年采下的茶叶也可以。我想了想,今年茶叶收成不错,我们一半做了绿茶,另一半做了普洱茶。因为今年茶叶滞销,当地茶农家里的茶也有百分之八十拿到我们这里加工成绿茶,现在卖不出去,还多半存在家里。不如,我们用自己家做的绿茶,再加上收购一些农户家里的绿茶一起送到华家做聘礼,看能不能让华家满意。” 沈老太太点了点头,说,“只是我们现在除了今年的开销,也没有更多的银子拿去收购茶叶。” “前几天我去库房看了看,看到库房里堆了许多玉米,阿才告诉我,那是去两年收的租子,一直都盛放在那里。今年,我们自己也种了一些粮食,如果风调雨顺,估计收成也不错。不如我们用去两年的租子跟茶农换了茶来,一来好腾出地方放今年的新粮,再者也可解了眼下的燃眉之急。” 老太太脸上神情稍微缓和了一点,说,“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两年,我们家里的屯的粮食够我们吃上好几年的了,不如留了今年的口粮,其余的全部拿去换了茶叶罢。” 雨晴说,“如果这方法可行,我就让阿才阿贵去办,现在周边茶农因为茶叶滞销,也在为今年的粮食发愁,这样一来,也算是帮他们度过了难关。” 沈老太太望着修杰俊杰问,“你们呢,你们有什么更好的意见吗?” 修杰说,“眼下也只有这样了。等我明日去跟华家的人说说,看他们是否同意多等几天。” 沈老太太点点头,“就这样吧。俊杰,你这会就带着阿才阿贵去把粮食换茶叶的事情落实下来,等修杰谈妥了,赶紧办了吧,免得夜长梦多,我看着烦心。” 修杰俊杰答应着出去了。沈老太太站起来,缓步走到雨晴跟前,略带歉意的说,“让俊杰带着那个女人回来是我的主意,我知道这样伤了你的心,但是,俊杰是沈家的血脉,我不能眼看着沈家被人指指戳戳,也不忍心让沈家的骨肉流落在外面,希望你能够体谅为娘的心。” 雨晴凝目望着沈老太太,“娘,我永远不会忘记您和俊杰对我的恩情,至于我和俊杰,这需要缘分,不是谁能够强求的。你的心,我能理解,其实,早在我进入沈家那一天,我就把你当成了我的亲娘,我没有过多要求,只希望沈家能够平平安安,一切都好。” 沈老太太有点动容,她转过身去,挥了挥手,说,“罢了,罢了,娘知道你是个懂事的孩子。不管今后怎么样,我们就是一家人,只有沈家好了,大家才都会好。” 雨晴心中明白老太太的担心,沈家既是她的亲人,也是她的恩人,她怎么会因为俊杰和华悦玲的事,就忘记沈家的大恩。 她上前搀住沈老太太,柔声的说,“娘,虽然俊杰娶了华小姐,但是,在我的心里,俊杰就是我的亲人,所以,我也会把华小姐当做我的亲人。” 沈老太太拍着雨晴搀住她的手,心中升起一丝说不清楚的复杂感情。 。 第二十章 悦玲的心事 悦玲歪在床上,听着俊杰脚步走出院门去,等了半天一直没有回来,她心中暗暗生着闷气。 回到沈家庄园这段时间以来,虽然可以不用为吃穿用度发愁,但是,悦玲却过得一点也不舒心。刚开始的时候,觉得山里太安静了。后来是觉得,自从俊杰回茶园后,突然忙了起来。以往在城里,他还喜欢在晚饭后陪着自己去集市上逛逛,现在,一天到晚也很少看到他的影子,别说陪她散步,就是陪她说话的时间也少的可怜。 而这个院子里,每个人看到她都是冷冷淡淡的,连个说话的人也没有。自己每日就如同空气,除了看看书,睡睡觉,便无事可做。生活得久了,她觉得在这个宅子里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有好几次,她看见家里的下人们十分自然的称呼雨晴少奶奶,看到她时,面容上总是多少有点不自然,最后不得已喊上一声华小姐。 以往她还安慰自己,丁雨晴只是俊杰名誉上的妻子,俊杰根本不爱她,她只是旧社会一个可怜的牺牲品罢了。但是这段时间以来,她越来越觉得,一个名分,对于女人来说,意味着尊重和接纳,在沈家这一切,她都没有。 虽然这么长时间以来,丁雨晴看见她也总是客客气气,处处显示她的贤良大度,这让她心里更加不是滋味,如果她对她像一般妻子对待抢走自己丈夫女人又憎又恨的表现还好,可是丁雨晴不,她对她不卑不亢,温柔娴淑。 更令她不安的是,俊杰对丁雨晴的态度也越来越好,如果说以前还会顾忌到她在面前跟她刻意保持距离外,现在,他对她已经越来越亲切,而自己却无法左右,丝毫没有办法。闲来无事,她开始心生疑虑,沉浸在一种患得患失的情绪中,闷闷不乐。 立夏过后。天气一天比一天长。悦玲怀着身孕,越发怕热,一到下午几乎不出门。吃过午饭,她就歪在床上,迷迷糊糊睡了一会,醒来时,听着院子里聒噪的蝉鸣,再也睡不着。 俊杰被老太太叫走后,一直没有回来。悦玲看看外面,花木扶疏,正想起来出去走走,门砰的一声打开来,俊杰一头大汗大步走进来,从桌上茶壶里倒了凉开水,咕咚咕咚喝了一气。 悦玲穿了鞋子走到他跟前坐下,用扇子给他扇了扇,说,“这么热的天,不在家里歇着,还要往外面跑,看晒的满头大汗。这会又喝了那么多凉水,小心闹肚子。” 俊杰略略感觉凉快了点,他略显疲惫的坐在桌前的椅子上,说,“还不是粮食换茶叶的事情。今天大中午跟着阿才跑了七八家农户,现在刚回来。” 悦玲停止了摇扇,“现在茶叶不好卖,好好的为什么要用粮食去换茶叶?再说,我们自己家就生产茶叶,换那么多有什么用?” 俊杰看看她,欲言又止,没有说话。 悦玲见他不说话,以为他并不反对自己的看法,心中略微有点高兴,重新拿着扇子摇了摇说,“我听大嫂说,今年茶庄茶叶不好卖,现在如果用粮食再去换茶叶,恐怕会囤下更多的茶叶,到时候,这些茶叶烂在手里,也是不小的损失。” 俊杰眼神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顿了顿说,“换下这些茶叶又不是为了去卖。” 悦玲好奇的问,“不是卖那是干什么。” 俊杰突然心情有点烦躁,他不耐烦的说道,“好了,好了。你一个女人家,问那么多干什么?我这会要去娘那里一趟,这几天娘心情不好,你没事的时候,也多过去看看。” 悦玲一口气噎在喉咙里,还没有说话,俊杰已经满脸不耐烦的出门去了。 悦玲拿着扇子,越想越气。她站起来,走到门口,却看见俊杰正站在雨晴房门口,两人不知嘀嘀咕咕在说些什么,雨晴转身轻轻拉上门,两人一前一后到老太太屋里去了。 悦玲恨恨地将扇子丢在床上,呆站了半天,才弯下身子,从床上捡起扇子,有一搭没一搭的摇着。 俊杰和雨晴到老太太屋里的时候,沈老太太正坐在屋内吃着文娘端上来的冰粉,看见他们进来,文娘也盛了两小碗递给他们。 沈老太太笑着说,“修杰俊杰小时候皮得很,一到夏天,最喜欢冒着大太阳出去野,山里没有其他的零食解馋,我总是在他们回来之前,让文娘给他们做上一大碗冰粉,他们稀奇得什么似得,每天就盼着这碗冰粉。现在啊,他们大了,也不再稀奇这碗冰粉喽。” 俊杰低着头,用勺子舀着冰粉,吃了两口,笑着说,“娘怎么知道我和哥哥现在不想着文娘做的冰粉?只是现在大了,不那么馋嘴罢了。” “娘,别说他们喜欢,我也喜欢呢,这样炎热的天气,还需要什么吃食,有一碗冰粉,又消暑又解馋,什么也比不上。”雨晴一副满足的样子。 老太太呵呵的笑着,慈爱的看着他俩,半天才问“粮食换茶叶的事情忙的怎么样了?” “娘,刚才俊杰和阿才去的七八户人家都愿意用茶叶换粮食,只要大哥那边说好了,我们就可以把茶叶全部拿回来,加上我们自家的茶叶,大概也有两千斤了吧。” 沈老太太点点头,“两千斤,怎么也说得过去了。”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问,“你说这华家,他们要银票我想得通,如今茶叶滞销,他们要这么多茶叶去干什么?” 俊杰抬头,“最近我听说,许多徽商都在囤积茶叶出口境外,江浙一带茶叶价格开始上涨,只是我们这里交通不便,加上路上也不太平,许多茶商都到江浙一带去了,估计华家要那么多茶叶,也是想做笔不要钱的买卖。” “这样就说得通了,我们这里的茶叶本来就很有名气,只是苦于运输困难。如果能够运出去,价钱应该很可观。”沈老太太叹了口气,“只可惜,我们辛苦了一年,就这样什么都没有了。” “娘,我们不是还有很多普洱茶饼吗?”雨晴说,“这也算我们今年最大的收获,等时局好了,这些茶叶陈的差不多了,到时候,说不定能卖上个好价钱。” 沈老太太脸上这才露出了点笑容,“但愿如此吧,事到如今,就算舍财免灾吧。” 。 第二十一章 宝轩的怒火 修杰从茶庄片刻不停歇的赶回县城,刚进屋还没坐稳,华、谢两人已经一前一后走了进来。 修杰起身拱手一揖,说,“两位先生真是来的及时,我刚从家母那里回来,正好要去见你们,哪知道说曹操,曹操就到了。” 华先生打着哈哈道,“原本说来,我们和沈家好歹现在也是亲戚,不该催的那么着急,只是在下还有其他公务缠身,确实也耽搁不起。也不知沈少爷去见了老夫人,究竟商量的如何?” 修杰慢条斯理的泡了壶茶,才坐下说,“按理说,舍弟娶了你家小姐,一千两银票做聘礼也不过分,这要是换在几年前,对沈家来说也不是特别困难。只是,自父亲去世后,如今家道中落,一日不如一日。别说一千两,就是筹够五百两也是困难。但沈家并不是不讲情理的人,家母的意思是将今年2000斤新茶全部奉上,权当做华小姐的聘礼,不知两位意下如何?” 华谢两人互看一眼,谢先生说,“沈华两家已是亲戚,还说那些见外话做什么。其实,华家的意思并不是要多少钱,而是图一个礼数罢了。既然沈老夫人愿意用茶叶做聘礼,这对于茶庄来说,以茶为媒,未尝不是一桩佳话,我们回去,也好跟老爷子交代了。” 修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笑着说,“这样最好,那我明天就让家里将茶叶送出来,只是,收了聘礼,还需要华家老爷和两位亲自画押。” 华先生笑着说,“这个自然,画押的事情,不用沈少爷操心。” 三人又心照不宣的说了一阵闲话,华、谢两人才心满意足的告辞。刚走到门口,宝轩正好从外面回来,看到两人的形状,以为是客商,便笑着打了招呼。到屋里时,看见修杰坐在椅子上,头靠在椅背上,眼睛半闭着,十分疲惫的样子,不禁问道,“门口那两个人是茶商吗?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 修杰嗯了一声,并不回她的话。 宝轩正好打牌输了钱,看他的样子,睨了一眼说,“昨天你说上茶山去,怎么现在就回来了?也没看你带点新茶回来。” 修杰仍旧半闭着眼,慢吞吞的说,“今年的新茶啊,你想都别想了。” 宝轩听得一头雾水,她走到修杰面前,推了他一把,“你倒是好好把话说清楚,什么叫我想都别想了。我们这里本来开的就是茶叶铺,没有茶叶,做什么生意?” 修杰揉着太阳穴,头疼的说,“你看到刚才那两个人了吗?他们就是来拿茶叶的。” 宝轩越发糊涂,她使劲在修杰肩膀上掐了一把,“别给我卖关子,什么叫那两个人是来拿茶叶的,不给钱拿什么茶叶?” 修杰睁开眼睛,坐正了身子,“你真想知道?那你得答应我,知道了你最好不要去闹。” “我闹什么闹?”宝轩在修杰对面坐下,没好气的说,“看你那一副样子,就知道没有好事。” 修杰看了她一眼,嘴一努说,“去,给我换杯热茶去。” 宝轩白他一眼,站起身来,去里间换了壶热茶,噔在他桌前。 “俊杰不是和华悦玲在一起了吗,而现在华悦玲有了孩子,这两个人就是华家的亲戚,现在闹到这里来,说是要聘礼,要不然,就要把俊杰搞到警局。” 宝轩瞪大了眼睛,看着修杰,“不会吧,这也太过分了,那华悦玲可是明知道俊杰有老婆,自己愿意跟他在一起的。” 修杰叹了口气,“可不是嘛,可现在问题的关键是华悦玲有了孩子,而他们现在又住在了沈家,这种事情,怎么也说不清楚。” “那老太太的意思呢,她同意给啦?” “那有什么办法,”修杰沮丧的说,“一开始也不同意,但如果真闹到警局,那就不是俊杰一个人的事情,而是整个沈家都要受牵累。” 宝轩板着脸问,“那俊杰媳妇呢,她也愿意吗?” “不愿意也没有办法,本来沈家今年的新茶不够,还是她说用粮食去其他农户家里换新茶,这才把华家的人打发了去。” “不够,他们到底要多少?” “两千斤新茶或者一千两银票。” 宝轩啪的一声将手中的拎包丢在桌子上,一张脸早已气的通红,冲着修杰喊道,“沈修杰啊沈修杰,我说你是真傻还是装傻,你不知道两千斤新茶意味着什么吗?我们今年还要不要卖茶叶了。”她忽的一下站起来说,“既然这样,我们也不用在这里辛辛苦苦守着了,干脆把铺子关了,全部回山里吃老本去。” “我就说你只知道添乱,吃老本,你去吃谁的老本?” “沈家老本啊,他沈俊杰娶个妾都要花那么多银子,我们回去怎么啦!” 修杰看到她生气就头疼,“不是没办法吗?你以为把这些茶叶拿出去我不心疼啊?娘不心疼啊?这可是我们沈家茶园大半年的心血。” 宝轩冷笑了一声,站起来踱了两步,说,“我嫁到你家,给你生了儿子,你沈家花了多少?丁雨晴更不用说,只值一副棺材钱。她华悦玲名不正言不顺,还狮子大张口,不行,我得找老太太评个理去。”宝轩越说越生气,站起来就往门外走。 修杰一把把她摁在椅子上,“你看看现在多晚了,你去评理?怕是还没到茶园,你就给喂狼了,你。” 修杰压低了声音,“再说,你不是答应过我不生气吗?怎么现在又这样子了。不管怎么说,你也要等这件事处理完了再说,不要在节外生枝了。” 宝轩坐在椅子上喘粗气,“我就说嘛,好好的娶一个媳妇还不够,还学着人家娶小,敢情是遇上了骗子……。”顿了顿,“不行,如果照她们这样下去,沈家那点家业迟到要被败光,我要去跟老太太说,现在俊杰也已经成亲,不行我们分家。” 修杰拉着宝轩臂膀的手松了下来,说,“即便如此,也等这件事情平息了再说。” 宝轩看了他一眼,没有说话。 屋里突然沉静下来。修杰望着屋外,暗暗叹了口气,自从父亲去世后,家里茶叶销售所有的事情都落在他的身上,这么多年来,尽管宝轩多次提起分家的事情,都被他制止了。俊杰是他的亲弟弟,他不愿意母亲看到他们兄弟不和伤心。但是这一次,宝轩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光看现在这架势,华家就不是好相处的主,更何况俊杰还有一个正牌妻子,以后,一家人的事情怕是越来越难缠了。 树大分叉,人大分家,这也很正常,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总比以后为了家事兄弟倪墙来得好。只是母亲,一想到母亲,修杰心中还是有点惧怕。母亲是一个好强的人,但现在这样子,也只能走一步是一步了。 。 第二十二章 为什么瞒我 修杰回县城两天后,又回到了茶山,只是这一次,和他一起来的还有十辆马车。 这是去年以来,村子里进来规模最大的一次马车队伍。当地许多茶农看这么多马车到沈家拉茶叶,全都过来帮忙。 两千斤茶叶,在院里堆了黑压压一片。沈老太太看着这些茶叶被麻利的搬上马车,心里顿时觉得空落落的。雨晴握着她的手宽慰,“娘,这些茶叶舍了就舍了吧,我们不是还存了一些上好的普洱吗?你想象,再过两三个月,你就可以抱孙子了,这又哪里是这些茶叶可比的。” 老太太叹了口气,神情黯淡的说,“事到如今,只能这么想了。”她转过身,语气微带苍凉,“你说我是不是真的老了,以往,比这个难的关口都遇到过,怎么现在,感觉心里挺不是滋味。” “其实不是娘老了,而是娘心里过不去。你想想,如果用一年的茶叶,换来一家人平平安安,那不比什么都强。” 老太太轻轻拍着她的手,说,“我又何尝不知道这个道理。” 雨晴搀扶着老太太往她屋里走,经过悦玲房间时,她刚推门出来,迎面撞见老太太和雨晴。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走上前两步,低声叫了老太太声“娘。” 老太太意味深长的看了她一眼,往前走了两步,又停下来转头说,“现在也不要天天在屋里闷着,一早一晚多出来走一走,对身体有好处。” 雨晴也冲她笑笑,“娘是心疼你呢。这里院子挺宽敞的,眼下许多花也开了,你可以外垸子去转转看看花。” 悦玲被老太太那一眼看的浑身不自在,听她跟她说话,笑着点了点头,算是回答。 悦玲穿过回廊,一直走到门口,看到阿才站在门外面,正想跟他打招呼,突然阿贵急匆匆的跑进来,看见阿才,停住脚步问,“我以为你跑到哪里去了,外面装茶叶你也不去帮帮忙。” 阿才撇撇嘴说,“村里不是来了那么多人帮忙吗?怎么老惦记着我。” 阿贵说,“两千斤茶叶,又要装袋,又要装车,多个人搭把手早点装完早点了。再说,大少爷还要和车队走大半天的路呢?” 阿才突然压低声音神秘的说,“你说老太太那么好强的人,怎么这么爽快就同意把那么多茶叶白白送出去了?再说,那华家也忒心黑了一点罢,两千斤茶叶,二少奶奶进门的时候,怕是连十分之一都没有花到。” “华小姐不是怀了孩子吗?母以子贵,老太太就算不愿意,总要看在她孙子面子上吧。” 阿贵边说边从旁边的背篓里拿了一捆绳子,“外面忙的要命,你也跟我出去帮帮忙。” 阿才阿贵一前一后走了出去,剩下悦玲呆呆的站在门口,一颗心扑通扑通跳个不停。他们是在说她吗?难道这几天换来的茶叶是因为送到华家去的吗? 难道是父亲差人到沈家要茶叶?她的眼泪滚滚流了下来。自从父亲续弦后,除了每月给她一点有限的费用外,自己已经有好几年没有见过他的面,现在,他居然这样做,他让她以后怎样在沈家做人啊。 悦玲又伤心又生气,再也没有心情去看什么花。她快步穿过回廊,走回自己屋里,掩上房门痛哭起来。 俊杰和阿贵他们一起把全部茶叶装上马车,送走修杰后,他才拖着疲惫的脚步慢慢走回屋里,不管怎样说,在这家事情上,他对母亲、对修杰甚至雨晴都心怀愧疚。 他到现在为止,对于这个家庭,还是一点贡献都没有。和悦玲在一起后,以往衣来伸手饭来张口,潇洒不羁的沈家二少爷,才真正品尝到生活的艰难。而这一次,华家开口就要这么多茶叶,对于沈家来说,已经是不小的数目了,不管怎样说,从今以后,他一定要真正担起责任来,弥补他对这个家庭的亏欠。 走到门口,他伸手推了推门。门从里面闩上了,他敲了敲门,好一阵,悦玲才将门打开。俊杰原本就又渴又累,又加上等了好一会才见开门,就有点不高兴的问,“大白天的,你闩门做什么?” 悦玲背着身子坐在椅子上,也不说话。 俊杰想着她自从怀孕后,脾气越来越不好,也不跟她见气,只是倒了茶喝了,想着茶叶送走了,要去跟母亲说一声,便站起身来想走。 刚站起来,悦玲突然转过身来,瓮着声音问,“今天大哥运走的茶叶,是送到华家去的吗?是我父亲来要茶叶的吗?” 俊杰被她突然的一问,吓了一跳,转过身来,才发现悦玲两只眼睛哭得像桃子一样。他沉默着坐下,想着悦玲既然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与其瞒着让她猜疑,不如直接告诉她好,便点点头说,“你也不要往心里去,你父亲是来要了点茶叶,但这也不算个什么事。” 悦玲泣道“不算什么事,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心里会怎么看我吗?”她用手绢拭了拭泪,“你以为我愿意摊上这样一个父亲吗?我本以为跟着你能够和和美美的过日子,哪里知道他会这样,做出这让我被别人戳脊梁骨的事来……。” 俊杰知道她心里担心大家对她有看法,又体谅她怀有身孕,便好言安慰道,“你父亲是你父亲,你是你,我们从来没有想过你有什么不好,你是什么样的人,别人不知道,我难道不知道吗?” 悦玲抬起一双泪眼,问,“那你们为什么当初不告诉我这件事情,如果那样的话,我就直接跟我父亲说我愿意跟他回去,看他真的有没有勇气领着我这个不争气的女儿回去?还能不能轻松要了这么多茶叶去。” “你愿意跟他回去,我还不愿意呢。”俊杰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原本我是想告诉你这件事,只是雨晴说你有了身孕,怕你着急。再说,你爹他先是说要一千两银票,因为家里一时拿不出来,娘和雨晴商量后,决定给他茶叶,他也同意了,既然事情已经解决了,你不知道,还好一些,免得徒添一些烦恼。” “是吗?”悦玲若有所思,“是雨晴让你不要告诉我的?” “雨晴和娘都是这个意思,怕你担心。”俊杰没有留意到悦玲眼神中的迟滞,赞赏的说,“你还别说,雨晴还真是个大气的女子,做起事来也不惊不慌,很有主意。若不是她提出用粮食去换新茶,我们真还凑不出那么多银子来。” 悦玲幽幽的说,“是我连累了沈家,让你和娘为难了。” 俊杰看她这样子,安慰道,“这件事情你也不用往心里去,我今后多想点办法,一定会把这些都补回来。” 。 第二十三章 柱儿的担心 立夏过后,很快就到了小满。因为风调雨顺,那些播种下去的玉米已经全部开始长苞灌浆。以往的荒山变成了一道青纱帐。 雨晴每天都会到地里去看一眼,套种在地垄间的红薯经过几个月的生长,已经可以收获了。雨晴想趁着这大好的晴天,把红薯全部挖出来,切片晒干。 悦玲不懂农事,加上身子越来越笨重,多半时间都呆在家里。收红薯的时候,沈家所有的人都到了地里,沈老太太看着一个个手臂粗细的红薯,笑着说,“想我们沈家这几年来,红薯都是靠买,现在,居然也有了自己的红薯。” 雨晴双手不停的忙着将挖出的红薯捡到背筐里,听到老太太这样说,笑着答道,“今年风调雨顺,收成自然也好。等农户们把自己的一份拿了,估计家里还有两三千斤,过几天切成片晒干了存下,可以吃到明年了。” 文娘乐的合不拢嘴,她望着老太太笑着说,“雨晴就是会计划,这样下去,家里想不兴旺都难。” 自从华悦玲进沈家后,雨晴怕她难堪,就让大家叫她名字。但是家里几个工人一来习惯了,二来觉得失礼,所以一直还是叫她二少奶奶。只有文娘,因着是和老太太一辈的人,又加上雨晴的强烈要求,才直接称呼她的名字。 老太太笑着点头,“这是实话,俊杰,你书虽然读得多,但是在治家方面,还要多跟雨晴学学。” 正拿着背筐捡红薯的俊杰从地垄间抬起头来,赞赏的看了雨晴一眼,笑着说,“这方面,我确实不如雨晴。” “你是读书人,这些只是些粗活罢了。哪里用得着学习。”雨晴低头麻利的捡着红薯。 等到红薯全部收完后,雨晴、文娘、阿才和阿贵趁着这几天天气晴朗,连夜赶着将红薯切片晒在门前的空地里,整整一大院子的红薯片,平整的铺开来,看上去十分壮观。 雨晴还精选了一些红薯切成条状,用锅蒸了,晒在簸箕里,做成署干,一时之间,空气里四处都充满了红薯的甜香。 那日吃饭的时候,文娘煮了一锅玉米粥,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玉米和熬得入化的粳米胶着在一起,鲜香扑鼻,十分诱人。 老太太端坐桌前,扶着碗笑着问,“玉米也都成熟了吗?” 雨晴已将手中端着的一盘淡黄色松软的糕点放在桌子中间,坐下说,“前几天就陆续开始熟了,今天去地里的时候,摘了几个回来尝尝鲜。” 老太太心情不错,她指着盘里的糕点笑着问,“这是用鲜玉米做的糕吧?看着很香的样子。” 雨晴用筷子夹了一块糕点放在老太太碗里,笑着说,“娘,你尝尝,看好不好吃?” 沈老太太掰了一小块放在嘴里,细细品尝,“这味道不像是玉米,这是红薯做的吧,很甜,很软,但又不是我们平时做的红薯饼品味道。” “这是今年的红薯粉,只是我放了一些苏打,在锅里垫上玉米叶,揉匀了放在玉米叶上隔水蒸熟,吃起来倒是很松软。” 老太太细细嚼了,说,“不错,我这几年肠胃弱,已经很多年不敢吃红薯了,害怕不消化。今天蒸的红薯糕倒是适合我们老年人吃。俊杰,你和悦玲也尝尝。” 俊杰笑着伸了筷子从盘里夹了一块糕点,正要放在悦玲碗里,悦玲突然弯下身子,捂着嘴干呕了两下,她用手绢擦了擦嘴,抬起头来为难的说,“娘,这几天我胃不舒服,一直都不敢吃太多,像这样的糕点,更是碰都碰不得了。” 老太太看了看她说,“天气热了,要多注意身子,想吃什么,让文娘做就是。” 悦玲低着头轻轻的说了声“是,”又低下头慢慢吃着碗里的玉米粥。 俊杰看她实在没有胃口,将桌上一碟腌制好的酸黄瓜端到她的面前。她也只是随便夹了两片,草草吃了点饭,便放下了碗。 雨晴说,“这几天大家都忙着收红薯和玉米,我记得屋里还有两只火腿,不如这几天拿一只打开,也给娘和悦玲增加点营养。” 悦玲抬起头看了她一眼,“这倒是不用,我一向胃口不好,吃的太油腻了反而更容易闹肚子。” “胡说,”沈老太太慈爱的说,“你现在有身孕,要多吃一点,将来孩子才能够身体强壮,像你这样每顿只吃一点点,今后吃亏的是孩子。” 悦玲低着头不说话。雨晴反而觉得有点尴尬,她装作没听见也不是,安慰悦玲也不是,只能笑着对老太太说,“悦玲的肚子好像比一般孕妇都大,孩子生下来一定聪明活泼,这几天天气热了,吃不下东西也正常。” 老太太这才笑了,“雨晴,就按你说的,让文娘下午把火腿打开,把菜做丰富一点。我倒是无所谓,关键是不能亏了孩子。”她转头又对悦玲说,“你也不用不好意思,今后想吃什么,尽管跟文娘说,怀着孩子,本来嘴就刁些,这都是很正常的事情,谁也不会多说什么。” 雨晴和悦玲答应了,老太太又说,“我看这红薯糕倒是不错,俊杰,你哪天看看有没有人进城,也给你哥哥和嫂子捎些去红薯干去。” 还没等俊杰找人把红薯干捎到城里,一日午后,修杰和宝轩却带着柱儿乘着马车回到了沈家茶园。 宝轩是外县人,娘家开着好几个杂货铺,虽然算不上锦衣玉食,但从小也娇生惯养。自从嫁给修杰后,因为沈家茶山离城较远,她耐不住颠簸,又走不了山路,一般不到逢年过节或者老太太生日,她从不回来。 沈老太太和她因为没有住在一起,平日里相处起来反倒非常客气。 看到修杰一家回来,沈老太太高兴的合不拢嘴,她搂着柱儿笑道,“一些日子没有见,柱儿好像又长高了不少。” 柱儿生性顽皮,口齿伶俐,虽然没在老太太身边住过几日,但见了人毫不认生。见老太太面色慈祥,柱儿已经将来时父亲嘱咐要守礼的话抛在脑后,他拉着沈老太太的衣袖说,“奶奶,我听母亲说,奶奶会将这院子交给二伯伯,那我以后还能到这里玩吗?” 宝轩微微咳嗽了声,微红着脸喝道,“柱儿你胡说什么呢,看你浑身上下尽是泥,还不快出去洗洗。” 老太太仿若未听见一般,她依旧慈祥的看着柱儿问,“那柱儿喜欢这里吗?” 柱儿听见母亲的呵斥,低声回答道,“喜欢,我喜欢这里养的红金鱼,还喜欢院子里树上的小鸟。” “那就是了,”老太太慈祥的笑着说,“这里永远都是柱儿的家,你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那我现在可以去院子里看红金鱼吗?”柱儿听到老太太这样说,高兴的问道。 老太太宠溺的摸了摸他的头,“当然可以,只是要小心,不要摔到水里去了。” 听到自己的要求得到了许可,柱儿已经忘掉了刚才被母亲呵斥的不快,飞一样的跑着出去玩了。 屋里突然安静下来,沈老太太不疾不徐的端起茶杯喝了口茶,漫不经心的问道“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们这次回来不会只是看看我吧?” 。 第二十四章 分家 当然不会那么简单。 宝轩看了看修杰,只见他垂首坐在椅子上,并没有要说话的意思。就笑着说,“娘说的没错,这次回来,我们是有点事情想跟您商量,只是,不妥之处,还望娘能够包涵。” 老太太一只手端着茶盏,一只手拿着茶盖轻轻拨着浮起的茶叶,微微笑着说,“我自己的孩子,不存在什么包涵不包涵,有什么话不妨直说。” 宝轩清清嗓子,说道,“娘,现在修杰和俊杰已经各自成家,俊杰很快也将有自己的孩子。以后,势必也会为各自的家庭付出更多的心血,如果还像现在这样,什么都以大家庭安排为主,可能反而更不利于他们兄弟两事业的发展。” 老太太哦了一声,“你的意思是说要分家吗?” “也不是我一个人的意思,我和修杰商量过,估计俊杰也是这个意思。” 老太太一双眼睛沉稳的看向修杰,“修杰,这也是你和俊杰的意思?” 修杰抬起头来,讷讷的说,“娘,从今年以来,我们茶庄一笔提得上台面的生意都没有做过,时局是一个原因,更主要的是,我们根本就没有茶叶可卖,如果这样下去,我们只有关张大吉了。” 沈老太太端起茶盏又放下,看着修杰的眼睛逐渐变得深邃,一字一顿的说“你是在责怪娘把茶叶给了华家吗?” “娘这样做,当然是以沈家的大局为重,但是,这半年来,我们茶庄里已经无法经营,上个月,我还让茶庄里几个老伙计回了家,如果再这样下去,茶庄势必无法经营。” 沈老太太紧紧抓住椅子扶手,问,“那如果分家了,这一切就解决了吗?” “我也不知道,但至少不会因为经营的事情,兄弟两互相猜疑,倒是维护了兄弟情分。”修杰神色带点微微的迷茫,依旧恭恭敬敬的说。 沈老太太沉默良久,半响才问,“那依你看来,这个家要怎样分才合适?” 修杰说,“我和俊杰都是娘的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我相信娘定然会公平处理。只是,我还是希望沈家茶庄由我来经营,这山里的院子,虽然离城远了点,但也是三进三出,是沈家最大的家产,把它给俊杰我也没有意见。至于茶园和其余土地,反正只有我兄弟二人,就看娘的意思了。” 沈老太太冷哼了一声说,“估计你们早就筹谋好了,只是这分家是件大事,我一个人也不能做主。”她冲屋外大声喊道,“文娘,你去叫俊杰和雨晴过来,等等,你把悦玲也一起叫来。” 文娘不知出了什么事情,见老太太面色沉郁,也不敢多问,按着老太太吩咐将俊杰三人喊了过来。 俊杰、雨晴、悦玲三人一进屋,就感觉了不一样的气氛。老太太也不遮掩,爽快的说,“你哥哥和嫂子正说分家的事情,俊杰,你们怎么想?” 俊杰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听见老太太这样说,本能的转过头去,看了看旁边的雨晴,雨晴正好看过来,两人心照不宣的对视一眼。俊杰又转回头去,看看修杰和宝轩,两人沉着脸不说话。他犹豫了一下,踟蹰着说,“其实家里就我和大哥弟兄两,并没有多余的姊妹,这种情况或许根本不用急着分家” “雨晴,你的意见呢?” “娘,我到沈家虽然时间不长,但是,我早已经把它当成了我自己的家,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娘。我希望这个家能够永远和和美美下去。” 宝轩反驳,“其实分家也并不就是大家要各奔东西,只不过是亲兄弟明算账罢了,其余的再怎么也变不了,修杰俊杰兄弟仍旧是兄弟,我们妯娌还不是妯娌,并不会有什么不同。” 老太太转身问悦玲,“你呢?” 悦玲幽幽说道,“我原本到这里也没有几天,按理说,这样的家事,也轮不上我插嘴,只是,因为我父亲太不懂礼,让大家受了损失,哥哥嫂子不说,心里存下些许芥蒂也是人之常情。对于这件事,我心里实在也是过意不去,如果这样,那还不如按照哥嫂的意思,分开过也好,省的我和俊杰不才,今后继续拖累了大家。 宝轩想说什么,嘴唇动了动,又忍了下来。俊杰望了悦玲一眼,看她一副楚楚可怜的样子,想想她说的话,也并不是一点道理都没有,确实是他们拖累了这个家,就算心里不愿意分,也先就没有了底气。 “好,好,你们都说出了你们的意见。”老太太怆然道,“现在轮到我说说了。”她慢慢站起来,虽然老迈,但却有一种无法抗拒的庄重。 修杰俊杰几人一声不吭,全部站起来肃手而立。 沈老太太的声音浑厚而苍凉,“几十年前,你们的父亲和我回到云泉村,当时,房没有两间,地没有三亩,全靠我们白手起家,一点一滴兴起这份家业,那时候,我和你们的父亲就希望你们兄弟俩能够和和睦睦,把这份家业传承下去,哪里知道,才过了这么些年安生日子,你们就等不急要分家了。眼下战乱连连,正是沈家困难重重需要你们团结一心的时刻,你们却为了你们那一点点眼前的利益要分家了,你们的兄弟情呢?你们和这个家的血脉情呢?……。 沈老太太眼圈微红,顿了顿,努力抑制住自己的情绪,疲倦的摆了摆手,“罢了,罢了,我老了,你们也都是有儿有女的人了,我也就不责怪你们了。我现在若坚持着不让分,今后说不定你们做出那些兄弟倪墙的不肖事情来,凭空被人取笑,既然你们大家都有主意,那么,你们就直截了当的跟我说,这个家,究竟要怎么分?” 屋里一片寂静。 “修杰,你是哥哥,你先说。” 修杰不敢直视沈老太太,他低着头说,“随母亲安排就是,我们没有意见。” 老太太顿顿看了他几秒,转头问,“俊杰,你呢?” 俊杰低着头,没有说话。 “那好,”沈老太太说,“既然如此,家里一共有两处宅子,城里的一套一直都是修杰在住,现在也归修杰。家里这一套,等我百年后,就留给俊杰,茶园分成三份,你们兄弟一人一份,我自己一份,以后我不在了,再由你们兄弟平分。剩下的山地……”老太太想了想,“我想留给雨晴,不知你们可有意见。” 俊杰和修杰互看了一样,摇摇头说,“没有意见。” “娘……” “现在没让你说话。”老太太断然打断雨晴的话,她调转话头问,“宝轩、悦玲你们可有意见?” 两人面面相觑,宝轩笑着说,“我倒是没有意见,只是这雨晴和俊杰原本就是一家人,现在却单独分了地给雨晴,这反倒显得他们夫妻生分了。” 悦玲听到宝轩后面说的这句话,一张脸气的通红,她冷笑了一声道,“嫂嫂这话就说的不对了,雨晴是雨晴,俊杰是俊杰,怎么非要往一处扯。再说了,雨晴住在这宅子里,谁人不知道她更像娘的女儿,嫂子莫不是舍不得那块地,害怕自己吃亏了罢。” 宝轩碰了个钉子,正要发作,沈老太太面色一沉,轻声喝道,“你们谁都不用多,这块地荒了那么多年,从来没有人去种过,只有雨晴,今年才把这块地种出来。这块地反正收成也没有多少,给她,总不至于平白被糟蹋了。” 屋里又恢复了安静。老太太双手稳着椅子扶手,慢慢坐下说,“你们如果没有其他事情就散了吧,我也累了。等明天,我让人写了契约,就把地契一并分给你们,个人过个人的去吧。” 修杰和俊杰默不作声的先后走出了房间,宝轩和悦玲微微停了一下,也走了出去。 雨晴看老太太无力的坐在椅子上,心中升起一丝悲凉。她慢慢走过去,站在老太太跟前。没等她说话,老太太就伸手拭了拭眼睛,抬起头来,望着她微笑着说,“我真是老了,越来越喜欢伤感。其实,分家也不是什么坏事,这只能说明孩子们都长大了,我可以享福了” 雨晴站在旁边,不知道怎么说,她沉默了片刻,突然说,“娘,我陪你去茶园里走走吧,这几天下过两场雨,茶园里郁郁苍苍的,看着就清秀。” 老太太明白雨晴的心思,她慈爱的笑着摇摇头,“不去了,我这会是真的累了,想歇歇。你不用管我,忙你的去吧。” 雨晴又看了看老太太,确信她情绪平稳下来,才走出了房间。 。 第二十五章 孩子 从老太太屋里出来,修杰一路低着头走的飞快,宝轩穿着高跟鞋,落在他后面一大截,转过一道回廊时,她紧走两步,上前拉了他一把,埋怨说,“你又怎么了?有话在屋里不说,现在在这里生什么闷气?” 修杰一屁股坐在回廊里的长凳上,两只手抱住头,不说话。 宝轩在她旁边坐下,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的心思,但是,就算分家了,我们一样的孝敬娘,这些都不会变。你看啊,从古到近,包括皇帝的儿子,长大了也要分封出去,等到以后,我们经常回来看看娘,这不也是好的吗?” 修杰仍旧没有说话。正是中午,明亮的阳光从枝叶间透过来照在地上,晃得眼睛发晕。宝轩认真的看着这些随着树影摇动跳跃的光斑,心中却没有目的达到后的喜悦,反而突然升起一丝空洞和茫然。 悦玲这几天身体越来越沉重,到了晚上,肚子更是胀的难受,有时候大半夜了还睡不着。一段时间下来,眼睛下面居然有了淡淡的青痕。 回到屋里后,俊杰独自坐在桌前,悦玲关上门,坐在俊杰对面。两人不说话,各自想着心事。 隔了半响,俊杰突然抬起头来看着她,他的眼神深邃,没有半点笑意。悦玲被他看得不自然起来,她不自觉的用手摸了摸脸问,“难道我说错什么了吗?你这样看着我?” 俊杰移开自己的视线,“你没有说错什么?是我错了,我连累了娘。” 在俊杰的心里,悦玲一直是一个知书达理弱不禁风的女子,对于她不顾一切跟他在一起,他甚至心存感激。但是,今天她在母亲和嫂子面前的表现,让他发现了和以往不同的悦玲,这个悦玲咄咄逼人,丝毫没有顾忌大家的感受,更不会考虑到他的难堪。 看到她和嫂子暗含玄机的对话,俊杰突然从心里升起了一阵恐惧。他一直不敢面对雨晴,这一生,已经注定要亏欠她,但是悦玲,却似乎并不打算有一点点的宽容,如果果真如此,雨晴,又要怎么办。 俊杰正在胡思乱想,悦玲冷笑了一声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吗?估计分家还是次要,主要的怕是我当着你的面挑明了丁雨晴和你的关系才是真的吧。” 俊杰铁青着脸,没有说话。 悦玲见他不说话,便认定了他是坐实了她的想法。她越想越气,话赶话的说,“我倒是没有办法了,反正已经这样了,她丁雨晴定然不像我这般简单,你倒是有意想要享齐人之福,只可惜,人家心高气傲,未必肯愿意。” 俊杰被她这句话说的一口气憋在心里,胸口剧烈起伏,很明显的是在抑制自己的愤怒。 他突然站起来,一巴掌使劲拍在桌子上,“你不要越说越过分,如果你认为你跟着我委屈了你,你大可离开,我沈俊杰大可以倾家荡产的补偿你,就希望你说话不要太难听。” 俊杰说完,转身往门外走。 悦玲起初还憋着一股气,看到俊杰突然暴怒,她的脑子反而变成一片空白,此刻看到俊杰往外面走,她又急又气,一心只想将他拦下,好好说清楚,也不管自己已有身孕,便一路跑着追了出来。 刚到门口,她一脚踏空,从台阶上摔了下来,肚子正好重重的落到地上。 悦玲眼前一黑,痛的说不出话来,她倒吸了两口冷气,只是望着俊杰离开的方向,眼泪像小溪一样淌了下来。 文娘刚好到老太太屋里送水出来,看到这一幕,惊得目瞪口呆。她两步并做一步跑过去,扶起悦玲的头,着急的喊道,“太太,太太,不好了,华小姐摔倒了。” 沈老太太听到悦玲摔倒了,着急的赶了出来,看到悦玲躺在地上,脸色苍白,一句话也不说,只是闭着眼睛淌眼泪,心中又急又气,爆怒道,“俊杰呢,去把我给他叫回来。” 这时候,听到动静的雨晴、阿才、阿贵都跑了过来,大家七手八脚把悦玲抬到了床上。 老太太气得面色铁青,一问,谁也不知道俊杰去了哪里。雨晴突然想起什么,飞快的跑了出去,如果没猜错的话,俊杰应该在茶园里。 雨晴一路小跑,跑到茶园最高的地方,果然,在绿茵茵的草坪上,俊杰正背靠着一棵黄桷树,坐在地上望着远方出神。 雨晴跑到他跟前,按着胸口,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悦玲……悦玲要生了,你……你快去……。” 俊杰似乎没有反应过来,只是看着雨晴愣愣的问,“你说什么?” “悦玲要生了,你快过去。” 雨晴深呼吸两口,终于把一句话完整的说了出来。 俊杰一咕噜从地上翻身站了起来,刚走了两步,他又停下来说,“你没事吧,要我等你吗?” 雨晴一路小跑上来的急了,这会正弯着腰喘气,看到俊杰走了两步又停了下来,着急的道,“你倒是走快点啊,娘已经让阿才叫产婆去了,你就直接回去吧。” 俊杰这才转身一路急急走远了。 雨晴站着歇了一会,想着家里也不知道怎样了,也顾不得酸痛的脚,又沿着来路一路小跑着回家。 痛,痛,浑身都痛,悦玲感到自己仿佛要被撕裂般,无助感和恐惧感将她逼成了一声尖叫,从喉咙里喊了出来。 “华小姐,快了,快了,你再使点劲,孩子马上就出来了。” 悦玲浑身没有了一点力气,她伸手紧紧抓住床单,手心里的汗水已经将床单濡湿一片。 “俊杰,俊杰,你在哪里啊,俊杰。”她心中无声的呐喊,眼泪和着泪水一起流了下来。 “华小姐,用劲啊,华小姐,再不用劲,孩子就憋坏了。”产婆看到她突然停了下来,焦急的喊道。 “孩子,孩子,”悦玲迷迷糊糊中恢复了一点意识,“是的,她的孩子,”疼痛已经将她逼入了绝境,她使出浑身的力气,忘记了难堪,忘记了羞涩,忘记了矜持,迸发出最后的力量。 “哇……哇…” 随着一声响亮的婴儿啼哭,产婆高兴的说,“华小姐,是个漂亮的小丫头。” 悦玲浑身如同浸润在一汪暖暖的温泉里,四肢百骸都放松了下来,她看看产婆抱上来的小小的婴儿,鼻子一酸,疲倦的说,“抱出去给她爸爸看看吧。” 。 第二十六章 百日宴 俊杰突然做了父亲,这让他又高兴又惶惑。小婴儿长着两只圆溜溜的眼睛,小小的鼻子,小小的嘴巴,虽然,多半时候她都在睡觉,但是一有时间,俊杰总是坐在她面前,小心翼翼的看着她。 这是一种神奇的体验,在这个小小的孩子身上,延续着自己的血脉,他变得比以往更温柔起来。雨晴似乎也很喜欢这个孩子,一天总要过来两三趟,不是给悦玲送吃的,就是过来抱抱孩子,每天总要在这里耽搁一阵。 悦玲一开始还沉浸在做母亲的喜悦里,但是,几天之后,她敏感的发现,雨晴和俊杰总是一边一个坐在孩子旁边,有时候,两人有说有笑,而俊杰的脸上,流露出一种神情,这是悦玲曾经十分熟悉、但现在再也看不到的神情。现在,在他看雨晴的眸子里,常常会流露出来。 悦玲被这种莫名的情绪折磨的烦躁不安,她越来越苍白憔悴,奶水也越来越少。小婴儿吃不饱,常常饿得哇哇大哭。老太太让文娘想了各种法子,没有少炖猪脚汤、乌鸡汤这些下奶的汤汤水水,但即便如此,效果却并不理想。 老太太看实在没办法,叹了口气说,“奶水是各自的衣禄,命里没有也强求不得,从明天开始,添加一些米汤罢,莫把孩子饿坏了。” 悦玲听后,越发难过,但她心中的苦却又说不出来。好不容易熬得满了月,悦玲终于可以抱着孩子到院子里晒晒太阳,也终于可以不用整天闷在屋里想东想西。 正好这段时间玉米成熟,俊杰和雨晴一天到晚在地里忙碌,回家一般都很晚,白天累了,晚上通常一倒头就睡熟,有时候,悦玲早上还没起床,俊杰已经出去了。 十多天下来,悦玲不仅心情没有变好,反而自己的心病又加了一层。老太太看她一天神思恍惚,再加上孩子长得粉妆玉琢,十分可爱,便干脆叫文娘将孩子带到自己房间,早晚由文娘带,自己也可以解解闷。 悦玲一开始还有个孩子可以寄托,现在老太太突然将孩子接走了,虽然省了自己带孩子的辛苦,但是,一旦有更多的时间闲了下来,她的心里反而空了起来。 八月之后,地里的玉米已经全部收完。因为风调雨顺,这些玉米一个个长得又长又大。剥了皮的玉米,挂在院子里临时搭起的一排排竹竿上,泛着金黄色的光泽,让雨晴高兴的合不拢嘴。 悦玲从小在城里长大,这些农活,别说是沾手,她有些连见也没有见过。每日除了早晨和下午去老太太房里逗弄一下孩子,剩下的时间,多半就是在屋里看看书。 虽然已经到了夏末秋初,但天气丝毫没有凉下来。一到中午,太阳似乎正在发挥着它最后的威力,明晃晃的阳光炙烤着大地,地表上朦朦胧胧的看得见一层氤氲的热气。 这正是晒秋老虎的季节,因为太热,晚上睡不着,雨晴干脆利用晚上的时间,在院子里剥玉米。阿才、阿贵、秀奇几个人也参与进来,秀奇说话一向都很风趣,一起干活的时候,他总是天南地北的讲一些趣事,听到有趣的时候,大家一起高兴的大笑,倒显得其乐融融,十分热闹。 俊杰忙完了手里的活,也多半时间会加入到他们队伍中来。 这在悦玲看来,以往那个和她一起窗下读书,神采飞扬的俊杰已经消失不见。现在的这个俊杰,更热衷于田里的稼穑桑麻。而悦玲,却迟迟融入不了这样的生活。 那日,悦玲百无聊赖的翻着手里的书,院子里传来秀奇、雨晴和俊杰朗朗的笑声,她烦恼的将书摔在桌上,心中突然升起一股怨恨。 再不能这样下去了,她忍得心都快要滴血,那又能怎样呢?她眼前似乎又出现了小时候母亲拉着她低声下四前去央求父亲的情景,大娘轻蔑的眼神到现在想起还令她感到羞耻和愤恨,难道这是宿命,难道还要让她和孩子继续屈居人下,忍受这样的不公吗? 悦玲面色越来越沉郁。不,绝不。她轻轻拨了拨自己鬓边微微凌乱的头发,重新缓慢的坐在椅子上,“就算不为自己,也要为自己的孩子想想。”她缓缓伸出手,拿过桌上的书,却是若有所思,半天也没有翻开一页。 再过几天,就是孩子满百天的日子。在松涛,还沿袭着“过百天”的习俗。虽然悦玲的孩子不是沈家的第一个孩子,但是,因为宝轩生了柱儿后,不知什么原因,一直没有再生,沈家人丁,一直并不兴旺。对于这个孩子,虽然是个女儿,沈老太太也是十分看重。 沈家也提前好几天就开始准备,鸡和鱼自不在话下,按照沈老太太的吩咐,阿才和阿贵还专程到城里买了半头猪肉和一些时兴蔬菜。 提前一天,沈老太太已经安排人把最外面的院子里整整齐齐的摆放了十几张八仙桌,每张桌上准备四碟四碗外加一大盆酸菜黄花汤,图个好彩头。修杰、宝轩和柱儿提前一天就回到了家里。 百日当天,俊杰和悦玲按照规矩一大早就抱着孩子去给老太太请安,让老太太给孩子起名。 老太太也是十分高兴看,一大早梳洗整齐,等俊杰和悦铃将孩子抱来后,她接过孩子抱在怀里,笑着左看右看。孩子睁着一双乌溜溜的眼珠,突然冲老太太笑了起来,没有牙的嘴角向上弯成一个元宝状。老太太眉头一舒,笑着说,“这孩子长得喜庆,小名就叫喜宝怎么样?” 俊杰笑着点点头,“这名字好,又喜庆又好叫,悦玲,你觉得呢。” 悦玲抿着嘴笑着点点头,“你们都说好,那自然就是好。” 中午宴席上,悦玲穿了一件淡粉色绣花的短衫,抱着喜宝和俊杰一起出来敬酒,宝轩笑着将一把精致的银锁挂在喜宝脖子上,“这可是大娘专程请城里的老工匠打造的,希望我们喜宝啊,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长大。” 悦玲笑着代孩子谢过宝轩。等到一一和前来参加百日宴的亲戚们打过招呼后,悦玲又抱着孩子走到宝轩跟前,轻轻碰了碰宝轩,笑着说,“等会吃过饭了到我屋里来一趟,我有点事情跟你说。” 宝轩笑着点了点头,悦玲才对同在一桌的沈老太太说,“娘,喜宝估计是困了,我先带她回屋睡一会儿。” 。 第二十七章 你真的甘心? 吃过饭,宝轩一路来到悦玲房间。喜宝已经被文娘抱到老太太屋里睡了。 悦玲坐在桌前认真绣着一个孩子用的百花肚兜。看见宝轩进来,她把肚兜搁在桌上,起身去沏了一壶茶,笑吟吟的给宝轩斟了一盏说,“我一向敬重嫂子做人的大气,只是,一直以来,却没有机会亲近,乘着这个难得的时间,正好我们也可以说说体己话。” 宝轩坐在桌前,拿过桌上的肚兜仔细看着,嘴角浮起一抹浅浅的微笑,“以前只知道你读的书多,没想到还有这么好的手艺,今天我也是开了眼界了。” 悦玲笑着说,“嫂子谬赞,这算什么手艺,如果你喜欢,等明日我也给柱儿绣一个。” “那我先要道谢了,只是这无功不受禄,不知我要怎样谢你才合适。”宝轩放下肚兜,笑看着悦玲。 “这么一点东西,嫂子这样说,倒是显得我小气了。更何况,你还精心给喜宝准备了礼物,那我不是要立刻还礼了。”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悦玲停了停,突然红了眼圈,“只是,我今天叫嫂子过来,真的是遇到了一些不顺心的事情,这个家里,能说得上话的人也没有几个,或许大家也根本不将我放在眼里,我想着,在这个家里,也许只有你,才能够明白我一点苦衷。” 宝轩见她这副姿态,讶然道,“我看大家平时对你都关怀有加,老太太更是把喜宝疼到了心里,难不成你在这个家里还受了什么委屈。” 悦玲叹了口气,悠悠的说,“倒也谈不上什么委屈,只是你也知道,我始终不是俊杰名正言顺娶进门的妻子,虽然表面上,大家对我也客客气气,可是,私底下,大家指不定怎么看我。” 宝轩舒了口气,“我还以为什么事情,听你这样说,我倒是放心了。你休管别人怎么说怎么看?反正你现在已经是坐实了的沈家二少奶奶,再说,你现在不是有了喜宝吗?” “喜宝。”悦玲语气中多了几分凄楚,“就是因为喜宝,我才需要嫂子帮忙。我父亲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抛下我和母亲,娶了姨太太,害我母亲郁郁而死,我从小没有父亲庇护,受尽了冷眼。现在,我再也不愿意喜宝跟我一样。” “那我能帮上你什么忙?”宝轩将身子往后靠了靠,“这种家事,本来也说不出个子丑寅卯,谁对谁错。再说,俊杰根本就对雨晴没有那份心思,现在你有了孩子,有了俊杰的疼爱,该着急的应该是她,你又在这里着什么急?” “话是这么说,但仅凭一点感情,怎么靠得住?喜宝一天天长大,我不愿意她从小就看到自己的娘委委屈屈唯唯诺诺的居人之下,我需要一个名正言顺。” 宝轩呷了口茶,摇了摇头,“这事可能有点难办,毕竟雨晴是老太太一手操办娶进门的。如果真要这样,你可以和俊杰商量,究竟是让雨晴回去或是怎么处置,大可以让他去办,这件事我实在帮不上忙。” “俊杰心软,我说不动他。”悦玲说,“但是老太太喜欢雨晴,这是不争的事实。她这次能把那么多土地给了她,说不定,以后还包括那三分之一的茶园,她也一并送了她,你就真的都不介意?” 宝轩端着茶盏的手微微一抖,一滴茶汤顺着茶盏落在衣服上。她将茶盏放在桌上,不动声色的用手绢拭着衣服上的茶渍,语气平静的说,“这又能怎样,如果老太太非要将茶园给了她,我们又能有什么办法?” “如果现在就让丁雨晴离开沈家呢?”悦玲笑看着宝轩,一字一句的说。“只要丁雨晴肯离开沈家,这一切难道还不都是嫂子的?” 宝轩抬起头来看了她一眼,轻轻咳嗽了一声,低下头去,端起茶盏喝了口茶。 “嫂子也可以想想,你进入沈家多少年,丁雨晴才进入沈家多少年,老太太怎么没有说单独分点家产给你呢?不说别的,你至少生了柱儿,单从这一点来看,功劳也比丁雨晴要大得多吧,见过偏心眼的,我还没见过这么偏心眼的。” 宝轩微微笑了笑,抬起头来,“就算她走了,这些土地也不全落到我们大房的头上,我为什么要听你的?” 悦玲倩然一笑,“沈家县城里的茶庄名誉上是大哥的吧,难道嫂子说的话大哥不肯听吗?再说了,我需要的只是一个名分,至于土地,自然是嫂子的。以我是喜宝亲娘的身份,嫂子难道还信不过我。” 宝轩心中微微一动,“你要我怎么帮你?” “很简单,”悦玲轻描淡写的说,“你只要在适当的时机,让大家觉得丁雨晴已经不适合再做沈家的二少奶奶,老太太自然会让她离开。” 进入九月以来,空气中渐渐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气氛,大家见到面,议论的最多的就是当前的战事。一些人甚至拖家带口离开了家,去投奔亲戚。而在县城,修杰和宝轩也时常看到一些全副武装的队伍奔赴前线。 云泉村有些村民也陆续离开了家,到外地躲避战争。这让原本就安静的村庄更显得寂静。 沈老太太的脸色也越来越沉郁,没有猜错的话,如果前方再次失守,只需要几百公里,松涛镇将会变成战场。 沈老太太暗暗叫人收拾了东西,以备万不得已之时,好让孩子们逃出去。至于自己,这是自己的根,家在人在,家亡人亡。 悦玲也开始提议俊杰也出去躲一躲,但俊杰却不以为意,实在催的急了,俊杰便让悦玲带着孩子自己去,说是母亲不去,自己怎么能去。悦玲心中虽然又气又急,但也没有更好的办法,所以外出躲避的事情也就暂时放下。 城里已经有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去参军。宝轩牌也打得少了,多半时间,她都待在家里,有时和修杰讨论一下战事和下一步打算,有时候就到铺子里帮帮忙。其实,茶庄也没有什么生意,偶尔有人前来买点茶叶,也只是少量的几斤。街道上行人越来越少,而往前方赶的军队倒是时常看见。 就在宝轩暗暗发愁的时候,宝轩住在临县的哥哥玉林却出其不意的来到了茶庄。 。 第二十八章 玉林 玉林虽然是宝轩大伯的孩子,但是因为大不了宝轩几岁,两人从小又在一个院子长大,感情一向很好。而玉林每年也总有两三次带一些临县的土特产来看宝轩,在宝轩眼里,玉林倒也同亲哥哥无异。 这次玉林来,却和以往不同,他虽然穿着一贯的青灰色长衫,戴着礼帽,但是神情比起以往来,却显得沉郁。 看见宝轩,玉林让身后的挑夫将两个竹箩筐挑上前来,“这是你嫂子给你捎的两只火腿,还有一些鲜藕,另外还有一些藕粉,这都是自家的东西,你让修杰和柱儿也尝尝鲜。” 宝轩一边让家人收了,一边说,“近段时间路上危险,人工也不好请,你们就不必再送这些东西来了,也得自己留着点。” 玉林自己有商铺,外加还有几百亩的土地,平时收收租子,一家人日子也还殷实。以往玉林送一些土特产过来,顺便在沈家低价拿一些茶叶回去卖,一年也有很大一笔收益。 此时听到宝轩的话,玉林的两笔浓眉更是扭在了一起,“我们那里有许多人已经出去避难了,你嫂嫂也一天到晚催促我,问我怎么办?我说先到这里来看看,倒是想听听你和修杰的意见,如果要走,我们一起也好互相有个照应。” 宝轩微微叹了口气,“我和修杰不是没有商量过,只是这一走出去,哪里比得上在家里。如果不到万不得已,我们还是暂时就守在家里吧。” “其实,我也不主张出去。最近,我们那里一些胆子大的,不但没有往外面走,反而还四处收购一些货物往上海等大城市运,倒是大大赚了一笔。” 宝轩一听,突然来了精神,“这个我也听说过,虽说我们这里生意不好做,但是那些大城市却仍然歌舞升平,繁华的很。现在这里茶叶不好卖,如果真能够把茶叶运到大上海这样的地方,说不定倒真是能赚上一笔。” “其实我也是这样想,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去冒个险,万一真的赚到点钱,就算这里真的打起来,我们搬起家来也更有余地。” 宝轩点点头,“说是这样说,但实施起来,也不是那么容易,不如等会吃饭的功夫,你跟修杰说说,看他的意见怎么样?” 吃晚饭的时候,修杰悻悻的从外面回来。看到玉林,倒是十分高兴,特意嘱咐宝轩多加了两个菜,又斟了酒,盛情款待玉林。 酒至半酣,玉林端起酒杯与修杰喝了一口说,“今天宝轩才告诉我,说是沈家茶庄生意也不好做。实不相瞒,我们那里也是没有办法,如果你愿意,我想不如我们现在从农户手中多收购一些茶叶,贩运到上海去,说不定,可以好好赚一笔,也填补这两年来的亏空。” 修杰苦笑着摇摇头,“我不是没有想过,只是,现在这情形,说不定我们的货物还没有到上海,在路上就已经被打劫了。” “哪里就那么凑巧,我认识几个朋友,他们已经去了好几趟了。如果再这样等下去,我们最后只能坐吃山空。万一前方失守,这点家业,岂不是白白的断送在我们手里了?” 宝轩说,“大哥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如果再这样下去,一旦打起仗来,我们就什么都没了。” “你一个女人家,懂什么,就知道多嘴。”修杰醉眼朦胧的看着宝轩,“如果在路上被劫匪劫了,那可是命都没有了。” 宝轩不满的白了他一眼,埋怨道,“左也不行,右也不好,自己又想不出个办法,我不懂,你懂?那你想个办法出来呀?” 修杰不理她。玉林笑着说,“这事情,也急不来。我来的时候倒是和你嫂子商量过了,等过两天,我去收购一些药材,现在不是打仗吗?药材运出去,肯定能卖个好价钱。” 宝轩吃惊道,“药材,那可是严格管控的呀?” “我认识的好几个朋友都做这个,利润比其他什么都大。” “利润再大又怎么样?”修杰微微有点愠怒,摆摆手说,“我们沈家做生意一向清清白白,从来不发国难财。” 宝轩白他一眼,正想回他几句,玉林对她使个眼色,笑着说,“修杰估计是喝多了一点,你先扶他去休息吧。” 宝轩看了看修杰,只见他双眼微红,醉态必现,坐在桌前低着头一言不发。也就不再说什么,扶着他回房睡了。 等她再出来的时候,厨娘已经收拾干净了桌子,玉林正坐在桌前悠闲的喝茶。宝轩坐在他对面,忧虑的说,“大哥,你真要冒这个险吗?” “那有什么办法?我也不愿意,”玉林将手肘支在桌上,微微向前俯着身子,压低了声音,“如果真的打起仗来呢?我总不能眼看着白花花的银子都化作水吧?” 宝轩两只手使劲的绞着手里的手巾,“我看修杰是不愿意的……只是大哥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 玉林重新坐直了身子,面色沉静的说,“修杰是读书人,不像我,除了一腔胆量便没有立身之本。” 宝轩轻轻蹙着眉头,没有说话。 玉林微曲着中指和食指轻扣着桌面,“如果你信得过我,我也可以帮你带点东西出去,到时候所有利润,还是归你。” 宝轩低着头,想了想说,“不是我信不过你,而是现在沈家根本已经没有了茶叶。” “现在运什么茶叶,药材利润高,在这一带也好收购,来来去去只需要一个月的时间,转手就可以卖个好价钱,你也可以考虑考虑。” 宝轩有点心动,但想着修杰的态度,还是有点犹豫,“说是这样说,只怕” “如果不是因为你是我妹妹,我也不会管这些闲事,我既然能跟你说这样的话,自然也是有一定把握,你若信我,大可以把这事交给我办,如若信不过,只当我没说。” “并不是我信不过你,只是”宝轩想了想,一咬牙说,“好吧,我也管不了那许多了。只是现在家里也没什么钱,等我明天把房契和地契拿去抵押点现钱,你帮着拿去转转,总比这样坐等着煎熬的好。” “谁不是这样想呢?眼下这情形,这也是最好的办法了。”玉林说。 。 第二十九章 参军 收完玉米后,云泉村进入了农闲时节。 以往几年,大家这时候还忙收一些秋茶,今年,因为各种原因,许多茶农也放弃了秋茶。一些血气方刚的小伙子更是到县城里参军,随军队去了前线。 秀奇也是去了一趟县城后,突然萌生了报名参军的想法。害怕文娘不同意,秀奇便瞒着她说是在这里呆了大半年时间,现在想回家里去看看父母。文娘虽然舍不得,但也不好阻拦。 秀奇参军的事情,只有雨晴知道,只是秀奇让她瞒着,她也没敢告诉任何人。 这几天,雨晴都在为秀奇准备一些衣物和鞋子。这大半年来的朝夕相处,雨晴早已经把秀奇当成了自己的半个亲人。出门在外不比家里,雨晴尽可能的将秀奇路上用的东西都准备齐了。 秀奇刚跟她说要去参军的时候,雨晴心里也很担心,但担心归担心,她心中却是赞成的。虽然雨晴没有上过学堂,但她的见识却丝毫不比那些进步青年差。国家有难,匹夫有责,对于秀奇参军这件事,雨晴少不了担心,却又为他感到骄傲。 秀奇离家的日子只剩两天,那天晚饭过后,雨晴到屋里拿了为秀奇准备的衣服和鞋袜,到秀奇房间,准备交给他。 秀奇一直住在外面院子的客房里,虽然已经在这里住了大半年时间,但雨晴还是第一次来。秀奇正在灯下看书,看到她来,虽然有些意外,但仍旧很高兴的邀请她进屋。 雨晴将包裹放在桌子上,坐在秀奇对面说,“这是我这几天为你做的几件衣服和鞋袜,这一去天气凉了,风餐露宿的,多带点衣服挡挡寒气。” 秀奇给雨晴倒了杯白开水,又拿出几个新鲜的山核桃放在她面前。笑着说,“我长这么大了,还从来没有人因为我出门为我准备过东西,没想到,今天反而是你替我准备了。” 雨晴抿嘴笑笑,“这么些时间以来,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我的兄长,兄长要出门,做妹妹的为你做身衣服,也是应该的。” 秀奇打开包袱,在灯下翻着看了,重新将包袱系上。他望着雨晴,深深吸了口气,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极力忍下去。 雨晴看出了他的欲言又止,反倒大方的说,“你有什么直说就行,藏着掖着的,反倒不像你我的性格了。” 秀奇一听这话,脱口问道,“雨晴,其实我一直都想问你一个问题。你难道一辈子就打算在沈家这样待下去?只怕时间长了,你容得了人,别人也容不下你啊!” “我不是没有想过,你也知道,我并不是贪图沈家二少奶奶的名分,只是,我喜欢这片茶山,我一直梦想着能够做一个出色的制茶师。如果有一天,娘不再需要我了,沈家也不再需要我了,我会考虑的。”说到后面,雨晴的声音有点黯然。 秀奇听得心里酸涩,他故意粲然一笑,打断她说,“等战争胜利的那一天,我一定会回来喝你做的茶,到时候,我们再比一比制茶技艺如何?” 雨晴看着秀奇笑着说,“好,到时候我在这里等你,你可千万不能食言。” 因为城里过往军人比较多,加上茶庄也没有生意,几天以前,宝轩就带着柱儿回到了茶山。 老太太一向睡得早,只是喜宝渐渐长大,晚上总要闹腾一阵子,老太太也就跟着文娘一起逗逗她,反而觉得时间过得很快,不知不觉也比以往睡得晚了些。 这日晚饭过后,老太太正和文娘在屋里逗着喜宝,宝轩和悦玲一起走了进来,喜宝看见人多了起来,更是手脚不停扑腾,咯咯笑的更起劲。 老太太笑着宠溺的说,“小小年纪就知道爱热闹了,等到大了,那还不更成天闲不住,成个野丫头不是。” 宝轩抓着喜宝一只手,笑着说,“你看这孩子,模样像极了俊杰,长大后,一定也俊俏的很。” 宝轩这一说,老太太又仔细瞅了瞅喜宝,“你这一说还真是的,你看那眼睛和额头,和俊杰小时候简直就一模一样。” 宝轩和悦玲逗着喜宝玩了一会,宝轩跟老太太说,“娘,你看今天村里的方大娘给我们送了一些新鲜的橘子过来,我那里还有一些山核桃,反正现在还早,天气又热,不如我们去院子里乘乘凉,一起热闹热闹。” 老太太想了想说,“东西我倒是吃不下什么,只是秀奇明后天就要回去了,把他一起叫上,热闹热闹也好。” 宝轩笑着说,“那再好不过了,我们一起去外院子的凉亭,那里凉快,视线也好,正好可以赏月。” 老太太从窗户里看到月亮又圆又大,说,“我都忘了快到八月十五了,悦玲,你去把俊杰叫来,难得我们一家人能够团团圆圆的在一起,只是,可惜修杰一个人在外面了。” 悦玲答应着去了。文娘又去拿了一些瓜子、花生之类的小零食。宝轩抱着喜宝和老太太一路走出来,路过雨晴房间时,看到屋里没有上灯,老太太喊了两声,也不见动静,宝轩说,“可能天气热,在外面乘凉,不如我们一路走去遇她。” 老太太想想也是,便和宝轩一路顺着走廊出了内院,走到秀奇房间时,看到屋里点着灯,隐隐约约传来秀奇的说话声,老太太笑着说,“等明儿秀奇走了,俊杰难免孤单了。” 正说着,悦玲和俊杰一起走了过来,老太太微微一愣,没有说话。 悦玲推推俊杰说,“我们在这等着,你去把秀奇叫上。” 俊杰抬脚正想去敲门,却看到门正好打开来,雨晴和秀奇一前一后走了出来,看见这么多人站在门口,雨晴略带点惊讶的问,“娘,这么晚了,你们怎么会在这里。” “我们正好要去凉亭赏月,正好过来叫你们。”沈老太太笑着说,“秀奇,我可以到你房间里坐坐吗?” “夫人是这里的主人,更是我的贵客,今日夫人能来,是我的荣幸。”秀奇一向的温文尔雅,彬彬有礼。 沈老太太点点头,笑着缓缓的走进屋里,环视了一下四周,说,“秀奇在这里住了半年,我早已经把你当成了我自己的孩子,说实话,你要走,我真心舍不得。只是,你也有你的父母需要孝敬,我也不能强留你。” 。 第三十章 如果你能回来 我就嫁给你 秀奇躬身作揖道,“打扰了这么长时间,实在惭愧,此次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还望夫人能够多保重身体。” “哟,这么些衣服鞋袜,都是雨晴做的吗?针线确实不错。”不顾老妇人和秀奇正在说话,宝轩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打开了桌上放着的包袱,理着一件衣服赞叹道,“只可惜,这么好的手艺,恐怕俊杰都还没有福气穿过吧。” 俊杰一张脸阴沉的仿若要滴出水来,他看了一眼宝轩,再看了一眼雨晴。雨晴若无其事的站在一旁,毫不在意的样子。 沈老太太有点不悦,转身对着宝轩,“拿给我看看。” 宝轩笑着走到老太太跟前,将衣服递给她,“娘,你看这针脚,平整绵密,我啊,是一辈子都学不来。” 老太太对着光线仔细看了看,点着头笑着说,“针线确实不错,雨晴,回头你教教宝轩和悦玲,让她们也学着做做,省的她们一天到晚闷在家里没有事情做,迟早要闷坏了。” 看到老太太不但没有不悦,反而很高兴的夸雨晴针线好,悦玲和宝轩飞快的互看了一眼,不知老太太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娘,雨晴一向心灵手巧,哪像我,做事笨手笨脚,针线活就更不用说了,不要说给李先生这样讲究的人做衣服了,就是给修杰做衣服,他也不一定愿意穿。” 宝轩明里是在夸雨晴,背地下却仍旧不放过雨晴给秀奇做衣服的事情。 身正不怕影子斜,雨晴听她这样说,微微一笑,也不争辩。 老太太扶着桌沿站起来,面色沉静铿锵有力的说,“我把雨晴娶进门,原是给俊杰当媳妇,哪里知道俊杰不知道珍惜,白白让雨晴受了这么多委屈。既然俊杰已经另娶,我也只能把雨晴当做女儿,别说我相信雨晴和秀奇没有什么,就算真的有什么,只要他李秀奇肯大大方方到沈家三媒六聘,我断然会将雨晴像女儿一样风风光光的嫁出去。” 老太太这番话一出,屋里所有的人都被震得一愣。虽然大家一向知道老太太喜欢雨晴,但却没料到她会护她到如此地步。反而是雨晴,突然听到老太太这样说,有点愕然,更有点感动。 秀奇听到老太太这样说,神态自如的走上前两步,对着老太太恭恭敬敬的鞠了一躬,“难得老太太看得起,如若此番去后还能回来,而雨晴也不嫌弃,秀奇一定三媒六聘,到沈家迎娶。” 站在旁边的雨晴一直没有说话,这时听到秀奇这样说,脸上立刻泛起了淡淡的红晕。 俊杰眼神复杂的看了秀奇和雨晴一眼,继续阴着脸,一声不吭,眼中滑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失落。这点微妙的表情被悦玲看在眼里,更加深了她对雨晴的嫉恨。 老太太笑着冲秀奇点了点头,算是默许。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神凌厉的环视了一下悦玲和宝轩,“是我沈家对不起雨晴在先,从今天开始,雨晴就是我的女儿,别说她只是做几套衣服,就是她要出嫁,只要她自己愿意,我也绝不阻拦。” 雨晴心下一热,虽然今天是个误会,但是难得沈老太太这么疼爱她,而就凭她对她的这份心,就算做不成沈家的媳妇,今后,她也是她的娘,一辈子的亲娘。 因为送衣服的事情,秀奇第二日一早就离开了沈家。虽然沈老太太处处护着雨晴,但是他知道雨晴的难处,他不想让她更加难堪。 走的时候,天还没有亮,他肩上挎着雨晴给他准备的包袱,迈着坚定的步子,没有惊动任何人。 其实,在他来茶山之前,他的父母已经死于战乱。虽然只是在这里住了短短几个月时间,他却有一种重新找到家的感觉,他心中的愿望,便是等到天下太平,他一定会回来,兑现自己一个承诺。 大约走了半个时辰后,东边天空泛起一抹鱼肚白,将整座大山的轮廓勾勒的十分雄伟。秀奇只要再走过一个弯,然后过一条小河,就是前面的马道。 刚要转弯,身后突然想起一声清脆的声音“李秀奇,你连招呼都不敢打就这样走了吗?” 秀奇回过头,看到雨晴站在离他一丈远的距离,气喘吁吁,微嗔地看着他。 秀奇几大步跑了回来,看着她因为剧烈奔跑而变得绯红的脸,心里突然怦怦跳了两下。 “你这个懦夫,亏我还把你当成一个顶天立地的男人,却不想,为了别人几句话,连个招呼都不打就悄悄溜走。”雨晴气恼的将手中拎着的一个蓝布口袋甩在他身上,转身就走。 秀奇一把抓住她的胳膊,急忙解释,“我只是怕跟你们告别罢了,哪里是因为几句闲话,就悄悄溜走。” “再说了,我昨晚上说的全是我的真心话,我怕什么。只要我能活着回来,我一定来娶你。” 雨晴红着脸大声说,“我谁也不嫁。以前是没有办法,如今,我可以自己做主,我不相信女人只有依靠男人才能过活。” 秀奇被她的样子逗的笑了起来,他拿起蓝布包袱闻了闻,“玉米饼的味道,你做的?” “是娘让我送来的,说是怕你路上挨饿。” 秀奇有些感动,隔着蓝布包袱使劲闻了闻,“真香,代我谢谢老夫人。” “还有,”秀奇的眼里透着一丝关切,“你性格率真,可能从来没有想过人心的险恶,但是,就算你没有害人之心,不代表别人不会害你,以后凡事,要多个心眼。” 雨晴坦然的笑笑,“我从没有害过人,也不怕被人害。反倒是你,刀枪无眼,要多注意安全。” 秀奇拍了拍胸脯说,“先生说我命大,再说了,我说过,还要回来娶你。” 雨晴装作没有听见,秀奇看看天色,“我也不跟你多说,我们来日再见。” 等秀奇走了几步后,雨晴突然双手环在嘴边,大声喊道,“如果你能回来,我就嫁给你。” 秀奇心中怦然一动,等他转头看时,雨晴已经飞快的跑回去了。在满目苍翠的山林间,他只看见她白色碎花衣服的身影越来越远。他眼角眉梢溢出暖暖的笑意,一直看到她的身影消失在葱茏的山林间,才赫然的笑笑,继续朝往前走去。 。 第三十一章 我不愿冒这个险 悦玲和宝轩怎么也想不明白,丁雨晴除了比村里其他女孩子长得漂亮一点外,既没有好的家世,也没有好的才学,她一个农村出来的女孩子,沈老太太怎么就那么看重她。 两人各怀心事,闷闷不乐。快走到悦玲门口时,悦玲回头对宝轩勉强一笑,“还真没有想到,事情会是这个样子,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嫂子现在对丁雨晴也会另眼相看了吧?” 宝轩自从结婚后其实很少回沈家山上的茶园,她和雨晴一个住在山里的茶园,一个住在县城的茶庄,虽然两人明里是妯娌,但私底下也很少往来。 以往宝轩以为雨晴和沈老太太一起生活在茶山,两人亲厚一些也是理所应当的事。但今天晚上,宝轩分明觉得沈老太太是从心眼里疼爱她,所以才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还公然袒护她。 这让已经嫁到沈家十多年的宝轩确实有些不忿,听到悦玲提起雨晴,她皱皱眉头,努力掩饰着自己复杂的心情,“这也没有什么,反正我到茶山的时候少。至于老太太,那可能是因为觉得她一嫁到沈家就失去了丈夫的宠爱,看她可怜,多疼她一点罢了。” “嫂子倒是宽心,我可不这样想。”悦玲不忿的说,“如果排除了沈家二少奶奶这层关系,她说到底就是个外人,凭什么要分沈家的家产。” “老太太要给她,修杰和俊杰都不说话,我们能怎么样?”宝轩依旧不温不火。 “我不管嫂子怎么想,反正我是不会让她得逞。”经历了今天的一幕后,悦玲丝毫不掩饰自己心中的恨意,“如果她不愿意离开这个家,我自有办法让她离开。” 这几句话说的波澜不惊,却让宝轩吸了口冷气。 “其实俊杰心中从头至尾只有你,你也没有必要因为这件事,怨恨上她。” “世上的事情存在太多变数,我不愿意冒这个险。”悦玲恢复了一向柔弱的姿态,她冲宝轩意味深长的笑笑,“嫂子不用太过于操心,也许离开了沈家,她会过得更好。” 看着悦玲离开的背影,宝轩心里浮起一种说不出的感觉,也许,这个院子,再也回不到原有的宁静了。 柱儿在沈家茶园里,经过最开始的几天新鲜后,突然发现,在这偌大的院子里,居然没有一个年龄相仿的伙伴。 就在他开始闷闷不乐的时候,一天,他无意之中跑到厨房,发现二婶和文奶奶正在用玉米面捏窝窝头,柱儿看到雨晴将一个一个窝窝头捏成宝塔状,又在下面用手指挖出一个小洞,十分有趣。他满怀期待的问,“二婶,我可以和你们一起做窝窝头吗?” “怎么不可以呢,我们非常欢迎,只是,要先去把手洗干净哦!”雨晴本来就喜欢孩子,看到柱儿虽然调皮可爱,但却十分有礼貌,心里也十分喜欢。 柱儿高兴极了,他掂着脚尖,在水池边仔细的洗好了手,跑到面板前,问,“我可以做窝窝头了吗?” “让我检查一下?” 柱儿高高举着手让雨晴看。 雨晴装作很认真的看了看说,“嗯,不错,手洗的很干净。”她扯下一大块玉米面,放在柱儿跟前的案板上,“去捏吧,我们比赛,看谁做得快。” 柱儿兴奋的涨红着脸,他家也有大厨房,有几次,看到厨娘在里面和面的时候,他都高兴的跑过去,只是每次都还没等跑到面前,厨娘就会嘟囔着“去去,小少爷,外面玩去,不要在这里弄脏了衣服。” 他总会满心失望的悻悻离开。而这一次,二婶居然答应了。他挽起袖子,使劲的揉着这软绵绵的面团,努力的想将它搓成一个个宝塔状,哪里知道,这面团丝毫不听使唤,不是趴在案板上像一堆稀泥,就是不圆不方像块丑陋的石头。 看着雨晴和文奶奶做的窝窝头又整齐又漂亮,柱儿有点灰心,雨晴凑过来看了一眼,说“哦,想不到柱儿还会捏这么漂亮的窝窝头呢,你看这个,是七天大圣大闹天宫时偷吃的仙丹吧,这个,这个,是不是一只张着翅膀的小鸟呢?” 柱儿见有人居然欣赏他的杰作,立刻炫耀起来,“我还会捏兔子呢,”他使劲揉搓着手里的玉米面,在一个椭圆形的面上努力揪出两个长长的耳朵。 雨晴拿过来仔细端详了一下,认真的说,“确实是只兔子,我估计它刚吃饱了正在睡觉吧。” “是啊,是啊,”柱儿无比的高兴,“这是一只可爱的小白兔,正在晒太阳呢。” 两人在那里叽叽咕咕的讲着,文娘笑着将手里最后一个窝窝头做好,笑着说,“现在可以上屉蒸了,今天,我们就可以吃到柱儿做的蟠桃、小兔还有仙丹喽。” 下午的时候,桌上的人看到了在一大盆黄灿灿的窝窝头中间,夹杂着许多大小不一,形状各异的玉米疙瘩。柱儿骄傲的捡起一个长着耳朵的椭圆形玉米饼递给沈老太太骄傲的,“奶奶,这是我做的小兔子,给你吃。” 沈老太太接过来,咬了一口,认真的品味了一番,笑着说,“香,香,这是我们这山里的兔子。” 一桌子人都笑了起来。 柱儿越发高兴,这以后,他多半时间都会跟着雨晴,他渐渐发现,这个二婶不仅会捉蝈蝈,而且,还会带他去山里翻野地瓜,在这个七八岁岁孩子的心里,雨晴已经成了他最好的玩伴。 那日,雨晴将刚刚从地里拔出来的花生洗净,装了一大碗给柱儿送去,到了柱儿和宝轩房间,柱儿已经被宝轩强勒着睡午觉去了,宝轩睡不着,正在廊檐下乘凉。 见雨晴进来,宝轩拿了凳子让雨晴坐。 正好中午也没有什么事情,雨晴便和宝轩说了会闲话。 以往修杰和宝轩回来,都是住在中间院子的西面,后面俊杰带着悦玲回来,沈老太太想着修杰他们也不经常回家,就让悦玲住了西屋,现在宝轩回来,老太太就让她娘俩住最里面的院子。宝轩嫌住在里面太过清静,干脆搬到最外面的大院子里。 宝轩和柱儿就住在外院子里面东厢房内,院子宽阔,倒觉得四处敞亮。廊檐上更是凉风习习,最是乘凉的好去处。 宝轩从屋里取了杯子,给雨晴倒上一杯凉茶,“这可是我自己在院子里种的菊花,想着这段时间天气热,专程从城里带了来,等茶泡凉了,再放上蜂蜜,倒是解暑。” 雨晴尝了尝,淡淡的菊香中夹着蜂蜜的甘甜,她笑着说,“嫂子不愧是城里人,一杯菊花也能喝得这么讲究。” 宝轩在雨晴对面的椅子上坐了,用勺子沿着杯子一侧轻轻的搅着茶水,“虽然你生长在乡下,但是,容貌气质一点也不输城里的大家闺秀,见识更是胜过许多城里的大户女子,只是。” 雨晴笑笑,“俊杰心里没有我,我也不勉强,人各有命,也许我们就差了那么一点点缘分。” 宝轩惊讶于雨晴的坦然,她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那你就没有想过你今后的生活?” “其实刚开始我也挺难过的,但是到了后来,我也想明白了,除了俊杰媳妇这件事情,我还有许多喜欢的事情要做。到了现在,我反而放下了。俊杰,他和你们一样,就是我的一个亲人,一个朋友。” 宝轩的目光从雨晴的脸上收了回来,兀自看着眼前的杯子悠然一笑,意味深长的说,“也许你这样想,别人并不这样想呢?” “我并不在乎别人怎样想,日子还长,总有一天大家会明白吧。”雨晴一如既往的坦然。 宝轩想了想,认真的说,“有一件事情,我说出来,你可不要见怪。看得出来,李先生对你很有意思,其实,你当初就该跟着李先生离开沈家,未免不是一个好的出路。比起俊杰,李先生除了家世差一点外,其他的也不相上下。” 雨晴脸上染上两朵红晕,“当时嫁给俊杰,更多是情非得已。现在,我只想过两年我喜欢的日子,我暂时还没有考虑那么多。” 宝轩微微笑笑,“也是,你现在还小,以后的事,谁也说不准。” 。 第三十二章 我不能不管 入秋以后,山里的空气突然紧张起来,除了战争外,让农人们真正感到不安的,还是匪患。 而所谓的匪患,其实大都是当地一些农人,因为没办法糊口,一些个性强悍的便上山做起了土匪。 由于茶山一带地处偏僻,这些土匪便活动在这一带附近,有时候下山虏获一些粮食、财物度日。 虽然政府也想要控制,但是因为这些上山为匪的大都是当地农人,地势及熟,最擅长于声东击西,时间久了,警署也拿他们没办法,常常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为了躲避匪患,山里的农人们天一黑就关门闭户。沈家这种大宅子更是谨慎,除了要求大家太阳一落山就必须归家外,沈老太太还安排了阿才和阿贵值守。并要求大家出门的时候一定结伴前行,不可掉以轻心,以免被土匪打劫了去。 即便如此,沈家还是没有躲过这场灾难。 那日下了一晚上的雨,雨晴担心地里新打的地垄被雨水冲坏,天一亮就急匆匆的往地里赶。距离地垄有一段路两边树木葱茏,雨晴迟疑了一下,但想着天已经大亮了,就算是土匪青天白日的也未必有这样大的胆子,敢强抢了人去,便大着胆子往前走。 刚走了没有几步,突然眼前一黑,她本能的反抗,却被一双有力的大手扭住了手腕,一根绳子将她手腕紧紧绑了起来。 等她反应过来,才发现已经被人用口袋套住了头,身子一轻,两脚离地,被人扛了起来。最初的奋力挣扎失败后,雨晴反而冷静下来,只是尽可能的感知着周围的情况。 四处十分安静,以至于她能听到扛着她的男子大口喘气的声音,凭直觉,这应该是向山上跑的方向。敢这么大白天掳人并且是往山上跑,毫无疑问,肯定是遇到了山匪。 到了晚饭的时候,雨晴还没有回来,沈老太太一开始还心怀侥幸,以为雨晴到哪里忙晚了没有回来也说不定。直到傍晚,一家人正四处找的着急,阿才在沈家大门口捡到一封信,沈老太太看了信,才敢相信雨晴被绑走的事实。 老太太一生经历了许多大风大浪,得知雨晴被土匪绑架时,她虽然心中焦急,但还是暗暗沉住气,冷静的将家里人全部叫到正厅里。 “俊杰,你说,这怎么办?”老太太面容严肃,问起话来也是简洁利索。 从知道雨晴被土匪绑走起,俊杰已经十分着急,听到让他拿主意,他不假思索的说,“自然是我去山上把她赎回来。” 老太太暗暗点了点头,语气稍稍缓和了一些,“但是家里除了囤积下来的一些粮食,再也没有其余的东西。” “如果不行,我就亲自上山去把她换回来,反正我们不能让一个女人去遭这样的罪。” “不行,”还没有等老太太发话,悦玲已经大声阻拦。她焦急的看着俊杰,面色因为激动而染上了淡淡的红晕,声音里更是掩饰不住的急、怒、气,“你为了她就不想想我和喜宝?如果土匪不放人连你一起抓了,或者干脆撕票了,你让我和喜宝怎么办?” “混账话。”沈老太太怒喝到,“俊杰是沈家的男人,雨晴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他不去,谁去?” “娘,俊杰是你的亲生儿子,他意气用事,也就罢了,你是一家之主,不能这样不顾后果。”悦玲望着沈老太太气急地说,“雨晴已经被土匪绑了去,俊杰一个文弱书生,到土匪窝里去,这无异于飞蛾扑火,怎么救人?” “我让你说话了吗?”沈老太太生气道。“你是在指责我吗?” “娘,儿媳不敢。”悦玲嘴上这样说,面上却丝豪没有退缩之意,“俊杰是我的丈夫,我女儿喜宝的父亲,你不能剥夺我在这件事情上发言的权利。” “好,好,”老太太来回踱了两步,怒极反笑,“你说,怎么办?” “报警察局,这样对谁都好。” “你们说呢?”沈老太太望向屋里其他人。 “我不同意,”俊杰直接否定了悦玲的提议,“土匪之所以绑雨晴,主要是图财,如果我们报了警,土匪伤了雨晴,那怎么办?” 沈老太太环视了四周一眼,“你们其他人呢,还有什么意见?” “我也不同意报警局,土匪在这里也不是一天两天,政府拿他们都没有办法,这时候报警,恐怕对雨晴不利。”知道家里出了事情后,修杰第一时间赶回了茶山。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怒气稍稍平息了些,“这也是我的想法,仓库里还囤积了一些粮食,明天俊杰就上山去跟他们说清楚,用这些粮食将雨晴换回来。” “为什么不让其他人去?俊杰是沈家二少爷,如果土匪连俊杰也一并扣下了呢?”悦玲越发急了,声音变得又快又急。 “俊杰是我的儿子,也是沈家的男人,家里遇到这样的事情,只能由他出面,这是从他出生就注定的,逃也逃不掉。怎么?你想让俊杰当懦夫,被人耻笑吗?” 悦玲一时语塞,一口气憋得满脸通红。 沈老太太转向俊杰,提高了声音,“俊杰,你怕了吗?” “我不怕。”俊杰回答的十分干脆,他转向悦玲,“你先回去吧,喜宝估计要睡觉了,你去哄哄她。” 悦玲眼里泛起了一层水雾,神情里藏不住的哀怨和绝望,“好,沈俊杰,看来我是一片好心被当成驴肝肺了。从今以后,你愿意干什么干什么,我也犯不着为你瞎操心。” 悦玲眼泪忍不住的要掉下来,害怕被人看见,她低着头飞快的走了出去。 屋里有了片刻的沉静,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虽然说土匪可恶,但好在这么久以来,他们也只是图财,谋命倒还没听说过。既然事情都这样定了,你们也各自散了罢。” 一干人默默散去,修杰和俊杰走到院子里。晚风习习,枝影婆娑。俊杰望着天空中郎朗的明月停住了脚步。 修杰也停了下来,像小时候一样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悦玲只是担心你,你不要怪她。” “我知道她担心我,我也没有往心里去,只是,雨晴生死未卜,再怎么说,她也是我名誉上的妻子,危难时刻,我做不到不管她。” 修杰点点头,“我理解你的想法,对于悦玲来说,雨晴只是个外人,但是你,却是她丈夫,她只是担心你罢了,想想也没有什么错。你回去也好好跟她解释解释,不要因为这件事情彼此生了嫌隙。” 俊杰苦笑,“她早就对我心生嫌隙了,哪里又仅仅只是这一件事情。” 修杰看俊杰皱着眉头,着实苦恼,便转了话题,“不管怎么说,明天还是要多加小心。” “我知道。”俊杰对修杰露出一个微笑,“不管怎样,我一定要把雨晴带回来。” 。 第三十三章 玉英 雨晴努力克服着自己的恐惧,既然已经被虏,就只能见机行事。她耐心的听了一下,杂沓的脚步声中,除了一个略显沉重的脚步声外,不远处还有一个不一样的脚步声,这应该最少有两个人。 既然他们没有在现场对她怎么样,那就是说,他们还暂时不想伤害她。 她略微迟疑了一下,说,“各位大哥,我一个弱女子,自认为并没有什么地方招惹到你们,你们为难我有什么用?” 没有人说话,雨晴耳边听到的喘息声更重了,脚上似乎也触碰到密密挨挨的灌木丛,一阵阵松林中特有的气味也扑鼻而来。雨晴试图扭动一下被扛得快要折断的腰,刚刚轻轻动了一下,一只铁钳一样的手紧紧卡在她腰上,这让她禁不住痛呼了一声。 雨晴愤怒的说,“你们这些人,不去劫富济贫,只知道对手无寸铁的老百姓强取豪夺,枉自浪费了一副血性男儿的皮囊。” 扛着雨晴的男子脚下滞了一下,又继续往前大步走,没有几分钟,雨晴被重重的放到地上,她打了个了趔趄,差点坐在地上。 依旧是一阵脚步声,有人走到她跟前,取掉了套在她头上的口袋。她眼前突然一亮,眯了眯眼睛,才慢慢看清楚周围环境。 这里应该是一个巨大溶洞的大厅,她所处的位置就是大厅的中央,对面,站着一个短衣打扮的年轻男子,他中等个子,两道剑眉又浓又直,此时他站在她面前,正微微眯着眼睛,审慎的看着她。 雨晴活动了下胳膊,气恼的说,“我一直以为你们是劫富济贫的大侠,看起来你们也不过这么点本事,除了对一些贫苦百姓动动手,也没有更大的能耐。” 年轻男子乐了,“凭你沈家大少奶奶也敢自称贫苦人,那这天下就不会有被逼上山的穷人了。” 雨晴哂笑,“想来你们对我是了解得很,那你们怎么不去打听打听,我是怎么做了沈家少奶奶的?” 男子挥挥手,“这又如何,你现在难道不是沈家少奶奶?我杜三从不谋财害命,只不过求点钱财让跟着我的这帮兄弟生活,你放心,只要沈家肯出钱,我保证让你毫发无伤。” 雨晴唇角浮上一抹讥讽的冷笑,“你的如意算盘恐怕要落空了,我早已不是沈家大少奶奶了,你们绑了我来,不但挣不了钱,恐怕是还要贴上饭食。” 杜三爽朗的一笑,“这就不劳你操心了,我既然将你请上了山,自然就不会舍不得那点饭食。”他冲着厅外大声喊道,“玉英,你把她带回去和你一起住几天。” 话音刚落,外面走进来一个和雨晴差不多大的女孩儿,一双水灵灵的眼睛扑闪扑闪的望着她,“少奶奶,你不用紧张,就权当到我们这里做几天客。走吧,我带你去看看我们的住处。” 雨晴看了杜三一眼,见他已经低着头摆弄着手里的一支猎枪,再也不看她们一眼,只得跟着女孩走出了溶洞。 直到走出洞口,雨晴才发现,这个溶洞位于一个深涧旁边,溶洞上面就是高高的悬崖,几棵大黄桷树枝繁叶茂,正好遮住了溶洞洞口,反倒成了一片天然的屏障。 雨晴闷声不响的跟着这个叫玉英的女孩子走了一段,看到离溶洞不远的悬崖上,人为的挖了一个山洞,洞门用竹帘子挡了,走了进来,山洞还算宽阔,里面摆着一张床还有一些日用品,虽然简陋,倒也整齐。 玉英冲她腼腆的笑笑,“这几天,你只能将就和我住在这里了。” 雨晴看着她的样子,倒不像土匪,反而像极了儿时的某个玩伴。她心中突然升起一种亲近感,上前两步拉着玉英的手,眼里闪过一丝希望,“玉英妹妹,我和你一样都是穷人家的女孩子,你可不可以将我放出去。” 玉英笑笑,“没有我哥的同意,我不能把你放出去。” 雨晴失望的放开了玉英的手,喃喃的说,“我就知道,你们怎么肯这么轻易就放我回去。” 玉英见她这副样子,好脾气地跟她解释,“我哥哥是好人,你要相信,他不会害你的。” “好人?他是好人?一个土匪也能是好人?”雨晴坐在床头,想着自己父母双亡,丈夫嫌弃,只有婆婆的疼爱还让自己多少有些安慰。现在,却被土匪掳上了山,就算能回去,且不是要被别人笑话死。心中更生出几丝愤怒,如果土匪都是好人的话,那这山上的蒺藜都是鲜花了。心里这样想,嘴上却不说,她没有那么笨,犯不着惹他们生气,为难自己。 玉英见她不说话,只当她是听了她的解释,相信了她的话。她看到雨晴头发蓬松,脸上也沾了一些灰尘,忙从角落里拿了一个脸盆,去外面打水来给她洗漱。 雨晴并不知道外面守护怎样,她掀起竹帘,跟着玉英走了出来。外面除了一条溪流,四处丛林密布,并看不到多余的人。 她四处看了一眼,大概记下了回家的方向。只想等玉英不注意,其余人又出去的空隙逃出去。 渐渐地,雨晴发现玉英其实是个很活泼勤劳的姑娘,看到雨晴不再央求放她回去,她的脸上也露出了笑容。 等到吃晚饭的时候,雨晴才发现,这里大概有二十几个男子,其余的就是一些妇女弱小,他们分散的居住在林子里,吃饭的时候,再聚到一起。 饭桌上只是一个蔬菜汤加上烟熏的一点野味,吃完饭后,玉英帮着收拾打扫完,才和雨晴一起回山洞。 山洞里很凉,床上只有一条薄被,雨晴向来一个人住惯了,不习惯和别人一起盖一条被子,再加上被子原本很窄,也不够两个人一起盖。 雨晴合衣躺在床上,闭着眼睛假寐。过了好一会,大概是以为她睡着了,玉英将被子轻轻给她盖在身上,自己却坐起来,取了一件衣服,盖在身上。 雨晴心中微微一动,快天亮的时候,玉英起床穿上衣服,蹑手蹑足的走了出去。 雨晴知道,虽然玉英是杜三的亲妹妹,但她却每天要和山上的其他几个女眷一起做三餐,这些,都是玉英昨晚上告诉她的。而且,玉英还告诉她,一年前,因为家里糟了灾,自己老弱的父母又病又饿,没有多久就离开了人世,哥哥一咬牙,带着她上了山。后来,上山投靠他们的人越来越多,山上自己种的粮食已经远远不够,杜三便开始带着人下山挣点银子,找点粮食,但却从不害人性命。 玉英说,“这次也不只你得罪了谁,让我哥把你绑了来。不过,你放心,在这里你是安全的。” 雨晴也不知到自己得罪了谁,但不管怎样,她心中只有一个想法,那就是尽快逃出去。 这时候天色还没有大亮,是逃走最好的时机。等到玉英离开后,雨晴飞快的从床上爬了起来,走出山洞。昨天晚上她已经大概记住了回家的方向,为了躲开追赶,她故意选择从茂林中下山。 。 第三十四章 就你一句话 林中灌木十分繁茂,行走起来非常费力,雨晴顾不得这些枝桠牵扯着她的衣裙,只顾低着头急匆匆往山下走。还没走多远,前面一个身影突然出现在眼前,雨晴定睛一看,却是杜三。 看到雨晴衣服凌乱,头发蓬松,脸颊上隐隐还有树枝挂出的痕迹,杜三脸上露出一抹戏弄的笑,“估计我是低估了二少奶奶的能力,只是,这崇山峻岭,你就不怕跑出去被狼吃了。” 雨晴站在原地,又气又恼,“就算被狼吃了,我也不会让你的阴谋得逞。” “是吗?”杜三趋前两步,脸上带着邪魅的笑,“你真以为我没有办法?” “就算你杀了我又怎样,沈家是断然不会给你什么好处的。” 杜三笑了起来,“我看这也未必,你当真以为我们是无缘无故找上了你?” 雨晴蹙眉道,“你是什么意思?” “你说呢?”杜三饶有兴趣的望着她,“如果不是有人出了价钱,我绑你这样一个徒有虚名的少奶奶有什么用?” 雨晴唇角也弯上一个好看的笑容,“那我就更要告诉你,你可能更是得不到一分钱了。既然是有人在背后指使让你们绑了我来,自然是恨我至极,说不定,更希望你们要了我的命。你们除了得到一条人命,只怕很快就会引来杀身之祸吧。” 杜三一愣,转而笑道,“二少奶奶确实会说话,只不过,我是不会就这样放了你的。就算你说的都对,我也不介意,以你这样的样貌品性,留在沈家,也是浪费了。”杜三说完,毫无顾忌的大声笑着往山上走去,雨晴又气又恨,却丝毫没有办法,只得被另外两个男子看着走回了山洞。 玉英已经等在山洞里,看见她回来,急忙掀开竹帘迎了出来。 “玉英,从今天起,让她一起和你去做点事,这里不是沈家,养不起闲人。”杜三闲闲的撂下一句话,转身大步走了。 等他们走远后,玉英走到雨晴跟前,低声劝道,“二少奶奶,这大山里,你一个人是走不出去的,等过几日,我哥哥自然会让人送你回去。” 雨晴冷笑道,“如果沈家不送钱过来呢?你们还会放我回去吗?” 玉英不知道怎么回答,两只手紧紧握着辫梢,一时局促的站在那里说不出话来。 雨晴想着昨晚上玉英给她盖被子的情景,有点于心不忍,她淡淡的说,“这件事情说起来也不关你什么事,既然跑不了,那就顺其自然吧。” 玉英低着头默默的走了出去,没过几分钟,她突然一路小跑着进了山洞,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来了,来了,他们来了。” 雨晴见她说话没头没尾,诧异的问,“你说谁来了?” 玉英高兴的说,“当然是沈家二少爷来了。” 雨晴听到俊杰来了,头“轰”的一声,急忙跑了出去。到了山洞,果然看见俊杰和杜三面对面站在山洞门口,四面远远站着几个背着猎枪的土匪。 雨晴远远看着俊杰,瞬间的不敢置信过后,是慢慢恢复的理性。她扑通扑通跳着的心终于安静下来,脸上也随之换上了一副冰冷的神色。 她放慢了脚步,走到俊杰跟前,冷着脸说,“谁让你来的?我们早已经没有什么关系了,就算你来,我也不会跟你回去的。” 杜正东怔了怔,随即抱着双手,饶有兴趣的看着他们。 俊杰看到她虽然有点憔悴,但衣冠整洁,猜想并没有人为难她,心里一块石头也放了下来。听到她说的这几句话,心里自然知道她怎样想。他不仅不生气反而笑着说,“你不跟我回去,难不成要在这里当土匪?” “当土匪又怎么啦?”杜三双手抱在胸前,懒洋洋的说,“生逢乱世,也不见得你沈家二少爷就比我们这些土匪快活多少?” “这是自然,只不过,雨晴已经是我的媳妇,她想要上山当土匪,也要我同意才行。”俊杰依旧不卑不亢的笑着说。 “哦?那你说说看,不同意你要怎么办?”杜三挑挑眉毛,坐正了身子,一副探究的神色。 “说起来,我们沈家确实也没有了什么好东西,但来的时候,家母说,你们这么多人在山上,眼下缺少的应该不是金银珠宝,而应该是粮食,我家正好还存了一些粮食,用这些来交换,怎么样?” 杜三心中一动,他用眼角的余光闲闲扫了雨晴一眼,问俊杰道,“有多少粮食?” “没有粮食,他骗你的,根本就没有粮食。”雨晴站在杜三面前,跟杜三说完这几句话,又转身道,“你以为他们那么好骗吗?到时候,拿不出粮食,我们怎么办?” 杜三一愣,冷冷的说,“我说你一个大老爷们,怎么连自己的女人都管不住?趁现在我还没有反悔,有没有粮食,就你一句话。” 俊杰将雨晴拉到身后,郎朗的道,“大丈夫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不仅有粮食,而且这些粮食还能让你们顺利过冬。” “好,爽快。”杜三手一挥,“三千斤粮食,放人。” 中午的时候,杜三的几个手下将粮食运上了山。按照约定,俊杰和雨晴即刻便下山回家。 玉英将雨晴送了很远。分别时,她将一张纸条递给雨晴,依依不舍的说“不管怎么样,以后一定要记得我。” 虽然只是相处了两天,但雨晴知道玉英和她一样,也是个命苦的姑娘。想到在这偌大的山上,玉英虽然有哥哥,也不担心吃喝,但却真正连个说话的姐妹也没有,心中难免有点难过,她冲玉英挥挥手,“如果有缘,我们一定还会相见,到时候,我们就像姐妹一样。” 玉英停住脚步,勉强笑着,向她挥手告别。 等雨晴他们走远后,玉英才慢慢走了回来,望着从树丛后走出来的的杜三问,“哥哥,我不明白,你既然喜欢她,为什么不将他留下来呢?” 杜三轻轻揉了揉她的头,语气中带着一丝落寞,“傻丫头,自从我上山做土匪那天起,我和她就已经不是一路人了。” 玉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杜三望着远处起伏的高山,眼前又出现那个穿着花衣裳在草坪上捉蟋蟀的小小身影,现在的她,怕是再也不会想起那个曾经陪着她一起捉过蟋蟀的少年了吧? 。 第三十五章 我不愿意 虽然顺利的脱身,但雨晴并没有像俊杰想象中那样高兴。一路上,她始终绷着个脸,快步走着,既不说话,也不理会俊杰的故意逗趣。 俊杰无奈的说,“我知道你心疼那三千斤粮食,但比起你来,那区区三千斤粮食又能算得了什么?” “算得了什么?”雨晴生气的说,“你难道不知道,家里只有这么点东西了吗?现在,没了这些粮食,这一大家子人,怎么办?” 俊杰见她生气的样子,不禁噗嗤笑了起来,“不管怎么说,我都觉得你比三千斤粮食重要的多。再说了,”俊杰放缓了语速,认真的说,“你都不知道娘有多着急,如果没有这些粮食,她是打算用我把你换回去的。” 雨晴听他这样说,眼睛有点湿润,“你和娘就是太着急,我原本想着等这几天一过,他们放松警惕,我就逃回去” “我们谁也不会让你冒这个险,”俊杰打断她的话,“只要你好好的,比什么都强。” 雨晴叹了口气,“现在既然都这样了,也没有其他法子了。” 下山的路很陡,虽然雨晴和俊杰都是从小在山里长大,但这座山却从来没有来过。 因为离村庄较远,加上山势陡峭,这座山里的森林保护完好。虽然太阳都还没有下山,但因为林子过于茂密,走在里面似乎已是黄昏光景。 两人一边快步走着,一边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也不知走了多长时间,两人已经累得筋疲力尽,脚下却丝毫不敢停下脚步。 这样又走了一段时间,前面几米远赫然长着一棵山楂树,此时刚刚进入秋季,微带红色的山楂挂满了枝头。 俊杰笑着说,“看来老天爷一点都没有亏待我们,正好又饿又渴,就送来了这么好的果子。”他大步走到树下,刚伸手拉到树枝,脚下却一步踏空,径直落了下去。 雨晴就站在离俊杰两步远的地方,看到俊杰落了下去,本能的伸出手去拉,哪里知道俊杰下坠的力量太大,将雨晴也一并带着落了下去。 这是一个好几米深的坎,上面落满了树枝和松针,不仔细看,根本看不出来下面居然是悬空的,两人一起滚落下来,幸好地上铺着一层厚厚的松针,才没有受伤。 雨晴落在俊杰旁边,好半天没有回过神来。俊杰看她没有大碍,不禁放下心来。他用手轻轻为她拿去头上的枯叶,雨晴这时方惊觉自己居然靠在俊杰怀里,她脸上一红,像被针刺一样立刻站了起来,讷讷的问,“你有没有伤到哪里?” 俊杰不直接回答她的问话,而是笑着逗趣她,“你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难道还怕我吃了你不成?” 雨晴越发窘迫,她站了一会,见他还没有起来,便转身说,“你如果还不打算起来,那我可是先走了。” 俊杰仍是笑看着她没有动静,她生气的往前走了两步,回头看他仍坐在原地,不禁折转回来,生气的说,“如果再不走,天黑了就真的没办法走了。” 俊杰用手撑着地将身子往前移了一点,“我的腿估计骨折了,你去帮我弄根棍子来。” 雨晴顾不上羞涩,她飞快的冲到俊杰跟前,蹲了下去,看着俊杰的腿,着急的问,“哪里,你说哪里骨折了?” “脚踝,可能是扭到了。”俊杰怕她着急,尽量说的轻描淡写。 雨晴拉起他的裤腿,只见脚脖子处已经肿了起来。她刚抬起头,看见俊杰肩膀上的衣服正慢慢洇出一大片鲜红的血迹,她一双眼睛睁的溜圆,“你身上也受伤了?” “没事,可能被石头划了一下,流了点血而已,……。” 还没等俊杰说完,雨晴已经沿着他被石头划破的地方,一把将衣服袖子扯开了一个大口子。俊杰从肩膀到臂弯处被岩壁上锋利的石头划了好几道大口子,这时候,正在往外面不停的流着血。 雨晴撩起自己的外衣,将里面白色的里衣下摆撕了一大块下来,将俊杰的伤口紧紧绑上,又从旁边树上掰下来一根树枝,利索的剔去枝叶,递给俊杰,才将他从地上扶了起来,“我们尽快下山,你的伤口还在流血,必须要尽快包扎。” 俊杰忍着脚上钻心的痛,杵着棍子,被雨晴搀扶着一瘸一拐的下山。走了一小段,雨晴说,“不行,这样太慢了,不如我背你走。” 俊杰笑笑,杵着棍子故意快速的往前走了两步,“哪里用得着,你看我这不是走的很快吗?” 雨晴蹙了蹙眉,心里越发焦急,她两步走到俊杰前面,不等他说话,弯腰将他背了起来。 俊杰本来就是一副俊秀的书生模样,雨晴这一年来,也随时参加劳作,虽然看上去纤瘦,但也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小姐。虽然俊杰不停的抗议,但雨晴一言不发,只是背着他吃力的往前赶。 两人就这样扶着走一截,雨晴又背一截,天黑时,终于下了山。雨晴吁了口气,慢慢扶着俊杰往前走。天黑下来,四面更是安静,俊杰被雨晴搀扶着,虽然只是走了大半天的路,在俊杰心中,感觉就像走了一辈子那么长。 “我突然觉得,要是我们能够这么一起走下去也挺好。”俊杰的声音在漆黑的夜里有一种莫名的诱惑。 “雨晴,你还愿意做我的妻子吗?” 雨晴一颗心咚咚的跳着,不知是累的,还是听到俊杰的话突然无所适从紧张的。 “以前是我对不起你,请你一定要原谅我曾经的肤浅。今后,我一定会全心全意对你好,真的,你要相信我。”俊杰无比的诚恳,让雨晴有片刻的恍惚,只想心甘情愿和他一起生活在梦境里。 “华小姐呢?喜宝呢?她们怎么办?”雨晴说完这句话,心中突然明朗起来,她为自己刚才短暂的不理智暗暗生气,自从华悦玲和沈俊杰在一起的那天起,她和他夫妻的缘分就尽了。 “只要你愿意,你还是沈家的大少奶奶,名副其实的大少奶奶。”俊杰语气中有着热烈的期盼。 “我不愿意,”雨晴说,“我不愿意。” 。 第三十六章 变故 她一连说了两遍,既是对他的拒绝,也是断了自己的念想。“我承认,以前我是想过要做你的妻子,但现在,不一样了,你已经有了自己的妻子和孩子,我不会选择和别人共侍一夫。” 俊杰叹了口气说,“我是活该,老天待我不薄,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 远处的火把越来越近,雨晴和俊杰已经能够清晰的听到阿才阿贵呼喊他们的声音。 又扶着俊杰走了两步,雨晴挥着手臂,高声回应着他们。经过十多个小时的跋涉,俊杰和雨晴终于安全回到了沈家。 俊杰的伤并不太重,养了几天后,他的脚已经可以落地。但自从俊杰去山上接回雨晴后,悦玲越想越不是滋味。虽然一切似乎没有什么改变,她却敏感的感觉到,她和俊杰之间,已经有了隔阂。有时候,明明两人正在讲着话,俊杰似乎已经没有听她说什么,问起他来,他又心不在焉的敷衍他。 眼前的俊杰再也不是那个肯和他倾心相交的俊杰了。悦玲拿俊杰没有办法,心里越想越难过,更是把这一切变本加厉算在了雨晴头上,心中越发对她憎恨。 这时候,沈家发生了一件更大的事情。宝轩典当房契和地契换成银票交给哥哥玉林拿去投资,现在半年过去了,玉林却连人影也没有一个,现在时间到期,当铺里三天两头一个劲来催债。 一开始宝轩还瞒着,后来看催债催得紧了,宝轩扯了个故,亲自到临县玉林家里去,却只见房门闭锁,哪里还有一家人的影子。 问起邻居,才说是玉林早两年抽上了大烟,一家人从年中旬离开了,就再也没有回来过。 宝轩惊得一脸土色,想着偌大的家业,就这样没了,不说今后一家人怎么办,单说现在,自己还有什么脸面去见修杰。心中更是恓惶。 眼见现如今瞒也瞒不住了,宝轩只得一横心,要打要罚,随修杰怎么处置就是了,不管怎样,自己总要给他一个交代。 宝轩失魂落魄的回家,修杰一开始还以为她生病了,后见她一句话不说,只是躺在床上闭着眼睛流泪,修杰越发着急,左问又问,宝轩才断断续续将事情原委说了一遍。 修杰气的一把将宝轩从床上拉了起来,一只手高高扬起,却迟迟落不下去。宝轩仰着头,紧紧闭着眼,面如死灰,只是簌簌落泪。 半天,修杰一把将她推到床上,一只手哆哆嗦嗦的指着她,“你,你就是个败家子,这下如你所愿了,什么都没有了。” 修杰踉踉跄跄走出屋子,宝轩流着泪看着他,却出声不得,直到修杰走远了,她才趴在床上,伤心的大哭起来。 沈家虽然是松涛县城的大户,但毕竟是清清白白的生意人家,一向注重诚信。当当铺老板再次拿着地契和房契带着伙计到家里要求修杰一家让出房子时,修杰不管心里有多不舍,只得简单的收拾了东西,和宝轩一起带着柱子搬出了这座花了沈家两代人心血的大宅子。 离开家时,正好是下午。修杰雇了一辆马车回茶山。夕阳西下,马车独行在长长的驿道上,修杰宝轩带着柱儿坐在马车上,好不凄惶。 短短几天时间,修杰和宝轩迅速憔悴了下去。 坐在马车上,宝轩默然不语。呆呆的望着前方的公路向流水一样迎来又慢慢退了出去,心中仿佛被冰水浸泡一样冰凉。 “如果娘问起是怎么回事,你就说是我的主意,是我非要拿地契和房契当成银票去投资的。” 宝轩以为听错了,她吃惊的抬起头来,望着修杰。 “至少我是娘的亲儿子,就算她打我,骂我,但她不会恨我。” 宝轩眼眶一热,眼泪又流了下来,她伸手一擦,倔强的说,“一人做事一人当,这事情跟你没有关系,我去向娘负荆请罪。” “你是不想要这个家了吗?”修杰怒声说,“如果娘知道这件事情是你所为,她还会让你在沈家待下去吗?” 宝轩别过头,看看柱儿,眼泪又簌簌落了下来。 修杰叹了口气,将她的手轻轻握在手里,“事已至此,我们只能用最好的办法解决问题。我知道你在想什么,但这件事情,你也是出于好意,成了这样,谁也想不到。你也不要过于内疚,我保证,虽然今后的日子可能比不上现在富足,但我一定会想办法,让你和柱儿不会挨饿受冻。” 这么多天来,宝轩想过很多种可能,但却没有想到修杰居然原谅了她,并且能够处处替她着想,她眼里含着泪水,轻轻的点了点头。 马车到茶山时,天已经黑了下来。由于茶山一向闭塞,沈老太太并不知晓修杰他们的事情。 修杰一家突然赶回来,老太太虽然觉得蹊跷,但也并没有多问,等到全部东西搬进来,一家人把晚饭吃完后,老太太将修杰和宝轩单独叫到她房间里。 “说吧,发生了什么事?”她坐在椅子上,面色沉静的问。 “娘,……” 宝轩刚想说话,修杰已经飞快打断她说,“娘,是我投资不慎,将地契和房产都抵押了出去,现在到期收不回银票,房子…房子和地都被债主收去了。” 看到收拾了大包小包东西回来,老太太已经有了不详的预感,并做好了心理准备。 但即便如此,听到修杰说把房产和地产都抵押了出去,她仍旧大感震惊,忍不住又急又气,脸色也由青变白,由白转红,愣怔了好一会,才咬着牙,颤颤着说,“好,好,我说你们怎么那么急着分家产呢,原来是要当败家子啊,”她转过身,冲文娘道,“你去把我搁在库房里的板子拿来,我要替沈家教训这个不肖子。” “娘,”宝轩扑通一声跪在沈老太太面前,泪流满面的说,“要打,你就打我吧,是我不好,全是我的错。” 老太太一掌击在桌上,霍的站了起来,更是气的浑身发颤,“你们到现在知道哭来了,早点干什么去了?”她转身朝傻站着的文娘喊道,“你没听见吗?我叫你去拿板子。” 。 第三十七章 勤俭持家 文娘怔忪了一下,只好转身到库房里拿了一块巴掌宽的板子来。这还是沈老先生在时,修杰兄弟俩犯错,用来惩戒他们专门做的。自从他们长大点后,沈老太太从来没有用过,在兄弟俩的心里,老太太总是一副慈爱的形象。 这时候,老太太握着这块巴掌一样宽,一米长的板子,狠狠地朝修杰身上打去,宝轩在旁边,看见板子打在修杰身上,心里更加难受,她不敢阻拦,只是在旁边默默流泪。 打了十几下,老太太一把将板子丢在地上,喘着气说,“你今晚给我去祠堂里跪着去,去跟你父亲说说,你是怎样将这个家败光的。” 等修杰走出去后,沈老太太突然觉得一阵天旋地转,她踉跄的跌坐在床上,只是喘着粗气。 文娘看她这样子,又急又担心,她一只手扶着老太太,一只手不停为她揉着胸口,喃喃的说,“太太,太太你不要生气,沈家比这大的风浪都过来了,你千万不要气坏了身体。” 隔了半响,沈老太太才缓和过来一点,她流着泪说,“我养的孩子成了这样,我今后死了都没脸去见老爷。” 文娘见她终于说了话,心里放宽了一点,她轻言细语的劝解道,“今天太晚了,等明天派个人去想想办法,看还能不能把房契和地契赎回来。” 老太太摇了摇头,“那房子和地契许多人眼馋着呢,好不容易到了手,岂肯轻易吐出来。再说,就算别人同意赎,今年家里接二连三的出事,哪里还拿得出多余的钱来?” 文娘陪着笑说,“那老太太你也不能气坏了身体,人说天无绝人之路,当时你和老爷白手起家挣了那么大的家业,现在大少爷又有学问,人也好,只要肯努力,以后比这样大的宅子有的是。” 沈老太太凄然的说,“我的孩子我还不明白吗?修杰也就太弱了,什么都听宝轩的,反正我现在是老了,就是想管也管不了这么多了,今后日子怎样,只能看他们的造化了。” 宝轩陪着修杰在祠堂里,对着沈家祖宗的灵位,跪了整整一夜。天亮时,文娘来叫修杰,说是老太太让修杰过去。 一夜未眠,修杰显得更加憔悴,沈老太太看了他一眼,心中微微一动。 修杰站在她跟前,低着头轻轻的叫了声“娘,”算是给她请安。 老太太坐在椅子上,不动声色的说,“你反省了一夜,今后算是也记住了罢。只是,现在家里接二连三出了这许多事,如果还想像以前一样,是再也不可能了,我昨晚想了一夜,以现在的情况,家里再也养不起这样多的人,阿才、阿贵也在我们家里做了好几年,现在趁着还有点钱,就多给他们一点工钱,让他们自讨生活去吧。文娘跟了我一辈子,已经算是我们的亲人,以后,你和俊杰要为他养老送终。” 文娘微微红了眼圈,没有说话。 老太太停了一下,又说,“至于你们,现在也不能过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日子了,从现在起,茶园里一般的活计,就要自己去做,实在做不了的,再请工人做。现在兵荒马乱的,只要一家人平平安安,也就成了。” 修杰低着头,低声说,“是儿子不孝,连累娘和俊杰一家。” 老太太叹了口气,放缓了声音说,“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今后,一家人互相帮衬着点,粗茶淡饭,只要平平安安就好。” 修杰和宝轩回到屋里,两人正呆呆坐在桌前发愣,雨晴已经端了玉米饼和白粥进来。她麻利的把饼和白粥放在桌上,用小碗盛了递在两人手里,说,“这是刚煮好的白粥,趁热喝一点,暖暖身子。” 宝轩接过碗,更是羞愧,她刚喝了一口,眼泪就滴滴答答的落到碗里。 雨晴将自己的手绢递给她擦眼泪,好声劝道,“嫂子也不要过于伤心,眼下虽然损失了些财物,但总归一家人平平安安,这比什么都好。再说了,现在这兵荒马乱的,住在山里,反而清静些,也未尝不是好事。” 修杰叹了口气,“雨晴说得是,一切顺其自然吧。等过了这段日子,我们再从长计议。” 宝轩用手绢揩了眼泪,哽咽着点了点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阿才、阿贵走后,茶园里所有活计都落在修杰和俊杰身上,幸好已经入冬,除了给茶园修剪一下枝叶,再给茶树施点肥,并没有什么过多的活计。 雨晴和文娘负责做饭。那日,文娘看看仓库屋里所剩无几的几袋米,叹了口气说,“我来了沈家这么多年,以前再少,也留有两年的存粮,现在,只剩下这么点米,怕是挨不到过年呢。” 雨晴沉吟了一下说,“我们不是还有一些玉米和红薯片吗?从现在开始,把它们磨成粉。早上就不用再煮大米粥了,直接用玉米和红薯蒸窝窝头。中午可以吃玉米面饭或者红薯面团粥,晚上吃的米饭里面也可以掺一半磨细的玉米粒。平时用的菜我们自己种一点。等到明年,我们再多种一点粮食,把存粮补够。” 文娘说,“也只有这样了。” 一日三餐突然节俭了起来,就算雨晴不说,大家也都猜到了当前的困境。别人倒还好,只是悦玲本就对沈家拿三千斤粮食换雨晴的事情耿耿于怀,加上又正在哺乳期,以前虽然桌子上也并不是大鱼大肉,但至少有几样对胃口的小菜和大米饭,隔不上两天也有一碗肉汤。现在,悦玲根本就吃不惯这些杂粮,又不好说,越想越气,只是在心里窝着火。 那日,文娘又抱喜宝过来吃奶,悦玲没好气的说,“吃奶,吃奶,现在饮食一点油荤都没有,哪里有什么奶?” 喜宝饿了,只顾哇哇大哭。文娘陪着笑脸说,“不管怎么说,你哄哄孩子罢,等一会孩子睡了,我去磨一点米粉,给喜宝备着。” 悦玲原本就心烦,听到这样说,更是生气,“孩子饿着肚子能睡得着吗?这沈家表面上看这么大的家业,竟是连一个孩子都养不起了。” 俊杰刚好推开门进来,听到悦玲说这句话,有点不高兴,他走到文娘跟前,逗着喜宝问,“宝宝,怎么了,乖,不要哭了。” 悦玲白了他一眼,“孩子没奶吃,能不哭吗?” 。 第三十八章 一碗鸡汤 看到喜宝一张小脸涨的通红,哭得满头大汗,俊杰很是心疼,他不满的说,“你就不能喂她一点吗?好歹她也是你自己的孩子。” 悦玲被这句话刺激的一个机灵站了起来,“我不喂孩子,我不喂孩子,”她气的浑身发抖,“敢情是你和丁雨晴合起火来欺负我啊,那样的饭食,我哪里有奶喂孩子?你现在不关心我们母女,反而来指责我,我……我……” 悦玲气的说不下去了,两行眼泪潸潸流了下来。 俊杰烦躁的说,“你说我就说我罢,怎么又扯上别人,她又哪里惹到了你?” 文娘见她两人越吵越厉害,急忙劝道,“这几天都是粗茶淡饭,少爷也不要怪华小姐,我现在先去煮点粥,给喜宝先喂点米汤。” 文娘抱着孩子走出去后,俊杰铁青着脸坐在桌旁不说话。悦玲嘤嘤的哭着,越想越伤感,自从来到沈家后,俊杰不但没有一个好颜色,反而左右找茬,以往那点恩爱也在这琐碎的日子中慢慢消磨,如果不给他挑明了说,今后,这日子恐怕越来越难过。 她擦干净泪水,气恼地说,“你现在心里就只有丁雨晴,我反正做什么都是错的。现在丁雨晴管家,我也不是嫌弃她做的饭食不好,只是,孩子没有奶水,这也不能怪我。” 俊杰皱了皱眉,说,“今天是我不对,你也不要往心里去,只是现在家里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日子难过,大家就不能相互体谅着一点吗?” “体谅,你体谅过我了吗?”悦玲凄凉的一笑,“自从我和你回到这茶山,你跟我说过几句热乎的话,这家里每个人看到我似乎都客客气气,其实心里谁又把我当回事。我不说也罢了,现在,你反而横挑鼻子竖挑眼,你让我怎么想?” 俊杰看她坐在一边,低着头用手绢揩眼泪,有些于心不忍。他放缓了语速,好言对她说,“最近我也是心急了一些,有时候说话难免态度不好,你也不要往心里去。雨晴自从来到沈家,为这个家操了不少心,她虽然是我名誉上的妻子,但你也知道,我和她之间清清白白,你也不要多想。” 悦玲听他话说到这个份上,也不好再说下去,只是心中对于雨晴的芥蒂由来已深,单凭俊杰几句话,哪里能够即刻就消除。 文娘抱着喜宝进厨房熬米汤时,雨晴还在厨房里打理一些杂事,看到喜宝哭着进来,雨晴奇怪的问,“这孩子从来没有这么哭过,不会是哪里不舒服吧?” 文娘叹了口气,“哪里是什么不舒服,这全是饿的。这一段时间以来,一直粗茶淡饭,她娘没有奶,她自然也吃不饱。” 雨晴认真看看喜宝,“可不是,这孩子都瘦了好一大截。”她想了想,说,“明天抓一只鸡来炖了,给华小姐和娘炖点汤补一补,这样下去,她们身体熬不住。” 文娘着急道,“我们就这么两只鸡了,原本留着过年吃的,现在杀了,过年又吃什么?” “过年还有一个多月,到时候再想办法,现在总不能亏着孩子和娘。” 文娘怔怔的站在那里,看着锅里沸腾的米粥出神。自从悦玲生孩子以来,家里养的鸡已经接二连三杀了个干净,剩下这最后两只生蛋的母鸡,还是专门留下来下蛋的。 雨晴知道文娘的心思,她笑笑说,“现在不是闲下来了吗?我明天下山去换几只鸡回来,放在茶园里养着,也不用过多的喂食,等到开春了,再孵出几窝小鸡来,一家人的荤食就都解决了。” 第二日一大早,雨晴就用背筐装了些玉米和红薯片,下山去换小鸡。周边的农家与沈家相比,更显得捉襟见肘。雨晴一连走了好几里路,才换了三只半大的小鸡。 她背着这几只小鸡,一路紧赶慢赶走回来,到家里时,文娘已经做好了饭。看到她回来,高兴的说,“雨晴,今天二少爷上山去,抓了一只野鸡回来呢?” 雨晴高兴的说,“是吗?放在哪里的呢?等我看看去。” 她把背筐里的小鸡小心的逮出来,放在笼子里,又给它们撒了一些碎玉米粒,再用碗装了一些水放在笼子里,才跑到里面的院子里。 沈老太太正好从屋子里出来,看见雨晴红扑扑的脸,就喊住她。“雨晴,我这大半天都没有看见你,你哪里去了。” 雨晴跑上前来,高兴的说,“娘,我下山去换了三只小鸡,等明年开春,这些鸡就可以生蛋了。” 沈老太太虽然把家里的安排全部交给了雨晴,但她不是不知道家里生计艰难,她看看雨晴,这段时间以来,她不仅明显的瘦了,也黑了。她心中有点心疼,但还是不动声色的说,“我听文娘说你让她把鸡杀了?” “是啊,娘。”她睁着一双明亮的眼睛,笑着说,“是我考虑不周全,一心只想着节俭,没想到喜宝要吃奶呢?” 看着她俏皮的模样,沈老太太这几天积在心中的愁闷突然散了许多,她笑着说,“杀了就杀了吧,只是,大家都一起吃吧,这一段时间,每个人都辛苦,不能把身体都拖垮了。” 雨晴高兴的答应了,拉着沈老太太一起去看俊杰逮的野鸡。 这天下午的晚餐,是沈家近两个月来最丰富的一顿。虽然还是玉米面饭,但是桌上一盆鸡肉炖白菜却冒着诱人的香味。雨晴先用勺子给沈老太太盛上一碗鸡汤,又给悦玲也添了一碗,笑着说,“这鸡汤乘热吃才补身体。” 悦玲一听,心中及其不是滋味,她脸上红一阵白一阵,虽然没有当场发作,但是忍了好一会,才默默端着碗扒着碗里的饭。 沈老太太看了一眼,没有说什么。她端起鸡汤,喝了一口,说,“柱儿,雨晴,宝轩,你们也一起吃,还有俊杰,修杰和文娘。就当我们提前过春节了。等春天一到,只要大家勤快些,哪里就会像眼下这样拮据。” 众人答应着,但除了柱儿外,一桌子人也只是象征性的动一下筷子而已。一顿饭吃下来,盆里的菜还剩下大半。 吃完饭出来,悦玲一直闷闷不乐,宝轩走在她旁边,半天没有说话。走了好大一截后,悦玲终于忍不住冷冷的哼了一声说,“我就不知道我哪里招她惹她了,要在这么多人面前让我难堪。” 。 第三十九章 匹夫有责 宝轩看了她一眼,没有说话。 “她倒是落得个好,好像是我不懂事,不知道节俭,非要稀罕吃那只鸡一样。”悦玲越说越气,“我真就不明白了,俊杰他是瞎了还是傻了,这么有心计的女人,他怎么就看不出来。” 宝轩停住脚步说,笑着劝道,“哪里有那么严重,也许是不经意的一句话,你也别太往心里去了。” “不经意?”悦玲冷哼一声,“昨天我才跟俊杰为孩子吃奶的事情吵了一架,今天她就把鸡杀了。你没看她当着全家人的面说那种话,她是想让全家的人都知道这鸡是为我杀的呢?她不就是想要一个贤良的名声吗?” 宝轩叹了口气,说,“就算这鸡是给你杀的,你现在奶孩子,谁也不会有什么想法。” “话不能这样说?大家都一起吃,凭什么由我来背这个名声?” 宝轩见和她说不到一起去,只得笑笑说,“这反倒是我们沾你的光了。天也不早了,早点回去休息吧。” 宝轩回到屋里,见修杰已经躺在床上翻着一本书,看见她,懒懒的问,“你和华悦玲嘀嘀咕咕什么呢?我看你们早就出来了,反而在我后面才回来。” 宝轩坐在桌前,叹了口气说,“你说这华悦玲,她怎么就跟雨晴过不去呢?今天饭桌上你难道没看出来,她不高兴了。” 修杰笑笑,“这倒是没有。不过这也很正常,雨晴是俊杰明媒正娶的媳妇,她心里忌惮,总是要找点茬。只是,我现在看着,虽然雨晴没有华悦玲书读的多,但倒确实是一个宽容大气的女子,关键是还能吃苦耐劳,如果俊杰真跟他在一起,可能更合适一点。” 宝轩笑了起来,“你倒说的好听,那华悦玲怎么办,她孩子都生了,她能够容忍给俊杰当小老婆啊?” 修杰点点头说,“这倒也是,以华悦玲的性子,这是绝对不可能的。” “华悦玲已经生了孩子,这愿不愿意也是由不得她。反而是雨晴,她未必就愿意与华悦玲共侍一夫。”宝轩就着脸盆里的水洗了脸,又将盘着的头发放下来,松松的在脑后扎成马尾,反正这家里今后有的是烦心事,我们也不知道怎么管,你知道上次雨晴被土匪绑走的事情吗?说不定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简单。” 修杰惊讶的问,“不会有其他原由吧?” 宝轩皱了皱眉,“我也不知道,只是认真寻思起来有那么点不对劲。” 修杰说,“这也没有什么说不通的,我们家里虽然没落了,但是在外人眼里还是当地的大户,能够被土匪惦记上,也不是不可能。” “那就可能是我多心了吧。”宝轩已经洗漱干净,便不再多言,径直上床睡觉。 距离过年还差二十多天的时候,沈家来了一位稀客。那日一大早,俊杰刚走出门,就发现风尘仆仆中,两辆车一路颠簸着朝自家的方向驶来。 茶山一向安静,平时别说是汽车,就连马车也很少见。俊杰正自纳闷,车已经开到门前。从车里下来一个身着制服的中等个子的警长。俊杰还没来得及说话,就看见保长也从车里下来,陪着笑躬身向警长介绍,“汪警长,这位就是沈家二少爷。” 那个叫汪警长的中年人冲他点点头,看上去还算和气。俊杰并不认识他,但既然人家已经到门口,他便将他们客气的让进屋里。 沈家虽然是单纯的生意人家,但是,一直以来,和政府一些官员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来往。虽然这几年沈老太太当家,家里早已没有了沈老爷在世时的热闹,加上修杰不太喜欢场面上的热闹,俊杰又在读书,以往交往逐渐淡了下来,但沈家在当地仍旧多少有些影响力。 当俊杰告诉沈老太太县里警长来访时,老太太沉吟半响,淡定的说,“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姑且看看他们究竟要干什么吧。” 汪警长就坐在外院子的凉亭里,雨晴已经沏好了茶。沈老太太笑着走上前来,“不知警长屈尊寒舍,有失远迎,还望见谅。” 汪警长一看沈老太太端然坐在桌前,虽然是一介女流,但举手投足之间自由一种从容的气质,心里便生了几分敬意,他微微一笑说,“贸然打扰,还望沈老夫人见谅。汪某公务在身,也就不绕弯子,实话实说。最近,有人举报说沈家和山里土匪有来往,并私自给他们提供粮食,鄙人并不相信,但人家说的有凭有据,所以只好奉命前来,看看情况是否属实。” 沈老太太沉吟了一下,说,“前段时间,因为土匪绑了我沈家的人,为了让他们放人,我们是拿了一些粮食与他们交换,这些嚼舌根子的也不知是什么用心,居然就变成我沈家勾结土匪?” 汪警长端着茶盏,用盖子轻轻撇开水面上的茶叶,喝了一口,说,“我倒是相信老太太说的句句属实,只是,现在这非常时期,不单单只是我相信就可以。现在,举报信就放在那里,加上又正好出了这么不凑巧的事情,只怕是” 还没有等汪警长把话说完,坐在旁边的俊杰霍地站了起来,“这太岂有此理,政府不去剿匪,百姓受了害反而变成了通匪,这是什么强盗逻辑?” 汪警长扫了俊杰一眼,稍显不悦地说,“沈二少爷话不能这样说,你们当时有人被绑,你们又没有报官,警署怎么管?再说,现在凭你们一面之词,又没有证据,我们究竟相信谁?” 沈老太太用眼神制止俊杰,笑着说,“汪警长说得是,小儿不懂规矩,刚才说话鲁莽了一些,还请不要往心里去。只是,情况就是我说的那样,断不敢有所隐瞒,还请警长为我们做主。” 汪警长没有说话,警长旁边的干事插过话说,“我们警长一向公正执法,从不偏袒。你说你们家人是被绑匪绑走,那么,这又有什么证据?现在是,受害人没有遭受半点伤害,你们又确实给土匪送了粮食,这样说起来,怕是不足以服众啊?” 俊杰气得脸色铁青,一双手攥成拳头,松开,又握紧,又再次松开。沈老太太知道他的脾气,不动声色的又看了他一眼,俊杰也就强忍着没有说话。 汪警长微微一笑,慢吞吞的说,“这确实不好办,现在国家有难,匹夫有责。许多国人都纷纷拿起枪上了战场。虽然这茶山没有受战争的影响,但是,保家卫国匹夫有责,沈老夫人两个儿子,皆是青年才俊,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为国家效力吗?” 。 第四十章 来者不善 话说到这里,沈老太太已知他来者不善。她尽量将话说的婉转,以徒有个转圜的余地。 “汪警长说的是,只是我家两个孩子,空有一副男儿身,却身子骨比较弱,上战场打战,恐怕不是他们的长项。” 汪警长干笑两声,“报效祖国有多种方式,也并不是非要上战场才行。像沈家这样的大户,物质的支持也是可以的嘛。” 沈老太太了然的一笑,说,“既然国家有难,我们再怎么困难都要支持。这样吧,等明天,我们送一些财物过去,还望汪警长笑纳。” 汪警长打着哈哈笑着说,“沈老太太不愧是明白人。至于有人举报沈家通匪的事情,想必也是无稽之谈,老太太不要往心里去,你们这么支持国家,政府自然不会亏待你们的。” 送走了汪警长,沈老太太面色凝重的站在门口。雨晴步履稍显沉重的走过来,“娘,我们再也没有多余的东西了。” 俊杰愤然道,“明知道我们遭了土匪,这帮警察不去剿匪,反而变着法子来收刮民脂民膏,这是什么世道?这帮人和强盗又有什么区别?” 沈老太太望着前面的茶园,淡然说,“生逢乱世,又有什么办法?文娘,你去把我首饰盒拿过来,把里面首饰当了,明天让修杰给汪警长送去。” 雨晴欲言又止,一双眼里满是担忧。 修杰将老太太的首饰换成银票送到警察局后,沈家倒是过了一段清净日子。 那日,修杰和宝轩一前一后来到沈老太太屋里,还没等老太太反应过来,修杰和宝轩就向她深深的鞠了一躬。从小长大,虽然逢年过节,修杰和俊杰也按例向老太太行礼,但这样正式的向她鞠躬,还是头一回。 沈老太太心里隐隐有点不安,但她还是波澜不惊的问,“这不过年不过节的,你们行这么大的礼做什么?” 修杰毕恭毕敬的站在旁边,“娘,我想好了,现在到处都在抓壮丁,我和俊杰在屋里,多少人都惦记着,不如我和宝轩去重庆投奔她的哥哥,找一个教书的差事做做,也比在家里要强许多。” 老太太不紧不慢的拿起桌上的木梳,梳理着鬓边略略发毛的头发,“这是你们两人的意思?你们想好了?” “娘,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宝轩耐心的解释,“我知道你舍不得修杰和柱儿,但是,现在这种局势,如果我们还是住在家里,只会带累一家老小,还不如出去,等战争停了,我们一定第一时间赶回来孝敬娘。” 老太太叹了口气,将梳子放在桌上,“孝敬不孝敬都是其次,只是这样一别,也不知今后能不能再见面了。” 修杰听老太太这样说,心中伤感,不禁红了眼圈,“是儿子不孝,让娘这么大岁数了,还要替儿子操心。” 老太太摆了摆手,“罢了,罢了。这不关你们的事情,如果你们有更好的去处,娘也不留你们。再说,柱儿也大了,不能让他就这样在这山里荒废。只是,再有十多天就过年了,再怎么说,也等过完年再走。” 修杰和宝轩没想到沈老太太答应的这样干脆,他们一起给老太太深深鞠了个躬,心中更是五味陈杂。自从将房产和地契抵押后,宝轩已经收敛了以往的脾气,此刻看着老太太坐在椅子上,满头的青丝已经在短短几个月白了大半,更显出疲惫和老态,她心中一酸,柔声说道,“娘,你也要多注意身体啊?” 老太太背对着她轻轻摆了摆手,语气中满是疲惫,“我没有事,只要你们好,比什么都强。” 宝轩看得心里酸涩,低着头和修杰默默的走了出来。 难得有一个好天气,冬日暖暖的阳光晒在身上,暖烘烘的十分惬意。宝轩和修杰分开后,慢慢的沿着院子里的小道走着。走到院子最大的那棵桂花树旁边,一阵咄咄逼人的声音硬生生传入耳中。 “我实在搞不明白,你为什么就会赖在沈家不走,天下这么大,哪里不可以去?” 沉默了一会,雨晴一向柔和的声音传了过来,“华小姐,我不是要赖在沈家不走,现在沈家有难,老太太最近身体又不好,我想……” 华悦玲声音沉下来一些,“如果不是你,警察局的人也不会找上门来,凭空让沈家出一大笔钱。说来说去,你不愿意离开沈家,不就是想着有朝一日,做沈家的二少奶奶吗?” “不是,我不是这个意思。”雨晴好脾气的解释,“我真的是把你们当成亲人。” “亲人?悦玲语气中满是讥讽,“你可知道,只要你在沈家一天,你就是沈家的二少奶奶,沈俊杰名正言顺的妻子。而我呢,我是什么?”悦玲说,“既然你把我们当成了亲人,你为什么就不能成全我们呢? 雨晴沉默着,半天没有说话。 “我和你不一样,我现在有了喜宝,就算我想走,也狠不下这份心肠,但你不同,你只是一个人,无牵无挂。”悦玲继续说道,“就算我求你,只要你不在沈家,俊杰心就还会放在我心上,我们一家人还会和以前一样。” 雨晴沉吟了一会,说,“我迟早会离开沈家的,只是不是现在,你又何必这样着急? “迟早?迟到什么时候,怕只怕,还没等你离开沈家,沈俊杰和我就已经过不下去了。” “你这么贤良聪慧,难道真忍心让喜宝从小就没有娘?让老太太为自己的孙子和儿子操心?”悦玲丝毫不顾及雨晴的感受,继续追问。 “既然你对我这样介意,那我答应你。” 悦玲问道,“你果然愿意?” 雨晴眼里泛起泪花,她吸了口气,坚定的说,“答应你的事情,我一定做到,只是,娘现在老了,你一定要照顾好娘。” “老太太是俊杰的娘,我自然为孝敬她”悦玲仿佛要看到她的心里去,“如果你真能做到离开沈家,那么,这辈子算我欠你的,下辈子,我一定还你。” 悦玲走后,雨晴兀自站在树下发愣。宝轩轻轻咳了一声,走出来说,“难得今天那么好的天气,我们一起走走吧。” 雨晴望了她一眼,勉强的笑着说,“嫂子什么时候来的,我居然没有发现。” 。 第四十一章 过年 宝轩微微一笑,“我来了好一会,只是你和华小姐在说话,所以没有过来。” 雨晴猜到宝轩已经听到几分,便也不隐瞒,心事重重的走在宝轩旁边,“让嫂子见笑了,只是,我以为我问心无愧就好,哪里知道会这样?” “你以为你是问心无愧,但是在这个家里,不论从相貌还是能力,你都太惹眼了,更何况你又是名正言顺的沈家二少奶奶,别人怎么会不忌惮。” 宝轩说的漫不经心,雨晴低着头想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娘对我有恩,原本我想着尽心尽力,能够报答娘对我的恩情,现在看来,如果我不离开,反而会扰得娘不安宁,倒不如离开了,让娘过几年清净日子。” 宝轩停住脚步,回头看着她,“其实也未必,只是,现在她容不下你,暂时避一下也好。 宝轩边走边说,“我和修杰也打算过完年就走,如果你不嫌弃,不如我们一起去重庆。” 雨晴听宝轩说是要走,有些惊讶的问,“这里不好吗?为什么要去那么远?” 宝轩望着远处的山峰,眼神深邃,“倒不是这里不好,你也知道,沈家两个儿子,现在四处都在抓壮丁上前线打战,如果我们不走,总有人惦记着。再加上我和修杰已经把地契和房契全部抵押出去,柱儿也要上学,不如到重庆去投奔我的哥哥,也好给柱儿一个好的前程。” 雨晴微微眯着眼睛,有些哀伤的说,“我不想去重庆,娘已经老了。她怎么舍得你们离开?” “娘已经同意了,等战争结束了,我们会立刻回来。”两人边说边走,已经走到了门口的空地上。四处是绵延的山峰,望着起伏的群山,雨晴和宝轩心里说不出的惆怅。 春节是民间最隆重的节日。按照惯例,以往的春节,沈家通常从进入腊月就开始准备,但是今年因为情况特殊,直到腊月二十八,沈老太太才吩咐文娘杀了仅有的一只鸡腌制起来,等到年三十晚上吃。 修杰也裁剪了一些去年剩下的红纸,写了几副春联,贴在门上。雨晴将一些红纸剪成小条,绑在院子里的树干上。 虽然这个春节对于沈家来说,比以往任何一年都显得简朴,但是,有了红色的点缀,这偌大的院子里,也凭空增添了一些喜庆。 大年三十年夜饭,雨晴早早蒸了一大锅玉米面窝窝头,上面点上红色的圆点,看上去十分喜庆。文娘也把腌制好的鸡剁成块,合着山里挖来的野山药炖成一锅香浓的鸡汤。 不管怎样,对于沈家来说,大年三十晚上,能够一家人团团圆圆围在一起,吃顿年夜饭,才叫过年。 沈老太太依旧端坐在饭桌中间。前几天,因为天气突然变冷,她不小心着了凉,虽然神色中透着一点疲惫,但整个人仍旧显得慈祥而庄严。 以往这时候,总是要放了鞭炮才吃饭,今年省了鞭炮,桌上似乎也冷清了许多。 沈老太太用手拿了一个窝窝头,笑着说,“这窝窝头看着就喜庆,像是过年的样子。” 文娘笑着用汤匙为老太太盛了汤,招呼大家吃饭。 老太太看到一家人整整齐齐坐在桌边吃年夜饭,心里十分欣慰,她笑着说,“今年这个年大家倒是团圆了,只是明年,就不知道一家人还能不能这样围坐在一起吃年饭。” 宝轩心下凄然,又不好搅了老太太兴致,便强笑着说,“娘这是说的哪里的话,明年喜宝也长大了些,只怕明年比今年更热闹才对。” 老太太笑着说,“这倒也是。修杰,宝轩,你们出去后,不管到哪里,一定要记得自己是沈家的人,沈家的人做事一向清清白白,这个不能忘。” 修杰和宝轩答应了。 老太太又扫了一眼悦玲和俊杰,叹了口气说,“悦玲不善家务,幸好有雨晴帮着,不管怎么样,我希望你们能够和和睦睦。” 俊杰说,“雨晴对我沈家,自然没有话说。只要有我在的一天,她就是我的亲妹妹。” 悦玲看了雨晴一眼,雨晴默默低下头,用筷子夹着一个窝窝头吃着,没有说话。宝轩自然之道悦玲这一眼的意思,只是也不便说破。 虽然大家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闲话,但这顿饭却吃的并不热闹。 以往吃完了年夜饭,一家人总会拢一堆炭火,围坐在一起,烤着一些吃食,热闹到凌晨。 今年,老太太因为身体没有全好,吃完了饭,早早就下了桌,回房休息去了。其余的人也心照不宣的吃完了饭,离开了餐桌。 宝轩倒是没有立刻就走,她帮着雨晴和文娘一起收拾完了厨房,才和雨晴一路走出来。 冬天天气阴冷,雨晴穿着一件蓝布夹袄,穿的时间久了,袄子下摆已经磨破了边。雨晴用一块淡青色的布打了个补丁。看着宝轩盯着自己的衣服看,雨晴不好意思的笑着说,“这件衣服穿着挺暖和的,一直舍不得扔,补一下,也还能穿。” 宝轩笑笑,“我们等初一祭完了祖,初二一大早就走,这次路上也不能带太多的东西,我那里有一些衣服,也不能全部带走,如果你不嫌弃,明天我给你送过来。” “嫂子的衣服自然是好的,我怎么会嫌弃,只是,我一个粗人,哪里用得着那么好的衣服。” 宝轩说,“不嫌弃就好,我明天一大早就给你送过来。” 两人一路说着闲话,来到回廊下,宝轩长长舒了口气,笑的十分落寞,“嫁到沈家十年,这是我到茶山时间最长的一次,以前觉得这里太冷清了,现在住了几天下来,感觉真的很温暖。想着明天要走了,还真是有点舍不得。” “我又何尝不是,等你们走后,我估计也不能在这里待下去了。究竟要去哪里,我心里也茫然得很。” 宝轩望着前面影影幢幢的树影,“雨晴,你总是太善良了,其实,娘不发话,谁敢让你离开?你不觉得,上次你凭空被绑架的事情,非常蹊跷吗?” 。 第四十二 遇险 雨晴无奈的笑笑,“就算是有人要故意加害我又能怎样?我能去跟娘说吗?当时,我爹和娘去世了,是娘收留了我。她老人家对我有恩,我不能再让她操心。” “你这样一个弱女子,孤苦无依的,又能去哪里?雨晴,不是我说你,”宝轩劝道,“你以为你离开了,娘就能过上清净日子,华悦玲已经疯魔了,她哪里还会替沈家着想。” “也许我离开了,就不会危及到她的一切,一切都会好吧。”雨晴苦笑,“毕竟,她也算个读书人。” “反正不管怎么说,我觉得你的选择未必正确。不信你看,依沈家现在的情况,日子清苦,华悦玲怎么也吃不了那个苦。” “我不会走远的,嫂子,我想了,不行我就回我家里去,至少,我也可以常常回来看看娘。” 宝轩望着她,从心里升起一种说不清楚的感觉。这种感觉中,夹杂了敬重、怜惜和亲近。 她轻轻拉过她的手,却发现,这双外形姣好的手掌,上面却布满老茧,在手背上,还赫然长着两个鲜红的冻疮。宝轩鼻子一酸,“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太糊涂,沈家的家业也不会只剩下这一点茶山,更不会连累你们跟着受苦。” “嫂子这是说的哪里的话,你当初也是想为沈家好,并不是存心要这样。既然已经成这样了,就不要多想了,往后的路还长得很,你和大哥有的是好日子过呢?” 宝轩点点头,“但愿吧,只是,自此一别,就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见面了?” 雨晴眼睛在黑夜里亮得像星辰,“应该很快的,嫂子,等天下太平了,我们一定会很快再见面的。” 大年初二,修杰和宝轩带着柱儿去了重庆。临走时,宝轩将剩下的所有衣物全部交给了雨晴。少了修杰一家,沈家偌大的院子突然感觉空了下来。喜宝已经开始牙牙学语,老太太没事的时候,总是喜欢逗她解解闷,感受一下天伦之乐。 春节后,农户们纷纷走进茶园开始一年的忙碌。 修杰一家走后,沈家就只剩下俊杰和雨晴两个劳动力。两人既要忙着给茶园修枝剪叶,又要忙着准备春耕播种的事情,一时之间,雨晴也不好提要走的话。 好几次,悦玲遇到雨晴,总是用一种幽怨的眼神看着她。雨晴明白她的意思,但她怎么也没有办法在最关键的时刻一走了之。 立春过后,下了几场春雨,沈老太太看着已经冒芽尖的茶园,高兴不已。虽然因为人手的原因,茶园没有以往的精细管理,但不管怎么说,借了风调雨顺的光,茶园里的茶树已经早早发起了嫩芽。 想着再过十多天就要开始采摘头道新茶,沈老太太让俊杰上城里去采购一些生活和农用物资,提前做好准备。 自从阿才、阿贵走后,家里的柴禾都是俊杰自己去山上拣,因为这段时间俊杰一直和雨晴忙着茶园的管理,原本想着过几天闲下来再去多拣一点柴禾,没想到现在又要去城里。 剩下最后一点柴禾被烧干净后。那日午后,雨晴从茶园回来吃过饭,等不及俊杰回来,便背着背筐打算去附近的山里先捡拾一些柴禾回来,对付两日。 走了好大一截,雨晴都没有看到一根干柴,她又继续往山上走。林子越来越密,虽然外面日头刚刚偏西,但在林子里面,却已经昏暗了下来,让人凭空增添了几丝寒意。 雨晴鼓着勇气继续往前走了一段路,看到前面有一处山坡可能是下雨泥土滑了下来,正好有一棵碗口粗的树也跟着倒在地上,已经半干了。 雨晴舒了口气,拿着斧头走到树旁,认真的砍着树上的枝桠。砍着砍着,她突然觉得有点不对劲,抬起头来,在齐腰深的灌木丛中,一双蓝幽幽的眼睛正专注的看着她。 雨晴浑身汗毛都立了起来,她紧紧握住手中的斧头,紧张的盯着前面那双绿幽幽的眼睛,感觉到冷汗涔涔的落下来。 那是一匹半人高的狼,也许是好几天没找到食物,它看上去很瘦,脊背上黄色的毛也乱蓬蓬的竖了起来。此时,它正在一棵大树背后,同样专注的盯着雨晴。 雨晴和狼隔着几米远的距离,静静对峙着。空气仿佛凝固起来,雨晴能够清晰的听到它伸着舌头呼呼的喘气声以及闻到空气中一种兽类特有的腥膻味。 这样过了好几分钟,老狼终于耐不住性子,猫着身子往前面走了两步,弓起身子准备扑过来。雨晴双手握住斧头,一瞬不瞬的看着它挪动的身子,大脑里一片空白。 “嗷” 那狼长啸一声,腾空跃起,眼看就扑到雨晴面前。 雨晴只感到一阵带着腥臭的温热的气息扑到脸上。她闭上眼睛,将手中的斧头狠狠砍了下去,几乎与此同时,一声枪响,那匹狼踉跄了一下,重重落在雨晴跟前,随即,一股温热的液体溅到她的脸上,熏得她直想吐。 她茫然的望着眼前已经死去的狼,跌坐在地上,恍如做梦一般,浑身没有半丝力气。 “怎么?沈家没有男人了吗?要你出来砍柴?”杜三嘴角微微上扬,神情中带着一丝不屑。 雨晴没有理他,只是用衣袖擦了擦脸上的血迹。 杜三看她惊魂方定的样子,也不说话。走到她跟前,将死狼拉到一边,挥起斧头三两下将柴禾砍好放在背筐里,再将狼放在背筐上面,背起来,回头问她,“还不走吗?” 雨晴怔怔的看着他做这一切,听到他问话,便机械的站起来,跟在他身后。 两人没有说话,一前一后的走着,直到走到沈家大门口,杜三才将背筐放下,用斧子将一条狼腿砍下来依旧放在背筐里,自己背着剩下的狼快步朝山里走去。 雨晴背着背筐安静的进了屋,沈老太太和文娘正好出来,看见雨晴这副模样,吓了一跳。 文娘急忙走上前,接过雨晴身上的背筐。沈老太太上下看了她一眼,看到她除了身上溅了一些血迹其他并没有大碍时,就吩咐文娘,“你去给雨晴烧点水先让她洗洗,然后再给她弄点吃的。” 。 第四十三章 不能留你 文娘答应着去了。 雨晴看着沈老太太,泪眼朦胧的叫了声娘。 老太太叹口气,挨着她坐下拍着她的肩膀道,“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雨晴将头抵在老太太怀里,半天说不出话。 文娘手脚倒是麻利,只是几分钟的功夫,她就端着一碗热腾腾的玉米面团粥和一小碟泡菜过来。 她将筷子递到雨晴手里,关切的说,“雨晴,快趁热吃点,吃了饭,身子暖和了就舒服了。” 雨晴默默接过饭碗,就着泡菜小口的喝着粥。等吃完了饭,文娘早已经为她兑好了洗澡水。 这一晚,雨晴一夜噩梦连连,不是梦见狼绿森森的眼睛,就是狼扑过来的无助。还没有天亮,她就早早的起来,依旧去厨房为全家人做早饭。 昨晚的狼腿文娘已经收拾了出来,这会正整只的放在盆里。 雨晴用盐和辣椒加上烈酒腌制起来。想着昨天的场景,雨晴仍旧心有余悸。 她坐在灶前的矮凳上,双手支着下巴,看着灶里通红的火苗,脑子里突然冒出一个身影。 她嘴唇微微牵动了一下,不经意的露出一个笑容,在火苗的映衬下,十分动人。 文娘不知什么时候走进来,看见她的样子,笑道,“一大早想着什么开心事呢?昨天看你那个样子,我和老太太都担心得不得了。” 雨晴用手抚了一下脸,微微红着脸说,“哪有什么高兴事?” 文娘叹了口气说,“如果秀奇在就好了,你哪里还用受这么多苦。这孩子,信也不稍一封回来,也不知道他到底怎样了?” 雨晴眼里重新蒙上了一层忧郁,她不声不响的拿了一把柴禾送进灶洞里。 文娘自责的说,“我忘了告诉你,这山里林子密,时常有一些野兽出没,幸好你昨天没出什么事,要是有事的话,我真的是无法原谅我自己。” 雨晴看文娘的样子,不禁噗嗤笑出声来,“我这不是好好的吗?哪里有你说的那么严重。” 文娘吁了口气,“我可没有瞎说,昨晚上我想了一晚,下次这些事情交给我这个老婆子去就行了,千万不能伤了你们这些年轻人。” 雨晴有点感动,她用手搂住这个文娘的肩膀,喃喃像在安慰文娘同时也在安慰自己“再也不会有这样的事情了?以后都会好起来的。” 华悦玲一大早就来到沈老太太房间,昨晚上,她正好抱着喜宝在门口乘凉,亲眼看见一个男子背着一背柴将雨晴送到门口,虽然隔得远,但她仍旧清楚地看清楚了那个男子就是杜三。 这让她心中狂喜不已。这就是她们心里万般贤惠的沈家二少奶奶,如果她将这件事情告诉沈老太太,看她还能怎么样护着她? 所以一大早,华悦玲就来到老太太房间,装作无意的尽量将整件事情叙述的很完整。 听完后,老太太波澜不惊的问,“说完了?” 华悦玲楞了一下,“我说的句句属实,娘如果不相信,可以去问问她。” 老太太微微点了点头说,“好了,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沈家一向注重礼法,娘不会就这样放过她吧?”华悦玲有点不敢相信的看着沈老太太。 “那你打算怎样处置?” “这要看娘的意思,儿媳自然不敢多插嘴。” “我看未必吧?”老太太拂袖站了起来,哂然一笑,“这次如果我不处罚雨晴,估计你会从心里不服。” 悦玲不否定,也不肯定。 老太太摇摇手,“你出去吧,大早上了,我也要去外面走走,透透气。” 华悦玲不情愿的走出屋子后,老太太出了房门,径直走到厨房里。雨晴和文娘做好了早饭,正要端上桌子,看见沈老太太,急忙招呼道,“娘,早饭马上就好了,我正说要去叫你呢?” 厨房里氤氲着一大股热气,四处飘着一股子玉米粥的甜香。雨晴的脸被熏得红扑扑的,更显得眉清目秀。 老太太怜惜的看着她点点头,问,“家里还有鸡蛋吗?有的话,就多煮两枚吧。” 雨晴点了点头,说,“这几天攒了好几个,我这就去煮。” 老太太慢慢走到大门口。沈家茶园开阔平整,在早晨清凉的空气中,一片片叶片更是吸足了水分,清透发亮。 她站了良久,微微叹了口气,重新折回院子,雨晴正好出来,看见她,很自然的上前扶着她的手臂,“娘,早饭已经煮好了。” 桌子上整齐的摆着四副碗筷,中间一个白瓷盘里放着四只没有剥皮的水煮蛋。 沈老太太、文娘、雨晴、悦玲分别坐在桌子的四边,喜宝被放在桌旁的小木椅子里,正咬着手指咿咿呀呀的自说自话。 文娘拿了一只鸡蛋剥了壳,刚想递给沈老太太,老太太和蔼的说,“拿给雨晴,她昨日受了惊吓,吃个鸡蛋压压惊。” 雨晴望着老太太笑着说,“我哪里用得着。还是娘你吃吧。” “这鸡蛋你一定得吃”。老太太温和的坚持。 “现在沈家不像以前了,但我们沈家的规矩不能变。娘知道你为沈家付出了很多,没有什么表达娘的心情,这鸡蛋,算是娘的一点心意吧。” 雨晴眼眶有点潮湿,她用筷子夹起文娘放在自己碗里的鸡蛋,小口小口吃的非常认真。 沈老太太慈爱的望着她将鸡蛋吃完。从始至终,她脸上始终流露出平和和慈祥,“雨晴,吃完早饭,你就收拾东西离开沈家吧。” 沈老太太这句话说得不疾不徐,在雨晴听来,却不亚于平地惊雷。她双手一颤,抬起头来,惊愕的看着沈老太太,不敢相信的问,“娘,我哪里做错了吗?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不是我要赶你走,而是你违了我沈家的家规,”老太太说的十分平淡,“你明知道杜老三是个土匪,这样的人我们唯恐避之不及,但你公然让他将你送到家门口。你让我怎么留你?” “娘,是他救了我。” “所以,娘没有责怪你。”沈老太太叹了口气,“但杜老三毕竟是土匪,就算我把你留了下来,又怎能堵得了悠悠众口?” 雨晴默默低下头,老太太说的对,就算杜老三救了她又能怎样?她不能因为自己再给沈家惹来灾祸了。 她离开饭桌,略走上前两步,慢慢的俯下身子,给老太太深深的鞠了一躬,“娘,雨晴今后再也不能服侍你了,你要保重身体。” 。 第四十四章 回家 老太太红了眼圈,突然提高了嗓音说,悲怆的说,“是娘没有福气,娘没有能力留下你,今后离了沈家,自己重新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去吧!” 雨晴心中一滞,眼泪终于没有忍住。她用衣袖飞快的擦干了眼泪,再次向老太太鞠了个躬,转身向自己屋里走去。 文娘急得直搓手,“太太,这不关雨晴的事啊!你这样让她走,她孤身一人,能上哪里去?” “你去找两个人帮她收拾收拾屋子,还是暂时让她住回自己娘家去吧!”沈老太太语气中有不容置疑的威严。 文娘还想说什么,老太太已经转身回屋去了。文娘踌躇着站了一会,碗也来不及收拾,径直到了雨晴屋里。 雨晴已经将自己的衣服简单的打了个包袱,看见文娘,勉强笑着说,“文姨,今后这个家就只能让你忙了,娘身体不好,你要多照顾她一点,你自己也要多保重。” 文娘用袖子擦着眼睛,声音哽咽的说,“我看太太是真糊涂了,也不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雨晴劝文娘道,“太太是一家之主,她这样做,自然有她不得已的苦衷。再说了,这件事情本来就是我有错在先。” 文娘也一路用袖子擦着眼睛,陪着雨晴走出院子,再三嘱咐雨晴一些生活小事,生怕还有什么没有交代好的。 出了院门,雨晴回转身来,望了望这个自己生活了两年已经熟悉的家。 此时,冬日薄薄的太阳照在青瓦上,整个院落笼罩在一层金色的薄雾里。 她心中无比惆怅,原本以为终于有了一个家,而最后,却仍然是孤零零一个人。 文娘心中比她更难受,看到雨晴走远,她忍不住低着头拭眼泪。等她抬起头一转身,却看到沈老太太倚在门旁。 “雨晴走了吗?”沈老太太的声音低哑而苍凉。 “” 没有等到文娘回答,老太太自说自话,“我知道你心中埋怨我,但是雨晴走了好,走了好!至少可以离开沈家这个是非之地,过两天舒心日子。” 文娘不解,诧异的看着老太太。 沈老太太脸上露出一个凄凉的笑容,“文娘,你以为我真的想让雨晴走吗?我现在老了,已经不中用了,雨晴在我家太辛苦,我不能让她为了沈家付出她的青春甚至她的一生。” “她不欠我们什么。俊杰没有福气,我也没有这么好的命啊!还不如让她离开这个家,以后找个好人家,说不定能过上几天好日子。”老太太转过身,颤颤巍巍的朝院子里走去。 文娘眼睛一热,第一次惊觉,以往那个泰山崩于前而不变色的太太是真的老了。 走在回家的路上,雨晴百感交集,心中想着,离开几年的家,或许早已经一片荒芜了吧? 哪里想到,站在自家门前,看到的家还是以前的老样子,甚至比她刚离家时还要齐整一些。 院子外面的竹篱笆似乎刚刚修整过,碧绿的忍冬藤爬在篱笆上,开着黄的白的花。 这种熟悉的感觉让雨晴眼眶一热,她的心中也浮起阵阵暖意。肯定娘早已经有了让她回家的打算,所以让人重新修葺了房屋。 推开门,院子里打扫的干干净净,屋子里的东西也摆放的整整齐齐,恍惚间,让她觉得自己父母还没有去世,一切仍旧是原来的样子,她们只是出去了,一会就会回来。 她将手中的包袱放在自己床前的桌上,床上仍旧铺着她喜欢的碎花床单,同色的被褥叠的整整齐齐的放在床角,干净蓬松的棉织品还散发着淡淡的太阳晒过的香味。 雨晴心生疑惑,就算娘提前找人修葺了房屋,也不可能连自己的床铺都打理的这么整齐。 她从房里走出来,正好厨房里也走出来一个瘦削挺拔的身影,看见她,露出一个明朗的笑容,“雨晴,你终于回来了,我可等了你好长时间了。” “秀奇?”雨晴又惊又喜,“你怎么会在这里。” “怎么样?没想到吧。”李秀奇冲她调皮地眨眨眼,“我已经回来好几天了,今天听到树上喜鹊喳喳叫,就知道你今天一定会回来。” 雨晴太过意外,还没回过神来,听他这样说,只是愣愣的问,“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了,你怎么知道我今天就会回来?” 秀奇见她傻傻的样子,不禁笑着说,“这事说来话长,你先休息一会,等会我慢慢告诉你。” 雨晴在院子里走了一圈,看着篱笆上的忍冬花开的正艳,她心中的凄楚也慢慢散了些。连一朵花都可以不顾风霜开的如此艳丽,自己又有什么理由不好好的生活。 她站起身,凝神远望,天空蓝的耀眼,远处层峦叠翠,四周清风徐徐,空气中散发着忍冬淡淡的清香。 雨晴心中豁然开朗,她挽起衣袖,拿了屋檐下的木桶,熟练的在井里打了水,拎到院子里,用葫芦做的瓢舀了水,灌在忍冬上。 李秀奇站在屋檐下看着她,几年不见,与刚见的时候相比,虽然她还是那么瘦弱,但是那双眼睛却少了一份迷茫,多了一份倔强和坚强。 就在秀奇怔怔看着她的时候,雨晴蓦然转过身来,望着他灿烂一笑,秀奇突然有点局促,脸上立刻烫了起来。 雨晴好像什么也没有看到,只是自顾自笑着说,“屋后山坡上有一大片空地,因为缺水,加上父亲生病,没有劳动力,一直荒着。等过两天我把它种成茶叶,免得白白浪费了。” “你就打算在这里一辈子住下去啊?”秀奇调侃道,“再说,那块地早就变成了生荒地,即使要种,也不是你干的活。” 雨晴眼中飞快的掠过一丝忧郁,但随恢复了她灿烂的笑容,“你是不相信我吗?要不我们打赌,只需要一年时间,你再来看,这里肯定是一个茶园。” 秀奇眼中满是怜惜,“我不是不相信,只是觉得这太辛苦了,不该是女孩子该干的活。” 等雨晴沿着篱笆把忍冬浇了个遍,秀奇也从将热腾腾的饭菜端了出来。 院子里有一棵桂花树,还是雨晴出生那年父亲种下的,如今,已经长得亭亭如盖。秀奇将一张小方桌搬到树底下,闻着空气中的花香,吃着一粥一饭,雨晴心中有一种久违的幸福感。 “我怎么也没有想到,你居然会在我家里,”雨晴用手捻起一个馒头,就着小碗里的辣酱,脸上一副夸张的迷惑表情,“说吧,怎么回事?你又是什么时候住到我家里来的?” 秀奇放下筷子,“你真想知道?” 雨晴点点头,认真的望着他,“我真心想知道。” 。 第四十五章 雨晴不回来了 “我在半个月前就已经回来了,回来的第一件事,我就去了沈家。” “当时,只有老太太一个人在,看到我,她也没有表现出特别的惊讶,和我唠了一会家常,便给我带了一些吃的,让我在这里安心等你回家。” “当时我并不相信老太太舍得让你回来,却不曾想,她果然说到做到,真的让你回来了。” 秀奇的话让雨晴十分震惊,半响,她才低下头,难过地说,“我一直以为娘真的生我的气了,原来,原来” 雨晴再也说不下去,她深深吸了口气,“其实,不管我在不在沈家,在我心里,她就是我的亲娘。” 秀奇听得心中恻然,柔声安慰道,“其实,老太太是为你好,她是想让你离开沈家后,有个好的归宿。” 雨晴的眼泪终于忍不住的掉下来,“正是明白了她的一番苦心,才觉得心里愈发难过。” “人的一生总有很多的离离合合,很多时候,这根本由不得自己。”秀奇转开话题,“你知道吗?日本人已经宣布投降了。” 雨晴抬起头来,泪眼朦胧中掩饰不住的惊喜,“你说的是真的吗?” “前几个月的事,要不我也不会回来。” “那,我娘知道了吗?” “我已经跟她说过了。不然她也不会让你回来。” 雨晴听懂了他话中的意思,微微红着脸,侧着头高兴的说,“这下好了,哥哥和嫂嫂应该很快会回来,沈家又可以团圆了。” “这倒是不一定,”秀奇蹙着眉头,脸上的笑容凝固在唇角,“虽然日本人出去了,但是战争并么有停止。” “日本人都出去了,那还打什么?难道自己人打自己人吗?”雨晴不解的问。 秀奇长长的吁了口气,“穷人要想过上好日子,还早得很呢?” 雨晴微微蹙着尖尖的眉头,倒是表现得很有立场。“不管谁打谁,只要能让我们穷人辛苦劳动后吃得起饭,一家人团团圆圆生活在一起,不用妻离子散,我就拥护谁。” “普天之下的老百姓,谁不想过上这样的日子?但就是这样简单的愿望,也需要多少人流血牺牲才能换来啊!” 雨晴定定的看着他,“不管怎样,总要让人活下去吧?”她顿了顿,犹豫了一下,说“也不知道这究竟要怎样,等哪天天下太平了,让老百姓高高兴兴过两天好日子,那该有多好!” 秀奇粲然一笑,回过头看着她,“应该快了,最严酷的战争已经过去了,好日子不会远了。” 雨晴回了他一个弱弱的微笑。谁也不知道,在历史的大潮中,个人的命运最终又会是怎么,每个人心中那一点微小的愿望,是否真的在不久的将来就能实现。 俊杰是连夜从城里赶回来的。沈老太太、华悦玲抱着喜宝在堂屋里,边陪着他吃饭边听他讲城里的新鲜事。 随着茶叶的不景气,茶山已经看不到外地客商的影子,这几年,要想知道外面的信息,只能靠有人进城的时候去打听。 自从沈家裁减了家丁,修杰一家又出去了后,沈家一应事务,自然落在俊杰身上。而其余的人要想知道外面的事情,多半只能靠俊杰捎回来。 文娘手脚麻利的将一荤一素饭菜端到了桌上,俊杰看了看周围,抬起头来,不经意的问道,“雨晴还在忙吗?让她不要弄了,我这里也吃不下多少?” 文娘站在桌前,为难的看着老太太没有说话。 悦玲抱着喜宝不经意的撇撇嘴,顺手拿起桌上的小棍儿,歪着头拨弄着油灯里的灯芯。 沈老太太不动声色地说,“雨晴回家去了。” 俊杰奇怪的问,“她家里早已经没有人了,平白无故的,回去做什么?” “是我让她回去的。”沈老太太端然坐在椅子上,声音中有种不容人质疑的威严。 “为什么?”俊杰停下了手中的筷子,“她什么时候回来?” “她不回来了。” 俊杰急了,“娘,雨晴一个女孩子,孤孤零零地,你让她回去怎么过?” 悦玲冷眼在旁边看着,心中暗暗快意。看到俊杰着急的模样,她略带讥讽的说,“不是娘要她回去,是她和土匪杜三搅合在一起,娘如果不让他回去,说不定哪天沈家的名声就被她败坏了。” “不是的,不是的。”文娘听见悦玲这样说雨晴,她求救般的看了老太太一眼,见老太太端然不语,她着急的搓着手,解释道,“雨晴上山去捡柴,遇到了狼,杜三救了她,并把她送回了家他们之间并没有什么的,” 悦玲冷哼了一声,“没有什么?你是丁雨晴肚里的蛔虫吗?世上哪有那么巧的事情,她遇上了狼,刚巧杜三就来救她?救就救了吧,人家还要把她送回家,还要帮她把柴和狼肉背回来?” 俊杰被悦玲一席话气得脸气得铁青,刚想呵斥她住口,沈老太太微眯着眼睛,已经不耐烦的制止,“好了,既然雨晴已经走了,她就已经不是沈家的人了,至于她要怎么样,又干你何事?” 悦玲碰了钉子,生气的剜了文娘一眼,没有说话。 沈老太太装作没有看见,她回过头来,冲俊杰语重心长的说,“你也不要多说,既然你已经按照自己意愿选了妻子,现在连孩子也有了,娘也不想管你那么多。只是雨晴,不能让我们沈家这样耽搁着,误了她一辈子。” 是的,自己已经选了妻子,有了自己的孩子,那雨晴留在沈家又是怎么回事? 俊杰明白了沈老太太的意思,心下戚戚,却再也辩驳不得。 沈老太太语气疲惫的说,“这件事情就到此为止。你这次去城里,感觉局势好点了没有?茶叶市场行情怎么样?” 俊杰虽然没有心情说,但听到娘问起,只得说道,“虽然抗战结束了,但局势仍旧紧张,还有就是,”说道最后一句,他顿了顿,目光深深的看了沈老太太一眼,“白老大回来了。” “白老大,他真的回来了?” “他不仅回来了,还当了警察局局长。” 沈老太太吃了一惊,她努力控制着自己情绪,将身子往椅背上靠了靠,闭目沉思了一会说,半响,缓缓吐出,“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虽然当年他阿爸的死也不能全怪沈家,但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顺其自然吧!” 悦玲见她两人的话说得蹊跷,便放下刚才的不快,忍不住问,“谁是白老大?” “那是沈家的一个故人。十多年前的事啦!没想到他又回来了。”沈老太太缓缓的从椅子里站起来,“文娘,我也乏了,抱着喜宝,我们先回屋去休息吧!” 。 第四十六章 当初又怎样? 文娘从悦玲怀里接过喜宝,和老太太一起走了出去。剩下俊杰和悦玲分别坐在桌子两端,油灯的火焰被一阵风吹得噗噗跳动了几下,墙上两个身影跟着跳动几下之后,随即恢复了平静。 俊杰默默的吃着碗里的饭,屋里只有筷子偶尔碰着碗的叮当声和油灯燃起的轻微滋滋声。 悦玲还想问白老大的事,但看到俊杰一副阴郁的表情,丝毫没有要再说下去的意思,也就住了口,安静的坐在旁边。 俊杰吃完了饭,将碗筷推到桌子中央,“我去仓库里看看,这几天天阴阴的,怕是要下雨,我去看看仓库会不会漏雨。” “月亮都出来了,今晚上应该没有雨,你累了一天了,要不早点休息。”悦玲站了起来,柔声征求俊杰意见。 知道俊杰回来,悦玲特意穿着一件月白色镶粉边的斜襟上衣,在灯光下,浑身上下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温柔。 俊杰仿佛没有看到悦玲带点晕红的脸和温柔的语气,他站起来,边说边往外面走“这个天气说不准,再说,一家人全年的粮食都在仓库里,不去看看,实在不放心。” 不等悦玲再说话,俊杰已经大踏步走了出去。只剩下悦玲幽怨的站在原地。 其实,他如何不知道她的心思,只是,这时候他的心里却混乱得很,雨晴走了,他虽然没有理由将她继续留在沈家,但是,他的心里却突然空了一块。他需要一个安静的地方好好填补自己心里的空洞。 沈老太太已经睡下了,偌大的院子,四处黑灯瞎火。 俊杰顺着廊檐走着,路过雨晴房间的时候,他本能的停下脚步。门上着锁,屋里漆黑一片,他眼前恍惚出现和雨晴成亲时场景,想起雨晴掀起盖头那一刻,那略带好奇的眼睛和羞涩的表情,他的唇角微微往上翘起,不经意的露出了浅浅的笑意。 悦玲站在堂屋的廊檐上,远远的注视着他,心中泛起一阵阵酸意。男人都是喜新厌旧的动物,她暗暗庆幸自己做出了一个正确的决定,只要丁雨晴离开了沈家,要再想进来,便不是那么容易了。 仓库里靠里面的木架子上,整整齐齐摆放着年初制作的普洱茶。俊杰慢慢走过茶架,四周萦绕着茶叶的香味。 这些茶都是雨晴带着人亲手制作的,他拿过一个茶饼,陶醉的闻着淡淡的茶香。 也许娘是对的,她更加了解自己的儿子,更知道什么人适合自己的儿子,只是,等到明白这一切的时候,已是枉然。 虽然劳累,但是俊杰却没有一丁点睡意,他轻轻掩上房门,因为空寂,房门合上的吱呀声在夜里十分清晰。月色如水,他默默的坐在廊檐的长凳上,望着院子出神。 以往雨晴在的时候,他和她一起劳作,每天吃着她亲手做的饭菜,并不觉的有什么不对,在他潜意识中,是觉得她永远都不会离开的吧!现在,雨晴离开了,他心中突然就空了起来,这种空落落的感觉,让他突然感到十分茫然。 和俊杰一样,雨晴一晚上也是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虽然这是自己从小睡惯了的床铺,床上也铺着柔软干净的被褥,但也许是离家太久了,她反而有点认床。 折腾到大半夜,刚迷迷糊糊睡着,又被梦惊醒,雨晴从窗帘的缝隙间看到天色已经有了淡淡的鱼肚白,干脆穿衣起床。 推开门,一阵带着凉意的山风迎面扑来,让她觉得浑身清爽了许多。雨晴抬头看看,虽然天还没有大亮,但却一点也不影响干活。 屋檐下的墙上还挂着父亲用惯了的锄头和镰刀,以往父亲还在时,也是天不亮起床到地里干活,等天大亮,母亲刚煮好了早饭,父亲便带着一身汗水回家。 小时候的雨晴虽然人小力气小,但也总会跟在父母身后,力所能及的做些事情。 她似乎遗传了父亲的勤劳,一直也是个闲不下来的性子。 刚拿了锄头到地里,还没有锄下一垄草,秀奇也跟了来,一把抢过她手中的锄头说,“我在床上就听到锄地的声音,果然是你,见过急得,就没有见过你这样的急性子。” 雨晴伸手拢了拢被风吹乱的额发,笑着说,“早起惯了,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还不如干点活,也当锻炼了身体。” 秀奇握着锄头,麻利的铲着地上的草,“这一大块地,少说也有两三亩,没有五六天功夫,也挖不完,不急你那一会。” “干一点是一点,不干永远都做不完。”雨晴从地上捡起镰刀,将斩下来的枯草拢在一起,抱到地边整齐的堆成草垛。 “这个季节草大都枯了,正是翻地的好时候,待到一入春,怕是要多出一倍的活。” 秀奇笑着说,“就你懂得多,那你看见有几个姑娘家自己甩着膀子挖地的?” “姑娘家怎么了?姑娘家也要吃饭,难不成坐在家里等着饿死?” 秀奇被她逗得笑了起来,“我是说,姑娘家应该回去做饭。放心吧,这点活路还难不倒我。” 雨晴将手中的枯草摞到地边上,拍拍手上的灰尘和草屑,“那我先回去做饭,你估摸着有一个时辰就回去。” 坡地就在房屋背后。雨晴从地里回来,直接进了厨房。厨房墙壁上挂了一块巴掌大的腊肉,她割下一小块,切片炼油,炒香了米,煮了一锅香浓的油茶,又用水将玉米面调了,在锅上烙成饼。 做好了饭,雨晴正想到地里去叫秀奇,刚一出门,就看到院子正中一个修长的身影。 俊杰挎着一个包袱,站在院子里,看到雨晴出来,眼里有亮光一闪,随即又恢复了平静。 他穿着蓝布长衫,黑口布鞋,虽然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小麦色,但仍旧一如既往的俊逸。 “我听娘说你回家了,所以来看看你过得好不好?”俊杰故意表现得很轻松。 “你替我谢谢娘,将这里打理的这么好。”雨晴看到俊杰,突然心里一酸,声音有点哽咽。 从沈家出来的这一天一夜,她努力忍住随时想流泪的冲动,但是看到俊杰的一刹那,她却像一个委屈的孩子,想要大哭一场。 “是我对不起你,”看到雨晴流泪,俊杰嗓子也有点黯哑,“如果早知今日,我当初也不会如此。” 雨晴的眼泪终于没有忍住,顺着脸庞滑了下来。当初又怎样?今日又如何?说这些话,只是空惹人伤心罢了。 。 第四十七章 兑现承诺 雨晴用手背抹了眼泪,背着俊杰。两人静静站着,各自想着心事,谁也不知道该怎样打破这份沉寂。 “雨……”秀奇一路跑着进了院子,看到俊杰,那半个晴字生生压了下来,变成一个轻音忍在喉咙里,他看看两人的模样,揉着头自嘲的对着俊杰笑笑,“我听雨晴说你进城去了,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俊杰狐疑的眼神投向雨晴,雨晴知道他在想什么,明知秀奇在胡诌,但也并不解释。 见雨晴似乎默认,俊杰心里说不出的滋味,他重新将目光投到秀奇脸上,神情中有了一种客气的疏离,“我昨天刚回来,也不知雨晴过得好不好,所以来看看,你离开了这么多年,怎么会在这里?” 秀奇端了一个板凳坐下,又顺手将另一个板凳递给俊杰,倒是毫不生分。 “我已经回来半个月了,一直就住在这里等着雨晴回来。当年,我出去的时候可是跟雨晴说得好好的,如果我能够活着回来,她还没有嫁,那我就娶她。这不,我是来兑现承诺的。” 雨晴一张脸囧的通红,她轻轻的啐道,“谁说要嫁给你了,你在胡说些什么?” 雨晴这副羞囧的模样看在俊杰眼里,更不是滋味,他点点头,“不管怎样说,婚姻之事,非同儿戏,还是要慎重些才好。” “这还要感谢你,若不是你弃了这么好的姑娘不要,我对雨晴还真不敢有非分之想。” 秀奇笑着说,“我对雨晴是再无二心,能够娶到她,是我梦寐以求的事,她嫁给我,我自然不会让她受委屈。” 俊杰心中五味陈杂,却自知早已没有了置喙的资格,他拿下挂在肩上的包袱递给雨晴,“我去城里买了几尺布,你拿去做身衣裳。” 雨晴拒绝道,“拿去给喜宝吧,喜宝长得快,这些年布匹也珍贵,再说,我也不缺换洗的衣裳。” 俊杰突然就生了气,他将包袱重重的放在桂花树下的桌子上,“说是给你的就是给你的,就算你现在离开了沈家,那也没必要这样泾渭分明急着要划清界限吧!” 秀奇自然知道俊杰为什么生气,他也不劝,只是坐在凳子上装作无事一样认真的修理着手里的镰刀。 雨晴被这句话噎的差点眼泪都要下来了,她着急的解释,“我不是这个意思,就算我离开了沈家,在我心里,娘依旧是我的娘,你你在我心里,依旧是我的哥哥。” 俊杰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那么生气,看到雨晴难过的样子,他心中又开始自责。 他郁郁的说,“我只是不想让你与我们生分了,千错万错,毕竟是亲人一场。” 雨晴含泪点了点头。 俊杰叹了口气,大踏步的走了出去。刚走出门,雨晴又追了上来,“我有一件事情想要你帮忙。” “你能不能给我一些茶叶苗,我想把房后的坡地种上茶叶。”雨晴红着脸,踌躇着说。 “种茶叶?”俊杰不解的问,“现在茶叶不景气,很多茶农的茶叶都卖不出去,你还要种茶叶做什么?” 雨晴凝目望着屋后的坡地,缓缓的说,“我想等我老的时候,有一片茶园,能够闻闻茶香,采采茶叶,在院子里喝着自己亲手制作的茶叶,那应该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啊!” 俊杰注视着她,半响,郑重的道,“好,等到你翻好了地,我第一时间给你送过来。” 雨晴望着他渐渐远去的背影,心里突然升起一丝不舍,也许今生,对于沈家最大的记忆便只有这些茶叶了吧! 白老大回桃源镇那天,气派十足。二十多个宪兵穿着笔挺的制服,排着整齐的两列纵队,跟在白老大身后雄赳赳的进了村。 他先去祭拜了自己的祖坟,随后便直接去了沈家。 文娘早已经告诉了沈老太太白老大回来的消息,沈老太太自然知道来者不善,她干脆打开大门,等着他们上门。 白老大带着宪兵到沈家门口时,沈老太太已经穿戴整齐等在门口。看到她的一瞬,白老大眼里闪过一丝阴鸷,但随即热情的走上前去,鞠了一个躬,“多年不见,老夫人身体可好?” 沈老太太站在门口,仪容端庄,不卑不亢,“老身虽然痴长了些年岁,但身体还算康健。白局长,请!” 她依旧还是那么雍容镇定,白老大最恨的也就是她的这份雍容镇定。他跟在沈老太太身后,走进了院子。这个印象中凛然不可侵犯的院落明显清冷了下来,再也没有了当年高高在上的气势。 他一路随沈老太太来到正堂,坐在上方的椅子上,偌大的院子只有一个和沈老太太差不多年纪的佣人,他心下暗暗感叹,沈家,终于不复以往的繁盛了。 老太太坐在他的对面,始终礼貌周全,两人不痛不痒的唠了一会家常,沈老太太问道,“白局长无事不登三宝殿,究竟因何而来,不妨直说。” 白老大叹了口气,“老太太火眼金睛,实不相瞒,梦生走南闯北十多年,按理说,各地的茶好的坏的也喝过不少,但不知怎么回事,总是忘不掉沈家茶庄的茶,多少年啦,馋的我呀……”他朝着沈老太太会意的一笑,“这不,刚回来,就直奔这里来了。” 沈老太太心照不宣的笑着,“是啊,现在白局长功成名就,什么稀罕物没见过,什么山珍海味没有尝过,就算是念着这里的茶叶,也不过是这茶叶里多有几分故人的味道而已。” 白老大端着茶在手,摇了摇头,叹了口气,“老夫人说的有道理,只是,可惜呀,可惜。我那短命的爹,真真是没有福气,当年,就因为这区区茶叶,生生气死了自己。若是活到现在,什么样的茶叶不能得?还有什么样的福不能享?” 老太太唏嘘道,“那年,老爷也是因为着急签下的订单不够数,实在没有办法,才急着要把茶园收回来,哪里知道你爹就生生想不明白,白白搭上一条性命。” 白老大握着茶杯的手指因为用力,五根手指关节嶙峋的突起,半晌,他才缓慢的说,“所以,你说我这个当儿子的,是不是忒没有出息,眼睁睁看着亲爹为了一亩茶园气的吐血,却没有丝毫办法。” “这也怪不得你,也怪不得我家老爷,各家都有各家的难处,要怪,只能怪命。” 。 第四十八章 防人之心不可无 “是吗?”白老大挤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天生好命的,也未必一辈子好命,最终怎么样,谁也说不清楚。老夫人,你说,我说的对不对?” “白局长见多识广,你的格局,岂是我一个农村老妪能赶得上。”沈老太太依旧微微笑着,她看向站在门口的文娘,“你去拿点今年上好的明前春茶让白局长和他的兄弟们带回去尝尝。” “此处简陋,老妇也就不留白局长用饭了。” 白老大呵呵笑了两声,眼里却冰冷一片。他知道她是在下逐客令,便站起来,朝老太太微微欠身,“多有叨扰,感谢老太太好茶,以后可能还有诸多事情需要打扰,还望见谅。” 沈老太太站起身,轻轻颔首,算是送客。 从院子里出来,副官不解的小声问道,“局长这样就放过沈家了吗?” 白老大浮起一个微笑,“来日方长,不急这一会。再说,这沈家孤儿寡母,只怕气数也快尽了。” 俊杰正好从茶园里回来,看见白老大和一干宪兵,不禁愣了一下。白老大脚步丝毫不减地走了过来,与他擦肩而过时,只是对着他微微一笑,便扬长而去。 这个笑容意味深长,看得俊杰心中一凛。 沈老太太站在屋檐前的台阶上,看到俊杰回来,沉郁的脸上爬上了一缕笑容,“你茶苗都送去了吗?” “送去了,雨晴已经栽了一些。她让我谢谢娘。” “这孩子,天生就是个急性子,才回去几天,就把家里弄的井井有条了。”沈老太太满意的笑道,“不过这几天日头不太烈,倒是适合种苗。” 俊杰想着秀奇和雨晴一起在地里劳作的场景,蹙了蹙眉。 在秀奇帮助下,雨晴花了十天时间终于将山坡全部种上了茶叶。看着一垄垄整齐的茶叶苗随风摇曳,雨晴从内心深处涌上了一种踏实感。 在家时依靠父母,在沈家时又把心思全部放在了沈家,雨晴几乎忙的忘记了自己。 看着这整整齐齐的茶园,从来没有什么时刻,让雨晴觉得如此的充满希望,让她觉得自己的命运真正掌握在了自己手中。 这一段时间,秀奇挖地、挑水,雨晴种苗、浇灌,休息的时候,雨晴煮饭,秀奇修补农具。 在这样的朝夕相处中,秀奇很享受这样平淡而宁静的生活,十多天过去了,丝毫也没有走的意思。 种完茶叶后,雨晴又将房前的空地锄成菜园子,撒上了菜籽。秀奇打趣她,说是找到一个免费的长工,想要变着法子剥削。 雨晴问清楚了什么是剥削后,也不恼,只是笑着说,“这么好的劳动力,不用就白白浪费了,看着可惜。” 打趣归打趣,秀奇却一点也没闲着,不仅帮雨晴锄好了周边的地,还乘着天晴,将房屋上的瓦翻了一遍,又将厨房上的茅草换成新的,再将竹篱笆加固了一遍。 转眼二十多天过去了,那日,秀奇进城一趟,回来的时候,虽然还是带着笑,但神情中却多了一丝忧郁。 傍晚两人在院子闲坐,秀奇好几次停下手里的活计,定定的望着雨晴。 几次三番后,雨晴被他看得红了脸,她用手在脸上上抹了把,闷闷的问,“我脸上有脏吗?” 秀奇抿着嘴笑,眼睛里流动着一种让人心动的情绪,“雨晴,如果我们能一直这样平平淡淡过下去那该有多好。”他声线缓慢低沉,含笑的眸子里透着隐隐的期待。 雨晴反驳道,“谁要跟你一直过下去了。”话一说完,她在秀奇的注视下,脸越发涨红了起来。 她低着头,用手使劲绕着辫梢,似乎要绞出水来方才作罢。 “我说的是实话。”秀奇叹了口气,眼里的亮光暗了暗,“只是现在,我可能不能在这里一直陪着你了。” 雨晴有点惊讶,她顾不得羞涩,抬起头问道,“你要去哪里?” 秀奇笑的有点忧伤,“我要去县城小学当老师了,这一去,只怕像现在这样的日子再也不可得了。” 雨晴刚刚还被他弄得有点紧张的神经突然松弛下来,她噗嗤一声笑了起来,“当老师是多好的事,我还以为发生什么大事了。再说,你要想回来看看,也只是走大半天的路程,哪里就像你说的那么难?” 秀奇语气中说不出的伤感,“我只是担心我这一去,你就更不会兑现你的承诺了。” 雨晴低下了头,若有所思,“我现在确实还没有想好。” 秀奇含笑看着她,突然心念一动,问道,“雨晴,你愿不愿意跟我走?我们一起到城里去,我去上课,你在家里做饭。” “我,我……,”最初的局促过后,雨晴想了想,抬起头来,坦然道,“秀奇,我的命运一直身不由己,现在我刚刚回来,这块茶园也刚种下,我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今后,我想靠茶叶自己养活自己,我再也不愿意依靠任何人生活了。” 秀奇脸上虽然还是带着笑意,但却掩饰不住那淡淡的失落,“我明白,雨晴,我尊重你的选择。虽然早就知道结果,只是,我还是想说出来试试,看你会不会答应。” 雨晴刚想回答,门口却传来一声冷哼,在寂静的夜里,十分清晰。 雨晴和秀奇不约而同的将头转向门口,只见院外篱笆门前,一个身影桀骜不驯的站在那里,他手里拎着一只口袋,在如水的月光下,略带讥讽的笑容纤毫毕现。 看到秀奇和雨晴都看着他,他干脆推开篱笆门大步走了进来,将手里的口袋重重的放在院子里的木桌上,一屁股坐在秀奇对面的椅子上,略带挑衅的说,“我看你一副斯文模样,哪里晓得,居然也是别有用心。” 秀奇笑着说,“如果我没有猜错,你应该是杜三才对。” “是我又怎样?”杜三看也不看他,斜睨了雨晴一眼,“总是不长记性,吃了那么多亏,也不知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 第四十九章 失火 雨晴不知他是什么意思,但听到他这样说话,不禁微微蹙了蹙眉,不悦的说道,“别人又不像你,不需要防。” 杜三挑了挑眉毛,转向秀奇,嘴角重新露出了他那略带讥讽的笑容,“以前她是沈家的媳妇,我管不了,现在,有我杜三在,谁也别想把她带走。” “哦?”秀奇饶有趣味的看着他,“雨晴现在是自由的,她想跟谁走,这得由她自己决定!” “她一个女子,头发长见识短,不会识人,只怕被人骗了还帮着人家数银子。”杜三眼眸一转,虽然脸上仍有笑意,但却多了几丝嘲讽。 雨晴看他的样子,心里突然生气起来,她冲上前去,使劲将他往外面推,“走走走,你快点走,你还想要怎样,因为你,我已经无家可归了,你走吧,我不想见到你。” 杜三没想到雨晴反映这样激烈,他一时不防,被雨晴一把拉下桌子来。 他没想到雨晴会动手把他赶出门,看到雨晴涨的通红的脸,他居然丝毫没有生气,而是朝着雨晴深深的看了一眼,什么话也不说,转身大步离去。 一切又恢复了寂静,雨晴只觉得自己的心咚咚的跳着,说不清楚是什么感觉。 她并不恨杜三,但不知怎么的,每次见到他,他都会激起她的倔强。 他不像秀奇俊逸,更不像俊杰给人温文儒雅的感觉,但是在杜三面前,就算明知道他对她并没有恶意,她仍旧会为一件事或者一句话就跟他生气。而这一切,雨晴认为,那都是因为他的霸道,是土匪的缘故。 “麂子腿,”秀奇将口袋里的东西拎出来,“这个季节,这个可不容易得,是个珍贵东西” “谁稀罕,”雨晴仍旧为刚才的事情生气,“他一个土匪,跑到我门前来,知道的还好,不知道的,还以为我和土匪有什么交情。” “不管怎样,他对你不错。”秀奇也不管雨晴生不生气,只是拿了麂腿去厨房收拾。 从雨晴家里出来后,杜三一路急奔。他被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困扰着。同时他也暗暗气恼雨晴的单纯和轻信。 以前嫁到沈家也不说了,现在从沈家出来了,那个李秀奇家住哪里,到底是个什么人,全都不知道,更可气的是,她居对他的一片心视若不见。 他一拳砸在旁边一棵碗口粗细的树上,树上的枝叶抖动了一下,簌簌落下一些叶片来。 即便她视而不见又能怎样呢?也许一切只能怪自己,如果自己在她还没有嫁到沈家的时候,就找到了她,也许一切都不是现在的样子了。 想到这里,他的眸光突然变得温柔起来。他想起小时候,梳着小辫的雨晴跟在他身后,稚气的喊着“东子哥哥。”他下意识的四周看了一眼,唇角无意识的露出了一抹笑容,心中的气恼慢慢变成了淡淡的甜蜜。 他脚步放缓了下来,慢慢沿着山上走着。这条路他已经来来往往不知走了多少遍,即使闭着眼睛,他也能走到山里。 月亮不知什么时候被一块浓厚的乌云覆盖,暗夜中黑的伸手不见五指,他想着小时候的一些事情,脚下的步子轻快起来。旁边树木影影幢幢,一团一团的,浓墨一般。 走到沈家茶园附近,前面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杜三立刻警觉起来,他闪身躲在一棵大树后面,看到前面不远的地方,两个人影一前一后的走过。 他观察了一下,看看两人并不回头,只是朝着沈家茶园那个方向走去。这么晚了,不大可能是附近的茶农,心中虽然狐疑,但过了一阵,看到并没见什么动静,便继续朝着山上走去。 自从雨晴走后,俊杰就搬到了外院去住了,说是院子大了,害怕失盗,沈老太太也不干涉。 虽然白天有意识的干了很多活,但是俊杰仍旧睡不好,而这种失眠症,已经困扰了他很久。 俊杰在床上辗转反侧了不知多长时间,迷迷糊糊间,似乎又梦到雨晴和他结婚那天,红色的盖头,红色的衣裳,外面还传来噼噼啪啪放鞭炮的声音,这场景如此真实,让他心中突然涌起一种酸涩的甜蜜。 然而,鞭炮声并没有停止,他甚至能闻到一股火烧干柴浓烟的味道。 俊杰极不情愿的睁开眼睛,猛然看到窗户外面天光处暗红色的一片,他猛的坐起身来,不敢相信的从窗户望出去,暗夜的天际被浓烟和火苗染成了昏暗的红色。 茶园着火了! 俊杰来不及把外衣穿上,一把拉开房门跑了出去。 大半个茶园已经烧了起来,长长的火苗像一条巨大的舌头,肆意的舔食着茶树。 俊杰的心都揪了起来,他顺手掰断一根手腕粗细的树,提着疯了一样朝火场冲去。 等秀奇和雨晴赶到时,俊杰正拿着已经烧焦的树枝扑打着烈火。雨晴和秀奇和他站成一排,使劲的扑打着火苗。幸好没有风,在三人的全力扑打下,一道焦黑的防线成功阻断了火苗扑向沈家大院的路。 火苗调转了方向,朝着山里蔓延开去。 文娘扶着沈老太太颤颤巍巍的出现在茶园时,大半个茶园已经被烈火吞噬一空。 她看着眼前大火肆虐后焦黑的土地和越燃越远的熊熊烈火,老泪纵横,“这么好的茶园,我和你们的父亲经营了一辈子啊!这么就毁了。” 俊杰心痛如绞,却只能木怔怔的站在那里,说不出一句话来。雨晴走上前去,搀扶着她,“娘,茶园毁了,还可以种,只要人没有事情,这些都不打紧。” “种?拿什么去种?”老太太悲怆的看着她,“就算能种,这辈子,我也等不到茶园再长成这样了。” 她整个人轻轻颤抖着,浑身散发出来掩饰不住的苍老,这种老不仅仅只是表现在容颜,更是从内而外的精神状态。 文娘走上去搀扶着她,她的脚步有点虚浮,声音无比萧瑟“这是命,是命,不管你怎样挣扎,最终,仍旧无法抗拒命运。” 雨晴心里酸涩,她强忍着泪意望着俊杰,“娘好像精神不大好,你要好好安慰一下她。” 俊杰的脸上手上满是黑色的烟尘,衣服上甚至还被火星溅上烫了几个破洞,在初冬的早晨,站在那里,越发显得萧瑟而孤独。 他怔怔望着雨晴,好像半天才听懂她的话。他凄然摇了摇头,“娘是太伤心了,这把火,已经烧掉了她心中的希望,哀莫大于心死,没有人能安慰得了她。” 雨晴看着他的样子,心里隐隐发痛。她慢慢走上前去,十分自然的将手环在他的腰上,将脸轻轻贴在他的胸前,“俊杰,不要这样,茶园烧了还可以重新种,只要不灰心,要不了几年时间,这里还会和以往一样。” 。 第五十章 你想多了 雨晴的声音温柔却又无比坚定,俊杰迟疑了一下,双手缓缓绕过她的肩头,将她紧紧抱在怀里。这是他和她认识以后,第一次这么亲近。 这个拥抱这么自然,自然的仿佛就是多年的夫妻,平淡日子中最平常不过的一次亲密举动。她的身体柔软而瘦弱,连他自己都十分疑惑,这个娇柔的躯体里,究竟蕴藏了多少令人心折的力量。 秀奇远远望着她们,不声不响的转身离去。 在几个小时前,他还满心期待着雨晴能够和他一起离开这里,而现在看来,这辈子几乎都不可能了。 他笑了笑,也好,自己或许注定不能给她一个安稳的未来,这下,或许他真的能够做到从此无牵无挂了。 悦玲是天亮时文娘去她房里抱喜宝吃早饭才知道茶园着火的。 自从俊杰搬到外院去住后,她就借口夜里太冷清将喜宝接来跟自己睡。老太太因为身体越来越不好,也就不多说什么。 只是,悦玲向来有晚起的习惯,文娘每天总是一大早就到她房间里,抱喜宝去吃早饭。 听文娘说茶园着了火,悦玲也赶紧穿衣起床,一出门,却看到雨晴和俊杰一先一后走了进来,悦玲脸色一变,心里就像被针扎了一样,冷着脸站在原地。 雨晴看着她勉强的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俊杰无视她一般从她身旁走过,悦玲的心仿佛落到冰窖里一样。等雨晴和俊杰从沈老太太屋里出来,悦玲主动叫住了雨晴,“好久不见,能到我屋里坐坐吗?” 悦玲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 “雨晴还有事” 俊杰刚想帮雨晴推脱,雨晴却笑着说,“我也累了,正好可以到你屋里讨碗茶喝。” 跟着悦玲进了她的房间,房间里陈设还是一如既往,但不知是心理作用还是因为正好是冬天,雨晴进到屋里的时候,却觉得阵阵幽冷,少了一些人气。 悦玲站在她的对面,上下仔细的打量着她,“没生过孩子就是好,皮肤光洁的就像绸缎一样,哪里像我”她将手轻轻抚过自己的脸颊,“皮肤都干得起褶子了。” 她幽幽的说,“我天天就是在这间屋里,独自一个人,每天对着晨昏,唯一温暖的时候,就是喜宝在我屋里的时候,而这一切,全部都是拜你所赐。” 雨晴这才发现,她以前圆润的脸颊已经瘦削下去,面色苍白的隐隐带着青色,更显得下巴很尖,眼睛很大很黑。她的眼里装满了幽怨和一股隐忍不住的恨意,“你既然已经离开了沈家,你还要回来做什么?跟我抢男人,还是来看我的笑话?” 她整个身子微微倾了过来,喉咙里发出一阵细碎而尖锐的笑声,没有什么好笑,她却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我就知道,你不会这么善罢甘休的,她们都认为你单纯善良,只有我知道,你心机深重。” 她绕着雨晴转了一圈,突然在她面前停下来,眼神里多了一丝戾气,“你说?茶园的火是不是你放的?是你想要故意接近俊杰才放的?” 雨晴被她突然发问吓了一跳,觉得她简直不可理喻,她将她身体推开一点,泠然道,“我没有那么无聊,你想多了。” “想多了?”悦玲嘴角挂着笑,眼里却不停的流着眼泪,“我想多了是吗?那既然你已经离开了,你还要回来做什么?你明知道我放弃了一切,跟俊杰在一起,为的就是当初他对我的那颗心,可是现在,我是什么?我每天生活在这样一个冰窖样的地方,丈夫离我而去,这里没有温情,没有希望,唯一的,只是盼着喜宝一天天长大” 雨晴听她说的可怜,便望着她,认真的说,“茶园被毁,娘的精神很不好,我只是来看看,你也不用多想。” “是吗?”悦玲凄楚的说,“如果以前你说这样的话,我相信,但现在,傻子都知道俊杰喜欢的人是你,更别说老太太了。”她整个身子慢慢委顿下去,软弱的坐在椅子上,喃喃道,“你既然已经走了,还要回来做什么?沈家发生了什么事情,又跟你有什么关系?” 屋子里一片沉寂。冬日早晨的太阳从雕花窗格里透进来,阳光照处,一片暖暖的浮光。光柱里面细小的尘慢慢流动,时光便在空气中无声的流逝。 雨晴站在那里,身上一阵阵发冷,面对她的质问,她不知道怎么回答她,没有或者有,都不是最好的答案。 她从没有想过,会以这样的方式与一个女人交集,而引起这一切的,居然是自己曾经想着要与之一生一世的丈夫。 悦玲看她不回答,慢慢收敛了身上的凌厉,哈哈笑了起来,“是了,你说不出话,就是承认了。” 她无力的坐在窗前的椅子上,“以前,是我抢了你的丈夫,现在,你终究是要抢回去的。你的真面目终于露出来了。” 看到她近乎疯癫的状况,雨晴五味杂陈,不知道怎样跟她解释,想想,嘴唇动了动,感觉好像也没有什么需要跟她解释,她站起来,看着她像个小女孩一样趴在桌上,只有耳垂上一颗珍珠合着她的抽噎轻轻的晃动着,竟似一把重锤样,一锤一锤敲进她的心里。 她原本转身想走,但终究还是说道,“你放心,喜宝一定会有一个温暖的家。” 悦玲仿若没有听见一般,嘴里竟然轻轻哼起了一首柔柔的曲子。 雨晴站了一会,慢慢的从屋里退了出来,外面太阳高照,光线太亮了,刺的她眼睛又酸又胀。俊杰仍旧站在树荫下,她装作没有看见一般,飞快的离开了沈家庄园。 就算时光倒流,她和他之间,也隔了千山万水,回不去了。 大火烧了三天三夜,最后蔓延到前面很远的荒山,因为没有树林,火势已经也来越小。因为村子里人少,一般只要不危害到村民的房屋庄稼,大家通常不去管它,通常等它自然熄灭。 但这把火却引起了警局的注意。正午时分,白老大带着二十多个警察进了松涛村。 从得知白老大进村那一刻起,沈老太太就觉得来者不善。 果然,他们在山上随便走走看看了一会之后,径直来到了沈家。白老大已经没有第一次到沈家的客气,换上了一副公事公办的冰冷表情。 沈老太太已经收拾整齐,端坐在厅堂上。 看到他进来,起身迎接,两人的目光在空中接触的一瞬间,白老大露出了一丝冰冷的笑意。 “老夫人,我这次来,也不藏着掖着了。三天前,沈家茶园着了一把火,说起来吧,你们也是受害者,但不管怎样说,这把火毁了很多林木,给国家财产带了了巨大的损失,虽然我很同情,但国有国法,就算我想帮你,估计沈家也是难逃其咎啊!” 沈老太太气得双唇微微哆嗦,但她毕竟风里雨里几十年,什么样的世面没有见过。 她强压心中的怒气,望着白老大,不卑不亢的说,“沈家出了这样的大事,也算是损失惨重,还请白局长看在乡里乡亲的份上,帮帮忙,早日查出纵火之人,为我们伸张正义。等我们度过这次难关,你的大恩大德,我们沈家一定报答。” 白老大将右手握成拳头,抵在唇上微微咳嗽了两声,“按理说,老夫人这份人情,我无论如何要记得,只是,这火确实从沈家茶园蔓延出去,具体是怎么起的火,谁也说不上来。这件事事关重大,现在上面查得严,已经不是我白某能够左右的了,白某也是奉命行事,只能公事公办了。” 老太太深深的看了他一眼,笑了起来,“那好啊,昨天那把火是我老婆子不小心点燃了干草燃起来的,要怎么处置,白局长看着办吧!” “老夫人想要保护儿子的心我白某人能够理解,只是,老夫人要说这火是你放的,就是拿国法开玩笑了,”白老大收敛了脸上的笑容,冲站在两边的警察道,“去把沈俊杰请出来。” 沈老太太又惊又怒,斥道,“你们真是会公报私仇。” 白老大毫不理会沈老太太的愤怒,他背着手站在客厅正中,望着门外。 与俊杰一起进来的还有雨晴和悦玲。白老大扫了三人一眼,目光停留在悦玲身上时,眉头不禁轻轻蹙了蹙。 “沈俊杰,你放火烧了山,警察局带你回去做进一步调查。” 俊杰傲然的看着他,嗤然一笑,“欲加之罪何患无辞,你要报仇,你直接就来,何苦要找那么多借口?我还怀疑,这把火是你放的呢!” “是吗?”白老大皮笑肉不笑,“我只是按照国法办事,你若这样说,我也没办法。” “带走。”他抬手一挥,不再有多余的话。 “慢着,”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丁雨晴走上前两步,脸涨得通红,一双蝶翼一样的睫毛飞快的跳动了两下,“放火烧山的是我,要走带我走,这事跟俊杰无关。” “哦!”白老大停下脚步,绕着雨晴转了半圈,饶有趣味的问,“你就是被沈俊杰修掉的原配夫人?看来你还真有一副侠义心肠。故意纵火罪可不是个小事,你要替他去坐牢?” “不干她的事,”俊杰想要甩开拉住他手臂的两个警察,“一人做事一人当,火是我放的,跟别人没有关系。” “以前高高在上的沈家二少爷终于承认自己是纵火犯了。”白老大哈哈的笑了起来,“只是” 他将目光在雨晴和悦玲身上转了转,说,“看来我今天真是长见识了。既然你们郎情妾意,又何必要休了她,可惜啊,可惜。” 悦玲一直站在边上默默抹眼泪,听到这句话,她突然抬起头来,眼睛里有一种深深的愤恨,她冲到丁雨晴面前,抬手给了她一个响亮的耳光。 “我就知道是你,你不忿自己红杏出墙被沈家逐出门,所以放火来害沈家,你好狠的心肠啊,你?” 所有人都想不到有这一出,沈老太太和俊杰齐声喝止,但这记耳光还是带着悦玲所有的委屈和愤怒重重的落在雨晴的脸上。 雨晴措不及防,生生挨了她这一巴掌。 她望着她,悦玲眼里有一种说不出的愤怒,还有解恨后的快意。 雨晴嘴角慢慢渗出血来,她凄然的一笑,“你说的没错,我只是一个普通的女子,嫁到沈家,以为可以过上普通而幸福的日子,哪里想到,却凭空生出这么些变故,所以我放火烧了茶园。” “谁让你走了又回来的,你既然要回来,就不要怪我。”悦玲满脸泪痕,她狂乱地伸手指着雨晴,朝白老大竭斯底里的喊道,“你们听见没有,是她做的,你们为什么要带走我的丈夫。” 沈老太太朝着悦玲怒喝道,“你疯了吗?在这里瞎说什么?文娘,文娘,把我给她赶出去。” 悦玲呵呵笑了起来,“我是疯了,自从嫁到你们沈家,我就疯了。可是,这又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想要我丈夫好好的活着,难道,你想要你的儿子被抓去坐牢吗?” 沈老太太气得指着她,哆嗦着嘴气得半天说不出话来。 俊杰铁青着脸,看也不看悦玲,他冷着脸,望着白老大说,“家里妇人说话做不得数,还望局长大人明察。” “既然情况是这样,所有嫌疑人都脱不了干系,一起带走。”白老大一声令下,俊杰和雨晴立刻被几个巡警带了出来。上车的时候,俊杰苦笑着看向雨晴,“你这又是何苦?” 雨晴微微一笑,淡定的说,“我就不相信,这青天白日的,还有人想要一手遮天不成?” 白老大笑笑,别有深意的说,“自然不会有一手遮天的事情,我们绝对会依法办事。” 车子载着一干人绝尘而去,悦玲倒是没有料到是这样的局面,只是呆呆的望着远去的车子,说不出半句话来。 沈老太太抚掌对着她痛斥,“我就说你是个成事不足败事有余的东西,现在好了,终于如你愿了?” 悦玲的脸上浮上来一抹冷冷的笑,“你想怎样?你刚刚赶走了你明媒正娶的媳妇,现在又想要将我赶出去吗?我偏生不如你愿?他们两人这是罪有应得,活该!” 沈老太太被这句话噎得眼泪直流,说不出话来。 大概是感到了气氛压抑,喜宝在文娘怀里大声哭了起来,一屋孤儿寡母,哭的哭,抹泪的抹泪,更显凄清孤寂。 。 第五十一章 一饭之恩 悦玲是在俊杰和雨晴被带走后三天离开沈家的。 那天一大早,文娘和以往一样去她房里抱喜宝,却看到屋里没有悦玲的身影,只有喜宝一个人在床上熟睡着,旁边整整齐齐放着喜宝要穿的衣服。 文娘觉得蹊跷,她麻利的帮喜宝穿好衣服,抱着喜宝四处寻了一圈,也没有见着悦玲的身影。 吃饭的时候,文娘又找遍了整个院子,也没有看到悦玲。文娘告诉沈老太太时,已经是中午。 沈老太太沉吟了半响问,“她真的把孩子一个人放在床上,不见了踪影?” “是的,可能华小姐想着已经天亮了,不会有什么事。” “混账!”沈老太太一巴掌拍在桌子上,怒道,“我一次次忍让她至今,哪里知道她却连孩子都不顾了。如果孩子从床上摔下来,伤着了怎么办?一个女人,连母亲都不会做,留着她作甚,她要走就走吧?随她去,就当喜宝没有这个娘。” “太太”文娘有点为难,她虽然也觉得这个华小姐实在是太不懂事了,但她毕竟是俊杰的妻子,喜宝的娘。如果就这样走了,那俊杰回来,怎么跟他说。 “你不用劝我,等俊杰回来,我自会跟他说。”沈老太太好像看穿了文娘的心思,淡定的喝着一碗粥,平静的就像秋天早晨湛蓝的天空。 文娘叹了口气,既然沈老太太这样说,她自然也就不好再说什么了。 —— 悦玲找到警察局时,已经傍晚时分。白梦生正在灯下批阅一份文件,听到沈家少奶奶求见,他微微皱了皱眉。 “她见我无非是为了沈俊杰的事情,不急着这一时,你就说我不在。” 传令的小巡警快步回话去了。 白梦生推开窗户,一阵凉风扑面而来,让他清爽了不少。他从纸盒里捻了一根烟出来点燃,深深吸了一口,徐徐呼出一口乳白色的烟雾。 这么多年来,自己一直要找的那个人,让人想不到的是,居然成了沈俊杰的妻子。 刚看到她的那一眼,他面上虽然波澜不惊,但心里却无比惊诧。虽然她瘦了,也更苍白憔悴了,但他还是一眼就认出了她。 就算仅仅只是一面之缘,但她对他来说,却是那么熟悉。 她虽然穿着雅致,但面色郁郁,应该过得不是很好。她的眼睛没有五年前的活泼和灵气,换上了一种压抑的沉闷。而五年前的她,却像是三月初开的梨花,冷冽中带着淡淡的芬芳。 白梦生的思绪又初见她的那一天。 五年前那个冬天奇冷,一向以四季如春气候著称的的桃源镇也下起了雪。刚刚埋葬了父亲的白梦生离开了家,独自来到镇里。心中的伤痛加上饥寒交迫,他很快病倒了。 蜷缩在大街上,四周都是来来往往的行人,却没有一个人真正留意到他,他三天三夜水米未进,迷迷糊糊的发着高烧。孤独和病痛让他慢慢平静下来,人生不过如此,生老病死,大概是都难逃命运。 就在他慢慢绝望的时候,一个清脆的声音将他唤了回来。 “你是饿了,还是生病了?”站在面前的是一个女学生,她穿着蓝布衣服,黑色裙子,黑布鞋,一脸温和的看着他。 在她面前,他突然从内心深处升起一丝羞惭。他微微闭着眼睛,一动也不动。 女孩看了他好一会,转身走了。不知过了多久,她重新走了回来,将一碗热粥放在他身边,稍稍停顿两秒,便悄悄离开了。 他睁开眼睛,看见身边一个白瓷碗里,盛着很稠的白粥,晶莹的米粒熬煮入化,在这一刻,这碗白粥对他散发着无法抗拒的吸引力,他颤颤巍巍的伸出手,捧着粥一倾而尽。 那温热而带着米香的液体流入胃里,他整个人也暖和了过来。而这碗粥,也成为了他记忆中无法超越的美味。 他发誓,如果有遭一日自己还能够遇到她,他一定倾其所有报答她。 但他却没有想到,她却成了他仇人的妻子。他微微眯着眼,看着远方天际淡淡升起的暮色,脸上渐渐升起一种冷然和戾气。 如果不是沈家太不近人情,自己的父亲怎么会惨死?沈俊杰凭什么可以锦衣玉食,自己就要沦为饿殍,被别人同情,被别人嫌恶,甚至连自己喜欢的女子都只能擦肩而过。 香烟燃到了尽头,他的手指被火星炙的轻轻一颤。他狠狠将烟头丢在地上,用脚尖捻灭。 “来人。” 一个勤务兵恭恭敬敬的跑上前来,“局长,什么事?” “你去把外面的太太给我请进来,就说我刚好回来。” —— 悦玲站在昏暗的夜色中,怅然的望着警察局高大的围墙。她一个人在山里走了整整一天,才走到这里。虽然俊杰现在或许并没有将她放在心上,但是,如果茶山没有了俊杰,她留在那里,也就没有了任何意义,不过是一日日熬着日子等喜宝长大罢了。 所以她抱着一丝微渺的希望,可以说服白梦生,求求他放俊杰出来。 她从日暮站到完全天黑,终于不抱希望,幽幽的转过身。 今天等不到,那就明天好了。不管怎样,只要能把俊杰救出来,她什么也不管了。夜风轻轻掀着她的裙子,更显得她形单影只,单薄瘦弱。 “太太,局长回来了,他让你进去。” “是吗?”悦玲苍白的脸上骤然掠过一丝喜色,她飞快的转过身,用手理了理鬓边的头发,声音里带着微微颤音“那我现在可以去见他吗?” 悦玲见到白梦生时,白梦生正坐在书桌前看着文件。她进了屋,在他面前站了好一会,也不见他抬起头来。 悦玲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正自尴尬,白梦生抬起头来,缓缓的问,“沈太太今天来,不知有何事?” 自从嫁给俊杰后,还从来没有人正正经经的称呼过她一声沈太太。有了这声称呼,刚刚还怀有一丝怯意的悦玲突然鼓起勇气。 “我是为了我家先生沈俊杰,也不知道他的事情现在调查的怎么样了?俊杰一直是个本本分分的生意人,纵火的事情,多半是个误会,还希望白局长能够详查,还俊杰一个公道。” “这是自然”白梦生笑望着悦玲,“听说华小姐曾经在县城中学读过书?” “白局长怎么知道?难道你也在那里读过书?” “我一一介草莽,哪里有那个命。只是早就听说过华小姐才名,仰慕许久,这段时间又正喜欢读点诗,还望华小姐不吝赐教。” “这倒不敢当,只是” 见她犹豫,白梦生爽朗的笑着说,“就这么定了,反正沈少爷的事情也不是一时半会就能定夺的,你在这里住着,也好打听点消息。” 悦玲望望白梦生,虽然穿着警服,但看上去也浓眉大眼,仪表堂堂,倒也不反感,加上听说可以打听到俊杰的消息,便也就不在推脱,应承下来。 “你说什么?雨晴被带到警察局去了?”杜三满脸震惊。 “我也是刚才听做饭的王大娘说的。今早上她进城去采购百货,一到山下就听说雨晴放火烧茶园,结果烧了山,被警察带走了。”玉英绞着双手,也是一脸焦急。 杜三一拳砸在前面的桌子上,赫然站起来道,“他们连个女子都不放过,这也太狠心了。” “不管怎么说,茶园确实失了火,听说本来没有雨晴什么事,她为了保沈家少爷,想自己承担下来,哪里知道不但没有把沈家少爷保下来,反而两人都被带到警察局去了。” “傻,”杜三生气的咬着牙说,“她一个女儿家,难道还要为了一个背信弃义的男人吃两天牢饭才甘心啊。” “哥,现在不是骂人的时候,关键是要想个办法把雨晴姐救出来。” “救出来,你当我是神仙?那可是官府的衙门,你说救出来就能救出来。”杜三来回走了两步,慢慢坐下,语气柔软下来,“怎么就这么傻呢,明摆着沈家已经把她逐出门了,还要去趟这趟浑水。” 他坐在桌前,眼眸渐渐冷凝,想了好一会,说,“我直接去找白梦生,把雨晴换回来,她一个女儿家,怎么能在牢里面?” “哥,”玉英刚想阻拦,杜三冲她摇了摇手,制止了她的话。“你不用担心我,我一个大男人,就算吃段时间的牢饭,也没有什么,雨晴不同,她一个冰清玉洁的女儿家,那里一刻也不能呆。” 玉英有点后悔告诉他雨晴的事情。 但后悔归后悔,她也知道他的脾气,决定了的事,就是八头牛也拉不回来。 “哥,那你一定要小心点啊!”玉英有点担心。 “知道了。”杜三一句话传来,人已经跑出去很远。 玉英叹了口气,摇摇头,她知道,雨晴就是哥哥的劫,关系到雨晴的事情,任是谁也挡不住他的。 —— 白梦生听说杜三到警局主动承认茶园的火是他放的,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你说的杜三,就是黑山上的杜三。” “确实是他。” 白梦生仰头哈哈大笑,“没想到茶园这一把火,居然有这样的意外收获,真是天助我也。”他起身踱了两步,手一挥说,“去,让他进来,我要亲自审审他。” 杜三进来时,身上自带了斜睨一切的傲气,他双眸懒懒的看他一眼,“白局长,火是我放的,一人做事一人担,你把沈家的人放出来。” “我为什么相信你?”白梦生坐在桌后,深藏不露的笑着说,“你没有放火的动机。” “你知道,现在是冬季,山里缺少粮食,我希望沈家能支持一点,结果他们一口拒绝了,我上山的时候,就顺手在茶园里放了一把火。” “你说的好像也合情合理,”白梦生微微点了点头,“那我就让人把沈家人放了,但你恐怕是要在这里住几日了。” 杜三望着他说,双眼一睁一合间,掩饰不住的豪气,“那就快一点,哪里这么啰里啰嗦。” “好,好,好,”白梦生连呼三声好,笑道,“你这么爽快,我也就不藏着掖着,你们在山上多时,周边百姓意见很大,上面早就让我们去剿匪,哪里知道,你今天竟然自投罗网,我也就只能公事公办了。” 杜三爽笑声朗朗,“我今天来,就没有怕过,要怎么处罚,随便你们便是。” “好,来人,把沈家少爷和前少奶奶带进来。”白梦生双眸一收,脸上多了几分狠戾,“纵火犯既然已经自首,也就不干沈家少爷什么事了,他们可以离开了。” 白梦生虽然不想便宜了沈俊杰,但他知道,抓住杜三意味着什么。虽然不想放走仇人,但他来日方长,机会也还多。 雨晴和俊杰来进来的时候,杜三斜着眼睛睨了她们一眼,没有说话,反倒是雨晴,看见他,讶异道,“你怎么会在这里?” “你还好意思问我,你也不动动脑筋,这里不是一个女孩子该来的地方?还不快回去。”杜三瓮声瓮气,没好气的说。 雨晴一时语塞。 白梦生饶有兴味的看着他们,心下已经明白了几分。他只做不见,不疾不徐的说,“放火烧茶园的人是杜三,他自己既然已经投案自首了,现在就没你们什么事情,你们可以回去了。” “怎么可能?”雨晴瞪大了眼睛,虽然她跟他并没多少接触,但凭她的直觉,这跟本不可能是他做的。 “怎么就不可能?”杜三斜她一眼,没好气的说,“我一个土匪,有什么不能干的。你回去吧,回去了,眼睛睁大点,不要尽替别人着想,害了自己。” 雨晴也不管他,只是转过身,对白梦生说,“局长,这件事肯定是误会,放火的人肯定不是他。” 白梦生打着哈哈道,“既然当事人已经认了,这也算铁板钉钉的事了,你也就回去吧。” 雨晴回头看看杜三,他转过身去,一副拒绝打扰的样子。雨晴只好和俊杰出了警局。 冬日正午时分的阳光晒在身上温暖而又惬意,俊杰和雨晴并排走在街上,两人好几天没有见到这么明媚的阳光了,这会站在太阳底下,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一路上,雨晴心中想着杜三的样子,越想越是狐疑,她停下脚步,“不可能,这火绝对不会是杜三放的,我不相信。” 俊杰走在旁边,一直没有说话,看到雨晴这样说,他停下脚步,神情复杂的望着她,“你这么肯定?” “我肯定,”雨晴无比坚定,“杜三不会这样做的,虽然他是土匪,但他做事向来磊落,就不是这样的人。” 俊杰微微笑了笑,“如果不是他放的,他为什么要去承认,你可知道,他是土匪,一到警察局,就不光光只是放火那么简单了。” “我不知道他为什么要这么做,但我知道不是他。”雨晴步伐略显沉重,慢慢的朝前走着。俊杰走在她旁边,也不说话。 两人仿佛走了很久,出了城,刚刚爬上一个山头,路边的大树下突然站起一个人,雨晴定睛一看,高兴的问,“玉英,你怎么会在这里?” 玉英眼圈泛红,看见雨晴,慢慢地走了过来,“雨晴姐,我哥呢?” 雨晴怕她担心,原本不想说,但看到她泪眼汪汪满怀期待的样子,便走上前拉起她的手安慰道,“你的哥哥在警察局,等调查清楚了,他很快就会出来的。” “这火不是我哥放的。”玉英泫然泣道,“我哥哥一听你出事就急了,只是想尽快把你救出来,他说你一个女孩子,不能呆在牢房里。” 雨晴心中咯噔一下,“你说他是为了救我?可你哥哥跟我无亲无戚,他为什么要救我?” 玉英脸上越发凄楚,“你还记得杜正东吗?” 。 第五十二章 灯火阑珊 “东子哥?”雨晴讶异的问,“这跟他有什么关系?” “杜正东就是我哥哥。”玉英说。 “十三年前,老家那一带闹饥荒,我父母带着我和哥哥去投奔亲戚,走到这附近时,身体虚弱的母亲经不住连日奔波,病倒了,你的父亲正好上山采药,将我们一家接到你家精心照料,母亲病好后,我们也离开了这里。” “这以后,我们一家都记着你家的救命之恩。父母离世后,哥哥就带着我来这里找你们,但是,却得到伯父伯母离世,你嫁到沈家的消息,为了不打扰你的生活,哥哥一直没有告诉你,只是带着我在山上住了下来。后来,许多生活艰难的村民也陆续上山谋生,我们人也渐渐多了起来,虽然我哥哥是土匪,但他从来不抢劫穷苦百姓,他带着大家狩猎,开荒挖地种粮食,图个温饱而已。” 雨晴听的呆了过去。东子哥,他居然是东子哥?她以为,这一辈子,他们都再无法见面了,却不曾想,他原来一直就在她的身边。 白梦生做梦都没有想到,杜三会自投罗网。 他原本只是想要让沈家伤伤元气,哪里知道有心栽花花不开,无意插柳柳成荫,这反而解决了困扰他多时的心病。 他心情大好,一路哼着小曲,走到院子里的时候,看到悦玲正好在园子里散步,看见他,走过来问,“白局长,俊杰的事情有眉目了吗?” 白梦生掩饰住满脸的喜色,用手抵着嘴唇轻轻咳了一声,说,“这事情不是一天两天就能调查清楚的,还请华小姐耐心等待两天。” 华悦玲神情将难掩忧郁,“有劳你费心了,不过这样也好,省的回去了,我还不知道怎么与他们相处。” “华小姐这话说的好像有什么难处?” “能有什么难处?”华悦玲用手绢擦了擦眼睛,凄然一笑,“在他心中,早就已经没有我了,我在与不在,又有什么分别。” “哦?”白梦生听出了言外之音,他诚恳的说,“如果华小姐不嫌弃,倒是可以向我说一说,看看能不能一解块垒。” “还有什么好说的,像我这样的人,说多了都是家长里短,又有什么滋味?每个人在自己的生活中如鱼饮水,冷暖自知。其他人,不身临其境,又怎么懂得。” 白梦生温和的附和说,“华小姐说的也是,你这样一个冰雪聪明的人,嫁给沈俊杰已经是他上辈子修来的福气了,只是,他享不了这样的福气罢了。” “你之砒霜,他之甘露,也许我就是他的砒霜吧!” 白梦生呵呵的笑了起来,“华小姐如此幽默,我可是盼着这份砒霜还盼不来呢。” 悦玲红了眼圈,低下头,“你就不要拿我打趣了,现在的我,如同一叶飘萍,从哪里来,到哪里去,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说实话,有时候我自己都讨厌我自己,更何况旁人了。” 白梦生见她真心伤感,心中突然升起一丝怜惜,他想了想,转移话题道,“我前几天得了一本稼轩诗集,奈何翻看许久,硬是琢磨不透,不如我拿来你与我讲一讲可好?” “稼轩一向豪放大气,我只怕才疏学浅,也讲解不好。” “再怎么说都比我强,你等着,我这就去拿。”白梦生一路兴致勃勃的去取诗集。 悦玲站在阳光下,有一瞬间的恍惚,自从和俊杰在一起后,自己的注意力全部放在了俊杰身上,她会因为他的一个笑容高兴半天,也会因为他的一次忽视伤心不已,她跟他争吵,跟他置气,只是想要他的关注。 她早已经忘记了自己,如果不是白梦生说起诗集,她甚至已经忘了自己曾经也吟诗作画,是一个温婉美好的女子。 院子东面一棵不知名的花树蓬蓬勃勃开了一树淡粉色的鲜花,花香馥郁,悦玲心中莫名生出几许明媚。 正在望着满树怒放的花出神,白梦生已经拿着一本书,笑着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来,他将诗集递给悦玲,“你看看,我在上面做了一些记号,过于幼稚,不要见笑。” 悦玲笑着接过诗集,翻开一页,上面正好是辛弃疾的《破阵子·为陈同甫赋壮词以寄之》。整首诗下方,写着壮志未酬,好男儿志在四方几个大字。虽然字体并不漂亮,但是运笔粗犷,钢勾笔画,自有一种气势。 悦玲抬头看了他一眼,抿嘴笑笑,“平时看你穿警服,一副威严的样子,没想到白局长居然是这样一个热血男儿。” 白梦生有点落寞,“以前家里穷,想读书却没有机会,现在看见读书人,总是多了几分羡慕。” 他温和的望向悦玲,“但我一直都没有想明白,华小姐才貌双全,嫁给沈俊杰也算是下嫁了,怎么会这样。” 悦玲苦笑着说,“诗和生活是两回事,我是一个不会生活的人,自然最后会落到这样的下场。” 白梦生一把握住悦玲的手道,“我爱慕悦玲小姐已经许久,如果悦玲小姐不嫌弃,让我照顾你可好。” 悦玲没想到他会这样,脸刷的红了起来,她从他手中抽出自己的手,低着头说道,“白局长莫要跟我开玩笑,我已经是有丈夫有孩子的人。” “那又怎样?”白梦生目光灼灼的望着她,“你有丈夫,但是这是你想要的丈夫吗?你自己问问自己的心,你愿意一直过着这样的日子,直到老去吗?” 悦玲心中一阵慌乱,低着头沉默不语。 “可是我能,我可以让你过你自己想要的生活,我可以把我的整颗心给你,沈俊杰做得到吗?” 白梦生语气坚定,悦玲抬起头来呆呆的看着他,只觉得他虽然不似俊杰那般清俊儒雅,但却目光炯炯,脸上棱角分明,凭空让人感到心安。 白梦生重新将她的手握在手心里,他的手不像俊杰一样的修长温暖,但却非常有力,一点也没有俊杰给人的那种不踏实的、虚空的感觉。 她心中轻轻抽痛了一下,没有坚持将手从他掌心抽出来,只是任由他握着,将头垂的更低。 如果俊杰已经不是她今生最好的依靠,那么,为什么不可以重新开始呢? 她轻轻叹了口气,在茶园的一年多时间里,许多个夜晚,从天黑到天亮,她睁着眼睛望着窗外的星星出神,却再也没有等到心中那个人。 她低低的叹息了一声,将头轻轻倚在白梦生肩上,这么久了,她太累了,从身到心,已经累的她再也无力拒绝一个温暖的怀抱了。 白梦生的手紧了紧,环在悦玲的肩头,她的发丝被微风吹着,拂在他的耳侧。 此时此刻,这个心中无数次期待过的女人,居然以这样一种方式与他重逢,而他心中却没有多少甜蜜,更多的是一种五味杂陈的心情。 沈俊杰,不管怎样说,华悦玲终究是你的女人,而现在,她公然投到我白梦生怀抱。天下大丈夫所不能忍的,无怪乎杀父之仇,夺妻之恨,想堂堂大户沈家,居然戴了那么大一顶绿帽子,岂不被天下人耻笑。 白梦生心中暗暗生出一股快意,他抚摸着悦玲的头发的动作越发温柔。 这么久以来,悦玲的心已经一片荒芜,白梦生这温柔的举动,让她凭空生出阵阵暖意,与其痛苦的爱着一个不在乎你的人,莫若接受一个爱自己的人,在这寂寥的冬季,因为这个温暖的肩膀,悦玲心里有了些许安慰。 俊杰和雨晴回到茶庄的时候,天色已经蒙蒙黑了。原本村里人就不多,冬日大家更是休息得早,几声远远的狗吠传来,更显得天地辽阔,四处寂寥。 可能是没有想到俊杰他们会回来,老太太和文娘也早早歇息了。俊杰敲了半天门,门口的阿黑一直狂吠,好半天,文娘才点着灯颤颤巍巍的出来开门。 看见俊杰和雨晴,她不敢相信的揉了揉自己的眼睛,“二少爷,雨晴,真的是你们吗?”文娘揉了揉眼睛,语气中带点哽咽,听得雨晴的鼻子微微酸涩起来。 “是我们回来了,文娘。我娘呢?睡了吗?”俊杰轻轻扶着文娘,温和地问。 “家里出了这档子事,老太太怎么睡得着?”文娘撩起衣角拭了拭眼睛,“夫人在屋里,你们直接过去,我先去做点吃的给你们送过来。” 俊杰和雨晴还没走到老太太屋门口,沈老太太已经听到动静,走了出来,看到他两人,吁了口气说,“回来就好,回来就好。外面寒气大,进屋又说。” 俊杰和雨晴一前一后走进屋里,床前桌子上点着灯,喜宝在床上熟睡,灯光映得她的脸有着微微的红晕。 俊杰正在纳闷喜宝怎么会在老太太屋里,还没有问原因,沈老太太叹了口气说,“你们走后,华悦玲也走了,至今去向不明,走就走了罢,只是可怜了喜宝这个孩子,这么小就没有了娘。” 俊杰听到悦玲走了,他心中咚的一跳,一下急了,“走了?她走哪里去了?” “我也不清楚。你们走后那天早上,文娘去抱喜宝吃早饭,就看见喜宝一个人睡在床上,后来文娘四处去找,也没有找到,我让文娘去她房间里看看,才发现她的换洗衣服已经不见了。” 俊杰呆呆的坐在椅子上,半天才说,“这高山大岭的,她从来没有单独走过,她会去哪里呢?” 沈老太太嗤鼻一笑,“腿长在她身上,她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看她平日里在家横草不拿,竖草不拈,做足了太太的样子,现在看你吃了官司,这苦日子她如何捱得过?还不是早替自己打算好了。” 俊杰不说话,只是专注的望着床上喜宝红润的脸蛋发怔。 文娘端了两晚热汤面进来,放在桌前。 感到屋里气氛沉郁,文娘早已经猜到了几分,她笑着说,“华小姐说不定只是出去散散心,哪里有娘能够狠心丢下孩子的,也许过不了几天自己就回来了。” 沈老太太揉了太阳穴,心烦地说,“先把面吃了,好好休息一晚,有什么事情,明天又说。文娘,你去把雨晴以前住的屋子收拾一下,这次回来,也就不要再回去住了,我看啊,这个家,离了雨晴,还真不成个样子。” 雨晴嗫嚅着想要说什么,但看见大家心里都各有心事,也就不好再说什么。只有文娘,听说让雨晴回来,早已经喜滋滋的去收拾房屋去了。 一晚上辗转反侧,第二日一早醒来,还没走到厨房,雨晴已经闻到了米粥和玉米面窝窝头的香味。这世俗中最温暖的味道,让雨晴的心中生出阵阵暖意。不论世事如何艰难,只要能够重新感受到烟火的气息,就算再冰冷的夜,也都离去了。 文娘已经将饭端到了桌子上,老太太坐在桌前,穿着厚厚的棉袄,越发显得苍白瘦弱。看到雨晴,她脸上露出了难得的笑容,和蔼的伸出手,“雨晴,过来。” 雨晴走到她跟前,任由她握住她的手,心中有点酸涩,自己不过才离开沈家一个多月,老太太整个人看上去精神却差了很多,再也不是自己刚嫁到沈家时那副不怒自威精神饱满的样子了。 “雨晴啊!娘知道说这话太自私,但是,你看看现在沈家,七零八落的,我现在也老了,即使有心也无力再管什么事情。你是我沈家明媒正娶的媳妇,虽然以前受了很多委屈,但娘知道你是个识大体的孩子,现在姓华的也走了,我看俊杰现在对你也有了感情,娘求你还是做回沈家的少奶奶,沈家不能没有你哇!” 雨晴被沈老太太的话震的半天回不过神来,她看见她期待的眼神,回绝也不是,答应也不是,只是局促的低着头,说,“娘,现在这样挺好的,不管什么时候,我永远都是你的女儿。” “这不一样,”沈老太太认真的说,“你一天不做俊杰名正言顺的媳妇,我这心里一天也不踏实。”她叹了口气,红了眼圈,“以前啊,俊杰太年轻,不懂事,让你受了委屈,但他纵有百般不是,他还是你名誉上的丈夫,你答应我了,我心里才踏实。” 。 第五十三章 奉母成婚 雨晴暗暗咬着嘴唇,心里波涛汹涌,她从最开始嫁入沈家对俊杰隐隐的期盼到彻底失望再到现在慢慢放开,这其中心里经历的千山万水,岂是能够为外人能道的。 此时此刻,沈老太太殷殷的望着她,她反而不知道怎样回答。 “如果你不拒绝,那就算答应我了。”沈老太太脸上漾着和煦的笑容,她轻轻拍着她的手,“这就好,这就好。”她笑着吩咐文娘,“你去把雨晴和俊杰的婚房好好收拾一下,尽量喜庆一点。” 文娘高兴的答应着,刚走两步,沈老太太笑着说,“我差点忘了,你去把我柜子里放着的红色双宫丝绣鸳鸯被子拿过去。” 文娘知道这床被褥还是沈老太太当年从娘家带回来的,因为是太老夫人亲手绣花,老太太珍藏着一直没舍得用。这时拿出来,可见对雨晴的重视。 文娘满脸喜色的答应着去了。沈老太太和雨晴吃过早饭,心情不错,便想要和雨晴一起去茶园看看。雨晴搀着她,两人迎着冬日早晨薄薄的阳光慢慢朝茶园走去。 四处一片寂静,早晨的阳光柔软的照着半个茶园,让雨晴恍惚生出一种岁月静好之感。 沈老太太神情恬淡而慈祥,她嘴角噙着笑意,望着这一大片茶园,“这片茶园见证了沈家几十年的起起伏伏,如今,我老了,这片茶园交在谁的手上,我都不放心,只有把它妥妥的交给你,我的心就落下了。” 她握住雨晴的手,毫不掩饰对雨晴的信任,“从我见到你那天起,我就知道,我终于找到了可以放心把茶园交付的人,虽然经历了这么多波折,现在终于好了。” “雨晴,我知道你在想什么,有时候就是这样,再怎么兜兜转转,都逃不过命运,既然你命中注定是我沈家的媳妇,那就坦然接受吧。” 雨晴扶着老太太的手微微发凉,她望着满山苍翠的茶叶,心中生出一种无法突破的迷惘。 虽然还是雨晴住的那件房屋,但是因为被文娘精心收拾过了,再加上全套大红的被褥,整个屋里透着一股喜气,那床双宫丝绣鸳鸯锦被安静的放在床尾,透着淡淡的柔光。 雨晴晚饭后就回到屋里,五味陈杂的坐在桌前,看着那对燃烧着的红烛出神。 不知道坐了多长时间,俊杰穿着一身浆洗得整整齐齐的长衫走了进来,看见雨晴,神情略微有些窘迫。 他默默的坐在雨晴对面,用手抵着嘴唇,轻轻的咳嗽了一声,斟酌着说,“雨晴,我知道以前是我对不起你,但是,现在既然命运让我们重新走到一起,我愿意好好珍惜,希望你能相信我。” 雨晴没有说话,只是低着头望着自己膝前的双手。 “虽然我说这样的话你心中肯定会伤心难过,但是,我不想对你有所隐瞒,我希望,我们之间能够做到坦诚。”他望着雨晴,眼里满是真诚。 “经历了这么多事,你在我心里,已经远远超过悦玲,但如今,她下落不明,虽然离开沈家是她自己的选择,但想想她在这里的这些日子,我对她是冷淡的,这样的结局,一半原因在我。” 雨晴抬起头,一双眼眸亮晶晶的看着他,“你不用说我也明白,要不然等喜宝长大了,问起自己的娘亲,你怎么向她交代。”雨晴顿了顿,“其实,我们成婚是娘的意思,我明白你的想法,你们毕竟有了喜宝,如果她能回来,你就还是和她好好过吧!” 俊杰一把握住雨晴的双手,着急的说,“我不是这个意思,经历了这么多事情,你要相信我,我现在心里只有你一个人。我发誓,我只是把她当成一个朋友,从此后,我沈俊杰只有你丁雨晴一个妻子。” 雨晴笑笑,眼睛突然湿润了,“我相信你,真的。华小姐的事情,其实我也很担心,再说了,东子哥现在还在警察局里,他是为了救我进去的,怎么样,我也要等他出来才能安心。” 俊杰神色沉重,“是啊,现在的当务之急,是要尽快救出杜正东,至于悦玲,我也会努力找到她的,只有他们都没有事了,我这心里才能安生。” 两人各怀心事,对坐在桌前,空看着红烛滋滋的燃烧,心中没有甜蜜,反而生起一丝悲凉之感。 还没等俊杰去寻找悦玲,第二日一大早,一个不速之客却打破了沈家茶园的宁静。 这是一个中年女人,穿着一件深红色对襟长褂,典型的乡村媒婆装扮。她来到沈家,和沈老太太坐在院子里没说上两句话,沈老太太就捂着嘴剧烈的咳嗽了一阵,涨红着脸愤怒的说,“居然有这样不知羞耻的女人,这才没有几天,就这样了。” 沈老太太的声音又大又响,雨晴刚端了茶水过来,冷不丁被吓了一跳。 “你去跟她说,以后,我沈家和她再也没有任何关系,权当我们不认识这个人好了。” “这是哪里的话。”中年女子陪着笑说,“白局长说了,不管怎么说你都是长辈,现在你儿媳妇跟了他,无论怎么也要跟你知会一声,以后,大家也算是亲戚了。” “亲戚?”沈老太太气的脸色铁青,“我沈家就没有这么高贵的亲戚,你去告诉姓华的,今后,再也不许登我沈家的门,夫君有难,这么不明不白走了也就算了,她居然……” 沈老太太摆摆手,强咽下半截话,没有继续说下去,她用大拇指按了按太阳穴,“你既然话已经带到了,我也就不留你了,你且回去吧。” 听沈老太太下了逐客令,中年女子站了起来。反正她只是来传个话,不管结果怎样,现在她的任务已经完成了。 她微笑着向沈老太太告别,看到雨晴,对她礼貌的笑笑,算是打了招呼,便扭着和她年龄不太相符的步子,不声不响的出去了。 雨晴看沈老太太气的不轻,便走上前去,轻轻的替她揉着胸口,软语劝道,“娘,你也不要往心里去,说不定,这就是白梦生的一个计谋,想要故意惹您生气,这事情,指不定就是真的。”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你也不用宽慰我,这件事,如果不是真的,别人也不至于专门请人把话带到我跟前,虽然我知道姓华的靠不住,但是,再怎么说,她和俊杰还有几分情吧,怎么能够去找沈家的仇人呢?她这不是往我心窝上捅刀子吗?” “这事情未必就是真的,等过几天,让俊杰去打听打听,说不定个中有什么曲折。” 沈老太太疲倦的冲她摆摆手,“也不用刻意的去打听了,免得平白生出一些事来,既然她有了更好的归宿,我们就安生过我们的日子吧。” 雨晴何尝不知道老太太的心思,这段时间以来,沈家遇到了这么多事情,能够平平静静过日子,怕是老太太当前最大的心愿了。雨晴微微一笑,俏皮的说,“是的,娘,你这样想就对了。” 沈老太太神色缓和下来,慈祥的拍着雨晴的手,“这段时间,沈家是被闹得人仰马翻,现在好了,你和俊杰安生下来,再好好给我生几个孙子,让我老了老了,也可以享享福了。” 雨晴不曾想老太太会这样说,她蓦地红了脸,现出一丝羞态,“娘,你已经有孙女了,现在正在享福呢?为什么还要偏偏拿我打趣。” 沈老太太这才高兴了点,“我说你不是一个平常女儿,怎么现在却学她们一样矫情起来。” 雨晴越发难为情。沈老太太说笑了一会,心情也大好起来。雨晴看她消了气,便拿了锄头去茶园。 冬季正是茶园韬光养晦的时节,自从茶园着火后,沈家茶园以往壮观的景象已经不再,那被火烧过的土地上焦黑一片,一些被烧死的茶树参差不齐的立在土地里,更多了几番萧瑟。 雨晴想将这些烧死的茶树除去,等到春天一到,再重新种上。大自然就是这点好,四季更替,什么都可以重来。 她使劲的挥着锄头,将茶树一棵棵挖起来,再细心的捡拾成一堆。新翻的泥土在阳光下散发着浓浓的泥土气息。雨晴认真的锄着地,也只有这时候,心里的烦恼不再,悲伤不再,剩下的都是希望。 文娘来叫她的时候,雨晴已经锄了很大一块地,两人将茶树杆捆成捆,拿回家做柴火。 中午吃饭的时候,俊杰一直沉着脸,雨晴估计是老太太已经将华悦玲的事情跟他说了,所以心情不好。 一桌人安静的吃饭。吃完饭,雨晴和文娘一起收拾好了碗筷,刚好走出厨房,就看到俊杰站在厨房前面的石榴树下,看见她出来,微笑着说,“一起走走吧!” 午后的时光静谧安宁,院子里的狗趴在地上,慵懒的晒着太阳,看见他们,也只是轻轻摇了摇尾巴,仍旧眯着眼睛打盹。 俊杰和雨晴出了院门,顺着去茶园的路慢慢走着。日影迟迟,树影婆娑,让雨晴恍惚有种时间很慢的感觉。 “悦玲走后,我心里多少有一些愧疚,事情弄成这样,我也有不对的地方,但让我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她居然这么快就和别人走在了一起,而且还是白梦生。”俊杰望着雨晴勉强的笑笑,“我这心里啊,怎么想怎么不是滋味。” “既然分开了,她和谁在一起又有什么关系,如果没有白梦生,还有其他人,每个人都可以有自己的选择。” “说的也是。”俊杰咬着嘴唇,望着天空,“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雨晴,我一直很奇怪,你一个山里女孩子,怎么很多想法那么豁达。” “可能是经历的苦难太多了,好多事情就看开了。”雨晴轻轻的说出来,没等俊杰继续问,她眼睛一亮惊喜的轻呼了声,“茶花,你看,那么多茶花。” 俊杰照着她手指的方向看去,果然,在路边的密林之中,星星点点的茶花像一簇簇跳动的火苗,红的十分耀眼。 俊杰两步三步迈过去,分开杂木林,来到一株茶树前。这棵茶树只有一人多高,却长得十分粗壮,墨绿色的叶片泼墨一般,树上的茶花开的正艳,一些初绽的花苞刚刚吐出猩红的花瓣,虽然娇艳,却比一般的花多了几分泼辣。 雨晴已经走到俊杰旁边,看到这一树茶花,笑着说,“前几天我还觉得冷,这不,春天都要到了,再过一个月,都要过春节了。” 俊杰看着雨晴,她仍旧穿着寻常穿的一件淡青色对襟大褂,乌央央的头发梳成一条长辫搭到胸前,中午太阳大,可能走热了,她的两腮透着淡淡的红晕,漆黑的眼眸水光莹然,俊杰不禁看得呆了。 雨晴在他的注视下微微红了脸,她伸手将开的正好的几支茶花采下来,“这几天娘心情不好,我带点花去插着,让她也欢喜欢喜。” 俊杰看着她,心里油然升起一种敬重感,“雨晴,我从来没有问过你为什么同意嫁给我,你能跟我说说吗?” 雨晴微微一笑,“你不是都知道吗?我爹去世了,家里穷,连一口棺材都买不起,我到沈家借钱,正好遇到娘,她让我做她儿媳妇,就这样嫁了过来。” 俊杰有点失望,“你就不怕遇人不淑,搭上自己一辈子。” “那种时候哪能容我想那么多,只能顾着眼前的问题解决了就好。” 俊杰看着她单薄的身体,有点心疼,“只是,我当初却没能体谅你的苦楚,让你受委屈了。” “哪里受什么委屈,反倒是我稀里糊涂进了沈家,破坏了你和华小姐的姻缘。” 俊杰微微蹙了蹙眉,“这不能怪你,也许,我们缘分真的还不够在一起一辈子。”他顿了顿,说,“我打算明天去城里一趟,顺便与她见一面,聚也好,散也罢,终究问个清楚。” “其实华小姐心里是有你的,但可能你们之间有点误会,如果能够冰释前嫌,为了喜宝,最好还是和好吧。” 俊杰神情慢慢变得凝重,“回不去了,对于我或者对于她,我再也不是原来的那个我,她也不是原来的那个她了。” 雨晴不再说什么,手里紧紧握着茶花,低着头拔着上面多余的叶片,风轻轻吹着她的额发,更生出几丝飘逸之态。 俊杰是和雨晴一起到城里去的,不管怎么说,得知杜三就是杜正东的时候,雨晴心中是震惊的。 在她不知道杜三就是杜正东的时候,她不喜欢他的霸气和桀骜不驯,对他是敬而远之的,但是,当玉英告诉她杜三就是她的东子哥时,她的心中有了一种复杂的变化。 。 第五十四章 暴雨 她从来没有想过,东子哥会以这样一种方式与她相遇。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的形象在记忆中已经模糊。现在,一个实实在在的他突然站在面前,让她有点微微激动又不知所措。 也许他并不是她想象中的样子,但她细细想来,似乎他又应该是这个样子。 她有一种强烈的愿望,一定要见到他。 雨晴和俊杰一前一后走在路上,两人各怀心事,沉默不语。到县城的时候,已经中午时分,在俊杰的安排下,雨晴很顺利的见到了杜正东。 这是雨晴得知杜正东的真实身份后第一次与他见面,他盘膝而坐,神情淡定,看到雨晴,一点也不惊讶,“我一时半会也死不了,这么远,跑来干什么?” “东子哥,”雨晴含笑望着他,“不管怎么说,我一定会把你救出去的,你一定要相信我。” 杜正东刚刚还板着的面庞柔和下来,“是玉英告诉你的吧,那个丫头,我就知道她藏不住话。” “东子哥,”雨晴好似找到了失散多年的亲人,突然露出了自己最小女儿的一面“你不要怪玉英,你也知道,在我心中,你一直就是我的哥哥。这次你为救我被困在这里,不管怎样说,我一定会想办法把你尽快救出去。” 杜正东看着她怜爱的笑笑,“雨晴,不要说是你,就算是换了一个不相干的人,我也会这样做的。如今生逢乱世,我就看不惯有些人枉自一个男儿身,不去救国救民,却偏偏打着一些莫须有的旗号欺凌老百姓,这样下去,国将不国。” 杜正东两笔剑眉下,一双眼睛炯炯有神,“中国的老百姓不可能永远过这样被人欺凌的日子,迟早有一天,我们这些穷苦人一定能够过上人过的日子。”杜正东与雨晴面对面站着,他身材挺拔,整个人透着一股凛然之气。 雨晴有点恍惚,这是她这么多年都没有想明白的问题,自己的父亲聪明能干,一辈子勤勤恳恳,到最后,却连一副棺材钱都没有,一家人清苦度日,却落得家破人亡,只剩了自己孤零零一人。如果不是沈老太太收留她,自己现在会怎么样样,自己也不知道。 她望着杜正东,眸子里发出一种热切的光芒,“东子哥,你放心,我这就去和俊杰说,不管怎样,让他想办法把你弄出去。” 杜正东哂然一笑,眼睛中透出一股不屑,“你说那个书呆子?我看还是免了吧。” 雨晴有点尴尬的替俊杰辩解道,“你误会俊杰了,他并不像你想象的是个什么也不做的公子哥。” 杜正东望着雨晴,也不和她争辩,只是淡淡的说,“我的事情你不用管了,如果沈家对你好,你就回去好好过日子,要不了几天,这里将会发生天大的变化,一切,都会和现在不一样了。” 雨晴惊愕的望着他,不知道他说的大事究竟是什么事。 杜正东看着她吃惊的样子,不禁笑了起来。他像哥哥一样轻轻拍了拍她的头,用难得的温柔语调说,“傻姑娘,你也不用担心我,只要你过的好,我这心里也少了一丝牵挂,可以安心做我的事情。” 雨晴轻轻嗯了一声,望着他,“东子哥,我相信你。现在你是我在这世界上唯一的亲人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不要让我伤心。” 杜正东微微动容,“我答应你,为了你和玉英,我一定好好活着。” 俊杰一到县城就去了白梦生家门口,想要见悦玲一面,等了许久,一个勤务兵出来说,“夫人出门去了,不在家里。” 俊杰明知道悦玲是不想见他,却也不好再说什么,但从勤务兵口里,他知道悦玲和白梦生成亲的消息是确切的了。 想着两人见了面也未必有话可说,他转头闷闷离去。和雨晴在约定的小饭馆汇合,两人点了两个小菜,心照不宣的吃了饭,夜幕已经降临。 想着天色已晚,两人找了家酒店,看看时间还早,索性到街上闲逛起来。几年来的战乱,让松涛县城已经少了以往的热闹,曾经被来来往往马帮磨出亮色的青石板路在月光下泛着凉凉的光。 一个老农蹲在一棵树下,背篓里装着大半筐茶叶,看见俊杰和雨晴,揉了揉眼睛,犹豫着叫道,“这不是沈家二少爷吗?” 树荫浓密,俊杰没有看清楚,走得近了,才惊讶的问,“茂叔,这么晚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卖茶叶?” 茂叔叹了口气,将身上破旧的棉袄紧了紧,“家里早就揭不开锅了,这不,拿了点茶叶上街换点米钱,哪里知道,这茶叶已经这么不好卖了。” 俊杰听他这样说,从怀里掏出几个铜板,递给茂叔,“我这里也没有带多少钱,你先拿去救救急吧。” 茂叔站了起来,搓着双手,嘴里不停的说道,“这怎么行,这怎么行,现在这光景,谁家都好不到哪里去。”他的双眉轻蹙,嘴唇微微颤动,僵在那里,却迟迟没有伸出手。 俊杰将铜板塞到他手里,“这还客气什么,你先拿去救急要紧。” 茂叔将铜板攥在手心里,喃喃的道,“二少爷,多谢啊,你不知道,家里几个孩子已经饿了几天了”说到最后,这个坚强的汉子说不下去了,只是翕动着嘴唇,双手抱拳一揖,向俊杰表示感谢。 目送茂叔离去,两人继续沿着石板路慢慢走着。以往这时候,正是赶夜市的时候,不说十分热闹,但摆摊卖各种小吃的到处都是,里面总少不了馋嘴的小孩子和吃宵夜的人。如今萧条了,只偶尔看见几个行人匆匆走过,或者是喝醉了酒的醉汉步履蹒跚的边走边喃喃自语,早已经少了往日的热闹。 俊杰和雨晴并肩走了一程,来到了城北的河边。以前俊杰读书的时候,夏天傍晚时分,总喜欢到河边看看书,吹吹风,现在很久没来,河边已经荒芜,但一树树杨柳已经开始发出了黄色的嫩芽,凭空让人感到了春的气息。 两人找了一个平坦的地方坐下,河边吹来的风带着温润的湿气,让人神清气爽。 刚坐下没一会,就听南面传来砰砰两声似鞭炮声一样的闷响,俊杰站了起来,寻声望过去,只见南面天空合着烟雾红了一片,他低低说了一句,难道是哪里失火了不成。 雨晴也站了起来,这时,那边传来连续的砰砰的响声,俊杰听得出这是枪声,随即,各种嘈杂的声音隐隐约约传了过来。 俊杰脸色一变,莫非是开战了。但想着今天早上城里还一派平静的样子,又觉得有点不可思议。 雨晴脸色煞白,望着南方被火焰薰红的天空,想着今天杜正东说的话,满脸担心。“俊杰,那是不是警察局的方向?是不是那里打起来了?” 俊杰点了点头,“确实是那里。”两人正在疑惑,三三两两的人从那边跑了过来,俊杰伸手抓住一个熟人,问道,“阿水,那边怎么了?” 阿水跑的急了,一脸是汗,他伸手抹了一把脸,急急的说,“二少爷,那边打起来了,你快点走吧!” 不待他说完,越来越多的人往城外涌了出来,俊杰想了想,一把拉着雨晴也跟着人群出了城。 雨晴兀自担心着杜正东的安全,她试图挣脱俊杰的手,哪里知道,一向温文儒雅的俊杰此时力气却是出奇的大,任她怎样挣扎,只是紧紧拉着她往沈家茶园赶。 走了很大一截路,后面的人已经不见了踪影,嘈杂的声音再也听不见了,俊杰才松了手,雨晴被他连拖带拽,早已是汗如雨下。她弯着腰大口的喘着气,上气不接下气的说,“我不能不能这样就走,杜正东是为了救我救我才留在监狱里的,不见到他我我不放心。” “现在正是混乱的时候,你知道杜正东是怎样的人,他不会有事的,如果你去找他,他肯定要顾忌到你,反而更不安全。” 雨晴吹了一阵凉风,头脑渐渐清醒过来,想想俊杰说的也在理,便不再坚持。 “我们现在最好赶紧回茶园,说不定一场战争又要开始了,早点回去,也好合计合计。” 两人继续摸黑往山上走。夜深风凉,一轮上弦月挂在天上,微弱的银光透过树林间隙洒下来,其余大片大片的树荫投在地上,浓墨一般。有时候,路边不知名的鸟儿被惊得扑棱棱飞了起来,措不及防让人吓了一跳。 没走多大一截,雨晴手心已经沁出汗来。上一个土坎时,俊杰很自然拉起她的手,雨晴微微怔了一下,任由他拉着一路往前走。慢慢的,她原本那颗紧张不安的心渐渐宁静下来,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踏实的感觉。 两人敲门的时候,把沈老太太也惊了起来,她披着一件雪青色的斗篷,站在屋檐下,搓着手,不安的问道,“这么大夜赶回来,莫不是又出了什么事?” 俊杰和雨晴进了屋,才装作轻松的对老太太说,“也不是什么大事?只是城里警察局好像打起来了,我就和雨晴连夜先回来了。” “哦!”老太太神情凝重,慢慢坐在椅子上,用拳头抵着嘴唇咳嗽了两声。从去年入冬以来,她就感染了风寒,一直没有好,现在天气暖和了一点,咳嗽是少了一些,但整个人越发消瘦了。 “莫不是又要打战?这年头,能够平平安安过日子还真是不容易。”她叹了口气,将目光投向雨晴和俊杰,想了想,说,“我这辈子也就这样了,你们以后的路还长得很,现在你哥哥也不知去了哪里,家里就喜宝一个孩子,总不能让沈家在你们这代人丁衰落下去。” 雨晴已经猜到她要说什么,只是把头低了下去,望着自己脚尖不出声。 “我就想啊,在我有生之年,还能够看到你们生一个孩子,就不知道我有没有这个福气。”老太太略微凸起的颧骨上染着一层病态的胭脂红,说到这里,她掩着嘴轻轻咳嗽了两声,期待的望着雨晴。 “娘,莫说这样的丧气话,以后的日子还长得很,后头有你过不尽的好日子呢?”雨晴放下女儿家的羞涩,坚定的安慰沈老太太。 “是娘老了,现在更是动不动就容易伤感,只要有你们这句话,娘就放心了。”沈老太太拭了拭眼角,挥挥手,“走了一夜,你们也累了,先去休息吧。” 月影西移,天际已微微泛起了鱼肚白,虽然很累,但是俊杰和雨晴却和衣而卧,谁也没有睡安稳。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经到了夏季。 自从警察局劫狱事件发生后,大家只是听说杜正东带着队伍一路南去,沿途集结了许多穷苦群众,一路剿匪,打过多场胜战。 不管怎样,松涛县城反而有了短暂的安宁。老百姓们种田耕地,回到了战前最简单的农耕局面。 六月,松涛县城已经进入了雨季,与去往年干热的气候相比,今年雨水来的更丰沛一些。刚开始农户们还兴高采烈,以为遇到一个风调雨顺的好年景,哪里知道,几场雨过后,县城一些处于洼地的村寨形成了内涝,庄户们脸上渐渐又有了愁容。 端午节前半个月,天气突然异常干旱起来,连续的闷热让整个大地像是在蒸笼里一般,齐膝高的玉米叶子全部扭成条索耷拉了下来,无精打采的立在地里。端午节前一天,天边终于聚起了乌云。傍晚时分,乌云越聚越厚,竟然有了黑云压城之势。 刚吃了晚饭,天色就已经黑了下来,一道道闪电肆意的划过天空,震耳的雷声隆隆滑过,让人心惊。过了不到一盏茶功夫,豆大的雨点滴滴答答密集的落了下来,随后,大雨像瓢泼一样一泄如注,闪电一道接一道划开厚重的乌云,雷声更是响的山崩地裂。 沈老太太站在屋檐下,看着眼前的暴雨如巨大的白色帘幕,屋檐下的水沟顷刻涨满了水,她焦急的冲文娘说,“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就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雨,如果雨还不停,怕是要闹灾了。” 文娘将潮湿的手在围裙上擦了擦,“也不知道这天犯了什么邪,不下雨就不下,一下就下的吓人。” 沈老太太默默注视着屋檐下面沟里的水,眼睁睁看着沟里的水迅速涨了起来,院子里也积起了脚背深的水,她冲文娘喊,“快去让俊杰把库房里的粮食搬点到阁楼上去,可不要被雨水泡了。” 库房在厨房后面,原本地势就要低洼一点,老太太这样一说,文娘也慌了起来。现在的沈家和以往早已没办法比,除了帮助一些乡里乡亲,屯粮也仅仅只够一家人吃而已。 不等老太太说完,文娘急慌慌的转身往库房走去,“我和俊杰一起去,给他搭把手。” 雨还在哗哗下着,落在地上溅起一朵朵水花。俊杰、雨晴和文娘顾不上多想,只是把粮食和一些茶叶往阁楼上搬。还没有搬上几袋,只听得隐隐轰隆隆的声响,雨晴还没有反应过来,俊杰和文娘已经变了脸色,“不好,怕是走蛟了。” 俊杰风一样下了阁楼,刚跑到院子里,看到沈老太太颤巍巍的抱着喜宝,来不及多想,他一只手抱过喜宝,一只手抓住老太太胳膊,连拖带拽的拉着她就往后院子跑。 刚跑上后院子台阶,人还没站稳,一阵泥浆混着砂石隆隆而下,两人回头一望,面面相觑。刚才的院子已经被夷为平地,只剩下一条浊流顺势而下。 。 第五十五章 娘的愿望 雨晴和文娘站在他们身后,呆呆的看着这瞬间发生的一切,张着嘴巴半天说不出话来。 俊杰此时反而异常镇定,他将喜宝交给雨晴,又将沈老太太搀在安全的地方,看了看天空,大雨仍在肆虐的下着,没有丝毫停歇的样子,便让文娘和雨晴扶着沈老太太到后院地势最高的亭子里躲雨,自己则跑到厨房里拿了一些吃食。 这雨忽大忽小,下了大概四五个时辰,最终慢慢停歇。 沈家庄园三个大院子已经冲毁了两个,剩下的后院里也是满院泥泞。 喜宝也忘记了哭泣,只是睁着大眼睛,将拳头放在嘴里,怔怔望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一向刚强的沈老太太眼里变得浑浊起来,她看了看俨然吓傻了的喜宝,声音略显沙哑的说,“现在天也晚了,大家先找间房休息一下,其余的明天又说吧。” 文娘和雨晴粗粗收拾了两间房,又去找了几床被褥,对付着铺好。当晚,所有女眷一间房,俊杰自己住一间房。一晚上,大家心内担忧,都没有睡好,只是谁也不说话,任由夜色点点流逝。 天刚蒙蒙亮,雨晴就走出了房间,寻思着先去做早餐。 昨晚又惊又吓,加上夜色笼罩,雨晴虽然大抵上知道受灾严重,但具体到什么程度,却并没有准确的概念。 这时候望去,才发现受灾程度已经远远超出了自己的想象。 庄园的西边已经整个毁了,昨天还宽敞的庭院,今天完全不见了踪影,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泥泞还有一些随着山洪滚下来的巨大石头。 最让雨晴不能接受的是,厨房也被夷为平地,那里面存的粮食,怕是也被冲走了。雨晴瞬间有一种欲哭无泪的感觉。 偏偏天边慢慢升起的的太阳又红又圆,露出了火辣辣的势头。 雨晴只得赶紧去厨房的废墟里拣出两个锅子,用水洗了,又去找到了一袋被水和泥泞泡过的米,用水反复洗了,熬起了粥。 这时候,山下远远响起了断断续续的哭声,隔了好半晌,俊杰面色凝重的走了进来,“这次下面受灾严重,昨晚上,好几个村民都被山洪冲走了,茂叔家房子也被山洪冲走了一半,他最小的儿子正在院子里跟着搬东西,这次没有躲过去。我到他家时,茂婶正哭得死去活来,看着好不凄惨。” 雨晴红了眼圈,低头擦了擦即将夺眶而出的眼泪。 文娘抱着喜宝和沈老太太一起走了进来,只过了一晚上,老太太看上去更加憔悴,因为没有休息好,她两个眼袋在略显苍白的脸上越发显眼。 雨晴甚至注意到,一向稳健的她走起路来已经略微有些摇晃。“先吃早饭再说吧,吃完早饭,俊杰去山下看看,帮着找找人,我,文娘和雨晴,在家里拾掇拾掇,最好能多救点粮食出来。” 草草吃了早饭,俊杰便下了山,文娘、雨晴和沈老太太也开始在被毁的厨房里艰难的搜寻着劫后余下的粮食。大灾之后必有大疫,接连几天火辣辣的太阳一烤,空气中更多了一层焦糊的味道。 一天早晨起床后,沈老太太有点咳嗽,头疼,开始以为是中了暑热,雨晴为她熬了点凉茶,结果喝了两天没有效果,反而闹起了肚子,人也迅速瘦了下去,俊杰有点急了,执意去城里请了大夫,药是一碗一碗喝了下去,但病却越来越严重,最后,直接就卧床不起了。 一家人无比担忧,反而是沈老太太看得淡然,看到她们急了,反而宽慰她们,“生老病死,人之常情,再说,现在雨晴进了门,自己也放心了,乘着这次生病,正好可以歇一歇。” 这番话不但没有起到宽慰的作用,反而更是让大家担忧。 二十多天后,房前屋后的淤泥已经被打扫干净,只是,冲毁了的房屋已经再也没有可能恢复。 整个村庄仿佛又恢复了平静,在这平静下面,却依稀掩藏着人们不愿提起的淡淡忧伤。 那日下午,文娘熬了点稀粥,又烙了几个薄饼,沈老太太就着稀粥吃了整整一个薄饼,精神似乎比以往几天都要好些。吃过了饭,太阳已经落山,但天色还亮着。暑热褪去,微风习习,吹在身上十分舒爽。 好几天没有下床,乘着精神好,沈老太太想要到屋外走走。雨晴搀着她,刚走了几步,老太太已经是颤颤巍巍,气喘吁吁,脸上隐隐现出汗意。雨晴看她身体虚弱,便拿了一张老太太平时坐的躺椅,铺上垫子,抬到大门前安好,再将老太太搀过去躺下。 四周是一片湖水一样的宁静,太阳刚刚下山,远处的群山被还没有完全收敛的光线照的发亮,近处,没有了那么强的光线,整个色调显得深浓。 老太太微微眯着眼睛,面容十分安详,她望着远处的群山,语气和缓,“匆匆几十年啊,一转眼就过了,我现在也没有更多的遗憾,只是希望你和俊杰能够在这乱世平平安安,开枝散叶。” 她转过身来,把一双因为太瘦而经络分明的手覆在雨晴手上,“如果有可能,你和俊杰一定要把沈家茶园保护好,这里面,有我和老爷毕生的心血。” 雨晴郑重的点点头,“会的,娘,我和俊杰一定会的。” 沈老太太看着夕阳下的茶园,轻轻点了点头,唇角露出一抹怅然的笑意,“只是这被毁的庄园,不知道还能不能复原,要照现在的光景,短时间内,怕是难喽。” 雨晴不知道说什么,只是紧紧握着她的手。她一动不动,注视着远处良久,直到夜色温柔的覆盖下来,文娘才撩起衣角擦了擦眼睛,走上来,笑着轻声问,“夜风有点凉了,不如我们回房去?” 老太太轻轻“嗯”了声,文娘和雨晴就一边一个搀扶着她,将她扶到房里床上躺下。 出来的时候,文娘红着眼圈紧走几步赶到雨晴旁边,“雨晴,老太太这回生病不比以前,我估摸着她的样子不是很好,要不,你再跟俊杰说说,怕是找个好点的大夫再来看看。” 雨晴说不上来为什么,一时间也有点惴惴不安的感觉,听到文娘这样说,她更加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那不如今天就让俊杰再去城里找个医生,娘的病是不能再拖了。” 两人正说到这,房间里又传来老太太轻轻的咳嗽声,“文娘,你在外面啦?” 文娘轻声应着,立即走回了房间。雨晴放心不下,也跟着进来。窗前桌面上的灯光不是很亮,照在老太太脸上,让她苍白脸颊上现出两团红晕。 老太太伸手示意文娘将她扶起来,雨晴急忙将两个枕头叠起放在床头,文娘伸手扶她,刚触到她的手,文娘就哟了一声,道“这手怎么这么烫啦,莫不是刚刚在外面受风着了凉发烧了。” 老太太就着雨晴端过来的杯子喝了口水,对文娘道“不要一惊一乍大惊小怪的,我这岁数,有个头疼脑热的也很正常。” 她轻轻靠在枕头上,说,“你们刚才在外面说的话我都听到了,就怕你们连更三夜的去请大夫,才把你们叫进来。现在路上不安全,谁去我都不放心。”她吁口气,说“我哪里就那么娇贵了,需要连夜去请大夫,要去,也是明天天亮了再去。” 她转过头来,脸上带着宠溺的笑,“雨晴,俊杰说他前几天干活时候扭到了腰,我这里不用你管,你去给他看看,严不严重。” 雨晴明白老太太的意思,只是这时候,这番话听来却觉得分外酸楚,她顺从的答应道,“好的,等你睡着了,我就去。” 老太太满意的点了点头,阖上双眼,便不再说话。 雨晴在床前坐了一会,看着老太太呼吸均匀平稳,便心安了些。又坐了一会,她才走出来,回到自己的房间。 自从房屋遭暴雨冲毁后,一家人全都搬到了外院子来住,文娘和老太太还有喜宝睡以往用来堆放杂物的房间,雨晴和俊杰分别住在相邻的两间耳房里。 房间不大,里面只摆放了一张桌子和一张床。雨晴坐在桌前的椅子上,想了想,又站了起来,她咬着下嘴唇来回在屋里踱了两圈,拉开门,走到旁边耳房门口,轻轻叩了两声。 里面还亮着灯,听到声响,俊杰拉开门,看到雨晴,微笑着问“这么晚了,还没有睡?” 雨晴低着头,俊杰就是有这样一种气质,不管发生了什么事情,他脸上总是保持着适度的微笑,给人很从容很温暖的感觉。 而此时,雨晴突然有点难为情起来,她不敢看他的眼睛,声音也突然变得小了起来,“娘娘最近身体不好,我我”雨晴突然不知道怎么表述自己的意思,心里暗暗恨自己无用。 俊杰始终微笑着看着她,一言不发。 他温暖的眼神给了她说下去的勇气,她抬起头来,一双晶亮的眸子望着俊杰,“娘病的厉害,你大概也知道,她心里最挂念的是什么。” “我当然知道,”俊杰声音低了下俩,“娘希望我们把沈家的家业继承下去。可是,我以前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情,我不敢要求你原谅我” “以往的事情,我已经忘了。”雨晴的脸上有一种风雨过后的宁静,“那些事情已经过去很久了,我已经忘了。现在,我只希望我们一起,好好过日子,让娘安心。” “你是说,你原谅我了?”俊杰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光亮,但也只是一刻,还没等雨晴作答,他脸上的光亮瞬间黯淡下去,“只是现在,沈家庄园已经不复以往了,我怕,你跟了我受委屈。” “我出生在一个贫苦的家庭,从没过过养尊处优的生活,也从来没有想过要过养尊处优的生活。当初同意嫁给你,实在是因为家里突遭变故,并非为了贪图你家富贵,想嫁到你家享福。我有手有脚,能养活自己,所以现在也并不存在委屈不委屈。” 她原本柔美的脸上,此时却浮现了一抹平日没有的刚强,在如水的月光下,显得独立而卓然。这让俊杰肃然起敬,原来,他并不是很了解她,至少,她比他想得还要好的多。 俊杰什么也没说,他走上前来,收紧手臂,将雨晴抱在怀里,他心里清楚,这个拥抱,已经来的太迟了。 自从俊杰和雨晴真正住在一起后,奇迹般的,沈老太太的病也一日日好了起来,虽然日常的行走还是费力,但每顿饭却已经能喝下去一碗粥了。 雨晴和俊杰终于暗暗松了口气,将心思全部花在地里。 日子似乎就这样一切都朝着好的方向发展。虽然遭了灾,以往囤下的粮食所剩无几,但是,雨晴和俊杰硬是连日连夜的将玉米和红薯补种了下去,晚是晚了点,收成也会受到影响,但好歹一家人的口粮总算有了着落。 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雨晴和俊杰在这样艰苦而又平淡的生活里,倒也体会到一种岁月静好的幸福。 那日,两人洗漱完,俊杰习惯性的拿了一本书在窗下翻看,雨晴正在整理被褥,耳边突然传来两声轻微的敲门声,她看了一眼俊杰,疑惑到,“这么晚了,不会是我听错了吧。” “笃,笃,”还没等雨晴说完,敲门声又清晰的传了进来。 俊杰合上手里的书,“你莫要出来,我先去看看。”他拿了油灯,走到门口,轻声问了句谁? “是我,李秀奇。”门口传来秀奇压低的声音。 俊杰忙拉开门闩,秀奇对他咧了咧嘴角,算是笑笑打过招呼,不等俊杰再问,他已经直接进了门。俊杰跟在他身后,一路到了前面的廊檐下。雨晴在屋里看到他两一前一后走了过来,也出了房间,轻声问,“这么晚才来,还没有吃过饭吧?” 秀奇使劲咽了口口水,笑笑说,“路上走了好几个小时,哪里有时间去吃饭。” 俊杰早已经倒了热茶递过来,“先坐下歇歇,让雨晴给你下碗面。” 雨晴听到声音,早已走了出去来,随便问了两句,便去厨房做饭。 秀奇坐在廊檐的矮凳上。虽然夜晚风凉,但可能是走的急了,他的脸上还微微的冒着汗珠。 他接过茶杯,吹开上面的浮沫,就着杯子喝了两口。 俊杰坐在他对面,看到他穿着一双当地村民走长路喜欢穿的千层底布鞋,膝盖以下的裤脚和鞋面上沾着一些草屑和黄泥。 秀奇笑笑,“我也没什么事,只是突然想来看看你们,平时学校课程排的紧,就连夜赶了来。”他两只手握着杯子,笑容温暖而和煦。 。 第五十六章 深夜来访 俊杰突然有一种说不上来的感觉,这种感觉让他心中涌上一层淡淡的担忧,他不知道为什么会有这种不详的预感,只是定定的看着秀奇的脸。 秀奇依旧温暖的笑着,两人目光对视,秀奇眼里露出一种宽厚的温暖和摈弃世俗的超然,这让俊杰似乎更加不安。 “我好久没有去城里了,也不知城里怎样了,你要保重自己,” “这是自然,你们也不用替我担心,”秀奇娓娓说,“现在要想过安生日子,还要等天下太平的那一天。不过,黎明前是最黑暗的时候,过了这段时间,一切都会好起来。” “天下?”俊杰喃喃道,“现在的政府,莫非还指望让百姓过上好日子,外忧内患,什么时候才能享得了太平?” “不远了,快了。”秀奇晶亮的眼眸中似乎跳动着一簇火焰,“现在,不是真正有为咱老百姓说话的人了吗?” “你是说……?”俊杰压低了声音,望着秀奇,虽然这夜半三更不可能有人听到,但说到这里时,他还是把音调降得极低。 “普天之下,除了他们还有谁?” 俊杰不说话,低头沉默片刻,说,“不管怎样,只要为老百姓着想,我都拥护,只是,你自己也要注意安全。” “这个我懂。”秀奇目光炯炯的望着俊杰,“只是,要想换来一个新天地,哪里会没有牺牲?我姑母辛苦了一辈子,如果” “文娘还有我和雨晴,”俊杰眼神坚定的看着他,里面有不容置疑的坚定,“你放心,她就是我们的亲人。” 秀奇如释重负的笑笑,“这就好。”他将自己的右手递给俊杰,俊杰会意的握住他的手,两人无言,却通过手掌互相传递力量,“拜托了。” 雨晴端着一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站在旁边,略带忧郁的望着他们。没有说话。 秀奇笑着接过她手里的面条,又拿了廊檐桌子上的辣椒,舀了一大勺放在面条里,一股鲜香的味道瞬间涌了出来。秀奇坐在桌前,边吃面条边感叹,“能够吃上这样美味的面条,真是不枉此行了。” 雨晴看他表现的越淡然,心里的担忧就越是多了一分。 秀奇吃完面条,连带把面条汤汁都喝了个精光,他才放下碗,从怀里拿出一个蓝布钱包,打开了钱包拿出仅有的五块钱递给雨晴,“你帮我把这几块钱交给我姑母,现在夜深了,我也不去跟她道别了,省得惹她瞎操心。” “哪里那么急,等明天天亮了再走。” “明早上还有事,夜里正好凉快。” 秀奇坚持要走,俊杰和雨晴只好把他送出门,晚上月光清亮,倒是一个难得的月圆之夜。秀奇走了几步,回过头来向雨晴和俊杰挥挥手,“回去吧!” 雨晴和俊杰也向他挥挥手,两人并没有立即进屋,而是站在门前目送着秀奇离开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山坡后面,两人才进了屋。 雨晴不知道,这月圆之夜的一幕从此深深的烙在了脑海中,以至于多年之后,想起这一幕,她还能清晰的忆起秀奇当时脸上温润的笑容。 等到俊杰闩上门,雨晴才小声问,“秀奇跟你说了什么?” 俊杰拍拍雨晴的肩膀,温和的说,“也没有说什么,只是说想来看看我们,主要可能是给文娘送点钱吧!” 雨晴虽然不是很信服俊杰的解释,但她也不再多问。睡到半夜,迷迷糊糊中,雨晴似乎又到了儿时那片房屋前的草坪,她光着脚站在那里,看到母亲笑吟吟的走了过来,手里还拿着她最喜欢吃的桂花糕。 她欣喜的迎过去,刚叫了声娘,却看见秀奇站在娘的身后,笑着跟她挥手,她正在疑惑秀奇什么时候也到了这里,只见山头突然冲下一股浊浪,她想喊秀奇快跑,但是还没等她喊出来,浑浊的泥浆滚滚而下,瞬间将秀奇卷了去,她心中蓦然一紧,哭着使劲的喊了起来。 “雨晴,雨晴,醒醒,快醒醒。”俊杰轻轻摇晃着她,“你做噩梦了吗?” 雨晴睁开眼睛,心口还在扑通扑通跳着,刚才那一幕太真实,雨晴现在想起来,心口仍旧发紧。 “我是做噩梦了吗?” 俊杰笑着,用手轻轻给她拭去脸上的眼泪,说,“傻瓜,这不是做梦是什么?看你眼泪都急出来了。” 雨晴摇摇头,似乎要甩掉可怕的一幕,“我梦见泥石流好大好大的泥石流,还有我娘,秀奇,泥石流转眼把秀奇卷走了。” 俊杰柔声说,“通常梦都是反的,不会有事的。” “可是,这个梦也太真实了,就像真的发生了一样。” “可能是今晚上看到秀奇了,加上你对上次泥石流记忆深刻,梦中梦到那个场景也不奇怪。” 雨晴想想也是,心下便稍安了一些。这时她才发现自己衣服都被汗水浸湿了,她坐起来,想要去找一套干净的睡衣换上,刚起床,突然一阵眩晕袭来,她一把抓住俊杰,脸上的冷汗顷刻细密的冒了出来。 “你怎么了?”俊杰有点心焦,扶着雨晴,生怕她从床上摔下去。 “没事,只是有点头晕。”雨晴说,“可能是夜晚着了凉,又没有睡好” 俊杰点燃灯,“真的没事?我看你脸色那么白,怕是这阵子太累了。” 雨晴突然就红了脸,她犹豫了一下,低声说,“俊杰,我可能是怀孕了。” “是吗?”俊杰不知道怎样形容自己的心情。这段时间接踵而来的各种不顺利,让每个人的心里仿佛都压着重重的阴霾。这时候,突然听到雨晴怀孕,俊杰高兴的无以形状。 俊杰欣喜的看着她,“那你快告诉我,现在想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雨晴笑着说,“这半夜三更的,哪里吃得下什么?” “那好,从明天开始,你再也不许去地里了,在家里都要小心一点,一定要答应我平平安安把孩子生下来。” 雨晴看着他的样子,只觉得好笑,“我哪里有那么娇贵?生个孩子弄得这么紧张,我相信我们的孩子一定会很坚强,你放心吧。” 话是这样说,但雨晴在沈家还是被小心翼翼的保护了起来,毕竟,对于这个孩子的到来,沈家庄园的所有人都是心存期待。 立秋之后,淅淅沥沥的秋雨让天气凉了下来。虽然穿上了薄袄,但雨晴的肚子还是掩不住的显了出来。 沈老太太因为心里高兴,饮食也慢慢恢复了正常,这段时间以来的咳嗽居然也减轻了很多。 收了庄稼后,正是农闲时节。闲来无事,沈老太太让文娘帮着从自己的箱子里翻了两匹棉布出来。浆洗干净了做婴儿衣服和小被褥。 雨晴看到她这么早开始着手准备,便笑着说,“孩子出生要等到春节过后,哪里用得着这么早就准备。” 老太太认真的对着太阳眯着眼睛穿针,“这你就说的不对了。你现在怀着身孕不能动针线,我闲着也是闲着,趁现在做的动,给我孙儿做两件衣服两床被褥。只是现在比不得以前了,如果换了以前,再怎么样也要做两件大红织锦缎的小棉袄,穿在孩子身上看着都喜庆。” 雨晴坐在她旁边,拿了针线箩里的小衣服来看,湖蓝色的小衣服上被精心的包上了同色的边,针线细密紧实,十分精致。雨晴赞赏道,“这么精致的衣服,看着就可爱。” “赶不上以前喽,不过,这也是我做奶奶的心意,就算差点,我孙儿也料定不会嫌弃。”沈老太太捻了线,认真的在衣角上绣一朵如意,“就算日子清贫一点,我也要把我孙儿打扮的漂漂亮亮的。” 雨晴笑道,“孩子嘛,哪里用那么惯着,有衣服穿就可以了。” 喜宝睁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问,“奶奶,这么漂亮的衣服,可以给我穿吗?” “喜宝有很多衣服了,小弟弟一件都没有,喜宝乖,等过年了,奶奶再给喜宝做。” “可是,我一点都不喜欢小弟弟。”喜宝撅着小嘴,“奶奶只喜欢小弟弟,都不喜欢喜宝了。” “胡说。”老太太故作生气的说,“有了小弟弟,就有人跟你玩了,现在喜宝不是没有伙伴吗?弟弟长大了可以陪你一起去捉蚂蚱。” 喜宝仍旧不高兴的撅着嘴,“我要奶奶陪我捉蚂蚱,不要弟弟陪。” 雨晴拉着喜宝哄道,“那大娘陪你去好不好,我们现在就去捉一只大蚂蚱。” “你不要惯着她,这孩子越大性子越倔。”她招招手,让喜宝过去,和颜悦色的说,“喜宝,你是姐姐,姐姐要爱护自己的弟弟是不是?孔融是怎么做的?” “孔融把最大的梨让给弟弟吃。” “是啊,一家人要互相礼让才能和和睦睦,喜宝乖,去厨房让文婆婆给你拿果子吃。” 喜宝高兴的说,“那我要吃上面粘满塘粉的油果。” 老太太笑着说,“好,让文婆婆拿,但喜宝只能吃两个。” 喜宝高兴的站起来,一颠一颠的往厨房跑去了。老太太看着喜宝可爱的样子,感叹道,“我不老都没有办法,你看,才出生的孩子,转眼已经会跑会跳了。” 雨晴笑,“娘,我倒是没觉得你变老,只是,这时间过得快倒确实是,一转眼,我都到这里五年了。” “是吗?都五年了,我怎么才觉得没有多久的样子?” 两人正有一搭没一搭的讲着闲话,门口突然走进一个人来,中等身材,三十多岁的样子,看见沈老太太和雨晴,恭恭敬敬的站了,问道,“请问是沈家的老太太吗?” 老太太觉得来人面生,一时也想不起来是谁,便问,“你是” “我是李秀奇李先生的朋友,”来人突然面上涌现出悲色,“李先生昨晚走了。” “你说什么?”沈老太太一时没有反应过来,又接着追问道,“你说谁走了?” “县城学堂的李秀奇先生,昨晚上,他上吊自杀了。” 还没等沈老太太和雨晴回过神来,后面“咣当”一声巨响,文娘端着的菜盆已从手里掉了下来,在廊檐前的石阶上弹了一下,骨碌碌滚到了院子里。跟在后面的喜宝受了惊吓,习惯性的将手指含在嘴里,瞪着一双眼睛看着文娘。 “不可能,不可能,怎么可能?”文娘煞白着脸,“秀奇上个月还给我送钱来呢,那都是好好的,怎么可能会自杀?” 文娘扑上前去,用手摇着来人的肩膀,语气里满是急切和期待,“你是不是看错了,看错了,啊?” 俊杰刚好从外面干了活回来,听到声响走了进来。老太太吩咐俊杰,“去,把文娘扶到屋里去。” 俊杰看到周遭的情形,已猜到分,他走上前去,扶了文娘,柔声说,“这不还不知道情况吗?等我们慢慢问清楚了再说。” 文娘嘤嘤哭泣着,任由俊杰扶着回到屋里。这里沈老太太才让来人坐了,细心的问道,“秀奇好端端的,为什么要自杀。” 来人坐在老太太对面,满脸的悲伤,“李先生一直在学堂里教书,他不仅学问好,还总喜欢资助我们这些贫苦人家。我原本住在学堂附近,家里孩子多,加上老人生病,李先生也没有少接济。我听人说,这半个月以来,警察署的说是李先生私藏了什么文件,天天让人来搜,今天一大早,有人就看到李先生在学校里的树上上吊自杀了。我寻思着他在这也没有什么亲戚,只听得他曾经说过有一个姑姑在沈家庄园,我便前来报个信,也算是李先生不枉帮助过我一场。” “这些狗东西,真正的不让人活了。”沈老太太一脸悲愤,“秀奇好好一个教书先生,他能藏下什么?” 俊杰听到这些,联想到那日他突然来访,心里就明白了几分。他走到来人跟前,强压下心中的悲痛,说,“那我和你下山,去料理一下秀奇的事情。” 雨晴用手拭了拭即将夺眶而出的泪水,说,“那我也去吧,我去见他最后一面。” 。 第五十七章 顺生 “雨晴怀着身孕,就不要去了。” 文娘从屋里走了出来,才短短几分钟的时间,她似乎苍老了许多,原本光滑整洁的发髻也一下子蓬松起来,让头顶上那少许白发更显得刺眼。 “你怀着孩子,秀奇如果还活着,也不会让你去的。我和俊杰去。”她一双泪眼望着老太太,“我去,不管怎么说,他是我的侄儿,我再怎么也要去见他最后一面。” 老太太颤抖着手握了文娘的手,吩咐道,“俊杰,一路上照顾好文娘,也务必把秀奇的丧礼办好了。” 俊杰答应一声,和文娘与来人一起往山下赶。 文娘年老体衰,加上裹了一双小脚,一路走得十分辛苦。 赶到学校时,已经傍晚时分。学校的操场上坐了几个人,秀奇身上搭了一床兔子灰的毛毯,放在操场的花台下。 文娘快步走到秀奇身边,轻轻揭开毛毯,只见秀奇安静的躺在那里,面容安详,似熟睡了一般。 文娘立刻眼泪纵横,“秀奇,秀奇,你怎么都不跟姑母说一声就这样去了,你让姑母好心痛啊!” 在场的一干人听得心酸,又纷纷落下泪来。 俊杰看文娘哭得肝肠寸断,只得强压住悲伤扶起她来,安慰道,“秀奇在天之灵看到你这样伤心,他也会难过的。再说,我们也不能让他就这样躺在这里,等到一切弄清楚了,还是安排后事要紧。” 文娘抽抽噎噎的站了起来,说,“一切就你拿主意罢,只是可惜了我这么好的一个侄儿。”说着,又呜咽着落下泪来。 等文娘的情绪稍稍平复,学校主事的教务主任安排了两个人将文娘扶去休息,这才将秀奇的情况跟俊杰交代了一下。 “这么说来,李先生真的是被警察署逼死的了。”俊杰满脸悲愤,“看来,这天下真的没有公道二字了。” 教务主任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气,咬咬嘴唇,没有说话。 眼看黑云越压越低,大雨转瞬要来,几个年轻教师和附近居民自动跑去找了篷布,搭起了遮雨棚。 教务主任说,“我们学校也在跟他们交涉,只是李先生确实是自杀,虽然警察署来找过李先生两次,但毕竟没有对他有过更多的举动。这样一来,我们也没有更多理由再去找他们。” 看俊杰不说话,教务主任又说,“事已至此,我们现在所能做的,就是让李先生入土为安,如果你们同意,我们明天就安排一切身后事宜。” 俊杰问,“李先生没有留下什么遗物吗?” “有,在他的房间里。”教务主任说,“我都让人收拾整齐了。” 俊杰和教务主任一起来到秀奇的房间里,房间里陈设十分简单,一张床,一张书桌,前面一个高凳。 文娘正坐在凳子上,望着桌上的物件伤心。“这还是那年秀奇刚到学校教书时,雨晴到我屋里找的布给他缝来带干粮的包袱,早知如此,当时就不应该让他到这里来,还不如回老家去的好。” 桌子上一个蓝底白花的包袱洗的干干净净,整整齐齐的叠好了放在桌子上。下面两本书,一本古诗词,一本史记,都翻得半旧了。 “这个傻孩子,平时看他乐乐呵呵的,哪里知道就这么想不通。”文娘抹了泪水说,“既然这样了,俊杰,你就和学校商量一下,把秀奇的丧事办了吧。” 第二天,冒着小雨,学校给秀奇开了追掉会,非常时期,丧事也一切从简。考虑到文娘年老体迈,加上一双小脚行走实在是不方便,学校还出钱雇了马夫,将文娘送回沈家庄园。 办完丧事回来后,文娘就随时走神,有时候刚吩咐她的事情,转眼就想不起来了。或者是自己才想起要去拿的东西,转瞬就忘了个一干二净。 刚开始的时候,大家都以为是因为秀奇的事情受了刺激,她还没有从悲伤中走出来,直到几个月之后,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有时候甚至煮饭的时候锅还在灶上,她却忙着去做其他事情。 几次下来,雨晴看着实在不放心,就只敢拿点洗菜、淘米之类的轻巧活路让她做,煮饭做菜等要用火的事情,就自己承包了下来。 沈老太太一方面担心文娘的病情,一方面又害怕雨晴怀着身孕太过操劳有什么闪失,加上喜宝没人照应,一家子事情全部混在一起,让她更是着急上火。 雨晴看她着急,安慰道,“这些事情都不是什么大事,再说了,我现在多动动,以后孩子身体才会好。” 老太太心下着急,但眼前的境况,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她叹口气,拍拍雨晴的手,“娘知道你懂事,只是,却是委屈你了。” 雨晴笑的十分坦然,“娘,你忘了我本来就是穷人家的孩子,一向苦惯了,多做点事情,难不倒我,我也不觉得委屈。” 雨晴一向要强,除了不提拿过重的东西外,家里的家务事情倒是全部承担起来。文娘越来越糊涂,沈老太太只得跟着她和喜宝,一边看孩子一边看文娘。 秋收忙完之后,俊杰整整瘦了一大圈,但好歹俊杰有点了空,可以帮着雨晴做做家里的事情。 雨晴的身体已经越来越笨重,离生产还有两个月的时间,雨晴站着已经看不到自己的脚。令人担心的是,雨晴的脚开始肿了起来,最开始还只是穿不上鞋子,过了几天,腿上也是一按一个坑。 沈老太太急得不得了,催着俊杰去找大夫,俊杰去了两次城里,拿了药回来,煎服之后,并没能消肿。 沈老太太急得团团转,说,“我以前怀着你的时候,也是肿的厉害,那时候村里一个老郎中让我用赤小豆熬了鲤鱼汤喝了,几次之后,肿倒是真的消了下来,只是,现在这天寒地冻的,上哪里去找鲤鱼。” 俊杰说,“如果真有用,那怎么也得去找来,赤小豆倒是好说,去城里买点就是,只是这个季节鲤鱼确实有点难找。” 雨晴笑着阻止道,“哪里用得着这么麻烦,再有一个月,孩子出生了,这水肿自然就消了,不用去这么折腾。” 说是这么说,但既然有了这个方子,俊杰便放在了心上,想着等一大早天亮就去河里碰碰运气,看能不能打到一两条鲤鱼。 天亮的时候,俊杰和雨晴起床做饭,以往这个时候,文娘早早已经起床打扫庭院,但今天到了这个钟点,还不见文娘的身影。雨晴想着是不是天气冷了,睡着了也说不准。 等做好了早饭,还不见文娘出来,她便到屋里去叫老太太和文娘起来吃饭。 自从遭灾后,庄园的房屋损失大半,加上老太太生病,文娘便和沈老太太带着喜宝住一个房间,一是好照顾生病的老太太,二来,两人也好有个伴。 雨晴进了屋,看见文娘的床褥叠的整整齐齐,老太太正在给喜宝穿衣服,雨晴坐在床边上,一边帮着老太太给喜宝套上夹袄,一边问,“娘,文娘呢,我在院子里没有见到她。” 老太太说,“她天不亮就起床出去了,外面没人,那会到哪里去了?” 雨晴从窗外看出去,院子里被风吹落的树叶四处散着,她心中隐隐升起一种不祥的预感,害怕沈老太太担心,她勉强笑着安慰道,“文娘一向手脚勤快,说不定到茶园里去了。” “这会子,去茶园做什么?”老太太叹道,“文娘也是个苦命人,到老都没过上两天清净日子,哪里知道她现在却糊涂了。” 雨晴吃力的弯下腰从床前拿了鞋子给喜宝穿上,将喜宝拉下床,帮她扎了两个羊角辫,说,“快去厨房吃早饭,早饭吃了,我们还要去找文奶奶。” 早饭过后,文娘还没有回来,一家人暗暗焦急。俊杰刚要出门去附近看看,老太太突然想起了什么,叫住俊杰问,“你说文娘会不会是昨天听我们说了鲤鱼的事情,到河里抓鱼去了?” 俊杰怔了一下,下意识的说,“怕不会吧,从我记事起,就没见过文娘抓过鱼。” “那可说不定,昨晚我们可是说到鲤鱼消水肿的事情?文娘一向疼雨晴,说不定她就记到心里去了。你快去周边看看,如果不在就下山去河边找找。” 雨晴也急了,“那我去附近找找,俊杰,你就直接去河边看看,文娘现在脑筋不太清楚,河边又湿又滑,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俊杰也是越想越不放心,一路急急地沿着小路往河边赶。还没到河边,远远看见几个人站在河岸上,等到走的近了,看见河边草丛中一只竹篮子,竹篮的提把上还缠着一段红丝线。他的心里咯噔一下,“这不正是平日里文娘去地里择菜用的竹篮吗?” 俊杰心中越发着急,便几步跨到河边。原本站在河岸的几个村民自发的让开了一条道。 文娘安静的躺在河滩上,一缕被水浸湿的头发紧紧贴在脸颊,虽然面色苍白,但却十分安详。 俊杰强忍住眼泪,走到前去,将她的手摆放平整了,又将她衣服整理整了,才缓缓站起来。 附近闻讯而来的村民早已经赶来帮忙。虽说沈家是当地的大户,但连连战乱加上天灾,如今的沈家除了多几亩茶园外,吃穿用度也与当地农户一般家庭无异。 文娘的葬礼只能一切从简。想着从小陪伴着自己长大亲如姐妹的文娘就这样去了,沈老太太更是伤心不已。出殡的时候,硬是让俊杰将自己佩戴了几十年的一只碧玉手镯戴在文娘的手上。 文娘走后,沈家庄园越发冷清了下来,甚至因为老太太生病,雨晴即将生产,加上喜宝年幼,一家人的生活还不如有劳动力的农户家庭。以往如日中天的沈家庄园竟然一日日衰败下来。 两个月后,正式进入冬季,沈家庄园也进入冬闲时节。说是冬闲,实际上只是俊杰一个人忙完了农活,闲了下来。 经过几年的劳作,俊杰干起农活得心应手,已经越来越像一个庄稼汉子,但与普通农户不同的是,不管多累,每次做完农活,他都要洗漱后换上干净衣衫,保持读书人的干净整洁和温文尔雅。 雨晴是在一个破晓十分打动了胎气。那日,毫无预兆的,雨晴先是感觉肚子有一点点胀痛,起初她没注意,但到了后面,越来越痛,她才叫醒了俊杰。 虽然早有准备,但这一天真的来了,俊杰心中还是有一点发慌,幸好早在几天前,沈老太太就让俊杰把稳婆接到了家里,经过一天的折腾,到了傍晚时分,雨晴顺利生下儿子。 沈老太太十分高兴,多拿了一块大洋给稳婆包在红包里,又亲自到厨房里煮了红糖酒酿鸡蛋,端到雨晴面前。 孩子已经包好了放在雨晴身边,这会儿停止了哭泣,只睁着一双眼睛四处打量。 老太太抱过孩子,高兴得不得了,“这眉眼像极了俊杰小时候,但皮肤比俊杰小时候白净,这一点像雨晴。” 喜宝站在跟前,看到老太太怀中娇小的婴儿,也踮着脚尖道,“奶奶,奶奶,给我看看。” 老太太笑着将婴儿小心的递到喜宝面前,“你看,弟弟乖不乖?你小时候也是这个样子呢?” 喜宝用胖乎乎的小手轻轻的摸了摸婴儿的脸,小声说,“我怎么觉得弟弟像一只兔子。” “胡说,”老太太嗔笑道,“弟弟怎么会像一只兔子?” “弟弟很小,而且可爱,他就像一只兔子。” 喜宝娇憨的表情逗得大家忍不住笑了起来,雨晴虚弱的笑着说,“喜宝说是兔子,就是兔子。” 老太太敛住笑,细细的端详着怀里的孩子,“嗯,浓眉大眼,是个有福相的孩子,就叫顺生怎么样?一辈子顺顺利利,平平安安。” “顺生,顺生,”俊杰念道,“寓意倒是好,只是名字也太普通了一点。” “这个你就不懂了,照老一辈的说法,孩子名字取得越寻常越有福气,我只图我的孙子今后健健康康。” “俊杰,我觉得顺生这个名字挺好的,叫着顺口,也好听。” 俊杰笑道,“既然这样,就叫顺生吧。” 。 第五十八章 悦玲回来了 多了一个孩子,沈家一扫多日来的阴郁,虽然凭空多出许多事情,但一家人却在这份忙碌里尽情享受天伦之乐。 等孩子满月,正好到了元宵,俊杰也用篾片糊了两个灯笼挂在房檐上。傍晚上灯的时候,喜宝嚷着要到门口去看灯,俊杰牵着她,父女两一路说笑着走出来,刚一开门,门前一个黑影一闪,倒把俊杰唬了一跳。 借着灯笼光亮,俊杰这才看清了站在屋檐下的人居然是悦玲,她穿着一条月白色的旗袍,手里拎着一只小提箱,可能是走的匆忙,以往一向梳的油光可鉴的发髻有点蓬松,颈边两绺头发干脆从发髻中落了出来,松松散散扑在脸上。 看到喜宝,她的眼中突然放出一丝光亮。她将手中的提箱放在地上,伸出手来,“这是喜宝吗?来,让妈妈抱抱。” 喜宝本来就怕生,这时看了悦玲伸手要来抱她,更是怯生生的直往俊杰怀里躲。悦玲将两只手交握在一起,讪讪的笑笑,“喜宝长大了,都不认识娘了。” 俊杰半天没有说话,此时见悦玲落寞的表情,有些许不忍,想了想才问,“这么大夜的,你怎么来了?” 悦玲眼中隐隐有了泪光,她两只手使劲的握在一起,直到指尖泛白,手指麻木,“我想喜宝,所以来看看。” 俊杰虽然疑惑,但也不多问,“喜宝这段时间没见到你,估计见着你也认不出来了。” 悦玲凄然的笑笑,“是了,她都不认识我了。”她用手去拉喜宝的手,“我们喜宝都长大了,来,让妈妈抱抱。” 喜宝出奇的乖,她安安静静躲在父亲的怀里,一双漆黑的眼睛专注的望着悦玲,倒也不在躲避。 或许是天生的血缘亲近,悦玲从俊杰手中接过她来,她不但没有哭闹,反而用一双软乎乎的手在悦玲脸上摸了摸。悦玲忍了许久的眼泪随着喜宝划过脸上的温暖落了下来。看到悦玲流泪,喜宝嘟着嘴朝着她脸上轻轻吹了吹,“奶奶说的,呼呼就不疼了。” 悦玲的眼泪掉的更凶,她用手背抹去脸上肆意的泪水,笑着说,妈妈不疼,有喜宝陪着,妈妈这是高兴的。 喜宝看看她,无法理解为什么高兴也会流泪,但她也不再问,只是用两只手搂了悦玲的脖子,将脸轻轻的依偎在她的头上摩挲着。 俊杰不知说什么好,站了一会,道,“来都来了,天色也晚了,不如在这里住一晚,其他事情,明天又说吧。” 悦玲不回答,算是默认了俊杰的提议。俊杰停了两秒,弯下身去,替她提起箱子,带着悦玲走了进来。 在这里住了三年,悦玲对于这里的一切都是熟悉的,但这次进来,却是这么的不同。虽然在夜色中,她还是明显感到沈家庄园已经衰败了,除了进来时的大门,无论从哪里看,沈家庄园再也不复曾经的模样了。 她抱着喜宝跟在俊杰身后,她记得,三年前,自己刚进入这院子的时候,心里满怀着憧憬和幸福,每一步,都走得轻快而羞涩,只想着以后岁月静好,幸福绵长。哪里知道,短短三年,仿佛三百年一般,万般艰辛,都过了个遍。 现在,她仍旧走在俊杰身后,只是,步态里再也不复少女的青涩,每一步都走得那么坚定。自从今天早上白梦生说都没跟自己说一声就跑了以后,经过短暂的混乱,她终于明白,这世上,谁都不可靠,能靠的,只能是自己。 “你说什么?白梦生跑了?”沈老太太来回的踱着步子,又折转身子,不相信的问道“那白梦生就这样跑了?” 悦玲低着头没有回答。 “是了,我也是糊涂了,如果他不跑,你怎么会上这里来?”老太太脸上的表情看不出是高兴还是生气,“但就算他跑了,你到这里来,算个什么事?现在俊杰一家好好的,雨晴又刚生了孩子,怎么说,你在这里住着也不合适?” “娘,”悦玲语气中带着祈求,“现在雨晴刚生了孩子,她肯定顾不上我的孩子,你的年纪又大了,就不能让我在这里照顾喜宝几天吗?好歹,喜宝也是您的大孙女,你就看着她没有娘疼吗?” “你现在说这样的话了,那你以前干什么去了?亏你还知道喜宝是你的孩子。”沈老太太气不打一处来,“当初,你出这个门容易,现在,在想要进来,就难喽。” 悦玲低着头不说话。 沈老太太还想数落她两句,但看到她现在一副孤苦无依的样子,想着她终究是喜宝的娘,心中不忍,叹了口气道,“留不留你,还要等雨晴说了算,听她的吧!” 冬天天气冷,虽然顺生早早就醒了,但雨晴并没有将他抱出屋子,只是抱着他在屋里逗弄着。 俊杰一晚上辗转反侧没睡好,这会躺在床上看着雨晴,心里想着怎样将悦玲到家里的事情跟她说。犹豫了半响,眼看天光越来越亮,想着是瞒不住的,便轻描淡写的将悦玲的事跟雨晴说了。 “那你打算怎么办?”雨晴坐在桌前的凳子上,抱着顺生轻轻的摇晃着。 “我不是听你的吗?你让走就走,你同意让她留,才留。” “娘的意思呢?” “她和我一样,听你的。” “那倒是难住我了,”雨晴低着头逗着顺生,“留下吧,多一人吃饭也就算了,关键今后说不定生出些什么事来,不留吧,她是喜宝的娘,怎么都是为难。” 雨晴看了一眼俊杰,俊杰已经起床,站在旁边,低着头逗着顺生,顺生已经会笑了,此刻正咧着没有牙的嘴看着俊杰露出一个甜甜的笑容。 “那就留下吧!以后要怎样,那是以后的事情,我想娘和你一样,也不忍心让她无家可归。” 俊杰抬起头来,眼中闪过一丝感激,虽然知道雨晴会做这样的决定,但这会真从她口中说出来,俊杰仍旧有点感动于她的善良和大度。 悦玲就这样留了下来,现在沈老太太也老了,悦玲回来后,干脆将喜宝全部交给她照顾。 城里的消息开始不断传到山里,周边庄户人家脸上也终于有了难得的笑容。沈家一家也是高兴不已,想着终于可以过上太平日子,大家心里长舒了一口气。 在一个冬日融融的午后,雨晴将洗好的衣服拿到院子里晒,隔着还在滴水的湿衣服,雨晴看到一个矫健的身影走了进来。 这是雨晴三年后第一次见到杜正东。比起三年前,他黑了,也瘦了,但是,整个人却自带一种光芒。看到雨晴,他露出熟悉的笑容,用他一向跟雨晴说话的语气说道,“傻妮子,你家门又没有关,我可是正大光明从大门走进来的,这样也能吓着你?” 雨晴揉了揉眼睛,喜极而泣;“东子哥,真的是你?我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我现在就你一个妹妹,没见到你,怎么敢死?” 雨晴含泪笑着啐道,“呸呸,就说些不吉利的话。玉英呢,她没跟你回来吗?” 空气中短暂的沉默。 “玉英她不会回来了。一年前,她在行军途中受伤,一直没有得到很好的照顾,最后。” 雨晴的眼泪终于扑簌簌的掉了下来,“我还有很多话没有跟她说她却,再也不给我这个机会了。” 雨晴站在院子里,回忆起那日午后,她和玉英一起出城的情景。越想,眼泪就越是止不住的掉下来。她不是第一次失去亲人,以往,她都表现的无比坚强,而这一次,不知道为什么,她多年受的苦、积聚的委屈、经历的孤独无助所有的痛苦仿佛找到了一个缺口,排山倒海一般向她袭来。 她静静的站在原地,任由眼泪蜿蜒而下。杜正东眼睛也泛起一丝潮热,他走到她跟前,拍拍她肩膀,哑着声音道,“好了,好了,傻丫头,这一切都过去了,玉英她希望你过的快乐呢,你这么伤心,她也会跟着伤心的。” 杜正东的声音无比温暖,这反而让雨晴像一个终于找到亲人的孩子,越发悲伤起来。此时,她不是沈家少奶奶,不是呱呱待哺孩子的母亲,她只是那个童年时候娇俏小女孩,是一个在满满的宠爱中受了委屈的女孩子。雨晴没有止住自己的泪水,相反,她的眼泪流的越发肆意。 “怎么了?雨晴,发生什么事了吗?”沈老太太慈爱的声音在耳边响起,将雨晴拉回现实。 雨晴擦了擦眼睛,急忙站的离杜正东远一些,才道,“没有,娘,只是知道玉英妹妹不在了,心里伤心。” 沈老太太从怀里抽出手绢递给她,和蔼的说,“才出了月子,可不许这样哭。”她转身望着杜正东,犹豫着问,“这位莫不是杜三?” 杜正东看到老太太不卑不亢,也就笑着说,“在下正是杜正东,以前多有得罪,还望老太太海涵。” “如果我老太婆早知道你是干大事的,我一定禀力支持,只怪我老太婆眼拙。”沈老太太笑道,“雨晴,贵客到家里,你让俊杰去捉只鸡,怎么都要留着吃顿饭。” 雨晴用手绢擦了擦眼睛,转头对杜正东说,“东子哥,这你必须要听我娘的。” 等雨晴走了,沈老太太将他让在院子里一张石头桌子旁坐下,笑着说,“这两年国家不安,沈家也连续受损,加上前两年遭了灾,只有这样一个院子还能将就坐坐。” 杜正东笑着说,“这里已经很好,老太太不用客气。” 说话间,只觉得一阵阵花香淡淡飘来,杜正东抬头一看,一大棵桂花树亭亭如盖,树冠正好盖在桌子上方,倒是幽静。只是这个季节,断然不是桂花的香味,他又看了一眼,才发现,桂花树旁边种了一从茶树,上面绽开几朵白色的花,倒是素雅可人。 老太太已经端了一个紫砂茶壶过来,坐在桌前,轻轻抬起手腕,熟练的将茶水注入杜正东面前杯子里。 白色的瓷杯里,琥珀色的茶汤清透醇正,氤氲的热气中,一股淡淡的茶香徐徐发散出来。杜正东知道是好茶,他端着杯子,喝了一口,说,“也不知这是什么好茶,老太太请我这样的粗人喝,真的是浪费了。” “杜先生说笑了,这是秀奇在的时候,用我们家茶园里的茶做的普洱,算起来,倒是有七八年了。” 两人心照不宣的沉默了。树上几片树叶被风吹下来,轻轻落在石桌上,不发出任何一点声响。 半响,正东心情沉重的说道“秀奇就是为了不牵连更多同志,所以才选择让线索在他这里断了。现在,他坚持的理想终于实现,他在酒泉之下一定会很欣慰。” “我也能为认识你们这些孩子而骄傲。”沈老太太缓缓的说,“去吧,去做你们想做的事情吧,老百姓太苦了,需要一个太平盛世啊!” 杜正东讶异于老太太的睿智和明事理,听了这句话后,心中又有了丝丝暖意。在这之前,他或多或少带着对沈家庄园的一点点偏见,像这样的大户人家,多多少少还带有封建残余腐朽的气味,哪里知道,沈家却和他见过的许多大户人家不太一样,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气度,让人接触后,就会心生一种敬佩。 俊杰原本就和杜正东认识,现在,雨晴也正式成为了自己的妻子,他心中也就没有了芥蒂,只是把杜正东当做亲人一样的对待,一顿饭倒也吃的热热闹闹。 春节过后,又到了农忙的季节。沈家本来劳动力就少,现在又加上悦玲的吃喝,生活越发困难。 庄稼不等人,雨晴看俊杰一个人白天黑夜的在地里忙活实在辛苦,等孩子满月后,也就跟着到地里干活。剩下悦玲和沈老太太在家里,带着两个孩子,做饭洗衣。 以前,这些活都是文娘和雨晴干,现在,沈老太太身体不好,加上悦玲又从来是十指不沾阳春水,突然要做饭洗衣,这对悦玲来说就是苦上加苦。 。 第五十九章 一夫一妻 悦玲确实也不擅长家务,往往是,雨晴算着时间从地里回来奶孩子,到了家里,还是冷锅冷灶,什么都没有弄好。 雨晴也不说什么,先喂完孩子,再急急忙忙做好饭,匆匆扒上几口,又把饭给俊杰送到地里。 十多天下来,雨晴越发瘦了。又一次,雨晴回来喂孩子,顺生吃了几口,就开始放开大哭几声,又吃几口,又哭几声,反复几次,沈老太太在旁边叹气道,“这样子辛苦,哪里还有奶水,顺生这是饿的。” 雨晴猜着也是这样,但也没有办法,只好抱着怀里的孩子哄着。老太太看了一会,独自转身进了厨房,再出来的时候,手里端着一个青花碗,里面漂着两个荷包蛋。 “把这个吃了,要不顺生哪里有奶吃。” “娘,顺生只闹觉呢,我哄哄他就行。” “让你吃你就吃,再说,这也不是给你吃的,这是给我的顺生吃的。”老太太接过雨晴手里的孩子,放柔了声音说,“快趁热吃了,哪里两个鸡蛋就吃穷了去。” 雨晴看看哇哇哭着的顺生,犹豫了一下,便用勺子舀了鸡蛋,一口一口的吃起来。 其实雨晴知道,早在几天前,顺生已经吃不饱了,只是家里总共五只鸡,那天,正东来的时候杀了一只,还剩四只,一天也就一两只鸡蛋。 加上开春以来,粮食已经见了底,做饭通常是掺着玉米面,更是难得见点油水。喜宝正在长身体,老太太身体又不好,有个鸡蛋,也是尽量让她们一老一小吃,自己哪里舍得吃一个。 老太太知道她的心思,漫不经心的说,“我老了,现在吃了鸡蛋总是搁在心里,像石头一样,没办法消化,以后,你就帮我吃了吧。” 雨晴心中觉得又温暖又酸涩,刚想说什么,老太太已经抱着顺生往外面走去,“顺生乖,我们去看看蝴蝶好不好,花蝴蝶都在茶园里飞了,顺生也要快快长大了。” 以后的好几天,雨晴回来,老太太都煮好了荷包蛋,有时一个,有时两个,看着她吃下去。 顺生也不再哭闹,吃完了奶,咯咯地笑个不停,看到他稚嫩的笑脸,老太太心里比吃了蜜还高兴。 那日雨晴和俊杰翻完了最后一垄地,便收了个早工。回来的时候,俊杰绕到茶园去看茶叶,雨晴就先回了家。想着这些地全部种成玉米和红薯,再过两个月就可以买两只小猪仔来喂着,一家人的油和肉也就不用愁了,她心里就莫名轻松了一些。 刚走到院子里,看见喜宝正蹲在地上玩着石子,看到她进屋也浑然不觉的样子,就叫了声,“喜宝,怎么就你一个人在这里,奶奶和顺生呢?” 喜宝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头去,依旧玩着她的石子。 雨晴觉得奇怪,走过去将她拉起来,“娘跟你说话呢,你看这大太阳的,晒久了害怕感冒哩。”雨晴伸手摸摸她的额头,额上已经潮潮的冒了一层细密的汗珠。 “不要碰我,”喜宝一把挥开雨晴的手,雨晴措不及防,倒是吓了一跳。 “你不是我娘,你是后娘,后娘坏,喜宝讨厌后娘。” 虽说童言无忌,但雨晴心中突然就似针扎了一样,她定了定神,柔声问,“那你说说,后娘怎样坏了。” “你把好吃的都自己吃,你也只喜欢弟弟,我一点都不喜欢你。” “娘当然喜欢你啦,娘天天都想着你呢,只是现在弟弟还在吃奶,所以娘会多抱她一会。” “你骗人,”喜宝嘤嘤哭道,“我娘说了,以前家里的鸡蛋奶奶都是留给我吃,现在,全部被你吃掉了。” 雨晴一时语塞,不知道说什么好。半天才想着将喜宝拉过来,刚抬起手想给她把眼泪擦了,哪知喜宝虽是个孩子,力气却很大,使劲推了她一把,甩脱她的手,跑掉了。 剩了雨晴,蹲在原地,怔怔的出神。 雨晴一直把喜宝当做自己的孩子一样对待,也没有想到喜宝怎么就跟她心生了嫌隙。喜宝这样乖巧的孩子,曾经是那么依恋她的孩子,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排斥她了呢。 雨晴是真心疼她,所以这份伤心也来得十分真切。 还没等雨晴细细寻思,另外一件事情,却让一向有主见的雨晴无比烦恼。 那日,雨晴刚从地里回来,洗了手,正在屋里抱着顺生喂奶。沈老太太突然在院子里喊了起来,“雨晴,雨晴,你出来一下,工作队的同志要找你。” 雨晴心里疑惑,却一面答应着,一面走了出来。院子里一男一女两个人,看上去和蔼可亲的样子,见到雨晴,笑着和她打招呼。 “你是沈俊杰的妻子吧?” 雨晴点点头。 “过来,这里坐,我们向你了解点事情。” 雨晴抱着顺生,坐在两人对面的矮凳上。 沈老太太这时也沏了壶茶,放在两人中间的矮凳上,自己则坐在雨晴旁边。 “有人说沈俊杰有两个老婆,我们来看看,情况是不是真的像群众反映的那样?” “是谁胡说八道,”还没等雨晴回答,沈老太太生气的说,“俊杰只有雨晴一个妻子,哪里来的两个媳妇。” 正说着,喜宝一蹦一跳走了进来,后面悦玲拿了一把青菜,也跟着进了屋。 看到屋里有人,悦玲踟蹰了一下,喜宝却扑到沈老太太怀里,高兴地将手里捏着的一只螳螂拿给沈老太太看,“奶奶,这是我娘给我捉的,你看它的腿是不是很长?” 看着刚走进来的悦玲,工作队两人对视一眼,狐疑的问“这是你家什么人?” “这是我家一个远房亲戚,”沈老太太笑着在喜宝肩上拍了一下,说,“喜宝乖,奶奶这里有事,你先出去玩一会。” 喜宝有点不高兴,但看了看院子里的人,还是乖乖的准备自己去玩。悦玲刚想跟着去,工作队女同志站起来笑着说对悦玲说,“老乡,你先过来一下,我们问你点事。” 悦玲不知道怎么办,停住脚步,回头看了一下沈老太太。 “你是沈家什么人,为什么住在这里?” “我”悦玲一时不知怎么回答,站在那里半天没有说出话来。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我也不瞒你们,这是我前儿媳,现在俊杰已经跟她没有关系了。” “你说是你儿媳我们相信,只是,既然没有关系了她又怎会住在你家。你少要糊弄我们,现在是新社会,只能一夫一妻。” “她们不是已经离婚了吗?离婚了就不能算是夫妻。” “这些话只能哄三岁小孩罢了,离婚了就要离家,要不然怎么算离婚。” 悦玲满脸通红,囧的眼泪都快掉下来了。 雨晴看着两人咬住不放,老太太也是气的不轻,便笑着说,“同志,我们明白你们的意思了,等我丈夫回来,我们商量一下,看怎么办。” 两人看眼前的情况暂时也处理不了,便严肃的跟雨晴说,“你们尽快处理好,这件事情,我们会随时来过问的。” 送走了两人,雨晴走了进来,看见沈老太太和悦玲仍在原地默不作声,便说道,“先把饭吃了又说,哪里会想不出什么办法。” 说是这样说,但这件事情却真真让雨晴陷入了两难。 悦玲完全不会做农活,加上胆子又小,让她搬出去住自己于心不忍。但让她住在这里,也已经不再可能。 俊杰心里想着让悦玲搬出去,但看她眼泪汪汪的样子,而且确实也没有去处,更是为难。 倒是沈老太太看一家人迟迟没有主意,一咬牙说,“现在这样子,也只有悦玲先搬出去了。” 既然老太太开了口,大家也没有话说。 她看着低着头垂泪的悦玲叹了口气,“虽然说是搬出去了,但有我的一口饭,就不会饿着你,这件事也是迫不得已。” 谁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只有喜宝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不让妈妈搬出去,我要和妈妈在一起。” 悦玲抚着喜宝的头,哽咽着说,“妈妈不会和喜宝分开的,妈妈要看着你长大。”她泪光盈盈的看向沈老太太,“娘,你就让我和喜宝一起把,不要把我们分开。” “这也不行,那也不行,你们自己倒是拿出一个办法来。”老太太有点生气,语气也严厉起来,“孩子是沈家的孩子,自然要住在沈家,跟着你算是怎么回事。” 雨晴和俊杰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但确实也想不出更好的方法,悦玲从强压着的哽咽变成了忍不住的呜咽,她掩住嘴,飞快的跑了出去,回了自己的房间。 喜宝因受了惊吓哭声更响亮了,老太太望着她,重重的叹了口气,将她拉到怀里,“喜宝不哭,妈妈只是暂时搬出去,喜宝还是可以每天都去看妈妈。” 虽然事情得到了解决,但大家心里却一点都不轻松。雨晴哄睡了顺生,更是一点睡意也没有,她借着屋里的月光,看到俊杰虽然闭着眼睛,睫毛却轻轻地翕动,明显没有睡着。 雨晴干脆披衣坐了起来,刚刚坐稳,只听隔壁房间传来“扑通”一声,在寂静的夜里,这声音十分响亮。 雨晴吓了一跳,还没开口,俊杰已经从床上一翻身坐了起来,鞋子也来不及穿,就跑了出去。 雨晴心里已经猜着了几分,她看了看顺生,顺生轻轻哼了一声,又沉沉睡了过去。她将被子叠整齐了挡在床边,才走到隔壁悦玲屋里。果然,悦玲坐在地上,蓬着头发,斜靠在俊杰身上,满脸眼泪,一双眼睛更是哭的通红。 雨晴扶起倒在地上的凳子,劝道,“再大的问题总有解决的办法,再说,喜宝还小,不能没有娘。” 悦玲不说话,只是伏在俊杰怀里嘤嘤的哭。 沈老太太听到动静,也走了进来,看到这样子,说,“你不愿搬出去好好说就是了,何必要走这条路。” 她叹了口气,看雨晴穿的单薄,就对雨晴说,“你也回去睡吧,顺生还小,等会醒了看不到你,吓着他。” 雨晴见悦玲只是伏在俊杰怀里哭,并没有大碍,也就走了出来。沈老太太颤颤巍巍的走在她后面,出了屋,她看着雨晴说,“今天的事,你也别往心里去,任她怎么闹,她已经和俊杰离婚了,你才是沈家媳妇。”顿了顿,又说,“雨晴,委屈你了。” 雨晴心里一酸,却对沈老太太露出一个微笑,“娘,没有。” 沈老太太动了动嘴唇,还想说什么,犹豫半响,却只是挥挥手说,“睡吧,去睡吧,外面天气凉,小心着凉了。” 等老太太走远,雨晴抬头,一轮圆月挂在半天,散着明镜似的光。她看了半响,才慢慢的走回屋去。顺生还在熟睡。她躺在床上,却是翻来覆去怎样也睡不着。 俊杰后半夜才回来,害怕把顺生吵醒,也不开灯,轻轻的躺在床上。 借着窗外月光,雨晴睁着一双眼睛注视着俊杰,他的额头很高,但眉头却微微轻锁,经过几年的劳作,他的脸看上去少了几分刚见面时的清秀,却多增加了一丝刚毅还有一丝生活磨难留下的痕迹。 雨晴就这样看着他,想着她刚到沈家的情景,又想到这么多年慢慢走过的时光,本想着一切尘埃落地,能够安安稳稳一辈子就这样过了,结果又平白多出来这样一桩事情,心中堵得慌,不禁轻轻叹了口气。 雨晴知道悦玲的想法,她肯定是不愿意离开俊杰的,如果没有顺生,也许她也不会有这么多的顾虑,但是,她看看顺生,孩子似乎梦见了什么高兴的事情,在梦中给了她一个甜甜的笑脸,她的心瞬间融化了。 是的,她的孩子,她和他的孩子,她不能让他还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没有了最亲的父亲。 雨晴又轻轻叹了口气,打定了主意,她轻轻合上眼睛。 她没有看到,俊杰此时却睁开眼,怔怔的看着她。两人心照不宣,却都无法安睡。 。 第六十章 失忆 等到天刚亮的时候,雨晴仍旧最早起来做早饭,刚走到院子里,却看到一个白色的身影一晃。雨晴吓了一跳,定下神来,才看到悦玲站在院子里的桂花树下,穿着那天她和俊杰一起回来时穿的旗袍,看着她笑。 雨晴有点疑惑,却还是跟她打招呼,“天气这么冷,你也不多睡一会。”想着悦玲昨晚上的事情,雨晴是真心想让她多休息一会。 “你是谁?俊杰说他娘给他娶了个妻子,难道是你吗?”雨晴吃了一惊,抬头好好看了悦玲一眼,只见她一双眼睛上下打量着自己,仿佛是真不知道一般。 “我是俊杰的妻子。”雨晴说,“你不会全部都忘了吧?” “我昨天才跟俊杰回来,俊杰也没有告诉我,现在他也不知道哪里去了。”悦玲神情满满的委屈,让雨晴有点发蒙。 “雨晴,我看你在那站了好一阵了,怎么还没有讲完呢?”沈老太太一晚上没睡着,也是早早起来,看到雨晴和悦玲站在院子,皱了皱眉,心中无端升起一丝烦躁。 雨晴走了过来,悦玲也跟了过来,轻轻叫了声娘。沈老太太觉得奇怪,自从她离开沈家后,她早已经不叫她娘了,此刻这样,也不知她又唱的哪出,只是嗯了一声,算是答应。 “娘,就算你不喜欢我,可是你也不能让俊杰不见我?”悦玲眼泪盈盈欲滴,“我既然跟俊杰回来了,就断然回不去我家了,如今这样子,你让我怎么办呢?” 沈老太太和雨晴面面相觑,又端详了一下悦玲说,“你不要在这里胡闹,你既然和俊杰已经离婚了,就不再是沈家的人,多说也无益。” “娘,你怎么能这么狠心呢?俊杰那么爱我,怎么会和我离婚?” “这还需要我说吗?如果不是你跟别人去了,能有今天吗?”沈老太太气急,声音也严厉起来。 “虽然你不喜欢我,但你也不能冤枉我?”悦玲委屈的不得了,不停的抹着眼泪,“不管怎样说,我也要见到俊杰。”话一说完,她就哭着喊道,“俊杰俊杰,你出来见见我呀!” 俊杰并没有睡熟,听到外面吵吵嚷嚷,便起身走了出来,看到悦玲的妆扮,他怔了怔。还没等他上前,悦玲已经飞快的走过来,拉着他的手臂哭的更加伤心,“俊杰,你到哪里去了?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俊杰下意识的想抽出自己的手臂,但悦玲挽得越发紧了,“俊杰,你跟我说过你不喜欢你的妻子,你要和我过一辈子的,怎么你这么快就忘了吗?” 俊杰一头雾水,他从悦玲手中抽出自己手臂,“不是,我说,”他伸手轻轻挠了挠头发,看看悦玲问,“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吗?”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俊杰,你是不要我了吗?”悦玲哭得越发凄恻。外面的声音吵醒了喜宝,她散着头发,揉着眼睛,看到悦玲在哭,便走到悦玲跟前拉着她的衣角,“妈妈,妈妈,你不要哭了。” 悦玲看到喜宝,一脸迷蒙,“这是谁家的孩子,你怎么要叫我妈妈?” 喜宝被她吓着了,也哇的哭了起来,“妈妈,妈妈,我是喜宝,我是喜宝呀” 沈老太太看一屋子闹得不像话,生气的道,“好了,好了,不管是真不记得了,还是假不记得了,先把该做的做了又说。” 吃过饭,沈老太太安排俊杰先带着悦玲和喜宝回屋,留下雨晴,等她收拾完了,才说道,“雨晴,我也不知道悦玲是不是装的,你看,现在这样子,我们要怎么办才好?” 本来昨天沈老太太还想着让悦玲出去了事,哪里知道昨晚上跟今早上的一出,让她也一时没有了主意。 雨晴知道沈老太太为难,她揉了揉稍微泛红的眼睛,勉强笑着说,“如果不行,那就我先出去,等缓点时间工作队不追究了,我又回来。” “那不行。如果这样,岂不是变相承认她是我媳妇。”沈老太太沉吟了一下,“等一会我再去找她谈谈。” “娘,如果她同意出去,怎么会有昨晚上的事情。”雨晴态度诚恳,“而且,今早上的事情也说明了,她认定了自己是俊杰的妻子,她是不会同意出去的。如果再去找她谈,不是摆明了说是我们欺负她,逼得她走投无路寻短见吗?” “但不管怎样,我是不同意你离开沈家的。”老太太语气弱了下来,踟蹰了一下,她赌气的说,“如果真要出去,就叫俊杰和她一起出去。我要跟着我的孙子在一起。” 雨晴眼眶一热,笑着说,“娘,人都说隔代亲,看来你有了孙子,真的是连儿子都不要了。” 雨晴有了主意,心里反而敞亮了起来。她倒想看看悦玲究竟要怎样闹,俊杰又会怎样来处理这件事情。 待到傍晚的时候,吃过晚饭,俊杰刚进屋,悦玲便后脚跟了来。雨晴正坐在桌前哄顺生睡觉,俊杰看到雨晴,尴尬的说,“今天她一直这样子,生怕找不到我。” “那你打算就让她一直这样跟着你吗?” “我”俊杰一时语塞,回头看了一眼悦玲,只见悦玲满眼期待的看着他,便权衡说道,“我肯定会尽快让她明白的,你再给我一点时间。” 雨晴的神情暗淡下来,她背转身去,轻轻摇着怀中的顺生,“你们出去吧,顺生要睡了。” 俊杰知道伤了她的心,但看到寸步不离跟着他的悦玲,他一时也没有了主意,只得默默的从屋里走了出来。 听到门关上的声音,雨晴的心像是被撕裂了一样。虽然自己已经想好了主意,但看到俊杰犹豫不决的样子,她的心还是狠狠地刺痛起来。她抱着熟睡的孩子,没有心思想今后。但是,她自己知道,长痛不如短痛,如果俊杰觉得悦玲可怜,不让她离开,那么,走的只有她了。 她将顺生放在床上,便开始收拾起自己和孩子的衣物。等所有的东西收拾好了,她才上床躺着眯一会。明天还有更多的事情要做,她没有时间伤感。 天刚蒙蒙亮,雨晴起身开门,看到沈老太太已经站在她的门前。雨晴吓了一跳,“娘,你这么早起来做什么?” “家里闹成这样,我怎么睡得着,”沈老太太有点生气的说,“这院子迟早我是住不下去了,我和你一起走。” 雨晴讶然,“你怎么知道我要走?” “你也不用瞒我,你心里想什么,我清楚得很。你是我媳妇,顺生是我孙子,你们去哪,我就去哪。” 雨晴不知道说什么,只得好言劝道,“娘,这不是工作队催的急吗?等过了这会子,我和顺生再回来。” “那我也要去,你自己带着孩子我不放心,虽然我这身子骨不经事,但看看孩子总是可以的。” 雨晴见说不动她,一时反而不知道怎么办才好。 老太太已经进了屋子,帮顺生穿好了衣服抱了出来,“走吧,要去哪里,我们一起。” 雨晴没有想到老太太会这样在乎她和顺生,她含着眼泪喊了声娘,却不再拒绝。 这是雨晴第三次回家,所不同的是,以前两次回来都是自己一个人,而这一次,却是带着孩子和婆婆一起,比起上两次的孤独无助,雨晴这一次心里多了几丝温暖。 因为不定期回来打扫一下房屋,屋子虽然简陋,但看上去倒还干净整齐。院子的篱笆墙上已经爬满了淡紫色的牵牛花,房前屋后种植的茶树郁郁苍苍,让人心里凭空生出几丝对生活的希望。 雨晴手脚麻利的到厨房里烧火煮了米粥,吃过饭,等沈老太太看着顺生,她将屋子仔细打扫了一遍,把放在柜子里的被褥拿到院子里晒了,整个屋子瞬间有了烟火的气息。 厨房里还放了一些米,节约一点,够两人吃一段时间。院子里的空地上,可以栽一些蔬菜。还可以到山下的村子里去买几只鸡,一家人这样也可以勉强过下去了。 雨晴忙碌着,几天下来,院子里的菜地上已经种上了时令蔬菜,几只小鸡也在院子里咕咕刨食,她轻轻吁了口气,终于像个家的样子了。 自从搬回来后,雨晴不停的忙碌着,她不想给自己空闲的时间想她和俊杰的事情。老太太也从不在她面前提起俊杰和悦玲,只是精心的照顾着顺生,让她有更多的时间去家里家外的张罗。以至于那天俊杰突然出现在她跟前时,她吓了一跳。 俊杰比她离开时憔悴了不少,他稍微有点长的头发软塌塌的搭在脑门上,下巴上也长出了青青的胡茬。看到雨晴,他没有说话,只是站在那里,静静看了她好一会。 才几天的时间,雨晴突然觉得两人之间已经有了明显的疏离,便是有千言万语,却已经没有了想说的。她向着他笑笑,“娘和顺生都挺好的,你也不必挂心。” 俊杰看着她,喉头轻轻动了两下,却没有说出什么来。 雨晴见他不说话,就往屋里走,俊杰跟在后面,两人一前一后到了院子里,沈老太太正抱着顺生晒太阳,看见俊杰一副失魂落魄的样子,也不忍心再说什么,只是将顺生递给俊杰,说,“好久没见爸爸了,爸爸抱抱。” 俊杰接过孩子,将他紧紧抱在怀里。顺生倒也不认生,一双乌溜溜的眼睛灵动的看着父亲的脸。俊杰心中顿时柔软了起来,控制了几日的情绪一下有了决堤的缺口,他在顺生的脸上亲了一下,眼睛蓦然潮湿起来,“顺生,顺生,有没有想爸爸?” 顺生不会回答,只是将拳头伸到嘴里,依依哦哦自言自语。 俊杰恋恋的望着他,“你们都不要爸爸了,爸爸想你们了,怎么办呢?” 雨晴用手轻轻擦了擦眼睛,小声的对沈老太太说,“娘,我去做饭了。” 老太太说,“那就多煮点,让俊杰吃了饭再走。” 雨晴走后,俊杰走到老太太跟前,“娘,一到这里,看到你们,我就有了家的亲切,我都不想走了。” 老太太叹了口气,“早知今日,何必当初。”她心疼儿子,也知道他在想什么,但目前这种情况,她也帮不上忙了。 吃过了饭,俊杰拿起锄头,到屋后茶园里锄了会草,天黑了,才离开。 雨晴在油灯下叠着衣物,顺生已经会坐了,他坐在床上,拉着一件自己的衣服玩的十分开心。沈老太太觉得有趣,坐在他对面,不时逗弄着他。 雨晴叠完了衣服,又去外面把门闩了,才走进来。看着顺生和太太玩的高兴,她也坐在床上,一起逗逗顺生,和老太太说说话。 “雨晴啊,现在这样子,都是俊杰的错,我不能替他说话,但是,你应该知道,俊杰心中是有你的,他接你和顺生回去也只是迟早的事情,你要相信他。” 这么几个月来,两人从来没有提过俊杰的事情,这会老太太突然提起,到让雨晴不知道说什么好。 “我老了,总有一天要先你们而去,虽说你是个能干人,但再怎么说,你和顺生孤儿寡母,生活中总有些难处不是,我怎么也不放心。” 雨晴微微笑道,“娘,你说什么呢?你还要等到顺生长大了孝敬你呢。” “我是说的心里话,俊杰心里有你,我做娘的怎么不知道。只是到时候你不要生他的气,还是一家人和和美美的好。” 雨晴眼神黯淡了一下,低垂着眼说,“只怕再过一段时间,他都不记得我和顺生了。” 沈老太太叹了口气,略略现出一丝疲惫,“如果不是悦玲死缠着他,怎么会弄得一家子分开。” 两人各自想着心事突然都沉默下来,只有顺生正咿呀学语,睁着一双黑亮晶的眼睛,兀自玩的高兴。 日出日落,日子一日日过得飞快。转眼,顺生已经会跑了。俊杰也总是隔三岔五过来看看,有时候送点东西,有时候来帮干点力气活。这几天,雨晴正挖了新鲜的红薯,加上俊杰已经有一两个星期没有来,中午吃完了饭,雨晴看老太太闷闷不乐,知道是在担心着俊杰,便主动的说,“等会我送点红薯到下面去,顺便看看喜宝。” 老太太眼睛亮了一下,“我这几天眼皮一直跳,俊杰也有好两个星期没来了,去看看也好。” 。 第六十一章 牢狱之灾 吃过了饭,雨晴背着一小背红薯往山下走。离开沈家庄园一年多的时间里,这还是她第一次回来。一路上一切都还是原来的样子,对于雨晴来说,更是有一种熟悉的亲切,然而,这一切却又是那么不同了。 屋里门虚掩着,雨晴推开门,院子里的狗叫了两声,立刻认出她来,鼻子里呜呜的哼着,向她摇着尾巴。雨晴将背篓放下来,摘下头上的草帽轻轻的扇着风。 雨晴在撒欢的狗的头上轻轻拍了两下,才冲屋里喊道,“喜宝,喜宝,大娘来看你了。”喊了两声,屋子里并没有回应。 雨晴觉得奇怪,重新走到大门前。 茶园里似乎很久没有管理了,里面长满了杂草,茶树丫枝横生,嫩叶没有采,很多已经变老。 雨晴刚往前走了两步,听到大门吱呀响了一声,她回头一看,喜宝正悄悄扶着门,露出一个脑袋,怯怯的望着她。 “喜宝,大娘喊你,怎么不应一声呢?” 喜宝仍旧不说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你爹爹呢?” 喜宝哇的一声,大哭了起来。雨晴蹲下去,将她抱起来,用手给她擦着眼泪,“不哭,不哭,喜宝不哭,大娘在这里呢。” 喜宝抽抽噎噎又哭了好一会,才用手指着屋里说,“娘在床上呢?” 雨晴抱着喜宝几步进到屋里,眼前的情形将她吓了一跳。 悦玲形容枯槁,蓬头躺在床上,一双眼睛一动不动的盯着天花板。雨晴放下喜宝,用手轻轻探了一下她的额头,轻轻吁了口气。 “俊杰呢?你们这是怎么了?” 悦玲眼珠动了动,滚下两行眼泪来。 “爹爹,爹爹被他们抓走了。”听到雨晴问俊杰,喜宝又哭了起来。 “被谁抓走了,到底怎么回事?”雨晴急了,也不管悦玲一副要死不活的样子,大声问道。 悦玲摇了摇头,不停的淌着眼泪。 “你倒是说话呀?”雨晴越发着急,“现在不是伤心的时候,你倒是告诉我俊杰被谁抓走了?” 悦玲眼泪流的更凶了,半天才抽噎着说出几个字来,“他们说我是国民党的媳妇,俊杰也被抓去了。” 雨晴脑子里轰的一声,“虽然她也不知道这是个什么罪,但凭着直觉这肯定不是小事。”她着急的问,“俊杰被抓去有几天了,你知道他在什么地方吗?” 悦玲呜呜的哭了起来,“已经三天了,听说直接被抓到县里去了。” “光在这里哭也不是个办法,我干脆直接到县里去走一趟,看看情况,你也不要一直躺着了,先起来给孩子做点吃的要紧。” 这是雨晴上次和俊杰一起去城里后第一次进城。虽然山路不好走,但是记挂着俊杰,又想着家里的老太太和孩子,雨晴一路上心急如焚,走得飞快,反而没觉得走多长时间,就到了城里。 雨晴上次去看杜正东的时候到过警局,现在那里已经变成了公安局。刚到门口,正好一个穿着制服的人走了出来,看到雨晴,态度和蔼的问,“老乡,你有什么事?” “我来看看沈俊杰,他前两天就到这里来了。”雨晴陪着笑,舔了舔干裂的唇,小心的说。 “哦,沈俊杰呀!”来人沉吟了一下,“你是他什么人?” “我,我是她媳妇。” “媳妇?”来人上下打量了她一下,“沈俊杰的案子很复杂,就算是媳妇也不能见,你先回去吧。” “求求你,警察同志,我只是看一眼,看一眼就走。他来这里两三天了,不看到他,家里怎么能放心。” “求我也没有用,这是规定。你还是先回去吧。”看她说话恳切,穿制服的警察又说,“你丈夫在这里好好的,等案子查清楚了,你自然就可以看他了。” 雨晴见俊杰无望,只好另想办法。她悻悻的走出公安局,想着如今只有找到杜正东,看看能不能打听到点消息。 到了政府门口,雨晴还没走进大门,门卫大爷就先迎了出来,“同志,你有什么事?” “我想找一下杜正东。” “杜副县长一大早下乡去了,你有事明天再来。” “我是她妹妹,没有什么事?只是来看看他。” “哦,这样啊!”大爷抬头看了看天,“这会子时间也不早了,如果不在乡下住的话,这会估摸着也快回来了。要不,你在这里等等看。” 老大爷给雨晴端了小凳,摆在门卫室前,又用搪瓷缸给她倒了一杯白开水。 雨晴坐在凳子上,喝了两口白开水,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出门就没有吃过任何东西,这会一坐下来,倒觉得饿了起来。 就这样坐了两三个时辰,眼看着天色渐渐暗下来,老大爷说道,“闺女,这么晚了,杜副县长他们有可能住乡下了,要不,你去招待所住一晚,明天又来?” 雨晴看看天色,确实不早了,但想着俊杰的事情,更是心急如焚。想着婆婆也不知道自己到了城里,如果再耽搁一天,岂不急死。雨晴固执的说,“那我再等等看,也许他们会晚点回来呢?” 约摸又过了一盏茶功夫,雨晴远远看着走来两个人,近了一看,打头那个不是杜正东又是谁? “东子哥,”雨晴迎上去喊了一声,就静静的站在旁边。 “雨晴,你怎么来了?”杜正东一愣,随即笑着对同行的人说,“刘局长,这是我妹妹,大老远跑来看我,怕是等够了。” “是了,今天耽搁的太晚了,你的妹妹怕还没有吃饭吧?”刘局长呵呵的笑着,“我先去看看食堂里面还有没有饭。” 刘局长走后,杜正东带着雨晴往自己的宿舍走。他穿着一件黑色洗的有点发白的中山装,一双黑布鞋,上面沾满了黄泥。 “这段时间忙着修水渠的事情,也一直没有去看看你们,顺生怕是都会说话了。” “会说话了,也会跑了。” “我估摸着也是,快要两岁了吧。” 说话间,已经走到了最里面的宿舍楼,杜正东打开最边上自己的住房。屋子不大,但收拾的十分整洁。 杜正东取了脸盆和毛巾,对雨晴说,“我先出去洗把脸,你先在这里坐会。” 雨晴坐在桌前,看到窗外一棵桂花树,不是很高,但发了很多新叶,叶片透着柔嫩的绿,十分好看。雨晴焦急的心终于放松了些。 杜正东洗完脸回来,刘局长正好也端着两个搪瓷缸走了进来,“食堂今天伙食不错,正好炒了肉,还给我们留了一点。” 杜正东笑着接过搪瓷缸,“不错不错,看来雨晴是个有福气的人。” 雨晴微微笑笑没有说话。刘局长又和杜正东说了几句话,便回去了。 杜正东将一个搪瓷缸递给雨晴,“你不说我也知道,你这次来是为了俊杰?” 雨晴用筷子扒着搪瓷缸里的饭,“东子哥,俊杰究竟犯了什么事?现在什么情况也听不到,家里都要急死了。” “他不是和姓华的那个女人在一起吗?你又何苦操他的心。”杜正东用吃着饭,淡淡的说。 “他和华悦玲在一起也是情非得已?不管怎样,他们沈家对我有恩,俊杰又是顺生的爸爸,家里老太太年纪大了,身体也不好,我不能不管。” 杜正东神色凝重起来,“其实你不来我也一直在打听着沈俊杰的事情。沈俊杰现在被划为地主身份,公安局一直在收集他剥削穷苦百姓的证据,只是这沈家虽然是地主,可能确实也还仁厚,在群众中口碑还不错。目前也没有找出什么不利他的证据。只是唯一一点,他如今的妻子是国民党太太,这可能就有点不好办了。” “那会怎么办?是要坐牢吗?” “凭着他的成分和这一点,可能怕是要判刑了,好在没有性命之忧,这已经很不错了。” 雨晴怔在那里,半天才说,“就没有一点办法可想了吗?” 杜正东摇摇头,“我能够做的,我自然会做,只是现在这种情况,你也不要抱太大的希望。” 雨晴还想说什么,嘴微微动了两下,却什么也没有说出来,又怔忡了好一会,才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吃完了饭,天已经全黑了。杜正东从箱子里拿出两斤白糖,两包饼干和几尺棉布,细心的包好,“我本来早就想抽空给顺生送去,只是最近忙着修水库的事情,一直脱不开身,正好,这次你一起拿回去。” 雨晴自然知道这些东西定是杜正东平时省下来的,只是知道他的脾性,也不推辞。收拾完了东西,杜正东才正色说,“雨晴,以后我可能不能更多的关照你了,你一向心地善良,只知道替别人着想,今后,你也要多想想自己,照顾好自己才是。” 雨晴听他这句话说得蹊跷,便问道,“你是要出远门吗?” “出什么远门,只是现在手头的事情很多,想要看看你都没有时间,你一个人,带着孩子和老人,肯定是辛苦的很。” “家里的活一向做惯了,加上娘帮忙照顾孩子,煮煮饭,倒也不觉得怎样。反而是你,忙归忙,也要留意着找个嫂子,成个家了。” 杜正东笑笑,“你这样说话,越来越像英子。”他摸出怀中的表,看看,“时间也不早了,你就在这里住一晚,我去招待所住,明天早上我一大早要去工地,就不来送你了。” 雨晴点点头,答道“好。” 他从怀里又拿出饭票交给雨晴,“明天去食堂多买几个馒头,路上自己注意安全。” “好” “那我走了,你关好门,早点休息吧!” 雨晴笑了起来,“我又不是小孩子,哪里用得着这样啰嗦。” 杜正东挠了挠头,笑笑,“是了,主要是很久没有见到你了,心里高兴。”末了,他又说,“俊杰的事情我会留心的,你放心。” 第二天一大早,天还没有亮,雨晴就起床收拾齐整,匆匆往家赶,快到中午的时候,终于到了家门口。 老太太抱着顺生,正一脸焦急的站在门口,看到雨晴,吁了口气说,“说是送点红薯去,怎么就一晚上没有回来,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雨晴知道老太太裹过脚,走不远,加之又带着顺生,只能在屋里等着,也难怪她着急。她进到屋子里,从壶里倒了一杯水喝了,才抹抹嘴说,“也没有什么事?只是昨天临时去了一趟城里?” “城里?”老太太知道雨晴做事一向稳重,不是一个随性的人,越发疑惑起来,“你去城里做什么?” “娘,我告诉你,你可不要着急。”雨晴想着以老太太的聪慧,再过几天见不到俊杰,自然会起疑心,反倒不如直接告诉她的好。 “你说,我不急。” “俊杰被公安局抓到城里去了,说是调查看看有没有欺压老百姓的事实,昨天我一知道这个事,也是着急的很,没来得及跟你说,就到城里去打听了一下,说是没有什么大碍,这才急着赶回来。” 老太太拍拍胸脯,舒了口气,“如果说是欺压百姓这样的事情,我们沈家断然不可能做。这方圆十里的乡里乡亲,我们能帮就帮,哪里还去欺压他们。” “可不是吗?”雨晴安慰道,“要说这周围十里,谁不知道沈家老太太是个大善人,就是我,当初也是受了您的好呢?” “这又说到哪里去了,我凭空捡了这么好一个媳妇,都不知是哪辈子修的福分,只是可怜俊杰,屡次三番遭这无妄之灾,这些日子,喜宝也不知怎么生活呢?” “娘,这些你就不用担心了,”雨晴说,“等明后天,我去看看她们,再给她们送点粮食去,总不能让喜宝饿肚子。” 再次到沈家庄园时,雨晴还没走到门口,就看到一群人在茶园里,远远地也不知在干什么,等到走进了才看见几个人拿了斧头正在砍茶树,雨晴几大步跑上前去,又心痛又心急的问道,“谁让你们砍这些茶树的,这可是上好的茶叶品种啊!” 为首一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不认识雨晴,看到横空里冒出来一个阻拦的,就问,“你是谁?” “这是沈家的茶园,谁允许你们砍的?”雨晴走得快,加上又气又急,一张脸涨得通红。 “沈家的茶园?”小伙子说,“这是国家的土地,人民的土地,只是被地主霸占了,如今,地主倒了台,这些土地全部分给贫苦百姓。” 。 第六十二章 突变(一) “就是,就是,这些都是国家的土地。”另外几个砍茶树的人也随声附和。 雨晴听他们这样说,一时不知道再说什么。 “老乡,茶树砍了,土地都要分给贫苦百姓种粮食,穷苦人家以后有了土地,再也不用担心口粮了。” 小伙子见她穿着一般,以为她是附近的村民,便和颜悦色的跟她解释。见她不说话,又指挥者众人,“快砍,快砍,再这么耽搁下去,我看两三天时间也干不完这些活。” 仿佛看见了自己的美好生活,砍茶树的几个人越发用劲。 看见一棵棵茶树倒下,雨晴心痛的无以复加,她一把抓住身边一个拿着斧头的人,“这些茶树不能砍,你们知道,打造这样一片茶园需要付出多少心血吗?” 年轻人皱了皱眉,“老乡,茶叶当不了饭吃,现在国家最需要的是粮食,阻碍了工作,我负不起责任,你也负不起这个责任。” “不是,同志……。”雨晴试图说服他们,“你看,我们这里还有很多荒山,这些荒山开出来,也能种粮食,再说,这茶园也没有占多大的地方,就算砍了,也种不出多少粮食不是。” “种不出多少粮食?这么一块地,一年的收成够好十多个人一年的口粮了。” “就算你们要砍,总要征求一下主人的意见吧!” “主人的意见?”小伙子笑了,“你是说沈家吧,至少沈俊杰是没有什么意见,如果想早点从牢里出来的话,他肯定要积极配合的。” 雨晴一下愣在那里,站了一会,默默的背上背篓往沈家走去。现在的情况,除了配合还能想出什么法子。只是走了很远,雨晴还听到砍茶树的声音。这让她心里感觉有一片地方突然空了起来。 走到门前时,雨晴直接推门进去。喜宝正蹲在院子里用一根木棍刨着地上的沙子,看见她,抬起头来,叫了一声大娘。 雨晴看她衣服的前面一大片污渍,好像已经几天没有换洗一样,不禁皱了皱眉头,问,“喜宝,你娘呢?” “在屋子里呢,”喜宝用手指了指,“我娘生病了,好几天都躺在床上。” “那你吃饭了吗?” 喜宝撅了噘嘴,眼圈红了起来,“今早上吃了一个红薯。我娘没有吃。” 雨晴给她拍拍身上的泥土,“等会大娘给你做饭,加一个荷包蛋好不好。” “好。” 喜宝乖巧的样子突然让她有点心酸,孩子还小,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家庭变故中最受委屈的也是孩子。雨晴直接走进悦玲卧室,看到她恹恹的躺在床上,知道她并没有睡着,便问道,“听喜宝说你病了,身体好了点吗?” 悦玲并不睁开眼睛,也不说话。 “我知道家里出了这样的事情,你心里难过,但你想想,喜宝还只是一个孩子,你这样不吃不喝也就算了,你怎么忍心让孩子也不吃不喝跟着你受罪?” “喜宝是个懂事的孩子,看到我,她顾不上自己肚子饿,还一心挂念着你生病了,还没有吃饭。” 悦玲眼皮动了动,仍旧不说话。 “我给你带了点粮食来,如果你身体不舒服,我等会去给你找个大夫来看看。” 悦玲睁开眼睛,幽幽的看着雨晴,半天才说,“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雨晴一愣,“好吗?” “你没想过我骗了你吗?” “想过。” “那你为什么还要搬出去?”悦玲有点讶异。 “因为你是喜宝的娘。”雨晴说,“我不想让喜宝从小就失去娘。” 悦玲的眼里凝起一丝水雾,“还有上次呢,上次你被抓上山那次,你没有怀疑过我吗?” “都过去了,”雨晴淡淡的说,“既然你现在还在沈家,那就好好把喜宝抚养长大,现在俊杰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你和喜宝的生活,我会帮助的。” 悦玲不再说话,眼角却渗出两行泪来。 “那可不可以再求你一件事?” “你说。” “可不可以帮我照看喜宝。” “不可以,”雨晴不假思索,“我现在有了顺生,娘身体也不好,没有精力再多照看一个孩子。” “你是喜宝的娘,不管遇到什么困难,把她养大是你的责任。”雨晴望着她说,“我家里还有很多事情,娘一个人带着顺生也忙不过来,你如果身体好点了,还是撑着起来去给喜宝做点吃的吧。” 等雨晴出了门,悦玲睁着眼睛呆呆望着屋顶,大滴大滴的眼泪滚了出来。 “娘,你怎么了?娘?”喜宝站在门口,怯怯的望着悦玲,声音里满是担忧与害怕。 “没事,喜宝,没事。”悦玲用手擦了擦眼泪,笑着说,“娘这就去给你做饭。” 突变 “砍了?你是说把所有的茶树都砍了吗?”沈老太太有点不敢相信。 “是的,娘,茶树是保不住了,但我们以后还可以再种。”雨晴怕她着急,好言劝慰道。 “再种?我和你们的父亲种了一辈子,才有这点成果,哪晓得才短短几十年,烧的烧,砍得砍,弄得这么干净。”沈老太太笑得有点凄凉,“这样也好,这样也好,干净了,就没人惦记了。” “娘。” “你莫要劝我,我活了几十年,好歹经历了这么多风风雨雨,只是,我却不知道以后到了地下,若你们的父亲问起来,我要怎么跟他交代。”说到最后,沈老太太终究还是落下泪来。 一整天,老太太都恹恹不乐,晚饭也没吃。到了第二天中午,突然发起烧来。雨晴急了,去村里的大夫那里抓了药,吃下去也不见好,反而说起胡话来。雨晴背着顺生,一刻也不离的守着她。到了晚上,又将顺生的摇篮搬到老太太屋里,雨晴就拿了椅子坐在他们中间,不合眼的守着他们。 山里的夜晚静的能清楚的听到屋外飞鸟抖动翅膀的声音,不知道过了多久,雨晴恍惚觉得屋里突然亮堂起来,却似乎是在沈家庄园的迎客厅里,沈老太太穿着一件暗绿色镶着青边的斜襟大褂,盘起的发髻里插着玉簪子,水滴样的坠子轻轻的晃动,更显得她气质淡雅,面容慈祥。 雨晴恍惚间,睁开眼,才发觉是自己睡着了。她望了望床上的老太太,昏暗的灯光下,老太太沉沉的睡着,面颊上浮现出一坨浅浅的红晕,嘴唇因为发烧,也有一点点干裂。她用筷子沾了一点水,轻轻的滴在她的唇上,这才转头去看顺生。 顺生睡的十分安稳,一截莲藕样的手臂露在被子外面,看着十分可爱。雨晴嘴角拂过一抹微笑,轻轻的替他把手放在被子里。 又坐了差不多两个时辰,沈老太太突然睁开眼睛。雨晴急忙去兑了温水过来,扶着喂了她两口。沈老太太精神出奇的好,一双眼睛也是熠熠生辉,她望着顺生,满脸的慈爱,“我记得你刚来的时候,还是个孩子,如今,这么多年过去,你也是母亲了。” 雨晴轻轻替她揉着肩膀,“时间过得快,我刚才打了个盹,还梦见你年轻时候的样子了呢!” “是吗?年轻时不觉得,人老了,反而觉得时间快的如同追着跑一般,而今,跑着跑着,就跑到尽头了。”沈老太太如同平时唠嗑一样,语气平缓,“本想着,怎么样也要帮你把顺生带大一点,只是,我现在感觉好累好累,刚才睡着了,我还梦见你们的父亲,这么多年不见,他肯定也想见见我吧。” 雨晴心生悲凉,紧紧拉着老太太的手说,“娘,顺生还小,他还需要你照顾,我也还需要你,你不能什么也不管。” 老太太慈爱的拍拍她的手背,“雨晴,娘从见到你那一刻起,就非常喜欢你,这么多年,你所受的委屈,为这家付出的一切,娘都看在眼里。娘如今有一个自私的请求,如果以后俊杰回来了,你一定要原谅他,两人一起把顺生养大,看着他娶妻生子,一家人和和美美。娘就知足了。” “娘,”雨晴眼眶一热,眼泪差点就流下来。 “如果以后你哥哥和嫂子他们回来了,也希望你要不计前嫌,能给他们有个安身之处。” “会的,娘,会的,他们永远都是我们的亲人,如果他们能回来,不管日子是好是坏,我们都会互相扶持,和和睦睦过日子。” 老太太脸上浮起一抹慈祥的微笑,眼神越发柔和起来,“雨晴,娘相信你,你也要照顾好自己。好了,不哭了,娘饿了,想喝点热粥,你去给我做一碗过来吧。” “好的,娘,我这就去,你等着我。”雨晴用手擦了擦脸上的泪水,扶着老太太轻轻的躺下,起身去厨房生火煮粥。 锅里刚刚冒烟,顺生却突然大哭了起来,雨晴心里咯噔一下,慌忙跑到屋里,却看到顺生已经蹬开了被子,哇哇的大哭着。她抱起顺生,回头去看老太太,却发现她微闭着眼睛,嘴角含着一丝微笑,脸色却异乎寻常的白净。她无声无息的躺在那里,却是早已经没有了呼吸。 雨晴心里像被插了一刀样生生痛了起来,撕心裂肺的喊了声“娘,”眼泪似暴雨般滂沱而出,顺生看到雨晴哭,也越发大声的哭起来。母子俩的哭声交织在一起,分外凄恻。 沈老太太的葬礼办的十分简单,雨晴在附近几户村民的帮助下,将老太太安葬在了沈老爷旁边。刚刚垒完最后一抷土,原本晴的好好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一会子就下起瓢泼大雨。 雨晴越发悲伤,她跪在坟前,任凭雨水瓢泼样浇在身上,“娘,你安心去吧,我一定好好照顾好喜宝和顺生,等俊杰回来,哥哥嫂嫂回来,我们一定重整茶园。” 旁边几个帮忙的村民看雨下的实在是大,也纷纷过来劝她回去。雨晴又在坟前郑重的磕了个头,才和帮忙的村民一起回家。 刚到家门口,悦玲就举着伞跑了出来,将雨晴迎到了屋里。喜宝和顺生正在屋里玩着几年前俊杰给喜宝买回来的一副孔明锁,看见雨晴,喜宝回过头来叫了声“大娘。” 顺生已经举着双手跑了过来,还没跑到雨晴身边,悦玲一把将他抱了起来,“你先去换身衣服吧,等会我去给你熬点姜水。” 雨晴这才看到自己站的地方早已经汪了一滩水。她没说话,只是安静的走到自己屋里,从箱子里取了干净的衣服换上。又解开发髻,取了毛巾擦起了头发。 她动作轻柔的擦着头发,心里却空白一片,恍惚了好一会,她才听到悦玲叫她,“什么?“她略微偏着头问。 “姜水好了,你乘热喝一点。” “哦。“雨晴好象回过神来,走到客厅里,端起桌上的姜水小口喝了起来。 “我搬过来住吧!反正俊杰一时半会也不会回来,家里没个人,我心里也是空空的。搬过来正好也可以帮你照看一下顺生。” 雨晴神思好象并不在此,她喝完姜水,将碗放桌上,用一只手轻轻撑着腮,望着喜宝和顺生出神。 悦玲见她不语,又望了望屋外,雨下了好一阵,已经渐渐小了,但天色也已经昏暗了下来。 她看两个孩子玩得正专注,便从屋角拿了伞,撑着穿过院子,去厨房做饭。 雨晴看着两个孩子,恍惚间觉得自己还曾是个孩子,一转眼,自己已经是孩子的娘了。父母相继去逝后,幸好有沈老太太象亲娘一样疼爱自己,如今老太太一走,就再也没有人可以依靠了。 吃过晚饭,悦玲和喜宝没有回去,就住在雨晴的屋子里。雨晴和顺生就住在老太太屋里。 。 突变 二 一晚上小雨淅淅沥沥,雨晴迷迷糊糊一会睡一会醒,本想着能在睡梦中或许能与老太太相遇,哪里知道一晚上安安静静,什么也没有梦见。 等到早晨天晴了,雨晴起床,虽然空气中有丝丝凉意,但却让人神清气爽。 逝者已逝,活着的人日子仍旧要过下去。雨晴从篱笆上取下锄头,地里的玉米已经一人多高了,远远望去,就似一道绿色的屏障。这时候正是玉米灌浆的时候,如果不追肥,玉米的收成就差了。 她拿了草帽戴上,走了几分钟,来到地里。 七月份的季节,雨水充沛,草长得快,几天没来,地里的草已经快有小腿高。她拿了锄头,躬着腰除草。只有先把草除了,再追肥,玉米才能长得饱满。 玉米垅里密不透风,长长的叶片扫在脸上,又痒又疼。镐了没几垅地,雨晴的衣服已经被汗水浸透。 她直起身来,拿着草帽扇风,刚扇了没几下,就见悦玲急匆匆的用手拨开玉米叶,跑了进来,“城里有人来,说是找你。” 雨晴想着怕是俊杰听到老太太去世的消息,找人捎信回来。她拿了锄头问, “在哪呢。” “还在家等着呢!” 雨晴和悦玲一前一后的走回来,刚进院子,就看见来人正是那日去城里时遇见的门卫室老头,雨晴诧异的问,“大爷,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你就是杜正东的妹妹吧?姑娘,我可找到你了。”大爷满脸悲戚,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扯起衣角擦起眼泪来。 雨晴一下蒙了,还没有问,老大爷带着哭腔道,“东子三天前去了。” “你说什么?我东子哥怎么了?”雨晴一口甜腥涌上喉头,她稳了稳摇晃的身子,不可置信却又悲哀无助,“我上个月见他不是还好好的吗?怎么说没有就没有了?” 老人悲痛的说,“东子一门心思扑在水利建设上,三天前,他突说他有点胃痛,谁也没当回事,哪里知道竟然就这样……去了。” “他这哪里是生病,他是活活累死的啊……”老人涕泪纵横。 雨晴不知道说什么,想起他的种种,也只是默默垂泪。 接二连三的打击,让雨晴养成了遇事不惊的能力,她强忍住悲痛,朝着老人深深鞠了个躬,说“大爷,有你们记着他,哥哥大概也是欣慰的,只是他的后事怎么样了。” “姑娘放心,已经入土为安了。”老人从他带着的包里拿出一根粉红色挽成蝴蝶结的发带,“这是收拾他遗物时,从他箱子里找到的,看他保存的特别仔细,想着对他应该特别重要,除了你,我们也没见他还有什么其他的亲人,他的遗物,就交给你处理吧。” 雨晴缓缓伸出手接过发带,紧紧握在手里,心口却似被针扎一样,她一眼就认出这是自己小时候的发带,这么多年过去,发带鲜艳的粉色已经变浅,但那一抹淡淡的粉色,仍旧让她忆起自己的少女时代和那个倔强侠气的少年。 老人走后,雨晴半天怔在那里,脑子里乱成一片,一会儿是东子哥少年时的模样,一会儿又是他在山上时的模样,再然后就是上次见他时微笑的样子,到最后,他的面貌模糊一片,雨晴费劲的想,却反而什么想不起来。 还没等雨晴从连续失去亲人的痛苦中回过神来,两天后,一场更大的变故来临了。 那日,雨晴觉得精神略好了些,吃过饭,正要下地,门囗突然来了一群人,吵吵嚷嚷说要找华悦玲。 雨晴心里咯噔一下,还没等她说话,来人已经冲进屋去,不一会就把悦玲拉了出来。“还说没有?她不是在这里吗?” 悦玲一张脸煞白,她想甩开拽着她胳膊的两只手,但那两只手却抓得更紧了。 雨晴试图想上前将悦玲拉过来,“你们看,她这样一个胆小的人,连城里都没去过几次呢,你们吓着她了。” “我们只是带她去了解点情况,如果没什么问题,她很快就可以回来。” 雨晴往前走了两步,还想说两句,悦玲凄然道:“姐姐,你不必再说了,我走后,喜宝就交给你了。” 还没再等雨晴说什么,悦玲已经和众人一起出了院子。等他们走后,雨晴这才看见,喜宝正扶着门框,光着脚站着,一双大眼睛里满是恐惧。 雨晴蹲下身去,将她抱了起来。喜宝紧紧搂着雨晴的脖子,瘦小的身子瑟瑟发抖。 更让雨晴焦急的是,一向囗齿伶俐的喜宝,突然不再开口说话。刚开始的时候,雨晴还想尽各种办法逗她说话,但不管用什么法子,喜宝只是抿嘴笑笑,却再也没有开口说话。 一开始,雨晴以为她生病了,只要一有空,攒下一点钱,就变着法带她去看大夫,但是,不管吃了多少药,用了多少偏方,还是一点用都没有。最后,城里的一个老大夫看她母子四处求医可怜,便劝慰道,“你这娃没病,就算有病,也是心病。” 雨晴想着她可能是思念母亲,便带着她去找过悦玲几次,但当初带走悦玲的那些人说,“人带回来的那晚上,问完话就让她回家了,但她具体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雨晴起初不相信,以为他们是在骗她,后面又去了好几回,仍旧不见悦玲影子,她也只好接受悦玲失踪的事实,心中却期盼着悦玲哪天突然回来。 悦玲一直没有回来,但一场更大的灾难却突然来临。 田里庄稼不等人,没有人带孩子,雨晴只得把喜宝和顺生带去地里,她在地里干活,两个孩子就在地边玩耍。 七八月份的云泉村正是雨水充沛的季节,有了雨水的滋润,整个村庄绿得仿佛滴出水来。而在树林下,各种野生菌也冒了出来。 每次雨晴到地里干活,旁边的树林就成了姐弟俩的天堂。她们在里面找蘑菇和野菜,等到雨晴干完活,也能有不少的收获。 接连干了七八天,就剩最后几垅地时,雨晴想着一鼓作气干完才回家。 中午过后,正是一天中最热的时候,地面一层热气浮动,看上去隐隐约约晃得人眼晕,树上的知了聒噪的叫着,雨晴担心饿坏两个孩子,尽管已经累的直不起腰,手里的锄头更是有千斤重,她仍旧努力的加快干活的速度。 就在剩下最后半垅地的时候,喜宝突然跑到面前来,怔怔地看着她。 雨晴想着是她饿了,仍旧锄着地头也没抬的哄道:“喜宝乖,再带着弟弟玩一会,娘锄完草就回家给你们做吃的。” 一向乖巧的喜宝却并没有走开,而是伸手紧紧抓住雨晴的衣袖。雨晴抬起头来,看到喜宝满脸惊惧,只是流着泪死命把她往地边拽。 雨晴心中一紧,一把丢了锄头,边往地边跑边问:“顺生怎么了?他怎么了?” 喜宝说不出话,只是跟在雨晴身后往林子里跑。刚进林子,雨晴就看见顺生靠在一棵松树下,一只脚肿得像发泡的馒头。 雨晴蹲下去,心痛的捧起顺生的脚,这才发现他脚上一个不大的伤口,正在流着血。 “娘,这里有蛇,它会咬人的。”顺生没有哭,不知是饿了困了还是中毒了,他说话有点迷糊。 雨晴眼泪刷的流了下来,她撕了自己衣袖紧紧勒在顺生腿上,将他小小的身子抱在怀里,转头对喜宝说:“娘送弟弟去找大夫,你先回家,若是娘晚上都没回来,你就闩好门。” 喜宝满脸泪水,却一点声音也发不出。 “找大夫,找大夫。”雨晴满脑子只有这一个想法,她抱着顺生,一口气冲下山,顺生在她怀中昏昏睡着,她颤抖着声音,边跑边喊:“顺生,顺生,你醒醒,醒醒,你不要吓唬娘啊!” 跑到山下一个单家独户的小院子,雨晴一把推开门踉跄着跑进去。 “张大夫,张大夫,求你救救我的孩子吧!”雨晴冲到院子中间,膝盖一软,几乎跪了下去。 院子里一个面容清廋的老人正在晾晒药材,看到雨晴抱着孩子跪坐在地上,上前搀扶起她说,“莫急,莫急,让我看看。” 张大夫捏住顺生的小腿,看了看,才细致的给顺生清理了伤口,敷了药,“你好生看着,孩子今天内能醒过来便无妨。” 雨晴点点头,紧紧抱着顺生坐在张大夫家的廊檐下。时间一点点过去,雨晴眼也不眨的看着顺生的脸。 “妈妈,”不知过了多久,顺生发出梦呓般的声音。 雨晴蓦然坐直了身子,喜极而泣,“顺生,妈妈在,妈妈在这里,你好点了吗?” “我饿,”仍旧是那个虚弱而稚嫩的声音,听在雨晴耳中,却犹如天籁。“好,妈妈这就去给你拿吃的。” 还没等雨晴起身,张大夫已然端了一碗清粥过来,笑着说,“会要东西吃了,看来无碍了。” 雨晴将温热的粥一勺不漏的喂给顺生,半晌,顺生苍白的脸慢慢红润起来,雨晴悬起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张大夫笑着说,“这会你们可以回去了,我再给他开点清热解毒的药,吃个两三天就可以了。” 雨晴有一种劫后余生的不真实感,她看着张大夫,想哭又想笑。这么多天来,接二连三的厄运带走了她身边最亲的亲人,她都不敢相信,上苍突然那么仁慈,居然留下了她的顺生。 回家后,雨晴对喜宝和顺生两姐弟再也不敢大意,不管多忙多累,总是细心的呵护着。 每天,她也会抽空拿出书本,在院子里的桃树下,摆上小桌子,教姐弟俩念书。 “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习相远”在顺生稚气的读书声中,院子里的桃花开了又谢,谢了又开,在第九个桃子成熟的季节,喜宝和顺生已经能够熟读俊杰留下的大部分书籍。 “姐,这个字怎么读?”顺生将手中的书随手翻开一页,促狭的笑着看喜宝。 喜宝溺爱的看他一眼,用手轻轻在他头上拍了一下,递给他一只洗的干干净净的桃子。 雨晴坐在旁边补着一只布鞋,笑看着他们。最近家里农活多,顺生和喜宝和她一起劳作,鞋废的很快,特别是顺生,一双鞋穿不了多久,就磨出了洞。 雨晴怜爱的看着两个孩子,虽然日子艰苦,粗茶淡饭,但两个孩子却长得出奇的齐整。 特别是喜宝,虽然和她一样风吹日晒的在地里劳作,但仍旧长得水灵秀气,特别是一双眼睛,仿佛会说话一般,如果不是不能说话,现在上门求亲的怕是要踩坏雨晴的门槛了。 雨晴微微叹了口气,又低下头去缝着手里的鞋。刚缝了没有两针,她晃眼看到门口进来一个人。 近段时间以来,雨晴觉得眼神越来越不好,有时候光线稍微暗点,穿针都穿不上了。 她以为是眼花,有用手背揉揉眼睛,注目一看,心里咯噔一下,拿着针的手再也不受控制的轻轻颤抖起来。 果然是他,真的是他,自己并没有看错。 院子里出奇的安静,两个孩子看到她的模样,也不声不响注视着来人。 “俊杰,我没有看错?是你回来了?”雨晴的声音透着一股说不出是高兴还是悲伤的情绪,她慢慢的站起来,却只是站在那里,脚却迈不开半步。 “是我。雨晴,我回来了。”俊杰的声音低沉,透着浓浓的苍凉,他用手使劲抹了把脸,吸了吸鼻子,说,“我回来了。” 九年里,雨晴无数次幻想过俊杰回来的情景,然而,当他真正站在她面前时,她却被巨浪包围一般,无法思想,无法呼吸。 呆呆的怔了好一会,她才用手抹了抹眼睛,转头冲顺生和喜宝道,“你们呆站着干什么?这是你们的爹爹,还不去迎他回来。” “爹爹?”两个孩子面面相觑,这个称呼是那么熟悉和亲切,伴随着他们成为童年时最美好的回忆,却因为已经有多年没有叫出口,此时反而呐呐无言。 俊杰望着雨晴和一双儿女,慢慢张开手臂,“走过千山万水,终于回来了!” 。 第六十四章 喜宝的婚事 喜宝和顺生一前一后走到俊杰面前,顺生接过俊杰手里的包裹,叫了声爹,俊杰笑着摸了摸顺生的头,“好,好,顺生都长得这么大了。”他又转头看了看喜宝,喜宝不声不响,只是含着泪看着他。 他笑着点点头,哽咽的说,“好,好,看到你们长得这么好,爹就放心了,这么多年,辛苦你娘了。” “都是一家人,说这些做什么?顺生,你去抓只鸡,你爹回来是大喜事,一定要庆祝一下。” 两个孩子高兴的忙着杀鸡做饭,雨晴进屋,从箱子里拿了俊杰的干净衣服,刚转身,俊杰已经跟了进来。 “雨晴,这么多年,谢谢你了。”俊杰望着雨晴,眼眶有点湿润,“我娘,还有两个孩子,都靠你才有个好结果。” “娘走得很安详,”雨晴擦擦眼睛,“她一直都相信你很快就能回来,喜宝和顺生能够平平安安长大,还有大哥他们一家,一定也会回来,到时候我们一家人又能够团聚在一起,重新将茶种起来。” “是我不孝,是我回来晚了。”俊杰悲从中来,声音哽咽,“如果不是我,娘肯定不会那么快就走。” “这不怪你,娘身体不好,她一直撑着,是想帮我把顺生带大。”雨晴顿了一下,说,“娘真的是太累了,她只是想休息了。” 俊杰感伤的说,“原本只想着去去就回来,哪里知道这一去就是九年。”他看了看雨晴,只见她穿了一件半旧的白衬衣,黑色的裤子,脚上一双草鞋,曾经油光可鉴的大辫子被挽成一个发髻坠在脑后,眼角眉梢也有了浅浅的细纹。她整个人站在那里,虽然和九年前相比,少了几分明媚,但却多了几分淡然,看上去更让人心安。 “雨晴,若不是心中牵挂着你们母子,我恐怕都回不来了。”俊杰动容,“九年啊,我在狱中度日如年。想着你们母子不知有没有吃,有没有穿,更是想要急切的回来。好在,终于等到这一天了。” 雨晴望着俊杰,此时站在她面前的男人,已经不是当初的俊朗少年,他面容黧黑,微微弓着背,鬓角已经有了白发,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说话的样子,一样的不疾不徐,目光深邃。站在他面前,雨晴突然感到十分心安。 俊杰回来后,最先着手的,就是砍了竹子,将院墙重新修葺了一番。随后的日子,他将所有的力气用在庄稼地里,他不再让雨晴下地干活,只让她在家里干些轻松的家务。 每次雨晴抢着干,俊杰就阻止,“去去去,这都是男人做的事,没事做,你屋里呆着休息去。” 次数多了,雨晴也不再坚持。空闲了下来,雨晴孵了几十只小鸡养着,几个月下来,几十只鸡在院外的空地上觅食,倒也是一副兴旺的农家之相。 只是傍晚干完活,俊杰总会坐在门前望着远山出神。雨晴知道他在想什么,沈家庄园因为长时间没有人居住,又没有修葺,已经破败得厉害了。而最让俊杰不能接受的,还不是庄园的事,而是喜宝不能说话的事实。 十六七岁的喜宝已经到了出阁的年龄,虽然长得楚楚动人,但是因为不会说话,一直都没有人上门提亲。 有好几次,俊杰故意找茬和她说话,但喜宝都是沉默着,逼得急了,就眼泪汪汪的样子。俊杰不忍心,只是私下里不止一次的问雨晴,“喜宝真的没有得过什么病?” “没有。” “悦玲被带走后就这样了?” “嗯,她妈妈走后就这样了。” 俊杰叹口气,闷声不响的坐到院子里做自己的事情,半响又说,“喜宝不会说话,将来嫁人的时候,就不要图其他的了,只要人好,老实,对她好就行。” 雨晴倒不着急喜宝的婚事。反正喜宝年纪还小,加上她不会说话,雨晴怕她嫁出去受委屈,反倒愿意她在家里多待几年。 仿佛对他们心中想法有了感念,俊杰回来两个多月后,住在山下的王老根上门求亲来了。 王老根并不老,叫老根,是因为小时候不长个,加上他是家里的独子,邻居们便叫他老根。后来乡亲们都叫他老根。王老根长相敦厚,俊杰倒是喜欢。雨晴看看老根,再想想喜宝,没有作声。 王老根将随手提的一封茶叶和两块用牛皮纸包的红糖放在桌上,拘谨的搓着手说,“我不会说话,但我喜欢喜宝是真的,如果她肯嫁给我,我一定会一辈子对她好。” 俊杰招呼他坐下,笑着说,“婚姻大事,我们主要还是看喜宝的意见,你来就来,也不需要带东西。” 老根呵呵的笑着说,“不带东西,我怎么好意思来。” 俊杰和雨晴相视一笑。等他走的时候,雨晴去拿了半块腊肉,装了一小袋自己做的米糕让他带回去。老根推辞不过,也就带着去了。 晚上的时候,俊杰催着雨晴去问喜宝的意见,雨晴想了想说,“喜宝也才十七岁,我倒想让她在家里多留几年。再说了,老根虽然实诚,但我们家喜宝除了不会说话,论长相论人品,识文断字在这一带姑娘中也是出挑的,而万一她哪天要是会说话了呢?把她许给老根会不会委屈了?” “喜宝不会说话,我不是担心今后嫁人了受委屈吗?再说了,老根是个难得的老实孩子,家里离我们又近,如果喜宝嫁给他,我们也能一直照看着她。” 雨晴见俊杰这样说,也不再说什么。到了晚上,喜宝在屋里做鞋垫,她推开门,喜宝突然红着脸将鞋垫放在身后。雨晴看得明白,也不说破,只是挨着喜宝坐着,轻言细语的和她说一些母女俩的体己话。半响,雨晴才说,“今天有人到我家提亲了,你猜猜是谁?” 喜宝脸突然就红了,半垂眼帘,轻轻的摇了摇头。 “这人,你也认识,就是住我们下边的老根。虽说这孩子长得不怎么样,但是难得是个实诚人。” 喜宝抬起头来,脸上褪去了红晕,反倒显得有点苍白。她一双眸子水汪汪的看着雨晴,轻轻的摇了摇头。 “你不喜欢吗?这也没有关系,我跟你父亲说,等有更好的人选,我们再考虑。” 喜宝不说话,半天抬起头来,满脸飞霞,将自己身后绣着的鞋垫递给雨晴。 雨晴拿过来细细一看,鞋垫针脚细密,边上用青布包边,鞋垫上喜鹊登梅的图案已经有了雏形,雨晴心下了然,她想了想,温和的问,“他是谁?我和你父亲还要看看他能不能配上我们的女儿。” 喜宝绯红了脸,低下头,拉过雨晴的手,在她掌心轻轻的写了两个字。雨晴笑着说,“我还要跟你父亲去说说,看他怎么说。” “建成,你说的是李建成?”俊杰摇摇头,“这个我不同意,李建成的母亲可是当地出了名的泼辣,喜宝断然不能嫁到她家去。” “可是我看喜宝是真心喜欢建成,你这样强行阻止也不是办法,弄得不好,还适得其反。” “那你说怎么办?” “要不,我们让喜宝哪天约建成到家里吃个饭,看看他的态度。” 俊杰沉吟了好一会,才点头说,“也好,如果他真心对我们喜宝,我也无话可说。只是,喜宝不会说话,又加上他娘太厉害,如果喜宝真的嫁过去,怕是日子不好过。” 雨晴把自己和俊杰的想法告诉了喜宝。过了几天,建成真的到家里来做客。雨晴让顺生杀了只鸡,炖上夏天采来晒干的蘑菇,又煮了腊肉,泡了笋干,好好招待。 建成在村里教书,长相清秀,儒雅,和喜宝在一起,怎么看怎么般配。俊杰也不说什么,等到吃饭的时候,俊杰问了下建成家里情况,问到建成是否告诉他娘喜宝的事时,建成言辞间便多了几分敷衍,说母亲一向疼爱自己,自己看上的姑娘,母亲一定也是喜欢的。 雨晴面上不露什么,心下却暗暗担忧。看建成的样子,或许根本没有把喜宝的事情告诉他的娘,这只能说明要么他有顾虑,要么还是无法接受喜宝不会说话的事实。 一顿饭吃完,喜宝送建成出去了,俊杰坐在院子里喝茶。雨晴收拾完碗筷,端了凳子坐在俊杰旁边补一条散边的裤子。雨晴知道俊杰在想什么,不等他多问,便说,“喜宝的事等我再跟她说说,只是,我看这孩子心眼实得很,这当头跟她说她恐怕不愿意听。” 俊杰叹了口气,望着雨晴,“如果她会说话,我也就随她去了。只是这孩子从小命苦,如果眼睁睁看着她跳进火坑,我这当爹的怎么能安心。” 雨晴笑笑,“也没有那么严重,她现在不是还没有嫁过去吗?再说了,人这一辈子,谁也说不定,年轻的时候,我以为我们根本不可能在一起,谁知道,最后却和你生儿育女,半辈子不知不觉也就过来了。” 俊杰腼腆笑道,“当时不知道你的好,后来知道了,就只想一辈子陪着你了。” 雨晴突然红了脸,“哪里又说这些了。只是喜宝的事情是一件大事,而顺生也到了为前途考虑的时候了。” 是啊,顺生已经长大了。这孩子这两年就像雨后的春笋一样,拔节生长,十四岁的年纪,个子已经差不多和俊杰一样高。加上俊眉星目,自然出脱的气宇轩昂。 雨晴皱着眉说,“前两天他跟我说,学校已经停课了。我看他在学校也没有什么事,一天乱哄哄的搞不好闹出事来,不如让他早点回来也好。” 俊杰喝了口茶,沉思了半天才说,“回来耕地吗?想当年,我好赖也读了十多年书,现在这孩子,就等他这样了?” “那还能怎么样?”雨晴说,“学校已经没有老师,就算我们有心让他多读几年书,那也是枉然。” 俊杰叹口气,“可惜了这孩子,如果能够好好读书,怕是会有点出息。”他端起茶盏,送到嘴边,却没有立刻喝茶,只是盯着琥珀色的茶汤,皱着眉头,说,“罢了,罢了,就让他回来吧!当个农夫也没什么不好。” 雨晴麻利的用牙咬断针上的线,“我们家也不差他干活。等他回来了,我把他送去跟陈大夫学医去。” 俊杰一怔,“学医?” 雨晴望向他,问,“你不同意?” 俊杰笑了起来,“这倒是个好主意,只是听说陈大夫医术好,想跟他学医的人也很多,但他都不愿意收徒。” “这个你放心,早在几个月前我就跟他说过了,他满口答应,还说顺生这孩子跟他有缘分。我看他是真的想收顺生做徒弟。” “这样最好。”俊杰舒了口气,“还是你想得周到,只是送孩子去的时候还是要按老规矩来,不能委屈了陈大夫。” 雨晴熟稔的缝补着手中的衣服,说,“这是自然,就算再穷,我也不会忘了这些礼数。更何况,陈大夫还是顺生的救命恩人。” 定好了顺生学医的事,雨晴也就着手准备起来。半个月后,雨晴将精心准备的四块好茶,四包糖果和四把面条装在提篮里,再将攒下的66元钱用红纸包好,只等明后两天顺生回来了,好带他去陈大夫家拜师。 刚准备好一切,门口便闹闹嚷嚷起来,一个大嗓门泼辣的女声嚷道,还想嫁到我家里,也不看看自己什么模样,我们李家再怎么差,也不会娶一个哑巴进门。 雨晴已经猜到来人是谁,任她脾气再好,也被她话中哑巴两个字激得愤怒起来,她放下手中的提篮,几步跑到门外。好多人围在自家门前,一个短发胖胖的女人正在扯开了声音说的兴起,“你们给我评评理,一个哑巴,居然想嫁给建成,这不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吗?” “你胡说什么呢?”雨晴冲到女人面前,怒声道,“你再在我家门前乱嚷嚷,就不怪我对你不客气。” 。 第六十五章 根子 女人斜睨了她一眼,一脸不屑的说,“我还以为是谁呢,你还真以为你还是原来沈家的少奶奶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你家那哑巴,又不是你亲生的,就算没人教,也怪不到你头上。” 周围几个看热闹的听到他这样说,哄的笑了起来。 雨晴气得满脸通红,她一把抓过墙角的锄头,拿在手里,道,“你满嘴胡说八道什么,我好好一个女儿,看你这副品相,就算求我,也不会把女儿送到你那火坑里去。” 建成母亲赶上走了两步,“你还想打人怎么着?自己做了还不让人说,你若不想把哑巴女儿嫁到我家,你把建成诓去你家杀鸡煮肉的招待是什么意思?” “你,……” “你什么你?”建成母亲满脸的轻蔑,“有本事你就朝着我打下来。” 雨晴原本只是气急了,顺手拿了锄头想把她赶开,现在见她这样,反倒握着锄头狠狠的偏着砸到她跟前。 建成母亲吃了一吓,见雨晴并没有真用锄头挖着她,便一屁股坐在地上,索性撒起泼来。 她屁股刚挨着地,一双手已将她拎了起来。顺生黑着脸,半拖半拽的将她拖出了门,丢在门前的地上。 建成母亲一向骄横惯了,哪里吃过这样的亏,她看了看比她高出一头的顺生,干脆一屁股坐在地上,呼天抢地的哭喊起来,“你们这还有理了,看我独自一人,欺负我打不过你们是不是。我今天这张脸也是丢尽了,你们若是不给我个说法,我就撞死在这里算了。” 建成母亲一把鼻涕一把泪,哭的越发起劲。顺生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看了更是气不打一处来,上去一把将她拎了起来,刚直起身,脸上却重重吃了一拳。顺生抬起头,看见建成正护着他的母亲,“你凭什么打她?” 顺生气急辩道,“她跑到我家大吵大闹,我就任由她辱骂我娘和姐姐吗?” 建成不说话,她的母亲越发大声起来,“难道我说的不是事实,一个哑巴,还妄想吃天鹅肉。” 顺生刚想冲过去,雨晴一把拉住他,回过头来,却看见喜宝从台阶上一步步走了过来,她脸色煞白,抿着嘴唇,走得很慢。雨晴担忧的望着她,轻轻叫了声:“喜宝。” 喜宝就像没有听见一样,越过她和顺生,一步一步走到建成母子面前,空气仿佛凝固了一般,几个看热闹的村民也全部转过头来,看着她们。 “滚出去,”喜宝一字一句的说,“滚……出……去……。” 建成母子吃惊的看着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雨晴喜极而泣,眼泪一下涌了出来,喜宝会说话了,喜宝终于会说话了。 喜宝满脸决然,建成嘴巴动了动,却终究是什么都没有说出来。等他母子走后,雨晴快步走到喜宝跟前,还没等她说话,喜宝身子晃了晃,软软的跌落在她怀里。 喜宝这一病就是半个月,等到山里油菜花开艳的时候,喜宝终于可以下床了。 虽然身体还很虚弱,但她始终清清浅浅的笑着,有时简单的说几句话,声音竟也是清丽悦耳,只是她从不说建成,仿佛就没有这个人一般。 一家人虽然生气,但看到喜宝居然开口说话,便高兴多过了生气。特别是俊杰,原本还想着去教训建成一顿,此刻看到喜宝如此,心中倒暗暗感谢他来。 院子里的茶树开第五次花的时候,顺生出师了。那日下午,他收拾了行李回到家里,俊杰正坐在院子里喝茶,看见他,笑着说,以后就在家里开个药铺,不忙的话,也好帮着我和你娘干点活。 雨晴笑着走出来,说,“你我又不是干不动活,孩子学医回来,自然要让他发挥大用处,哪里像你这么成天惦记着。” 俊杰呵呵的笑着,“你没看我胡子都白了,儿子回来了,自然要享享儿子的福。” 喜宝端着一碗饭出来,“娘的头发也开始白了呢,今早上我还帮她拔了几根。” “可不是,时间过得快,你们都长大了。记得我刚嫁给你爸的时候,才十七岁,比顺生都小呢?” “是啊,姐,你现在都二十五了,还没想过找姐夫吗?”俊杰调转话头,调皮的逗着喜宝。 “就你话多。”喜宝红着脸,在俊杰头上敲了一下,“吃饭了,还不去洗手。” 桌上四晚照得出人影的粥,中间放着一碟腌制的萝卜干。顺生坐在桌前,呼噜呼噜的喝了一碗,“娘,师傅说你做的萝卜干好吃。” “我去年做的多,等哪天你给他带点去。” 一家人吃完饭,喜宝收拾碗筷去厨房洗,俊杰拿了墙上挂着的草帽,边走边说,“这会子太阳太烈了,你就不要去地里了。我估计着今年东边那片包谷长势不错,交完公粮,下半年总会多留下一点粮食,总不能让孩子们每天都这样清汤寡水的饿肚子。” 雨晴看了看俊杰,以往墨黑的头发褪去了光泽,星星点点有了白色,原本瘦削的脸庞更瘦更黑了,两边颧骨高高的凸起,握着锄头的双手更是骨骼突出,青筋突兀。雨晴没来由的心里酸了一下,点了点头,“正好顺生回来了,我帮看看还有什么要做的没有。” 看着俊杰出门,雨晴还没从院子走到屋檐下,根子大步笑着走进来,“婶子,我听说顺生回来了。你看,我昨晚上正好打了只野鸡,等会你收拾一下,晚上打打牙祭。” 雨晴转过身来,他的肩上扛着一把锄头,锄头后面挂着一个布口袋,手里提着一只野鸡。他将野鸡丢在地上,又拿过挂在锄头上的口袋,“昨晚收获不错,一共抓了三只野鸡,两只换了一点米。也一并拿来这里做了吃了。” 雨晴笑着说,“你留着吃就是了,哪里一天给我们送这些。” 根子搓搓手,憨憨的笑着,“我就一个人,吃什么都不香,婶子手艺好,做什么都香。” 雨晴笑笑说,“那你去歇会,我去顺生屋里看看就来弄。” 根子用手摸了摸后脑勺,问道,“我叔呢,还在家歇着吗?” “地里去了,这两天玉米正好灌浆,草有得薅呢!” 根子一听,立刻拿起锄头,“坐着也是坐着,不如跟我跟叔干点活去。” 雨晴刚张了张嘴,还没说话,根子已经一溜烟跑了出去。雨晴笑着摇摇头,转过身,喜宝正端了顺生换下来的衣服,站在廊檐上。雨晴说,“根子又送了野鸡过来,今晚早点做饭。” 忙完手里的零碎活,雨晴到院子里杀鸡。喜宝在旁边专心的搓衣服,雨晴和她说话,她也心事重重的样子。雨晴觉得有点奇怪,试探着问了一下,她也不回答。 雨晴也就不再问她。半响,喜宝停了手中的活,望着雨晴说,“娘,如果我嫁给根子,你和父亲会同意吗?” 雨晴惊得一震,手中洗好的鸡差点落在盆里,她沉吟了一下,望着喜宝,认真的说,“喜宝,你如果是因为根子常常给我们送东西的原因而决定嫁给他,娘不同意,我想,你父亲也不会同意。我家是欠根子的情,但这些我和你父亲会想尽办法还给他,但绝不是用你一生的幸福做代价。感激和婚姻是两回事,娘希望你能嫁一个你真心喜欢的人。” “娘,你不也是因为感激嫁给父亲的吗?谁能说你们现在就不幸福?” “这不一样,现在时代不同了,再说,你喜欢的人应该不是根子。” “有关系吗?”喜宝垂下双眸,长长的眼睫毛映在略显苍白的脸上,看上去愈发忧郁,“我亲娘是因为爱情嫁给了父亲,结果怎样呢?李建成看上去知书识礼的样子,关键时刻还不是个是非不分的懦夫。娘,根子老实厚道,我觉得挺好。” 雨晴一时语塞,想了一会说,“这是一件大事,半点草率不得,我可要和你父亲好好商量一下。” 许久没有见过油荤,一顿饭吃的十分香甜。吃完饭,大家又坐在一起说了会闲话,倒也是其乐融融。 晚上休息的时候,雨晴坐在床边,欲言又止,俊杰觉得奇怪,便问道“你一向是个爽快人,到底什么事情让你为难?” 雨晴将喜宝跟她说的话跟俊杰说了一遍,她忧心忡忡的说,“你说根子老实是老实,但我怎么瞅怎么就觉得委屈了喜宝呢?” 俊杰噗呲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是真心对喜宝好,只是,这是一件好事,你的担心可能有点多余。” “多余?” “是的,多余。”俊杰望着雨晴,“你想想啊,根子我们从小看着他长大,这么多年,他是什么样的人,你还不清楚。你所说的不般配,不就是根子没读过多少书吗?虽然他识字不多,但他勤劳善良,踏实肯干,这就比什么都强。” 雨晴点点头,“这倒也是。” “根子也是个苦命的孩子,从小没有父母,等他和喜宝玩婚后,就让他搬到家里来住,一家人热热闹闹的,也好互相有个帮衬,最关键的是,喜宝在你跟前,也免了你母女分离。” 雨晴面有喜色,“我倒真没有想得这么多,如果真能如此,那倒真是好事。” 两人说着女儿的婚事,又是喜悦,又是伤感,直到大半夜才睡去。 既然喜宝同意,根子自然是求之不得。这层窗户纸一捅破,根子和喜宝的婚事自然就提上了家里的议事日程。俊杰倒不着急,雨晴却忙忙碌碌的准备起来。 房间虽然有一间现成的,但时间久了,怎么着也得用石灰粉刷一遍。虽然日子艰难,但一套新床褥肯定是要有的,喜宝和根子一人一身新衣裳肯定也要做,除此以外,各种零碎物件,该准备的还得准备。 等到快过年的时候,所有事物都准备的差不多了,那日,雨晴喊了根子来吃饭,便商定了婚期。 一切十分顺利,结婚的那天,根子穿着崭新的衣裤,自己走到了沈家,几户邻居拿了点茶叶、大米来,一起吃了顿饭算是祝贺。 根子和喜宝结婚后,家里多了一个劳力,雨晴一下子轻松了许多。多出来的时间,雨晴就在房前屋后种一些中药材,给顺生用。 根子不仅人勤快,而且也很孝顺,脏活累活抢着干不说,对待俊杰和雨晴也一向恭恭敬敬。 几个月下来,俊杰满意的不得了,两翁婿也如亲生父子一般。 到了初夏,正是忙碌的时候,俊杰和根子忙着地里的庄稼。顺生刚开始坐诊,许多药材都要到山里去采回来晾晒炮制,雨晴一有空,也去山里帮着采些常用药材,留了喜宝,在家里煮煮饭,在种点小菜。 那日,一家人都回来得晚,吃饭的时候,喜宝点了支蜡烛。桌上是普通的玉米面饭加上一碟腌制的萝卜干。 喜宝刚吃了两口,突然丢下筷子,双手扶着头趴在桌子上。雨晴赶紧扶着她问,“怎么了?哪里不舒服吗?” 喜宝不说话,雨晴瞥见她的脸苍白的没有一点血色,满脸冷汗涔涔,吓了一跳,“这孩子刚刚都好好的,怎么突然就这样了?” 顺生两步跨过去,拉过喜宝的手,将两个指头轻轻搭在她的脉搏上,半响,他轻轻吁了口气,笑着说,“喜事,喜事,我们家马上就要添人了呢?” 喜宝瞬间脸羞得通红,只是将头埋在臂弯里,刚刚的眩晕似乎也好了些。 俊杰和雨晴相视一笑,说,“果然是好事,今后,喜宝就少干点活,好好养身体。” 根子更是不知道说什么,只是搓了一双大手,望着喜宝傻笑。 “先别顾着高兴。”顺生收敛了笑容,正色道,“姐姐现在身体太弱,需要加强营养,要不然,孩子恐怕也很难保住。” 雨晴看了一眼桌上,想了想,说,“现在刚过完年,村里所有的猪都杀完分尽了,哪里还能再半块肉出来?不如我去弄只鸡养起,光靠队里分的那点肉,肯定指望不上。” 根子说,“现在什么都是队里的,哪里去弄鸡?靠山吃山,不如我先去看看能不能逮两只野鸡。”根子是个急性子,话一说完,便趁着夜色出门了。 。 第六十六章 黑山 天快亮的时候,根子空着两只手回来,他沮丧的说,“现在别说野鸡,连鸟毛也看不见片,一晚上,一点收获也没有。” 雨晴安慰道,“现在家家都缺粮,山上被翻了个遍,连老鼠都难见到,哪里还有什么野鸡。不行我下山去,看看能不能换几个鸡蛋回来。” “我明天去黑山。那里几乎没有人去,一定还能找到点好东西。” “黑山?”雨晴犹豫着说,“怕还是不要去了,毕竟很危险。” 黑山离云泉村有好几十公里,是当地村民眼中的神山。由于山路陡峭,加上林木葱茏,虫蛇出没,村民们一般都不去。再加上十多年前,云泉村因为天灾,村民们没有吃的,几个胆大的村民相约去云泉村狩猎,却再也没有回来,这为黑山更增添了几分神秘的色彩。 “现在喜宝怀着孩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什么闪失,她母子俩都要靠你呢!” “娘,正因为喜宝怀着孩子,才不能不去,这几天,我看她黄水都要吐出来了,再不吃点有营养的东西,怕是身子受不住了呢。”根子见雨晴忧心忡忡的样子,笑着宽解道,“黑山虽然是险峻,但我也去过几次,放心吧!不会有事的。雨晴见根子说得肯定,一时又想不出更好的办法,便也不再阻拦。 这一次,根子一去就是三天,就在一家人担忧不已时,根子顶着夜色回了家。一到家里,他将手中的东西往院子里一放,大步流星的往屋里走,“娘,这次收获不错,足足捉了三只野鸡,还打了一只麂子。” 雨晴心疼的说,“饿坏了吧,快去洗洗,我先给你煮点饭。” “不饿,不饿,”根子一边说,一边往屋里走,“我先去看看喜宝。” 俊杰听到声音也走了出来,雨晴望着他笑着小声说,“我原来只当根子太老实,怕委屈了喜宝,哪里知道,他还又孝顺又体贴。” 俊杰正准备去打整那几只野鸡,听雨晴这样说,笑着回道,“你看根子那眼神就正,这怎么也错不了。” “你什么时候还会看相了?说得一板一眼的。”雨晴好笑。 “这还用学?活了大半辈子,见过的人多了,自然就有一套自己的识人之术。” 两人正说着,根子已经走了出来,看见俊杰正在拔野鸡毛,他便拿了刀,剥起麂子皮来。 根子话不多,干活倒是麻利。半小时不到,一张完完整整的麂子皮已经剥了下来,他冲俊杰笑笑,“爹,这麂子皮比羊皮暖和,等我哪天再去打一只,就给你做一对护膝。” 俊杰有老寒腿,一到冬天就难过。根子也只是听喜宝提起过,难得就有心记下了。 俊杰笑着说,“我哪里有那么好的福气,还有麂子皮护膝穿。” 根子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说,“麂子皮也不算什么好东西,我小的时候,就跟着刘猎户他们一起去打猎,专打麂子。” 喜宝端着一碗饭从屋里走出来,听到这句话,说,“就你能,现在别说麂子,能打到一只兔子都是运气好得不得了了。” 根子憨憨的笑着接过喜宝递过来的饭,用筷子大大的扒了两口到嘴里,拨到碗底的一小个油渣,夹了起来,笑着对喜宝说,“我不喜欢吃这个,你吃。” 喜宝笑着说,“谁稀罕,口水都弄上了,也不嫌寒碜。” 根子呵呵的笑着,也不争辩,只是津津有味的吃着饭。 等把野鸡和麂子洗好腌好,已经到了后半夜。雨晴将小半只野鸡放在锅里,用灶火煨着,才去睡。 早晨醒来的时候,一屋子鸡肉的浓香。一家人围坐在桌前,雨晴给每人盛上一碗鸡汤,笑呵呵的说,“大家今天都打打牙祭,等以后呀,这些鸡汤就都是我小孙子的了。” 俊杰笑着说,“我就不喝了,好久不吃肉,看见反而腻得慌。这段时间你身体弱,多喝一点汤暖暖胃。” 雨晴笑着看他一眼,“你这段时间辛苦,更要多吃,吃吧,吃吧,我这次炖的多。” 大家坐在桌前,用鸡汤就着窝窝头吃的津津有味,还没吃几口,突然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大家互看了一眼,敲门声再次响起,十分清晰。雨晴站了起来,犹豫着走到门口,问了声“谁?” 门口一个略显沙哑的声音低低的传了进来,“婶子,是我,刘二。” 雨晴狐疑的拉开门,刘二头发蓬松,两只眼睛深深的陷进眼眶里,更显得颧骨高耸。他微微佝偻着身体,垂着双手,三十多岁的人,看上去竟似有五十多岁一般。 “婶子,你家还有粮食吗?我爹病了好久,这几天肿的越发厉害,怕是不好了。能不能借我点吃的,怎么着,我这个做儿子的也不忍心见着他饿着肚子上路啊!” 刘二家就在离雨晴家不远的山凹里,前些年,妻子生孩子落下病根,五个孩子一个老人,只有刘二一个劳动力,家里是吃了上顿没下顿。平时雨晴也没有少帮他,看他站在那里着实可怜,雨晴也红了眼圈,说,“别说什么借不借的,你进来等一会,我去给你拿。” 雨晴拿了布袋,看看见底的米缸,咬咬牙,还是给他装了半袋子玉米,又从梁上取下一只野鸡,想了想,又将昨晚炖剩下的半只一并取下来拿着,走到院子里,递给刘二,“拿着,快回去给你父亲和孩子们煮上。” 刘二不敢相信的看着雨晴,“婶子,用不了这么多,你再留点。” 雨晴笑了起来,“你家人多,省着点吃,可以抵挡几天了。” 刘二千恩万谢的走了出去。雨晴折回来,坐在桌前,叹了口气,说“前几天我看见他家那几个孩子,饿的皮包骨头了,他媳妇也是又黄又肿,这样的苦日子都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熬出头。” 根子说,“娘,以后我多去打点猎物回来,也顺带着帮助他们一点,等秋收了,就都好起来了。” “娘,等根子哥去狩猎,我就一起跟他上山采点药,这山上宝贝多得很呢,有些植物既可当药,也可充饥,怎么着守着这么一片大山,也不能饿死啊。”顺生两道清秀的眉毛上扬,笑着说道。 还没等根子和顺生进山打猎,那日,生产队长便带着几个人来了家。雨晴觉得诧异,但还是热情的将他们让到屋里。 云泉村住户分散,一般情况,除了大家一起挣工分一起吃饭的时候在一起,平时都是各家忙各家的。这时候几个人来到家里你,又看到来的架势不对,雨晴的心里隐隐生出几许不安。 果然,生产队长一进门就开门见山的说,“妹子,我听说近段时间你家生活不错啊,天天都吃肉喝汤。现在我们生产队也是大集体了,你们这样可就不好喽!” 雨晴陪着笑脸说,“哪里有的事情,我们家里的情况你还不清楚?米缸里那一点点口粮,都是我们几个从牙缝里省下来给喜宝的,她怀着孩子,比不得我们呢?” “没有?”生产队长狭长的脸上一点笑意也没有,看的雨晴背脊发凉。“我怎么听到有人说你家每天晚上做饭的香味都飘到天上去了,这可是瞒不住的哦。” 雨晴顿了顿,勉强笑着说,“谁说话这么夸张呢,如果真是这样,我们怎么不拿出来和大伙一起吃呢?可能是上个月喜宝害喜严重得很,根子到山里打了两只斑鸠,我给喜宝炖汤喝了,就被人拿出来说事。” 生产队长眼神犀利的看过来,没有说话。另外几人已经走到厨房,只听得一阵翻箱倒柜锅盘碗盏叮叮当当的声响,几个人已经一脸兴奋的拎着半只腌好的麂子出来。生产队长一双犀利的眼睛隐隐放光,“好哇,这么大只麂子,你们整整吃了半只哇。既然你们不遵守规矩,下个月的口粮,你们就不用来领了。” 雨晴急了,拦着自家的门不让他们出去,“这可是根子冒着不要命的危险去黑山打来给喜宝的啊,喜宝现在怀着孩子,你们不能这样没有良心啊!” “良心?”生产队长鼻子里冷哼了两声,“谁家女人没生过孩子?不要用这个来糊弄我们。再说了,没有良心的是你们,你没有看见现在队里是个什么情况吗?老人孩子饿的皮包骨头,你们倒好,领着队里的口粮,却在这里吃着独食。”他挥手示意另外两个村民,“给我拿走,今晚上通知大家到队上吃饭,打打牙祭。” 雨晴还想阻拦,被他一把推开,走了两步,他又转过头来,“山里所有的东西都是国家的,你们这样,叫做盗窃国家财产,知道吗?没有治你们,已经是对你们最大的仁慈了。” 等他们走后,雨晴理了理自己略微凌乱的头发,她慢慢的走回屋里,看着被翻乱的厨房发呆。再等五天就是去队里领粮食的日子,家里的米缸早已经见了底,看看也支撑不过两三天。 雨晴沮丧的收拾着屋里的锅碗瓢盆,脑子里却在飞速的想着去哪里弄点吃的。等会一家人做工回来,总不能端着碗水喝吧。 她将米缸里仅有的一点玉米放在石磨上,细细的磨着。四五月的天气,万物复苏,放眼望去,原本枯黄的山上,已经长满了青草。一棵棵黄葛树上长出一个个鼓鼓的芽孢,几天之后,这些芽孢便会舒展成一片片嫩绿的叶子,扮绿整棵大树。 雨晴已经有了主意,她飞快的磨好玉米面,拿了一个小背筐到山上采黄葛芽。等到晌午吃饭的时候,雨晴端上桌子的就是黄葛芽和玉米面蒸好的窝窝头。一连三天都是如此,俊杰私下里问道,“再等两天就可以去领口粮了,你这样做饭孩子们怎么吃得饱?” 雨晴叹了口气,把生产队长上门的事一五一十的说了一遍,“明天恐怕连这样的窝窝头都吃不上了,不让我们领粮食,我们怎么办?” 俊杰听完,面色凝重。沉吟了一会说,“新玉米出来至少还要两个半月,这段时间总要想想办法。” 两人正说着,顺生拿了一根婴儿手臂一般粗的山药走进来,“父亲,娘,你看这个怎么样,不仅可以调理脾胃,还可以治饿病。” 雨晴高兴的问,“这是哪里来的?这山里居然还有这么好的东西?” 顺生笑着将山药举起给雨晴看,“娘,这山上怎么会有,这是我跟根子哥去黑山的悬崖上挖的。” 雨晴刚刚欣喜的心又咚的跌到冰水里一般。黑山的悬崖,那可不是常人所能理解的险峻,除了陡峭也就算了,那里常年晒不到太阳,石头上长满了青苔,又湿又滑,稍不留意,就会摔下悬崖。雨晴说,“那里你们可是去不得,不行,我再去附近山里看看,有没有其他可以充饥的事物。” “娘,最近时间以来,这附近的山都被翻了几遍了,但凡能吃的,哪里还会好好长在那里?”顺生笑着说,“我和根子哥已经看了,黑山上那片山药多得很,我们今天已经去过一次,找了条小路上去,也并不险峻,等明天,我们再去多挖点,只怕去晚了,连根藤都看不见了。” 雨晴还想阻拦,俊杰赞成说,“顺生说的是,就算危险,小心点就是了,明天我和孩子们去,总不能一家人饿着等死。” 顺生笑着说,“你看,娘,父亲这样想就对了。明天我和根子哥早点去,多挖点回来,父亲也不用去了,我和根子哥两个人去挖足够了。” 顺生走后,雨晴和俊杰也上床休息。雨晴翻来覆去睡不着,一方面欣慰孩子们都大了,都知道为家里分担了,另一方面又担心黑山的悬崖毕竟太险峻,担心他们的安危。 这样辗转反侧,天快亮才迷糊了一会,再次醒来,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她索性披衣起床,把昨天顺生和根子挖回来的山药蒸了一根,和剩下的玉米面揉了,捏成窝窝头,装在一个用竹子编成的食盒里。 天还没亮,根子和俊杰带着干粮背着背篓出发,雨晴睡不着,便提着篮子想着去摘些黄葛芽,刚到树下,她呆了呆,昨天还有很多芽苞的黄葛树,已经只剩下光秃秃的枝丫。 。 第六十七章 念儿 她略略有点失望,站在树下呆了一会,挎着篮子孑然往家走。 刚进门,俊杰正在洗脸,看见她进来,使劲的绞了毛巾挂在廊前竹竿上,“这么早,你去哪里呢?” “我去看看有没有可以吃的野菜,却什么也没有找着,黄葛树上更是连叶子也不剩了。”雨晴将篮子放在屋檐下的挂钩上,顿了顿说,“说是搞大集体,什么也不让种,连只鸡也不让养,这下倒好,说不发粮食就不发了,这不是诚心要把人饿死吗?” 俊杰走过来轻轻拍拍她的肩膀,安慰道,“没事的,啊,有我、顺生、根子在,这一家人饿不死,会好的,放心吧!” “我不是怕,我怕什么?我是担心喜宝,她还怀着孩子呢。” “娘,”喜宝正好走出来,她还是那么瘦,肚子却夸张的凸了出来。她面容恬淡,却比以往多了一股母性的温柔,“娘,前一段时间养的好,我这段时间挺好的,也不需要特殊照顾,你看,”她用手摸摸自己的脸,“我都长胖点了呢!” 雨晴心疼的说,“喜宝,娘知道你懂事,但你的难处,娘怎会不知道?你说你长胖了,看在娘眼里,你是越来越瘦了。” 她低头擦了擦眼眶,抬头微笑着说,“你父亲说的对,等这阵子过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这样艰难的过了两个月后,雨季正式来临了。地里的庄稼经过雨水的滋养,开始尽情的疯长。云泉村连片的玉米更是吮吸着雨水拔节生长,十多日光景就长成了密密匝匝的青纱帐。 丰收在即,所有的人似乎都看到了希望,特别是一向不苟言笑的生产队长,见到人时也有了点笑模样。 雨晴一家靠着根子和顺生挖的山药勉强度过了青黄不接的日子。那日,根子和顺生打算最后再去我一次山药,估计在对付半个月玉米也就可以收了。 两人一大早带着雨晴做的山药加野菜窝窝头,一路边说边笑的出了门。到了中午的时候,原本晴好天气突然阴云密布,雨晴担忧的跑到门口,揉了揉眼皮,“我今天也不知怎么了,眼皮就这样跳得很,千万不要出什么事情才好。” 喜宝说,“怕是昨晚上没休息好。” “但愿是这样。”雨晴边说边撕了片红纸贴在眼皮上,“要下雨了,你就好好待在屋里,我现在去帮你父亲把地里那肥料赶紧施了,早点回家,要不然下起雨来,又要淋成落汤鸡。” 雨晴刚出门,院子里的两个洗脸盆好端端的突然落了下来,巨大的声音吓了喜宝一跳,她走到院子里,将盆捡起来,看看天,东面已经乌黑一片,黑山怕是早就下起了雨。 根子和顺生正躲在岩洞里躲雨,两人吃着窝窝头,看着雨水成线的落下来。夏日的雨来得急,也去得快,两人倒也不着急,待在洞里,说着闲话,坐等雨停。 说话间,顺生一转头,正好看见一只半大的麂子,睁着一双湿漉漉的眼睛迷茫的望着自己。 顺生乐了,感情这只麂子被大雨浇昏了头,只想着到岩洞里避雨,不曾想岩洞里居然有人,一时倒站在那里不知怎么才好。 麂子在那里站了几分钟,终究觉得洞里的两人比外面的大雨更危险,便掉头踉跄两下努力朝雨中跑去。顺生哪肯罢休,追着麂子也跑了出去。 外面雨实在是大,白茫茫一片淋得顺生眼睛都睁不开,前面的麂子也好不到哪去,只顾偏偏斜斜往前面跑着。 根子在后面使劲的喊,奈何雨实在是大,顺生隐隐约约只听得见回来两字,但看到前面的麂子跑跑停停,体力不支的样子,他又实在舍不得放弃。 就这样又跑了几分钟,顺生突然觉得自己被人用力推了出去,噗通一声摔在地上,伴随着一声闷响,他觉得腿上一阵剧痛传来,眼前一黑,几乎晕了过去。 他回头努力看了一眼,这才看到自己刚刚站着的地方正被悬崖上落下的巨石砸中,根子的半个身子正在石下,一动不动。 刚才推他的,除了根子还能有谁。顺生看到眼前的一幕,惨然的喊了声根子哥,又痛又急,眼前一黑,晕了过去。 等他再次醒来,发现自己正躺在床上,他张了张嘴,看见母亲正在身边,便吁了口气,虚弱的笑了笑,“娘,我做了一个好可怕噩梦。” 雨晴不说话,只是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他的脸。 顺生又叫了声,“娘。” 雨晴还是不说话,只是簌簌落下泪来。顺生恐惧的睁大眼睛,握紧雨晴的手,“娘,根子哥呢?他在哪里?” 雨晴拍拍他的背,强忍着心里的悲痛,尽量将语气变得舒缓有力,“顺生,别怕,有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整整五天了,雨晴不吃不喝不睡守着喜宝和顺生,她感觉不到饿,感觉不到累。知道根子和顺生出事那一刻,她的天就塌了。 她从来没有如此恐惧过,她害怕她一转身,她们就离她而去了,她老了,再也经不起这样的生离死别,她已经失去了根子这样一个孩子,她不能再失去喜宝和顺生了。 几天来,俊杰忙着根子的后事,她就哪里也不去,只管眼也不眨的盯着喜宝和顺生,她看着喜宝从哀哀痛哭到低声抽泣再到不流眼泪满脸哀戚,他也看着顺生在昏迷中失去了一条腿,但这一切都更加真切的提醒她,一定要打起十二分精神,努力撑下去。 如今,顺生终于醒了,但这孩子却以为这可怕的一切,都只是梦。如果这一切真的只是一场梦,那还有多好啊!梦醒了,根子依旧生龙活虎的里在跟前,顺生依旧健健康康满脸阳光。 她将顺生的手紧紧握住,眼神温暖而坚定,“顺生,不要怕,有娘在,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顺生没有说话,她感觉到他的手突然变得冰凉,然后她看到两行清凉的泪水从他眼中滑落。 顺生自始至终没有开口再问,他躺在床上,不言不语,不吃不喝,甚至都不问自己的腿。 俊杰突然老了十岁一样,以往只是花白的头发突然白了一大半,整个人又瘦了很多,衣服穿在身上,晃里晃荡,看上去越发显得驼背。 雨晴急得满嘴起泡,正不知道怎么办好,那日喜宝走进顺生房间,两姐弟相对无言,只是默默流泪。 半响,喜宝止住眼泪说,“顺生,你要好好的活下去,就算不为你自己,也要为父亲和娘还有你根子哥好好活下去。你未出生的侄儿,也还指望你呢!” 顺生张了张嘴,却什么也说不出来。喜宝又静静坐了一会,便回屋去了。 顺生虽然还是不怎么说话,但却不抗拒吃饭了。在雨晴的静心照料下,他慢慢好了起来。 二十多天后,云泉村的玉米迎来丰收,村里的人似乎已经忘记沈家的不幸,大家脸上洋溢着掩饰不住的喜悦,只要有了粮食,其余的一切都不是大事了。 俊杰给顺生做了一副木拐,等他能够下地后,便杵着木拐在院子里练习走路。 所有的悲伤掩盖在了时光深处,日子平静的滑过。十一月的时候,喜宝的孩子出生了。 那是一个早晨,深秋的云泉村已经有了初冬的寒意,喜宝吃过雨晴做的玉米面面早饭,肚子却突然一阵阵紧绷绷的痛了起来。 一直到了第二天早晨,喜宝生下来一个粉妆玉琢的男孩,雨晴抱着孩子端详,额头宽阔,浓眉大眼,鼻子秀挺,嘴唇红润,既有根子的淳朴厚道,又有喜宝的清俊秀气。雨晴百感交集,紧紧抱着孩子,喃喃道,“所有的列祖列宗,太奶奶,根子,你们在天有灵,一定要保佑我们小宝平平安安,健健康康长大哦!” 小宝在襁褓中,梦笑了一下,雨晴将孩子递给喜宝,“你看看,喜宝,他多可爱呀!我还记得你小时候跟他一样大的时候,也是这样惹人喜欢,一转眼,你都当娘了呢,这时间,过得真快啊!” 屋里有了孩子的哭声,一家人的日子似乎有活了回来,几个月不见的笑容,开始清清浅浅的浮现在沈家每个人的脸上。一家人聚在一起,说的话题也多是围绕小宝。 等到小宝一百天时,俊杰说,孩子要有个名字了,也不能只是小宝小宝的叫着,这也太草率了。 雨晴正抱着孩子,拿筷子沾了一点菜汤抹在他嘴上,逗着孩子说,“小宝这个名字怎么了?又好听,又顺口。是不是?小宝。”孩子望着雨晴,咂咂嘴,咧着没有牙齿的嘴笑了。 俊杰觉得好笑,也笑了起来,“小宝也好,你喜欢就用着吧。” “叫念儿吧,”喜宝说,“李念,叫着也挺顺口的。” 俊杰自然明白她的意思,他笑呵呵的说,“念儿好,听上去也文气,就叫念儿。” 有了粮食,不用每天为着下锅的米发愁,日子似乎过得快了起来。来年七八月份的时候,一个惊人的消息砸到了云泉村。 那日,生产队长带着好几个干事来到家里,雨晴想着他们每次上门都没有什么好事,这次又不知有什么事,对他们便只是冷淡的招呼着。 哪知生产队长一脸笑眯眯的模样,“大妹子,这回要把田地分到自己家了,你家有几口人,快报上来做登记。” “你说啥?”雨晴一时没转过弯来,“把土地分给我们自己种。” “是啊!包产到户了,”生产队长高兴的说。 “真的吗?那我们念儿算不算?”雨晴有点激动。 “算,都算。他虽然小,也要吃饭嘛。” 雨晴呵呵的笑了起来,“那这样说,我的土地,种些什么,我自己说了算?” “你自己做主,只是,现在队里就不统一发粮食了。”队长有点同情的望着她,“以前根子在,你们家里倒是不成问题,现在,……如果劳动力实在不够,乡里乡亲,也会互相帮助的。” 雨晴愣了一下,但随即笑着报了自家情况,不管怎样说,只要有了田地,沈家茶园,终于有希望重新种起来了。 经过一个多月的测量,云泉村终于开始分配土地,由于地广人稀,沈家田地加上坡底,居然也有不少。虽然跟以前沈家茶园没法比,但也足够雨晴高兴得了。 有了土地,雨晴第一时间开始筹划起来,六亩好田种粮食,其余坡地全部种成茶树。 俊杰犹豫着在拿点坡地出来种玉米,雨晴的态度却一反往常的强硬。“既然包产到户,我们就可以养猪养鸡,六亩地种成粮食,再加上猪鸡,一家人的口粮是不愁了。我答应过娘,一定要把沈家茶园在种起来。” 俊杰听雨晴这样说,便不在反对。一家人突然就忙碌起来。喜宝在家带孩子煮饭,外加养两头猪和十几只鸡。顺生腿脚不便,便在家坐诊,有空帮着喜宝做做家务。地里的所有农活全部由俊杰和雨晴负责。 虽然是冬闲,但雨晴一点也不肯闲着,坡地荒了许多年,泥土已经板结,雨晴和俊杰起早贪黑上山松地,将地垅一沟一沟理出来,到开春的时候,原本荒芜的坡地,泥土松软,地垅整齐,俨然已成沃土。 春节之后,雨晴一门心思扑在种茶上。当年茶树被砍的时候,雨晴硬是保下了院子旁边的十几棵茶树,如今,这些茶树在她的精心管护下,长得枝繁叶茂。 下了第一场雨后,雨晴开始着手培育茶苗。到了夏天,这些插下去的枝条已经生根发芽,长成了喜人的茶苗。 雨晴高兴得不得了,乘着时令,起早贪黑的移栽了。 看到半块地里整齐化一的茶苗,雨晴轻轻吁了口气。第三年的夏天,雨晴终于育齐了茶苗,讲自家坡地全部种成了茶叶。 念儿已经三岁了,闲暇的时候,就跟着顺生炮制中药。一家人虽然辛苦,但却有了盼头。 喜宝少了念儿的系绊,多养了一倍的猪和鸡,到年底,一家人丰衣足食,日子越来越红火。 李建成的到来,让雨晴猝不及防。那日她从茶园回来,还没进家门就远远看见门口有个身影想进又不进的样子,她觉得有点疑惑,紧走了两步到门口,看到眼前的建成到也有点意外。 “婶子,我……我来看看喜宝。” “我看你还是不要来的好,要是被你母亲知道了,少不了又是一轮风波。” 建成有点尴尬,“我娘现在也不管我的事了,再说,这方圆十里谁不说喜宝是个好姑娘。” 顺生他穿着一件深蓝色的工装,半旧的胶鞋,微微弓着身子,眼神闪烁,十多年过去了,他早已不是当初意气风发的样子。 雨晴叹了口气,“喜宝今天上山采药去了,就算她在家,没有她的同意,我也不便让你进屋。” 建成搓着手,谦卑的笑笑,“那好,我改天再来。婶子,我先回去了。” 建成走后,雨晴站在原地,愣了几秒钟,她摇摇头,无奈的笑笑,自己真是一个粗心的娘啊!根子已经离开四年了,如今,喜宝还那么年轻,她总不能一辈子就这样孤孤单单一个人过下去吧! 而顺生,虽然少了一条腿,毕竟也已经二十五六了,他的婚事,自己又何曾放在心上。 如今,茶树已经全部种下去了,是该要抽点时间关心关心孩子们的事情了。 。 第六十八章 沈韵茶香 晚上的时候,雨晴与俊杰说起此事,俊杰笑着说,你说的这事,顺生倒好办,找个人给介绍个姑娘就行。可是喜宝就不一样了,她是个女儿家,又死了丈夫,只有待别人来求的份,哪里有自家去说的理? 雨晴想想也是,便点头,“你说的也在理,这今天建成还登门了,估计是有意喜宝,被我打发走了。” 俊杰顿了顿,“他来找喜宝?就算以前的事不说了,现在他媳妇死了怕还没有一年吧?他就来找喜宝?况且,大家都说他媳妇是被他们逼死的,他还有什么脸来找喜宝?” “我这不是把他打发走了嘛!你看你这急性子,都不知道怎样说你。” 俊杰呵呵笑着说,“打发走就对了,我们喜宝,怎么也不能被他家算计了去。” 雨晴笑着摇摇头,“见过护孩子的,就没见过像你这样护的稍有不对就急。” 两人又说了会闲话,一致同意请村里王阿婆先给顺生说个合适的姑娘,先把顺生的婚姻大事解决了,再说喜宝的事情。 顺生托人说亲的事刚刚传出去,那日,他正坐在门前挑选药材,刘二的二女儿翠玉拿了一背篓车前草过来,她将背篓放在顺生面前,摘下草帽扇着风,“顺生,你娘给你说亲了,你看上谁了呢?” 翠玉圆脸剑眉,一双眼睛更是晶亮有神,她看着顺生,嘴唇轻抿,三分娇态七分英气,倒看的顺生红了脸。 “我这样子,看不看得上谁有什么关系,人家不嫌弃我已经很好了。” “那好,你既这样说,明日就叫王阿婆到我家来提亲。”翠玉说完,脸颊突然飞起两朵红云,她用手绞着胸前的辫梢,飞快的站起来,跑了开去。 顺生有片刻的失神,他的唇角露出一个微笑,眼里迅速的亮了一下转瞬又沉了下去。他不疾不徐的理着手里的药材,直到把身边小山一样的药材整理出来,全部分类挂在廊檐下。 几天后,王阿婆带着山下一个叫真真的姑娘上了山,王阿婆说,“按照规矩,本来是要顺生去姑娘家的,但考虑到顺生腿不方便,人家姑娘主动上门来相看。” 真真身材苗条,性格温和,说话细细软软,举手投足间,自然带着一种沉静。 等她们走后,雨晴抬眼看顺生,顺生也不藏着,直接点了点头,“就她了。” 既然都满意,而且顺生年龄着实已经不小,雨晴将婚期定在三月以后。 那日,翠玉在路边截住去地里采药的顺生,她红着眼眶,略显憔悴,“为什么?你说过只要不嫌弃你,谁都可以,为什么不可以是我?” 顺生杵着拐杖,一条空荡荡的裤腿被风吹的直晃悠,他沉默了几秒钟,说,“你想要的我给不了你。” 翠玉伤心欲绝,“你知道我想要什么吗?从小到大,我只是想要跟你在一起。” “刘翠玉,你醒醒吧!”顺生面容平淡,语气迟缓而怅然,“站在你面前的沈顺生已经不是以往的沈顺生了,沈顺生几年前就已经死了,已经死了!” 他说完这几句话,转身往回走。山里的小路本就不平,他一步一步走的很稳,木拐杵在地上,发出重重的笃笃声。 翠玉望着他一瘸一拐的身影,用手捂着嘴,不可抑制的大哭起来。 顺生大婚之日,真真在几个姑姑嫂嫂的陪同下,走路上山到了沈家。 因为家里兄弟姊妹多,真真并没有什么嫁妆,唯一看得过去的,也就是两床新的被褥。 沈家人倒不注重这些,一样像对待自家人一样对待真真。真真虽然性格沉静,但却勤快淳朴,新婚第二天,便早早起来帮着喜宝煮饭喂猪喂鸡,三四天后,便和雨晴俊杰一起扛着锄头下地了。 俊杰和雨晴十分喜欢,看到顺生和真真和和美美,心里终于放下一桩事来。 顺生完婚一个月不到,王阿婆又来到沈家,想着她在顺生的事情上费了很多心思,雨晴对她十分热情。杀鸡备酒招待着。吃完饭,喜宝收拾碗筷,俊杰和真真下了地,顺生去为几个看病的村民抓药。雨晴陪着王阿婆在院子里喝茶,又说了几句闲话,王阿婆才笑眯眯的说,“你们家啊!这好事是挡也挡不住,你看,顺生才娶了这么好的媳妇,这又有一户好人家看上了喜宝,托我来说亲呢!” 对于王阿婆的来意,雨晴多多少少猜到了几分,见她这样说,便接过话头,“阿婆这意思,莫非有人看上我们喜宝了?” 王阿婆点点头,“可不是,这家人一儿一女,儿子也识文断字,长相文秀,和喜宝也真是郎才女貌天生一对呢?” 雨晴摇摇头“阿婆,你说的这家人这么好,他怎么会看上我们喜宝?喜宝命苦,年纪轻轻就死了丈夫,况且,她还有一个孩子,只怕人家只是随口说说,并非诚心诚意呢” “这你就说错了,”王阿婆拍拍雨晴的手,“死了丈夫怕什么,喜宝现在走出去,输给哪个未出阁的女儿家了?再说了,这户人家儿子也是刚死了媳妇,却没有孩子,两人在一起,再没有合适的了。” “那这家人是云泉村的还是别村的?” “就我们村的,山下李家,儿子叫李建成,以前在村里当老师,现在在家务农,头脑灵活,家里家外也是一把好手。” 雨晴听了,怔了怔,勉强笑着说道,“这不合适,我们喜宝人老实又本分,李建成母亲可不是个好相处的人,这不合适,不合适。” 王阿婆笑着说道,“现在是什么时代了?姑娘嫁人首先挑的是丈夫,这婆婆嘛,不能说不重要,但如果因为婆婆错过了一段好姻缘,那就可惜了。” 见雨晴不说话,王阿婆又说道,“再说,这李家说了,等儿子一结婚,就让他们搬出去单过,这也就不用担心一家人不好相处了。” 雨晴为难的说,“王阿婆,儿女婚姻大事,我们确实不敢有半点的马虎。这李家,我们原本也认识,确实不合适。” “妹子,你看啊,说句不好听的,喜宝就算再好,毕竟死了丈夫,又带着一个孩子,李家儿子死了媳妇,但是没有孩子,这样两人条件相当,又没有孩子拖累,嫁过去,一切重新开始,这样的条件去哪里找?再说了,喜宝毕竟年轻,今后的路长的很,不可能总守着父母过日子,万一你们百年之后,有没有想过,她怎么办,一个人孤孤单单,也不是个事,你说呢?” “阿婆,谢谢你的好意,喜宝如果能有合适的姻缘,肯定我们父母也会为她为她高兴……。” “母亲你糊涂了,”雨晴话还没有说完,喜宝已经从厨房里走了出来,听她的语气,估计已经听了好一会。“根子对我的好,我到现在都还记得,更何况,念儿尚且年幼,不管别人如何好,又怎比的过自己亲生父亲。我如果改嫁,一则对不起根子,二来怎保证念儿不受委屈?俗话说,有子万事足,我有念儿,他就是我的念想,等到老了,一家人和和美美,岂不比改嫁伺候别人要强?而从我心里来说,也算是给根子一个交代了。” 喜宝微微红了眼圈,雨晴听得心里难过,也只是勉强笑着对王阿婆说,“你看,孩子不愿意,我们也不好勉强,也谢谢阿婆的好意,让你惦记着。” 王阿婆原本碰了个软钉子,有点下不了台,听雨晴说的委婉,又想到他家遭遇确实凄惨,便笑着说,“喜宝的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母亲改嫁孩子受委屈的例子多的很,念儿聪明可爱,以后一定有出息,喜宝是后福深厚,我老婆子这回是冒失了。” 又说了几句,雨晴送王阿婆出门,喜宝独自站在院子里,突然想起根子出事前几天,一天晚上回房后,突然像孩子一样小心翼翼的从衣兜里掏出两大把山楂放在桌子上,这二十多个山楂个头均匀,红彤彤的十分新鲜,喜宝那时正怀着念儿,胃口不好,闻着这山楂的,香气,倒是觉得神清气爽。 “今天山上看到的,原本想多摘点回来,只是顺生说你不能多吃,就好好挑了几个,就算不吃,这果子的香味,闻着也好闻。” 往事历历在目,只是斯人已逝,再也没有曾经那样细微的体谅。喜宝低着,用水冲着使劲刷着一只锅,眼睛却不争气的潮湿起来。 雨晴送完王阿婆回来,站在她旁边好一会,才犹豫着说,“喜宝,你不要多心,你父亲和娘只是希望你过得好,如果你不愿意,我们就一直这样在一起。” 喜宝刚刚还强忍着泪水,这回却再也忍不住,她肩膀轻轻耸动着抽噎起来,“娘,我和念儿哪也不去,我们只想陪着你们,今后顺生有了孩子,念儿也不会跟他争跟他抢。” 雨晴听到心中恻然,“你这是说什么话,念儿也是我沈家的孩子,今后,他的弟弟妹妹有什么,他也一样的有,一家人能在一起就是情分,别把你们弄生分了去。” 这事过后,雨晴凡事总是偏疼念儿一些,一家人再不提喜宝改嫁的事。新种的茶园越长越好,到来年开春的时候,雨晴已经采起了春茶,重新闻到茶叶淡淡的香气,雨晴的干劲越来越大。 五六年之后,沈家茶园已经有了昔日的名气,方圆十里的乡亲们开始到沈家来买茶。 念儿已经到镇上读书,顺生的孩子青儿、弘儿相继出生,一家人慢慢开始兴旺起来。 山里的坡地已经全部被雨晴种成了茶叶,由于品质好,加上分量足,沈家茶叶一开秤就供不应求,一日,雨晴神秘的对俊杰说,“你看刘二家的坡地怎样?我把它租过来种茶叶。” 俊杰大惊失色,“这可使不得,你这不成地主了嘛,这可万万不行。” 雨晴白他一眼,“我说你这人,怎么岁数越大,胆子越小。你看刘二家孩子都出去打工了,剩下他和老伴,没有劳动力,好好的地,撂荒了多可惜。再说了,我是租他的地,每年还要给他粮食做租子,你说,究竟他是地主还是我是地主?” “理是这么个理,但我还是不同意,”俊杰说,“你看,现在家里粮食够吃,加上一年到头鸡猪的收入,再加上顺生坐诊和茶园的收入,这日子够好了。人生七十古来稀,你就知足吧,啊!” “正因为我都这么大岁数了,所以才想做点事,我答应过娘,要重新把茶园种起來,你这是怎么啦?尽泼冷水。” “你种起来就是你的吗?土地不还是刘二家的土地,我看你是越老越糊涂了。” 雨晴不仅没听俊杰的意见,反而在一个月的时间里,不仅租了刘二的坡地,还租了旁边好几户农户的坡地,四五百亩的坡地,放眼望去,毛林草荒一大片,看得俊杰大声叹气,“顺生,我看你娘,她是疯了。” 雨晴也不和他争辩,只是一头扑在茶园里,俊杰虽然反对,但看到雨晴忙得不分白天黑夜,终归不忍心,也扛着锄头和她一起种起了茶叶。 由于茶苗是雨晴早早就育好的,又加上雨晴、俊杰、真真、喜宝一起上阵,紧赶慢赶,第二年夏天,几百亩荒坡全部种成了茶园。雨晴长舒口气,笑着说,“云泉村种上了茶叶,山都变得灵气起来了。” 俊杰笑她,“我看你外表文文秀秀,心却大的很。” “哪里是心大,那年大火,我只是答应过娘,要把茶园种起来的。” 俊杰笑看着她,眼中有宠溺,有敬重,有了解,更有了然。雨晴是真的老了,她以往如缎子一般的头发变得花白,脸上皱纹在阳光下细密如织,看在俊杰眼中却十分温暖。 时光没有放过任何人,但似乎又分外眷顾她。在她身上,没有老年人常有的垂暮之态,却有着历经世事后的从容淡然,俊杰望着她,说,“这辈子,跟着我,你受苦了。” 雨晴正在清洗晒茶的簸箕,听到俊杰的话,回过头来,轻轻一笑,“没嫁给你之前,我只是个无依无靠的孤女,嫁给你之后,我有了那么多的亲人,我很知足,也很幸福。” 五年之后,云泉村沈家的茶叶口碑越来越好,沈家上千亩茶叶根本不愁卖,许多茶商开始主动上山买茶,村里因为茶叶慢慢热闹起来。 雨晴把更多精力放在茶叶制作上,上新茶的季节,雨晴总有大半天时间待在作坊里,耐心教喜宝和真真制作茶叶,生茶、熟茶、花茶、果茶,雨晴每样都会做一些。而这些茶叶,早早也就会被客商提前预定。 又到一年上新茶的时候,孩子们都忙着和工人一起上山采茶去了,只有俊杰和雨晴在屋里忙着一些细碎活计。两人边忙边说着一些闲话,俊杰只觉得人老之后,似乎连天光也昏暗下来,正午辣的太阳,照到屋里居然不觉得热,反而只是一种黄昏一样淡淡橘黄色的光。 雨晴站在屋里,最先看见院子里站了两个人,她并不奇怪,现在来家里买茶的人多了起来,特别是上新茶的时候,一天来几拨陌生人也是常有的事。 她走出来,笑着拿了凳子让来人坐,又沏了壶新茶,“山路颠簸,你们怕是还没吃午饭吧!” 来人并不答话,只是定定望着她。雨晴觉得奇怪,又看了他们一眼,他们应该是一对父子,两人穿着西装,都是温文儒雅。面容。这面容是那么熟悉,雨晴正在犹豫,对面的老年男子已经叫了起来,“雨晴,是你吗?我是沈修杰啊!” 是啊,这不正是修杰父子吗?那和俊杰酷似的面容,两人站在一起,任谁也能一眼看出是兄弟。 这一切来的太突然,雨晴突然被巨大的惊喜震到了,她激动的喊道,“大哥,真的是你吗?我没有糊涂吧?” 俊杰耳朵不太好,隐隐听到外面的声响,慢慢佝偻着身子走出来,看着屋外的两个人。正午的阳光有点刺眼,他用手挡在额前,努力的眯着眼睛。 “俊杰,我的弟弟啊!”修杰步履蹒跚地跑过来,一把抱住俊杰,老泪纵横,“我还以为,这辈子,再也见不到你了呢?苍天有眼啊!” 俊杰回过神来,也紧紧抱住修杰。四十年的悲苦辛酸和对亲人的思念,让兄弟在这紧紧一抱中,得到尽情倾泻。 雨晴擦着眼泪,半天才含泪带笑说,“这是好事,好事。娘,大哥终于回来了,你也可以安心了。” 修杰听得她如此说,又流下泪来,“儿子不孝啊,娘,连你最后一程都没送到。” 最初相见的激动和喜悦过后,一家人坐在一起,互相说着这几十年彼此的遭遇,说到文娘掉到河里,老太太离世,沈家茶园被毁,一家人唏嘘不已,默默垂泪。 吃过晚饭,大家一路去逛茶园,柱子走在前面感叹,“我当初走的时候,才跟弘儿差不多大,如今回来,已是一个六旬老人。时光易过,遥想当年沈家茶园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如今,只剩下这片茶园才有以往的影子了。” 一家人唏嘘不已,修杰转过身来,认真看着旁边走着的雨晴,微微弯下身去,郑重的鞠了一躬,“雨晴,大哥谢谢你,还让这片茶园活着。” 雨晴忙扶他站直,笑着说,“我们都是一家人,还说这些干什么?这片茶园承载着沈家几代人的梦想,只要有一分可能,我也要让它重新建起来。这是娘的希望,也是我们沈家所有人心中家的模样。” “婶子说得对,”柱子凑上前来,笑着说,“我一直子承父业,做着茶叶的买卖,如今,我们可以给沈家茶园起个名字,作为沈家茶叶独有的品牌,替爷爷奶奶把茶叶事业做下去。” “这个主意不错,只是,起名字这事要好好斟酌。”俊杰说,“这茶园是在你婶子手中重新种起来的,要不,把给茶园取名字的任务就交给你婶子?” 柱儿点头,“婶子,沈家茶叶品牌名字你来起最合适。” 雨晴面色凝重,放眼望去,满山的茶叶蓊蓊郁郁的铺陈开去,竟然一眼望不到头。半轮日头慢慢沉下山去,夕阳的余晖洒在茶园里,为茶园度上了一层朦朦胧胧的金光。 雨晴恍惚看见老太太、文娘、秀奇、东子哥,他们如生前一般笑着走过,在茶园里显得亲切又带着一点点的疏离。雨晴望着他们在茶园里渐渐远去,良久,她迟缓却清晰的说,“就叫沈韵吧,沈家几代人的命运,几代人的悲欢离合,都在这其味味悠长的茶韵里了。” 修杰、俊杰、根子品味良久,点点头,“这名字好,一切不言,韵味深长。” 日头缓缓落下,雨晴面容慈祥,她凝目茶园里走着的青儿、弘儿,微风过处,吹起他们的额发,两人面容干净,眼神清亮,雨晴唇角微微泛起笑容,沈家茶园,新的故事又要开始了。 ------题外话------ 沈韵茶香终于写完了,这本书虽然有很多不足,但从构思到下笔,却花费了很多心思来塑造这个人物,她身上有传统女性的坚强、宽厚、善良、柔韧……。 雨晴身上,或多或少有我们祖父母或者父母辈的影子,让我们可以通过她的故事,勾起对父母辈的敬意。 新书《幸福有点咸》将于本月18日开新坑,希望友友们继续支持!你们的支持是作者写文的动力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