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可看可不看 中原六国,绥朝为鼎盛大国。其次为东骊西楚,崇国与甄国,而在六国中最小一国也称马种之国,虽小战斗力却强悍,地域处在西域边界,时常受到南蛮骚扰,城池山川易守难攻。 古史《鸣野载》曾记“五常,那有个郭布罗亦名小,此无大小,吃糠咽菜,俗甚陋,而郭布罗坊间出一士,皆使诸葛子,年而立之年,有一七窍玲珑心,思明,看穿世,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后惊才艳艳郭布罗王重,迎入禁中,敲定数,谋战策,为郭布罗却蛮国,屡获胜。” 郭布罗从小国成为中原六国之一,少不了诸葛先生的辅佐。 而二十年后,无人得知诸葛先生下落。 有言传,“郭布罗王挖诸葛子之心为己有。” 也有言传,“诸葛子叛贼。” 更有言传,“诸葛子为六国之谋眼中钉,坐于宅杀之。” 大绥敏泰十五年,乾坤楼在绥王朝兖州西部崛起。 乾坤五子,或男或女,精挑细选出者,女子美丽,人才兼文武,男子才华超众。 六国谋士恍然大悟,乾坤楼五子皆为诸葛子之徒,行事作风,才识过人,让各国谋士一夜之间处于恐慌之态,诸葛子出世,是大祸。 再五年,无声,谋士乃释之。 。 第一章:祈望卿安健 “永瑛盛世,洪福齐天。大绥王朝,龙皇至于九重天。念陛下万岁万岁万万岁,麟子满堂,宗室盈盈。随皇后千秋岁,望皓月育凰,龙凤相当,同享万岁。” ——绥朝永瑛帝即位八年,徐阁老所著《百官赋》 敏泰先帝在世,朝局动荡鼎足之势。其中最为痛恨之人便是江湖恶女战锦瑟,初时女扮男装潜入徐府,为佞臣谋事,残害忠良,永瑛帝即位,下旨压入天牢八年之久方才见他。 她蓬头垢面,傲骨尚存,依稀是从前事不过悔的恣意。两人相对敌视,许久无言。 “休沐时拜过惠安寺。” 她挑唇,道“所谓何事。” “求签。” “结果如何。” 手背于身后,身姿颀长秀丽。他风光在世,受万民景仰,所著诗集流传于绥朝上下,市井杂烩皆知他文采奕奕。木签捏在手中,指腹反复摩挲。 眉藏远虑,目如芒锐。 永瑛八年秋,帝旨令谋士诸葛子之女施以绞刑。 “祈望卿安健,惟愿上上签。” 世事泛泛,佛不相佑,未果。 大绥敏泰十五年。 乌云拾尽晚晕,泠泠料峭初冬。官道宽敞绕山而行,青松针树遍布山野,天干物燥,初雪不曾下,处于北方两季交换时候。风似细小的针尖一般,使赶路人觉彻骨难耐。 城门四开,行人寥寥,马蹄嘚嘚,车轮徐徐。 “吁。” 守城卫支了个上前来,“从何而来。” 赶马的未说话,先是那裹着双臂瑟瑟发抖的人赔笑,“郭宛平县徐家庄子上来的。这不路过此处,奔往京城徐家。”他二人头戴网巾小帽,黑黢黢的面皮,许是路上风霜冷厉,唇皮外翻,冻的下巴半块是青的。 守城卫瞧他马车不似寻常人家,梨木雕刻的细窗封闭严实,车帘被那人靠的紧,他凑近瞧一瞧。 “可是京师徐大人府上?” 吉星笑眯眯,“正是。” “里面所为何人?” 不说天气尤为冷,他们的马车稍大,后面跟着个畏畏缩缩的婆子,排着队进城的人挨个探头看来。窃窃不满,声音传到守城卫耳朵里,他下意识看了吉星的脸色。 “不瞒小哥,如今京城抵报已出,寻个江湖的通缉犯,藁城离京城不过几十里地,严查盘守确保天子脚下贼人不敢来犯。” 吉星连连点头,“理解大人。里面是我家少爷,您大概也晓得,早些年徐府四公子幼稚多病一直养在太原府。” 不光说顺天府,单是知道徐府的,自然都要打听打听徐府尚有何人。再者太原府上官氏嫁与徐府大人为妾,生子时尚在娘家,子幼多病,还是徐府老太爷提出养在太原府。 守城卫收手让路,顺势问道,“怎的从郭宛平县上来?” 吉星指了指身后的婆子,“少爷的奶娘是在徐家庄子底下做事。少爷寻思着进了京后,还是要孝敬奶娘的。” 不过寥寥几句话,让路通行。许是别人能查的严些,但徐府的车是不敢拦的。徐家老太爷辅佐三朝天子,资历深厚,通晓天命之年依旧受朝中老臣重视。嫡子虽无作为,却有嫡孙徐小阁老年少“连中三元”的名气。 放眼查史书,大绥开朝以来能得三元的人有几? 御史本子上曾写道连中三元,一甲进士,惊艳奇才。 战锦瑟早在吉星和人谈话时就醒了,虽是吉星故意用身体挡着风,冷风也有缝儿冒进来。敏泰帝如今协百卿主天下,遑论梦里来的永瑛盛世?且不说有无,梦里那人容色瞧不清便罢,那音色她也不曾听过。 静思半晌,想来想去不得解,眼间郁色极浓。 听着车轮吱呀吱呀,声寂单调,藁城街上也如城外一般冷清,多是天气的缘故,少见有几个挑着担子的人吆喝做买卖。厚些的裘子罩住全身也不暖和,手脚冰凉。 她身子一动,头顶的油灯罩子歪一歪,吉星听见响声,“爷醒了?” 战锦瑟抿唇撑起身子,胸口气短紧窒,呛咳过后火辣辣的疼痛蔓延在胸腔。肩膀脱臼的地方即使接回去,养了五日依旧泛着刺骨的疼。可见那人的掌风有多毒辣。 二人对打,周边百十号是他的人,她自然处于下风。 “天日何时。” 始终未开口的高照道“已到晚时。” 战锦瑟撩开帘子,天色沉闷,倒是有些将要天黑的征兆。白如纸的唇不如他二人的厉害,却也裂缝冒出血迹来。 “寻个客栈。” “不劳您说。”吉星拧开水袋,晃了晃,大概一口多的,递给她,“您还是顾好自己的身子,别还没到徐府,留我二人抬您尸身回咱的乾坤楼。” 这是咒她还是关心她? 战锦瑟横了他一眼,喘气尚且难受,饶过他这一顿打。水袋接在手里也没喝,“我下山时可有人跟踪?” 她从黑风林逃出来,到一农户家抢了驴子奔至山下茶棚,吉星高照两人等在那里,驴儿走近还没等说上一个字,人先是昏了过去。 “不曾。”吉星手藏袖口,悠哉悠哉,“进了藁城,下面就是京城。若是有人跟着,你我等能如此顺利进来?” 余光里那婆子裹得倒是严实,不曾亏待自己。瞧见战锦瑟看她,心里咯噔一下,连忙摆手,“您高见,老奴可没听见什么。” 欲盖弥彰。 战锦瑟问,“徐府可有联系?” 吉星抬抬下巴,“前面就是客栈,说是徐府派人来迎。天黑下来,顺天府宵禁是没办法行人的。” “人到了?” “许是天黑到客栈。” 可见徐府有多不重视。徐府四少爷自太原府启程多日,今日迎人的才徐徐过来。战锦瑟撂下帘子盘腿坐好,手揉进裘子里。细细捋好最近的事情。 她要借着这个机会潜进徐府,这是必要的事情。而徐府四少爷就是个最好的身份。但谁能想到她绑了徐四少爷,竟发现那孩子朗朗面目下也是个姑娘身? 徐府可不缺儿子,更何论要把姑娘当儿子养。 徐老太爷寻她归京的理由是前些年考完童试,便是来年乡试。意是要她回顺天府专心备考。倘若徐老太爷知道此事,功名及第时,那就是欺君之罪。 。 第二章:徐天青 徐俊誉出了太原府就被战锦瑟替换身份,乳母茹娘当日偷跑回郭宛平县企图要戳破她的身份,闹了好一遭,战锦瑟把她捆绑住,查了身份底细。 下车时,她特意嘱咐高照,“开单间,今日就要寻个人看好她。” 客栈的瓜皮帽小生甩着巾帕迎出来,“客官几位呐?” 吉星将交襟衣口的信封递于他。 小生细细一看,不认字也要认得徐家的标识,连连往里请人。茹娘让高照赶着塞进车里,他去停车顺路雇人看管,吉星搀扶着战锦瑟往楼上走。 她不是不能走,对方内力伤及她根本,高热两日有余,头晕眼花。小生过会敲门上了一壶热水,两个人一人一杯跟渴死鬼似的。 战锦瑟指尖轻敲桌面,“必须看好茹娘的家子,待来日进府,没她在身边遭人怀疑。” “自然晓得。”吉星舒口热气,“那赵大人不知死没死透,还被人掳走,我和高照夜里没事出去探探口风,真有那好运气碰到他,一个箭头射死,省的麻烦。” 战锦瑟摇头,“查我查的紧,不要多事。” 他扒拉出通缉令上的画像,束着玉冠的发顶画的七八分像。倒是那脸,凹凸大眼,高颧骨大鼻梁,瘦溜溜的也就那眉毛能证明她是个女魔头。 连脸都没见过,凭着意念画出来的也好意思当做通缉令。 再看面前的,春衫洁净似皎玉,容光病态却有英气,眼波暗郁也是长睫缱绻的杏眼。 战锦瑟倒出药丸嚼起来,“我要睡一觉,你和高照多吃点东西补补。” 难得她关心他俩,吉星磨拳擦掌,待战锦瑟躺好后,顺便晾了杯开水放在床头的矮几上,空腹许久,饿过劲叫都不叫了,想到总归付钱的是别人,他当然不放过这个机会。 说来也巧,她本从太原府来,临时乌鸦传信,师父的话里要她诛杀一个言官。 近些年来,朝堂鼎足之势,三党割据一方,宦官横行,太后专政,乾坤楼又从江湖边边角角冒出影来,今儿这边接活杀个人,明儿那边拆楼放火,人们从二十年前的敬佩诸葛先生的谋士之才转变为唾骂其无恶不作。 女魔头当属战锦瑟,她为诸葛先生四子,言官赵大人敲登闻鼓惹怒一干大臣,当属冯公公被他弹劾不说,折子里辱骂圣上无能,奈何圣上有火吞下去,哑巴吃黄连,这自然是后面有人想法子整他。 找到乾坤楼,下令城郊行刑之日提早置他于死地。以防发生突变。战锦瑟十拿九稳,没想到还被人钻了个空子,追杀连至五日,追到黑风林。 战锦瑟“大人所谓何事敲登闻鼓。” “南涝严重,太守私吞救灾官银,监督太监任其肆意妄为。” “哦?”战锦瑟“大人可知得罪的是谁?” 她善用弯弓,骨雕精致刻有琼楼玉宇及飞禽猛兽,拉开弓弦上箭之际,有人先她一步射了那可怜的言官。 战锦瑟暗叫不好,把柄先遭殃,接下来是她。运力踩跳间没想到身后的人比她更快,肩膀仿佛被捏裂。 属实惨,无端惹怒救人的,自己又被黑衣人给赶着打。单枪匹马,先走为上策。哪料想到,她堂堂诸葛子之徒,被百十号人围剿在山涧。 寡不敌众,几番争斗遭内力浑厚的掌风,滚落在地面吃了一嘴的黄叶。捡起弓箭,翻身跃起,忍住喉口腥甜,皮履拔出锋利寒芒匕首,刀刀下狠手,次次由对方见招拆招。 似是故意隐藏身份,用的虽是好剑却人人可有,打的拳头乱无章法,却稳准有力。 黑林簌簌寒风,云遮蔽日,林间枝干氤氲掌风戾气。 趁着自己疾速如影之速顷刻间到无剑之人面前,面对面,手腕收紧差一步就要捏碎他的喉口,为了躲身后的剑不得不反手扔匕首,侧身避开。 匕首入肉,用了几分内力。 领头的受伤,不等杂碎等反应,扭头和赤手空拳的人打起来。他们有意活捉她,毕竟乾坤楼还有四方人士,真的置她横死这里,诸葛先生如何收手? 假意与他等拼命撕打,耍了个小心思,一连从矮小的出口极为快速的翻滚出去。 身轻如燕,逆风而行,脚踩树干,虚虚实实,不过片刻隐匿于黑暗。叫人寻不得。 惊醒时室内黑暗冷清,敲门声不断,吉星的声音当前。战锦瑟应了声,外面的人进来。 点燃烛灯,吉星压低嗓音,“来的是徐二少爷。” 此人按照辈分排名第二,徐府养子,养在徐俊誉生母上官氏名下。战锦瑟皱眉,额头满是冷汗。简单擦了擦,出门时高照等在外面。 目光对视片刻,明白他已经处理好茹娘那里。 客栈人不多,小生在楼下一人团团转招呼着四桌客人。二楼往下看,角落里用屏风隔出来的小地方有一男子坐那吃饭。身边的下人说了话,他抬头看上来。 战锦瑟看过他画像,勾笑点头,先示意友好。 听说徐二少爷是个浪荡的主儿。最出名的事就是收集女色,后院妻妾众多,有名的美人窟。传闻及冠之年写了本诗集,大意是以后妾室名讳和长相先设定好,然后按着上面的人设搜罗。文采描写极妙,传及一时。 徐二少爷洋洋自得,以为会名扬天下。 不过半载,吏部联名称其书淫艳污秽给禁了。 战锦瑟对他挺感兴趣,尤其他写的小书。徐天青果然对她示意友好不买账,嚼着花生米,嘬着小酒,美滋滋的品味醇香好酒的奥妙。他不入仕,平时京城里瞎晃,东城吟个诗,西城听个曲,勾栏瓦舍再转转。 是以徐府最闲之人出来, 权当消遣玩乐。 战锦瑟到自己面前,他才撂下筷子笑逐颜开殷勤起来,“四弟,许久不见,快坐快坐。” 锦衣直裰,面色红润。 “二哥尚好?” 徐天青笑眯眯道,“都好。” “此番劳二哥出城来接,多是费心。” 徐天青假惺惺,“并非。”他续道,“你从太原府一路来风尘仆仆,我做兄长的岂能言累。一路上受苦,父亲受皇命南下巡抚,过些日子才赶回来。四弟不要见怪。” 。 第三章:战锦瑟 “哪能。”战锦瑟“娘尚好?” 她问了这么一句。徐天青寒冬天气展开扇子装势,深深笑道“四弟说的是嫡母还是姨娘?” 他养在上官氏名下,上官氏又是徐俊誉生母,二人名义上属于一娘。生母为妾,嫡母才唤娘。 她挠挠眼皮“外祖家和舅母待的久,失口失口。” 战锦瑟接了筷著,她胃口小,全是练出来的,出行怕繁琐,很少会带干粮。徐天青暗自打量她,没别的意思,听得别人讲徐俊誉怯弱,体格弱些,今日一见,暗道她面皮太过白净,皮相白嫩,病态的缘故更显羸弱秀气。 徐天青开口道“来时可见你三哥?” “不曾。” 三少爷徐宝鉴,朝廷三品文官,字良恭。他就是徐家的传奇人物。战锦瑟来时没见他,倒是听说救赵大人出刑场一事,他有掺手。徐天青此话出口,那就更让她确定,徐宝鉴不仅插手,很有可能和她对手的人有联系。 而且就是和他有关。 状似无意,她问道“三哥出城可是有要事在身?” 徐天青挑眉,“你不知?” “不知。” “姨娘央求祖父遣良恭迎你。你日后要入仕,倘若回京不派家里声望高的人来,仕途上会因身份受阻。” 她是庶出,钉在明面上的事。 紧接着,徐天青云淡风轻的砸砸扇子“不过良恭临时有私事要办,祖父差遣我来。”意思是多给你面子。 府里人要知他这般说,定要腹诽是你扯着喊着要去接。上官氏拗不过,狠下心安慰自己他也是以写诗成名的人。 儿不养身前,徐天青和上官氏很亲近,抛开血缘,上官氏为他母这点来讲,毫无瑕疵。他这人风流归风流,自古才子风流与美人传佳话。但细讲,该认的亲他不含糊,比如说面对战锦瑟,他不能一上来就敞开心扉。 不然他这个二哥端不住架子。还怎么做二哥? 以前囫囵样今日半分没显,持重装老成,笑露八齿。徐宝鉴那詹泊寡欲,泰然翩翩的样学了个全像。顺带着笑意盈盈打量她身后的两个人。 “明日晨早启程,早些归府,姨娘念你许久。” “正是。” 做弟弟就要有做弟弟的样。战锦瑟装的乖巧万分,眸里古怪精明,徐俊誉在太原府极少露面,况且太原府与顺天府相隔甚远,真的就算见面,只要她按照世人面上徐俊誉的言行举止做事,没有谁会看出破绽。 太原府那边自然也没人无聊到特意来看她,那边派人盯着。这边她安心做自己的事,事成全身而退,何不乐乎? 小厮打破僵局,自外面跑进来,“二爷,今儿没月亮。” 徐天青蹙眉。 扇子啪的合上,撂了句先吃。他疾步奔到外面去,乌云密布,乌漆麻黑,天不趁机下雪就不错了,还想有月亮?小厮喏喏,跟也不是,不跟也不是。 等他二人回来,战锦瑟已吃好。 她问道“二哥有事?” 徐天青郁郁摇头,装腔作势的喊了店堂小生撬开窗子。多愁善感的瞧着黑黑的夜空,嘴唇蠕动蠕动,不发声。他带了几个人来,看样子是自己院里的。 战锦瑟看了他后面站着的人一眼。 小厮为难道“二爷想当下吟诗。” “” 再看他侧脸,表情和刚才大起大落。以为有月亮是好心情,没有月亮则酝酿着另一种心情。孩子疯了多半是欠打。 因着受伤缘故,战锦瑟咬着筷著,沾了酒味晕在舌尖。 她干咳声道“二哥?” 徐天青回首“怎?” 她擅察言观色,忽而无言,打断疯言疯语不慎妥当。静等半晌,他张嘴时,她以为脱口成章的诗句啪啦啪啦冒出来,结果他吸了口气,集天地精华,又憋了回去。 小厮冷汗淋淋“不如您换种心情?” 酝酿的情绪被打断,徐天青望天望地,简称翻白眼。 战锦瑟没见过诗人,自然也没见过猪跑。只怪外面当真没月亮,他要对月吟诗,老天都看不下去。 翌日一早,她当真收到一副字帖。 只首页有字,寥寥字体劲瘦有力,倒是好看。战锦瑟活的糙样,洗脸冠发自己就能完事。气色还可,看了几句被他的诗逗笑,夸他风流当真不是瞎编的。 但凡出口的句子,少不了浓情蜜意。 没个女子服侍在身边,瞎编还能瞎编成寂寞无奈。 吉星将她长弓收好,背在身后,连夜新铸的匕首裹住布条递给她,“二少爷看着有趣,不像是个不好相与的人。” 战锦瑟随意缠在步履,袍角坠下遮住。 她道“警惕要有,知我不是徐俊誉,你看他好不好相与?” 吉星“茹娘那里妥协,她儿子媳妇在我等手里,只要完事之前确保她子女安妥即可。” 战锦瑟冷笑“早些想明白,何须我如此逼她。” “那徐四少爷” “押好,我虽作恶多端也不无故杀人。”战锦瑟整整衣襟,半侧身推开窗棱看了眼楼下。徐天青等人早已等在下面,对面支着早点摊子,大诗人望眼欲穿,愣是忍着没过去。 马车上端坐高照,手执缰绳。 门口脚步声递近,吉星耳力惊敏,先一步拉开。低头瞧鞋尖的妇人下意识恐惧抬首。两人面无表情,她心下更是抖动。看得出来她憔悴些,眼底发青。 她脚踩在室内的板上,门便在身后砰的关严实。 战锦瑟莞尔“该唤声乳娘。” 只瞧眼底并无笑意。 茹娘捏帕子,指尖掐的紧,躬身行礼。她年过四十,已成老态,身子偏臃肿些,低声道“您肯保四少爷安危,老奴子女无恙,冒着死老奴也不会在做别的事。” “那可说不准。”吉星抱臂上下扫她“开口就是你四少爷,看你忠心耿耿,别是冒死举报我等。” “不敢。”妇人慌忙跪下“您手里捏着老奴家子七八口人命,老奴断不会不要子女的命。” “我问你,郭宛平县的庄子你可是说了何话?” 茹娘惊恐瞪圆眼“不曾。” 。 第四章:顺天府 吉星离她最近,茹娘话音刚落,甚至于都没看清他如何蹲下,袖口弹出的匕首锋芒抵住她喉口。哑口无言,惊悚着神色,生怕一个哆嗦就要了自己的命。 吉星提醒她“你确定不曾?” “老,老奴说过。”茹娘求救似的看向面相淡淡的战锦瑟,道“只是那人刚出庄子口就已被杀害。您是知道的,当日还有人报官” 人是高照所杀,他赶到及时。 战锦瑟放下心来,展开直裰袖口,缓步凑近,逼视她双眼“我惯不是好人,茹娘,你只需帮我证证身份则已。剩下的,我游刃有余之时,自会放你离开。” 茹娘屏息问道“您不要后悔灭口才好。” 战锦瑟盯她良久,白净的脸上冒出个阴阴的笑,好话说尽,她到头来怀疑她不守信。 “你这是提醒我,顷刻进城搞个乱子,当你乱子之中被贼人害死也好。” 她说到做到,茹娘赶忙磕头“不敢不敢,还求您高见。” “晋时如何圆谎。” “四少爷体弱身子瘦些,功课时常受外祖老爷督导不曾落下。” “如何形容四少爷给旁人瞧。” “四少爷不善” 战锦瑟打断她,眼眸弯弯,道“您要按我的样子形容。茹娘,我装不来别人,况且别人也不晓得徐俊誉真正的品性。你是知晓此事的过渡人,明白么。” 她要为自己的话负责,话出口,定生死。 茹娘彻悟“晓得。” 她少言罢了。 徐天青扇子别在腰腹,青衣直裰,宝玉坠于身前,看她气色颇好,绕过马匹迎她面前。 战锦瑟背手,如同玉树般瘦挑,背脊如松,双肩端的极平稳,活生生的是个标准的漂亮模子,倘若这么说,首先要抛却她那比正常男子还要矮些的身长尺寸。不怪这么说,谁叫她本就是个女儿身。 拱手笑“二哥等了半天。” “无妨。”徐天青挥挥手。回过神来人要上马车,他小碎步跑去,“你” 欲言又止,她停下来瞧他,他又不讲话。 吉星高照互看一眼,趁着徐天青和战锦瑟对面的空档,把包袱甩进车里。战锦瑟这把长弓寻来废了不少力气,也是极为喜欢。去哪不离身,逃命必须要带走自己的弓箭。甚至江湖传言,美人锦瑟鹰羽箭出鞘,必会死人。 战锦瑟不明“二哥有事?” “我” 四周起早做事的人居多,来来往往,无意瞅了几眼富贵人家的马车。 战锦瑟“不妨直说。” 他觍着脸皮问她“诗读完有何感受?” “”再看他眼冒星星,满脸期待,全场鸦雀无声。 战锦瑟反应过来,拍掌叫好“早就听祖父讲二哥文采奕奕,诗篇词句优美,过个百八十年,怕是国子监监生所学诗集皆出自二哥笔下。” 徐天青绷着脸色“此言当真?” 战锦瑟竖拇指,肯定点头“不开玩笑话。” 抽筋似的唇角哆嗦,吸了吸鼻翼,默默走开,神情惧伤。背影孤孤单单,到自己的马匹前抚着马鬃,头埋里蹭了蹭。 小厮忧愁“二爷怕是伤心了。” 战锦瑟千万疑惑“我说错话了?” 小厮摇头惋惜,连连叹气“您是刚回来不晓得,咱三爷的《集思赋》现已经授教于国子监。就连次辅大人曾夸赞他所著篇集字字句句叫人受益颇深。” 正待无语,城内马蹄声纷扬。 “夔州府前线塘报!” 千里骏马鬓毛插有朝旗,“夔州府前线塘报!” 徐天青顾不得思虑,赶忙吩咐下去,笑话,前线塘报遭路堵塞,耽误军情,不论官拜几品,都可论个死罪。 “唉,夔州战情吃紧,剿匪连连败退。” “那八极王猖狂至此,何时暴毙百姓才能安居乐业。” 妇女挎菜篮自她面前而过,话飘入耳中,战锦瑟倒无多想。她学谋术,会文可武,朝堂之事自然知晓八分。剩下两分便是她任务所在,三党一方有她友人,剩下两方为敌,桂榜有名,潜入朝堂,知己知彼,百战不殆。 车马方出城,速度忽的慢下来,吉星拿着水袋下了车,过会归来车窗前压低声音“有人骑马过来。” “看清何人。” “徐府的家生子,与二爷谈话。” 话音刚落,马蹄踩动地面行则递近,近处扬蹄打响鼻。战锦瑟撩了帘子,陌生面孔,下意识看骑马而来的徐天青。 后者道“你三哥的手下。” 战锦瑟眯眼。 来人面罩掩住半张脸,他袖口微翻,拱手“四少爷,三爷托属下道个不是。” 她可会装老好人“三哥多虑,你捎去让他安心话便是。” 待他驾马迎风,身影消失不见,徐天青啧啧称奇,“徐宝鉴那混小子吃错药,竟把你放在眼里。” “”她差劲否? 倘若能飞针做武器,先从他鼻孔穿过。 她想了想,飞两针。 偏生他还单纯无害,鼻孔在她眼皮里晃荡,嘴里叭叭不停,说两句白话,自谱几句大好山河的诗句。他若成名,后代分析他诗词里会给他洗白吧? 毕竟这么个浪荡子可是个胡编乱造的主儿。 然,诗人为追蹿出的野兔,溜影先行。 战锦瑟沉吟“果真和他有关。” 吉星挑眉“爷说甚?” 顶着大脸,满脸疑惑。丝毫默契没有,战锦瑟不留情面的拍了他一巴掌,看天看地,翻个白眼。高照同情的暼他眼,道“爷说赵大人获救之事。” 吉星一个机灵坐好,想想徐天青的马屁股“和徐二少爷有关?”他自认识人无数,难不成真被徐二爷无害表面所骗? “” 老大盯他许久,不言不语,严肃极。 战锦瑟嘬口后槽牙,下巴点高照“你如何知道。” “爷说被拳所伤,查京人士时,那帮好官同袍同泽,各个筛选,属徐小阁老疑点最大。” 吉星遭到无视“是以?” “方才那人有腕伤,况且舞拳打杠时必会磨下厚茧。当然不妨碍他另习剑。只是两种茧子处在不同之处。” 那人拱手时,两掌留有余缝,除非是个人习惯使然。不然细瞧只有腕间受伤之人会下意识因为痛意做出相悖的举止。简言之他不自然,在拱手时。 。 第五章:集思赋 手腕红肿,则是他用拳伤她,自然也被她伤。力是相互的,她习武多年,内力不及老武者,也必然不会受制于他下。 她伤,他也伤。 战锦瑟轻笑“缘分至此。” 眸眺山间,官道迢迢。京城不过落日便到,她的这场潜伏之旅将将拉开帷幕。林间鸟彻鸣,扑棱飞向天际。 午时她喝着小茶,小厮匆匆来报“二爷跌马受伤了!” 成事不足,拖累后腿。 战锦瑟咬牙切齿“如何?” 小厮上瞧瞧下瞧瞧她的马车。战锦瑟暗觉不妙,不出片刻,小厮嘻嘻笑道“二爷崴了脚,您看” 她雷厉风行惯了,时常独自外出做事,就连吉星高照都晓得她不常聚众扎堆。就算扎堆也是他们两个麻利利索的。碰到徐天青如此孟浪,好惹事端的,简直是猝不及防,措手不及,无中生有,暗度陈仓 半个时辰不见,两人现于马车中面面相觑。 她盘腿,他端正不语。 她冷哼,他偷偷瞥眼。 “二哥。” 徐天青啪的展开折扇,扇面行云如流水,墨迹斑斑,沾土渍。在瞧他玉冠不整,发丝间插有草杆。佯装镇定干咳,墨眼庄重“所谓何事?” “” 战锦瑟啧的无奈,是正经人么,她想打个架。 二十多里路自然不是那么快走完的,两人无言片刻。徐天青实在绷不住正经,脱了鞋履,亵袜,脚踝红肿一片。自言自语心疼自己好半晌“四弟。” 她困顿睁眼“嗯?” 徐天青简直不可置信“你不心疼二哥与否?” “” 她发现了,世间还有比她不要脸之人。 徐天青沉痛惋惜“到了顺天府,回家后你会发现,仅有你我二人相依为伴。府大宅邸,什么鸟都有。你二哥我对你如此好,你怎就不知惜呢。” 战锦瑟早打探过,徐府后院妻妻妾妾而已,话说起来,宠妾灭妻徐天青当添一份功劳。他那窝子环肥燕瘦,可没少给嫡母面上添堵。 徐天青瞪眼“你那是什么表情?” 战锦瑟扯自己下巴面皮“我有表情?” “你面无表情!” “” 瞧她。 徐天青折扇砸她额角,叹气“无趣的很。” 她侧首继续阖目休憩,官道颠簸,拄着脑袋的她时不时要掉下来。徐天青倒了红花油揉搓在手,此时恨不得赋诗一首已表愁思。 他个人性格,酒客朋友居多,诗友则瞧不上他文笔过于艳丽。意图给眼前小孩洗脑,想让他拜于自己文采之下。 “娘如何。” 徐天青架着腿,不明所以“不是说过,甚好。” 战锦瑟泰然补充“性情。” “自然好。” “待你如何。” 徐天青只当她常年与生母相隔,怕见面有所差误。他原是前朝府尹庶子,先帝薨后,他父蒙先帝恩情随帝而去。母亲卷包袱不知何去。还要多亏徐老太爷出言相救,念他生父的恩情交于他嫡子名下养着。 多年来纨绔是真,老太爷不曾怪罪,也是他看的明白。 徐天青是不能入仕,并非他不想入仕。 他不入仕,吟诗念词便是淫词艳曲。他不入仕,为徐府着想。不知情者尚知他父义大于天。知情者晓得,当朝皇帝如何坐上帝位,如何刺他生父于宅邸。 跟错人站错队,便是杀身之祸。 上官氏知晓却不曾怠慢他半分,他正色道“极好。” 战锦瑟沉思,她在想天黑进京如何避免和上官氏多接触。 生母知儿,看出破绽可不好。 她扯开话题“二哥所著诗里,可有哪句博名京中。” 徐天青来了兴趣“当真想知道?” 车身颠簸,睡也睡不着。战锦瑟不如和他闲聊打发时间,揉着肩胛,懒散洋洋“二哥这副样子看来要憋着一句千古名句了。” “那倒不是。”他接着脱口而出一段长句。 句中言词精短,妙。句中讲朝堂三虎,妙。句中战锦瑟默默嘴里嘀咕一句他刚说的那句话,翘起眼皮,斜他“我怎的似是读过这句话。” 徐天青鼻子不通气,皱皱鼻子,“你我心意相通。” 扯远了。 战锦瑟凝神,仔细品味句子。她读过许多京中人士的文篇,三年前殿试中一甲探花郎的文章出口便能倒背如流。她伸掌横他鼻尖前,打断他的孜孜不语。 “你在讲一遍。” 徐天青看她怀里握紧的拳头,咽口水。 战锦瑟笑眯眯“我看与我读过那句有无差别。” 他底气不足“智者足有千虑。精者目食耳视,颠倒黑白。而小人从两虎之中牟取暴利,官运亨通,猖狂于朝堂。” 果然,如此果然面如纸张薄,仿若不存在。 《集思赋》第三卷开篇语。徐天青半字不改,脱口而出。 拳骨嘎嘎作响,战锦瑟要伸手鼓掌,哪想吓得他肩膀猛缩,怼到角落里,瞠目瞪她。 然而,就在此刻,精黑鸟破窗而入,伴随着凄厉的鸣叫声。阻力不受自身控制,一头撞上车壁歪头了无声息。茶碗应声落地,车板木制,倒没砸碎。 徐天青欲疑惑张口,他面前的人指尖点了他穴位。手速极快,三两下点在胸膛,他意识瞬时抛却,昏迷瘫倒在车榻上。 蛊养乌鸦,一旦遭外力伤到,碰时必然会化成灰烬。这也很好的诠释了乾坤楼情报传达的保密性。她非但没轻举妄动,反而自履间拔出匕首,快速斩断它的脚踝,瞬时乌鸦如同破灭的烟灰,只留一摊灰烬。 信条完好无损,她大致看了几眼,捏起帘子瞧了瞧。 吉星正自娱自乐,讶异道“爷想方便?” “后面跟了几个徐府的人。” 吉星自上车时心里就有数“除了马上的贴身小厮,拢共八人。看气力那八人学武段位不高,顶多为初级三段。” 高照从门缝瞧了里面,徐二爷昏迷才放下心来。 战锦瑟没有那么多废话,用巾帕裹住车板的灰烬扬出去。这东西有毒,对人虽作用不大但是沾染也会皮肤溃烂。徐天青昏迷,车身狭小,整个身子只得蜷缩。 榻下小柜里有她弓箭,包袱挎肩上,懒怠状态一扫而尽,取而代之的眉宇深沉便叫两人晓得来了大活。 吉星道“何时回来。” 。 第六章:琼丹子 “高照要随我去。”战锦瑟目光纯黑,吩咐吉星“琼灵子跟着传信使追来。” 死道士?吉星呸的声“那老东西怎的如此阴魂不散。” 琼灵子追杀战锦瑟,必然会靠乌鸦信使,乾坤楼五子仅有战锦瑟出山,那信使不去会战锦瑟去会何人?倘若闻风跟来,岂不是要和徐府之人碰上? 高照与吉星互换位置,随即跳下车央求队伍停下。 头前马上的小厮驾马过来“四少爷,怎的了?” 战锦瑟撒谎脸都不红,镇定的掀开帘子,横躺着的徐天青暴露在众人目光下“许是疼过劲,昏过去好半天。” 崴个脚,能昏过去? 小厮瞪眼不可置信,“当真” 吉星骂道“你还废话什么,不如快些停下来看看附近有无医馆。” 小厮连滚带爬,惶恐惶恐。这荒郊野地的何来医馆。将要抵达京郊才会出现村庄。队伍前后慌了阵脚,三两个人派出去往边上探路,超过一里路碰不到人烟便原路返回。 人少些,战锦瑟对吉星道“拖住一柱香时间,待人回来照常往京城走,路上莫让旁人靠近。” 吉星“你我京城门口汇合?” “自然。” 趁乱钻入山上的两人销匿身影。信条上画有路线,为附近地图。琼丹子靠铲除战锦瑟打响名号,干的皆是挖心炼丹的勾当。知晓此事的又有几人? 附近村庄只有跨过这座山最近。 琼丹子在之处必然是追战锦瑟的路上,此时让他在村庄胡作非为,这名头传出来,乾坤楼的人入京不就引起大乱和提防? 战锦瑟恨透了这老东西,奈何次次学不得他阴险。说是村庄,不过寥寥几户人家,时至下午晚饭时间,家家烟囱冒着烟气。 两人还在山脚,树干遮着身姿,刚让小厮寻村子是特意避开这个方向指的。高照皱眉“路上似是马蹄印记。” 战锦瑟挑眉,眼下就是小路,马蹄印混乱,村子里又无人出来。难道是有人先到? 她凝眸等半晌,玉带绑起玉冠,遮住样式。脱了外身的直裰系于腰间,里衣是纯黑的骑装,紧身方便行事。面罩遮脸,高照亦是如此。 她犹豫要从何找起那老东西。 身后轻微的枝干碎裂迫使两人瞳孔微睁,捏紧防身的家伙,互相对视一眼。剑风凌厉刺来,两人分为两边滚开。两人偷袭不成则一边发起猛势进攻。 战锦瑟本也没想就此要那老东西的命,她学艺在精也不过中级段六。四人缠打跳到路中间来,照此下去引来的人更多。更何况还没摸清对方来自谁的部下。 皇帝不让养私兵,自从她接近这顺天府,碰到过多少个私卫武力值爆满的。气的她骂骂咧咧,胸口尚有伤,拔出玉冠的簪子,掌侧化为凛然的力道逼得黑衣人反攻为守,她则另一手使簪尖没入他喉口。 血溅脸颊,高照那边也处理好,飞身过来。 “还好?” 她本就有伤在身。 战锦瑟将簪子插入发冠,也不管带血有无,咬牙切齿憎恶至极。明显是有人先一步知道琼丹子的下落,她在去那不就是上赶着送人头么。 两人合力将尸体拖入路边藏起来,以免打草惊蛇。翻身进一农户家里,蹊跷静谧,只有老妇人哄孩提的绵绵细语。悄无声息的到下一农户家。 听闻妇人窃笑,“肉够吃半个月了?” “不易开次荤,你想天天吃肉?” 男人斥责她,他想的是长远,以后想吃肉就能吃肉。而妇人则是担心的望了眼土炕的角落,被子厚厚一层,虽然蠕动不容易发现,呜咽的声还能传到外屋来呢。 “去。”男人啐口唾沫,“把他打晕,免得坏了事。” 妇人唯唯诺诺,挑了根棍子,脱下磨的破烂的布鞋。她没出嫁前连只鸡都没杀过。出嫁后婆家穷的叮当响,十多年吃糠咽菜,何时吃过肉。 头上还插着村口的树枝条,眼神瞄瞄外屋烧火的男人。拍了拍被子下的人,半大个形状。她不敢掀开看,比起能喝着肉汤,这些都不足为奇。 棍子举到脑袋上,她安慰自己,是他不听话。 抡圆了臂膀,力气攒在一处,在她以为打在被子上时,结果安静如鸡。瞬时潜入家中的十多号黑衣人吓得她啊的大叫,不出一秒,棍棒反弹回自己的脑壳上。 “死婆娘,要你”听见声儿的男人保持着破口大骂的动作僵在原地。 十多双的眼睛齐刷刷的看着他。 为首之人掀了炕上的被子,大概十余岁的孩童手脚被缚,眼泪横涕,呜咽直叫。下身衣物遭乱不堪,异味扑鼻,在场之人面色不忍。村子小,不被人注意,来的也净是些不着调的人。琼丹子路过此处,自然不放过这个天时地利人和的地盘。他倘若肆意要个人的命,轻而易举又不被人发觉。 战锦瑟不想管,细看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既然是救人,也轮不到她这个恶魔头出面。 和高照打手势,后者道“许是京内之人。” 当务之急还是找琼丹子。 室内刀锋见血,室外两个躲柴堆的人遭人挟持,刀架在脖颈上,她动一动,刀锋贴近肌肤似是警告她在动则是没入喉口。 “你等为何人。” 和里面那帮人同样的打扮,想是一伙的没错了。她道“路过。” 蒙面,黑衣,她路过? 对方明显不信,顷刻间大片人涌入院中。战锦瑟暗自皱眉,早知道不来凑这个热闹。琼丹子没抓到,自己反倒被困住。 袖口的匕首贴近皓腕,思索极快,到底是硬闯还是如何。高照在身边,硬闯能逃走,只怕是旧伤添新伤,不跑难道真的等着抓走押进大牢? 刀锋冰凉,架刀人提醒她“你等为何人?” 场面忽的嘈杂,土墙外又来几个人,拖着一人,扯开嗓子骂天骂地“龟孙儿们,恁可知我是谁?” 不用看脸,光是听这方言口音战锦瑟就晓得,琼丹子这个老东西也难逃法网。 四肢不动,徒有脸颊吹胡子瞪眼,想来是穴位被点,那帮人将他甩到地上,毫不客气。琼丹子破口大骂也没引来同情。倒是背着的道袍布包撒了一地的银两。 。 第七章:徐府妇人 要是能趁此机会补他几刀不是更好? 战锦瑟抱拳跪地,声势洪亮“在下为江湖人士,师从小家不足挂齿。听闻从丹山下来的道士正在追杀一邪道,细问之下才知晓此人挖心炼丹实为可恶!” 高照见样学样,单膝跪地“正是。” 私卫面面相觑,信不得但也放不得。凡事不讲究开口必信,念在她二人没做出旁的事,收了剑道“琼丹子已被我等抓获,你们二人如何确定不是他同伙?” 战锦瑟咬牙,谁跟这老东西是一个做派? 琼丹子听声熟悉,想来想去也没想出个所以然来。私卫兵长话一出口,他不想自己孤零零被抓,黑着脸道“他们二人是我徒弟。” “”刀又架起。 战锦瑟问道“阁下可是要抓此人复命?” 私卫兵长警惕的盯着她。他们有组织有纪律,身份的事情被人摸到一点都敏感得很。 战锦瑟拔了匕首。 琼丹子见她说拔刀就拔刀,分明是想靠杀他博取信任。这算不算是自掘坟墓? 他还是将战锦瑟想的太深明大义。挥开架在肩膀的剑,那黑衣人没想到她猛发攻势连连后退,琼丹子身边的黑衣人也不为过,这时她的匕首脱离手掌,直奔琼丹子的胸膛。 突如起来的石子关键时刻救了他一命。 “右司长。” 黑衣人全体半跪。 马上的人飞身至墙上,战锦瑟目光一凛,徐宝鉴派来和她说话的私卫!又是徐宝鉴的人!暗道不好,刚那一刀没对准琼丹子,接过高照飞来的小短刀再次扔出去。 而高照负责与孤风对手。 不管有用与否,必然得让琼丹子受个伤。 她与高照混乱间踮脚翻出墙外,袍角外翻,格外敏捷。孤风既得躲高照的短刀还得顾虑周边。琼丹子肩胛一痛,愣生生的挺着身子动不了! “战锦瑟!”琼丹子大叫“是那妖女!” 大片黑衣人翻出墙外已不见人影。 “右司长。” 私卫领跪地抱拳,道“失踪的孩提人口仅找到一个,不过捕获杀人夫妇。他们”他不忍道“食人肉饱腹。” 孤风道“主子回来我会通报。” “这老道士” 孤风皱眉,他也没料到寻找别的任务额外捕获个江湖老道士。这人为非作歹,善于将祸事嫁祸给旁人。是以就算知道他是恶道,也没办法确切知晓他做了多少恶事。 “押回暗牢。” 战锦瑟第二次抱头鼠窜。 她想仰天长啸。奈何高照跟在身边,钻进树林的两人往山顶长跑,直到松树深处尚且还能瞧见村庄的地方停下来。一屁股坐下,用尽全身力气拍打地面。 哪哪都是对手,她绵薄之力根本不能抗衡。 况且从上次交手便知,徐宝鉴的手下身手各个不凡。她日后还要仰仗徐府的人,和他的人交集太多容易露出马脚。 太阳落山余余光晖,战锦瑟仰躺到地面。 “爷,要楼主调遣人过来做帮手么。” 战锦瑟捂住眼睛“你寻个空档,找个信使给乾坤楼传话,不必要时切莫动用信使。琼丹子被抓,想必是无意,但他认出我,必定不会轻易离开顺天府。” 高照应下“马车应是快到京城门口。” 路还远,顺天府和他们接应自然不能用两条腿。战锦瑟撑着坐起来,胳膊搭在膝上,眯着眼瞧村里的路上那群人。又来了一波,这次来的估计是个正主,坐马车跟着骑马的人。 高照明白她的意思,勾唇“爷是说偷马么。” 吉星要是在这,定是早就磨拳擦掌。 徐府。 热炕铺了裹着椒粒的彩鸟云雾绡大垫子,蜀绣绣法用了铺针和交叉针体现出彩鸟的形状皮毛质感,栩栩如活物。杨氏一身妆花缎云彩凤灯云纹常服,坐于下手处的绣墩,珠娘低头上了热茶,挑了香炉里的沉香木屑,合上槅扇门退了出去。 杨氏手里绞了绢纱,“儿媳今日来是实在不知该如何办了,煜哥儿在紫荆的铺子出了事,他现下又在直隶总督府老爷手底下做事,这府里还得请母亲出山管一管,儿媳去了紫荆处理好立马就赶回来。” 热炕上老妇人梳着盘头的牡丹髻,栗色漳绒厚袄比甲,上面的盘金彩绣云福寿字纹富贵的耀眼,彩线描了金。杨氏的话音儿刚落尾,那拿着银勺枯瘦的指尖就撂了下来。斜长的凤眼看人不怒自威,银丝满头,也比不过满脸皱纹沟壑下,那眼神来的让人后怕。 徐老夫人浅尝一口热茶,“煜哥儿的铺子出了何事?” 杨氏难言,“说是在紫荆名下的驿馆死了人。” 这下徐老夫人也不精心刮那沉香木屑了,凝了精神回过头正视杨氏,她在上端,端的是高高在上。杨氏在下端,说完话后静等徐老夫人开言。 然而等了半天,都不曾有音起。她只得继续道,“媳妇儿也派人去看了,当地的衙门老爷也插手了此事,只是这毕竟是一桩命案。这衙门老爷若是真的记上了录册,儿媳只怕这事东窗事发,背地里有人借此事弹劾爷。” “你一介妇人,这事何须自己插手,这世上万没有银子打不通的路,交给可靠的下人去办,何必亲自去那一趟。” 徐老夫人话一出,杨氏白了脸色,“这……” 她最看不惯别人吞吞吐吐,眉头皱紧。 杨氏不得已再次开口,“煜哥儿来信说,那驿馆死的是朝廷的人。” 啪的一声,整个茶碗扣在地上。 杨氏也被吓的站了起来,“媳妇儿也不知道这人是如何死在那驿馆里的,只是事出有因,那衙门查了十多日,连个嫌疑的人都没抓出来,无端找人顶罪但又怕那清官衙门惹出事端。” “糊涂!” 朝廷的人,皇帝的门生!徐老夫人气的扔了迎枕砸到杨氏头上,本该精致一丝不苟的发髻,被生生砸下来一支玛瑙镶嵌的钗子,落到地上,碎成几段。然而上头的人根本不顾这个儿媳的身份,破口就发了火,“这等事情怎么无端引了自己身上!庚儿不过一月多日就归府,你这时候跟我说煜哥儿的铺子里死了朝廷的官员,你是想叫庚儿将此事责怪我疏忽大意不成!” 杨氏冷漠垂眼,颤声道,“儿媳不敢。” “你现在急匆匆出府去紫荆,上赶着给人制造把柄。”出了这等子事,她如何能不气。死人是小事,死的是朝廷官员尚且还能有转圜之地,但若是这事没处理好被捅了出去,坊间悠悠众口难堵,到处又不泛是天子巡抚各地坊间的耳目。 到时候不必别人参上一本,徐庚如今远在滁州于南下巡抚,想升官上任就难了。 徐老夫人细细思索一番,槅扇门外等着的珠娘早就想进来了,此时声音安静下来,门就被推开。珠娘几步上前附在老夫人耳边细语,“是上官氏的那位送信来,人快到家门口了。” 珠娘又脚步不停,绕过碎片拿了一盏新茶碗,从热炉上提了水壶,君山银针泡在底端,被热水打了个旋漂浮在上面。圆角柜里捻了几块冰糖化在热水里。 徐老夫人接过茶碗,鼻尖一动,珠娘最会察言观色,这么一瞧,再去捻了两块冰糖过来。 热茶进喉,徐老夫人看了杨氏一眼,“不是说大绥遍地是上官家的盐庄,你且遣人去紫荆一趟,上官家的盐庄运盐使,路过紫荆盐庄时暂住在那驿馆里,拿上银子打点,叫那衙门老爷仔细查一查,在写好折子递状给顺天府。” 杨氏像是陡然被人敲了一棍,清醒起来。 这上官家的人住没住过是两说,但是紫荆驿馆有名的也就那么一两家,徐青煜手下的那驿馆便是其中一家。上官家财大傍身,不可能屈身去住小驿馆,更何况运盐这等事情都是自家子弟亲自压阵,那从小金银蜜罐里长大的少爷公子哥儿又怎么能住在狭小窄漏的小驿馆里。 上官家的人就算那日没住过,先前也有住过登录的册子。上下一调动,银子一打理,她这边趁人出其不意放出流言,那边百口莫辩也得认了这等子事。 想起丈夫过几月归府,“那夫君那边……” 徐老夫人睨了她一眼,“老爷最恨这样的丑事,你若是不怕老爷请家法开祠堂惩治煜哥儿,你大可状告老爷那里。” “娘说的这样是哪个法子的。”杨氏赔笑,“媳妇儿怎么能不知轻重,夫君那边公务繁忙,这样的小事媳妇儿找个人处理好就行了,何必劳烦夫君烦神。” 杨氏捡了迎枕过来,徐老夫人顺势起身,迎枕靠在身后倚着,她撑着热炕上的桌几闭了眼睛,挥挥手,“无事就下去吧,这两天记得处理好府上的杂事,一切等庚儿回来在做打算。” “媳妇儿省得。” 杨氏说着要退下,徐老夫人突然睁眼,“天青你要多盯着些,毕竟身份要有诸多忌讳。如今俊誉年过十六也该仔细功课。你身为嫡母,更要以身作则才是。不要满心扑在自己肚子里生出来的,煜哥儿年轻有为,虽不及他兄弟,他身后压着的还是他兄弟的名气。” 杨氏点头应是,道“媳妇托婆子打点好俊誉的院子,想是年纪小,只要良恭肯教,也是为咱们徐府添好事的苗子。” 徐老夫人点头,乏倦摆手“你能如此想也好。” 徐庚是她亲生子,嫡子出身,自和杨氏结为连理,夫妇二人不和之事满城皆知。是以徐庚宠上官氏,徐老夫人对于上官氏印象并不好。不论上官氏闹出什么幺蛾子,她都不予理会。 。 第八章:徐宝鉴 战锦瑟与高照二人赶来时,马车将将步入城门外百步距离,趁着深沉的夜色,寻了个恰当时机没入车里。徐天青依旧在沉睡,吉星与高照二人互换位置,好奇的钻进车厢内。 “怎的灰头土脸。” 战锦瑟无视吉星。 他分明就是个打脸专用户。 她点了徐天青的穴位,静等他自己醒来,展开衣袖套上直裰,虽皱皱巴巴,也能盖的住身上的土气。 她道“有人来问过?” 吉星嘿嘿笑“那小厮急得半死,快马加鞭”话说到此处,窗外正好小厮骑马过来,声音颤颤巍巍“二爷?” 得不到回音,又唤“四少爷?” 战锦瑟“何事。” 小厮鼻尖打了个泡泡,破涕为笑“您可算是醒了,二爷如今如何?可是有高热迹象。马上就要到城内,小的寻人去问,咱家三爷等在城口。” 他是吓得怕了,哆嗦不已。自从说徐天青昏倒后,吉星就拦着车门不让他瞧,说是无碍,他家四少爷也跟着熟睡。他开始还觉得无妨,隔一段时间喊一声,两个人没一个应声。 徐宝鉴等在城口? 她欲细想如何应对,身边的人嘤咛而醒,睡了一天,昏昏沉沉。拄着身子坐起来,扇子落至车板。两眼发懵,神思放空。 锦瑟伸手晃了晃,他这模样呆愣的很。 吉星道“不会傻了吧?” 她下手有那么重? 吉星从怀里掏出瓷瓶,倒出药丸,捏他下巴迫使他微张口,塞了进去。心满意足的拍拍衣襟,结果药丸在他眼皮子底下吐了出来。 徐天青蹙眉“什么玩意。” 他侧脸呛咳,昏迷的期间脑袋冲下躺着,能舒服才怪,再者车马劳顿,尘土飞扬,全让他吸进嘴里。徐天青不知道,战锦瑟自然也没注意。 “二哥。”她道“可还好?” 徐天青百思不得解“我怎” “吁。” 车外人声嘈杂,进了城里马车被引着拐进旁道。小厮叽叽喳喳的也不见了,徐天青撩开帘子,远处站着徐宝鉴等人,灯光昏黄,背宽有型,伟岸高大,面皮长的好,身姿也秀颀。他身边围有许多人,唯有他出色。 “你三哥。”徐天青道“下车行个礼数。” 他腿脚不能动,自然要跟车里坐好。 徐宝鉴余光瞥见这边人马,别了滔滔不绝的兵长,往这边缓步走来。宝蓝直裰着体修身,束以大带系于腰腹。袖宽三尺,缀有“岁寒三友”云纹绣样。宫绦如浮翠流丹,骨雕精致,往下看他脚踩牙白色皮履。身长七尺八寸,举止徐徐矜贵也。 不由想起三国人曰美男嵇康为,“萧萧肃肃,爽朗清举。”而其好友山涛写诗赠言岩岩若孤松之独立,巍峨若玉山之将崩。 朝廷重臣徐小阁老,战锦瑟目光深深,道“三哥。” 如是,徐宝鉴清俊面皮淡淡,略点首,算作回应。 他拱手问车里“二哥腿脚如何。” 徐天青握拳轻咳。他和徐宝鉴三杆子打不着,平时也甚少相见。能得徐宝鉴关照,尴尬万分。揉揉鼻子,目光躲闪“早些归府,我出来这些事日,怕你二嫂在家坐立不安。” 徐宝鉴身后跟着医者,原是小厮通报寻来的。 战锦瑟抱臂盯着徐宝鉴,他身边的两个护卫察觉到。在仔细看时,战锦瑟已然换了方向看。 “徐大人。” 兵卫长那方有人跑过来,附耳在他耳边轻语。短短几句话,徐宝鉴明白后点头。他话不多,医者给徐天青看完腿后交待几句便离去。 回府的马车上,战锦瑟道“三哥话不多。” 徐天青抱着脑袋嗤道“他脾气可是傲的很。” “如此?” 他不多说,“你以后就晓得。” 马车驶入巷子口,进了胡同。徐宝鉴脚步微顿,回首间望向那边若有所思,端的眉目和煦,双眸沉沉如淡水。 孤风道“主子。” 徐宝鉴是次辅窦赋的门生,聪慧极,窦赋时常考他问题。像方才那般表情,多是他用来思虑难事所有。 兵卫长换岗的城楼下有处亭子,四周围有屏风,与嘈杂的街道隔离开来,又是难得的说话地方。引他进去,兵卫长则是示意他可以安全谈话。 徐宝鉴端坐于官帽椅,屏风后走出老人。 他微敛眉,“原是柳大人。” “下官不敢当。”柳匀沟壑皱纹,不屈气势,说话时虽是如此,却有不卑不亢之意。行过礼后坐于下首位置。 徐宝鉴道“大人邀我来何意。” 柳匀捏拳“徐小阁老不知?” 面上忿忿,强忍着没破口大骂。柳匀身为言官,脾气烈的很,朝堂上下有目共睹。他废了好大劲堵住徐宝鉴,盯着他白面小生的模样,平稳自己的语气。 “听闻小阁老有所行动。” 徐宝鉴淡笑不语。 孤风道“柳大人当知何话该说与不说。” 朝堂如今是个什么局面,柳匀说他行动,被外人听去岂不是说他有猫腻。 柳匀叹气“我只想知赵忠彦赵大人现可还好。” 徐宝鉴不予多言,起身。 徐府高门大院,漆木高大,匾额宽缀。两座石狮石像立于两边,夜里点上红灯笼,徐字印于上面随风拂动。胡同里的大户,马车悠悠拐进去,触目可望徐家大门。 妇人杨氏太太为首,身穿一身葱绿似锦的小袄,皮肤白皙丰腴,眉眼含春,手搭在丫鬟的腕上,探首望来望去。身后跟着儿媳与各院妾室。她虽在老夫人面前低眉顺眼,放在自己的儿媳里,可是个厉害的婆婆。主中馈,府里大小事宜由她过目。 大儿媳周氏则帮趁着做些杂事。 灯笼下互相聊些杂话,好不热闹。 “是少爷的马车。” 哪个丫鬟惊呼声,各个妇人的目光都投去。年纪小的幼妹玩心更重,好奇没见过面的四哥。 远远从院里传来娇笑,“可是四少爷的马车到了?”徐青煜的嫡妻周氏,先对着婆婆福了福,若说两人相处为何和睦,那大概是性子尤为相像多些。 。 第九章:长媳 杨氏喜逐颜开,掩唇笑道“可不是呢,俊誉颠簸多日终是到家。” 丫鬟婆子识眼色,端着凳杌摆车辕下。却不等她们请人,里面的人撑着板子跳下来,身姿瘦挑,再看那面貌可是好看的很。杏眼宛若星点点,秀气的少年背脊挺直。 杨氏连连托着裙摆下来,锦瑟正搀着徐天青,手被人拉去,好大一股脂粉味扑来,熏的她眉目轻皱,手背还被那细长的指甲刮了下。杨氏为表和善,拍拍她手背“路上辛苦。” 锦瑟使出十二分的友好回赠,只是她脑子混乱,看了那么多徐府后院的画像,能记得的 她瞧身后那帮女子,抿紧唇,竟然真的忘的一干二净。 “俊誉。” 她晾着杨氏,后者脸色一僵,耐着心思“可是有不舒服。” “无。” 徐天青自己从车里出来,由小厮搀扶。和锦瑟一道并排而站,杨氏瞧他腿脚,讶异道“天青,你怎的受伤。” “母亲挂念。”徐天青笑道“不小心崴到。” 周氏捧着汤婆子,笑得殷勤,道“咱四少爷虽是许久不回家。这么一瞧,可真是个俊俏的公子哥。怕是弱冠之年,咱府上找上门的媒婆都快赶上三弟的多了。” 锦瑟对她行礼,她赶忙搀扶她“不用多礼,我是你大嫂。” “我是你二嫂。” 不知何时徐天青身边立一女子,妇人打扮,年岁却不大。大家穿宽袖华服,仅有她穿窄绣和革丝阔腿裤。趁着说话间,徐天青挣开她的手,招手叫来个柔弱打扮的。 罗绛雪尚有几分笑意的脸立马不悦。 杨氏在场,她又不好发作。 锦瑟挑唇“姨娘不在么。” 笑意盈盈的杨氏面色不变,攥着帕子的手握紧。她想趁乱混淆她的概念,用嫡母的身份压她生母一头,锦瑟怎会看不出来。徐俊誉是个少爷,日后不论如何都要进仕,官途发不发达且不说,万一真的是踩了狗屎运加官封爵呢。 杨氏斜眼后方“上官氏何在。” 丫鬟小声嗫嚅“上官姨娘咳疾复发,想着在后院见。” 亲儿子回来还能避而不见。那丫头目光说一句看杨氏一眼,看她的脸色说话和是她的人有什么区别。徐天青连笑意也消失殆尽,静等礼数周全一走了之。 周氏觉得十多年不见哪有什么母子情,她便壮着胆子讥讽道“无非是小病小痛。公爹南下多日不见身体抱恙,这才传过来公爹要归京的消息,姨娘说病就病。这病来的当真蹊跷。可是请了医者过来瞧瞧” “大嫂。” 徐天青冷着脸道“姨娘不过没出来,何必如此呛着她。” “你哪只眼睛见我呛她一个妾室。”周氏挑眼讥讽,“我关心姨娘还有错,那不如叫她不要生病,出来迎一迎又何妨。”说着拉了战锦瑟的手,亲切惋惜道“你说你,自小被娘亲送到外祖家,不得和亲爹亲近,母亲日日夜夜想念你安危是否周全,生怕冷了热了没个贴心的人在身边,这不一听说你回来,连你读书的院子都托人整理许久。” 周氏摸手,杨氏摸脸。徐俊誉倘若真被如此宝贝,何至于多年不曾有人提出接回府。 战锦瑟看透不说透,背着手,点头认同。 周氏一见,喜上眉梢,面上还要绷着怒色“我嫁来当年你正巧送去太原府。母亲时常在我耳边聊起你,今日看,小叔果然是母亲口中的乖子。” 宅大府大,这么个情形。 战锦瑟脚尖一点,揶揄回首瞧徐天青的脸色。强忍着怒气呢,看来真是气个够呛。 “二哥?” 徐天青没好脸色。 战锦瑟疑惑的说道“大嫂这是喜欢我吗?怎的缠着我不放。外祖时常教导男女有别,我与母亲亲近尚好,怎的大嫂总是缠我讲话。” 场面一度静下来,周氏当场脸色姹紫嫣红。 这么一来,众人瞧瞧,周氏还捧着战锦瑟的手。 细长如葱白的小手,被妇人捧在手里,怎么看怎么别扭。毕竟周氏已婚育有两子,又是长媳。 杨氏当即淡了笑意。 徐天青哭笑不得握拳轻咳。 “俊誉说的哪里话。” 周氏瞬时丢了这烫手山芋,手抚着发髻, 干硬扯着嘴回到杨氏身后乖巧的站着。头垂的死死地,那四面八方的目光还是投到她身上。女子枷锁甚多,若是书里写的小潘那样,有点苗头杨氏都不会让她好过。 更何况她又惯是个没有主见的。受制于婆母身下翻不得身,婆母受婆母的气,她这个孙媳便要精明些。比不得老三屋里那个,长相好脾性好,老三还争气。老太太喜欢老三喜欢的紧,连带着三媳妇也不敢让婆母小瞧。 她算甚,不过是给大房生嫡子的下人。 话多也不好在门前聊来聊去,杨氏喜气的吩咐婆子丫鬟把人往院里请。她这做派是给老太太看的,那珠娘人不说话,始终在人后面瞧,还不是来给老太太探探情况。 她不好给徐俊誉下马威,传到老太太那里,隔天请安老太太就得给她个下马威。 因着她才回府,还没及冠,院子先暂时设在后院和前院的交界处。这此前为徐宝鉴的书斋,因着年岁长些,官拜三品,许多政务都需在外处理,空闲下来就是个三进三出的小院。书房,厢房与正堂还留有丫鬟伺候。 该散的散去,杨氏不敢与她接触,和善道“人常说长嫂如母,你大嫂所说所言句句为你好。你这孩子也是个通透的主儿,还是不要在意你大嫂的话才是。” 她若在意,可就是不通情达理。 战锦瑟点头称是“我听母亲的。” 杨氏满意“可是用过晚食?”她招招手,唤了人来,轻轻笑道“亥时初到母亲的正院开饭,晋时等你住习惯些,母亲在找些好厨子给你设立小厨房。两个丫头是香橼和紫檀,母亲庄子上来的丫头,机灵懂事。” 徐府家大业大,各个院里就算支出超过月银也不算劳神大事。 。 第十章:白面小生 再看两个丫头何止机灵,面若桃红,樱桃小嘴。眼里仿若秋水划过的水波,和战锦瑟对上眼后忍不住脸颊绯红。战锦瑟虽是女儿身,但她自小极少穿女装,以骑装为主,加上练武时常出任务,难免一身英气藏在眉宇间。 杨氏太太不露声色的用绢纱轻拭嘴角。香橼眼睛转转,笑出花儿一般上前搀住锦瑟的臂弯,欲语还休“爷一路车马劳顿,奴婢几个儿早早备了浴水,热水滚一滚,浑身舒畅。” 战锦瑟颇为为难,被抓住的手臂动都不敢动。 香橼暗自笑她像个木头人一样。 “俊誉。”杨氏柔和道“先去歇一歇,等开饭母亲喊人来叫你。” 战锦瑟拱手“如此多谢母亲。” 杨氏劝她几句好生歇息,目光撂到吉星高照的身上,没说几话,只是对了许多探测打量。贵妇走路挺胸抬头,下巴扬着。听闻徐庚正妻为先帝宠爱的郡主,当时徐府不过是算得上老臣,而非重臣。杨氏随母姓,嫁给徐庚时左右不得父王的思想,便央求皇帝下旨嫁与徐庚。 奈何婚前徐庚都不注意这么个人,贸然得了圣旨,辜负的却是等他的上官氏。太原府上官氏怎么说也是大姓,上官氏不仅自奔为眷,还甘愿为妾。光是这一点,头些年上官府极少联系上官氏。 也是后来得知上官氏被正妻压头,处处不如意才出面撑腰。 堂中绛红色的地毯细软精致,两个丫头备衣备浴分为两拨。战锦瑟眯眯眼,选了个正当的位置坐下,架着腿,整个人窝进官帽椅里吃水果。 吉星挑个枣嚼“爷当真要留下两个拖油瓶?” 战锦瑟道“现在退回去不成。” “如何不成?” 容易遭差评。 战锦瑟舒服的伸个懒腰,托着下巴悠哉悠哉道“你当她这个嫡母做的舒坦么。自然是想法设法的找我麻烦。他真当我是个儿子,怎可能私下里递给我两个如花似玉的小姑娘。”吉星要讲话,战锦瑟摇摇手指提醒他,“是私下里。” 是了。进了这院子,散去不少人,唯有她和杨氏。 不肯摆在明面上的东西,东窗事发,唯恐遭人说道。 高照道“爷有办法。” 战锦瑟打个响指,道“还是高照懂我。” “” 吉星嘬嘬后槽牙,“难不成真睡?”他心里想着,是便宜他还是高照。 寻个时机轰出去就是。 天色已晚,耽搁多时。战锦瑟随便换了身干净的便服,绞了头发。沾血的玉簪碾碎扔到院里的坛子。她令高照去看着茹娘那头别出乱子,进府后杨氏寻个理由叫走茹娘,无非是问些关于她的事。 天下狸猫换人的事少之又少,她自然不是往换人方向想。而是想从茹娘嘴里套出她的把柄。战锦瑟不怕劳什子把柄,怕的是茹娘口误坏了她的大事。 再者她要看看上官氏。这是必须的,没有亲儿子归府对于生母避而不见的说法。左右等了个把时候,高照领着茹娘回来,后者脸色发白,一瞧便知杨氏给她发了何等大的威风。 战锦瑟皱眉,杨氏表面一套背面一套,炉火纯青。 高照摇摇头,示意没有败露。 战锦瑟缓步走到她面前,正欲伸手拍她肩胛,妇人吓得慌忙欲跪地,院里耳目众多,如何能出这等场面?传到杨氏耳朵里,她扮猪吃老虎的老底被看穿个底朝天。 手疾眼快双手握住茹娘手臂托起她,吉星高照警惕周围。 “茹娘。”战锦瑟轻声道“我现要去瞧上官氏。” 妇人惊慌脸色滞住。她是太原府上官氏的家生子,可以说是上官氏不是她奶大的也是她看着长大的。心里是恨战锦瑟这等贼人的,一是她江湖名声太臭,烧杀掠夺无恶不作。二则是自己夫家拉扯几个娃不容易,贼人捏在手,只能悉听尊便。 出了院门,上弯绕曲折的游廊,游廊红漆木顶柱,廊顶可见顶部用蓝色绘出的繁冗的杂图,颇具异族风情。两边都是青色松针灌木丛,有粗使丫头拿着桶大的铁剪修剪着。 府院宅邸修葺雅致,寻了丫头前面打灯照路。战锦瑟单手背在身后,走的六亲不认的步伐,倒叫路过的丫头偷笑脸红。听闻四少爷性情偏内敛,见到人才晓得,白面明眸,笑起来眼角弯弯。 后罩房原是给丫鬟婆子的住所。战锦瑟越往里走,越瞧杂草横生。她袍角被枝干划过,可见路窄杂枝多如废墟。她敛了脸色,笑意全无。上官氏身为徐庚的宠妾还能住这般地方? 孤零零的院门口挂着灯笼,初冬冷风轻拂。 “二爷,您别为难我等,这是夫人的意思。” 瘸脚乱跳的人身姿单薄,叉着腰道“夫人的话就听,我身为堂堂二爷,说话不管用?” 守门小厮腹诽您说的话何时管用过。 徐天青算是看清他眼底蔑视的意思。 硬闯死劲的往里冲,小厮碍着他的身份不得用力过猛,但还是推的他连连后退,徐天青及时止步,捏了捏不透气的鼻子,咬牙切齿,恨不得动手打一顿眼前这帮见风使舵的废物。 “二爷,绕了我等,真的是夫人下了命令不让进。” 揉揉手腕,颠簸着腿脚再次冲上去。 结果两个小厮架着胳膊把他扔出去。徐天青坐好屁股墩地面的准备,后背挨了一掌,迫使他脚步稳踩,安安稳稳站了起来。 回头去看,战锦瑟等人在不远处,身后是高照。 “二哥。” 徐天青没面子,呲道“你来做甚。” “找娘呀。”战锦瑟眨眨眼,两人之间默契是无旁人时,娘就叫娘。她抱臂冷眼上下盯了两小厮一眼。抬腿走到他身边,瞧他狼狈的样子,“不让进?” 徐天青“废话能当饭吃?” 得。好心好意,徐天青不领情。 她转身走,徐天青又贼心不死的喊她“你就这么走了?” “不走等着和你一样被轰?” 徐天青知道她不在母亲身边养着,也知道她与母亲感情不深。但是他无法忍气受,扯着她手肘,不顾自己力气“你知道娘在里面关多久?整整半个月,现下是初冬,连喜儿做的棉被都扔了出来,娘盖着一张薄被如何不生病。你怪娘没迎你,你也应该知道娘身份地位受制于人无法迎你。” 。 第十一章:跳墙 既然不让进,何不跳墙? 果然百无一用是书生,战锦瑟和别人言语之间对垒打要靠脑子,和徐天青仅需要往天上吹就得,吹下个牛皮他也认。前一秒心凉如水,瞧见战锦瑟轻易翻到墙头上,笑眯眯的殷勤道“我该如何上去。” 大绥基本上墙头都有两个人高,战锦瑟踩了两脚,扒住墙上方,不费吹灰之力。 七尺多的汉子不会爬墙可就遭人笑话。 战锦瑟告诉他方法也懒得管他,拍拍手里的土,轻松进了院子里。留下穿着单薄的徐天青风中凌乱。左看右看,竟连刚刚的吉星高照也不晓得何时不见人影。 是院子里荒芜的园子,轻身跳开,停在安稳的小路。徐府前院有多风光,此处就有多难以入目。正堂燃着微弱的光,战锦瑟深眼望去,猜测是油灯的光亮。 “你,是何人。”砰的一声,铜盆夹着热水,溅的四处都是。是个丫鬟模样的打扮,二话不说执了根棍子对准她。声色严厉道“你到底是谁!” 上官氏一介女流的院子出现个男人,况且眼前的人面皮白白净净,放风声出去岂不是要让人人唾骂。她疑惑这是不是杨氏的套路,想要借此除掉上官氏。 战锦瑟抱臂,“我来见娘。” 双儿寻思着不如先当贼人把她捉起来,张嘴欲喊门外的两个小厮,声音卡在喉咙里,瞬时红了眼眶,道“你是何人?” 她扔了棍子跑过来,踢的铜盆又是一重创。一米远的距离堪堪停住,她道“你是四少爷?” 战锦瑟挑眉,“不像?” “并非并非” 捏了她皓腕,转头往院子里跑。没成想屋檐下倚门站着一妇人,芙蓉面憔悴万分,素衣着身,头尾上下连件泛光的发簪也不曾有,按理说,徐俊誉和她是七分相像的,眉眼柔和,鼻翼小巧。 双儿喜上眉梢,哽咽道“姨娘,四少爷回来了。” 拢共两人,双儿说完话后紧紧盯着上官氏的脸色。往日她也是太原府上官家捧在手心上的心尖尖。怎的如今这副模样,自奔为眷,落得如此落魄。 上官氏红了眼眶,她与徐俊誉许多年不见,如何不会想。挤出来的笑意异常苦涩。侧脸连连假意避开视线,指腹揩下眼角的泪花。分别十多载,再见儿子笔挺俊俏。 “娘。” 战锦瑟蹙眉走过去,携了她手臂,手搭在她皓腕上。看上官氏的第一眼,病容憔悴,诊脉过后方知风寒入体。不出意外的,额头也滚烫的厉害。 上官氏应她的声音如同蚊蝇,细声无力。 “你是今日到的府上吗?”她小心翼翼的模样,生生是怕她没去接她而生气。 “嗯。”战锦瑟没有过娘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耳尖飘上热气,“晚间到的,与二哥一同。知娘身体不如意,是以马上赶来。” “快进来坐坐。”上官氏抹了眼角,握着她的手心不肯放开。拽着到自己眼前。 战锦瑟手附她额上,比她前日高热的温度还要厉害。 她道“怎的这般严重。” 双儿咬牙抽泣“姨娘自生产后元气大伤,这么多年也不曾好过。老爷在家补药流水似的给姨娘补身子,十年如一日,可每年老爷都会受皇命南下巡抚,夫人便借着此事专挑姨娘麻烦。” 上官氏不悦的欲要训斥,气起便是一阵胸腔气短,呛咳着停不下来。战锦瑟挡住双儿的目光,搀扶着她起身的空档,快速点了她穴位。上官氏猛咳下并未注意到。 “俊誉”上官氏抓紧她皓腕,“进屋说。” 自见到战锦瑟,上官氏淡淡的眉眼活灵活现。往常的风韵恢复个七八分,她始终盯着她,时不时侧脸轻咳。战锦瑟笑得僵硬,揉搓脸颊避开她的眼神,她即便心里准备做的充足,面对真情实感时,没感受过的她根本无法顺其自然。 指尖敲着桌面,暗道徐天青当真不会爬墙? “你在太原府时可还好?你外祖,祖母身体”郁郁色神情,上官氏不忍说下去,自己当初一意孤行,伤了两个老人的心。在问起还有何颜面? “一切尚好。”她道“您莫担心。” 上官府乃大绥运盐司,离京甚远,但也算得上大户人家。 双儿推开槅扇门,待人进来后,笑的合不拢嘴,道:“姨娘,您瞧谁来了。” 徐天青正整理衣冠,抬眼就发现两个人盯着他。上官氏笑盈盈到他身边,替他摘了头顶的枝干,“怎的这副模样?” “正门不让进”他紧盯着上官氏面容,“您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上官氏瞧了瞧两个孩子。手心手背都是肉,一个是亲生子,一个是自小养在自己身边。她时常会愧对徐天青,哪怕养在夫人名下,也比在她妾室身边来的舒坦。 战锦瑟托着下颔,手尖点桌角,“二哥。” 她不叫他还好,徐天青脸色铁青,掏出折扇文绉绉的直奔她去,“叫你等一等我,为何跑的比兔子还快。你明知道我不会爬墙,那么高的墙” 战锦瑟:“那您是如何进来的?” 这事要追溯到吉星高照寻了补药回来,上蹿下跳的徐天青简直看到救星。想着想着,徐天青从怀里拿出药包,角角破了洞,怪不得他觉得衣服里进了扎人的东西。 交给双儿:“治头痛的方子,明日的我扔园里,你记得取。” 杨氏将徐天青视作眼中钉,他这番作为叫杨氏知道,免不得一阵责罚。她叹口气,喝着热茶,心里却是苦的。 “娘莫担心。”战锦瑟道:“杨氏并不能为难二哥什么。” 他现在怎么也是个七尺男儿,杨氏能把他怎么着?要说庶女,那恐怕就没好果子吃。上官氏没想到战锦瑟能轻易看出她的想法,淡笑着,忍不住惆怅。 “待你父亲回来,你可要仔细功课。” 战锦瑟点头:“那是自然。” “父亲指派宝鉴来,那还不是四弟的福气。三弟如今在朝中威望重大,四弟学成也有官友相结,对仕途有利无弊。”徐天青道:“您就好生照顾好身体,我差人去问,父亲回京之日指日可待。” 。 第十二章:来日方长 上官氏轻咳,眸若清明:“你父亲回来又如何,终是家里长短。我活到如今不盼别的,就是你房里的妾室何时少些,能专心对绛雪我就无有遗憾。”她病的这段时日,多亏罗绛雪打点好送吃食的下人,才不至于吃些馊菜馊饭。 “她脾气烈性,哪有女儿家礼节。”徐天青手摇骨扇一阵嫌恶,“您是不知道,触了她的霉头,我仿若瞧见母老虎飞奔而至。” 战锦瑟懒怠的嚼着糕点:“我若是二嫂。定要打断你的腿。” 徐天青瞪大眼睛。扇子砸在桌面,“还没和那母老虎熟悉你就站错队,这般伤我心,还是人?” 他紧接着和上官氏道:“四弟十六有半,您快些催他娶个正妻,我听说晚间杨氏就给他送了两个貌美如花的丫头,这不是逼着他找通房纳妾。” 上官氏变了脸色,“此话当真?” “嗯。”战锦瑟道:“不用惊慌我自己有办法。” 看来徐天青安插了人在她身边。战锦瑟不知是感叹他聪明谨慎,还是善于以笑迎人。 上官氏不放心,怨自身无能,贸然行动又会让杨氏变本加厉,眼下只能等徐庚回来从长计议。徐天青给她斟茶,“娘莫惊慌,只是塞个丫头,四弟若是喜欢做个通房又如何。” 说到这惊慌的奥妙,还是上官氏欲言又止与战锦瑟的目光对上。后者平平淡淡,看进她心里去。上官氏没来由的心慌,默默低头。 她扯了谎话:“他年纪尚小,恐自制力差些。” 徐天青别的不行,看人看的准。战锦瑟这般人物,惯是她耍别人得主。 闲聊片刻,战锦瑟还应了杨氏那边。两兄弟吵吵闹闹翻墙离去。上官氏抚着胸口在小路上心慌。 双儿搀着她:“咱们四少爷看上去惊艳得很呢,面相俊俏,来日要娶甚么样的正妻才配得上四少爷的容貌。” “来日方长。”上官氏摇头,“且看来日。” “姨娘怎的不高兴。” 杨氏在她儿子归府当日便着手下套,她如何高兴。自己平日好些,有气受着也无妨。人活一辈子,哪怕是走错路也走了多半条,她哪还有回头路可走,不如将错就错,忍过去便是。 但她两个儿子不行,甚至,徐俊誉不行。当年她为保地位做出荒唐事,一瞒十六年,那孩子心里也不如意。总是有隔阂的。 万不可让杨氏伺机苦了她下半辈子。 上官氏喏喏问道:“我该让她考学与否。” “姨娘糊涂。”双儿细声细语,“只有少爷出人头地,纵然不及三爷能力,也可保您和二少爷安生度过余生。晋时何须怕那杨氏妇人。” 毁的是那孩子的余生成就她与天青的安生。 吉星高照等在门前,上官氏方才见两人自始至终跟在战锦瑟身后,便道:“可有何事?” “少爷令我等取的药放于桌上。”吉星拱手:“那药丸金贵得很,一日一粒即可,补充身体所需,强身健体。” 原是战锦瑟从大师兄暹罗口袋里偷的丹药。 双儿拧开盖子闻闻,尚有香气,可是个好东西。 此时徐天青与战锦瑟两人摸黑穿过长廊。杨氏摆的晚宴对他来说是鸿门宴,嘱咐两句赶忙走开。战锦瑟闲来无事,抱臂等吉星高照回来。 垂花门热闹非常,凑近才听闻有人讲话。 两个侍从与宝蓝直裰男子,初冬冷些,大氅半披着,裘毛随风拂动。他正低首吩咐,薄唇嫣红,面皮好生俊靓。单手捧着汤婆子,眼神冷峻。冷风灌进喉口,他侧眸轻咳时瞧见廊檐下的洒意少年。 战锦瑟越过倚栏,厚脸皮的过来,“三哥。” 徐宝鉴微颔首,算是示意。 他挥挥手,走了个侍从。淡淡的目光从她玉冠移到她殷勤笑意的脸蛋,道:“在等人?” “并非。”战锦瑟没瞒他:“去看了姨娘。” 他个子拔高,身姿颀长。战锦瑟到他面前一站,娇娇玲珑般瘦挑。脸颊表情倒显得像是个秀气的姑娘。他走在前,战锦瑟跟在后。 徐宝鉴客套问道:“姨娘还好。” “尚好。” 便是无言。 总不能不看他脸说话,是以她与他并排走。 战锦瑟道:“祖父与父亲说要我与三哥学习功课。我想要问一问三哥,明日还是后日开始着手学习。” 徐宝鉴侧目静看她,道:“你才自太原府过来,不多休息几日,身体吃不住。光是作息时间,我央求你早起晚寝,你恐一时难以接受。” 如此严格?战锦瑟咋舌。他怕是个魔鬼。 她将表情现于表面。惹得身旁暗影偷笑,他替主子解释道:“三爷自幼常天都在书斋里苦读,如今功名显赫由努力换来,四少爷趁着来年春闱近在眼前,临时抱佛脚抓紧跳一跳。” 徐宝鉴目光沉沉:“上官府里读过甚么书籍。” 那可多如毛。战锦瑟还受过比他更严厉的制度。光是考试,自她记事起师父的责骂从没轻过。她学的比旁的弟子要多,记不住一顿板子都算是厚待她。 她印象里最深刻,便是挨了板子还要扯动全身跑遍山间与楼里测试的黑衣人打架。打赢了,今天回去可以安心学文章,打输了继续挨板子从山下接着往上打。以一敌几十,不到垂死边际必须要铆足劲猛冲。 那人的意思是,战场上纵然遍体鳞伤也必须带伤杀出血路。这也是为何江湖讲妖女杀不死,她自小惯是从死路杀出来的,吃多豆子也得有个豆性味。 她道:“《鸣野载》居多。再者为春闱特意背读《四书五经》。” 徐宝鉴目光复杂难辨:“八股文研究过否?” 战锦瑟摇头:“晦涩难懂。” 她道:“三哥吃过晚食?” 徐宝鉴傍晚拐去老师的府上,吃过饭才坐车回府。但他要顺路去给母亲请个安,两个人正好一同过去。路上无多话,他不善言辞,战锦瑟则是没有话题挑开。 太轻佻,像徐宝鉴这样的规矩君子做派必是要遭他谴责。太沉默,又怕和他不交心。余光里的男子目不斜视,步履沉稳。 她不知为何想到梦里见不得脸的那个人,只晓得她当时在梦里对他的言语八字:眉藏远虑,目如芒锐。 她鬼使神差的问道:“三哥去过惠安寺否?” 徐宝鉴敛眉:“不曾。” 月光洒在他宝蓝色衣袂。宽宽的袖口荡在胸前。战锦瑟挠挠眼皮,在他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嘴角。 。 第十三章:有去无回 怪自己想多,但凡正常人听到她的名号,谁不咒骂她早死早托生,死欲速朽。遑论眼前这位可是大绥惊绝艳艳的少年天才。 上上签她可以自己求不是么。 大不了和玄能老头打一架。 夜里亥时,四方塘口上流水小桥,水池是被一层薄冰冻上,西北口是开放式的花厅,东北口才是修葺精致的半月形石洞,正赶上两个丫头出来捧着铜盆,白色的巾帕在上面搭着。 两人将将绕过月牙形石洞。迎面风风火火的李娘拦住两人,笑容满面的行礼:“老奴远远瞅着像是咱三少爷。今儿怎的回这早。” 徐宝鉴诚道:“办完事顺便给母亲请安。” 李娘示意他等瞧瞧院里,石阶跪着妇人打扮的三人。背对着这边,另她们身后跪着丫鬟婆子,一时瞧不清是何许人也。李娘忌讳道:“大娘子犯了事,老太太知道后责骂咱太太,是以今儿的晚饭先回院开小灶便是。” “哟。”李娘拉住战锦瑟小手,道:“正要去告诉咱四少爷一声儿呢,感情来了。” 被她无视个彻底,现下装作才瞧见的模样。 战锦瑟友好道:“多谢您告知。” “咱太太念叨您呢。”李娘人精似的,道:“您的吃食由太太院里的厨子做的。差丫头送过去了,可见太太多想着你。” 话说得好听,做的也周到。倒是瞧院里,闻声回头看的几个人,当真有周氏,打头阵,嘤嘤抽泣好不委屈的模样。然则第二她却不认识,眉目仿若柔风,看这边时,极快的转过头去。 徐宝鉴身边的侍从惊呼道:“二奶奶怎的也在。” 李娘这下为了难,她早已准备好说辞推却徐宝鉴进门。没想到这还是让给看见了。 她道:“二奶奶说话不检点,惹了大奶奶。” 只怕是妯娌两个在老太太面前掐起来。说个大概战锦瑟立马能串通好原因,还有什么可说的,徐宝鉴也没办法冲进去救人。男儿志在四方,而非拘于内宅。 回到自己院里,两个丫头忙前忙后的铺床和置办洗漱用具。靛蓝色棉褙子,里面是浅蓝色的小袄子,袄子手脚都蓄了白绒,这是徐府一等丫头的服饰。战锦瑟坐在炕头上,桌几摆着书卷和油灯。 高照道:“爷在想甚么。” 战锦瑟啧啧,脑海里是徐宝鉴的脸。她倒不是看上人家,而是疑惑:“你说朝廷三品大臣的脑袋,是如言官迂腐,还是如佞臣多谋。” “爷对徐大人感兴趣?” 战锦瑟摇头,道:“并非感兴趣。而是想知道我该用甚么性格对付他。比如他极有主见和多谋,我就要一问三不知,倘若他凡事真像外面所言,事事听从老师窦大人的吩咐见人心,反其道,令其刮目相看。博取信任,靠的就是亲近。” “爷走到这一步,何不慢慢来。” 战锦瑟挑眉:“你的意思是” 高照道:“爷太着急,身份未稳,何必急于一时。您想先博取信任,何不慢慢来。” 战锦瑟仔细想想,上官氏不得正妻正眼,老太太又惯是个宅邸妇人的短见。压在徐俊誉身上的,是娘亲在先才是。她连通好顺天府的探子,不论春闱如何,她中榜是必须所在。除非其中有人作梗,那她就不得而知。 她挑唇,道:“上官氏性情软弱,扶持上来,只能除掉杨氏。那若是老太太不同意,其中麻烦可大之又大。”她叹气,主要她身份是男儿,没办法亲自掺和内院妇人之事,落下把柄传出坊间,如何都不好听。 高照挑了挑灯芯,撂下夹子,那边两个丫头红着脸颊过来,福了福身。香橼先娇笑道:“奴婢先侍候四少爷更衣。” 说着,柔若无骨的手抚上她肩骨。 下一秒,香橼惊痛惨叫,吉星嘴里塞满糕点,冷哼一声:“爷是你能碰的?” 喷了一片糕点碎渣,飘飘似雪,场面壮观。 香橼委屈,眼里溢满泪水,脸蛋红润润的,眨眼便眨掉一滴眼泪,道:“奴婢奴婢” 战锦瑟听这音调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她干咳声,挥挥手:“眼下我要看书温习功课,你等先出去。我晚间有事在唤就是。” 两个丫鬟的重点停在‘晚间’字眼,也不管痛不痛。吉星放手,香橼福礼脆生生地说道她在外间守夜。拉着紫檀出去。 槅扇门没关严,香橼翘脚听了会儿,他们说话音色极小,和方才在屋里一般。她怎着仔细听也听不清半个字。 紫檀到底年纪小,刚留头,十三多半,她是杨氏庄里的家生子,老子娘是庄里主事的,原以为庄里是最好的活计和地方。到了顺天府那日,她才晓得什么叫坐井观天。 她扯香橼袖口:“姐姐莫听了,这门板能映出影来。” 香橼低头一瞧,可不是呢!连连拉着紫檀跑出去,抚抚胸口。还没当上少爷的人就有了主子的架势。她点了点紫檀的脑门,道:“你说四少爷好看些,还是那两个小哥好看。” 当然是战锦瑟。只是她脸皮薄,红了脸小声说:“大意都有各自的好看。” 香橼嗔笑,指尖推她脑门,“你这丫头。咱四少爷好看些,面相白嫩,生出的子嗣定是顶顶好看。倘若女儿随了她,那当真是倾国倾城美色。等我当上主儿,我将那两小哥许给你选,你看上哪个要哪个便是。” 她们为杨氏做事,哪有不为自己考虑打算。真的让少爷倾心自己,那就是杨氏也说不得半个字的。 香橼喜滋滋拉着紫檀去泡胰子。 高照顺手关了槅扇门,他们三人何等耳力,自然一字不落全听进去。战锦瑟没当回事,不是什么蚂蚱都能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蹦跶起来的。 “买副棺材。” 高照抬眼:“爷的意思是”杀了那两个? 但以她的为人,杀人还会给旁人准备棺材? 她若有这习惯,棺材铺早就发财了好罢。 战锦瑟揉眉角,“留给吉星。” 吉星:“”他做错甚么? 嘴里噎着不敢咽,难以置信,特别不敢相信,简直不能相信他喏喏道:“您要给我派有去无回的任务么?” 。 第十四章:乾坤楼的人 隔日一早,各院晨昏定省做完后纷纷从太太的院里退去。周氏身为大娘子,长媳,要留下服侍婆母吃早食。小玉碗精致通透,舀了两勺碧梗粥,边听李娘讲话,边放到杨氏面前。 “那两丫头没套住四少爷?” 李娘叹道:“说是等了一宿,不见人唤。” 杨氏托起袖口,吹了吹粥的热气,轻抿一口。脸色不悦,“按理说他这年纪正直年少,该对这档子事好奇些。我仔细问了他乳母,竟是在太原府也不曾找过通房。” 她不顾周氏在场,沉着脸道:“青煜十四岁时身边的丫鬟就做了通房,男子惯是个多情的种,四少爷身边两个小姑娘竟能绷住不动声色,倒叫我惊讶。” “会不会是上官氏知道此事。”李娘阿谀取容,极其讨好的模样道:“我猜是四少爷偷见了生母,香橼也说四少爷碰见三爷前是不在前院的。况且二爷院里的丫鬟也跟老奴讲,人去许久才回。” 杨氏太太冷哼声,生母如何,嫡母才是正位。 李娘思虑后说:“咱三爷不也是至今不纳妾不设通房。” “也是。”周氏掩唇笑开,她倒是个不记仇的,道:“小叔和三叔面相看着一般好,到了婚配年龄,何愁他不上钩。” 杨氏默不作声的横她一眼,怪她多嘴。玉碗砸在桌案,溅出少许热粥,“你提起那庶子倒是殷勤,他如何是能和我儿比的。且不说我儿的文采满京盛行,他那秀里秀气的模样,柔弱似个闺阁姑娘。” 周氏抿唇:“是媳妇儿言语失误。” 杨氏太太斜眼瞅她半晌,懒的说教,“你有些闲工夫不如想着如何把康哥儿泰哥儿好生教育。待青煜自紫荆回来,也好夸你贤良淑德。” “媳妇儿省的。” 她大娘子的位份做的还不如妾室。徐天青宠爱的曼姨娘一来,杨氏太太保准笑开花的做个不输圣人的好婆母。面上做做的都好看。私下里她倒成了杨氏的面团,任其揉捏。 杨氏太太道:“昨儿我让你打听的事如何?” 周氏凝神吊起耳朵。此事杨氏是偷偷吩咐的李娘,徐宝鉴院里的人说道许久才传到她耳朵里,新婚至此,夫妇竟不曾同房。杨氏担心真是如此,立马派李娘查大婚当晚的事情。 李娘摇头,神思惶恐:“不曾。” 整整两字,周氏听不明白。杨氏却宛如天打五雷轰,难不成老天眷顾,给了她小儿官运亨通,却在身体上出了问题?这门亲事他父亲与祖父左右问过他两遍,他皆未曾拒绝,听说婚前与那白氏相见过,莫不是两人相恋才成婚么? 她侧眼瞧周氏道:“你先下去罢。” 她不敢多言,躬身福了福,丫鬟给她撩起珠帘。带走一屋子侍候的人。槅扇门槛跨过去,后脚才落到外面,屋里的桌子周的稀里哗啦响,声动极大,伴随着杨氏扯开喊的怒气。 春菊小声道:“太太如何动此大气。” 周氏绢纱轻揩嘴角,跟在杨氏屋里笑了一早,僵硬得很。她没在多看,收回目光笔直的托裙下台阶,暗声道:“无非不如她意,三两句听得不高兴,若是我没出来,那气定要撒在我头上。” “太太也是。” 春菊心疼道:“您好歹是咱大户人家的嫡小姐出身,门当户对,她对您还不如对那些个狐媚的贱蹄子好。说有功,您可是为他们徐家添两个嫡子,她还对您这般模样。” 周氏闭了闭眼,提醒她道:“此话还是要少说。” 杨氏太太如同老太太,皆是好给世人做样子看,一视同仁的美名自然是要对妾室所出也一视同仁。私底下受苦的是她们正妻,传出坊间,大可以夸婆母厚道,对谁都好,即便是正妻也不另眼相待。 她想了想,招春菊过来,凑近她耳边道:“你去备些顺天府的好东西给四少爷送去。” 春菊道:“您的意思是” 周氏让她别管。徐俊誉要跟徐宝鉴进学,这可是内阁小阁老,万一以后在出个官大人,她也是对他好在先。徐宝鉴来不及巴结,赶上个正好的人在。就算考不上,也算给个人情。 李娘挥退一屋子人,跑过去轻抚她后背。惊慌道:“太太可莫要气坏身子,那白氏留不住咱三爷,是她没本事。您不如趁晚间她来请安借机问一问,别遭误会,恐是老奴听得是个假消息呢。” “怎是假!”满桌的东西扫到地面,她只能猛拍桌案,气的怒不可遏,“成亲小一年,你说她性子柔些也好,起码老三屋里没个妾室。你说她无子嗣怪老三看不上她,我倒是瞅着,她和老三平时家宴也不曾有过亲密举动。” 李娘细细想:“您这么说还真是,从没见过三夫人主动和三爷搭过话。” 杨氏抬眼:“老三昨儿在哪睡得。” “照例是自己前年辟出的小院。” “今早又早早出去了?” 李娘道:“前日三爷手下司长给府上递了拜贴。今儿来与三爷论政事。正在园子里。” 朝晕给冬日加冕,烟云人间担起暖阳流光。 却说园里的光景,曹林是他手下郎中。自徐宝鉴身为三品吏部侍郎起就跟在身边,热茶醇香四溢,入喉温热,通身舒畅。抹了嘴角,笑吟吟道:“昨日去窦大人府上,听闻你用过晚膳离去,怪我晚一步。” 徐宝鉴抬眼,淡道:“何事这般着急。” “倒不是急于此。”曹林隐晦看了眼四周,道:“我早先就想与你说,只是朝中事情繁多,无法寻个僻静的地儿,今日趁你休沐,来与你相说。” 他言:“你可知乾坤楼的人?” “诸葛先生难得的谋士之才。”徐宝鉴执茶碗,拂开茶叶,轻抿一口,嗓音质地醇和,听不出有何情绪,道:“如何不知。” “你可别与我打马虎眼。”曹林腹诽:“听得这消息的人谁不惊慌。你想一想,近些年乾坤楼做的事多不尽人意,只怕是被人请动来京祸乱朝纲。晋时天下大乱,还不如早早死了省心。” 。 第十五章:郭布罗国 乾坤楼五子,各有其特长,真正让世人熟知的只有战锦瑟。可是放眼望去,见过她音容面貌的有几人?此人一不留目击证人,二不留线索蛛丝马迹,三能用尽办法虎口脱身。狡猾的像兔子,别说抓住,你看看她长什么样子都难得很。 前些年听说骊国佞臣当政,请动诸葛三子毛姜主事,生生的将老皇帝扒下位,扶持孱弱好拿捏的皇子即位。事到如今,那孱弱的皇帝被权臣捏在手心团团转。 那权臣是骊国摄政王,划分半个国土为自己封地。国家行情日渐式微,亲佞臣,远忠臣,可不就是个活生生的例子。 “救赵大人时,我手下与她交过手。” 曹林提心道:“如何?” 徐宝鉴淡目,骨节分明的指尖敲桌案道:“当真好抓,还怎么叫妖女战锦瑟。” 赵大人最终没救成,还平白惹了柳大人一等清流。但凡他去大内,必然要被那帮人追问。 “我就知道。”曹林揉揉额,疲惫极:“那我派人寻一寻她等的下落,若是在你我不设防的情况下逼入京城,大绥安危必然动荡。绥王朝三百年有余,怎得如今千疮百孔。” 他可是难受得很,当初抱着十年寒窗苦读的心思要为国家出力,想要为忠臣留名御史,为家族扬名声望,最主要的是,倘若能为造就太高祖所创过得盛世出份力,才是他的远大抱负。 可惜君臣离心,皇帝求长生,怠朝政。日日要吃那劳什子长生丸,分不清敌友,只管丹炉道士写的青词和丹药。 亭中两人又闲聊起冯公公收了哪些女子做对食。八卦基本上是曹林再说,徐宝鉴手执书卷,浅眸低垂,已然入神看书。 暗影道:“四少爷过来了。” 曹林道:“可是从太原府归京的那位?” “正是。” 说人来,曹林回首盯着来人。笑眯眯的模样,平添几分好奇之心。徐宝鉴大哥无所作为,人算老实,他见识过。二哥好写情诗,满京皆知,他也说上过几句话,怕自己惹得诗人烦躁,也没敢胡言乱语。 眼下这个清俊美少年,潇潇洒洒。几步跳着台阶上来,活气十足,“三哥。” 徐宝鉴没抬眼,清声道:“曹郎中,你该唤声曹大人。”按身份来说,曹林还是正五品郎中的头衔,徐俊誉头衔还尚且摸不到,自然是先介绍曹林,至于她,曹林肯给她面子唤声四少爷就是。 战锦瑟拱手:“曹大人。” “不敢当不敢当。”曹林连连摆手。 小厮上了新的茶碗,战锦瑟落座于徐宝鉴旁。 她凑近徐宝鉴执着的书卷前,问道:“三哥看的是甚么。” 书页泛黄,边边角角起了毛皮。看着像是存了多年的老书。书名字体倒不像是绥朝字,页面满满鬼画符一般的与郭布罗字多有相似。 诸葛生于郭布罗坊间,乾坤楼里许多字是有郭布罗字存稿的。战锦瑟知道的不多,也不完全认识。 曹林道:“你三哥惯是看些晦涩难懂的古籍。” 战锦瑟装作无知:“别国书籍,字看着乱的很。” “可不是。”曹林喝茶,“郭布罗所出《国事言谈》” 战锦瑟挑眉,回首时眸间与徐宝鉴对上,她道:“讲的是二十年前诸葛三子毛姜助郭布罗王稳固江山的说辞。” 曹林讶异:“四少爷知道?” “想读过,只是奈于无译本,大多都是留下的孤本。” 这书天下读书人都知道,对考试没有帮助,但是对于日后升官谋道有关系。战锦瑟试没考,知道此书也不奇怪。 徐宝鉴压下书面,给她瞧:“前页有释义。” 然后扔了书于桌案,眼皮轻挑,俊逸清冷些的面容扫她一眼,“起这早,为了学课?” “不然?”在徐宝鉴面前有什么说什么,她了解他不甚彻底,却也知道在聪明人面前说话不要藏着掖着,她道:“姨娘望我早些学习,不要懒怠。再者父亲过些日子回来,我若无所长进,免得叫他首次见我失望。” 老太爷驱车去惠安寺拜佛,也是不在府上。 徐宝鉴点头,是个理儿。 曹林瞧兄弟二人一问一答,道:“四少爷听说也考了举人,可是有适龄的女子婚配?” 战锦瑟挑眉:“曹大人此意欲与我介绍适龄姑娘?” 曹林先是一愣,哈哈大笑。拍拍桌面,与徐宝鉴道:“你这四弟如此不害臊,脸皮可是不薄。” 战锦瑟托着下颔勾唇:“曹大人夸我还是在三哥面前贬我。日后我可要管三哥叫声老师的,您如此贬我,可是落我的面子。” 曹林知她这话是打趣自己。腆着脸说道:“我上次与你二哥聊几句,呛的我无言以对。若是叫他来,只怕你更是没面子。” 真相了。 徐天青惯会落人面子。 两人聊起来,徐宝鉴读书空余抬眸时,瞧了她侧颜几眼。眼前模糊片刻,许是读太久,视线酸涩。 侍从过来,捧着纸质的画卷。曹林两人停下来看过去,那人停徐宝鉴面前,低声说了几句,只见徐宝鉴轻皱眉头。 曹林招招手:“是甚么东西,给我瞧一瞧。” 徐宝鉴道:“没有必要。” 如此说他更好奇,挑着眉头兴趣浓郁,他还非要看一看不可。侍从既没得阻止,便着身弓腰过去,到了跟前依礼数半跪下捧着画卷摊开。 入目是少女打扮的姑娘,眉如翠羽,肌如白雪。算不得惊艳,却也让人瞧着心里舒坦极。瞧她面目和善柔和,右下角缀有名号和芳龄。 吕树儿。 曹林抛开脑子想一想:“这是吕永那宝贝闺女?” 吕永和他同为徐宝鉴左右手。他为司长,从五品。他咋舌道:“吕永的意思是许三娘与你为妾?” 徐宝鉴淡然道:“大意如此。” 曹林:“是以你意如何?” 吕永从去年就没闲着过。非要将吕三娘推进府里做妾室,称她识大体,断不会惹他烦恼。徐宝鉴那时尚且新婚,无意于此,更何况他与白氏就是协议互利,在添一位,麻烦的紧。 他道:“我能意如何?” 曹林:“自然是推了。” 战锦瑟展开仔细瞧瞧,道:“这画是去年画的,三哥怕是推过,只不过没成而已。” 。 第十六章:三哥不好意思 战锦瑟笑吟吟瞧他:“怎的曹大人比三哥都着急?” 曹林扬眉:“我觉得不舒适不可?” “当然可以。”战锦瑟道:“如何不舒适个法。” 逼人太甚。曹林咬牙:“日后吕永见我上司要叫声贤胥,我这不是明摆着压吕永身下么。”明明他才是正五品,吕永是从五品好罢。 战锦瑟笑出声,唯有徐宝鉴也跟勾唇。 欺负曹林没女儿,最大的才十岁有余。 曹林本无意瞄了战锦瑟一眼,忽的目光盯在她细白玉瓷般的脖颈处,茶入喉,喉口上下蠕动。他挑起眉头,讶异道:“你这孩子身子也太过羸弱些。” 战锦瑟不明所以,“怎这般说。” 曹林摸摸自己喉结,给她瞧,“真不知日后你大婚如何与你妻解释你是个男子的事。好好的少年,身子板太瘦。” 战锦瑟的确是瘦,是以被他认为羸弱。 她下意识摸自己喉口,喉结是硬伤。弯眉半敛,欲说话时,打量曹林的神色。抿了抿嘴,话咽进肚子里。 曹林还不知情况,转眼和徐宝鉴道:“你瞧是不是。” 他娘的。还扯上徐宝鉴? 战锦瑟端着僵硬的肩膀,不敢回首,捂着脖颈。她听后面的人徐徐如春风道:“补补就好。” 曹林笑开:“也对,多吃肉,长点肉。秀气的身板可不遭小姑娘喜欢。” 暗处的手恨不得徒手碾石子。战锦瑟笑的格外友好,对着曹林。后者不知晓的还说着他身子板弱的事。此人小气,睚眦必报。方才战锦瑟逼人太甚,如今轮到他来反攻为主。 战锦瑟郁闷闭眼,无趣喝茶。偶然抬眼瞧徐宝鉴侧脸,玉色男子,当真靓丽。他二人倒是难得默契,谁看谁时,各不自知。 好不容易送走曹林,已近午时。 战锦瑟敲敲桌面:“三哥。” 嗓音清脆委婉,边上的孤风暗影都瞧过去。 徐宝鉴抬眸:“嗯?” 战锦瑟:“你当真要娶吕三娘?” 徐宝鉴瞧见时候不早,起身掸掸衣袂。目光泰然,若无其事。长身玉立,道:“关心此事不如早些回去看书。” 孤风道:“三爷将书送到您的院里。” 战锦瑟:“”早不说。 她追着他后面过去,再问一遍道:“三哥当真要娶?” 不然徐宝鉴不会让回事处放人进来。她倒是无事,对此事好奇的紧。悠悠哉哉,惬意极了。 “娶与不娶。”徐宝鉴书卷压她发顶,眸间清清凉凉,“你知道又有别的干系?” “自然。” “自然?” 徐宝鉴停下脚步,好整以暇:“你倒是说说看。” 战锦瑟抱臂,仰首瞧他,笑的那叫个眉眼弯弯。三步并两步上前去,“三哥貌美如花,要妾室作甚么。” 貌美如花?这话听得徐宝鉴脸色铁青。 他道:“看来你当真要好好学学文字。” 战锦瑟道:“我晓得三哥不好意思。” “” 孤风暗影:您倒是从哪里看出三爷不好意思。 他步子飞快,书卷背在身后。脚步极快如飞,步履却稳稳妥妥。书卷气浓郁却不失男子气概。战锦瑟挑挑唇,追上去,瞧他耳尖红红。 不是羞涩,是他一早在外被风吹的。 但战锦瑟不知晓呀,她以为徐宝鉴脸红,继续道:“我觉得三哥适合找一个容貌相当的。我还没瞧过二嫂,不知二嫂面容如何。” 她回首看孤风暗影,总得有人站出来。 暗影道:“二夫人温婉娴静。” 战锦瑟明白似的点头:“怪不得二哥睡于小院。” 戳痛徐宝鉴的心底。他最烦躁别人拿他亲事说事,当初为了堵住家族长者才与白氏达成协议。怎的到了战锦瑟嘴里,活生生的像是他被赶出妇人的院子,自辟小院? 何况周围还不止她一人罢。 遭人看笑话。 徐宝鉴顿住脚步,盯着她:“再废话,扔你进族学馆里。” “说真话也不行?” 徐宝鉴冷笑:“堪比废话。” “如此伤人心?” 他猛的伸手过来,战锦瑟没管住自己的腿,条件反射的连连后退,结果肩膀被抓着提溜到他面前,玉脸压下来,风雨欲来道:“你觉我伤的是人心?” 难不成是狗心?他的本意就是如此骂她不是人。 战锦瑟讨好地说道:“自然是想让三哥找个与我一样的。你看看你四弟我,是不是毓秀灵气,眼里冒着灵光。” 她在说什么混账话。她一个男子。 徐宝鉴咬牙,压她玉冠:“离我远些。” 战锦瑟偏不。跳他左方遭他轰赶,立马现于右方孜孜不断:“真的三哥,你瞧瞧我如此,定然漂亮的很。” 徐宝鉴如受折磨。原以为她是个老实的,哪想到上一秒着实老实,下一秒恨不得翻了天。他自持稳重多年,还不曾被人追着说着不害臊的话。 书卷握在手里,当真想要当棒槌一用。 他道:“不怪曹林说你秀气。” 她本就是个女娃。战锦瑟打量他神色,见他没有多寻思,说完他便掉过脸上了游廊。 世人眼里落落寡合的小阁老不过如此。她背着双手,走着六亲不认的步子,“三哥。” 徐宝鉴装作无视。 战锦瑟对上他冷眼,依旧笑吟吟:“三哥这模样倒像是想上来打我一顿。” 孤风暗影:爷怕是连挥棍子的心也有了罢。 徐宝鉴冷笑:“若是真能,我必然不会手轻。” 徐宝鉴当真耳边不清净。盯着她,大眼对小眼。战锦瑟捧着大脸凑近他。他欲伸手,她瞬时抱头蹲在地上,道:“果然要打人?” 两个小小的手捧着后脑,声音拢在怀里。蹲着好似小小一团,许是他太高。孤风暗影憋笑憋的实在辛苦,噗嗤噗嗤露了嘴里的风儿。 徐宝鉴伸出的手僵在半空,食指中指伸开,自己瞧自己指尖,动作颇为尴尬的收回来,握拳,背在身后。冷冷的瞧她,冷哼声转身离去。 静时似玉人,气时如冰块。战锦瑟蹲在原地抬眸,托着下巴看他愈走愈远,嘴角挑起趣味。 他方才欲要点她穴位,怎么能让他点穴!穴位在胸口处,当真要点,岂不是点她容易暴露。 啧,此男好生难搞。 。 第十七章:结下梁子 静站顷刻,园里隐匿的人儿出来。高照拢着袖口踱步走近,那主仆三人已然没入后院的入口。适才的情形他看个大概。 战锦瑟揉揉细腕,只高照在,怕是吉星不知躲哪儿和丫头们聊的正欢。也算是给她打探消息,她平静如水道:“看来要寻时候见见上官氏。” 徐宝鉴何许人也。曹林讲话说的那样明白,他那警惕的人怎可听听就算。面上不显,也是有几分疑惑尚在。他必定会寻时机问上官氏。 她转着腰间的玉佩,深思远虑,正出神时,那方岔道拐出妇人打扮模样的人,盘头高发髻,实则年岁不大,面上怒气彰显,身穿紧身衣着,大步大步走,双臂挥的也不似女儿家柔弱。 战锦瑟眯眼道:“二嫂。” 罗绛雪止住步伐,回首疑惑看来。她惊喜的飞起眉毛,两三步过来,“原是四弟。” 来的方向是从徐天青的那里过来,绢纱别在胸口,满是不痛快的表情。她与罗绛雪身边的丫鬟对上,后者赶忙退后收回自己打量的目光。 她拱手笑道:“怎从二哥院里出来怒气冲冲。” “还不是你二哥。”她冷眼瞅那边,立马避嫌似的哼声,“算了,你年纪小,不该与你说这些的。” 战锦瑟道:“二哥腿脚如何?” 罗绛雪呸呸呸,恨恨道:“断了才好。” 看来两人纠纷不小。话若是被杨氏太太听到,免不得要说她犯七出之条。罗绛雪大大咧咧惯了,她爹是都督身边的副将,算不得大官,说到底是她这门亲事高攀徐府。 丫鬟低声道:“夫人早早熬好骨头汤给二爷送去,谁承想曼姨娘也在。夫人训斥一句,曼姨娘以小夸大告到爷那里说夫人用身份压她。” 罗绛雪火气不小,至今听起来就气。 丫鬟瞧了她脸色,弱弱道:“爷把夫人熬了一早的汤倒了,呵斥夫人不要进姨娘的院子。” “不进就不进!那狐媚院子的香气好闻,何不闻上一辈子!打从今儿,惯是谁求我,与徐天青的仇算是结下梁子!” 战锦瑟道:“二嫂何不私下发难那妾室。” 你当罗绛雪不想?她性情直来直往,自始秉持有事说事。奈何那曼姨娘生了徐天青的长子,但凡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归咎她身上,担下徐天青口中阴妇毒妇的罪名,还生生不得他待见。 她不是不服软,腆着脸跟他屁股后面奉承,看他脸色。妇人要守七出之条,要遵《女戒》。她性子张扬却也没犯过。算计来算计去,不如妾室的城府深,言辞半句就得男人欢心。 忒不容易盼来徐天青来自己院里,他就像得了上官氏的任务一般,进来与她无话,侍候他洗脚擦身子,就寝后连句甜言蜜语都不肯松动嘴皮子,横冲直撞,她痛的哼声他便扫兴的离去,连过夜都不曾。 再然后,再然后十天半月不见一回。 她也想结束深宅府邸的闺门怨妇生活,寥寥无望,度日如年,念在父兄又于心不忍。 昨儿听了上官氏的话,主动些,谁成想徐天青丝毫不买账,当着妾室的面落了她的面子。做妻哪有做成她这样委屈的,连妾室一个冷眼都甩不得。到了嫡母那里,妾室比她还会动嘴哄得太太欢心。 她苦笑道:“反正自此我和他分道扬镳,任是谁来讲,我也不与他搭话,白白吃冷脸子。”她挥挥手赶走霉运,“罢了罢了,跟你个孩子说有甚么用。昨儿在府上可是住的习惯?” “习惯。”她道:“二嫂大可晾一晾二哥也好。” 她道:“恐是晾上一辈子他也不会待见我这号人。但凡能想起来也要背地骂我是阴妇。” 罗绛雪拉着她的手,顺势脱了个镯子戴她手上,“女儿家的玩意,你恐不喜欢,可以私下里换些喜欢的东西。” 上好羊脂玉镯,玲珑剔透,玉面晶莹。放到市面上是不可多得的好玉。主要是质地干净。 长辈赐不可辞,战锦瑟拱手道谢。 罗绛雪寒暄过后便回自己的院子。郁郁寡欢,被徐天青整成如此,也算徐天青心狠。情诗满京城飞,对自己正妻薄情至此。 战锦瑟盘算着回了自己的院子,院落没来得及题名,她与高照从拐角才冒出头来,香橼鬼鬼祟祟的摸索着发髻回院里去。 怕是急着跟主子汇报行情。 高照道:“抓起来么。” “不必。”她道:“你探探她去过何处,鱼养肥了在宰才有机会吃到肥肉。” 香橼和紫檀于廊下密语,远远瞧见战锦瑟的身影,跑的比刚才快许多。奔至战锦瑟面前,殷勤行礼,“少爷出去这么长时间,可是饿了?” 战锦瑟点头,“三哥的人可是来过。” 香橼引她上台阶:“来过来过,送些书籍孤本。奴婢瞧了瞧,还有咱三爷的摹帖。” 摹帖?战锦瑟挑眉。 那不是模仿他字迹的最好机会么。万一以后用的上,也不用急着找他临时模仿。 果然一摞,落在桌案。她翻了几本,徐宝鉴倒是厚道,大多都是绥朝难得的孤本,书面起了毛皮,他也没少翻看过。 原以为徐宝鉴的行书字迹,打开看,是官阁体。读书人拜官后写的一样的东西,呈给皇帝看的字体。她撇撇嘴,随意扔到一边。 他谨慎极,连她个小毛孩子都防着。 果然是个难搞的人。 香橼不知何时踱步到她身后,茶碗冒着热气,她则给她揉捏肩膀,声音柔柔弱弱,“少爷可是累了?奴婢唤了小厨房正在做些点心,您不妨先小憩片刻,做好了奴婢唤您。” “不必麻烦。”大白天的她睡什么觉。 把玩着玉佩,腿支起来夹在胳膊肘下,姿势哪有什么规矩教养,只是自己舒服罢了。偏偏对于香橼来说,战锦瑟长得好看,做这姿势英气十足。 战锦瑟若有所思的挠眉毛:“你们三爷可是有喜欢的女子?” 三爷? 香橼不明白,怎么好端端的扯到徐宝鉴身上。 战锦瑟拍拍她的手,忍着耐心道:“你尽管说便是,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道你多嘴。” 香橼羞涩红了脸颊,道:“没听说三爷有喜欢的女子。” 那就是只有白氏咯?战锦瑟起身避开她,颇为好心情的打着算盘,仰身躺进榻里。她在想,该如何从白氏下手。那个温柔可人的美人? 。 第十八章:三哥赠诗 战锦瑟不知道的是,茹娘不知不觉的由孤风从后院中带走,连着茹娘端着的点心也没放过。避开旁人,一路进了徐宝鉴的小院。 他请人礼数周全,给她凳杌,随即上茶。茹娘由惶恐转为极度惶恐,正欲起身跪下,毕竟心里心虚的紧。孤风暗影哪会给她机会,摁着她肩膀不得动弹,后者慢条斯理的品茶,全然不顾茹娘吓得险些昏厥过去。 大宅院里最忌讳的便是子嗣混淆,更何况她是知情人,而眼前这个是朝堂风云人物。 战锦瑟一连十几日窝在院里安心读书。传出去给人看的是这幅光景。实则是吉星高照把守正堂门,但凡哪个不长眼的丫头凑近,两人便毫不客气的轰走。 乌鸦自窗内展翅飞于天际。 她拉开门走出去,晴光大好,高照捧着官匣子,精致的外观雕刻的尤为活灵活现。她拉开,琳琅满目的金饰。 吉星道:“这已经是第三次送东西了。” 特意避开紫檀和香橼,大娘子周氏打的什么心思一眼便知。战锦瑟哪有将钱财拒之门外的道理,指尖挑了挑,里面的东西塞的满满,诚心很足。徐俊誉一个庶子当真能如此受她重视,怕是被杨氏太太逼得走投无路。 给杨氏请安的路上,她正从后院拐出来,碰巧遇见一前一后的夫妇。徐天青自那日后果真不与罗绛雪搭话,两人之间弥漫着难言的冷淡。 “四弟。”徐天青扇起扇子招手。 罗绛雪连话都不讲一句,听这声四弟,脸色瞬时由阴转晴,惊的徐天青侧目瞧瞧她。 罗绛雪懒得看他,和战锦瑟道:“听说今日有雪,你怎的穿这样少。” “抗冷。”战锦瑟半开玩笑,“穿的太多稍有些活动不开。” 罗绛雪直接无视徐天青,和战锦瑟并排走。这么一来,徐天青扇着风颇为惊悚的盯着两人的背脊。他就这么被无视了? 当他是不存在? 他轻咳声:“四弟你” 罗绛雪兴致勃勃的与战锦瑟说道:“我前些天给你送的糕点如何?好吃的话我下午让丫头再送些过去给你。” 战锦瑟点头,“多谢二嫂。” 进了杨氏太太的院子,丫鬟婆子站一堆。请安时分为男女两个偏厅,罗绛雪自然是让丫头引路进了女子的偏厅。曼姨娘领着幼儿,兰娘也为徐天青妾室,两个妾室同仇敌忾,独独将她这正房冷落出来。 周氏大娘子正嚼着小食,她惯瞧不上妾室的做派,唤了丫头嘱咐几句,招手喊罗绛雪过来,“路上有事?盼了你好久,来的这样晚。” 罗绛雪屏气凝神,生怕自己动作逾矩,道:“碰到四弟,说了会儿话。” 周氏大娘子笑开,“那孩子倒是会哄人欢心。” 罗绛雪没多言。宅院里弯弯绕绕的事极多,稍有不慎,一句话都是把柄。 周氏坐主位,侧位由二房三房正室所坐,可是放眼一看,三房白氏不曾过来,那两个座位倒由曼姨娘和兰娘霸占。平日就算了,当做看不见也罢,既然今日和罗绛雪搭话,她一个二房正妻站在自己面前说话,自己还别扭得很。 丫鬟撤走早茶,曼姨娘抬眼:“你这是作甚么。” 周氏道:“你且小声,免得太太听见说我等吵起来。” 曼姨娘讨好道:“这丫头好端端的撤走茶水。太太还有多时才起来,这不是叫我口干舌燥么。” 瞧瞧这光明正大的模样,活生生的在场都是奴役,她才是主子。丫鬟冷眼瞧她,道:“太太喜欢您这会卖弄的嘴皮子,您尽可给太太卖弄去。徐府家大业大,惯没有妾室当头做主的条例。” 曼姨娘一愣,好大一顶帽子扣在她脑袋上,她笑起来示意友好道:“大娘子莫见怪,二爷宠的我昏了头,妾身起来就是。” 周氏半天一个正眼不曾给她。曼姨娘好似自问自答,连个回话的人都没有。有气也要忍着,毕竟人家丈夫是太太嫡子,人家又是正室。 茶碗磕在桌案,气势十足的压倒人。周氏跟杨氏太太身边委身伏低,别的没学会,光是冷眼恐吓人学了十成十。场面无人敢说话,连那站着的兰娘也无端哆嗦肩膀,恐战火烧到自己身上。 周氏斜眼瞧丫鬟:“在端个凳杌到我身边来。无端闻到臊性味,哪还能坐人。别的没给太太请安,倒先晕了过去。” 曼姨娘咬唇,泪眼朦胧,不是说她还能有谁? 儿子年幼,规规矩矩在她身侧站着。按规矩讲,孩子应当养在嫡母手下,还不是她吹吹枕边风,徐天青开恩不以这事为难她母子分离。 罗绛雪吐了口气,触到曼姨娘恨恨的目光自然选作眼瞎。她可半字没说,这娇弱的风一吹就倒的人回去定会告状。 再说这边,女眷请完安后,男子们上场。难得的是今日徐宝鉴也在,按辈分排,他在自己面前。轮流说句好话,杨氏太太满面红光。 再者是大房的小辈们。李娘吩咐人给各个爷们摆座位,杨氏嘱咐几个小辈进学的话后,转到战锦瑟的身上,“俊誉近来习课方面可有不妥当之处?” 战锦瑟道:“不曾有。” “那便好。”杨氏话锋拐到徐天青身上,“听说过些日子京城诗友设宴,不如叫上你四弟一起去瞧瞧。初雪配红梅,也叫你四弟认识些文人雅客。” 初雪的日子尚早,杨氏能想到这方面已经很不容易。徐天青应下来。 战锦瑟笑眯眯的问:“三哥去否?” 话可把杨氏问住了,端坐在炕头上,笑意还僵了瞬间,她倒不知道她问这话为何意。 徐宝鉴正细抿开水,他近日有些火气,唇角格外红润,喝些热水润润喉咙,闻言抬眸对上战锦瑟星星点点的眼,道:“我不去。 “啊?”战锦瑟颇为失望,“三哥怎么不去。” 杨氏插嘴,“怎的定要你三哥去。” 战锦瑟笑的恣意,“二哥写诗赠美人,若是三哥在,我岂不是能央求三哥初雪给我赠诗一首。” 拐着弯夸他呢。 。 第十九章:慎刑司 杨氏瞧兄弟二人的模样,喜滋滋的受用战锦瑟对于徐宝鉴的夸赞。是以温和许多,多了些关心她的意思,说:“你父亲将有些时日归府,看你近日如此用功,你父亲定会高兴。” 母慈子孝,说话的氛围都叫人相信真的尚有情意在。徐宝鉴与徐天青各自请礼先走,留下战锦瑟在最后,堂里摆上桌子,丫鬟婆子端着汤碗上菜。 杨氏由李娘侍候穿鞋履,疑惑道:“俊誉可是有话要与母亲单独说?” “正是。” 战锦瑟问道:“不知母亲何时让我等将姨娘从后罩房迎出。” 她懒得拐弯抹角,直来直往,将杨氏的阴暗面展示于众。此时她脸色就多有沉下来,若是挑着徐宝鉴等人在场,只怕是她这副贤惠慈爱模样的面皮直接撕个粉碎。 李娘轻轻打她手臂,警告她道:“四少爷说的什么糊涂话,上官氏并非是太太关在后罩房里。实是无奈,上官氏不得老太太欢喜,上月初老太爷要去惠安寺拜佛,唯独少了上官氏来送,这不是不将老太爷放在眼里。” “如此。”战锦瑟道:“是姨娘的不是。” 杨氏缓和面色,拉她手和蔼道:“你也晓得母亲拉扯一大家子的难处。都道我对你姨娘不好,可你瞧瞧,我对你何等关心在意。若非出于无奈,我万万不会让上官氏住后罩房的院子。” 拿着鸡毛当令箭,还不是她说什么都不是她的错。战锦瑟眯眯眼,笑说:“不如儿子先写封信递给父亲,看看远在千里的父亲如何处理。” “不可!”李娘斥责她,“四少爷,您当真不懂事。老爷远在外地处理公务,您岂能用家事绊住老爷脚步,老太太知晓,定要给你好果子吃。” “俊誉,你这孩子怎这般不知礼数。”杨氏说了这么一句。 话传出去,刚回京的徐府四少爷在外教养坏,追溯到上官府去,人人都要质疑上官府是否也是如此不知礼数。不是她徐府的毛病,反而是上官氏所出的毛病。 战锦瑟苦涩说,“不瞒母亲说,儿子归府至今不曾好好与姨娘说话,虽是十几年未见,但也是生儿之恩,岂能忘恩负义。最近噩梦缠身,总是想见一见姨娘的。” “难得你一片孝心。”杨氏尽可能含笑。 送走她后,脸色蓦然掉下来,李娘暗叫不好,还不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 果然,杨氏咬牙狠狠说:“竟用老爷的身份威胁我,你听听,那话里跟我讲,但凡我不将上官氏那贱蹄子放出来,她立马给她父亲写信告知。” 李娘上前一步,“夫人消消气。” “消气?”她怕要气死,多大的人猖狂到她头上。证实自己的猜测是对的,头先见她就觉得此子必是祸害,这才住了几天,第一件事就是给上官氏撑腰来。 原以为她与上官氏没什么情义,眼下看着,多是上官府给她洗脑。想救上官氏?那也要看看她给不给机会则已。 杨氏说:“差人守着回事处,没收她院里的信件。” 李娘道:“若是老爷回来,四少爷当面告状,那不就是成了您在府上一手遮天。” 往常年年都有几天上官氏不好受的日子,今年徐俊誉回来头先顶撞她给姨娘撑腰,果然是养不熟的白眼狼,他日真的拜官当官,还不是明面就将她压在脚底下随意践踏。 战锦瑟日日派吉星高照给上官氏送东西,他们二人身手好,不易被发觉,贫瘠的后罩房短短几日竟是什么都不缺。 她从杨氏院里出来,徐天青等在游廊上。扇着扇子,半低头与身边的丫鬟谈笑。看人一来,收了扇子插在玉带上,道:“你叫我在此处等你有何事?” 战锦瑟挑眉,“接娘出来,你不去?” 徐天青眼前一亮:“当真?” “自然。” 她走在前,徐天青跟在后,走了一小段路,他奔至她面前,俊郎面容神采奕奕,“你这方向不是后罩房的路。” 战锦瑟理所当然道:“你接娘去,我不去。搬个东西哪用我动手。你去看看就好。” 所以要他做苦力? 徐天青被坑了一道,咬牙道:“那你去哪?” 战锦瑟抱臂,“找三哥。” 三哥三哥三哥徐天青忍无可忍,一大早格外让他糟心,先前说去初雪诗宴,明明他才是常客,结果此白痴转头问徐宝鉴去不去。 他是惹了霹雷还是老天,得了个这么个糟心玩意。 他小心谨慎道:“你莫不是在诓我罢。” 战锦瑟:“?” “此话怎讲。” 他道:“那杨氏威严容不得别人顶撞。你倒与我说说,你如何说动她将娘放出来。当年我软的硬的都用过她便也不给个好脸色。今日你说放就放出来,莫不是你诓我,让我做之后遭她惩戒。” 说的在理,条条是道。 战锦瑟道:“二哥好生精明。” “”徐天青说:“你还当真是诓我!” 她逗他两句,单纯的很。战锦瑟自有自的打算,做了她就会想到后果。当然也有法子应对杨氏那边。 她说:“只此一次机会。”话里的意思是,错过那就不要怪她不出手。不救上官氏就会在待十多天于那糟乱的后罩房。 她坚定的神色,眼神平静淡漠,给人冷静。 徐天青正视她,“搬。” 战锦瑟眼挑眉弯,拍拍他臂膀:“放心,有事我冲前面顶下来。断不会让你遭殃。” 这是弟弟该说的话? 她吊儿郎当的走远,背影消失在游廊内。徐天青站在原地反思,他莫不是还不如一个毛头小子? 话说这边徐宝鉴回自己院后,整理衣冠,今日他休沐,便穿了舒适的常服在院里踱步晒太阳。他独爱宝蓝色,脱了朝服便是宝蓝直裰,立于院中央,宛如青松笔直的身影。 闲下来侍弄花草,孤风则道,“那道士始终不肯松口所来何意。他倒是咬定战锦瑟来了顺天府。” 徐宝鉴冷眸轻笑:“与他说,时日不多,在不松口就要送到慎刑司。晋时生死何论,不归我管。” 孤风应下。 侍从道:“四少爷来了。” 。 第二十章:徐宝鉴阴她 远远那人的身影从月石洞口探头出现。嘴角始终挑着笑意,背着手,还不时的和暗影说话。 徐宝鉴当真觉得自己额头青筋一跳。 “三哥。” 他撂下剪子,道:“你来做甚么。” 他袖口少有些土渍,单手托着,见战锦瑟凑近时,便放下来,指尖轻掸开袖角衣袂。上次未看完的书卷压在桌案,还有一壶热茶,天投下光明的晕光来,公子站时如冷玉。 战锦瑟撩开衣摆坐下,“听说三哥叫小厮备了马车,三哥午时要出去?” 徐宝鉴回首对孤风道:“叫人给四少爷备辆马车。” “不用如此麻烦。”战锦瑟拉住孤风衣角,笑眯眯捻了捻,松手道:“我想与三哥多亲近些,不如和三哥一同坐马车,这样说话也方便。” 明晃晃的讨好。 徐宝鉴道:“我不方便。” 战锦瑟完全不在意,挥挥手豪气说:“跟在三哥车厢边上跑也可。当做活动活动筋骨罢。” 徐宝鉴抬眼冷冷道:“你到底想做甚么,不好好背功课,尽来找我不痛快。莫非不想考来年春闱?若是如此待父亲回来我替你开口与他说即可。” 她嘴角抽搐,皆知他是个喜静的,逼急后嘴毒至此,叫她如何接话。 她转头问孤风:“三哥平时说话也这般伤人心?” 孤风老实说:“还没见三爷动过气。” 徐宝鉴换了个方向倒茶喝茶,孤风暗影两人站在身后,完全将她当做不存在。战锦瑟指尖敲着桌案,面前的茶碗受震动泠泠作响,徐宝鉴总归在她面前,还不是任由她厚着脸皮揉捏。 孤风说道:“四少爷出府去做何事?” 战锦瑟眯眯眼。自然是徐宝鉴做什么她跟着听喽。来了这么多天,光是宅门大院的暗语听得耳朵起茧子,倒是不曾了解外面局势。 徐宝鉴就算休沐也会寻时机出府,今日好不容易叫她赶上,无论如何也要厚着脸皮看一看他搞什么名堂。再者琼丹子关在他那里,她现且不能在他院里活动自如,观察观察他日常行动也可。 简而言之,琼丹子这个老跟屁虫,不能活。 若哪日碰上,毁了她布置的整局,岂不是悔死。 她道:“来到顺天府还没好好逛一逛。并非三哥所言消极怠工,反而是母亲也说适当休息。” 徐宝鉴抿茶:“你大可出去就是。” “那我为何不能与三哥一起?” 徐宝鉴脸色沉沉,“总缠着我作甚。” “你这话问了七八遍。”战锦瑟仰身靠在椅背上,恣意道:“自然是喜爱三哥,三哥去哪我去哪。” 喜爱?堂堂男儿说喜爱? 他那口热茶反复滚在嘴里,徐宝鉴像看怪物一般的眼神,他道:“你稍微正常点,对你三哥要说敬语。” “对。”孤风接话,“你你你的不好听。您要说您” “哦。”战锦瑟笑道:“三哥当真疼爱我。” 那口热茶终究是错付了,好在他反应及时,坐着凳子连连后退才没溅到身上。怎么好好说着话,他就当真疼爱她了? 孤风嘴角动动,“四少爷怎的这般说。” “你与您,不就是放在心上的距离?三哥要我将他放在心上,我当然会照办。”战锦瑟一下抢了他倒好的茶碗,咽下茶水道:“三哥尽管放心,我定会好好疼你。” 徐宝鉴简直瞠目不可置信。他活到这把岁数,算是明白为什么有厚颜无耻四字。眼前人诠释的明明白白,三言两语搞得他似良家妇女一样。 暗影换了新的茶碗给他,瓷壶蓄满热茶,倒茶时,徐宝鉴手执茶碗一动,悄无声息,满茶碗的水泽连着茶叶溅到战锦瑟的外袍上。 猝不及防。 她愣怔一瞬。 徐宝鉴阴她。 他淡定道:“回自己院里换身常服。衣冠不整,出府成何体统。” 当做没事人一样,起身转身离去。 喊住他。 战锦瑟扯着衣袍,黄黄一片,她咬牙笑着:“三哥不解释?” 孤风精明极了,掐媚的上来用帕子作势给她擦擦,嘴里还嘀咕道:“四少爷呀您怎的不小心弄脏衣服,瞧瞧,越擦越脏,快回去换身。” 这难道不是你三爷搞得好事么。 留下众多小厮,战锦瑟眼睁睁瞧着他离开。倒是无恙,脑袋搭在椅背上,望天长叹。院里做活的下人少了大半,她起身佯装散步,徘徊在正堂门前。 徐宝鉴的院子简单,正堂对着的是檐下长廊,多是由盆栽花草摞起来,三级台阶,下方正是宽敞的石路大院。要不说简单,也就墙角两棵大树稍显年岁久远。 碍在还有丫鬟等,她不好直接推门进去。背手晃出院子,绕到后方,正是园子花园。亭中无人,她左右看一眼,铆足劲蹬踩墙壁,空中利索翻身,待人稳住脚步,已然到房屋后壁。 小窗支着,颇有些高,大绥建筑也是这般。她量了量自己个子,竟是比她高出一半来。想要抓住窗壁跳过去,非得手指磨破皮不可。 她衡量过后,打了个响指。 左腿踩院墙,右腿踩房屋后壁,双手撑着两边,一点一点往上挪动。虽是费力,好歹能顺利勾到窗柩,把扇窗抬到更高。 往屋里看,四眼相对,大眼瞪小眼。 砰的一声,面盆落地,丫鬟傻了眼。 出门不利。 袖中弹出银针刺入她穴道。见此人倒后,周围四五个丫鬟围了过来,苍天啊大地啊战锦瑟嗖的松手跳下去,同样的方法瞬间跳出院子,贴着院墙狂奔,直到垂花门处停下喘气。 捏紧拳头砸墙壁,她恨不得咬死自己。 就差一步! 就差一步就能进去! 为什么大白天的徐宝鉴屋里那么多人收拾? 为什么! “四少爷” 战锦瑟立马握拳轻咳,整理整理面部表情,温文尔雅,朗朗笑道:“有事?” 婆子躬身道:“二爷传话讲,都已收拾妥当。” 杨氏太太院里。 “你再说一遍?!”杨氏挥了桌几上的茶碗,冷眼道:“她当真将上官氏接回院里?” 李娘惶恐:“老奴不敢有半句假话。太太您看,守着上官氏院门的两个侍卫活生生的被人放倒。” “反了天了!” 。 第二十一章:连中三元 杨氏更多是对于战锦瑟无视她威严的愤怒。才回来几天,叫嚣着给上官氏撑腰。说白了就是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跟她面前瞎扑棱。 她道:“紫荆处我叫你放出的谣言如何?” 李娘:“太太放心,不过几日衙门老爷就要到上官府喝一喝茶。晋时咱再做个手脚,不论上官氏怎么猖狂,没了背后的娘家,光靠老爷庇佑是不可能的。” 杨氏冷冷哼道:“原想着庶子也罢,就算加官封爵也是个庶子。他这般不将我放在眼里,就别指望我会给他好果子吃。” “是了。”门窗紧闭,李娘脸色糙黄,她笑道:“您管她怎着呢,跳再高也就那么点,更何况咱三爷可是响当当的小阁老,窦大人如此看重咱们三爷,待来日首辅李大人锒铛入狱,能获利高中的的就是三爷。” 这话杨氏听得舒心,随即惆怅道:“可怜青煜,比不得他三弟优秀,怕是心里事情沉淀多的很。” 李娘给她顺后背,安抚道:“大爷自小由着三爷胡来,可见兄弟间情义至此。您大可放心就是。”说着,李娘想起三爷院里的事,说:“您说那白氏如何想的,老奴去她院里,宁愿抱病不见也不肯和老奴说上半个字。” 杨氏冷笑,提起白氏恨到骨子里。竟生生骗她这个婆母一年多。 还不是提前知道风声,李娘查此事时,她就已经做好万全准备。无论怎么讲都不见,真当她没办法? 八角楼呈半‘h’形建筑,从地上拔起为中间的‘一’字形设了雕花镂窗正门。京河从两边浮起的建筑穿身而过,尚且能游船从珠帘倚栏欣赏到八角楼内奢靡富丽的场景。龙生九子,螭吻居末传说是与海里的鱼所生,因其龙头鱼身,好望喜吞,人们长把其雕在檐角屋脊上,身形像是壁虎被人砍去了尾巴,用来驱凶辟邪。只是这大多是皇亲贵胄,大官贵族才可用的雕饰,而这八角楼,却能沿用至今,可见其百年酒楼的称号也不是白得的。 夜明灯奢靡,北方冬日夜长昼短,灯笼打满亮长街,来往京城居民,嘈杂缭乱。 酒楼惊堂木一拍,霎时静如止水,人人凝神去听。楼上雅间外有两侍卫把守,近身不得。 雅间内珠帘点翠,古筝声色音波四起,袅袅绕梁之余令人心神宁静。大概桌案摆满酒食,八珍玉食,玉液金波,围坐十多人,自主位往右数第三位,正是徐宝鉴。 “云贵丝绸畅销海外得了追捧,听闻上月万岁爷下旨命云贵改稻换桑律令一下来,隔天朝廷兵队就骑马踏稻,踩坏了一地的稻苗。”酒桌幕僚寥寥几人面色难言,他继续稳声道,“这事倒是事小,今日早朝下来,本官倒是被司礼监的冯公公拦住,扬言云贵的折子已经呈了上来,说的就是骑马踏苗踏出了几条人命来。” 槅扇门紧闭,暖炉里炭火噼里啪啦作响,几位大人年纪鬓发稍白,在座有从三品司长,郎中,也有从五品兵卫长与正二品工部尚书兼天极殿大学士窦赋窦大人。 也正是曾翰林院掌院,现如今为内阁文渊阁次辅。 “那这折子” 他居首位,面纹如沟壑,言谈中规中矩,“云贵知府言官山高皇帝远,就算不清楚紫禁城里目前是个何等趋势,也断然不会真以为那折子一路上能到了皇上手里。” “也是,有那等赋闲功夫不如进京鸣冤鼓直接递折子给万岁爷。” 吴郎中摇摇头沉思,道,“那云贵监督太监与定广总督钱四海皆是李阁老的人,这次咱们手下出了事,窦老也受到弹劾,此番不得不防备。万岁爷年近中年即位,膝下几位皇子行冠礼后便获取蕃地,留下来的几位皇子,皇上又在几人之间立储不定,造成几位皇子攀附权益,结党营私,不利于朝廷。这几年下来,皇上身体愈发下况,当下之急还是先请柬立储,六子夺嫡必有血腥。” 孙员外郎孙彬,从五品,言谈少,但此时开口道,“这些各位大人都有考虑,昨日朝堂争议不断,国库空虚,丝绸卖出的银钱折合到公家手里充入国库,也仅是填入冰山一角。” 吴郎中反问,“孙员外郎所言是先谏言立储还是填补国库?” “立储是大事,比拟不得。” 窦赋听得几人争论,这时开口,“谏言何事都不如叫皇上赶出那青词道士,专心料理国事。那宦官无根的佞种,不顾圣躬拼命的往圣极殿里塞道士老儿,蛊惑国君长生不老,搭炉炼药。” “窦老所言极是。” 几位幕僚点头称道,谁也不敢多加言论,内阁六位,首辅与次辅对立是长久之事,可现在皇帝眼前的红人是青词道士,是宦官佞臣,他们这些一心为国之臣,朝堂说不上话,折子递不进去。 眼看着佞臣骑在自己头上告自己的状,窦赋总不能学那李淑舍士回本闭门三年,找了个道士在归回朝堂。这惑乱朝纲的千古名罪,他背不起。 精明的眼看向一发不言的人,“良恭,你有何之见,为何不言。” 众人目光聚集一处,窦赋窦老得意门生,懿德年间“连中三元”的惊人少年才子,满腹经纶,仕运得恩师相护一路亨通。年过双十有五,才思过人,敏达儒雅。 他湖蓝色大氅下是一身玄色直裰,唇色偏深,容貌端正英朗,似笑非笑时,眼角皱纹起了几道,“宦官当道,国事纷乱,眼下正是用人之际,来年春闱还有些时日,学生做好本职正在委托家父南下巡抚时挑些少年举人来京深造。” “徐侍郎想必也听说十日前晚间塘报入京,那钱四海再而三弃城而逃,屡屡战败,视朝廷律令于无物。只怕是才批下来的粮草运输公文就要当做废纸一张。” 徐宝鉴颔首淡笑,“粮草公文不可废,钱四海缉拿回京,新人顶上来自然有人来补这个过失,倘若粮草断了,那我大绥士兵如何鼓舞士气激退土匪。” 。 第二十二章:小阁老之见 吴郎中点头称道,也认可这个答案。 大绥千疮百孔,外表光鲜亮丽,内脏已经鲜血淋淋。攘外必先安内,立储一事众人达成一致,明日联名请求皇上拨冗垂见。 无人瞧见的是,屋顶背街那方有人掀了瓦片,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紧紧盯着谈话的几人。姑娘们一字排开上菜,珠帘泠泠作响。她笑道,倒是会享受。 吉星压低嗓音:“夔州府匪窝成群,按理说朝廷常年镇压,为何至今还有土匪横行的事?” 战锦瑟拍他额头:“你真以为除匪如此简单?” 他道:“不然?” 那夔州府出现的匪窝可不简单。传言有组织有纪律,霸占山头多年,朝廷哪次派的监督太监和领头将军,不是被那匪头子打的抱头鼠窜。事至如今,他们就不单单是土匪那么简单。 当地百姓闻风丧胆,背地里管那叫八级王。 名号如何来,多是与把八级王名字有关。 听了半晌都是些没用的东西,说来也是,这帮人谨慎的要命,但凡有点用处的消息还不封门到自己的窝里谈。 战锦瑟轻手轻脚仰身躺在屋檐上。 吉星合上瓦片:“不如我等烧了粮草,给他们添些乱子。免得将目光盯在乾坤楼身上。” 战锦瑟竖拇指:“想法极好。” 吉星不好意思的挠挠后脑。 她道:“今日启程亦或明日启程?” “?” 吉星笑容僵住,道:“就我一人?” 她翻白眼:“不然你以为我陪你去?烦请你动脑子想想,偌大个顺天府仅有你我三人抱作一团,你送命去死,也要选个高见的法子好不好。” 倘若唤乾坤楼的帮手来,必须要师尊的介绍信。那就要由乌鸦信使引路。她们尚且不确定琼丹子被抓与否,万一那个泥鳅道士跑出来正好瞧见乌鸦,更是死咬着不放。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静观其变则好。三师兄毛姜能为毁骊国千秋大业忍辱负重多年,到她这里,此生只这一件极大的任务,成则威名天下,败则论人笑柄。孰轻孰重,她自要仔细掂量。 雅间中淡然处之的人猛然抬起手臂。 惶惶众人话语戛然而止。 盯着他,四处查看。 徐宝鉴面色清冷,轻唤道:“孤风。” 话音刚落,耳力机敏的战锦瑟比孤风还听的清楚,立马压下吉星的头,两人双双顺势从廊檐顶端滚落。一步之遥是初冬彻骨冰寒的护城河,两人别无他法,战锦瑟迅速拔了履间匕首,划在墙上增加阻力,用力将吉星甩到落脚处,自己也紧接着滚过去。 寒风萧萧,刚才借力时腕骨撞到墙面,磨出血痕,瞬时青紫。 吉星道:“要” 捂住他的嘴,耳边簌簌响声,不是风,而是人影攒动在廊檐上。从三楼跌到下方,战锦瑟贴身墙面,仰头看那十几个人影。 孤风提剑飞至顶端,凝眉冷目,目光所至别无他人。屈身到徐宝鉴等人所在的上方位置,踩踏间真的踢落瓦片,正正好好与他主子对视上,廊顶房梁离他等甚远,没及时听到风声也不怪他人疏忽。 翻身越到二楼倚栏处,撩了珠帘进室内,酒宴桌案不曾有人动筷,皆看他的方向。 孤风抱拳单膝跪地:“属下办事不利。” 吴郎中几人面面相觑,不如窦赋面不改色的稳妥。是以他们将目光投向次辅大人的得意门生,道:“依徐小阁老之见,梁上之人为哪派做事风格。莫不是咱们几个出府被李淑等人盯上?” 徐宝鉴无端被提到名号,淡笑不语。 窦赋精明道:“不论是谁,你我不过约酒相谈趣事。闹到皇上面前,就算是首辅大人也需要有凭有据才能定你我负面言论不是。” 既然窦赋发话,在场人干硬的端起酒盅敬酒。 确实是,李淑总不能拉个证人对峙朝堂? 酒过三巡,闹了方才那样的乌龙事,谁还有心思肆意吃喝,心里结了个疙瘩,差不多时纷纷告辞离去。酒楼的扬州姑娘细腰软软,飘飘然推开槅扇进来换炭,勾子拨拉炭火,茶壶坐在上端沸水滚动。堂内沉香袅袅,徐宝鉴亲自着手给老师热茶。 “先帝在位时,也是这般。各皇子借母家势力扶摇而上,当时靖王等人逼宫降旨,铁板钉钉之际皇上从蕃地起义杀进紫禁城,足下踩了多少皇室宗亲的血坐上这个位置。” 窦赋年迈头目却清醒,在过两年他便到致仕年岁,可这朝堂纷乱争端不休,他赋闲在家也不得安宁。 天下不定,无法安宁。 徐宝鉴敛眸,“三皇子必然不会让老师失望。” 窦赋叹息,转移话题,“听闻乾坤谋女战锦瑟潜入京内,可是知晓哪位皇子请进京的。这从二十年前诸葛子隐世以来,他不出面,不代表他的徒弟不出面涉政,若是被有心的皇子利用起来,朝廷上又要掀起一股腥风血雨。” 这个节骨眼上,他不得不多想。 徐宝鉴玉面俊朗,“学生会注意。” 八角楼悄然间被徐宝鉴私养的侍卫包裹起,但凡有可疑人士自楼里出来都要经过盘问。孤风暗影分为两波查探,墙壁上的划痕,护城河石坝上脚印的踩踏痕迹,分明是有足够大的内力涌到脚底使自己身姿稳健。 此人武力不浅,况且已经逃了。 人出来时,窦赋在前,徐宝鉴垂首恭敬跟在后,八角楼管事伙计三两句话将窦大人逗得笑开来。试问官名如此大,京城哪个商户不识得? 窦赋瞧见徐宝鉴马车等在外面,挥手道:“府上离这边稍远些,你且先回去。路上小心。” 徐宝鉴不推脱,道:“那您注意安危。” 窦赋且不说为人清廉,就算是有宿敌,也必不敢在京城街巷动手。是以徐宝鉴没多说,待马车走近时,窦赋身后扬声道:“听闻你与吕永商量好要将贵府四少爷送于府上进学。” 徐宝鉴说道:“正是,学生恐时间不多。” 吕永府上设有族学馆,当朝护国公嫡子魏子与六皇子,额外掺有谢国舅嫡次子谢平。若说起来,还是吕永请了些学识渊博的老师进教,前些年为保嫡子顺利过童试,三顾茅庐于山东兖州大儒府上做客,专为请山东大儒来京授课。 窦赋笑说:“是了,你朝中事务繁多,若是有空,叫我见一见贵府四少爷也好罢。” 。 第二十三章:告她黑状 徐宝鉴忽的抬眼。 窦赋并非在意嫡庶之分的人,他也特意请过徐青煜,只是可惜徐青煜并非是块聪明的料子。朝堂局势紧张,窦赋不能完全坐以待毙,起码对比敌对方李淑李首辅等人的门生幕僚之多,他的不过尔尔。 窦赋眼神深邃:“良恭,你要晓得老师重用你的原因。” 徐宝鉴自然道:“为绥朝谋事。” 窦赋扯开话题,道:“见过曹林的表兄后,此人为人厚实本分,不适合在朝堂谋事,差遣回去,一直不得心意门生人选。你大可叫我见见,真若见过后无有兴趣,也算结识当朝青年。” 徐宝鉴道:“良恭明白。” 窦赋府上的人马说来就来,头先给两位大人请安,接着迎窦赋上马车。徐宝鉴嘱咐几句,与小厮示意,自己退后给他们让路。 孤风给他搬了脚踏凳,说:“三爷,上车罢。” 徐宝鉴半托着大氅华服,忽的,他抬到半截的脚停在半空中又收了回去。他目光盯在不远处卖枇杷商贩面前的人。 淡色直裰,手拢于袖口里,露出的半截指尖冻得发红。偏生少年好生俊俏,眉眼弯弯,睫毛长长,路过的姑娘妇人无不一一侧目。 战锦瑟若无其事的观看四周,手轻拭额际,悄无声息的擦掉冷汗。钱袋的钱所剩无几,倒是装了几个枇杷。要说她装模作样装的好,便是眼角余光紧盯着徐宝鉴那边动静。 孤风奔着她来,跟前道:“四少爷。” 战锦瑟咬着果肉,讶异道:“孤风?” “你怎么在这。况且已到晚时,您还不曾回府” 她眯眯眼,“不行?” 孤风怎的觉得她来意不善。 咽了口水,妥协道:“可以。” 很行。 徐宝鉴手扶额,眉宇无奈至极。他惹了个何等难缠的货色,竟连他出府也要尾随其后。正欲抬脚准备眼不见为净进车厢,结果大氅后袍被拉住。 他回首,冷淡道:“松开。” “三哥。”她抱臂,“既然出府不容易,能否稍晚些回去?”她怕是跟回事处的人讲,她是和徐宝鉴一同出的府。 想想就明白,徐宝鉴:“你的事与我的事要泾渭分明,大不了回府我与母亲亲自说,你跟在我后面尾随我来八角楼吃喝。” 瞧瞧,嘴多毒,预备好要告她黑状。 “三哥。”她连钱都不够,如何进八角楼里吃喝,嫖顿酒水还可,他这话给她加了好大的帽子,她道:“你适才没瞧见,分明是孤风先叫的我,怎么是我尾随你。” 徐宝鉴盯着她,瞧她撒谎自如的模样。脸色凝重铁青,她当真有本事三言两语让他不高兴罢。偏生她笑吟吟,叫人不好扯她面皮叫她不要装罢。 徐宝鉴逼视她眼:“你敢与我发毒誓,你适才没装腔做样的偷瞥我这方?” 什么叫偷瞥!明明是余光看! 徐宝鉴何等敏锐的人,拉扯回自己的大氅,二话不说弯腰进了车厢。战锦瑟吧嗒吧嗒嘴,遭孤风拦下,她扬眉:“不能进?” 孤风小声说:“三爷吃食喜静。” 他才从八角楼出来不过半个时辰。到车厢里又吃?孤风看出她的疑虑道:“三爷宴上顾着各位大人喝酒,粒米未沾。” 战锦瑟还想,她本意就要刷新徐宝鉴的承受能力呢。何论他喜好甚么。孤风不注意,她一屁股墩在车辕上,扬声道:“三哥也晓得四弟身体不好,总不能真的跟车跑罢。你既然没发话,我就当你不会告我黑状。” 孤风嘴角抽了抽,车厢响起阵咳。 徐宝鉴明显被她的话噎到,吃的糕点嚼到半截,握拳轻咳,以免渣子乱飞。 他无奈道:“走罢。” 两字,妥协。 论脸皮功夫,她可比旁人要厚的多。瞧不见徐宝鉴的脸色可就遗憾大增。支起腿,手肘架上面,托着下巴瞧沿途灯街,姿势倍儿狂。 徐宝鉴吃东西讲究,她凝神听半天,也就听得几声喝水呲溜的声。赶马的孤风目不斜视。她只得掏出枇杷吃。 车里未点油灯,昏暗漆黑,隔着窗帘车帘,可见人影绰绰,街灯极其明亮。一碟子桂花糕少去两块,他实在咽不下去,便只好用热茶饱腹。 战锦瑟咬东西夹杂着哼唧声,他起初以为说的甚么,谁成想细听竟是不着调的词曲。听了句词七八个字,一个字不在音调上。 他心情往平静的方面发展,谁知战锦瑟语出惊人道:“三哥,不如你将吕三娘让与我如何。” 她仔细想过,可以避免洞房,大不了说自己不行。但若能和吕永攀上岳父贤胥,那岂不是百利而无一害。 这话语出惊雷,孤风没忍住被自己口水呛到。明晃晃的打着兄长妾室的目标,还能要点脸吗?正主还在里面坐着,只怕不戴帽子,脸也青绿青绿的。 果不其然,徐宝鉴低声道:“你留着这混账话与父亲说去。” 他娶不娶无妨,总归不掺和进去。 “四少爷你可想好了?” “怎的,兴许她嫁给三哥做妾不能给我做正妻?” 战锦瑟趁乱撩开帘子挪进车厢里,与他借着微弱的光面对面,认真正视道:“反正早晚也要娶妻,不如吕三娘温婉贤淑,做我正妻,又何妨?” “”徐宝鉴闭眼不语。 战锦瑟伸手晃了晃,他摆明懒得说话。 拿了块桂花糕吃,她继续忽悠道:“三哥?” “莫不是三哥心里喜三娘罢。哪日见了,我” 他睁眼:“胡说甚么。” “就事论事。若是三哥喜欢,我也不会与你争。” 说的好大义凛然。人哪是说让就让的道理,关系网连着两方人,他轻易推出去,撂的是吕永的面子。虽是在他手下做活计,吕永结实学识渊博的大儒的能力可是强得多。吏部考课等,多亏各位大儒帮衬,得罪吕永,便是间接得罪大儒学士。 他抿唇:“过些日子送你去吕府进学,碰到后再说罢。” “吕府?”她听到窦赋与他的话,还是装作不知道:“三哥不教我么。” “太混蛋。”他淡定瞥她:“我很糟心。” 心情与徐天青如出一辙。 好赖她在徐宝鉴面前没有那么放肆,她再拿块桂花糕,盘算着要打趣他,昏暗里凌厉的内力微微震动,她快速缩回手。 。 第二十四章:流氓一样 徐宝鉴不容置喙的抬眼,掌心握着她的指尖,不逾矩,力气也不小。他侧身挑开车帘,她指尖冰凉,天气寒冷所致,手腕腕骨处青紫,还有血痕。 血痕并不浅,应是冒过血丝,被她抹掉。 稍有些血腥味,先头他以为桂花糕的问题,战锦瑟再三拿取,他才确定是从她那传来的。 她使劲抻了抻,手撤不回来,惨了自己,疼的呲牙咧嘴,“三哥莫非爱上我的手了?” 腕骨啪的遭他无情一折,战锦瑟没喊出来就不错了。 徐宝鉴扔远些,“原由。” “?” 战锦瑟咬着糕点,揉手腕,他当真是无情,用了狠劲。她吞下去,说,“甚么?” 徐宝鉴盯着她的眼,晕染在她眉间的秀气还是能显现出来的。他想起前些日子问茹娘,毕竟是她乳母,他仔细问语气稍冷些,吓到婆子,她畏畏缩缩恨不得哭个痛快。 他当时头疼的紧,惯是烦躁。问了两句徐俊誉在上官府的活动,茹娘讲他二人时常在一起,既然这么讲,徐俊誉秀气些定是随了茹娘的性子。毕竟自小离家在外,和父亲等直系长辈甚少接触才养成如今的模样。 可他断案辨人又是一流,莫不是秀气久了,连正常的取向也稍有变化?想想又不可能,适才她才讲过要迎娶吕三娘为妾。 她重复问道:“你说甚么。” 徐宝鉴嗤笑,道:“用敬语。” 然后手腕轻动,给她额头弹了个脑瓜崩,下一秒哈了哈气弹在她腕骨,垂眼示意她腕骨,道:“原由。” 战锦瑟愣怔。她是不是突然配了个钛合金狗眼,竟看到徐宝鉴撇唇轻笑。疼也不影响她盯着他嘴角,转瞬他又冷冷淡淡。 在他再次出手伤爪前,竖起手掌挡住他的指头。 温热的指腹对准她冰凉的手心。 战锦瑟从两指缝间露出滴溜溜的眼睛,“有话好好说三哥,明知道我手要废,您在弹两下岂不是要断。” 言语轻佻。流氓一样。 徐宝鉴直起腰喝茶,“现在知道怕?”早知道他早出手让她半个月躺床上多好。 “并非怕。” 他挑眉。 战锦瑟一本正经道:“长兄爱幼弟,手毁在别人手里没关系,毁在三哥手里传出去岂不是坏了你的名声。” “你不说我不说,别人如何知道。” “我怎么能不说?”战锦瑟理所当然道,“三哥名声坏就投进四弟怀抱罢。快意恩仇,及时行乐嘛,四弟铆足劲和你名声一般臭。” 孤风在外听这话恨不得一口老血喷出来。 他家三爷可是京城响当当的文学才子。也是老大儒等口中所赞誉的忠官文臣。到了四少爷这里,竟合计着怎么把四爷的名声搞坏。 一臭屁坏一好屁,有屁同享么? 他是不是不能放任闲杂人等接近他家三爷? 徐宝鉴泰然镇静,慧明的眼神逼视她:“四弟拐着弯说些没用的废话,原由半字不肯提,莫不是藏着掖着见不得人的东西。” 他对她的概念仅存于她是个不着调的少年。 顶多是个孩子。 并没有那么多的杂念亦或者阴暗面联系到她身上。甚至谁都不会无故去想她是不是被掉了包,是不是战锦瑟。世间巧合众多,不会未卜先知,又怎能抱着确信的心思会发生在自己身上呢。 也是徐宝鉴性格的缺陷所在,其纵行泥淖之朝堂与左道之世观里,然其仍信世有美在。眼前少年潇洒美如玉,性子洒脱不羁也仅是叫人烦躁罢了。 战锦瑟干笑,“哪能跟三哥耍小聪明。自然是跳府内院墙所致。说出来丢脸些,没想到身子骨弱成这样,将将站在上面便腿软的厉害。” 徐宝鉴启唇清声道,“既然爬墙出来,适才车下为何与我说母亲知道。” 果真不愧是徐小阁老,神思缜密,句句仔细斟酌。稍有不对立刻察觉出异样来。 战锦瑟脑子飞快运转,她挑眉:“三哥仔细想想,我何时说过母亲知道。” 是了,她没说过。 怀疑她谎报回事处,她与自己偷跑出来的心声只有自己知道。她自始至终没说过半个如何出府的事。 徐宝鉴思前想后不知自己到底察觉哪里不稳妥。再看眼前将糕点吃的风惨云卷的少年。无意识撇了撇嘴,心里暗道她吃饭太过不雅。 车由徐府后门进马厩处,停在接触后院的游廊处。孤风唤来马夫,未等他搬脚踏凳,两个爷已安安稳稳站到地面。 战锦瑟不好有别的理由缠他,三两句话先走。她还有事,上官氏的院子离她不是很远,离徐天青的更近些,穿过园林幽静小路,院里打足光亮,已然很晚,上官氏没熄灯也是猜到她会过来。 茹娘在院里掌灯,躬身福礼:“四少爷。” 她多瞧了几眼茹娘,确定表情无碍才略有松快。她自小所处的环境导致,除了陪伴年岁久些的师兄弟外,她是鲜少信任托加于旁人身上。 虽是不禁锢茹娘的活动,可也怕突然之间这个婆子不要命的将她抖落出去。她杀人如麻,遇到多少个赤胆忠心,抛家也为护主子周全。 她收回目光,冷静道:“上官氏身体差人查过么。” “想叫人来,回事处的门口是出不去的。太太遣人堵死大门,想是怨您将姨娘接出来稍有动怒气。” “明日我去请医者。”她背手道:“你今日都在上官氏的院里侍候着?” 茹娘惊恐的便要跪下,她道:“老奴是姨娘的家生” 战锦瑟扶起她,“无需多言。” 槅扇门敞开,堂内灯光晦暗不明。喜儿双儿正摆弄衣服,榻上一些过秋的衣裳叠的整齐。倒是即将要过冬,杨氏太太请了许多次绣楼的娘子来裁制冬衣次次忘记唤上官氏。 桌几燃有香炉,两个丫鬟欢喜给她行礼。 双儿捏着的翠绿色小袄划了道口子,棉絮飞翻。若说京内哪家老爷不养妾,有的甚至代夫人出席各种贵妇宴,徐府倒是有老太太压着,但她家姨娘也从未好过。 未达身前,便闻咳声。隔着编排精致的艾草帘,战锦瑟挥手示意喜儿双儿不必跟随。 。 第二十五章:子孙扬名盛京 喜儿守在院里,还没见过四少爷,这回一瞧,目光险险收不回来。 双儿打趣她,“看呆了罢。” 喜儿脸颊稍红,“真如你所说,四少爷英气得很。” “四少爷与旁人不同,性子极好。他刚回府那日就带着二爷跳墙来见姨娘。今日又是四少爷惹怒太太,才硬将咱们姨娘从那破院子搬出来。”说着,双儿满是崇拜。 喜儿高兴的小声说:“真好,四少爷回来了,咱们姨娘也有儿子傍身,那杨氏太太不能小瞧了咱们呐。” “你说的哪门子话,二爷也是姨娘疼在心尖尖的儿子罢,莫要让此话给姨娘听见,定会与你翻脸。” 喜儿连连拍打自己嘴唇。 茹娘瞧着两人说笑,愁色满容,捏紧衣角,默不作声的退下去。 相比于杨氏的外堂,耳房,厢房等,上官氏的内室珍贵的摆饰寥寥无几。蜡烛半燃,墙壁上投下剪影,温和的女人正倚在床栏上缝补手中的衣物。床幔半卷,她换了亵衣,发髻装饰卸掉。 大绥朝男女设防严重,七岁不同席。再者于徐俊誉来说倒是没什么,未及冠,况且是生母。 上官氏抚抚鬓角,“早些时候你二嫂做了些糕点,说是你没在院里,便端到我这来。”桌案上放着,她笑道:“你且尝尝,你二嫂的手艺顶顶好。” 徐天青重视上官氏,罗绛雪伊始就晓得谁是真正的婆母。相处下来,她更是乐意与自己婆母亲近。惯是到了杨氏太太面前,她连大气都不敢出。眼观鼻鼻观心,竟盼着早些做完晨昏定省,早些回到自己院里去。 酥黄独与云片糕,看着甜腻,况且她刚在徐宝鉴的车里吃了一碟桂花糕。望见上官氏殷盼的目光,笑着咬了口酥黄独,“外酥,里面熟芋软糯。” “是了。”上官氏掸掸手中缝制的小袄,“你二嫂性子难免直来直往,可是手艺不差。可惜你二哥不是个会享福的,嫌弃来嫌弃去丢的可是个宝贝。” 战锦瑟顺势坐到她床脚,拍拍手中的残渣,“这话您且留着与二哥说,二嫂贤惠的一面二哥视若无睹,也怪他有眼无珠。” 上官氏瞧这样便是知道战锦瑟向着罗绛雪的。嗔笑拍打她腿部,“你二哥恐是因你总替你二嫂说话,才会念不来你的好。” “正好哪日二哥不服气,比试打一架多好。” “兄弟间哪有说打就打。” 上官氏话出口,便反应过来自己说的。她是不是男儿她做母亲的怎不知晓,状似无意左右打量她的脸色,见她无恙,心里落下许多份量。瞒了十六年的事情如何开口,怎么开口 她怨不怨两说,捅破这层窗户纸她愿不愿意? 战锦瑟道:“娘近日身体可还有不适之处?” 上官氏苦笑,“天青变着法的问我就罢了,到了你这里,问的我好生心酸。又不是快要病入膏肓,无需你二人如此挂念,天各有命,要死谁也拦不住。” 望闻问切,战锦瑟不理会她的言语。探身过去,手搭在她手腕上,眉眼安静。 上官氏笑道,“何时还会给人诊脉。” 战锦瑟随意扯谎,“幼时多病便总请医者,空闲下来与医者偷学的手艺。日后考不上官还可以开个医馆卖卖药罢。” 她身体尚好,亏得那药丸。暹罗自小钻研医术,丹药远近闻名,若非有缘,一药难求是家常事。 上官氏只当她是闹着玩,顺手搭在她手腕上,心里酸涩,尤其是听到‘幼时多病’时,她满眼难言,“怪娘亲无法护得你周全才将你送至太原府。” “娘若有心就想些开心的事。” “怎能开心。”她叹息,揉揉鬓角,“你父亲不在家,杨氏往你院里塞的两个丫头叫我心里着急得很。若是若你”她没说下去,欲言又止。 徐俊誉本就是女儿身,上官氏所为,尚还有何人知晓此事,战锦瑟不清楚。她也不好去逼问徐俊誉罢。盯着上官氏的面容,想要从中看出蛛丝马迹来。奈何上官氏撇开脸,极力忍耐着情绪。 她道,“就算旁人不知,娘也晓得。杨氏发起善心塞十个八个小姑娘,到我这里也是无用功。” 上官氏怀徐俊誉之前无子,杨氏太太看她不顺眼,就连老太太也是时常刁难。宅门大院无子就是死路一条,她也想过生个女儿也好,起码能做个贴心的女儿。 念在那时徐天青养在自己名下,得知自己有孕后,日日盼着生儿子,她不重男轻女,但真的是没有亲儿子傍身,徐天青与她都不会好过。 思前想后,狠下心不是儿子也好,是个女儿舒心就行。正赶上那时因她有孕在身,不便行动,那时府上还没给各院设小灶,需在杨氏太太院里吃,那太太哪有看她顺眼,每次等她到了不是没饭就是吃完抄桌。她忍得一时,变卖首饰从外面买补品和吃食。 穷的叮当响的时候,她因长时间吃食太过杂乱导致出血,徐天青那会才十余岁,不懂得收敛脾性,拿着剪刀闹到杨氏太太那去,逼着她给自己院里设小灶。杨氏太太借机说他杀人要绑起来,徐天青便剪了徐宝鉴的衣服。 那时粉雕玉琢的徐宝鉴懂什么,被这架势吓得出了浑身冷汗,杨氏太太当即腿软。事闹到老太爷那去,可算是丢尽了杨氏太太的脸,老太爷自然要顾念徐氏子嗣,上官氏直到生子,杨氏太太都锁在祠堂里。 徐宝鉴当时不记事,徐天青可是记事的。事到如今才会见徐宝鉴时产生愧疚感。他那气势汹汹的剪刀可生生将徐小阁老吓得性情大变,自那后徐宝鉴年少老成稳重,凡事都不摆在面上摊开讲,反而藏在心里琢磨。 上官氏本想走一步看一步,到了现在,根本没回头路可走。老太爷要求她参与科举考试,意在徐府各个子孙扬名盛京。 上官氏道:“娘不知该如叫你虎口脱身。” 血缘,身份,样样不能抛弃。 “娘何不赌一把。” 上官氏抬眼。 战锦瑟道:“大绥制度并非拒绝女子入官。”不过都是男子靠科举,女子从大内一路晋升为女官罢了。她说,“真考中,金榜题名时,日后叫人发现身份,我也是大绥第一女子入科举的人物。” 。 第二十六章:是个冒牌货 “那是欺君之罪啊!”上官氏手如虎钳,用力抓住她的手腕,“你可不能轻易说出去!” 战锦瑟手伤的地方被她抓住,拧眉痛吸冷气,不等上官氏细看,收回来背在身后,“娘放心。” 不想在听上官氏的劝告,她必须要入仕,日后再说日后的事,她不入仕许多事都是障碍。她起身整理袖口,深深眼望上官氏,“娘,我且与您说一事,若是来日三哥起疑心,该说之事不用隐瞒。” 上官氏抬眼,“你是说你” 她不确信徐宝鉴会不会阻止她入仕,但以后避免不了与他多接触,缜密聪慧的人迟早要知道的秘密不如不要瞒。为此激怒他的耐心没必要。 必须要在入仕之前,不叫他发现便好。 午夜子时,徐府处于夜深人静中。突起凉风,卷起院里的土气。窗扇半支着,窗边大炕上靠着桌几的人恍若不觉冷,低垂眼睫,借着灯光,用钩针雕刻手中的短刀匕首,刀鞘也是新做的,棕褐色的真皮所做,表面粗糙,还未细致雕刻。 北国萧萧寒风意,月明待见风雪时。 过几日算是彻底步入冬日,初雪便也随之而来。大绥隶属钦天监之下的一批观天象学徒时刻观察天际,就等着初雪来临时及时登录抵报发至坊间。 战锦瑟凝神雕着手里的匕首,钩针极其伤手指,不过一会儿,指腹处磨破皮。 活动脖颈的期间匕首始终掂在空中,接在手里,刀锋寒芒刺目,她睁眼的刹那右手凝内力抵刀柄,匕首借她得力飞至窗外,只见空中一道流光。 在一晃神,窗外钻进一人,黑衣骑装,灰扑扑的模样。 是吉星。 他将匕首掂了掂扔到桌几上,“您这太狠心呀,没点防备迟早被您弄死。” 细长的钩针在瓷白的指骨间打着转。 “有事?” 吉星坐下道:“盯着徐府的人说近日徐府的人有异常。多次派人来返于太原府之间。” 战锦瑟笑吟吟的脸色半沉,“发现了?” 发现她是个冒牌货? 吉星摇摇食指,“并非,看样子蓄谋害太原府。我查下去,倒是查出杨氏太太的人来。徐府大少爷名下的驿馆死了人,死者身份与朝廷有联系,暂时查不到具体名讳,若再晚几天,一切已经处理妥当。” 战锦瑟冷笑声,“还真是个不安生的太太。” 吉星道:“出手么?” 战锦瑟盯着转钩针的手,思来想去,还是要插手。死者身份不大,杨氏必然不会如此大动干戈准备栽赃嫁祸。罪脱掉扔给上官府,那岂不是上官府的人来京鸣冤便会碰面? 上官氏虽为徐府宅妇,消息定然不会阻塞。她不肯看上官府白白受冤屈的,晋时碰面,她就一定会露馅。 她道:“徐青煜何时归府。” “消息讲,徐大少爷会在紫荆等徐庚路过,年关之际,父两人一同回顺天府。” 钩针摔到桌案,白嫩的手掌摁住。战锦瑟洋洋洒洒托着下巴,“黑锅如何甩过来,你安排人进去,把黑锅给他甩回去。” 吉星咋舌,“徐大少爷好歹也是徐府的人,他名下背的人命,不就是徐府的污点。您日后考试拜官”对她的名声也不好。 战锦瑟坚定道:“甩。” 吉星:“您确定?” 战锦瑟斜他一眼:“徐小阁老能眼睁睁看着徐府因此事蒙污点?” 那倒不能。只要上官府无恙,锅随便甩给谁,徐大少爷倒霉背锅,那就由徐宝鉴及时来给他擦屁股。 “琼丹子下落可曾找到。” “不曾。” 匕首没入桌案,战锦瑟头疼的啧声,捂着额头。这老匹夫不死,她始终害怕狗腿子会突然跟过来。 翌日天气阴沉,战锦瑟赶着午时吃过饭去找徐宝鉴。路过后花园的亭子处,碰到里面正在试吃糕点的周氏。丫鬟等扶着屏风遮挡冷风,真真是有温暖的屋子不待,发了疯一样出来就着冷风吃东西。 身边跟着一妙龄少女,头簪珠花,下珍珠缀长发,厚重的百褶马面裙,披有花色小袄,立领遮住脖颈。珍珠项链配耳环,贵里贵气,小脸桀骜,边上周氏哄着陪着小丫头笑。 战锦瑟被周氏喊住,后者扬声道:“可是四弟?” 她不得不转身笑道:“大嫂。” 周氏由丫鬟搀着起身,连连托裙摆下台阶迎她,倒是不敢亲密靠近,毕竟有前言在先。她道:“吃午食了吗,若是没有快来尝尝八角楼新出的点心。” 战锦瑟干笑,“吃过” “这就是徐俊誉?” 不等她说完。亭里的少女站起来,目光颇为不善,指着她,“你怎的在下面站着,到我跟前来说,我看看徐俊誉长甚么样子。” 周氏晦暗脸色瞧了眼那少女,不知想什么,总之她目的达到,笑的好生温婉。 她不好意思的解释说:“是雅娴,母亲身边养大的丫头,被母亲惯的脾气大些,你莫要见怪。因前些日子刚及笄,一直在闺房绣百鸟屏风来着,不曾见过四弟。” 说到底也是个庶女,杨氏太太身下无女,徐雅娴生母死后记名在杨氏名下,也是嫡女的位份。 这小丫头猖狂极了,敢指着她脑袋叫她过去。 战锦瑟勾唇笑笑,目光不含和善。 “说你呢!”徐雅娴被她无视很不爽,道:“甚么货色耳朵聋成如此。” “雅娴!”周氏淡淡警告她,“要叫四哥,要说敬语。莫叫下人看了笑话。” 徐雅娴冷哼声,“不过是个庶子敢跟我瞪眼?” 战锦瑟眯眼一笑,“不敢。” 她指着她,再次下命令,“你过来。” 首次见面徐雅娴的敌意恨不得化成暗箭射到她脸上。再看她的作为,不是愚蠢就是极度愚蠢,她还不清楚这其中的原由?杨氏太太遭她惹火不敢收拾自己,那就派自己身边的剑来,总归出了事,她大可说说女子年纪小不懂事罢了。 战锦瑟当然不当狗呼之即去,她拱手给周氏行礼道:“我还要去找三哥说些事情,大嫂先吃,俊誉先告退。” “也好。”周氏好人好脸,恨铁不成钢的嗔怒瞪徐雅娴一眼,对她惆怅道:“雅娴性子顽劣,除了公爹和婆母是没人能管得住她的。” 。 第二十七章:大娘子 何止管不住,简直像是放出来一头猪。喂食的说什么叫就是什么。和她二人告别后,徐雅娴原地跺脚恨恨道:“我本要教训他,你如何让他走了!” 周氏委婉说:“留也留不住。” “你就是个废物。”徐雅娴捏起糕点砸她面容,生生弄得满头的糕点屑。她责骂道:“果真如母亲所说,你就真像个扶不起的烂柿子,那小庶子三言两语你连个屁都不敢放。” “徐雅娴。”周氏眼倏地冷淡,“你要看清楚我是徐府的大娘子,我是你大嫂。”况且她本也是庶女,何论瞧不起人家是庶子? 春菊当真心疼自家小姐,斥责徐雅娴道:“大小姐,这可是咱们大娘子,你说出手就出手,一点情面都不留。” 徐雅娴端起盘子砸到春菊身上,“我是母亲的女儿,给废物留甚么情面。”她冷笑声,“怪不得大哥宁愿找妾室随自己到紫荆衙门也不带你去,怕是看着你这张脸就要呕吐不止罢。” “徐雅娴!” 周氏忍无可忍,怒喊她。可是嘴角喏喏,那声骂她是庶女的话如何也说不出来。因她心里恐惧,恐惧杨氏那边。 徐雅娴做了个鬼脸,提着裙子跑了。 春菊愤恨极了,紧紧的捏着拳头。她都委屈的溢出眼泪,更别说周氏握住她的手,别人瞧不见的地方,使劲颤着。 春菊道:“太太怎的在大小姐面前说这样的话,落了你的面子不说,分明不将您放在眼里。” 哪是不将她放在眼里,是没把她当人看。满桌子香气四溢的糕点仿佛成了最恶心的东西,周氏眼前朦朦,闭眼扶着脑袋靠于石案。 杨氏院里。 徐雅娴添油加醋告上一番子虚乌有的罪状。 杨氏正喝着热茶,险些烫嘴,“他当真没和你讲话?” 徐雅娴坐在她下端的凳杌下,委身在她腿边,惯会装来听话的乖乖女,她委屈的瘪瘪嘴,“可不是,直接无视女儿。说是要找三哥,你说他这般对您不尊重,三哥为何好要教他。” 杨氏冷笑,她以为她想? 她仅是拍拍她肩膀,慈爱道:“那不是你三哥能决定的事情,况且你三哥性子仁爱,旁人说甚么于他来说只会自己判断的。不要到你三哥面前胡说就是。” 她还没那胆子在徐宝鉴面前说三道四,徐雅娴哼笑,“母亲不罚大嫂么,若不是她坏事,我肯定能教训那个庶子不知天地为何物。” 杨氏脸当即不好看,挥退屋子的丫鬟婆子,独留惯会看眼色的李娘,她道,“好歹是你大嫂,你对她要说敬语,尊重些。免得叫你父亲瞧见说我教养不得体。” 徐雅娴没想到杨氏在自己身上生气,扣着手指,珍珠满身贵里贵气艳俗得很。说道那容貌尚有几分姿色,顶多算是秀气小巧,穿戴可都是大气的首饰妆容,看起来难免不搭。 她委屈道:“女儿晓得。” 杨氏自知话语重些,扯开话题道:“近日让你绣的百鸟朝凤屏风如何?” 徐雅娴瞬时心虚。她被关起来这么多日子才是最痛苦的,每日盘算着如何出去,哪有心思去静心绣屏风。稍微动了那么几针,她实话实说惹得杨氏生气才是后果不妙。 她道:“绣了大半,年关年底时父亲回来定是能绣的完全。” “甚好。”杨氏瞥她一眼,“晋时孝敬你祖母,叫她欢心才是你的本事。” 杨氏和老太太,徐雅娴明显更怕后者。缩了缩脖子吐舌头,眼珠子滴溜溜转,过会儿杨氏就让她先走。瞧那几步走的,哪像个大家闺秀,分明是个不着调的鸭子。 李娘收了目光道:“这大小姐别的不行,颠倒黑白倒是能耐。” 杨氏懒得瞧徐雅娴的方向,“且瞧她婚事如何,嫁得好还能助我两儿官运一臂之力,嫁的不好要我给她三十担嫁妆,我是肯和老太太吵架也不会出手阔绰的。” “也是。”李娘道,“小小年纪惯是坏点子。大娘子身边的红儿说,方才大小姐那趾高气昂的,竟指鼻子骂大娘子是废物。传出去可真让人笑掉大牙,小姑子也太不知礼数些。” 杨氏斜她一眼,“你这是怪我教养不行。” 李娘愣怔,瞬间慌乱,噗通跪在地面,磕了两个响头,“老奴哪敢,老奴这条命都是太太您的。只是说这大小姐不惜福,您把她从庶女提到嫡女的位份,言语举止竟还随她生母一样,活生生像是从山野间出来的村妇。” 徐雅娴生母是乡下来的丫头,被家里卖进牙行做丫鬟,周转后进了徐府做事。当年杨氏专心对付上官氏,惹得徐庚头疼,趁乱让丫鬟爬上老爷的床。 她这不是白白惹徐庚白眼,给丫鬟做嫁衣,反倒让丫鬟打秋风。她气到恨不得立马处死那丫鬟,打了板子后没想到还活着。 忍气吞声,半个月后传有身孕的消息。 好在生出的是个没用的货。 槅扇门遭下人敲响,低声下气道,“太太,咱大娘子来了。” 杨氏与李娘对视一眼,她道,“你且先起来。” 李娘殷殷切切痛表忠心,连忙擦眼泪给主子瞧,时机差不多了,有眼色的跑去给大娘子开门,半躬腰讨好道,“可委屈了您呐,大小姐口出狂言,说的话真是大逆不道。咱太太对您可比对她亲着呢,您可别往心里去。” 周氏默默哭过一场,眼眶通红。她就是知道杨氏在她身边安插人手也无可奈何。 她苦涩笑道,“我如何不晓得母亲疼爱我。” 杨氏依旧端正笔直,周氏与她对视一瞬赶紧转开目光,行礼也柔顺,不敢有丝毫不满。 茶碗砸于桌案,倒是吓得周氏肩膀一缩。 杨氏沉沉笑道:“我这婆母莫不是做的忒过分些,你怕成这模样,叫别人瞧见好对我说三道四。说我婆母做的倒像是母老虎。” 周氏泪眼婆娑,“母亲,我敬重您,如何敢这般想你。” “那你说说看。”杨氏冷眼瞧她,“我也不曾委屈你,你怎的不长脑子些。我叫徐雅娴做那开弓箭,你应该附和她叫她更蠢才是。” 周氏赶忙跪下,“是媳妇儿的不是。总念着她小,不忍心” “不忍心?”杨氏暗骂她榆木脑袋,“此时不借机打压上官氏那毒子的风头,待他入仕,还不得更猖狂?而且我与你说过万遍,身为宅邸妇人,要的就不能是良心。” 。 第二十八章:美如冠玉 严节龙潜月,三东安宁天。 昨下午徐宝鉴差人来说今日要到吕府进学。 上官氏得知后连夜补出小袄子,蓄了棉绒。是常见的月牙色,半身小袄,立领尚能遮风。为护手腕暖和,上官氏特意在手腕处做了个松紧的袖口,绣有鸟虫鱼兽云纹,缀了颗细小的玛瑙珠子,看着精致得紧。 领口处盘扣也缝了颗淡蓝色晶莹的玉珠。 战锦瑟起得早,立在徐府大门前吹冷风,靠着车厢,全靠把玩领口那颗珠子打发时间。小厮传唤八遍,徐宝鉴仍在吃早食,她烦躁的动了动腮帮。 鸡叨米么,都快半个时辰 美如冠玉的公子哥依旧宝蓝直裰,他恐觉得天气冷,上身也套了件同色袄子,盘扣颗颗是宝石。提着直裰前衣袂,走路平稳。 徐宝鉴敛眉,“一辆马车?” 战锦瑟拍了拍车厢,“我选了个最大的。” 赶马的车夫赶紧推卸责任道:“按照您吩咐,预备的是两辆,奈何四少爷非要送回去一辆。” 徐宝鉴转眼盯着战锦瑟瞧。 后者道:“浪费人力,一辆能装两个人,何乐而不为?” 脸皮呢?吃了么。 徐宝鉴左右在等的话只能误了约好的时辰。抿唇平静如水,面色无虞,他安安稳稳坐进车厢后,战锦瑟撑着车辕跳上去,后面端着脚踏凳的人傻了眼。 日后府里贴一个告示多好:三爷与四少爷坐马车,无端足踏凳昔。 按照惯例,小阁老端坐正面,闭目养神。战锦瑟看他那是闲的发慌,有那时间不如多吃点东西。车辆拐出胡同后,撩车帘瞅瞅长街,清晨薄雾起,许多人挑着扁担吆喝叫卖,分明人声杂乱,却又在清晨里显得寂寥心安。 她自交襟处拿出热乎乎的小包子,中间的桌案有下人摆好的茶壶,手贴上去,温度正好。 自顾自用茶碗配包子,盘腿靠坐,津津有味。徐宝鉴想忽视那浓郁的菜包子味道也不行。 蹙眉睁眼,沉脸难言,道:“注意仪态。” 她又不是府里的姑娘。 战锦瑟一口吞下去赶紧咽,哼笑声:“三哥见谅。虽然不饿,但我估计到吕府吃的话更不雅观。” “”她还想到吕府吃。 车厢里灌进冷风,徐宝鉴是个沉默的主。呛不过她,抿唇闭嘴不发一言。假寐也小憩不了多少时辰,便唤孤风从车窗递进书卷来。 “三哥。” 他眼皮半抬:“说。” 战锦瑟手抄两袖口里,一副坐热炕头的模样,道:“您难道不需要与我交代些注意事项?若是到了吕府,我给徐府丢脸怎办。” 徐宝鉴冷清淡笑:“我交代你循规守矩,你肯一日不如厕,不言不语专心听课么。” 一阵见血。 她哑口无言。 徐宝鉴道:“尚且有雅娴惜灵两个妹妹在场,你做四哥便也不会丢太大的脸罢。” 徐雅娴?徐惜灵?两个徐府待字闺中的女儿。 战锦瑟感觉喉头一噎,道:“徐雅娴也在?” 徐宝鉴并不觉有何不对之处。她们二人去年就在吕府听女先生授课。他抽了今日休沐,特意送她到吕府进学,一则顺便拜访吕永,二则吕三娘一事,还是要当面严词拒绝为好。 眼皮都没抬,细读文章时他道:“如何。” 战锦瑟暗处搓搓指腹,半眯眼盘算着。徐雅娴这丫头格外狂妄,指不定到了会出什么乱子。她能不能得吕永青眼就在与他的首次印象。她并非意在拉拢他,而是让他对自己印象好,日后跟在徐宝鉴身边,出了乱子还有人帮衬说句好话。 江湖名声虽然臭,她肯用心捋捋人际关系网,必然也不会忒差劲些。 吕府门前小厮左顾右盼可算把徐府的马车盼来了,拽了个新来的去院里传唤老爷,他则殷勤的摆好脚踏凳,马车吁的扬长声调停在吕府面前。 府邸建于长街,而非胡同里,是以热闹许多。 “小阁老到的如此早,怪下官来晚些。”人未到,声先到,吕永人高马大格外壮实,该当武官的料子长了颗文臣的心。 徐宝鉴脚落地便拱手道:“非是朝堂要讲究官位品阶,您年长于我,唤字便是。” 说话时背脊挺直,不卑不亢,气势摆在那。吕永遭他此句提醒多年都改不掉,何况这一时半刻。除非他闺女吕三娘套住这个金龟婿,他尚且喊声贤胥。 算盘打的噼里啪啦响,曹林知道定是胡子气的飞起来。人过中年,硬气十足,心里小九九,面上活灵活现。倒是个有趣的人。 两人官场那套客气来回互捧。 过后吕永就猛夸徐宝鉴身后面的战锦瑟,捋捋长白胡子,洋洋洒洒,“早听闻徐四公子自太原府归来,明年参加科举考试,定是一举成名。老夫可是听街坊邻居说尽徐府的好话,连带着四公子的容貌扯得跟神仙似的。” 扯来扯去不如亲眼见,果真是让他眼前一亮。 战锦瑟谦虚有礼:“蒙吕大人夸奖。” 吕永拍拍她肩膀,瘦削的人竟能抗住他的力道。没多说,下人敞开红漆木大门,贵客来,自是要迎进府里正堂说。 趁吕永背过身,战锦瑟悄声说:“客观上说,和三哥有过之而不及。” 徐宝鉴目不斜视,挑眉,容貌么? 她也忒不要脸些。 懒得搭理她,加快脚步先行。 吕府先有影壁入目,雕刻山川美景栩栩如生。前院正堂便映入眼帘,院落宽敞,四周栽有杨柳。不过是冬天,只剩秃枝树干罢。后院与前院有耳房边的游廊口出入,窄而小,却是绥朝大多数盛行的风格。这样更显得前后院泾渭分明。 才到正堂撩袍坐下,倒显得徐宝鉴此番前来做着家长的姿态。尚且喝口热茶,门外进来小厮,行礼凑近战锦瑟道:“先生正在赶来的路上,不如您先与小的进族学馆熟悉熟悉环境。” “也好。”徐宝鉴接下来要说之事不宜她在场,便道:“你且先过去。” 差一步她就得知徐宝鉴与吕永今日谈话的主要论题。结果这小厮来的太不是时候。 咬牙硬笑着行好礼仪离去。 。 第二十九章:高门贵女 吕永待人消失后,立马严肃性正脸道:“小阁老,今日晨早万岁爷批的奏折发放下来,竟是等了三天,运送粮草的公文还未通过。” 徐宝鉴早料如此,玉色扳指在指腹来回磨动,他道:“奏折是其一,其二便是批红。”冯海是大内禁庭司礼监掌印太监,得他批红才可呈见圣上亦或者下令公文。 内庭二十四衙门皆归他所管,可见其势力盘根错节,难以对付。 吕永道:“小阁老之言是那阉人动了手脚。” “万岁爷自年前招道士入宫炼药,极少关注政事。”徐宝鉴摩挲手中的东西,神思沉沉,“我与老师探讨过,无非是李氏一党撑着冯海的后腰。暂且莫要打草惊蛇,剿匪运粮草一事还需从长计议。” 监守太监与领军将领打不过就跑,难不成要眼睁睁看着一连败退,最终大绥有了国中国?不要说老祖宗,坊间也要遭老百姓的笑话。 “小阁老与窦阁老要早做打算。”吕永握拳捶在桌案,道:“大绥要靠明君治天下。” 不在多言,无需多言。 吕永倒是想起一事,说:“柳匀柳大人您大概还晓得,他与赵大人交好。赵大人惹怒冯海后遭阉人弹劾剥削官帽,死后赵府老小最终寻得赵大人尸体所在。自赵大人出殡那天起,柳大人抱病请假已有半月有余,倒是难得重情义。” 徐宝鉴并不隐瞒,“柳大人前来找过我。” 吕永提起精神,“如何?” 他摇头,淡道:“生死已定,奢望何用?” 赵大人死了是板上订钉的事。在求他出手相救有何用处?矛头指向的是战锦瑟,可他研究多年,战锦瑟杀人只用鹰羽箭,那黑箭淬毒,手段阴暗至极,捡漏杀人。 七拐八拐的战锦瑟跟在小厮后面,鼻子一痒,悄无声息的打个喷嚏。吕府族学馆无非是两个并排的学堂,男左女右,隔开来。她低头跨过月石洞口,便瞧见那学堂。 一间大概有四排槅扇门,两间学堂相连,八排槅扇门无人时大开,迎着朝阳,一眼望进堂里的牌匾。“朝乾夕惕”四个鎏金字体格外醒目。 小厮道:“这便是族学馆。” 战锦瑟一把拉住要走的小厮,道:“现下不是说要开课么?怎的没人到?” 她怎么有种被吕永故意支开的感觉。 小厮道:“各位少爷都是踩着时候来的。您若是觉得无趣,大可先吃喝,不过等先生到的话,您就不能随意吃喝。” 管的这般严? “咦。”月石洞现出三三两两贵女,想是都要在族学馆里进学的人。徐府声势浩大,自然连带着嫡女身份的徐雅娴也在众多贵女中高人一等。她被人拥在前面走,女孩掺着她手臂,几个人笑意盈盈。倒是和徐雅娴正说笑的人先好奇道:“这就是吕大人所说的徐府四少爷吗?” 徐雅娴绢纱掩嘴讥讽道:“可不是呢,我们府里最厉害的姨娘生的。按道理是我四哥,只是看他那副穷酸样,活活叫我丢脸罢了。” 有人打量她,道:“好生俊俏呢。” 徐雅娴才瞧不上,她心比天高,“有用吗,还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自然狐媚手段学个十成十。” 吕府进学的京中贵女里,属徐雅娴背后的徐府声势大。惯是吕府妾室所生的庶女也不敢多说半个字的。大绥民风稍有封建,但高官不同,父为高官,子女不会四书五经可就遭人笑话。说事让她等跟随学识渊博的女先生学书练字,不如说让她等来凑个名字,换了个名声罢了。 贴身丫头带什么的都有。 战锦瑟懒得与小丫头一般见识,把玩着袖口的扣子,要进男子学堂,结果身后面那小丫头扬声道:“小庶子怕是觉得自己身份太低,竟是连句话都不敢说。” 战锦瑟顿住脚步,眯眼回首看,冷漠脸。 徐雅娴被她眼神怼的背脊一凉。 不怪这般形容。毕竟战锦瑟自小就沐浴在刀锋剑影里,她伪装起来,那就当做她是个好人。她不伪装的时候,太阳晃在她白净的面皮上,如同厉鬼白日索命一般,眼神阴冷得让人后怕。 徐雅娴战战兢兢,身后的姐妹眼睛可都盯着她瞅呢,咽了咽口水。在如何,她也是徐府的嫡女。他徐俊誉不过是个纸老虎罢了,光是拿眼神吓人,真的对她做出伤人的事,母亲定不会放过他! 说着,鼓足气,感觉好似被他瞧不起一样,气势汹汹的快走几步到她跟前,“你个外来的小庶子是找死不成?竟用这种眼神看我!” 扬手,起落,落到她脸颊前遭她截住。 徐雅娴不敢置信抻了抻,力气大的很,恨不得捏断她的手腕,她涨红脸开始破口大骂,“你甚么东西!给本小姐放手!” 吼来吼去,还有哪门子高门贵女的姿态。身后那帮小姐妹,霎时间皆用绢纱掩住嘴偷笑。 早就看不惯徐雅娴狗仗人势,自己什么地方爬出来的,在她们面前整天趾高气昂。今看她出笑话,连自己庶妹都远远的站着不敢多言。 要说徐惜灵,整天整天哈巴狗似的跟着徐雅娴。叫她叼个东西往东去,那徐惜灵万万不敢抬脚往西迈一步。隐在人群后面,护国公府魏大人之女魏采薇顺便扬声喊,“惜灵,你还不快去救救雅娴。” “是啊,那可是你姐姐。” 徐惜灵陡然从小透明变为众矢之的。 可怜巴巴的模样,两手使劲绞着。她听婆子说过,自己没有嫡出小姐的位份就不要随便招惹府上的男丁。徐雅娴惯是瞧不起徐天青和徐俊誉,可若是日后徐俊誉真的升官发财,发难她也只能受着。 急得团团转,穿着略素,头上簪花都不见几个值钱的。她怯懦道:“四,四哥” “你个废物!”徐雅娴骂她一句。 结果手腕猛的受到更大的力道。她当即就疼的哇哇叫,才多会,眼角一溢出泪来,立马扯开嗓子大哭。 战锦瑟冷啧声,打不过就哭?这是个什么歪理。 。 第三十章:魏子鸣 “放开我!放开我”她手腕嘎嘣一声,自己先呆愣眼,紧接着更大的嚎啕大哭声传开,怕是在前院都能听的清清楚楚。她责骂愤恨道:“我,我回去一定要告诉母亲,叫你跪祠堂。你竟然对嫡女做出大不敬我要告告诉父亲” 战锦瑟冷笑,“我敢动手,害怕你告状?” “你猖狂甚么!不过是个贱人生出来的小庶子!放在别人眼里当沙子似的揉出去!” 战锦瑟冷了眼色,句句不离侮辱上官氏的字眼,她反手将她手折到背后,无非是给她伤口添更重的力道,瞧着就是痛的舒筋活骨的模样,甚至有人深感到自己打了个冷噤。 “徐俊誉!” 抽抽噎噎,眼神阴毒盯她。战锦瑟哼笑,完全不受影响,“看你这样想弄死我?” “你!” “好自为之罢。”别人不惹她,她自然不会下死手。徐雅娴真是个讨嫌的,第一面见面,战锦瑟就没把她放在眼里,若是日后在不知收敛,也不要怪她动些阴暗的手段让她‘舒服’。 松了手,徐雅娴腕骨脱臼,只能顺着手臂垂下的力道不敢直起腰来。 咬唇看了在场的人后,直直奔着徐惜灵去,如果眼前这废物能上前帮她一把,她又怎么能这般丢人!所有的火气加注到一个没参与的人身上,甩起巴掌下了毒手,直接将徐惜灵惯到地上。怕是她也被打懵了,脑瓜子嗡嗡响。 虽然知道徐雅娴不会给别人留情面,但也没想到如此叫人大吃一惊。这哪是徐府高门嫡女,分明是睚眦必报,阴狠脸色,打一巴掌还不解气,当着众人的面狠狠踹了徐惜灵。到底体格子是弱,两脚踹倒在地,触到战锦瑟的目光瑟缩下,忍着怒气不在动手。 徐雅娴恨恨啐口唾沫,“小杂种。” 她算是记住徐惜灵和徐俊誉两人。由丫头掺着走,捧着手臂抽抽噎噎好不委屈。 “呀!”魏采薇惊呼道,“惜灵,你怎的流鼻血”在场众人的目光都看来。 徐惜灵自卑到尘埃里,躲避躲闪着众人目光,连忙捂住抠鼻,“不怪姐姐,是我的错。” 起身时摇晃着又倒在地上,魏采薇嫌恶的退后好几步,她要做个搅屎棍,自然是假惺惺叫丫头去搀扶她起来。谁承想徐惜灵爬起来就跑,姿态狼狈万分,也不敢看旁人。 她是不能回府的,回去就要遭徐雅娴的毒打。很显然众人对此场面见怪不怪。魏采薇甚至冷笑说,“怕是又躲吕府的水房去了。” 柳如烟娇笑,“也有可能是如厕呢。” 战锦瑟抱臂冷眼观看。 正欲转身先进学堂,西南角院墙冒出一人头,骂骂咧咧攀上来,锦衣华服,少年爬墙头两个腿都在哆嗦,一条腿在院里,一条腿在院外。抬眼便对上这么多双眼睛,当即傻眼。 这便是魏府魏子鸣。魏采薇觉脸色挂不住,冷哼一声带着自己的人先进学堂。不一会儿,三三两两都走了,只剩下战锦瑟立在中央站着。 跳墙稳踩地面,魏子鸣满眼好奇,拍拍手掌的灰尘踱步过来,“徐俊誉?” 战锦瑟也不客气,挑眉,“认识我?” 六七个公子哥洋洋洒洒跑进来,身后跟着拄拐的老人,花甲年纪,头发花白。脸色沟壑皱眉纵显,神色极其严厉,像赶鸭子一样赶着掐点进来的学生。 魏子鸣脸色大变,“快跑。” 嗖嗖嗖,钻进学堂里。 她的位置于最后,进来后是需要脱鞋的。径直盘腿坐着,矮几摊着书本。战锦瑟心思完全不在听老头叭叭上。靠窗,闭目养神。老头年纪大,老眼昏花,怎么可能盯住她是否睡觉。 吕永和徐宝鉴的谈话不知结束没有,她心急如焚。趁着老头昏睡打瞌睡间,偷摸弯腰要摸出来。走到半路转念一想,若是告到吕永那里,还怎么给人留下好印象? 颓靡不振的坐下,叹口气。 魏子鸣就在她前面,困顿睁眼,半睡不醒。他早就溃不成军了,老头讲的课有瞌睡药给他吃。径直脑袋磕到战锦瑟的桌案,睡着了。 “”声音挺大的。 众人见怪不怪。战锦瑟没来时,魏子鸣回首倒头就睡的风水宝地。她卷着书后退些,支着腿靠墙坐。读书声孜孜不倦,朗朗声彼此起伏。 在乾坤楼时,她与师兄师姐亦是如此。只是她身份特殊,许多练武程度要比师兄师姐增加一倍的承受能力。画面恍然晃到乾坤楼所在的山庄里,师兄暹罗排在第一,乌扇摆弄铜镜抹胭脂水粉。 毛姜毛笔点在她额头上,只听他道:“又走神?” 生于乾坤楼,卖命于此。她寥寥一生都会如此度过。杀人算计人的路上,她早已不算是良善之人。或许时常在想,老天让她认罪,她就算闹个底朝天也不肯的。 进京前梦里的那人是想让她活的。 魏子鸣的呼噜震天响,学堂刹那静下来,只见花白胡子老者眯眯眼,精明的望这边来。战锦瑟啧的屈起手指弹给他个脑瓜崩。 没醒。霎时睁眼。突兀的直起腰身。 直愣愣的盯着她。 “你”他不敢置信,“打我?” 战锦瑟支着腿旁若无人低头看书。 魏子鸣预感不妙,僵硬着脖颈回头时,先生的脸仿佛是他最大的噩梦。于是,接下来的课堂里,先生身边站着扎马步的魏公子,头顶书本,姿势颇为滑稽。 下学是在傍晚,她直接跳窗户出来的,比里面的人都快,沐浴着夕阳战锦瑟抻抻懒腰。月石洞口徐惜灵的身影若隐若现。 她几步快步,丝毫没受影响。 “四哥。”徐惜灵咬唇叫她。 战锦瑟抱臂,“有事?” “我,我不敢回去。” 她笑,“是以,如何?” 潜在意思是与我有关系吗。 徐惜灵捏紧帕子,发髻凌乱,衣衫皱皱巴巴。活生生像是遭了别人欺负一样。她没善心随处乱发,徐宝鉴不知走没走,她尚且来不来得及与吕永搭话。 走了几步,她又拐回来。 徐惜灵破涕为笑,“四哥。” 。 第三十一章:不肯屈服 徐宝鉴回府的马车到胡同里便遭人截下。来人依旧是柳大人,脱了朝服便是一身多处缝补痕迹的常服。说是常服,不如说是能蔽体的衣衫,泠泠冬日,瘦骨嶙峋。 孤风勒住缰绳,马车将将停在他身前。 柳匀面色刚硬,掸掸袖袍,先是拱手作揖,转眼众目睽睽下跪在马车面前。他倒是识相,选了个胡同里,若是在大街上他如此做,只怕是会让不辨是非的人说道难听的言语。 孤风道:“柳大人,你这是做甚么。” 柳匀声如洪钟,“下官求见徐小阁老。” 听闻柳匀近日请假不上朝,不理朝中事,欲挂冠求去,辞去官职。他身为从六品小官,放在偏远的地方怕是此生都无机会面见圣上。兢兢业业半生劳力于朝廷,不过是在承乾殿外听里面的神仙打架。 他潦倒多日,意识却清醒,拱手垂头道:“下官量小力微,不敢于文渊阁里各位大人同日而语。赵大人身为下官同僚密友,乃至十多年的情分。得罪冯公公,那是他不自量力。但请小阁老细听下官一言。” 风声徐徐,不见回音,他便知如此也不会放弃。 昂声道:“请小阁老听下官一言。” 好歹是清正廉洁的好官,自上任便为民办事,得民心虽不如窦赋,念起柳大人也晓得此人家徒四壁,救济陇南一带灾民十余年。 孤风不忍道:“柳大人。并非是我家爷不想要管此事,便是窦大人来了也会为此事为难。” 柳匀大声道:“请小阁老为六科廊言官做主!”大绥王朝百余年,今日竟是说真话也要被推上行刑台。 跟着的家卫见眼色的去搀扶。没想到耿直的言官也有几分底力。瘦弱的家卫实打实的遭他的反抗摔了个跟头。 孤风没想到他如此执拗,正欲说些严厉的话。 “罢了。” 毡帘撩起,修长的骨节泛白。孤风跳下扶徐宝鉴落地,颀长的身影立至柳匀眼下的范围内,后者才是松了口气。肯见他,他的话肯听一听就好。 柳匀道:“多谢小阁老肯听下官一言。” 徐宝鉴神态无有恼意,仅是平淡,道:“六科廊言官如今被冯公公盯在眼里。柳大人便要清楚,您三番截本官于路上,话传出去,无非是弃妻儿老小不顾。柳府府上少说几十号人口,柳大人当真不管?” “是以。”柳匀强硬道,“若是徐小阁老也觉得说真话该死。下官只有带着一家老小引颈待戮就是。” “柳大人。” 孤风先替主子不悦,“如今是您求我们爷,可这话听来,竟像是用柳府的脑袋变成刀,架在我们爷的脖子上给你们做事。” 柳匀正是此意,他打量徐宝鉴的脸色。果然不愧是年少成才,即便如此依旧看不清他如何想的。但他识人辨人到这岁数,也算是通晓世间人情世故。他知晓,落落寡合的面容下是宅心仁厚。 柳匀气息平稳:“如是小哥所说,下官有求于小阁老。您所知,下官年过五十,也算得上是好面子性情像头牛,求人下跪这种事,是万万不肯屈服的。” 徐宝鉴道:“大人可知,近日老师正遭受李阁老上书弹劾。” 柳匀确实不知:“这”他许久不上朝奏事。 徐宝鉴等人是窦赋的门生,所言所行必然是会被波及到。 孤风上前几步扶起他,道:“柳大人起来说。” “他他等”柳匀刚硬的脸色无比晦涩难言,喉口梗着世间的难事,却无法再说出口。老眼仿若蒙上一层,道:“李淑不辨是非,此人在万岁爷边上尚且还行事猖狂。大绥王朝”不保。两个字他哆嗦着紫红的唇始终没吐出来。 同样是举步维艰,同样是稍不注意便会被拉下马。六科廊言官遭受抵押,熬不过去就是大换血,来日放眼所见都是李氏一党的人马。 徐宝鉴道:“不瞒柳大人,赵大人行刑前,本官派的人安然救出时,乾坤楼是当时掺手此事的人之一。” “那之二是” 黑箭头,红翎。样貌不同,雕刻手法与大绥军库如出一辙。圣上?必然不会。他沉迷丹药美女好长生,必不会劳心想言官死活。李淑?他经过多番猜测乾坤楼是李淑请进京城。亦或者是国舅。 立嫡立长,李淑首选为推太子上位。嫡无所长,性情孱弱,不适为帝。铲除异党,只有窦赋始终秉持立长一说,是以两方互相争斗,只有窦赋锒铛入狱,李淑才能无异己,扶持公孙皇族坐上龙椅。 徐宝鉴隐晦道:“军马司的人为李阁老的门生。” 是了,如此便能说通。佞臣人手遍地都是,他还能有和能耐救同僚死活? 既然军马司有李淑等人。柳匀想起一事,道:“请军剿匪的文书,不知圣上可曾批下来?” 粮草一事尚不见眉目,何论派兵增援的文书。前线领军还是李淑的人,与土匪打起来,保命连连弃城池,为怕勾出自己的人脉,李淑与冯海联手遮住圣上耳目,朝堂上但凡想要借此说事的人一出列,李淑变着法的堵塞消息。 百官请求圣上拨冗垂见,不曾想皇帝吃药养生不得人打扰。 徐宝鉴的脸色说明一切,柳匀心底发凉,连连摆手,“事已至此,大绥国之大,迟早毁在佞臣手上。我等算是命如草芥,小阁老可是大绥难得的人才,怪只怪生在如此世道。” 临了临了还夸他一道。 柳匀苍老的背影不曾走远,徐宝鉴道,“柳大人。” “如何。” 他淡笑,“本官有事与你相说,不知柳大人想听与否。” 前一刻还死活不下车。如今是说有事与他说。柳匀仔细想着,自己哪些地方得了小阁老青眼。他从他坚定的眼神中看出希望,单膝跪地,道,“小阁老为国,为民,詹泊寡欲,迥然不群,但说就是,下官必定帮忙。” “姑妄听之。” 听不听随你。 徐宝鉴鞋履轻动,步伐稳健,凛然道:“听闻柳大人于陇南民众有救命之恩。您拜官年数长久,月银俸禄皆用在救济灾民上。陇南土地贫瘠,前年旱灾,圣上拨银二十万两,灾民人数却不见断。今年春初,圣上开国库分人士,再次救灾陇南地。家家不见壮丁,门头饿死骨。本官所知,陇南地于前年已死伤大半,为何如今还不见二十万两成效?” 。 第三十二章:奏折必须在 柳匀嘴唇抖动,“您是说” “明白就好。” 徐宝鉴袖角衣袂轻拂,他道:“选旁人为本官做事皆不放心,既然柳大人找上门来,还是那句话,姑妄听之。” 还能给他选择的余地?这分明是秘辛。 柳匀咋舌,他是故意让他自愿的好罢。 他拱手道:“下官定会竭尽全力。” 小阁老不仅宅心仁厚,还腹黑得很。徐宝鉴满意点头,“如此,本官明日上奏万岁爷,意让柳大人接陇南地巡抚一职。” 柳匀正要道谢,听他慢悠悠道:“并陇南随行监督太监与白银十万两。” “十万两?”柳匀大吼,“前两次分明次次从二十万两起步,小阁老拿下官打趣罢?” 次次二十万,这次十万,不是叫当地民众说道他无能么,只能争取二十万两。 孤风腹诽,果然好面子。 徐宝鉴冷笑,“柳大人。你可知晓,陇南于甘肃南端,路途遥远,十万两尚且不能挂在肚子上,何论二十万两?我保你一家老小安全离京就是,若是十万两白银突出事故,我尚还能保你全尸。” 柳匀咬牙,“那我同僚,六科廊言官的命。徐小阁老当真不管?” 孤风第二次扶起他,“柳大人用脑袋想想,窦大人和我家爷也不可能放任李淑安插人手,只是目前与李氏一党争来斗去不得上风罢了。” 所以绕来绕去柳匀选择求救徐宝鉴,而他认为宅心仁厚的人就是匹精明多计的狼!狼给老实人下了个套,他一开始认的就是不饮盗泉之人。 柳匀挤破脑袋上了人家的套。 柳匀很苦恼,他平时的行为不够遭人信任? 柳匀很烦躁,他平日不够耿直? 他脸皮厚,却也忍不住激动红润。虽不齿拉帮结派,但能排除佞臣,辅佐皇帝亲忠臣远小人,他必须出份力。 他在陇南的好名声不过是为徐宝鉴的计划锦上添花罢了。 徐宝鉴:“国库空虚。况且老师正为剿匪前线请求粮草与军银文书,还请柳大人见谅。” “为国但尽绵薄之力。”柳匀哈哈大笑,“今日与小阁老一言,受益颇深,实则是安心,不在如往日一般觉孤立无援之意。” 寒风刺骨,徐宝鉴怵冷,耳垂,鼻尖手指骨关节红润。但他面色神态给人暖暖,顺势打趣柳匀:“下次见我,柳大人大可唤声良恭。且,柳大人也该换下这身临时借来的常服。” 柳匀一愣,低头抻抻袖口,踢踢脚步。袖短,下袍短至膝盖。秘密被人戳破,老脸一红,尴尬难言,“下官觉得这身衣服轻快。” 不合身,颇有些滑稽。 柳匀忽然正色道,“下官有句话不知该说不该说。” 换做别人,徐宝鉴定然会说闭嘴。 他挑起眉毛,“说说看。” 柳匀说:“不知小阁老可知内庭太监郭玉。此人与下官同乡出来,熟知彼此秉性。早先郭玉托下官与小阁老等搭线,那时下官官运潦倒,自然是帮不上忙。” 郭玉,内庭总监掌管东厂,是个人物。 徐宝鉴额外满意,“待你回去可传话于郭公公。他若想将主子换成万岁爷而非内妇,本官望他助力于我了解大内之事。” 柳匀连连摆手,“不用回话。下官说了算罢!” 悲悲伤伤来,高高兴兴去。了了他心头一大难事,走路恨不得飘起来。徐宝鉴立在原地,冷风吹的久,侧首轻咳声。 孤风道:“爷真想与郭玉通人脉?” 他说:“何乐而不为。” 马车刚入府里,便有大量黑衣人涌入。 彼时宝鉴立于偏房博古架旁,斜侧方一排排书架上空半,毛笔尖沾了沾快要干涸的墨汁,铺开宣纸,特有的凌厉梅花小篆入目纸上,随后大半篇都是用馆阁体写出。 骑装人首领道:“襄阳府知府大人夜里奔至京中的路上失踪,我等紧随其将要到顺天府,不曾想夜里不见其身影。” 徐宝鉴玉身长立,冷言冷语:“我只要他手中的奏折则已。” 骑装人跪地请罪,“还请爷赐死。” “找。” 他道:“人要活,奏折也必须在。”那是剿匪领军种种罪证,丢了便是前功尽弃。 天色将晚,夜幕荫蔽沉沉。徐府华灯初上,府内静谧安逸。奴仆等按部就班准备好各院小灶的伙食,晨昏定省后鲜少有人出院来。 后院侧门黑衣锦服群体簇拥着宝蓝直裰的男子,木门吱呀声一开。后街处十多匹马排排而站,黑衣人井然有序择马立于边上。 孤风将徐宝鉴的马拉来,道:“爷何须去一趟。” 大氅加身,拖至脚踝处,很好的遮住他的身形。徐宝鉴玉面清泠,蹬马鞍,翻转间上马。勒紧缰绳,道:“走罢。” 人数虽有十多位,马蹄踏起的响动倒是不大。经过训练的马在套上蹄套。队伍扬长而去,只见领头男子身姿如月。 待他们消失胡同拐角后,吉星才翻身越出高墙。那些人怕是都是中级六段的高手,他屏气凝神等了半天,食指屈起放到嘴角吹响悠长的口哨。 片刻,夜色朦胧飞来两只精黑的鸟,并非是乌鸦。此鸟额顶点有翠绿翎毛,眼珠如同黑曜石一般,盘旋着分别落于他的左右肩胛处。 他自袖口捏出一粒绿丸,啾啾两声,右肩的鸟儿飞至他的拳口上,鸟喙轻啄羽翼。绿丸塞进它嘴里,它羽翼的黑色羽毛也自然而然落下一根,吉星抖了抖肩膀,左肩的鸟不情愿的飞下去衔住。 吃了药丸的鸟扑棱着翅膀飞于天际,怪叫两声,朝刚刚队伍的方向消失不见。眼见着衔羽翼的鸟儿也要随着跑,吉星脚踩石墙壁画凹陷出,腿蹬起的力道支撑他跃于半空中,一个翻身将那公鸟攥在手心里。 鸟不停的怪叫,他开门进府。 战锦瑟等在西厢房,托着下巴,问他:“风引蛊给它吃了?” “母蛊鸟已然追去。” 战锦瑟自进府就感觉气息不对,中级段位的内力波及时引时现。她先以为有人闯进府上,或者她暴露了。提心吊胆的静等一炷香,细想下乱逛到徐宝鉴的院门口,便立马能察觉到里面的内力忽然隐没。 假意进去找徐宝鉴借些书籍,门掩着,许久才放她进去。徐宝鉴不在,他的书房隐秘,自然不是谁都能进去的。由暗影带她到正堂坐着,他则转身去取她要的东西。 院里藏着这多人,战锦瑟当然不敢随意妄动。 徐宝鉴劳什子不在,分明就是故意不见。 。 第三十三章:出城 罗绛雪自从不与徐天青说话后,整个人倒是轻松许多,只是每日避不可免的会碰见。她想要叮嘱他天气冷多穿些的话梗在喉咙里说不出去。想想自己是罗绛雪,怎么能再而三不要脸面,是以见到他再是忍不住,也要忍耐着闭嘴不语。 她虽故作冷淡,可每日不离手的,皆是他署名的书卷。早些年没与他成亲时,倒是在旁人嘴里听到过他的事迹,无非是才情诗人,还是一些说道他闲事的市井俗话。 上官氏筷箸夹了片花菜到她碗里,道:“天青虽脾气差些,他肯让你进他心里,必不是如今你两人见面的这个局面。” 罗绛雪何尝不知,上官氏又在劝她。 面上应下,招手叫下人给她倒杯水,她这边和上官氏缓着脸色说,“我自是晓得,天青不过心不在我这里,见过他紧张人,真真切切的在乎呢。”那便是曼姨娘,她说的玩笑话,语调也轻挑,上官氏也是女人,许是听懂她口中的苦涩。 她道:“近日身体可有迹象?” 垂在桌案的手握紧,罗绛雪状似无意的咀嚼东西,道:“顺其自然,该来时自会来。” “好罢。”上官氏道:“怪我操心你二人事情多些。怕你心里憋屈,总要找个人说说。”她又道,“姨娘念你如亲生女,自然不希望你对天青失望。知晓天青过分,我倒叫他四弟好好说他。” “娘。”罗绛雪抬眼,“这种家里长短是我夫妻二人的事,四弟年纪风华正茂,彼时又在专研功课,您怎的叫他与我二人的闲事操心。” 她主要担心徐俊誉会因此分心,懒怠学习。毕竟考取功名才是徐俊誉的任务,她那些子腌臜事,污了他的耳朵。 上官氏笑笑,徐俊誉是她儿,她道,“我有时甚至不想让她入仕。”看罗绛雪不明所以,及时甩开话题,道,“你有事无事也可多去看看你四弟,毕竟刚归府,有些事她不好与我说。你身为她二嫂,比她大不了几岁,多走动走动,叫她与你多些话说。” 罗绛雪道:“还是入仕好的,不管官名大小,有宝鉴在,四弟官运也顺畅些。” “但愿如此。” 夜里点灯,她自上官氏那里吃完晚食出来,将将出院门,身子就被撞得连连后退。 待稳定后,才瞧清孩子的面貌。小脸圆圆,大眼睛鼓鼓。似是站稳想起生气,看到时罗绛雪后,使劲呼气吸气,“你坏女人!”捏着拳头冲上去,顶着脑袋撞她肚子。 罗绛雪完全没料到他这个攻势,本能的防护反应,推着他肩膀要让他站好。谁想到身后风风火火又来一个,直接将她推开,将孩子拢在怀里。 “二夫人。” 罗绛雪冷着脸色,死死的盯着曼姨娘。 后者有恃无恐,蔻丹的颜色娇艳,芙蓉面,比她还精致。此时脸色倒是柔柔弱弱,发着恨意,“罗绛雪!你做甚么!鑫哥儿才几岁,你竟要对他下死手!” “你再说一遍。” 曼姨娘愤恨的捧着鑫哥儿的脸,左右打量,眼泪珠子像是不要钱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她哭喊着,“可怜我鑫哥儿,白白挨了嫡母一掌。” 倒是会颠三倒四,这才几句话,就说她打了孩子。 自古后妈难当,何况亲娘还是个不论黑白的主。 罗绛雪当真觉得差点呕血,她要爬起来才觉额头痛,细细一摸,指腹沾着血迹。 “二夫人。”丫鬟给她擦额头,推搡间罗绛雪撞到月石洞下壁,额角破了块血迹。 罗绛雪拂开她的手,站起来,“不要说我欺负孩子,曼姨娘,记住你的身份。别趾高气昂对我喝五吆四,今日鑫哥儿不是你指挥撞我,他一个孩子,怎么如此横冲直撞骂我是坏女人。” 鑫哥儿淬口唾沫,指着她鼻尖,“你就是坏女人!” 曼姨娘总算报了那天让她吃瘪的仇。正室又如何,不得人待见,无非就是个任人宰割的怨妇。她冷哼道:“鑫哥儿年幼,自是不会说谎。” 罗绛雪性子直率,心里想了半天,却也想不出怎么骂她自己心里才舒服。这个哑巴亏断然不能吃,既然不在关心徐天青,那她何须要忍一个不三不四的人的气? 大绥注重礼节,可也没说不能教训猖狂的妾室。 她大踏步过去。 曼姨娘瞬间惊恐瞪眼,仰视她:“你做甚么!” “做甚么?”手扬起落,清脆的巴掌打的曼姨娘腿一软坐到地上。 “你!” 话没说完,第二个巴掌紧接着来。 曼姨娘完全傻了眼,她以为是个粗鄙的软柿子,好歹不敢动她。原本想着让她受个窝囊气,没想到自己挨了两巴掌。罗绛雪这是吃错药了么?之前无论她如何整治她,大字都不敢吭声的。 罗绛雪揉着手腕,冷眼瞧她,“舒服么。” “你个贱”人。 第三个巴掌。 罗绛雪简直打爽了,看她半边脸片刻肿起来。心情虽沉重,肚子里倒出来压抑许久的气。说罢,严肃的瞧了眼瑟瑟发抖的鑫哥儿,她在气,却也怕这孩子得不到体面的教养会走歪路。 曼姨娘呆在原地,捂着脸颊,啊啊直叫。她应该提前叫徐天青来,看到罗绛雪打她,必然不会轻饶她。可是现在也能告她一状,既然她罗绛雪不想做好好的夫人,何不让她帮她一把。 她扯过鑫哥儿,“告诉娘,鑫哥儿一会与娘见父亲,他问你娘的脸怎么受得伤,你如何说?” “是是坏” 曼姨娘打断他,“你要叫他母亲。” “是母亲打的娘。” 曼姨娘阴毒一笑,抚着儿子的脸,三个巴掌,她必须一个不落全还给罗绛雪。凭什么她一来就是夫人,明明她陪徐天青时间更长。 与此同时,城门口。 城卫兵不等看清人脸便被刀架在脖颈上。勒紧缰绳上来四五人,冰寒的眼下裹着面罩,将主子自然而然保护在可视范围内。他从脚底冒出寒气来,连连挥手示意城门大开。待那帮人走后,通行证刷的落到地上。 。 第三十四章:子蛊不可活 他反手摸了摸脖子,血还是热的。 马蹄扬长而去,徐宝鉴等人连夜出城奔东南方向而去。顺天府本就是山水坏绕,因是北方,山多弯弯绕绕的路更多。大氅随风猎猎,架马之人首当其冲步入小路,格外狭窄,两边树林紧密。 惊起一片栖息的鸟叫。 忽的,徐宝鉴勒马戛然而止。 队伍整个停下来,他回首望向天际,郊外的山脚下看的月光比城里还要明亮的多。林中嘶鸣四起,叫声嘈杂,虫鸣鸟兽。 “爷?”孤风暗影两人护在他身前,“如何?” 徐宝鉴拉下罩帽,露出一双清风明月的眼神。他勒马回头,骑装人便识趣四散分开给他围成一个保护圈。 徐宝鉴冷眉淡目忽然抬眼,“确定襄阳府知府会从此路入京么。” 孤风道:“爷看有何不妥。” 他太鲁莽,不应立马便走。 “多派些人马,立刻蛰伏京城四个门。知府大人手有李氏一党在剿匪前线罪证,不可疏忽大意。”徐宝鉴翻身下马,“后面有人跟踪。” 霎时,众人提起精神。 战锦瑟不好高调离府,只好派吉星高照去。藏在城外的乾坤楼私卫早就准备好。晋时出了乱子大可给吉星高照拼出生路来。 院里秃枝的树下摆了茶桌,战锦瑟为了听风声,晓得徐宝鉴等人何时进府,特意在外面的躺椅里看书。 亥时正是府内人安歇睡眠时刻。 院门砰的被人推开,来人是徐天青,大步流星衣冠凌乱,发髻不整。战锦瑟倏地坐起来,正欲说话,徐天青的扇子啪的扔在桌案。 茶碗打落,她反应极快的侧开腿,躲过热水。 徐天青脸色不好道:“我要休妻。” 战锦瑟撇撇嘴,懒得管,胳膊掂在脑袋下,摇晃着躺椅阖目休憩,“大可与娘说。” 他要是敢还在这与她废话? 徐天青道:“你都不问我原因么。” 战锦瑟睁眼一只眼,“原因?”这就算是问了。 好生敷衍。 徐天青吐口浑浊气,疯狂扇扇子,意图扇去头顶的火气,脸气的通红,道:“罗绛雪真是能耐大了,竟然敢对我宠爱的曼儿动手。” 战锦瑟挑眉,“你如何知道二嫂打了曼姨娘,莫不是曼姨娘到你那里说的此事?” 想起曼姨娘鼻涕一把泪一把,形象全然不顾。孩子哇哇直哭,徐天青气的肝疼。直接冲出去要找罗绛雪理论,吃了个闭门羹。气了半天,竟然忘了还在院里跪哭的曼姨娘。 回去又要说些好话哄着,不如来她这里讨个清闲。比起他大冬天扇扇子更可笑的是,她居然在外面喝茶小憩。不怕第二天中风头歪嘴斜么。 徐天青理所当然,喝着茶说,“脸侧肿起好高。” 战锦瑟笑的深沉,“你可曾问过二嫂原由。” “她可厉害得很。将我关在门外,任是怎么叫都不开门的,叫我如何问她原由。” “你当真见了二嫂会问原由?” “你甚么意思。” 两个人对视。徐天青不知道自己哪根弦搭错了,明明晓得战锦瑟的意思,可是仔细想,他又抓不住关键。神思飘飘晃晃,他咽下茶水,喉口苦涩,转念之间,觉得自己何时想那烦人的弯弯绕绕,不如轻快些。 战锦瑟指尖敲着桌面,“二哥真的和二嫂见面,第一句不是问二嫂如何罢。”她声音略微沉稳,却稳准有力道出徐天青内心里最隐暗的地方。 他脸色微僵道,“那她打人便是有礼么。曼儿好歹跟我时间最长,我如何” “不觉得不公平么。”她淡笑,“二嫂要是重新选择,必然不会再嫁与你的。” “我你” 战锦瑟道:“不必休妻,不喜见她,大可与二嫂井水不犯河水就是。”大绥朝此时这么个情况,罗绛雪出嫁就不算娘家人的,一旦被休妻,如何有脸面见人? 只怕那时会走短见。 徐天青不喜大可不见。 她当初选的那个人是她最错误的决定不是么。战锦瑟攻于心计,善利用人心,三言两语她就明白的事,自然能瞬间看透徐天青的内心。因他本就是个不藏着掖着的朗朗公子。 仰头灌了口水,徐天青挠挠眼皮,道:“不见就不见,当我稀罕她。若不是她行为粗鄙,我又怎会处处见不得她好。她今日打了鑫哥儿,明日还不得骑在我脖子打我。” 打你才好,战锦瑟暗地勾唇腹诽。 徐天青怕的,忌讳的,战锦瑟三两下看的透透的。她道,“你以为正室都如杨氏那般?各人是各人,性情迥然不一,你何必将杨氏霸道强加在二嫂身上,性情不拘着,不正是难得的好性情?” 徐天青皱眉。 战锦瑟道:“会哭的奶狗有饭吃。”更何况曼姨娘是条野心勃勃的狼狗,片面之词托大拿乔,反倒将错怪到罗绛雪身上。点到为止,战锦瑟不知内宅情感,自然也不搅这趟浑水,不过她倒有了扶持罗绛雪的意思。 和杨氏斗,必然要有妇人给她指挥。曼姨娘不行,野心太大,不好掌控。反倒是重情重义的罗绛雪,倒可一试。 叫徐天青伤心至此,肯为上官氏出头顶撞杨氏? 正想着,香橼端着新的茶点和小食来。小碎步,扭扭捏捏,脸蛋红润光泽,恨不得立马冒桃花,“两位爷,这是后厨新晒的果干。” 徐天青烦躁至极,抬眼却瞧见我见犹怜的姑娘。看看战锦瑟,再看看丫鬟打扮的香橼。 瞬时明白,这便是杨氏安插进来的人。 握拳轻咳声,也不好继续刚才的话题。抻胳膊取了果干,手背立马抚上一双柔若无骨的小手,他眉一挑,心底虽是厌恶,面上还是镇定道,“怎?” “奴婢帮你拿。” 举着果干到他嘴边,吃也不是,不吃也不是。 香橼是看上他好收妾室的通病了。 战锦瑟嗤笑,“二哥,咬一口。”她托着下巴眨眨眼,“保你欲仙欲死。” “”徐天青拂开香橼的手。 后者只好咬唇退下。 “你平日就这般享受?” 战锦瑟抛了个果干进嘴里,冷眼,“我敢?” 多少双眼睛盯着她,杨氏那边只等她坐实这罪名呢。 月夜冷清,空中盘旋半天的鸟忽的不在扑棱翅膀落地。声响倒是不大,扑在院里的角落。战锦瑟却顷刻往那边看去。 母蛊死,子蛊也不可活。它能撑到回来,说明吉星高照给她传递警惕,徐宝鉴发现他们了。 。 第三十五章:爷温柔多了 战锦瑟不等徐天青走,起身便立马进了屋里。香橼在远处侯着,瞧这模样想要抓紧机会,心里鼓足勇气过来,战锦瑟冷脸:“滚。” 香橼一愣,怔怔的:“好。”转身就跑。 徐天青要站起的动作戛然而止,摸了摸鼻尖。她火气大的恨不得吞人,他还敢上去讨嫌? 屋里没点灯,借着窗外的光亮。 战锦瑟刚跨过门槛,闻得血腥味,拧眉:“怎么回事。不是叫你等跟踪,如何打起来。” 吉星搀扶着受伤的高照半坐在榻前。扔了长剑,用力托着自己肩膀归位。冷汗淋漓,他严肃至极,跪地道:“蛊鸟暴露行踪,我等到时,他们埋伏好将我们预备一网打尽。” 情急,战锦瑟没功夫说别的,脚踩榻前,自履间拔出匕首。 高照胸口还顶着箭,随意扒动会引起大出血。他们自京城的方向出去,徐宝鉴定会怀疑京城的每个角落。箭长一臂有余,战锦瑟手摁住箭头与血肉的部分,昏昏欲沉的高照用力闭嘴压下痛哼。 “晕过去,随你怎么死。”战锦瑟冷声道,转手握了长剑,吉星还不知晓她如何动作时,长剑削掉箭身。胸口经这动作,反复汩汩冒血。 高照半睁开眼睛,示意他还清醒。 战锦瑟拎着吉星的领子,“给他摁住伤口。” 她去找火折子点燃蜡烛。匕首在火尖上反复烤灼。 吉星眼观鼻鼻观心,老大发火,就怕拿他出气。结果战锦瑟灼完匕首时,他还傻愣愣的呆站着。她忍无可忍:“衣服撕开。” “” 高照猛的压住吉星的手,“爷让吉星” 毕竟她是女子,看男子不雅罢。别人不知道,高照吉星可是知道她是女的。 吉星下意识看战锦瑟,后者脸色沉沉盯着高照。他只得笑的奸诈,“让爷瞧瞧你胸肌有啥的。”嘶啦一声,下手倒是快。 挖出箭头,冒出的血已然是紫黑色。 战锦瑟道:“还剩几多人。” 吉星:“死伤大半。” 能逃出来便是很不错。战锦瑟凑近他,吉星以为对方要出手,紧闭着眼睛准备挨一掌。谁想到只有肩膀受力,他睁眼时,眉目凉凉的人给他检查肩膀。 “高照接下来会有高热迹象。”给他正骨后,道:“我等会要出去偷药。” “现外面” 战锦瑟冷眼,“不然让他高热等死?” “我”吉星道:“爷小心。”他骨头错位,贸然出去只会给她添乱,说不定还会拖累后腿。 转眼想到院里还坐着徐天青,她抬开窗子,那货还在那里。烦躁的啧声,嫌弃极了。换了身黑色紧身骑装,束起长发,背着弓箭自后窗跳走。 吉星若有所思:“没发现爷温柔多了么,以前比纯爷们还纯,现在怎的感觉内敛许多。” 高照:“” 吉星:“你不说话我也知道,你定是如此想。” 他收回目光,准备打趣高照受那一箭,这人倒是。战锦瑟威胁他不让晕倒,硬挺着人走,眼就闭上了。吉星叹口气,他们二人虽不是亲兄弟,风雨相处二十年,同生共死他就不告状高照的小秘密了。 话说这边战锦瑟跳出府后,是按着胡同的阴暗处走的。大绥夜里有宵禁,惹得尾巴跟着就不好了。药铺在后街处,她从胡同口出来,正赶上一队官兵过去。 对面的药铺门窗紧闭,关店后上了门板。那她便只能撬窗。随夜里凉风一般,悄无声息的躬腰跑到对面,匕首撬开,人囫囵个子似的钻了进去。 漆黑的很,反手打开火折子。 身子刚一动,耳里愈来愈近的脚步声扩大。战锦瑟忙不迭吹灭。咬牙蹲着钻进柜底。 “段兄,你怎的到这边来。” “我见有光亮。” 接着,窗户遭人碰了碰,有人说:“这掌柜太疏忽大意,怎不锁好窗户。” “京城夜里盘查如此严密,能有甚么盗贼不要命的往药铺里钻。” “那可说不定,刚便是一队人马硬闯出城,指不定要跟哪方交战。派系如此多,护好我们自己的命就好。” 两人走远,战锦瑟经常手伤熟知药理,拿了三天份的药剂。再者,箭头淬毒,就算不高热也会持续叫人意识不清。 快到府上时,正赶上徐宝鉴等人回来。从原先的十多人变为主仆三人,想来是被分派出去寻吉星高照。她蹬着这边墙壁飞上徐府的院墙,起落间消影。 徐宝鉴欲推木门的手一顿,眼看刚战锦瑟的方向。 孤风也皱眉,“属下也觉察到强些的内力。” “与那些人不同。” “难道是战锦瑟?” 徐宝鉴目光定定,脸色晦暗不明,他道“还不确定今晚之人与她有无关系。你去暗牢问问,琼丹子若是能秒回出战锦瑟的长相,我便放他离去。” 那琼丹子岂不是随便画一张都是。 孤风没多言。 徐宝鉴大氅下的眉眼居高临下,道:“令暗影在找些人来,排查徐府,以免他们还有后手钻进徐府祸乱后院。” 说白了,经今晚一事,对方很明显知晓他的身份。自然会拿徐府开刀,刚感受到的内力波及到他的感知,若是趁乱混进徐府伺机报复,他也不好没个准备。 战锦瑟千想万想,也没想到徐宝鉴对内力的感知如此敏锐。她人还在园子的高木丛里,屏气凝神,玉公子稳健的步子从面前慢慢走过。 恨不得咬死自己,真让琼丹子画出画像,还女扮男装在徐府做甚么。一刀捅死自己算了。她应该早些派人杀了那老头才是,留有后患,当真气愤。 回到院子时,徐天青已不在。 她将药包悉数扔下,高照此时状况还好,脸颊红润,探探他额头,只要挺过今晚不在发烧便会好医治些。 她道:“交手这么多年,琼丹子可知我面目。” 吉星抬眼,“小阁老那边已经” 没说完全,战锦瑟道:“暂时你二人在里屋养伤,切莫出去。他已派人布满京中各地,今晚许是要巡查府内各个院子。” “属下明白。” 。 第三十六章:爷对你温柔 战锦瑟命吉星夜里将沿路的血迹擦了。她扯着紫檀过来给她熬药,前一刻还是睡梦中的小姑娘,下一秒就如同身在地狱中,榻上昏迷的人分明是高照,血流许多,她更是心底一惊,抖如筛糠。 战锦瑟盘腿于热炕,蹙眉,“怎的味如此大。” 紫檀咽口水,小心翼翼道:“药膳不皆是” 她睁眼:“容易引人过来。” 但高照不能不吃药。内服外敷,一样不能少。从暹罗那里拿的丹药悉数给了上官氏。情急之下她又不能夜里去找她。 紫檀害怕得很,“少爷您” “知多活不长久。” 紫檀默默低头看着药锅。她被四少爷抓出来,香橼是瞧见的,谁知少爷点了香橼两下,便昏了过去。她以为少爷真像夫人说的那般,心里竟是弥漫的害怕,她更想回去见娘。 徐府宅大深府,她想是待久会崩溃的。 这么想着,眼里模糊朦胧,吸吸鼻子,怕的要死。 战锦瑟默不作声的瞧她。她目光凌厉些,再加上再三威胁小姑娘,这孩子已经不敢正眼瞧她了,仔细看,肩膀还抖着,妖女的名声都没亮,把她吓成这样? 她干咳声,道:“你” “少爷,少爷”紫檀手中的蒲扇也不管了,噗通跪在地上,连着磕头,“奴婢不会说的,奴婢甚么也不知道,奴婢求少爷绕奴婢一命。” 吉星躬腰进屋就瞧见这么一幕。 紫檀鼻涕一把泪一把,哭起来还抽抽噎噎。战锦瑟眯眯眼,啧的觉得脑袋要炸了。 “闭嘴!” “”鸦雀无声。 高照恍恍惚惚睁眼。 他能说他也被吓了一跳么。 战锦瑟忽的冷眼扫吉星,“找死?” 后者赶紧收起惊掉的下巴。 徐宝鉴治不了战锦瑟的泼皮无赖,战锦瑟自小接触的都是糙汉子。哭哭啼啼觉得烦躁。 战锦瑟反问他:“处理好么。” “嗯。”吉星道:“特意去小阁老院附近探了探,内气浑厚,院里定是不少高手在。” 紫檀战战兢兢,她觉得她似乎听到不该说的了。瞥眼时,对上高照的目光。 似乎肯定告诉她,对,你没猜错。 高照好心说道:“会糊。” 紫檀:“?” 吉星路过她,补句:“药。” 紫檀赶紧哆嗦着跪着回去熬药。吉星蹲到战锦瑟身边,啧啧称奇,“爷你是不是对小姑娘太粗鲁了。瞧瞧给吓得。” 战锦瑟袍角被他坐着,咬牙切齿的俯身凑近他,“爷对你温柔,你受得住?” 身上的淡香冲到他鼻翼,可别多想,吉星抱头求饶,“爷,小的知错。” 几人苦中作乐,紫檀默默熬药。 爷的温柔喂了狗。 吉星这样想,却见战锦瑟托着下巴玩弄烛火,她道:“紫檀。” 企图当个死物的人身体一僵。 “少,少爷。” “今日听到” 她急急说道:“奴婢定会守口如瓶,愣是死也不会说出去。少爷尽管放心。” 战锦瑟笑眯眯:“你有这决心,何不跟我。爷让你做贴身丫鬟如何。起码不让你再受香橼的委屈气。” 她说这话的分量太重。她答应,那就皆大欢喜。她不答应紫檀结巴道:“奴婢,奴婢想等到了年岁归乡。” “傻。”吉星嗤笑,“从了爷能让你腰缠万贯。” 什么混账话。战锦瑟踹了吉星一脚,她分明是个女的,哪来从不从。误导紫檀,日后她身份说出来,吓到人家怎么办。 吉星干咳声,解释:“是跟爷做事。” 紫檀惶恐:“奴婢不会杀人。”她不知道四少爷干的什么,但血、伤口、还有刀等。她就算将人弄伤都会心里恐惧,何论帮她杀人。 战锦瑟闻言笑开。 “不让你杀人。”高照脸如纸白,唇无色,咳嗽道:“爷自有爷的打算。粗鲁的事情由我和吉星来做,你只需贴身照顾爷即可。” 高照便是高照,心细如发,清楚知道她所意。战锦瑟许多事他和吉星插不上手,若是有个姑娘贴身照顾,可比他们细心的多。 紫檀:“奴婢要是不” 哐啷—— 匕首扔到地面,紫檀面前。 战锦瑟淡道:“死路一条。”乾坤楼不留目击者,她当年敢忍痛杀自己的随侍过诸葛的活命关,自然不会心软放过紫檀。说她可恨也好,毕竟自小与杀人打架联系,她能活到今日,全凭冷硬心狠。 高照道:“同意罢。” 紫檀泪眼婆娑:“奴婢同意。” 战锦瑟好心情道:“不要试图背叛我。” 吉星抱臂,冷眼道:“敢有二心,我第一个拿刀把她剐了。” 徐宝鉴的院里可就没有如此轻松。彻夜不眠,灯火明亮。散出去的黑衣人回来复命,跪了院里四排。徐宝鉴站在堂门前的台阶上。 他道:“知府大人可曾找到。” 暗影跪地请命:“属下无能,甘愿受罚。” 他不曾抬眼:“继续找。” 孤风道:“属下左右查了出城记录,今日白天刘阳等阆中将便装出城。约摸前前后后人数二十左右,非京中人士,奇装异服。”便是私卫没错。 徐宝鉴敛眉,灯笼光打在脸侧,细腻清泠。他道:“可曾有回城记录。” “不曾有。”孤风道,“也或许如我等,硬闯进来也不是不可能的事。” 他虽敢截人,万万不可去先惹怒李淑。而那刘阳阆中将,正是李淑的门生。徐宝鉴顺势撩袍而坐,道:“抓不抓住知府大人且不说” 他深思着,指腹捻着拇指的玉戒。拄着额角,微微蹙眉。若是没有这次的奏折给李淑等人弹劾污点,那来日便是他们任人宰割之时。 徐府上下,老师,同门学友。他所顾虑太多,道:“下拜贴,过几日李府一品夫人大寿。我等晚辈要前去祝贺。” 要知道李淑此时谨慎行事,避免被人说道官商勾结,是不准备给自己老母亲大办生辰宴的。徐宝鉴上赶着下拜贴,李淑也得受着。只是必然是心中怨恨,两人虽是对立,徐宝鉴又是晚辈,传出去将人拒之门外,李淑便是也被人说道行事无礼。 他进退两难,怎会让徐宝鉴舒服。 孤风晓得,主子是要趟这趟浑水了。 他挑眉:“目前尚未确定,还是需谨慎搜查为好。” 。 第三十七章:四弟未起 翌日天亮起,逼近冬日初雪之时。 紫檀拖着疲惫的身躯出堂门,正巧碰见端着铜盆的香橼,她心底提起来,趁香橼往里瞧时赶忙将门掩好:“香橼姐姐,你怎的起这早。” 香橼脸色不好,道:“你在大声些,满院子都知晓我起早站在门外进去不得。” 紫檀脸发红:“还是回去罢,四少爷刚睡。” “是了。”香橼尖酸的语气淬了酸水似的,上下打量她,“你伺候少爷一晚上,也怕是身子不爽利。何时封个姨娘的名号,好叫我这丫鬟伺候你。” 紫檀:“我没有。” 香橼径直将铜盆甩给她,水洒不洒她不管,冷言冷语,刻薄道:“有没有你肯与我说才怪。若不是如此,少爷昨夜找的是我,谁知你下黑手将我打晕。” “香橼姐姐,我也是”她想起战锦瑟的威胁,硬生生将话吞进肚子里,她正想着怎么解释清楚,香橼看都不看她一眼,离开时甚至故意撞得她连连后退。 水洒满身,衣襟湿透。 徐天青踏进院子白白看这美人委屈一幕。 香橼前一刻脸色恨不得吃人,后面简直是个大反转。笑意盈盈扭着小腰迎上去,道:“二爷来了,可是吃过早食?” 徐天青目不斜视打着折扇路过,完全把她当个小风一样,身后亦步亦趋端着托盘的小厮同情的瞧她一眼。能让他家二爷厌恶的美人可不多,秉持着怜爱之心,他更怜爱美人。照今日不给香橼面子,她还是头一遭。 紫檀紧张起来,“二,二爷。” “四弟未起?” “刚睡下。” 徐天青瞠目:“刚睡?” 他也是想歪了,左右瞄紫檀。她跟着门口的大槅扇门站着,很明显是刚从里面出来。使劲吸吸鼻子,试图闻到蛛丝马迹,前两天还跟他保证不会上钩的人,今儿破乱造一晚不成? 紫檀霎时闹得猴脸红,“少爷读书背功课晚些,天亮才睡下,叫奴婢守在门前,待她睡醒再叫人进去侍候。”实则战锦瑟用她做挡箭牌。 “肯用功是好事。”他摆明不信。 嘴里说着,身子却实诚,几步过去,想要硬闯。 紫檀背靠槅扇门抵住,恳求道:“二爷,求您开明。少爷吩咐不让奴婢放人进去,您若是进去,岂不是叫奴婢受罚。” 徐天青蓦地脸沉下,道:“当真不让进?” 紫檀犹犹豫豫,恐惧最多。里面是个什么局面,高照高热起来昏迷不醒,吉星就算用最快的速度收拾,可那满屋子血腥味和药味也挥之不去。瞒不过别人的,连个正当的理由都没有。 不等紫檀说话,香橼上前道:“您瞧瞧,您瞧瞧,无法无天了呢还是,竟然敢顶撞主子。” “香橼姐姐。”紫檀看她:“是少爷不让进,若是贸然放人进去,后果你我承担不起。” 香橼鼓掌,“瞧瞧这话说的,爬上少爷的床就是不一样,底气足得很,还没做上妾室,就敢跟二爷叫板呢。” 徐天青叹口气。 紫檀以为他生气至极。 他倒是转眼瞅着香橼:“有你何事。”他又问自己的小厮,“哪来的毛丫头,是你从马厩捡回来的么,竟是跟到这里,搅得满院子腥臭。” 小厮长石殷勤点头,“小的待会让她去马厩就是。” 三两句话定的她得罪,掺和主子说话,徐天青自然有正当理由将她赶走。 香橼心慌了,“我”着急的连卑称都忘了说。想要攀住徐天青的手臂求情,眼疾手快的长石急忙用后背挡住。 紫檀不忍,“二爷” 徐天青怎会放过这么个好机会,道:“别多嘴,不然你也被发配马厩。”能帮徐俊誉除掉身边一个异心,刚才那场争端很容易当做理由。 马厩,徐府后院养马的地方,但凡院里不听话的丫头发落过去,最后到了年纪配的都是马夫。香橼心如死灰,泪落的极快,不等吭声被徐天青的冷眼吓得闭紧嘴巴。 怨恨毒辣的目光如同毒蛇一般盯紧紫檀。 她心里盘算着,如何和太太那头求救。 总归她是太太的人。 徐天青便趁紫檀心慌意乱时,弯腰钻过去,手扣门阀,倒是从里面被人打开。 战锦瑟换了身厚实的立领袄子,翠绿的直裰。晶晶莹莹的脸颊粉嫩得很,眼底青色倒是可见。她扫视院落几人,道:“二哥清早过来何事。” 徐天青摸摸鼻尖:“还以为你要睡到午时。”不给杨氏请安连个报备都没有,被那边的人说道可不好。 战锦瑟淡笑:“怎么会。”她眼瞅到小厮托盘上的衣服,道:“给我的?” “自然。”徐天青:“初雪诗晏近在眼前,你连件像样的衣衫都没有。你二哥我掏出积蓄到绣楼给你赶做一件直裰。” 战锦瑟稀奇的看他:“二哥还知道我尺寸。” 徐天青哼笑:“弱小身板,七尺皆余,还有甚么瞧不出来的。” “”她的拳头有点痒。 “正好口渴”胸前横一臂,他道:“四弟你这是作甚?” 战锦瑟挡着他,“丫头还没收拾屋子,有些乱,不好失礼数。”她斜眼道:“紫檀。” “奴婢在。”紫檀接了长石的托盘,低头进去,自里面锁好门阀。 徐天青更是纳闷,搞不清楚几人做啥子名堂。 他扬声道:“干甚么。” 战锦瑟撂下前衣襟,掸掸衣袖,道:“不是要给嫡母请安。再待些时候,免不了她说你我迟到。” “正是正是。”徐天青抛开脑后就忘,急急拉着她往主母院里跑。倒是叫一路的丫鬟婆子看笑话,掐着点给嫡母请安,一向是二少爷的路子。 杨氏太太眼里没他这个人,顶多日后徐府照料他,继承徐府,他万万是不可能的。连血缘关系都没有,放在眼里多碍眼。 彼时杨氏瞧着刚进来的两人淡淡移开目光,由李娘吩咐婆子给两人赐座。 徐宝鉴也在,垂首静目,不知想何事。手中半拢,握着茶碗,战锦瑟多看两眼,他始终如此动作不变。 杨氏清清嗓子,叫小辈先出去。李娘顺势将梨花汤给她斟满,见眼色的后在跟前。 杨氏道:“俊誉。” 。 第三十八章:礼部廊言官 “俊誉。” 杨氏第二次缓和脸色唤她。 战锦瑟盯着徐宝鉴瞅,目光太明显。杨氏喊了她两声,没往自己身上想。直到徐天青拐弯给了她一肘子,战锦瑟抬眼。 “四少爷可是没休息好。”李娘笑着给杨氏解围,道:“咱太太唤了您两声呢。” “没。”战锦瑟起身拱手作揖,道:“母亲莫怪,念着功课,稍有些走神。” 徐天青翻个白眼,屁的功课。 杨氏也不好说她,笑着点头。她拂开李娘的手,半握着打磨精滑的佛珠。香几炉里沉木香气浓郁,只听杨氏道:“听说那日在吕大人府上进学时,你丢了雅娴的面子。那孩子年幼性情张狂些,我倒是极少说教她,念她生母去的早,若是雅娴再有何处不如你意时,你便回府与我说,母亲来给她个教训。” “母亲这话”战锦瑟挠挠额头,笑的恣意道:“难不成雅娴妹妹做了败坏家风的事,也要等回府跟母亲禀报再去挽回名声?” 名声与徐雅娴,哪个重要。 杨氏敛了神色,道:“她倒未与我说如何败坏名声。” 所以她的意思便是怪战锦瑟不分场合与徐雅娴争吵。话里话外,徐雅娴年少不懂事,她这个做兄长的,却是不懂得包容幼妹。 杨氏喝茶,垂眸脸暗沉,倒是威严庄重。 战锦瑟言谈笑,不语也在笑。面容端丽冠绝,杏眼托卷长睫,眉梢丹铅轻描,笑意灿如春华,你当她是个盈盈友善的人儿?错。侧脸与他人错落目光时,眼底可是冒着灼灼深沉的芒刺。 徐天青轻咳声:“四弟许是” “天青。”杨氏警告他,“看清形势。” 她在场的事情,从不允许徐天青插嘴。他没资格,也因他为上官氏多次顶撞她来的厌恶。徐俊誉不能在她眼皮子底下为上官氏而不敬她,杨氏要驯服战锦瑟,而非对她苛刻等置她于生死攸关的局面。毕竟徐府再大,也是个大家。 她也是从高门嫁来的贵女,宅邸事事,子嗣为大。她不介意嫡庶子,但是介意是从上官氏身边爬出来的人。上官氏得到的虽然不是嫡妻位份,她有的,却是杨氏可望不可及的。 徐天青搭在桌几的手蓦然握紧,战锦瑟轻敲桌面使他镇静,战锦瑟道:“总之母亲的意思是要我与雅娴道歉,还是如何。” 她今日下这么大个马威,要是秉着和她敌对的话是不可能的。 杨氏蓦地笑了,“瞧你,孩子似的。母亲总归是多疼你。至于雅娴,多是那孩子在身边念叨我头疼,和你说一说,日后让着点就是。” 战锦瑟道:“母亲见雅娴空下来,不如叫她好好学着如何秉持礼仪。”她轻笑,“及笄年华,日后出阁后,还是口口声声喊着小庶子。岂不是败坏徐府的名声。” 杨氏挑眉,眼里阴沉:“她当真如此说?” “不然母亲以为我为何与她冲突。” 杨氏叹气:“是我错怪你了。”她示意眼色递给李娘,她又对战锦瑟和颜悦色说:“那母亲为你给你妹妹个教训。太糊涂,丢了你三哥的脸面。” 徐宝鉴本低眸深思,猛被提及,抬头时动作极大。 一看就是走思许久。 杨氏颇为心疼道:“怎的瞧你面色比你四弟都要憔悴。可是最近公务繁忙。前些日子叫你喝些滋补的,抓来厨子一问,悉数叫你倒掉。就算你为朝廷做事,母亲也不忍心看你如今模样。” 徐宝鉴年少老成,听得念叨,仔细聆听。可他不行于色,你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总之杨氏尾音一停,他便赶紧站起来作揖要离去。 后面还有女辈伺候杨氏用早食。战锦瑟与徐天青也没多留的理由,跟着站起。 杨氏道:“宝鉴留下,你二人且早些回去吃早食。母亲有些事情要与宝鉴商量。” 战锦瑟猜猜就知道何事。 徐天青疯狂打扇子,“不好奇何事?” 槅扇门在两人身后关上。 战锦瑟两手交叉背在脑后,她斜睨眼徐天青,“亲娘和亲儿子叙叙旧,能有何事。” 徐天青没那么多心思,心里盘算着等会到哪家酒楼喝花酒。两人走出院子,李娘从廊柱出来,挥挥手赶走一院子的闲人,猫着腰进了里面去。 杨氏道:“我留你,是有话要说。”她揉揉额角,“你和静姝” “母亲。”徐宝鉴打断她,“目前于我来说,朝堂之事至关重要,后院如何,儿子不想参与。” “我知你懒得理闲事。”杨氏硬气吼道:“成亲到如今,白静姝嫁到徐府莫不是想做个无所出的正室?那二房的也就罢了,毕竟徐天青非我徐府血缘子嗣,便是白氏,也要遵循三从四德,为徐府开枝散叶罢。” 徐宝鉴道:“母亲说的是。” 敷衍至极,嘴上说着,也是应付。 “那你说,那白氏到如今是不是还是个完璧之身。” 徐宝鉴淡漠道:“是。” 毫不避讳,毫不掩饰。 他道:“是儿子所做,母亲无需为难白氏。” 杨氏气急败坏:“我要个道理。” 徐宝鉴抬眼:“父亲要媒人给白府下聘礼时不就是知晓,白氏小女心有所属么。儿子身为吏部左侍郎,夺人所爱也就罢,莫不是还要逼迫人家不成。” “你!”杨氏太太险些喘不过气。 李娘小跑来,“三爷三爷,你少说两句。太太的身子气不得。” “如上。”徐宝鉴道:“是儿子不愿,并非白氏。” “那你倒是迎个妾室生下子嗣啊!”杨氏脸色苍白,“白氏心里有人,她也是进了徐府的族谱。你不愿意,来日母亲给你找些好人家的姑娘,身心清白” 徐宝鉴的深深眼,愣是叫杨氏的话戛然而止。 他道:“母亲关心儿子后院事,不如叫大哥少做些掩耳盗铃之事。” 杨氏:“你所言何意。” “太原府一事,现已有人捅到徐府的书信里。我若是晚些日子看到,怕是那时大哥不只是和父亲同回顺天府。而是遭官兵押回。” 事情败露?杨氏瞠目,她蓦然不在激动,冷静下来,心里盘算来盘算去。想不明白。 她道:“我不是”找人推给上官府。 徐宝鉴知道那封信就在前日。他已经遣人着手去办,并不知道杨氏在这之中所做的曲折来回腌臜事。他是朝臣,也是徐府后生。 徐青煜多年行事马虎,心不学正,走的歪路来来回回由杨氏多次处理烂摊子。 他道:“死的是朝廷从六品礼部廊言官。母亲做好准备,若是来日事情暴露,大哥所做之事的后果仅由他个人承担。” “礼部廊言官?”杨氏心里冰凉刺骨。 仿佛跌入深渊。 从六品。 ------题外话------ 最近复工。原谅原谅。以后会补回来哒 。 第三十九章:与三哥说道 徐天青赶着喝花酒,带着小厮匆匆离府。战锦瑟没想到下了游廊碰到周氏。后者脸色不太好,欲言又止,互相点头致意后,周氏由丫鬟搀着走的步伐极快,背微弯,绢纱不停的擦拭眼角,从后面看如此,再加上一晃而过的红眼眶。 战锦瑟若是前一秒不知她为何,下一刻在园中亭里瞧见喂鱼的徐雅娴就一目了然。掉过头想要换个方向去走,就听闻身后一阵脚步声。 她反应过来时,丫鬟婆子堵住去路。 “跑甚么跑。”徐雅娴自亭里望她。 战锦瑟眯眯眼,“有事?” 徐雅娴踱步在亭中,目光死死的盯着她。那日在吕府中的事情至今让她不敢出门会见闺阁密友。火辣辣的巴掌仿若至今拍在脸上。 战锦瑟撂倒眼前几个,完全不是问题。但是碍于,她没办法动手。她背手回过身,三两步跳上亭子,姿势尤为猖狂的坐下。 徐雅娴倒是会享受。各种糕点小食,她细细用鼻子嗅了嗅,还是与自琉球进贡来的贡茶味道多有相似。她自顾自倒了杯,正欲贴近嘴边,玉手横过来,意要将水碰洒。 战锦瑟勾唇笑,手腕低下一截,躲过徐雅娴的出手。茶入喉,她笑道:“雅娴妹妹,有事?” “谁是你妹妹。不过是个小庶子,连嫡庶不分,遑论称嫡女为妹妹。”徐雅娴自上次知道她手劲后,不敢硬碰硬,只好趁她不注意装作不小心的样子。谁知道她如此狂妄,不仅躲过她,还用眼神嘲讽她。 战锦瑟挑眉:“今日母亲可是说,要给你说道说道。” 徐雅娴皱眉:“说道甚么。” “不懂长幼尊卑。”战锦瑟忽的抬头冷眼道:“你是晓得,我是庶子。按长幼尊卑,你也该唤我声四哥才是。” “四哥?”徐雅娴听到天大的笑话。她口气讥讽,“你也配做四哥?” 这话说的奥妙,徐府这么大,还有嫡女不认兄长一说。战锦瑟没想当,也不愿当。徐雅娴从位于嫡女开始,说一不二。光是她那院里的贴身丫鬟,数来数去就换了七八个家生子。 恰逢她身边现在是个刚留头的,痴痴的盯着战锦瑟瞅,对上眼后,没忍住低头笑了笑。声露出来,瞬时就觉得眼前的人回头来。 她那声小姐还窝在嘴里,吃了个狠毒的巴掌。 脑瓜仁儿嗡嗡响。 小丫头喏喏道:“大小姐我” 徐雅娴心高气傲,自己气势上得不到上位。身边的丫鬟拆她的台?她院里的事,哪个徐府下人不知。当年海棠不过说错话,滚了满身的瓷瓦片。偏偏海棠还是徐府的家生子,她老子娘在后院做事,说白了,眼前这位可是个阴晴不定的主。 海棠老子娘至今还仇视徐雅娴。 徐雅娴冷冷盯她,“还不滚远点。” 她就看不上徐俊誉的这副皮囊。长得好看有什么用,不还是个小白脸。柔柔弱弱,一副骨架般的人。 战锦瑟一起身,身边几个人立马警惕看着她。她抱臂道:“怎么,还不让走?” “你以为我想把你怎么样。”徐雅娴冷笑一声,她完全不在意身处在哪,身边有谁。她好不容易抓到机会,必须要报之前的仇。 丫鬟摁住战锦瑟的肩膀,她挣了挣,倒是叫婆子用尽了所有力气。她静静看着徐雅娴凑近,不由得从心底骂声蠢货。 徐雅娴走近,正欲动手时,战锦瑟踢开婆子站起来,不等别人看清她如何动作,只见她绕过石案,叫徐雅娴猝不及防的跌到在地。 接着,钳子般的手心扼住她的脖颈。 不断收紧。 战锦瑟笑眯眯道:“来罢,叫她来打我。” 徐雅娴眉宇恐慌,“你,你要做甚么。” “双倍奉还啊,妹妹。”战锦瑟手侧抚着她白嫩的脸颊,小姑娘当真清秀,就是脑子不好使。她目光沉沉,笑不似笑,仿佛极其冷漠的眼神盯着她。 “你滚开,呃” 不断窒息。 徐雅娴涨红了脸,死死的盯着她。战锦瑟笑眯眯的拍拍她的脸颊,结果徐雅娴反手将巴掌甩到她脸上。她不断乱挥手和边上求救。 婆子战战兢兢要来救人,徐雅娴发髻一松,银簪直直的插入婆子的鞋履里。霎时,园中听得妇人嚎叫,惊起鸟飞。簪子入肉三分,鲜血汩汩流出,徐雅娴当即便被吓傻了。 如此一来,周遭婆子踉踉跄跄跑了。 就连徐雅娴的乳娘,兢兢业业道:“老奴,老奴去唤太太来。”言罢,提着裙摆便跑开。都不曾回头一眼,徐雅娴呜咽直叫。 她憋的厉害,红变青紫,好在战锦瑟及时松手。 徐雅娴软了身体趴在地,大口大口呼吸空气呛咳声连带着粗略的喘气。她算是怕了,战锦瑟一闪而过的狠意,是迫不得已才放过她的。 徐雅娴眼角溢出泪来,说哭就哭。抹开眼底的花妆和脸颊的腮红,脏乱极了。觉得不够委屈,就往大声哭。 战锦瑟甚至皱眉反思,徐雅娴这么个蠢出天仙的性子,到底是被杨氏怎么教养出来的。 横行霸道心机全无,遇事慌乱,欺软怕硬。 她拔了鞋履的匕首,钉在徐雅娴面前。反正事情闹到如此地步,她不能说放过就放过。求救的人进了杨氏太太的院子,指不定过会儿要怎么告她的状。 那些个婆子哪懂得武力,战锦瑟动作快,却也不是能叫那些粗使婆子认定她的就是武功。 打架很正常,不正常在于她一个处于男儿身的兄长和妹妹干架。传出去岂不是笑掉大牙。 匕首锋芒露出寒意,徐雅娴往后爬,泪眼梨花,“你做甚么。”哽咽着大喊,“救命” 尾音拉长,她惊愕的看着刀入战锦瑟右胸口。 血从匕首的锋利面溢出。 太疯狂了,自己往自己身里插刀。徐雅娴大叫,慌乱爬起来,腿一软,啪的跪倒倚栏处。下面便是大片的锦鲤嬉戏。她瞧见月石洞口涌出婆子,虽没看见来的是谁,总归是救她的人。 “事情断不会简单。” 徐雅娴回头,“你甚么意思。” 战锦瑟自然也瞧见那得人。她弯腰凑近徐雅娴,眼若鲜血,她眯眼笑道:“胸口这刀,不是妹妹与我推搡间,报复我的么。” “不是我!”徐雅娴大叫,“是你自己!” 看清来人,眼看便要近在咫尺,战锦瑟胸口的那把刀拔出来扔进湖里,晕染血迹,波纹涟漪层层。她悠哉道:“没有证据,我便是证据。不如与三哥一同说道。” 说着,转身。 。 第四十章:血流不止 噗通声后,水花溅落脸面,徐雅娴攀着倚栏呆滞。水面晕染出血迹波纹,她急忙爬起来,徐雅娴完全慌乱,她出口的话断断续续,不待她看清形势。身后的身影也紧接着跳入湖中。 “三爷!”孤风暗恨自己慢主子一步。 “三,三哥。” 前扑后拥的婆子过来。徐雅娴抓住孤风得手,道:“不是我推她下去的!不是我!徐俊誉自己咳咳,是他自己做的!” 徐雅娴紧紧抓着他的手,用力捏住。指甲陷进去,孤风才发觉徐雅娴脸色白如纸,他道:“大小姐,您怎么?” “我”徐雅娴脸妆凌乱。 那点小伤其实对战锦瑟来说不算什么,她要是不不借着机会反咬徐雅娴一口,到了杨氏太太那里,是赶着送人头的。扎进湖里,冰寒彻骨,水没入伤口,稍微疼到她脸皮抽搐。 应该浅一点,但不影响大观。 她如此想着,划动臂膀往上游去,准备师范个扑腾的画面。水面层层涟漪,初冬的日光直线射入水里,宝蓝色洇染湖水中层时,她眨着难以睁开的眼,瞧见的玉面公子划水而来。 她是看到徐宝鉴的,也是躲着他等视线跳的水。但她万万没想到,伸出手来抓她的人,竟然是徐宝鉴。 后者脸色难耐,似乎忍受极大痛苦。徐宝鉴才握上战锦瑟的指骨,脑海里涌出来的,竟然是同样场面的事件。 画面里,少年紧紧攀住他的身体,眼中的狡黠,她的手一晃而过。 徐宝鉴睁眼,看到凑近的少年。想也不想拎着领子推出去好远,借住水里的力道,不过是把她往平行的方向推了半米远。 战锦瑟张了张嘴,咽下好几口酸涩的湖水。 眼睁睁瞧着徐宝鉴划着破水而出。 人还能再狗点么。 就这么把她扔里面不管?那他跳下来做什么! 徐宝鉴撑塘坝跃到地面,身上滴着水,玉面冷冷丽丽。他不管落着水滴的额顶,道:“救人。”话说给孤风听。 孤风:“”说他主子不会游泳,万万不能信。 待孤风下去后,徐宝鉴冷然出神,背在身后的五指蜷缩,如何也张不开。他本不会如此好心,自月洞口听闻两人吵架,不过是想来缓解下,以免闹到杨氏母亲那里。 只是,落下水里的身影,晕染的血迹,他提着心直接运用内力飞奔而至。如现在,叫他想当时为何冲动,他竟然忘记当时心想何事。 不过脑里一片空白。 孤风带着水里的人靠岸,小厮等人赶忙将人拉上来。战锦瑟水性不错,因着徐宝鉴临时阴她一把,还是灌了不少水在肚子里。跪在地上便是吐酸水,细白如葱白的食指指着徐宝鉴。 她狼狈抬眼,咬着牙蜷曲食指,道:“三哥,刚才那一掌甚么意思。” 徐宝鉴:“”他有些尴尬,握拳轻咳转身。 总归是他错,他认。 “唤府中医者来。” 说完这话,徐宝鉴不在看身后人一眼,转身离去。路过傻愣的徐雅娴身边时,不怒自威的淡漠眼神,生生叫徐雅娴瘫软坐到地上。战锦瑟胸口滴落的血滴,仿佛告诉她,她玩不过她。 孤风搀着战锦瑟起身,半个身子压他身上不说,还毫不客气地咬牙切齿。她捂着胸口,面色悲愤欲绝,道: “三哥无情冷血这等地步,你为何还跟他。” “三爷平日脾气很好。” “嗯哼?”静听下言。 只见孤风斜眼瞅了瞅战锦瑟,道:“大概您是第一个将三爷气的咳,三爷待人温和,您也瞧见,刚刚三爷可是毫不犹豫就去救您。” 大概她是首个将徐宝鉴气的死去活来的人。 “你平日里跟在他身边做事不伤心,不难过?不如来跟我如何,本少爷保你天天吃花酒。”她为报徐宝鉴给她一掌之仇。 “”孤风腹诽,“算了罢,三爷顶顶好。” 到厢房倚靠榻里,孤风简单给她点了穴位,他道:“您这伤?” “不明显?” 孤风心头一转,联合婆子告状的话,明了。她意要给她舒展衣襟,瞧瞧伤势,遭她拨开手掌。后者抬眼道:“有医者,便用不到着急。” “血流不止。” 小伤而已,战锦瑟道:“无妨。” 孤风待医者来,才离去。战锦瑟怎么可能真的脱衣服给他看,说了个大概,要了许多药物。喊了紫檀进来赶走他。 紫檀回来,她已经见怪不怪主仆三人不断受伤的局面,稳定好自己的语气很是简单,她低声细语道:“少爷,您” 战锦瑟脱了外襟,若无其事的问:“高照如何。” “还在高热。” “如此麻烦你细心照料。” 客气的倒叫紫檀不知如何反应。她又不敢上去帮忙,血嫣红的里衣可窥见伤口冒出紫血。战锦瑟脱到一半时,由于里衣太紧身,她施展不开手却扯动着伤口。 倒吸口冷气,招手唤她,“帮我扯扯袖子。” 她是丫鬟,眼前的人是四少爷。丫鬟帮少爷更衣,天经地义。但紫檀是不想遭人误会的,是以开始只是在身边侯着。战锦瑟如是唤她,只好硬着头皮上阵。 解了胸前的胭脂扣,她似是闻到血味与淡香的混合。紫檀屏气凝神,解了里衣一边,瞧见里面还有一层,并没多想,垂眼去做事。 谁想到,她蓦然傻了眼。 这这不是裹胸? 男儿有裹胸? 她下意识摸自己胸口。 战锦瑟扎的位置还好,在右肩下方一点的位置,未曾解释,默不作声拔了药罐,药面扑在伤口上,拧着眉头看向别处。 细白的额面冒出冷汗滴滴,拧眉,抿紧白唇。 “少爷,您不,不是,少爷”紫檀慌不择口,捂着嘴巴无言,她似是窥探到天大的秘密,比昨日更为让她绝望的秘密。惯是发生这种事,都要灭口的吧? 战锦瑟佯装冷眼,“如何?” “奴婢。奴婢。”死气沉沉的跪下,头不敢抬,道:“奴婢甚么都没瞧见!”憋了半天憋这么一句。 战锦瑟瞧她头顶勾勾唇,“晓得下场如何么。” 。 第四十一章:府上四弟 紫檀深深的将头埋下去。额头抵手背,跪于地面,她惶恐道:“奴婢晓得奴婢晓得,算是天打霹雷,奴婢也断然不会轻易说出口。” “甚好。”战锦瑟穿好衣襟,道:“起来罢。” 她本就是故意恐吓。卷好衣袖,她左右懒得再绷着脸,疲态站直身体,拿了桌面的药包扔给紫檀,道:“医者专开的药包,叫吉星闻闻,夜里照此到医馆寻份剂量相同的回来。” “奴婢省的。” 战锦瑟道:“剩下也敷给高照即可。” “那您” —— 徐宝鉴换身常服便衣,袖宽三尺,公子面如冠玉。他系着玉带自屏风后出来,炕桌上的茶碗蓄好姜茶,做好事的丫鬟不在停留,拂拂身子悄然离去。 孤风开槅扇门,道:“三爷,柳大人于正堂。” 徐宝鉴便了无坐下的心思。稍微想想,托着袖口跨过高门槛,院虽小,精修建筑精致,五脏俱全。丫鬟婆子不多,小厮也少有出现晃动,各司其职,倒不曾有敢怠慢的迹象。 柳匀背手站着,堂堂朝廷命官,穿着府内下人的衣裳避人耳目,省的遭麻烦。他正弯腰打量绿植盆栽,那头跨门槛而过的人倒叫他挑眉。 柳匀拱手道:“此番叨扰小阁老。” “柳大人年长,不必客气。”徐宝鉴如是说,请他落座,自上次见面二人达成一致,但也需避开好惹生事的人。 柳匀好脾气道:“下官不敢倚老卖老。论学识修养,小阁老完全不拘于年纪,何须折煞下官。”文人看文采笔墨,自然恭敬有加。长幼尊卑是一说,真要比试,徐宝鉴文采断是临驾于他之上。 他续道:“下官今日有些难言之隐。” 徐宝鉴看了孤风后,道:“柳大人何分你我,有事直说就是。” 柳匀盯着徐宝鉴,他是信任此人的。待孤风清场,他便开口,“下官名位虽不高,却消息灵通。下来所说之话,许是会冒犯到徐小阁老,还望知,下官请一句明话。” 徐宝鉴颔首静静聆听,不置可否。 柳匀硬着头皮道:“府上大公子一事属实来的蹊跷,何顺到太原府之前与下官彻夜长谈过,他晓得此行凶险,叫下官日后多注意些身边。”他们被异党视为眼中钉,出了顺天府,就失去最大的保障。 他也说他消息灵通,徐宝鉴不好再问如何得知消息。只是他所言之事,正是徐宝鉴最忌讳。 徐青煜平白遭人陷害,若是不救,拖下马的何止一两人。 他敛眉:“柳大人有何之见。” 柳匀自圆领交襟处掏出一封密封的信蜡,好友惨死,凶手面目昭然若揭。但此时此种局面无从对凶手发难,只好过了这条大河,在细细想办法。 他道:“这是何顺离京时交于下官的一封信。信内有他个人名讳号玺。他所言之意便是救自己人于水火之中,若是平安归来,当做戏谑玩笑也罢。” 柳匀站起,恭敬双手捧着递到徐宝鉴跟前。 后者眉宇淡漠,展开书信,寥寥几眼,心里明镜。 徐宝鉴道:“如何感谢柳大人此番救命之恩才好。” “无需无需。” 柳匀连连摆手,诚惶诚恐。 他道:“是小阁老有情有义在先,下官不过尽职本分事,若是说做救命之恩,下官担不住如此大的恩情,日后见到小阁老,面上别扭得很。扒手说两句话都要斟酌词语言意是否通顺。” 老脸涨红,抿紧厚唇。 严肃至极。 徐宝鉴勾唇:“多谢。” 柳匀及时引开话题,道:“近日小阁老召集窦老门生商议觐见圣上之事可有眉目?” 徐宝鉴道:“不出意外,明日早朝。文渊阁内便是圣上亲临来见。” “如此甚好。” 柳匀憨憨的将手拢近袖口,浓眉大眼,“只要万岁爷肯见,夔州府剿匪一事还尚有转圜之地。没得被大内那帮三脚道士困住眼界。早知皇帝好丹药,先帝必是气到要给圣上托梦。” 大逆不道之话说出口,可见柳匀对于徐宝鉴没有丝毫避讳。 茶入喉,徐宝鉴声音清润,“柳大人要准备好路途遥远的准备,圣上觐见,便是大人启途到夔州府前线之日。圣旨自会得冯公公批红,由您的随军监守太监送至贵府。” “甚好甚好。”除了仅有十万两白银。柳匀干咳缓解气氛道:“若是到了夔州,碰见那李阁老的门生,下官定是情理不通。” 他说笑的话,倒是叫徐宝鉴好心情挑眉。 “如此。”徐宝鉴道:“今夜还需劳烦柳大人将我书信送至郭公公手上。” “您所言” 他道:“批红权由冯海一人打理,见我引荐的人去,这折子万不会传到万岁爷的手里。是以能与冯海旗鼓相当,又能办事利索之人,只有郭公公合适。” 偷梁换柱罢了,要的是红印则已。 柳匀正等这封书信,徐小阁老八尺之高,立于画案前铺开宣纸。 柳匀正欲说话。 槅扇门推开,孤风单膝跪地,道:“今日大小姐之事闹到老太太面前,太太叫属下唤您莫要理会便是。” 徐宝鉴蹙眉,“如何闹到祖母耳里。” 孤风难言,“惯是大小姐撒泼打滚的性子,得理不饶人,生生叫老太太院里的人听晓风声。” 徐宝鉴默不作声蘸笔墨,“他如何。” 说的就是战锦瑟。 孤风道:“四少爷受伤,闭门不见。老太太的人许是过会就到。” 柳匀挠挠下巴,适时插句话道:“府上四少爷,可是太原府上官家外孙。” 孤风:“正是。” 柳大人朗朗笑道:“早些年见过上官老爷,虽是盐商,却是难得的亲和。上官府内教养的子弟个个都是难得的苗子,说话正气不说,皮相也是俊俏。” 孤风嘴角抽了抽。 徐俊誉也是从上官府出来的。 皮相是俊俏。 正气? 贬义词么。 哪个正气的人能将徐宝鉴气的半死。孤风下意识瞅了瞅徐宝鉴,见他面色无恙,稳心书写,待书信完成,密封时,他问道:“可曾在上官府见过府上四弟。” 柳匀细细回忆。 他拍了拍脑袋。 。 第四十二章:昧着良心说瞎话 且说战锦瑟这边。 她无论如何都没想到,徐雅娴能将此事闹到徐老太太那里去。若说中间没有人作梗,那是不可能的。倒也给她行了个方便,徐老太太这一面,迟早要见。 她原以为杨氏太太风光无限,到了徐老太太的院子才清楚,婆母上头还有婆母。周氏才是最低端的,嫁进徐府,遭两个婆母压着。 初冬季候冷清,上了棉帘。丫头用竹棍挑起时,满屋子热烘烘的暖气扑了满脸,战锦瑟换了身干净的衣衫,脸色还是稍有病态。 热炕端坐老人,雍容面态,皮相多有凌厉之意。炕桌摆放好移栽于盆里的腊梅,精巧的花剪正犹豫不知从何下手。不言不语,威严拿捏得准。 徐雅娴跪地嘤咛哭泣,时不时用怨恨的目光盯着她。绢纱擦拭眼睛,也不敢放声哭出来,徒惹徐老太太心烦。 杨氏与她对上眼后,温婉笑笑,当做安慰。有多少真情假意,谁又知道呢。想着,杨氏忌讳的目光便撂到徐老太太的身上。 徐雅娴本不该闹到如此,谁叫她赶在珠嬷嬷来了她的院子交代些许事情的时候,惯有老太太即便不出屋,也耳听八目的说法,就是这珠嬷嬷做着老太太的千里眼顺风耳。 家宅院内不宁,是大宅之家最忌讳之事。 战锦瑟始终保持着请礼的姿态,徐老太太恍若未闻,也不曾说话。 珠嬷嬷掀开棉帘,带着花房的养花女进来。 珠嬷嬷道:“老奴查下来,确实有二十多盆移栽的腊梅枯枝断叶。有些是,移栽的稍有差池,活不长久的。” “哦?” 徐老太太换了把小花剪,眼皮都没抬,道:“二十多日无故有了问题。推脱到移栽上,说法是何。” 语气不明,暗藏锋利。 养花女还有何可狡辩,心里发怵,立马跪在地上求饶,“老太太饶命,是奴婢忘了关花房的门,门口的几株不小心被冷风吹了……” “老太太饶命,老太太饶命……”头磕在地上。 徐老太太面前的腊梅花开殷粉,骨朵含苞待放。剪子落下,一茬蔫巴的花茎落在地上,珠嬷嬷跪着捡起捧在手上,“老太太,是四少爷来了。” 似是将磕的头破血流的人当作是一团空气,徐老太太撂下剪子,这才不怒自威的抬眼,盯着战锦瑟道:“俊誉来了。” 战锦瑟抿唇垂眸,“祖母。” 瞧着倒乖顺。 “怎的连句话都不说。坐到凳杌上与祖母说话。年纪大了,耳朵听不得太小的声音。”她招招手,与珠嬷嬷说,“就在我身边放下凳杌就好。” 珠嬷嬷怪异的瞧了眼战锦瑟,恭敬道:“是。” 上官氏不能耐,但上官氏能生儿子。徐老太太仔细打量徐俊誉,道:“自你从外祖那归府,祖母不得见你,你可委屈?” 战锦瑟低声笑笑:“长辈笑口常开,后生才舒心。祖父祖母身体身体康健,父亲母亲岁岁安康,才是子女所望。” 徐老太太意会不明,“倒是叫人听了心里开心。” 战锦瑟说的话倒是算不上溜须拍马,长辈问,便答。不问时,安安静静,坐姿笔直,再加上面皮俊俏,无端让人生出好感来。 可徐老太太毕竟吃过大半盐做的人生路,似笑非笑,目光落到徐雅娴身上,“怎的和妹妹起了冲突。” 终于是挑开此事。 徐雅娴听到要为自己伸张公平,嘤咛哭泣恨不得破口大哭,触到杨氏寒凉的眼神,只好硬生生憋了回去。这事是如何也不能叫老太太上心的,徐雅娴养在她名下,嚣张跋扈不说,还吆五喝六不将别人放在眼里,老太太那双眼睛看透她不说她,亦是很给她面子,若今天将窗户纸捅破,那就不是好解决的事情。 杨氏轻咳声,柔缓道:“兄妹俩玩闹,太过些不知分寸。也怪雅娴这孩子太极端。” 徐老太太重男轻女,她如何敢说是她孙儿的错。况且她为她孙儿嫡母,更是不能随便将错归咎于徐俊誉身上。 徐老太太厉眼一扫,道:“莫不是他兄妹二人吵嘴时你在场。” 这话问的,杨氏哪敢承认,“母亲说的糊涂话,媳妇儿若在场,怎会叫他二人吵嘴到动刀子的地步。” 珠嬷嬷笑眯眯的说,“话是这么个理儿,太太掌中馈,事情繁多,估计是听到风声也能转眼忘了的。”她顺带解释加一句,“毕竟兄妹二人吵嘴,谁都不曾想到竟严重到动刀子的地步。” “是了。”杨氏脸色难看道:“媳妇儿难免分心乏术。” 徐老太太收回目光,落到战锦瑟身上,“医者说伤口如何。” 战锦瑟:“是些小的伤,况且雅娴哭到现在,孙儿倒是难受得很,她年纪尚小,何须害怕至今。” 杨氏腹诽,此时此刻,你倒是会哄着人。 徐老太太闻言更是冷了脸子,“年纪尚小也是及笄年岁。嚣张至此,恐是哪个野丫头。竟是狂妄到对兄长动刀子的地步。” “不是我!祖母是徐俊是四哥” 杨氏及时呵斥道:“你还嫌不够丢脸么,喊你四哥名讳,简直毫无礼仪尊卑。往常教你的教养吞进狗肚子里了罢。” 徐雅娴心里拔凉,天打五雷轰的表情,抽泣不止,孤立无援。 战锦瑟难受闭闭眼,“不怪雅娴,是我听她说的话太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要怪还是怪我这个做兄长的不知礼让。” 徐雅娴愣住,她不明白这是个什么趋势。 杨氏笑得比哭还难看,“她年纪小” “年纪小何须挂在嘴边。”徐老太太不怒自威,瞠目冷眼,瞅战锦瑟道,“你倒是说说看,如何说的气话将你气到。” 养不教,母之过。 杨氏的眼恨不得钉穿战锦瑟,她还敢继续说些旁的? 战锦瑟道:“母亲教养子女辛苦,孙儿初至府上便觉家里温暖。倒是雅娴,许是见我舒坦得母亲欢喜,心理不平衡说的些怨毒的话罢了。” 妒忌人心,最是丑恶。 话说的好听,连杨氏夸了一遍,徐老太太倒是讶异挑眉:“你母亲对你良好些。” “是了。”她违心道:“母亲仁慈。” 昧着良心说瞎话,也就是她了。 。 第四十三章:徐俊誉搞的鬼 听是一回事。徐老太太人精似的,怎肯信一面之词,她与杨氏婆媳关系共处多载,杨氏是个何样的人,亦或者眨个眼她都晓得杨氏的脾性。 徐雅娴和那丫鬟同时被忘于脑后,两个人大气不敢喘,生生怕激怒老太太的一根弦。尤其是徐雅娴,硬生生忍下这口气。还和一个贱婢同跪,日后她大小姐的脸面至于何处? 战锦瑟谈笑间,不经意回眸瞥到徐雅娴的怨毒冷眼,她倒是不惧,反而淡然回视。 毛丫头罢了,适才欺负她用的招数虽然不高明,甚至有点卑鄙,但她赢了不是么。比起光明磊落,她更在意胜负输赢。 “俊誉。”徐老太太斜眼雍容道:“近日功课如何。” “甚好。” “那便好。” 徐老太太放下心,她称不上在意,顶多顺口问问。绕来绕去,从上官氏肚子里出来的,不也是她嫡子的子嗣。她道:“来日便是初雪诗晏,近日天气阴沉,倒真有点钦天监学童所言,初雪将到之迹象。不知今年初雪诗晏定在哪位老爷的府上?” “去年于城东刘老爷府邸。听说今年梅园开的梅花竟比去年的尤为娇艳。只可惜,年尾时便定在三柳巷里的裴秀才府上。”杨氏好不容易得了话,说的格外认真。 徐老太太轻咳声,端起茶碗,道:“那裴秀才莫不是两年落榜的书生?” “正是。”杨氏掩唇笑,“落榜等暂且不提,说他谱出的诗句,倒是句句叫人意会。是以,与咱府上天青交好得很。” 徐老太太不多言,道:“于老四有个照应。” 珠嬷嬷适时奉承道:“瞧瞧咱老太太,多关心咱四少爷。只是毕竟徐府是个大家子,下人做错事必不会轻饶,就说这小菊,冻坏了老太太的腊梅,也该是给个教训才是。是以,四少爷与大小姐身为小主子,还是要罚的。” 战锦瑟抿唇轻笑。 镇定自若。 徐老太太刮目相看,“不好奇怎么个罚法。” “即便是祖母罚的,孙儿也要当礼受着。” 杨氏僵僵脸一笑,此时倒是怨恨徐雅娴太没脑子些。战锦瑟三言两语就能哄好的人,偏偏徐雅娴大气不敢出。对比之下,多余一眼都不想落到徐雅娴身上。 暗自也打量起战锦瑟的音容,着实不简单的人,日后她还是小心提防才是。 徐老太太果然精明,自己不想得罪人,难听的话都自珠嬷嬷口中吐出来。三言两语把老太太的意思交待的明白,战锦瑟还能说甚? 徐老太太盘着手腕的佛珠,隐晦不明道:“切记不可耽误,仔细功课。” “孙儿明白。” 徐老太太沉脸道:“祠堂是徐家宅邸重地,你与雅娴二人抄写经书为列祖祈福,也是年关前的心意罢了,顺带着罚你二人长个心计。” 时过半晌,让晚辈先出去,老太太独留杨氏说话。若是平日还好,赶上今日和她说话,杨氏简直坐如针毡,屁股底下扎个针,左右不敢安生坐着。 珠嬷嬷半弯腰接了老太太的漱口水。 后者抬眼沉重道:“你知我脾性,有些事,尚且留有余地便好。别教的后辈过分。” 后半句在警告谁,不言而喻,杨氏是万万不敢将此事捅到老太太面前,唯一能从此中事脱身而又教训到徐雅娴的,仅有一人。 老太太在告诫她,万不可自己脾性传到后辈里。这个人是谁,不言而喻。 杨氏垂眼低顺道:“媳妇儿明白,往后收敛些就是。” “别的叫些后生看笑话。”她不明说,是不想影射到自己身上。让杨氏没面子,不能让自己丢面子。若不是周氏从中作梗,如何得今日场面。 老太太道:“且看此番春闱。若真得他三哥文采,日后拜官,身份也要换的。” 杨氏:“媳妇儿最近也在为此打算。族里找人探过,虽说家先有重臣,二难为大官。只要是和青煜一般,混个官职也好。老爷来日致仕,家族势力也不至于没落。” “你所想倒是好事。”老太太并不意外,杨氏虽是脾气暴躁独专,有点是好的,那就是识时务,亦或者可以说是懂大事知小事,不会轻易乱了分寸。 徐雅娴自出来就堵住战锦瑟。 她咬牙道:“徐俊誉,你站住!” 战锦瑟还真是没反应过来在叫她。胸口阵阵疼的紧,她在寻思着要不要去徐宝鉴院子里撒个娇打个滚。肩膀被人猛的一拽。 还没出院门,丫头片子又嚣张起了。 战锦瑟烦躁异常,用了些劲道挣开,反叫徐雅娴的手腕折了个弯,听见腕骨咔嚓一声。 她盯着她,徐雅娴底气不足。 道:“迟早我会将你这两副面孔撕烂。叫祖母知道,你如何骗的她老人家团团转。人前一套背后一套,徐俊誉,你怎么不去死。” 战锦瑟:“妹妹,还没出祖母的院子。” 徐雅娴冷笑,“没有人能在场,就算我报复回来,你也没得辩解。今日就是你故意叫三哥瞧见,陷害我。没想到你堂堂男子,心胸如此险恶。” 战锦瑟毫不知羞耻,她更险恶的事她怕是都没见过。 行事不留心眼,世道难以存活。能容得下老实人的,到梦里别出来多好。战锦瑟没在宅院生活过,该有的城府比正常人所预见得要深。 她眸里酝酿着一场风暴,即将成漩涡时,闻得远处脚步声,原是杨氏由下人扶着从棉帘里探出头来。与珠嬷嬷在廊檐下谈了几句话,有丫鬟得她指令跑来。 道:“四少爷,太太要与您说些心里话。” 杨氏找她,战锦瑟面无表情点头。 徐雅娴咬唇:“母亲可说叫我一起。” “不曾。”小丫头欲言又止,眼里多有忌讳道:“大小姐,您还是收敛些脾气,少给太太惹事的好。这次因您闹出来的事,太太受了老太太多方教导。” “我”她泫然欲泣,“我要和母亲解释,分明是徐俊誉搞的鬼,就是他陷害我。” “大小姐!您怎么就不懂呢。”你想说,还要看杨氏想不想听才是。此时的杨氏恨不得眼不见心不烦,哪有徐雅娴这样没脑子似的上赶着找人不痛快。 徐雅娴望见杨氏那边,抹了抹眼角,转身而去。杨氏收回冷硬的眼神,和珠嬷嬷和颜悦色道:“雅娴娇纵太过,来日我定好好叫她学些礼仪。” 。 第四十四章:裙带关系 珠嬷嬷看破不说破,似笑非笑:“惯是您做事得老太太舒心,大小姐娇纵至此,瞧着可不像是太太您的教养问题,反倒是大小姐不思进取。” 杨氏干笑着轻抚鬓角,手捻耳珠。她不知说何话,珠嬷嬷这话里的意思有好有坏。奈何此人跟老太太身边多年,是惹不得的。 珠嬷嬷直起腰和蔼道:“太太您还是早些过去,四少爷等着您呢。” 杨氏点头:“要母亲照顾好身体。” “老奴在,太太大可放心。” 转身的瞬间,杨氏的脸子蓦然沉下来。李娘搀着她,稳着自己的气息,难免平白将怒火惹到自己身上。 战锦瑟拱拱手,“母亲。” 杨氏余光瞥到廊檐下的珠嬷嬷,收回时,转瞬阴转晴,拉住她的小手,拍了拍:“看你近些日子瘦了,陪母亲走走罢,母亲有些话与你说。” 珠嬷嬷待人走后进了屋。 老太太人正弯腰打理腊梅,并未抬眼,沉声道:“你与她说那话时,杨氏何反应。” “总归是笑着的。”珠嬷嬷斟茶,笑眯眯不多说,道:“大小姐如今及笄,再过些时日便要到结亲之日,好好调教有何用处。” 养成如今模样,一两日亦或者一两月能改变本性么? 不能。 “是以。”老太太冷眉冷眼,轻笑开:“不论如何,是个没用的丫头。” 珠嬷嬷殷勤说:“咱还有您所生的愉王妃,要再多的丫头也比不上明澜小姐的尊贵。”老太太唯一嫡女,高嫁于万岁爷授藩地亲王,虽远嫁,身份高贵。此亲王早年为万岁爷手足兄弟,为避嫌,才得封地后离京。 提起明澜,徐老太太神情恍惚,便连腊梅花坏了许多盆的坏心情都跑个干净,淡笑起来,“女大远嫁,母留家中念。” 珠嬷嬷惆怅道:“许是今年年关将至,嫡小姐会回京呢。早前写的信讲,已有二子临盆之际,再来归府,会给您带重孙说不定呢。” 徐老太太:“但愿。” 她讥讽挑眼:“那杨氏肯真心实意迎我爱女,我就别无所求。”徐明澜未出嫁,就如今日徐雅娴与周氏的情形,但多少徐明澜血缘教养在那,徐雅娴万万够不到徐明澜的高度。 珠嬷嬷掩嘴笑道:“太太,您可真是老糊涂了,杨氏和大小姐早已为人母,怎的还如以前一般,现下见面,两人哪会争吵不断。” “前些年大小姐自南方捎回特产,还特意给杨氏太太拿去许多呢。要说两人年少争吵厉害些,现如今可真真是互相尊着呢。” 杨氏走至游廊尽头方才开口,“今日倒是委屈你,伤在身,还白白叫你祖母给了处罚。雅娴当真无法无天,自家人面前,叫我好生没脸面。” 战锦瑟笑笑,“她年纪尚小。” 丝毫不动的将她的话还回来。 “年纪小的有些不知轻重。” 杨氏脸色微微有异色,还是忍着耐心道:“你且看母亲为你出气,多是那孩子的错,你莫要放在心上,毕竟母亲待你如何,你还是要清楚的。” 她是怕她再到徐老太太那里说错话。 徐雅娴经此事,必是不会有好果子吃,战锦瑟一门心思扑在别的身上,更是懒得管这些闲事。她笑道:“劳烦母亲,雅娴结亲在即,也不好叫日后徐府的亲家脸上无光。” “我怎会不知。”杨氏蹙眉惆怅,丰腴脸颊保养得当,她怅然道:“也不知是何人冒着胆子捅到你祖母那里。” 战锦瑟疑惑道:“母亲不晓得呐?” 杨氏急急摆脱,“我自然是不晓得。” 她知道是谁,但她先撇开自己。 战锦瑟深深眼,沉声道:“不知此人甚么心态,竟是如此不将母亲您放在眼里。” “说来也是。”她暗暗恨紧周氏,抓到机会必然不会让她好过,只是老太太警告在先,她目前做不了母老虎,发不了威。 杨氏挑开话题,“近日你三哥身体可好?” “三哥”战锦瑟问道:“身体不好么?” 生龙活虎的,说打架就打架,他能身体不好? 杨氏此时非宅中掌中馈的威严夫人,而是作为母亲般的忧虑,虽是即兴挑起的话题,也是她最想问的。徐宝鉴自幼老成稳重,不需别人多些管教,好在年少有为,一举成名天下知。 只是如是多年来,她们竟不如母子般叙旧。 他每每请安后落座不言,母子二人说起话来,一问一答,寥寥几句,便做结尾。 杨氏说:“宝鉴自幼心有心悸,情绪多过波动就会恐慌不安。多年寻了医者不见好,近年没听他发过病的消息,多少有些担心。” 心悸,心紧紧缩住,恐慌,不知名的疼痛。 战锦瑟当真不晓得。 她查过徐宝鉴许多事迹,从不知落落寡合的小阁老患有心悸一说。她想起他的身影,以及极好的武力,能是一个心悸之人所达到的境界? 他内力浑厚不说,战锦瑟与他对打,胜算也并不是很多。 战锦瑟:“明日到三哥院里温习时,会替母亲留意三哥的身体。” 杨氏点头,转瞬讶异,“他竟肯让你进去。” 战锦瑟挑眉。 杨氏解释道:“他惯是喜静,难免烦躁身边有人。” 那也是战锦瑟死皮赖脸的跟在身边才是。再者,她明日就算不温习功课,也要过去讨个理由,人都拉住了,还能临了将她推开? 徐宝鉴送柳匀于影壁处,天色将晚,也不差从后门出去。派了两人护送,柳匀好生感动,连连道谢。 “明日请求陛下拨冗垂见之时,小阁老切记不要轻易上了首辅大人的话。”他再三不放心,叮嘱道。 他身份低微,开朝也仅是立在外面听。近不得大人物的身边。 徐宝鉴朗笑,“柳大人尽管放心。” 柳匀舒口气,背手转身,瞬即想起一事又回头道:“听闻吕大人要将小女嫁于小阁老后院。” 徐宝鉴蓦地被堵住嘴。 孤风只好替他解释道:“消息不确定时不可信。吕大人有此意,但我三爷已明确表示过拒绝。” “那自然是好。”柳匀叹气,“眼下情形,免得被人说道官官相护是靠女子裙带关系联系起来。” 。 第四十五章:更大的罪 送走柳大人后,徐宝鉴与孤风二人将将转身。那头从游廊跳出一少年,身姿矫健,撑着倚栏跃下来,徐宝鉴不知为何,莫名的条件反射与孤风二人贴着影壁躲过她的视线。 莫要说孤风不知他为何如此做。 他自己也莫名其妙。 战锦瑟并未往他那个方向去,迎面急匆匆走来罗绛雪,她步子急急,堪堪到她面前停下,左右张望她,道:“现下如何?身上的伤可还严重?叫了医者看么?怎的会这样。” 战锦瑟欲张嘴解释,罗绛雪又道:“徐雅娴当真无法无天猖狂至极,不给她点教训,还真不把人放在眼里。” “”战锦瑟:“二嫂。” 罗绛雪紧张:“如何?” “能容我说句话?” 罗绛雪干咳一声,她将战锦瑟的话堵个严实。 战锦瑟笑弯眼:“无事,且放心。” 罗绛雪嗔怪瞧她,手背贴她额际,怪不得她脸颊稍有微红两坨,额头泛起微热,倒不严重,及时喝些药膳压一压即好。 她说:“姨娘与我急得团团转,那徐雅娴惯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向来不将我们放在眼里。谁知她如此不要脸面,竟做出这种事,伤了你,看父亲回来她如何解释。” 两人往院落那边走,并排,战锦瑟比她稍高,侧耳倾听。 她只说:“无事,叫娘放心。” 飘零十八年岁,她生下来知父母为何人,却未曾有一天得到儿女该有的关心。母亲奔至京中再嫁,父亲将她列为乾坤楼五子之一,日常谈话仅有任务和训练。上官氏自她来后的作为,倒叫她异常明白鸠占鹊巢得到的不过是徐俊誉应得的情感。 她面无表情,罗绛雪当她伤口痛。 她说:“祖母怎说。” “跪祠堂,抄佛经。” 罗绛雪皱眉:“这么个情形,对你伤在身的人过于严厉。” “如何有办法。”她苦笑:“推脱掉岂不是更大的罪来。” 而且此时的天气,寒凉刺骨。祠堂四面大槅扇,不透风是不可能的。 罗绛雪发愁:“你二哥怎的还不回来。”出事后她就找人去外面唤徐天青回来。只是眼下情形已过,他回来也没用。 两人说着,家仆自远处跑来。 怯弱道:“四少爷,老太太言到时间,该去祠堂思过。” 罗绛雪发愁:“那地方冷的厉害,不能等多些时间回去换身厚实的袄子吗?” 家仆摇头:“老太太要求尽快去。” 罗绛雪还想说什么,被战锦瑟压住手腕,她摇摇头,笑道:“早去早完事,叫娘放心就是。” 徐家祠堂十多年来修葺过几次,战锦瑟进去跪坐在香案前,两边跟着过来的家仆就将四周的隔扇门都开到最大,祠堂通亮,冬日的风也吹了燃着的蜡。 冷气凝结得越多,战锦瑟就越能明白徐老太太的意思,祠堂周围鲜少有人过来,她命人开了隔扇,就是让她清醒,桌案上的佛经许多都是徐老太太无事时抄写的,她的字极好,徐老太太年轻时是有名的郡主也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对诗习书,无一不让人佩服。 她这边思索抄写,远处簇拥着的徐雅娴心不甘情不愿的进来,没等说话,替她铺蒲团的丫头挨了一巴掌。战锦瑟托着下巴懒散抬眼。 徐雅娴怪她道:“离远些,免的见了糟心的人。” 丫头脸颊通红,捂着脸默不作声的将蒲团移到离战锦瑟很远的地方,大小姐这才落座,捧着汤婆子,监守的家仆欲言又止。 道:“大小姐要抓紧时间,亥时后老太太要查的。” 徐雅娴冷眼道:“着甚么急,我若身体不适,你还能强迫我不成。” 家仆道:“那自然是不敢。” 为照顾她为女子,比战锦瑟的态度好太多。前者蒲团汤婆子,外带丫鬟。战锦瑟就一桌一笔一本一佛经。双膝跪地,连铺着的东西都没有。 徐雅娴不满足道:“端盘云片糕来。” “大小姐。”家仆警告道:“老太太四开槅扇,就是为您等明理思绪,何苦叫些丫鬟进来扰了祠堂先人的清净。” 接着,他冷眼盯丫鬟,“滚出去,祠堂重地,是徐家列祖列宗,哪容得你们在此滞留。” 徐雅娴咬牙愤恨。笔砸在桌面。她怕长辈等,却不容下人在自己头顶造次。 她说:“反了天不成,你一个下贱的人敢说本小姐的丫头?” 家仆不卑不亢:“老太太授命,不敢不做。” “你!”倏地站起来。 战锦瑟抄写半篇,两人还在呛着。她额头昏昏,脑仁疼的紧。半拄着下巴,蘸了蘸墨汁,道:“劳烦先去通知祖母,有人不服气管教。” 徐雅娴咬牙:“要你多管闲事。” 战锦瑟眼没抬,道:“不写滚出去。” 这徐雅娴当真无脑至极。 战锦瑟喉咙发苦,偏头轻咳声,斜眼挑眉:“还不快去?” 家仆虽知四少爷给自己解围,但前后都是主子,得罪谁都不好啊。为难下不敢动弹。他要真去通知老太太,徐雅娴私下里还不得扒了他的皮。 家仆弯腰赔笑:“大小姐快写就好。” 战锦瑟轻哼笑,“看她这模样不甘心,还不如叫祖母罚她去马厩里做事,体验生活外加熏香。日后出去京城,贵女们个个好奇她身上的香气从何而来。” 马厩里能有甚么香气。 徐雅娴气急:“我写就是!” 一屁股坐下,执起笔不敢多言。 家仆松口气。 战锦瑟这才安生养身几日,受点小伤还如今日这般无力虚脱,难不成真的好吃懒惰养娇气了?想了想,许是伤口泡过冷水导致发炎。 身体娇气,日后见乌扇那个泼妇,还不得被嘲讽死。尤其是三师兄那条毒舌,恨不得立马把她打趴下。 咳声不断,家仆于心不忍,出去片刻后,带回蒲团和温水。战锦瑟微微勾唇,脸色稍白,但能挺住,笔尖落笔有力,写完最后一字方才休息。 太阳落下山,祠堂里的人身后被蜡火投了影子,才站起来往外走,膝盖冻的麻木,跪了一下午,起来时踉跄了一下。 。 第四十六章:徐宝鉴可曾来过 吉星与紫檀等在月石洞口处。 战锦瑟尚且轻松,踱步过去。紫檀赶忙将厚实的袄子给她披上,她脸颊发红,鼻尖一点红,要说哪里看着不对劲,大概是她那双眼眸少了平日的神气。紫檀张了张嘴,始终没开口。 她心里多少恐惧战锦瑟。 倒是吉星,脸色郁郁,盯着她身后的徐雅娴。 战锦瑟:“走罢。” 徐府各处打上灯笼,路上可见入夜后开始做事的家仆。悄悄用余光打量着战锦瑟等人。 吉星道:“二爷和上官氏等在爷的院里。” 上官氏怕是一下午都在坐立不安。她不敢轻易过来说道,惹了杨氏太太的嫌,到头来还是叫徐俊誉不好过,是以上官氏守在院门口。 紫檀自然是听见吉星的话,飞快的瞥了他一眼。 按理来说,四少爷身边的人应该是尊称上官氏为姨娘的。自从她被迫加入后,越来越觉得奇怪,哪里奇怪,说不上来。 战锦瑟手拢近袖口,冻得早就毫无知觉,她侧目道:“徐宝鉴可曾来过。” “不曾。” 吉星也摸到点苗头,看了紫檀眼,后者立马秒懂飞奔跑开很远。 他道:“小阁老下午见了柳匀。” 战锦瑟讥讽的轻哼。 吉星继续道:“小阁老意要请旨要柳匀南下到夔州府前线顶替李淑的人。明日早朝,小阁老等与窦赋会单见皇帝。” 她平静道:“此事不用着急。” 柳匀想要顶替,还要看李淑愿不愿意。 千里路途,柳匀路上如何自保?顽固至极的老头,还能在夔州府前线翻了天不成。 走上游廊,园里漆黑静默,湖水微微表层浮冰,在夜里成了黑水。她停住脚步,目光晃到徐宝鉴的院子方向。 吉星不解:“怎的了。” 战锦瑟目不斜视问他:“你有过似曾相识的感觉么。” “爷说甚么糊涂话。” 战锦瑟抿唇不语。 就是那种仿佛自己做过这件事,有那么一瞬间,心里压抑而出的东西就快要像泉涌一般四溅开来,结果时间线重叠的那瞬间,即刻消失不见。 可为什么,她当时心里是紧紧缩住的。 在他推开她的一瞬间。 笑笑,觉得自己糊涂至极。 她能和徐小阁老有甚么瓜葛。 她道:“叫信使回趟乾坤楼。”禀报近日所有种种,请求师尊诸葛出谋划策。 战锦瑟的院里,徐天青叉腰来回转着,树下的土地被他脚踩平平,衣摆翻出许多土渍,可见其着急程度。 上官氏本就焦急,“你快些坐下。” 她嗔怪道。 徐天青挠挠眼皮,“四哥身子板弱的很,不会突然昏倒罢。” “那倒不至于。” 上官氏惆怅道:“我仅是担心她的伤,她总归她身子受伤留疤不好看的。” “男儿留疤,乃是光荣。” 徐天青说这话后,得到两个女人的白眼。 罗绛雪实在不愿说话,喝口茶看向院里角落,“有些人要清楚才好,四弟年幼,正是长身子的时候,哪比得上别人一把老骨头。” “”徐天青啧声,“莫不是你在拐着弯骂我?” 罗绛雪始终没看他一眼,掉过头和丫头开始说话。徐天青被无视个彻底,磨牙似的狠狠瞪她。 上官氏无奈叹息。 说曹操曹操就到,只是战锦瑟倒在吉星背上。一夜未睡,又是惊心动魄的一天,精神不在紧绷,她的腿都在轻抖。疲惫至极导致的身体发软。她微微睁眼,眼底青黛明显,淡笑:“都在。” 娘在场,徐天青忍住没说丧气的话。 吉星道:“您等放心,四少爷无事。” 大家松口气。 进了厢房时,上官氏也随之进来。徐天青等被她劝走,留她一人。吉星倒杯水给战锦瑟,抿了抿唇,不发一言的下去。 战锦瑟陷在被褥里,神色倦倦,道:“坐下说。” 上官氏却眼眶稍红,“早知你回徐府如此受委屈,还不如当初叫你在你外祖家及冠之年在回来。怪姨娘不争气,叫人处处看低你的身份。” 战锦瑟轻笑,“说如此见外的话,日后如何见面。” 上官氏擦擦眼角,落坐她身边,“胸口的伤,可否叫我看看?我知天青等在场不合适,你只给我看看就好。” 身体秘密,上官氏知晓。 战锦瑟拂开她,“无事,不用担心。”她来回只会这么一句,感情面前的匮乏叫她说不出旁的安心话。 上官氏不强迫,拉住她的手,“是娘做错事,委屈你这么多年。” 罗绛雪脚步飞快,也不似平常恪守成规似的老成,反而是运用力道,连跑带跳,叫后面跟着的徐天青气喘如牛,他都不知道他的正妻竟这般厉害,躲他躲得飞快,连个尾巴都不让抓着。 但他还偏不信这个邪。 拔腿三两步跟上去,拽住她的手肘死死不放开,他先喘气,半弯腰。 女子的力气自然赶不上男人。 况且还是徐天青这么大块头。 挣了半天,罗绛雪恼羞成怒:“放手!” 叫丫鬟帮忙,无非是无用功。喏喏不敢上前动手,毕竟是府里二爷,怎么也不能得罪。 徐天青咬牙:“我是洪水猛兽?” 罗绛雪撇开脸。 徐天青继续道:“你刚那话是甚么意思,甚么叫我一把老骨头。身为我妻,这话是您能随意出口诋毁丈夫的么。” 罗绛雪反而抓住重点,“就为这一句话,您跟我到这里,值得吗,还是您是有话与我说,才会一路跟到这里来。” “我”徐天青蓦然哑口无言。 “我就见不得你说我不好。”他理直气壮,“不成?” “成。”罗绛雪趁他不注意挣开,结果半条袖口扯断在他手里,她冷脸道:“想听夸赞美好的话叫曼姨娘来,小嘴蜜的和糖一般,比我会说话得很。您说妾身为正妻,只是个讨嫌的正妻,何必强加这个身份呢。” 罗绛雪顶撞他,言语字字很冲。 徐天青傻眼在当地,“你吃了劳什子药了罢。” 罗绛雪忍着情绪,“想吃后悔药不成?” 她倒是想吃。 要提早知道徐天青心有挚爱,绝不越界妄想嫁于他。 眼眶红红,徐天青看着她眼眶,沉思着攥着一截袖口。脾气暴躁如牛的人,看这样子要哭? 他轻咳声,正欲说话。 。 第四十七章:徐宝鉴为辅 罗绛雪说完话后不见人影。跑的速度快,恨不得立马凭空消失一般。 徐天青搔搔后脑,挠挠眼皮。回想起言语间那人眼眶红的厉害,竟破天荒的反思自己是不是有些地方太过不适?他皱皱鼻子,回首见那头熟悉的身影摇摇晃晃自园中小径走出来。 他道:“怎的夜深还往出走。” 曼姨娘感同身受,活活一副自己遭了罪的模样,哀伤道:“四弟身体可还好?您怎的不通知妾身一句,但凡妾身知道点消息,也不会坐视不理才是。” 徐天青蹙眉:“此事如何张扬你” 曼姨娘哭天抢地打断他的话:“妾身也是您的人才是,二夫人就连四少爷出了事的消息都不肯与妾身说一说,整整一天,妾身寝食难安。” 就连徐天青,尚且还不能寝食难安。 曼姨娘惟妙惟肖,话说的精巧,三言两语没说过罗氏的不对,却能叫人直白的想到罗绛雪做事不周到。 徐天青握拳轻咳声,他是不想说旁的。 曼姨娘撒蛮时打量他的脸色,见今日这招不好使,她也不好继续惹人心烦,立马擦了擦眼角,挽起徐天青的袖口,道:“爷去看四少爷,人可是还好?大夫如何说,身体还好罢?” 徐天青反问道:“既然早知四弟受罚,何不早点自院里出来。” “妾身”曼姨娘头个被问住,涨红脸,咬住唇。脑瓜子飞快运作,她按着以往的套路来,怎的今天徐天青倒是把她反问住了? “妾身这不是在院里哄儿嘛,爷您晓得,鑫哥儿离妾身身边是不断吵闹的。” 提到儿子,徐天青转身欲走的脚步停下。曼姨娘便知自己拿捏对了,笑眯眯的上前躬身行礼,搀扶着徐天青讨好地说道:“是了爷,鑫哥儿念您念得紧儿。” 赤墙末过眼端,廊顶设有金黄琉璃瓦,重重高墙四面翘起高脚,似大鹏展翅直冲云霄而上。庄重,沉闷,壮阔。 富丽堂皇,绥朝行宫,如画豪奢。 纵使冬日疾骨寒风,釉色琉璃瓦之色彩也让人叹为观止。 古史《鸣野载》曾记绥始,宏祖令朝堂集资筑址,以便惠天下,治天下,行天下。骊朝高祖伯宗,以己适,吃喝住行适,便可竭力治天下。 说白话来看,无非就是自身妥当,才可惬意料理国事。 此时的金銮殿内只闻战前将军一一禀报夔州府前线事宜。皇帝龙颜老态,眼角皱纹四起,可见其日夜笙歌有多劳累。半撑着龙脑,瞌睡不断,也不知在听与否。 窦赋为首,徐宝鉴为辅,他党等人瞧这姿态纷纷皱眉。 眼下百官早朝,皇帝竟在打瞌睡。 李淑为当朝首辅,排列第一,目不斜视,紫红的唇角斜挑,分明是故意看窦赋吃瘪。汇报前线将军为他门生,以偏概全,大半个官阵无人出来反驳。 窦赋咬牙,举着官牌出列道:“陛下。” 场面瞬时寂静如斯。 冯海肘间挎着除尘子,冷眼如鹰隼,直勾勾的盯着窦赋。无人说话,频频往后看去。 窦赋只得梗着脑袋再次扬声沉道:“陛下!” 敏泰帝龙颜沉沉,王者之气倒杯眉宇间的空虚晃得半分不见。眼前珠帘互相碰撞,倒叫敏泰帝眼前发晕,他撩开珠帘,看向百官道:“如何。” 窦赋道:“臣启奏陛下拨兵斩杀夔州府前线监守将军魏广。” 敏泰帝斜眼道:“朕早先便听你奏过此事。” “正是。” 只不过当时有人联名道魏广为李淑门生,敏泰帝一压在压,如今旧事重提,他只得拐向李淑那里,“首辅有何意见。” 李淑哀痛万分:“臣有罪,识人不清,竟叫魏广在夔州府前线的事出了乱子,还请陛下依窦大人所言,尽快将其缉拿归案。” 曹林站于徐宝鉴身后,腹诽道:“私下里护魏广的是他,如今出事将人推出去的也是他。不知道魏广知道,该怎想。” 徐宝鉴只盯眼前官牌,道:“想与不想,非你我所关心之重点。” 曹林笑言:“首辅此举,便是推魏广出去明哲保身了。” 徐宝鉴侧目向所谓的首辅门生。 窦赋和李淑二人互相仇视,皇帝面前却不表现一分。两人一唱一和,搞得窦赋有点钻了别人套子的感觉。好在徐宝鉴及时道:“拖住皇上要紧。” 是了,他们还有更重要的事。 李淑被削去一方人马,面上大公无私为国为民,私下里的袖口早已攥的褶皱不堪。他紫红的唇说完最后一字便禁闭不言。 窦赋趁机道:“既然削去魏广监守将军一职,濒临战事连连败退之际,不可叫士兵无主。” 皇帝顺势道:“窦老可有合适人选。” “正是。” 徐宝鉴出列,“臣推荐六科廊言官,礼部廊言官柳匀柳大人。” 皇帝见是徐宝鉴,脸色大喜,哈哈大笑,“既是良恭所选,必是仔细思虑过之人。” 徐宝鉴谦逊淡笑:“臣不敢妄言。” “不敢妄言。”朝臣里有人冷哼道:“都已说出口的话,陛下亲耳听到,小阁老就算谦恭有礼,也要适度才好。” 窦赋回首:“刘大人此言差矣,当初良恭号还是陛下所赐,若是今日质疑小阁老言行能力,那岂不是质疑陛下识人不清。” 刘大人惶恐:“下官不敢。” 皇帝赐号决明子,有其本意明目过人之意。 临近年关,杨氏太太从公中支了银子,请了顺天府一带有名的木匠,那木匠鬼斧神工半个月内用木桩雕出了颜色各样的木花来,上了色后,就更显得栩栩如生了。有的地方又用绢纱缠成的海棠花,大片大片的开在墙上,好不壮观。 茹娘一早坐了一些榛子糕,又在小盒子里装了许多干果,自上次事情过后,茹娘一直在杂事处闲了下来,今日几个姐儿要出门采办过年的首饰,杨氏发了话,喜欢就买下来。 鸟儿撞破窗棱钻进来。 战锦瑟半靠着的身体坐直,摊开手掌,鸟儿顺势落下,脚踝绑有纸条。 寥寥几字,道清朝堂诡谲云涌。 吉星道:“怎。” 。 第四十八章:白银十万两 战锦瑟盯着几字笑的意味不明:“他倒真是能耐。” 吉星感兴趣道:“爷,怎?” 她眯眼道:“随军白银十万两,说拨就拨。”还是首辅未曾阻拦的情况下,那不就是默许端了魏广等人。她手托下巴,指尖轻点脸颊,深思道:“他肯安心叫柳匀带着十万两白银打自己个脸么?” 吉星抱臂嗤笑,“谁不晓得首辅大人极其好面子。” “是了。”战锦瑟摊开手掌放飞信使,道:“且看两方好戏罢。” 初雪前一晚,京中许多人仰目天际,期盼今年的头雪下来。若是赶在来年年头再来一场,便是个好兆头,瑞雪兆丰年,古人说的话不会有错的。 何况这生逢绥朝动荡之年,祈盼国事安泰,百姓民安。亥时过后窸窸窣窣刮起冷风,秃枝树干吹的尤为摇晃,战锦瑟自厢房出来,迎面有凉意扑在脸颊,她半翘脚蹲在地上,指尖揩了揩薄雪。 淡笑。 她生于南方,江河以南,极大多数都在南直隶一带兴风作浪。北方的雪,倒是头次感受到。 心无杂念,却一晃而过紧缩窒气的感觉,她忽然想到徐宝鉴的脸。 为什么? 怕不是中毒了罢。 条件反射的摸自己脉搏的位置。 “爷,去哪。” 战锦瑟三两下的步子止住,回首。见高照半拢外套立于檐下,冷硬的脸颊半侧有和气,他精神比前几天好了许多,就是此番中毒导致嘴唇颜色深深,后遗症,不好祛除。 她勾唇:“去见个人。” 高照轻咳:“出府?” 她摇头,“只是突然想到。” 言罢,转身跃墙消失。 高照站在原地,忽的半弯腰紧咳,声音抑制不下,他心里却如明镜一般。若是问他了不了解战锦瑟,他的目光自然而然投向那个人的目光里。 是了解还是不了解,他要遵守规矩。 紫檀捧着铜盆出来时,高照倚靠在廊檐下的柱子旁,她道:“风大,还是进去罢。” 高照略点头,却没动作。 他年长战锦瑟几岁,幼时便被楼主抱养回乾坤楼集中训练,他是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人。他是亲眼看着昔日同行的玩伴,因为输,而被淘汰,而被炼为死士。 乾坤楼的血腥,不仅仅是表面。 你看战锦瑟,外表风光无限。谁又能想到,让高照坚持活下来的人,就是眼前的女子。是了,他初见她时,她十余岁,浑身浴血,跪在尸体里,一个个斩尽毫无感情的死士,她抬起眼的那一刻,看的是楼主,而非他。 但那时他想,她尚且不因年小而颓靡。 他杀出血路又怎能向死而去? 后来他才知晓,比他更努力活着的人,比他身份尊贵。她是主子培养的一把剑,也是主子唯一的筹码。虽尊贵,却日日活在尸体里。 后来做了他的主子,他更能去从深处了解她的内心。她认命,听命,由他命。杀人,冷血,不过是伪装的外皮罢了,世人不知晓,那是不曾接触她。 战锦瑟背手晃进徐宝鉴院落附近,近日路过时,倒是不见有内力波动等。许是早就将些暗卫撤离,他最近忙于柳匀南下夔州剿匪一事,战锦瑟到吕府进学的行程便耽搁下来。 可是因缘巧合,将到,徐宝鉴人立在院门口看人栽植树木。 “不怕冻死么。”战锦瑟眯眼笑,懒懒散散的过来,手插两袖,“天这么冷。” 孤风挥舞铁锨,“会找人照料的。” 也对,徐府上下几百口人,堵成肉墙也能照料好一根树苗。战锦瑟弯腰捏捏树枝,嫌弃道:“桃木?” 徐宝鉴淡瞥她,“初冬种桃树,有脑子么。” “” 孤风:“是梅树。” 战锦瑟托着下巴仰头,明晃晃的灯火是暖黄色的光,打在徐宝鉴的脸色,清冷男子面如冠玉,她笑道:“不是有现成的吗,明日三哥何不一起与我到刘老爷府上赏花。” 徐宝鉴脸色不好:“你去就去,何必要捎带上我。” 战锦瑟扬眉:“那三哥您种的腊梅得十年后才能瞧上梅花了罢?不要错过初冬初雪。” 徐宝鉴辩解不过,干脆不说话。 孤风真替主子着急。说道:“不是不去,是不能去。” 战锦瑟:“为何?” 孤风郑重沉重道:“三爷在,哪还有人敢吟诗。”不被人说做班门弄斧就是了。 战锦瑟属实被逗笑,翘着嘴角问徐宝鉴,“还想等着三哥能与我赠诗呢。”让她日后跟毛姜显摆去,当初死皮赖脸叫毛姜给她写诗流传于世,非是不肯。如若能得徐宝鉴的诗,何愁他不知自己真实身份呢。自己知晓就好。 孤风挠挠脑袋:“三爷还没赠过旁人诗呢。” 战锦瑟讶异:“没人要么?” 那是没人像你一样死缠着他要诗好不好。 徐宝鉴淡看两人一唱一和,道:“多话。” 翌日一早。 大雪北风吹,家家贫白屋。 紫檀不过三更天就起来烧炭生炉,战锦瑟醒来,屋里热气满满,照这几天形成的习惯,她起来先用生姜擦手,再去面盆里洁面。 这姜味实在是刺鼻,她不自觉的皱起眉头。 别人闻姜,辛辣刺鼻,她闻姜,妥妥一股药味。 梅兰竹菊四君子,初雪诗晏是男女同会。却不代表着男女同席,隔开两个地方,男子赏梅作诗,女子争相斗艳。这是冬日对梅花的雅兴,又是对君子好梅的雅兴。 梳洗一番,紫檀给她裹紧腰间的绸带,藏蓝色的绸带中间镶嵌一块玉石,好看的紧儿。紫檀准备了几个小巧的糕点在食盒里,又去顶箱柜里掏出一个软绵绵的垫子,吉星打趣道,“坐马车去,难不成还能硌到了屁股?” 紫檀却不这么想,“奴婢听闻刘老爷的梅园府邸在西关门,西关门那里路上都是树做引路,弯弯绕绕的道儿多的很,少爷拿着靠在身上,也省的磕到了。” 战锦瑟点点头,紫檀打量片刻,从官皮箱里抽出一对玛瑙石制成的玉簪,她今日梳的少年冠发,戴有网巾小帽,那精致玉簪插上去,两颗深红玛瑙石好似猫眼,不会太素便显得少年朗朗明月般。 。 第四十九章:文人骚客 雪下一整夜,天际泛着清亮。清早的鸟儿立于枝头叫个不停,这倒是难得冬日清净的时候。为了树枝间残留的几粒能吃的东西,两个鸟互相用鸟喙轻啄对方。 紫檀近日状态好些,也晓得自己无力回天,只好尽心尽力伺候主子。毕竟,主子再见香橼时,两人已成陌路,香橼虽是被徐天青发落到马厩里,却过得比谁都舒坦。 日日不做事,靠着杨氏太太的威望狐假虎威。 战锦瑟到府门口时,胡同里来往起早的商贩挑着扁担路过,徐天青身着竹青色长袍直裰,今日打扮尤为靓丽,活像是给他整了相亲排面。 他搓了搓手道:“早食吃过。” 战锦瑟扬眉:“也不能饿着肚子去罢。” 是了,委屈谁都不会委屈自己。 往年皆是徐天青好参与这些风花雪月的事,今年多了个战锦瑟,心情止不住的往上扬,唇角微挑,端着身为二哥的架子:“你我一辆马车,说些话亲近些。” 战锦瑟倒别无他话,叫紫檀将东西放好离开。 因着高照受伤,药味浓郁,不便带他同去。只好叫吉星跟在后面。 徐天青今日的折扇倒是闲着,人剥着榛果,哼着小调,不明所以抬眼问战锦瑟:“撩帘看甚么。” 战锦瑟:“三哥真不去?” “”徐天青噎了好一口,“你能做个人么。” 战锦瑟喝了口茶,“?” 三哥是哥,二哥就不是哥。 殷殷勤勤,瞧那狗腿的殷盼样。徐天青嗤笑,不言,冷漠的端起架子。 他坐主位,马车行驶的话会很颠簸。战锦瑟屈身盘腿坐在蒲团上,已然很挤,然而眼前的人伸长腿,脚尖一点一点她的袖口。 战锦瑟忍无可忍:“收回去。” 徐天青看小书正起劲,书向下拉,露出一双冷漠的眼,“嗯哼?” 战锦瑟提醒他:“脚。” 他坐直腰,斟茶,抿茶,背直不语。 府内。 杨氏太太清早给婆母请安便又受一肚子气,先由徐青煜归府将近的消息聊起来,聊着聊着,徐老太太嫌她聒噪,叫她闭口不言。这窝囊气叫一大家子家仆看笑话,她腆着脸去和颜悦色给老太太说好话,老太太始终没给她好脸色。 珠娘的茶奉上,杨氏便殷勤起来给她掀茶盖。 没等落到桌案,老太太转身去刮那沉香木去。 她不曾回头问道:“老四可是去了初雪诗晏。” 杨氏努力笑着:“正是呢,早早和他二哥去了。” 她正心里碎念,竟是靠那孩子引起的话题。 老太太就道:“煜哥儿的事,听闻是闹到老三那里去,你同是母亲,竟也不知道帮帮老三。” “我”问到这,她哑口无言道:“我想着与宝鉴说这事,只是他您也晓得,宝鉴自幼有自己的主意,是不允许我等插手他的事。” 所以徐青煜娶妻甚至生子,杨氏心中的天平都压在他身上,徐青煜有今日的无能,多是杨氏在背后扶持不断的缘故。 老太太沉眼看她,不知如何说话。 杨氏硬忍着的神态她何尝不清楚,说白了,她也是自婆母眼皮子底下过来的人,她道:“既是如此,那你就放手让宝鉴劳心费神罢了?” 年幼成名,扬名天下,不止盛京,徐府更是引以为傲。到生母面前,连母爱得到的都不比一个庶女来的多。更多时候,杨氏对于徐宝鉴不闻不问。起码在徐老太太眼里,她看到的就是如此。 杨氏深知自己偶尔关心不过是想起便说,她心中有愧,道:“还是等煜哥儿回来说罢。” 老太太冷哼,“你叫他少惹些事给他兄弟,比劳什子都强。” “别的母无能,长子更是如此。” 杨氏咬碎了牙往肚子里吞,老太太说的话她怎么不明白。抚摸鬓角时,一不小心扯乱了发髻,出了朝雨院,见她头发散乱,仪态不整,就知道出了事,李娘迎上来给她披了大氅,“老太太可是说了甚么?” 杨氏脚步不减,硬是走了整整半个徐府,到假山园林处的廊檐下才怒气冲冲的把手里的绢纱扔到了廊檐下的石子土地里。这接近前院垂花门,内宅的女子没事不会到这里来。 她道:“说来说去,还不如一条狗有脾气。” 李娘半字不敢答。默默屏气凝神。 冷风吹拂脸颊,杨氏冷静许久,踱步到亭里坐下。由丫鬟婆子急忙找来屏风遮挡,她问下人道:“宝鉴还在府上否?” 家仆卑腰道:“三爷今日起得早,大概清早用完早食就出去了。” “今日可是他休沐时。” “正是。” 杨氏皱眉:“好好的又是见不到人在。” 李娘贴心说:“太太找三爷可是有事?” “无事便不能见一见儿子么。”她挑眼凌厉的看向李娘,这话倒把李娘吓得够呛,她也没想到,想顺着主子的话说,一下说到了主子的痛处上。 杨氏转开话题:“那白氏近日在做些甚么。” 李娘惶惶道:“无非是躲在院里避清净。” “非是。”家仆道:“太太唤小的等盯着三夫人,今日见她出了府去。” 杨氏不悦:“怎没听她与我报备。” 李娘接话茬道:“您且放心,先还说三爷早早出府,许是和三爷一道呢。” 杨氏不放心:“去探探今日马厩走了几辆马车。” 行到闹市街区,小贩叫卖,人流攒动,热闹声不断。临近年关,街头街尾红红火火,扛着糖葫芦的小贩从她们的马车前侧身躲着车,战锦瑟撩开帘子,正好闻到了一丝丝甜味。 向身后看去,也有几辆富贵的马车跟随着,今日初雪诗晏在西关门,奔着西方向去,多半都是梅花会的宾客。 文人骚客,云集于此。 战锦瑟兴趣的勾唇而笑,回过身来发现徐天青怪异的盯着她。 她摸摸脸:“好看?” 呸。 徐天青只敢心里动作。 他冷漠道:“能不能端正坐姿。” 找茬罢。 战锦瑟没搭理他,喝着小茶,滋溜滋溜,和喝小酒一般,喜滋滋的表情。 她道:“二哥,你可知今日府上都有何人在场?” 他的表情,明晃晃“你是废话”的表情。 战锦瑟托着下巴,笑的不怀好意“知道?” 他没好气道:“反正没你挚爱的三哥在。” 。 第五十章:做个参谋 “”挚爱? 战锦瑟险些把自己呛到。 徐天青更加认为她因此伤心,嗤之以鼻道:“怎的,说你三哥不去,觉得活着没意思咯?” 能正常说个人话嘛。 战锦瑟瞪他:“二哥。” 徐天青冷脸:“作甚。” 她说:“我仅是想知京中有哪些贵女会参加宴会罢了。” 徐天青闻到点苗头,“你是想问谁?” 战锦瑟:“吕府,吕三娘。” 徐天青好些喷出一口老血,呛咳着吐了满身的茶渍。他难以抑制惊恐的大眼和干咳,“你,你,你莫不是傻了?” 战锦瑟不明所以,“怎。” “那不是你三哥要迎进门的妾室么。” 战锦瑟摇头,“三哥推了。” “你捡人家剩下的?” “”战锦瑟冷眼,“能不能说点好听的话。” 徐天青恨铁不成钢,“你干脆叫我去死罢。” 车到刘老爷梅园时,已近午时,两人沉默许久,马车吁的停下,撩开帘子就见长石气喘吁吁。战锦瑟勾唇,由吉星扶着跳下。 “二哥。” 战锦瑟拽住徐天青袖口,“到底有无。” 面前牌匾就写着梅园二字。只是那梅园门口,已经有了一辆马车横在路中间。马车一看就是金装素裹,虽是用暗沉的颜色装饰的,明眼人却一眼能看出来这人格外低调。 来来往往,许多熟人望过来,徐天青当真绝对的没面子。啪啦展开折扇遮住脸,私下里阴气森森威胁战锦瑟,“无无无。” “哦。” 折扇顺溜敲她指骨,徐天青打掉她拽着自己袖口的手,说:“留些面子于我。” 墙头梅花拽出枝丫来,多像是假的。战锦瑟总归是无心赏花,亦步亦趋跟在徐天青后面。原是不知道,可今儿和他亲近方才知晓,徐天青在拉拢人际方面,还是游刃有余的。 进了府邸大门,满园迎面飘香,具体是劳什子香,总归不可能是一树假花冒出来的味道。若是赶在早春,想是能见见真花的,或是如徐老太太那里一样,自己个弄个温室养养还能早些看个新鲜。 不过是趁着初雪图个乐趣。 丫鬟应景穿着袄子都是绣了腊梅,朵朵娇艳,正如姑娘羞红的脸颊。时不时偷偷回首瞥眼战锦瑟,只可惜少年目光四处晃荡,找来找去,最终抱臂瞧徐天青和旁人客套。 门口他大意是唤声于秀才。眼前的秀才头系发带,高髻小眼高颧骨,笑起来眼眯成一条缝,人却尤为瘦的紧。看来长得着急些,不看长相,声音倒是好听。 战锦瑟侧目低声道:“你不如帮我去探探,先咋咱们一步进府的那辆马车为何人。” 吉星道:“立即?” “对。” 不等吉星转身,腊梅袄子小丫鬟道:“那是窦大人与兵部尚书的马车。” 战锦瑟回首挑眉,这小丫头何时到她身后。 后者脸色更是红的彻底。 “出示请柬时,奴婢看到的。” “如是。”战锦瑟深思摸着下巴,徐宝鉴的老师和同僚都在,他能不来?可她盼着他来也不能得到一首诗不是,那又盼甚么? 矛盾得很。 战锦瑟正是看徐天青应酬无聊时,吉星示意她侧目,那边园子月石洞口有人猫着腰不知作甚。 她问婢女:“隔院是女宾席?” 婢女:“正是。” 战锦瑟与吉星使了个眼色。后者立马心意领会,错开一步挡在小婢女面前,搔首弄姿,自认为俊俏风流,英俊潇洒的大黑脸。 “姑娘芳龄。” “奴婢十六。” “来府上多久?” “奴婢老子娘就在老夫人那里做事。” 感情是靠老子娘的关系进了梅园,企图攀上高枝,做个妾室也好。 战锦瑟拾起石子在手心掂了掂,趁四周人不注意,指尖用力,推着石子弹出去。 魏子鸣左顾右盼,不顾小厮拖拽,非要扒在月石洞口处,想要一探究竟。 且不说他身家多大,你看他锦服直裰,就连护颈的皮毛都是上好的狐裘皮子做出来的好货色,毛色光亮靓丽,识货的一眼便瞧出这玩意价值不菲。 再者,他脚上的鞋履,用掺了金粉的绣线描绘的纹路,既不张扬也不显得廉价。 光是一双鞋履,就够让人惹不起的。 女席可惜围了屏风,嫌少露出人脸来,多是丫鬟婢女替主子拿东西,就是对上魏子鸣的花花眼,也是红着脸娇嗔躲开。 啧,辣眼。 魏子鸣跺脚气愤,恨不得踹倒墙体。 他没见到想见的人当然暴躁。 “爷,爷,爷这位少爷,您快歇会消消气,咱那边男席快开始对诗咯,今日可还有头彩的。你何故在这生闷气。” 魏子鸣阴郁,推开他,“离爷远点。” 想着要不要闯进去,起码能确定她在不在。 谁承想,屁股一痛,几乎是嗷的就仰天长叫。 带起来刘老爷梅园的一群鬣狗。 犬吠长鸣,都盖不过某人的哀痛声。 魏子鸣屁股是真的痛,痛彻心扉,上蹿下跳,捂着跑了一圈,好不容易才稳定情绪。 可见战锦瑟那石子是用了力道的。 比方来讲,魏子鸣扣扣受痛的部位,分明扣出一个洞口来,他拽着衣襟起来,当真见一个指腹大小的窟窿。 痛的脸色爆红,放眼望去,竟没人将目光投放自己这边。大家一致默契的当做看不见。 魏小公子好生委屈。 肩膀叫人拍了拍,少年干咳道:“魏兄?” 魏子鸣没好气,“你是何人。” 说着,挥开她,准备进去女席。 “魏兄堂而皇之的进女席不好罢。” “有甚么不好。”他身家大,气势汹汹,“老子乐意看。” 战锦瑟横出臂膀挡住他,“不知魏兄要去找哪个心上人?可否与鄙人说说,正好给鄙人做个参谋。” “关你” 魏子鸣凝眸,疑惑皱眉,“我怎看你有些眼熟。” 战锦瑟笑笑,“鄙人有幸在吕府进学两日。” 拢共两日,魏子鸣脑海通明。 他拍拍额头,态度好转,道:“可是徐府四公子?” “正是。” 方才领路的婢女跑来,毕恭毕敬道:“四爷,二爷讲莫要走远,午时会有对诗大会,二爷要争那个头彩。” 魏子鸣闻言嗤道:“无非是一幅破画。” 他本就不是奔着画来,而是美人。 。 第五十一章:与三哥有何缘故 战锦瑟挑眉:“魏兄可知晓头彩来头?” “自然。”颇为倨傲道:“你当我今日白进这文人骚客的雅兴诗晏。”他自然是求着老爹下了血本才得的请柬。 他道:“张元胜老先生晚年所著百兽图。” “百兽图?” 魏子鸣退后一步掏掏耳朵,“你在大声些我干脆倒地装死,闹到徐府上要些银子是了。” 战锦瑟是真的没控制住。 她不是陶冶情操的那种人,她活的跟个糙汉子似的,能了解张元胜?还不是毛姜那个假惺惺做派系的文人,天天好收集名画,光是他那阁楼里,二楼是不允许旁人进的。 她也是偷闯好几次才知晓,里面藏的哪是劳什子绝密大武器,而是一堆破画。她左右进来,便盘腿坐那吃枇杷,叫毛姜感应到,进来好一顿跟她打架,两人互相鼻青脸肿方才罢休。 结果将近四五个月,毛姜半个字不和她说。 要不是顺从他喜好,淘来一副前朝元老张元胜的画来,毛姜才脸色缓和,打她的时候手轻许多。 “当真是真品?” “我话岂能有假。” 魏子鸣着急看里面,面前却有战锦瑟挡着。 后者道:“光明正大?” 魏子鸣挥袖,“我辈岂是能干偷鸡摸狗之事。” 这孩子当真脑子不好使。 “你光年正大进去毁了女子清誉,难不成要对方投护城河自尽?” “” 战锦瑟打发婢女,“你去和二哥说,我且马上到。”这个头彩她是要的。不仅要争头彩,她还要借此先扬名一番,日后考取功名时,也是有个好兆头在身。想来想去,也只能靠今天京中人士云集时争这个头彩,一石二鸟,不亏不损。 魏子鸣道:“要送与你三哥?” 战锦瑟想接刚才的话继续说,脑子听他这话转了个弯,道:“与我三哥有何缘故。” 怕是满京都晓得,徐宝鉴有前朝元老张元胜的影子,能文会武,出口成诗,下笔成画。早年甚至有传闻言,此童乃是张元胜老先生转世。 战锦瑟心里想着此事,将魏子鸣晾在一边。见她抱臂沉思,点着脚尖在原地打圈圈,魏子鸣莫名觉得她还没有自己靠谱。 箭在弦上,他真不能硬闯,她说的这个在理。 坏了人家清誉不就是对自己在她眼里首次印象抹灭么。 后者眼巴巴等她出主意,“徐俊誉。” “你的办法呢。” 他挑眼示意女席处。 战锦瑟打量他身高样貌,摸摸下巴,她自有办法,当然不会失约。两个人扎在一堆,鬼鬼祟祟密谋着,婢女等被支开许远。 徐天青忙完后转眼间瞧见,蹙眉:“在做甚么” 长石点头哈腰,“四少爷不叫人听得。” “满心满眼鬼点子。”徐天青腹诽,“不做人事。”越说两个人脸挨得越近,最后旁若无人的往梅园后院男宾休憩处走,肩并肩,话不停。 徐天青打折扇子指了指,“去瞧瞧干甚么去了。”说要争头彩,人都跑了。 “得嘞。” 盛京初雪来之日,尤盛者,街头皆是玩闹的孩子。履薄之雪,玩闹嬉戏,好不热闹。华工之车停在梅园侧门处,低调异常,令人看不见里面何人。而令人不测者,刘老爷等主,尽敬下迎。 下之人衣宝蓝直裰,状貌俊,身披氅,有礼貌谦,街边侧人恍然,原是徐小阁老也临于梅园也来作诗。 刘老爷毕恭毕敬道:“小阁老光临,有失礼数。” 徐宝鉴淡然扶起他的手腕,道:“进去罢。莫多礼。”年岁虽小,却值得人尊敬。 刘老爷让路,只见孤风嘱咐说:“三爷来此必然要保密,因着窦大人再次闲坐,有要事相商,免得闲人过来打扰。” “是了。”刘老爷点头,“下官明白。” 窦赋等人在另处院子的亭中,周遭各个大人面目眼熟,有同门师兄弟,也有新晋才子。窦赋爱人才,更爱交友,他为人和善蔼蔼,慈眉善目,髻发花白,却不失威容。 “原是小阁老于此,难怪刘爷亲自出去相迎。” 徐宝鉴拱手作礼,客套道:“可是尽兴。” 众人朗朗大笑,“兴还未开始。小阁老来的正正好好。” 赏花宴里少了会作诗的人,自然算不得开始。哄哄闹闹要求徐宝鉴即兴提诗,却被窦赋打断,后者缓笑解释说:“良恭平日言少些,他没得兴趣,哪会提诗。” 随后对徐宝鉴正眼笑道:“有话但说便是。” 徐宝鉴既得发话也不拘泥小节,招手唤来孤风,将一宣纸文案展开,盖有批红印记,瞬时场面各自紧张起来,刘爷深知自己位不高,便领着闲人先去屏蔽四周人士。 窦赋热茶入喉,“何时批下。” 徐宝鉴拱手:“学生也是才得消息。” 窦赋挑眼,“有何不妥之处。” 有人望眼去瞧文案落尾处,细细思量,疑惑的咦了声,说,“这随军监守太监名字这般耳熟。” 徐宝鉴颔首:“正是此人。” “王德贵。” 精通消息人道:“倒像是冯公公养子。得冯公公青眼,人也机灵,在陛下面前做事丝毫不会马虎,倒是有培养此子为大内司礼监后位的意思。” “他肯叫自己养子随军南下剿匪。” 窦赋沉目,“这才是叫人蹊跷之处。” 他问徐宝鉴,“你可有何办法。” 婢女端来凳杌,待人坐下,徐宝鉴才缓缓开口说,“既是如此,那随军白银十万两相当于放在贼人口中含着,此事得知,学生还未来得及去见柳大人。” “也好。”窦赋道:“免得他自乱阵脚。” 窦赋下首之人惆怅说:“若是在联名请书叫陛下改变主意,那不是我等成无信之人,三番五次叫陛下忧心。”尤其是冯公公早年便在詹事府得陛下青睐,为陛下早年大伴,如此多年来,叫陛下知身边人背着自己结党营私,他肯是能相信? 到头来还不是错背在自己人身上。 “无需联名请求陛下。” “您之意。” 窦赋看向徐宝鉴,“出军还有几日。” 后者动动指尖算了算,俊郎男子抿唇,他目光淡漠抬眼,“下月初八,尚有半月。” “时间充裕,无非是搏斗一番。” 。 第五十二章:面生姑娘 初雪诗晏暗地里虽有人拿此事掩盖做文章,就好比窦赋等人借此云集谈政事。前院梅花会热络热切,三两好友拼拳碰撞,女眷则是娇笑连连,那女子柔媚的嗓音飘到墙外去。 婢女等今日幸得好差事,满面红光。 “果真今儿来的皆是文雅人士。” “可不是。”两人摆好果盘,悄声笑道:“您方才瞧见那姑娘念诗没,好个才女,只是不晓得是哪家的姑娘,竟不报名姓。” “哪个俊俏姑娘?” 婢子娇嗔笑骂道:“就适才对诗时,念出那句‘汝从日下顾我,其花之尤为艳’那人。这诗句听着意境是好。”她们自然比不得大家小姐学习广泛,能听明白已然不错,自然也无法深究此诗来处和深意。 两人打打闹闹离开。暖阳冷风,初冬天际泛青白,格外萧索寂寥,偶尔闻得远处热闹。 吉星现身于休憩堂处,门外无人,他便抱臂屈指弹门阀,“爷。” 堂里窸窸窣窣。 “魏兄,站在那。” “老子叫婢子看见多丢脸。” “那魏兄不想见心上人?” “这自然是想。” 谈话声传出来,吉星不知两人搞什么幺蛾子,抱臂再次敲了敲门阀,“爷,您可方便?” 战锦瑟的声传出来,“有话便说。” 吉星张嘴的话被另一道声音掩盖住。 魏子鸣咆哮大叫:“这也要脱?” 椅凳倒地,衣服撕扯。 战锦瑟:“必然。” “你个禽兽,老子见鬼才会信你”鬼话。 这次衣服嘶啦声延长许久,魏子鸣的声音彻底消失殆尽。 吉星挑眉,主子到底在做甚么? 室内。 战锦瑟系好玉带时,魏子鸣满脸绝望。两人男扮女装,前者还好,条件本身就是。后者足足可以说是一个巨型存在,窝在地面,了无生气。 两人抢的是婢女的衣衫,是以可见还有另外两人藏在架子床底下昏迷不醒。 战锦瑟勾勾额前刘海,颇为潇洒,“魏兄?” 她骨架瘦削,眉目明艳,不拘泥于小节,也不限制于性别。支起前腿踩着凳面,她朗朗大笑,此情此景,倒像是强迫良家妇男一般。 名场面,大制作,两人下了血本。 魏子鸣抬眼,眼黑哭笑不得,“这样出去叫人认出来怎办?” 战锦瑟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 魏子鸣翻白眼,“你有那个胆子就好罢。”撑地站起来,拍拍裙摆,颇为不自在,耳根泛红,道:“叫,叫她看见我丢脸死了。” 战锦瑟咬着枇把,“总比见不到要好。” 此话点亮魏子鸣,眉目生动活泼起来,他道:“那我们快些去罢。”他想早点听听心上人如何作诗。 战锦瑟却不着急,回首盯他,“帮魏兄如此大忙,现下该告诉我,魏兄心上人为哪家闺阁姑娘罢。” 魏子鸣随口说:“你大意识得她。” 战锦瑟更是好奇,“为人如何。” “才良淑德,文采奕奕,说是京中才女也不为过。在我心中,可是能与盛京才女双姝可比拟的存在。”目光向往,满脸殷切爱慕,恨不得眼冒粉红色彩,战锦瑟吃不消这副爱慕之情,赶忙装咳躲过他的脸色。 魏子鸣尴尬到脑子发热,“那我便告知你,可你要对天起誓,对我保密。” 她洗耳恭听。 “是吕大人之女,树儿,吕三娘。” “” 吉星贴耳朵听一半,门哗啦叫人自里面拉开,眼前人为战锦瑟,面无表情的战锦瑟。 他咽咽口水。 “爷?” “说。” 言简意赅。 吉星转了个话题,压低嗓音道:“小阁老来了,此时正在后花园处和窦赋等人密谈。近身不得。”自动忽略徐天青催她回去的话。 战锦瑟心里有事,便没注意听,回头问魏子鸣,“魏兄,还去不去。” “去去去。” 不去很亏。他衣服换了,也没有可替身的锦服,况且这幅鬼样子已然被战锦瑟瞧见,就算被人发现,丢脸的也不止他一人。 吉星上下瞄,道:“爷,您”换上女装? 头发盘成婢女发髻,脸蛋可见光滑俊靓,再看魏子鸣,活脱脱一个女子大版庞然大物。背宽腰窄,略显壮阔。 片刻之前,女席处。 花园里莺莺燕燕的笑声传了出来,这京中几乎是未出阁的女子都聚在这里,亭子下的花坛嫩白色微粉的梅花争相斗艳。 吕三娘在京中女眷中小有名气,虽比不得荣京双姝,但嫡母万氏没少带她来参加这种宴会,她做人做事又婉约有礼,刚进了亭子,有人瞧见她就跑了出来,浅紫衣少女芙蓉绣面,“树儿,你今日怎的来了这的晚?” 闺中密友,好用闺字相称。 她等在这里左等右等了好长时间,以为今日吕三娘不会再来了。没想到一转身的功夫,就瞧见了她想看到的人。 吕三娘与来人亲密的挽起胳膊,万氏对她使了个眼色,那边有官太太迎过来,万氏也笑眯眯的去了妇人亭。 “就是,三娘,我可等了你好长时间。”在过来的是一名嫩黄褙子,长腿裤衫的的少女,颧骨颇高,眼睛细长,来人是詹事府做事司长之女,钱璇。 此人好张扬狂傲,也甚懂得礼节,性情直率,不喜欢便开口讲出来。吕三娘性情随和,紧着旁人的性子来,自然得人欢心,好拉拢人心。 今日吕府倒是来了不少人。 剩下的三姐妹她多少都见过面,她目光放到最后的那少女身上,眯起了眼睛,“她是谁?” 三姐妹的好友多多少少都迎了过来,倒是面生姑娘这里,形单影只,刚现买来的贴身丫鬟感觉面色稍热,悄悄的后腿了一步,躲避了众人的目光。 大丫鬟模样的素秋斜她一眼,眼神冷了起来。倒是面生姑娘这里,不仅不觉得不自在,还笑容满面的比几人先进了亭子。 钱璇被人无视,感觉到了滔天的耻辱,狠狠地瞪了一眼那人的背影。回过头对上吕三娘笑眯眯的目光,后者微微叹口气,“钱小姐不要怪罪,她是三娘多年好友,碍于身份等,不便透露姓名。万望海涵,等来日亲自与你解释。” 话说的轻巧,也叫人舒心。 钱璇一改常态,挥手散去不快。 。 第五十三章:不要也罢 步入园中,女眷纷纷侧目去看。满京皆晓这吕三娘即将嫁于小阁老为妾,对方不仅不受,反而推辞许久。是以叫人认为她没脸出来,可今日这一看,落落大方,丝毫不怯场,反而张罗起来气氛,也不让人心里那点小心思在表面冷场。 钱璇和她并列坐下,悄声说道:“听说今日邀请许多富贵人家公子,只是不晓得徐小阁老回不回来。听我父亲讲,那徐府二爷和四少爷是来了的。” 吕三娘面色无虞,侧目望缄默不语的那人。后者自坐下便不多话,打扮稍轻便,也不似旁边等人锦服华装,她左右看起来精致些,眉如翠羽,肌如白雪。 额间一点痣,两耳戴有月白珠花。 话说这吕三娘倒像是不曾听见小阁老三字一般。 钱璇打量几眼,心里盘算着。满京谁不想嫁进徐府,为妾也是攀上高枝。那长身玉立的徐三爷谁能见了不欢喜? 吕三娘面稍显丰腴,圆脸杏眼,瞧着喜庆可人,下巴微抬,与那人道:“他来了。” 后者点头,“那便好。” “你二人在说甚么?” 钱璇侧头问道。 “无。”吕三娘讶异瞧她腕间玉镯道:“这镯子质地精致,怕是价格不菲罢?莫不是你爹爹给你相了门好亲事,竟是舍得将这么好的东西叫你戴出来。” 钱璇脸蓦地一红,道:“并非。” 她平日也穿着不菲,只是今日欲见寻心上人,格外注意些。三两句道出女儿家事,瞬间将两人的心思拉近,钱璇细细与她说些无关的小事。 魏子鸣端着托盘,目光紧紧盯着自己要见的那人。 “怎的与画上不符。” 魏子鸣敛眉:“如何不符。” 战锦瑟咽下口中那句话,画上的脸可没有这么圆。她偷偷吃些小柿子,面上不显,注意到吕三娘身边的那人却是一皱眉。 眼熟。 魏子鸣拉住她,“别的往前走,莫叫人看出来。” “吕三娘身边所坐之人是何人。” 魏子鸣去看,摇摇头,满脸疑惑,“倒是不曾见过。许是她早年闺中密友。” 战锦瑟不明白,“为何用早年。” “三娘极少出门,固定闺友自然也极少露面。只是前年听闻闺友嫁为人妻,身边许是她好友罢。” 嫁为人妻。 战锦瑟脑海里蓦然现出一张脸,杨氏太太的院里,昏暗的夜色,将黑半黑时分,那人回头时一面。 是了,三夫人白静姝。 口水险呛住自己,倒没听说白静姝会来,再者来的人都是些未出阁的姑娘。白静姝嫁进徐府要守礼节和女戒,随意出来到满是才子的梅花宴上,叫杨氏知晓,不守妇道的帽子是扣定罢。 她目前尚不确定,白静姝怕被人瞧出来,连个府中熟悉的人都没带。 她挠挠眉毛,“你要看多长时间。” 魏子鸣心心念念的人有说有笑,他心力憔悴,为她的婚事发愁很久。跟家里极力抗衡也比不得族里的长老,他娶她便是奢望。魏府高门大院,不说娶个皇亲国戚,就是吕永这等从五品官位所出的嫡女,还是勉强能算是为正妻。 坏就坏在,吕三娘为妾室所生,养在嫡母名下。身份烙印,却是实打实的庶女。再文采超人,贤良淑德,也是跨不过魏府族里的门槛。 他说:“不过是望一眼。” 白静姝感觉到视线时,两人已经低头出了月石洞口。她蹙眉不解,正是疑惑时,派出去的婢女回来。 得她眼神,附在耳边轻语,寥寥几句,叫她眉眼开放,露出笑意。 吕三娘与旁人说话时,瞧见她这副模样,心里明镜似的,两人对上视线。 她嘱咐道:“切记小心,不可鲁莽。” 白静姝心上期盼,指尖激动哆嗦不稳,压着喜悦的嗓音道:“怕甚,他来见一面也好。” 她打趣:“说的好像在府里不见似的。” “去去就回。” 见也是遵礼,不敢多话,唯恐叫人说道。 两人身份于明眼人看着尴尬,实则二人心思各有所爱,并不妨碍她们多年情谊。吕三娘见她殷盼离开,叹气不语,好友心中有挂念,活着哪会觉得累。 她脑海寻寻觅觅,见是一片空白,为来日前途迷茫担忧。 白静姝这边将到花园小湖,寻不到人,蹙眉焦急。想着钻进梅树林时,见亭中半靠倚栏一青色缎面男子,她凝眸看去,果真是她要找之人。 长石是最先看见来人的,惊慌要张口。 被她眼神慑住。 徐天青多事要看湖面是否冻冰,结果试探出去的扇子卡在石缝里,世间也有无聊之人,但只有他这么奇葩,怪异的姿势无非是在救自己的扇子。 重金打造出来的,而且今日这么好的场合,没扇子装势,岂不是很亏。 长石默默退下。 徐天青叨叨叨,“拉爷一把。” 白静姝静默的盯着他反向伸到面前的手,递过去,叫人握住,他掌心温热有力,顺着手看着他后脑,脖颈,侧脸。 徐天青愤愤道:“用力些。” 他并未在意旁事,满心满眼去够自己的扇子。用力伸长指尖,尚且能摸到一点点边角,他又不敢太用力,以免碰到掉湖面去。 然后,沉默的白静姝突然被他的力道带的连连趔趄,好险惯力撞廊檐柱上去。 动作间,她细微的惊呼才叫徐天青觉察不对劲。 回首,对视,他瞬时眉头一跳。 “弟妹?” 白静姝结巴半天,“我” 徐天青跪爬地上不好看,立马站起来,拍拍衣襟,抬眼道:“你怎的在这。” “我”白静姝咬唇,为难的盯着他。 徐天青了然笑道:“明白,明白。”估计是逃出来的,他挠挠眼皮,委婉的说,“我不会说出去,对家里。” “我晓得。”说了句完整的话,松了口气。白静姝盯着他,看看湖面,“东西掉了吗?” “是扇子。” 白静姝毫不客气的撸袖子,她穿的本就轻便,“你来拉我,我去帮你拿上来。” 说着,跨过倚栏时,叫徐天青拉住臂膀,他颇为不自在,“那甚么,不要也罢,你就不要下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