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3 春闱考官 冬去春来,大禹一年中最重要的春试将至,朝堂之上多少人盯着谢麟韫,身为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主考,各类应酬自然多,可是偏偏谢麟韫是个不爱交际之人,每日收的拜帖堆起来有一人高了,这位兰陵公子仍旧不为所动。 谢伯每日黄昏便会抱着拜帖送去白马书院的后山柴房,不论是谁送的一律当柴火烧了完事儿,惹得坊间流言颇多,说谢麟韫恃才傲物的有,仗着是禹王心腹恃宠而骄的也有,白马书院的柴房一时成了小道消息的聚集地。 “我说谢兄,你这做法未免太嚣张了吧?” 谢麟韫正整理书架,回身望了一眼,来者正是大理寺少卿苏睿,永康侯之子,苏如贵妃之弟,皇亲国戚国之栋梁说的就是他。 “山中草木皆有灵,拜帖却是无根之物,烧了也不算委屈。”这算是回答了苏睿的问话了,很有谢麟韫的风格,谁都不待见。 苏睿倒是不恼,反而笑嘻嘻的,“外面都急成什么样了,你还有这闲情逸致,不愧是兰陵公子啊。” “大理寺无事?” “忙得很,不过我今日进宫探望长姐,偷得半日闲,顺道到你这里瞧瞧热闹,放松一下。”这话说的轻浮,说话者本人更是翘着二郎腿坐在案前,翻起茶杯自己倒茶,喝着还砸着嘴,肆意点评,“你这茶都陈了,我就纳闷了,你这拜帖多的收不过来要拿去烧了,就没人投你所好送点新茶来?” 谢麟韫停下手中动作,转而从右手边柜子里翻出一本书来,轻飘飘的扔在他面前,“你要的≈lt;吴公案≈gt;我找到了,看完记得还。” “好说好说,我借书必还。”苏睿开心的把书卷了卷塞入腰间,马上八卦起来,“听说有人在西隅对上了你的绝对?好像是个少年?难道又是个天才?” “两个错处。”谢麟韫掸了掸衣袖,走向小案,行走间隐隐露出腰间佩戴的银色钱袋。 “什么?” “我出的并不是什么绝对,能对上本就正常,天才之说未免虚无缥缈了。”谢麟韫本能的厌恶天才这个词,除了血亲,没有什么是与生俱来的,更遑论学识了,作为春闱主考,他更不该信奉这回事。 苏睿摊开手表示无奈,“我就对不上啊,你这个前天才莫不是嫉妒人家比你有才华,比你年轻吧?” 谢麟韫深知此人秉性,要扯嘴皮子可以说上几天几夜,连忙下逐客令,“你无事便可以回城了,雨夜难行,小心马失前蹄。” “我说谢麟韫!你没事别咒我啊,这深山密林的,滑下马去还得了!算了,我苏睿才不和你一般见识,我回大理寺了,近日真的忙,等春闱开了咱们城里见!”苏睿扬了扬袖子就走了,并不真的介意。 待谢麟韫送走了苏睿,谢伯笑嘻嘻的新泡了一壶茶送来,“苏大人刚才留下的,是公子爱喝的泉城绿。” 看来是“有备而来”,谢麟韫无奈的笑了笑,苏睿这一番铺垫加上先斩后奏,真是没办法,“谢伯,春闱将至,收拾收拾回城吧。把茶带上。” “好嘞。” 大禹以文立国,出过不少闻名天下的大家,太傅临安先生就是其中一位,从前年开始,临安先生就告别朝堂离开了淼都云游四方,禹王无奈只能请其关门弟子谢麟韫代为执掌春闱,因为年纪过轻,虽然是主考,但只是副使,其他几位正使年事已高,只是担个名头,大小杂事一律是谢麟韫定夺。 由礼部协理春闱事宜,兹事体大,礼部尚书特此在大堂后辟出了一间厢房作为办公之所。 谢麟韫已不是第一次主考,总结去年的不足,今年的相关举措更加全面具体了。礼部尚书更是特地派了礼部侍郎史明全程辅助。 “史大人觉得这些学子的学籍该如何处置?”谢麟韫去年便遇到了此等情况,学籍不明无法证明学生身份,容易出现张冠李戴的情况,于是今年春闱开始前他便把拟的新规发放了下去,让各州府县查明有意参加春试的学子名单,但今年还是出现了不少学籍不明的考生。 史明好像并不觉得要紧,打了一个大大的哈欠,“学籍不明的考生沧海一粟,非学院派的学子能高中的可能几乎为零,谢大人何必烦忧。” 谢麟韫几不可察的冷哼一声,放下手中墨笔,“春闱乃国之重典,公平正义是为基石,考生身份无法厘清,到时名单呈报陛下,史明大人还是这番说辞?” “这……全凭谢大人裁断。”史明打了个激灵,瞌睡虫顿时跑光了,一时疲累竟然忘了谢麟韫出了名的严谨难缠,这一个月共事下去只怕自己要脱层皮。 “如此,学籍不明的统一归礼部管辖,待春闱结束后再派发到地方,查证清楚回报。” “甚好,甚好。”史明不敢再敷衍,连忙拍起马屁,“天下学子能有谢大人此等公允正直的主考官,实乃幸运啊!” 谢麟韫直接无视了史明的谄媚之语,身为礼部侍郎不尊文道却满嘴奉承,真是莫大的讽刺。 “春闱的一应笔墨用纸都已备齐了,史大人明日去清点一下吧。” 史明听闻不禁窃喜,“甚好,那如此明日我便直接去库房了,这个……谢副使,夜已深了,不如明日再继续吧?” “好。”谢麟韫轻叹了一口气,春闱并不难主持,只不过杂事颇多,事无巨细事关天下学子的未来,马虎不得。待他妥帖的收好学籍档案,史明却早已开溜了。 谢伯套好马车等在礼部门口,见谢麟韫出来便迎上去,递上一封家书,“公子,先生来信了,咱们回兰陵别馆吗?” “嗯。”谢麟韫闻着春茶的香气,在香气氤氲中打开信封,家师王临安云游四方,时常寄信回来,大多是告知行到何处,有何收获,整理出来便是货真价实的游记。但此次却真正是家书,乃是谢家长姐谢清婉给谢麟韫的。 。 001 淼都城外 十二年来第一次出远门,这一趟跋山涉水却从冬天走到了春天,宋舒把棉衣收起,换上长袖春装,背着一个大箱笼,走着走着便觉得闷热的很,路上行人都神色匆匆,越接近淼都越是如此。 “这位小兄弟!日头太毒了,快来喝一杯茶水解解乏吧!”茶寮里的伙计隔着老远叫嚷着,很是热络。 宋舒顿觉亲切,抹了一把额上的汗水,走进茶寮,“多谢,请给我来杯茶水。” 小哥麻利的帮他卸下箱笼,送上茶水,还贴心的上了一碗盐水蚕豆,宋舒饿了半日,也不管味道如何,迅速吃光,见此情景小哥马上凑过来,“小兄弟,我们这还有上好的黄牛肉,要来一碟不?” “哦,不用了,请问小哥往淼都怎么走?”宋舒擦了擦嘴,作势要背起背篓,小哥呵呵一笑,“沿官道往前直走便是,大约半日脚程。” “多谢。”宋舒从袖子里拿出贴身存放的三文钱,刚准备放在桌上,小哥随即拦住他,压住箱笼,伸出粗粝的手掌,“小兄弟,茶水加吃食,一贯钱。” “什么?”宋舒震惊不已,这一小碗蚕豆,量少不说还一股怪味,一壶粗茶,喝一口还能吐出茶沫子,竟然就要一贯钱? 小哥一改刚才的亲切形容,轻蔑的笑了笑,“小兄弟,我这盐水蚕豆可是祖传的手艺,况且这里可是大禹国都淼都,都是这个价!” 宋舒摸了摸自己的钱袋,皱起眉头,“我刚才并未要蚕豆,是你自己摆上来的,强买强卖可不是做生意的道理。” “但你吃了不是?有本事你吐出来?”小哥威胁完眼珠子一转马上又软下来,“这样吧,小兄弟你有多少我就收多少,不为难你。” 天色已晚,这小哥看起来四肢健硕,硬碰硬也无甚好处,一咬牙,宋舒掏出钱袋倒出了所有的盘缠,叮铃哐当几声响,“就这么多。” “才三十文?”小哥鄙夷的看了眼宋舒,一个穷书生,全身上下都没点值钱的东西,不过那箱笼看起来倒是挺沉的。 小哥眼光刚瞥向箱笼,宋舒就怒起拍了下桌子,“三十文还嫌少?在城里摆摊卖茶水一天也赚不到这么多!” 夕阳余晖下,小哥这才发现,宋舒的皮肤白,太白了,手指更是葱白似的,好看的不像话。可是再看那脸,怎么就黄不拉几一块黑一块白的像是营养不良呢? 宋舒看他不吱声,索性镇定的坐下,“今天走进你这茶寮算我倒霉,你若再得寸进尺,我定要报官抓你!” 小哥倒没想到穷书生还敢叫板,把脑子里奇怪的想法扫了扫,讪讪的收下那三十文钱,“罢了罢了,就当我亏本做善事。” 宋舒背着箱笼再度上路,因为生气脚步还快了些,这一路走来遇见不少好心人相助,哪知淼都城外遇见个黑茶寮,钱袋空空也就算了,什么破蚕豆吃了满嘴怪味,实在是令人气恼! 走着走着天色就彻底暗了下来,勉强进了淼都外城,却已到了宵禁时间。眼看四周都没人了,宋舒只好硬着头皮走进不远处的一家客栈。 客栈名为西隅,大堂并没有什么人。小二楼上楼下跑着送酒菜,掌柜站在柜台后拿着毛笔写写算算嘴里念念有词,宋舒背着箱笼站在门口很是显眼,掌柜抬起头望了他一眼,“客官打尖还是住店?” “吃不起也住不起啊。”宋舒自言自语的嘟囔了一句,慢腾腾的走向柜面,“掌柜的,你这最便宜的房间是多少钱?” 掌柜先是皱眉,后了然,神情温和,“客官有多少钱?” “不多。”宋舒也豁出去了,放下一直攥在手里隐隐发热的三文钱,直视掌柜,“住哪里都可,柴房厨房也可,只要遮风挡雨就行。” 掌柜看了看那三文钱,放下手中账本,“看客官的打扮,是赶考春闱的学生?” “不是……” “读过书会写字?” “会一些。”宋舒疑惑的看了看掌柜,怎么现如今住店还有门槛吗?目不识丁都住不了店了?淼都果然与众不同? 掌柜从柜台下拿出纸墨铺好,又拿出一个签筒,解释道,“签筒内每一支都有对应的题目,只要客官答出来了,就可以获得由白马书院提供的免费住宿一晚。” 还有此等好事?宋舒喜出望外,随即又担忧题目会过难,“敢问掌柜都是些什么题目呢?” “这就不知了,题目都是白马书院总教习兰陵公子出的。客官不妨一试。”掌柜的倒实诚,宋舒思忖再三,答出来就有地方住了,答不出来也没有损失,可以一试。 掌柜略有惊讶,“客官贵姓?从哪里来?” “免贵姓宋,九州人士,到淼都寻亲的。”宋舒随口答着,正想着要抽一支简单的题目,并未发现掌柜的表情变化。放下箱笼,宋舒郑重的抽了一根签,只有简单的几个字对对子。 宋舒递给掌柜,“这是何意?” “客官稍等,兰陵公子出了上联,只要对出下联即可。”掌柜的让小二拿出卷轴,正是行云流水的一出上联水有虫则浊,水有鱼则渔,水水水,江河湖淼淼。 这不算是很高深的上联,只不过很巧妙的用了关于水的字词,还要与之有关联,宋舒沉默了一刻,提起笔木之下为本,木之上为末,木木木,松柏樟森森。 掌柜默读出下联,马上愣住了,拍案称赞“客官对的妙极了!水对木,江河湖对松柏樟,乃是绝对啊!” 宋舒不好意思的笑笑,“掌柜言重了,淼都四处通渠水运发达,九州靠山多是森林,思及自身,这联凑巧而已。” “客官谦虚,时间不早了,我马上为客官安排房间!”掌柜赶忙叫来小二,宋舒没想到竟然如此顺利,背起箱笼跟着小二愉快的上了二楼。 掌柜的看着宋舒书写过的那张下联,起笔章法有道,流畅之姿比起兰陵公子也毫不逊色,震惊之余不免感叹,看来兰陵公子之后终于又出了一个天才少年! 。 002 兰陵公子 宋舒这边还在庆幸自己讨巧,有住宿已是幸运,再要酒菜岂不是脸皮厚,于是谢过了小二婉拒了饭菜。一天来的疲惫待独处时便排山倒海而来,卸下箱笼,宋舒一屁股躺在床榻上,解外衣。 解到一半就累的瞌睡过去。 “舒儿,待乳娘走了,你一个人要好好活着。” “乳娘……你陪了我这十多年却不得见自己的亲生子女,如今你病重,我却没钱给你治病,你不怪我吗?”宋舒彼时穿着粉黛衣裙,泪眼执着床榻上半百妇人的手,半百妇人面色灰白,瞳孔无神,却还紧紧的抿着唇,好像还有心愿未了。 “你是个好孩子,就是命苦……不、不怕,乳娘会在天上看着你,你要好好活着!”妇人终究是不忍,落下了最后一滴泪,永远的闭上了眼睛。 熟睡的宋舒悄无声息的流下一滴泪,隐入鬓发中。她倏忽醒来,在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慌忙的抱起手边的木盒,好像抱着比生命还重要的东西,“乳娘,舒儿带你回家了。” 清晨,西隅客栈的掌柜刚起身,小二便敲门来报,“掌柜的,甲三号房的公子退房走了。” “走了?”掌柜马上记起昨晚的那副绝对,心神激荡,随即开门确认,“是宋公子?几时走的?可否有留下什么话?” “这个小人不清楚,小人起床时发现甲三号房门是开的,里面没人,桌上留下了一个钱袋。”小二举起银白色的钱袋晃了晃,掌柜的思忖了一会,“天才刚亮,要想进城必然要走东门,马上去通知兰陵公子,说不定还能遇上。” 小二懵懂的点点头,转身往淼都内城跑去。 …… 春闱将至,谢麟韫作为主考副使,一早便出发去白马书院鼓舞学生士气,马车行至东门处,西隅客栈的小二便挡在了马车前,驾车的谢伯回身禀报,“公子,西隅的人挡在车前面,像是有事禀告。” 西隅客栈算是白马书院在淼都的“驿站”,但凡经济上有困难的学子都被安排在这里下榻,谢麟韫听过小二所言,也觉得有些意外,“从九州来的年轻公子?” “与其说年轻,不如说是年少,小人估摸着宋公子不过十三四岁的年纪。”小二挠挠头,具体别的也说不出了。 “好,我知道了。”谢麟韫敲了敲车门,轻声道,“谢伯,我们去西隅客栈。” 自家公子为人淡漠,很少对闲事感兴趣,谢伯听了有些好奇,“公子是想招揽这位宋姓少年?他不是已经离去了吗?” 谢麟韫轻叹一声,暗自勾起嘴角轻笑,“谢伯,我在西隅客栈设题已经一年多了,从未有人真的答题,或有人问,却无人敢答,你可知为何?” 谢伯未答,谢麟韫继续道,“我八岁出世闻名天下,九岁拜于太傅临安先生门下,如今十年了,加诸吾身的盛名多如繁星,世人都赞兰陵公子如何不凡,出的题也一定困难非常,答上了固然好,可是答不上呢,文人最在意自己的羽翼,伤及于此的事情,大多数人不会做。” “公子只是正常人。” “是啊,我是为了扶助学子,又不是为了难为别人,都是简单易答的题目,何至于无人敢答呢。”谢麟韫自嘲的笑笑,这算是聪明反被聪明误吗,看来以后这项举措可以废弃了,免得被人诟病表面功夫。 马车前行,东门放行的人群从马车侧面穿行而过,谢麟韫支起窗望向人群,其中一位布衣布裙的小姑娘格外显眼,她瘦弱的身躯背着一副箱笼,头发简单的束起,晨风骤起,吹乱了鬓发。 小姑娘伸手抚了抚,手指纤细修长,白净的近乎透明。晨光刺目,小姑娘慌忙一抬头,正好和谢麟韫眼神相交。 他此时才发现,瘦弱的她怀中还抱着一只雕刻精美的木盒。 只是一瞥,谢麟韫放下窗,吩咐谢伯,“今日入城的人多,快一些吧。” 马车驶快了一些,到了西隅客栈,掌柜的第一时间问小二,“遇见了吗?” 小二无辜的摇头,“不曾。” 谢麟韫倒是觉得见不见得到人不重要,这份错过倒是有趣,“他留下了一个钱袋?” “禀公子,就是这个,我没有打开看,不过看重量似乎不是钱银。”掌柜的也知道宋舒没有钱,不然也不会要去住柴房了。 谢麟韫接过钱袋,翻来覆去,打开,“空的?” 掌柜的与小二也是不解,谢伯在旁出声,“公子,是否这个钱袋有特别之处?” “只是寻常材质,并无特别……这是,宋予?”谢麟韫察觉到钱袋的背面右下角似乎有刺字,依稀辨认是宋予二字,难道是他的名字? “公子,这位宋公子才华非比寻常,更是写的一手好字,您看。”掌柜的像献宝似的奉上昨日宋舒写的下联,谢麟韫见了果然眼前一亮,“笔法肆意,劲道适中,是不错。” “那这位宋公子要不要派人去寻一寻?” “不必,顺其自然吧。”谢麟韫此番倒有点想静观其变的意思,才子不难得,不攀附虚荣的倒是少。这位宋予一定是遇到难处了,既然不想露面,就随他吧。若他有心考功名走仕途,总归是能遇见的。 回白马书院的路上,谢伯忍不住问道,“公子,您真的不去找找这位宋予公子?” 谢麟韫闻言低头看手中的钱袋,灰绸的布料,银线锁边,正面是金银线组成的祥云圆月刺绣,反面是同色山水丛林,它的主人一定霁月清风,豁达明朗。这样一个人,若有际遇可结识,没有也不必强求。 谢伯自知得不到解答便不再追问。 世人都羡慕兰陵公子谢麟韫,出身谢府名门,年少成名,智慧非常。既是太傅临安先生的关门弟子,又是当今禹王赵恒的心腹挚友,持有皇家“四方通行”令牌,这世间就没有他去不了的地方,只有谢伯知道,自懂事后谢麟韫便没有睡过一次懒觉,身为天下学子楷模,千千万万双眼睛盯着,他不敢错。 事实上谢麟韫确实完美,就连太后和一干重臣都揪不出一丝不妥,从未犯错的人心中的高墙,有多厚多高呢。 。 004 李家三口 谢伯驾车快行,不知车内谢麟韫正头疼,谢清婉为人洒脱肆意,嫁与一游医行走江湖多年,没成想在九州府偶遇了临安先生,竟然要跟着先生一同北上来淼都。 突然车内一阵咚咚锵锵,谢伯疑惑的问道,“公子何事?” “无事。”谢麟韫捂额轻呼哀哉,自小他便最怕这位长姐。他读书写字,她就在旁捣乱。嫁了人了还时时写信劝他早日摆脱圣贤的束缚,不要学的老学究一般无趣,可谓道不同不相为谋。 偏偏临安先生与其投契,欣赏长姐的脾性,由此更加有恃无恐。 “此番长姐与老师一同回来,着人把温婉居收拾一下。”谢麟韫为人绝不吃亏,但在谢清婉身上却屡屡碰壁,谢伯听了恍然大悟,不免偷笑,“啊,原来是大小姐要回来了,怪不得公子如此激动。” 天色已晚,东市亦关,马车不得已绕路驶过西市棚户区,谢麟韫闭着眼睛养精神,一组稚嫩对话飘进耳内。 “小慕慕,你再不肯回家去,你阿爹便要打你的屁股了。” “唔,舒姑姑,我想和你睡一屋,我可软和了,抱着我睡可舒服啦~”孩童小脸肉乎乎的,拍着自己的肚子笑起来,两个酒窝深深的陷进去,宋舒被逗笑了,戳戳孩童的脑袋,满心欢喜,“好哇,你乖乖向阿娘认错,舒姑姑便同意带你一起睡!” 叫做慕慕的孩童张开手臂笨拙的爬进宋舒怀中,“舒姑姑,天黑了,慕慕害怕~” 宋舒手忙脚乱的抱起慕慕,笑着往巷子深处走,“所以说啊,下次离家出走要选白天,不然多不方便啊。” “是哦,我饿了,回去吃阿娘做的炒饼咯~” “还是先吃你阿爹的巴掌吧……” “啊?不会的,舒姑姑会保护慕慕的……” 声音渐渐远去,谢麟韫神情不改嘴角却不似方才板正。犹记得小时候,长姐带着自己在金陵城外疯跑,自己不慎滚下矮坡摔得不轻,也是这样耍无赖般的爬上长姐的背,央求长姐背回家去。 “谢伯,长姐喜欢吃谢婶做的红豆饼,还有六味居的酱骨头,还要备一些果茶,她爱喝甜的……”谢麟韫说着说着便意识到时间还早,从九州过来怎么也要一个月后了。 谢伯脸上带着笑欣慰的很,一一应下,“好,都记下了,公子。” “嗯,不急。” 宋舒来到淼都两个月了,一直住在乳母儿子李平葛的三口小家里,乳母的丈夫前年没了,李家夫妻俩带着独子李慕生活。李家嫂子生李慕时落下了病根,小病不断需得一直喝药调理,李平葛白天在码头扛大包,晚上还兼一份打更的工,李慕才四岁还未到读书的年纪,性子自然顽皮了些,打打闹闹日子过的还算舒适。 最终小李慕想要和宋舒一床睡的愿望没有得逞,被李平葛强行抱回了外屋,吵嚷了好一阵才睡着,宋舒躺在里屋床上思绪不断,月光从关的不甚严实的窗框洒进来,她环顾四周一间小屋长宽不过七八步,床头一盏煤油灯,一张板床一面半人高的小柜,这就是全部的家具,但是角角落落却很干净整洁,没有一丝异味。 宋舒轻叹一口气,想起那日的情形,进城后没多久,宋舒就打听到了李平葛家,推开院门的时候,一家三口正坐在院里吃早饭。 小李慕满院跑个不停,李家嫂子追在后面喂饭,李平葛放下筷子望过来,宋舒略显局促的笑了笑,“李平葛大哥,我是宋舒,我们小时候见过的。” “宋舒?”李平葛在记忆深处搜寻着,想起什么突然就变了脸色,站起身来带倒了粥碗,“大小姐?你、你来了,那我娘……” 她点头,放下箱笼走过去,郑重的捧起怀中的木盒,“对不起,我的脚程太慢了,不过总算是带着乳母回家了。” 李家嫂子也停了下来,望向李平葛,“平哥……” 李平葛的眼眶顿时红了,扯出了一个十分憨厚的笑来,“我还在想呢,你冬日里来的信,如今怎么也该到了,总算是到了,回家了……” 宋舒心中愧疚,母亲病逝的时候,乳母被招入府喂养还在襁褓中的她,没成想一朝蒙难,是乳母怜惜她毅然跟去了九州。十多年来两人相依为命,她有时会忘了乳母也有自己的家庭和孩子,一个母亲几乎舍弃了自己的全部来照顾一个毫无血缘的外人,而她却只能做到把乳母的骨灰带回来,说一声微不足道的对不起。 李平葛接过木盒,望向李家嫂子,“慕慕他娘,我们带着娘去见见爹吧。” 淼都之大,四周全是水泽,鱼虾水产多,宋舒在淼都呆了两月余,竟然胖了许多,李慕吃完饭一抹嘴便跑出去玩了,宋舒摸摸自己日渐丰腴的脸,“嫂嫂,你这饭菜做得也太好吃了,我都胖了。” 李家嫂子脸皮薄,人话少又和善,红着脸收拾碗筷,“都是家常菜,随便做做,也就你大哥不嫌弃。” 宋舒起身帮忙擦桌,状似随意的提起,“慕慕明年也要读书了,嫂子你和大哥有什么打算?” “哎,穷人家还读什么书,不想那个。” “嫂子,慕慕很聪明机灵,不读书太可惜了,如果你和大哥同意,我来教他怎么样?”其实这个想法并不是心血来潮,宋舒看得出来李家嫂子并不是真的不让李慕读书,李平葛做工本就辛苦,她自己又没有劳动能力,现在家里又多了一张嘴吃饭,送李慕读书变得更加遥不可及了。 宋舒昨晚想了一夜,如今能报答李家的也只有此法了。 李家嫂子果然眼神一亮,放下碗筷兴奋的握住宋舒的手,“这当然好了!大小姐来教慕慕是我们老李家的福气!” “嫂子,叫我小舒就好了,这里没有什么大小姐,我很喜欢慕慕,也很喜欢你们,你们就是我的家人,乳母要是在,也会这么希望的。”宋舒温柔的看着李家嫂子,轻轻拍她的手,收拾起碗筷进了厨房,李家嫂子偷偷地抹去了眼角的泪,感动感激感慨都有。 。 005 初来乍到 李慕在宋舒的指导下,从街边玩泥巴的小娃娃长成了爬树翻墙摘果子的熊孩子,李平葛夫妻两个每日听着街坊邻居的抱怨告状渐渐难以招架,可是李慕却有最大的靠山——宋舒。 一日晚间,李慕白日疯跑累的沾床就睡了,李家嫂子关上里屋的门拉着宋舒走到院内,李平葛正好打更回来,宋舒对这架势熟悉不已,却也没忽略李家嫂子的慌张,索性搬了长凳坐下,“今日又是隔壁的张婶?” “还有西市的老王,这孩子把他家马厩都掀翻了!”李家嫂子今日也是受了一番委屈,看着宋舒满脸的难色。 宋舒面上佯装吃惊,从怀里拿出一包瓜子来,从容不迫的嗑起来,“哦?还有这等事?张婶那边我来解决,不过老王家的马厩分明旧的一塌糊涂一推就倒,怕不是他在讹咱们?” 李平葛走进院子放下打更的锣,“慕慕他娘你就惯着李慕吧!迟早闯出大祸来!” “大哥,你别怪嫂子,张婶那人惯会小题大做,我来同她讲。老王就更简单了,他那马早就老死了,马厩空着也是空着,正好撤了。”宋舒说的轻松,李平葛却摇头,“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护着李慕,背后给人家赔礼道歉,免费教他们的孙子读书写字,你图什么!” 李家嫂子连忙冲李平葛使眼色,本来就是准备求宋舒去说说情的,谁知李平葛竟然提前回来了。 宋舒包起瓜子往怀里揣了揣,拍了拍手上的皮屑,“没事嫂子,这事儿就交给我吧。” “是啊,小舒都这么说了……” “说什么说!就应该让小兔崽子去给人家道歉!回回都让你给他擦屁股,真是生了个白眼狼!”李平葛的脾气上来也不管不顾了,李家嫂子又脆弱的开始抹眼泪。 “大哥,我们是一家人,如果你们觉得我是多管闲事,那我就是不把我当亲人。”宋舒的脾气向来很好,像这样的话还是头一次说,李平葛一时也没了话。 李家嫂子赶紧附和道,“平哥,你还不相信小舒吗?慕慕就是顽皮了一点,别的大错也从没犯过啊。” “等到他犯了大错,看你怎么收场!迟早这个家要给他拆了!”李平葛骂骂咧咧的走出院门,李家嫂子负气回了屋。 宋舒微微皱眉,李慕确实顽劣,但无非就是小孩子打闹的事,慢慢就会好的。但她发现李家嫂子近来心事好像越发重了,每日喝的药也越来越多,看来心病还须心药医。 几日后,吃过早饭,宋舒提前告了假去处理张婶老王的事情,回来时远远的就看见李慕小小一团蹲在门前,宋舒轻声过去并排蹲下,“慕慕,吃过饭了吗?” “嗯,娘去买菜了。”李慕鼓起粉嫩的腮帮子看宋舒,眼睛黑亮亮的,试探着开口,“舒姑姑,慕慕错了。” “唔,错在哪了?” 李慕想了想又摇头,宋舒摸摸李慕的小脑袋,“你娘让你等在这里的?” 这不是李家嫂子第一次授意李慕来找她认错了,每次宋舒都是一笑而过,这次她觉得要说明白,“慕慕,你知道姑姑一向很支持你,因为朋友间的友谊是不分年龄阶层的,就像这次王豆豆,分明是他出主意在马厩玩,最后却把责任全推在你身上,你不声不响的受了,姑姑很赞赏你。” “可是你要知道,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所作所为负责,你爹不问缘由就一味的让你道歉,我不赞同,你娘一味的袒护你,希望我能庇护你周全,心是好的,但这个做法我也不赞同。” 宋舒知道李慕还不明白她的话,但她还是执意说下去,“慕慕,你已经是个小男子汉了,应该知道你爹娘的不易,姑姑教过你的,作为一个男子汉最重要的是什么?” 李慕伸出小手挠挠鼻子,抠抠下巴,想了半天才嘟囔道,“姑姑说过,男子汉最重要的是心中有道义。” “唔,这个道义你还不懂,但你只需记得,小男子汉最重要的就是照顾好爹娘,照顾好家,不让他们为你担心。”宋舒见李慕一知半解,便指着墙脚的蚂蚁,继续说道,“你看这个蚂蚁窝,全是小蚂蚁对不对,小蚂蚁总是驮着比他们身体还要大的东西,他们用自己的力量守护着自己的家园,虽然很累但都在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姑姑的意思是,慕慕是……小蚂蚁?” 宋舒点头,亲昵的捏了捏李慕肉乎乎的脸,“真聪明,慕慕有朝一日也会变成真正的男子汉,可是在此之前,照顾好爹娘和家,才是最重要的事情。” “哦。”李慕嘟起嘴,用力的点头,“慕慕也会照顾好姑姑,姑姑也很重要!” 教学到此结束,宋舒十分满意,“你先去把昨日落下的功课做了,姑姑的腿麻了,要缓一缓……”李慕马上咧开嘴笑了,迈开小短腿就跑进了家门。 宋舒撑着墙站起来,轻轻的捶腿,无意间瞥见一片衣角,她抬眼,看见李家嫂子站在门后,已是满脸泪痕,“小舒……” “嫂嫂,你这又是何必,今日的晨光颇好,我们去外面走走?” 李家嫂子自从生下孩子得了这病便时常偷偷哭泣,李平葛白日不在家,晚上打完更回来倒头就睡,自然无闲暇关心妻儿的生活。宋舒有时撞见了上前安慰几句,有时也当做没有看见,算是全了嫂子的脸面,可是如今恐怕是不能再当做看不见了。 掩了家门,两人往僻静处走,李家嫂子紧紧的握着宋舒的手,眼泪无声的落下,宋舒心头一紧,觉得十分痛惜,“嫂子,你若是不痛快,就和我说一说吧,这一年来你的辛苦我看在眼里,同是女人,我能明白的。” “小舒!你真是我们家的贵人啊!”李家嫂子别过头抹了眼泪,哭的伤心,“我这病整日喝药,心苦日子也苦,慕慕还不懂事,要不是有你在,我这日子老早就过不下去了……” 。 006 宝竹斋阿宋 宋舒心想自己这知心解语花的角色今日需得扮好了,不然李家嫂子日日来这么一回,自己也着实吃不消,于是她便长叹了一口气,语气也婉转了几分,“嫂嫂,慕慕还小,李大哥也很顾家,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把身体照顾好才是正经事,别的都不是你要操心的事儿。” “我明白,只是我这副病身子就是个累赘!拖累了平哥和慕慕,我真是恨不得躲到深山里,被老虎吃了省事!” “千万别这么想!日子是越过越好的,你要是出事了,平哥和慕慕怎么办?” “可是我……”李家嫂子又是一阵颤抖,唇色苍白十分痛苦,“我也恨自己,慕慕,我的慕慕还小!我也舍不得啊!” 宋舒停下脚步,侧身给了她一个拥抱,这么一个脆弱无力的女人,竟然希望借由牺牲自己给这个家庭减轻负担,这样两败俱伤的选择,太惨烈了。 “嫂子,慕慕和平哥都需要你,你才是这个家里最重要的人,你要是垮了,他们更活不下去了,知道吗?”宋舒用力握紧她的手,看着她已经哭肿的眼睛,“答应我,不要胡思乱想,我们再走一会就回去,慕慕还在等你。” 听到慕慕在等她,李家嫂子的神思才振作起来,“对,慕慕还在家。” 宋舒目送李家嫂子回家后就直接去了宝竹斋,这半年来她一直在这里做工。淼都以文立国,礼教虽严,但家境贫寒的女子出来做工也不是没有,是以当初她提出要出来做工时,李平葛并未阻止。 宝竹斋乃是淼都城内首屈一指的文房四宝老店,每月专供皇城里的纸笺墨砚更是优中选优马虎不得,所以当初宋舒登门应聘的时候,掌柜的还以为小姑娘异想天开寻他开心。 “掌柜的,昨日吴员外又订了一批宣城纸,库里没有存货了,是不是要派人去府里通知一下?” 宋舒刚进门,就听伙计阿实扯着嗓子在后头叫嚷着,她连忙快走几步说道,“昨日晚间我已经着人去订货了,估摸着过几天就能到货,吴员外那边等几天也无妨。” 阿实正焦头烂额,见宋舒掀帘进门,又听了这番话,马上喜笑颜开,“阿宋,你可算来了,这库存数量我怎么对不上呢?” “我昨晚已经盘过库房了,缺的少的都已遣人订了,哦对了,还有几件上个月订的书画颜料今日午后到。”宋舒接过阿实手中的账本,随手就翻到了上个月的订单,“喏,就这几家要的,你明早就通知各家来取货吧。” 合上账本,阿实已经满眼星星的看着她,眼神灼热的仿佛要把她盯出个洞来,年过半百的掌柜悠悠哉哉的从院子里踱步进来,抚了抚小山羊胡子,“阿实啊,你什么时候能学学人家阿宋,我就能少操点心了。” 阿实十分怨念的回头望着被他翻乱的货架,故意哀嚎起来,“啊?那可要下辈子了,我可没有阿宋过目不忘的本事啊……” 掌柜的气不打一处来的一巴掌拍在他脑门上,“好啊,那我就下辈子再雇你?” “别啊掌柜的,我记性不好,但是我腿脚快啊,今天活儿不少,我还是出去干活了!”阿实抿嘴偷笑着跑出去,宋舒笑着摇头,掌柜的也无可奈何的抹了抹油亮的鬓角,“阿宋,家里事情都处理完了?” 宋舒有些不好意思,本来缺勤半日是要扣工钱的,但掌柜的对她不错,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但说到底这宝竹斋只是个小南纸店,掌柜的给你行方便,你却不能觉得理所当然,“都处理好了,没想到耽误了半天,明日宛陶姑娘要来,我来招呼她吧。” 掌柜的欣慰的点点头,果然自己破格录用宋舒真是英明无比,“这谁家里没有个急事呢,前头要忙起来了,你去吧。” 宝竹斋的名头远近闻名,价格却不便宜,同一条街上就有三家南纸店,要数宝竹斋铺子最小叫价最高,偏存货还不多,有的人家临时要店里无货还要预订排队等,是以钟情宝竹斋的基本都是有头有脸的人家,更有甚者以用宝竹斋出品的宣称纸视为身份的象征。 午后铺子里就忙起来,阿实前后左右的跑,才初夏的天,已经是一头的汗。宋舒站在柜面后,主要负责的是清点和记账,此处一点大意不得,是以她总是一副不苟言笑的铁面。 阿实此番带着的两位公子十分不好对付,看遍了铺子里的东西,挑来挑去只拿了几样最便宜的,言语间竟然还一副轻蔑的意思,一看就是兜里没钱还想摆阔,偏偏这样的人最好面子,十分难办。 “阿宋,这两位公子想问店里有没有歙州墨?”阿实背对着那两人对宋舒狂使眼色,言下之意就是这两人根本就是闲着没事来找茬的,别给好脸色。 宋舒淡定的放下账本,再抬起头已经是一副清爽可人真诚无比的笑脸,那两位公子明显一愣,“呃,我、我们兄弟平日写诗作赋用的都是歙州墨,你这里可有?” “歙州墨啊。”宋舒佯装记不清,随即翻开柜面下的名录,找了许久一副恍然大悟的形容,“歙州今年产的墨不多,春日里就卖光了,两位公子既然用惯了,也不好再换,何不去东市看看?” 两人听了这话神情稍缓,点了点柜面上选的几样便宜货,“那既然如此,就先算一下这几样的价钱,好让我们兄弟去别家买歙州墨!” “好说。”宋舒飞快的在算盘上拨动了几下,把价格转过去给两人看,“两位公子是否需要留下地址,以后有什么需要可以着人预订,我们可以给您送到府上。” “……早有此意。”其中一人硬着头皮接过宋舒递来的笔,迅速的写下了地址,宋舒微笑着接过二十文钱和地址,“原来是马公子,下次店里来歙州墨,我一定第一时间给您送到府上。” “好,如此就多谢了。” 姓马的公子红着脸抱着几沓子纸飞奔出铺子,同来的另一人在后面追,脸色也甚是精彩。阿实趴在柜面上笑的前仰后合,宋舒把二十文钱扔进钱罐里,轻松的拍了拍手,“值得笑成这样?” ------题外话------ 本书走签约流程啦,喜欢的盆友们收藏关注一下哈~ 。 007 悠哉的日常 “你没看到那两人的嘴脸,眼睛都长到头顶去了,还歙州墨?!估计连歙字怎么写都不知道!” 宋舒也会心一笑,歙州墨千金难买,今年更是少的可怜。这两人对文墨之事懂些皮毛就来充大方,若不是遇见宋舒给二人留着颜面,恐怕就要当众出丑。 阿实年纪轻火气盛,对这样的人十分不待见,“要我说这样的人就该轰出去,假风流!真龌龊!” “这也值得你生气,若我是你岂不是要活活气死了。”宋舒觉得好笑,不管哪行哪业,开门做生意讲究一个态度,客人不都是和善好说话的,也有不讲理蛮横的,特别是到了付钱阶段,谈不拢有时候为了一文钱都能大打出手,谈的好变成回头客,对大家都好。 阿实想了想,点头,“我发现了,怎么什么难缠的人到了你这里都熄了火?你到底是怎么办到的?” 宋舒扫了一眼此时店里人不多,既然说到了就索性多说几句,“你平日挺聪明的,怎么在店里就不动脑子,我们开门做生意本就是迎来送往,当然是希望做回头客,你总不能指望着每一个客人都是头回来吧?” “是这个理儿,可是这和我问的问题有什么联系?” 宋舒思忖片刻,换了个通俗易懂的方式,“你的目的是让客人下回还来,可是你抱着只服务一次的态度,人家觉得你不够欢迎他,下次他就不会来了,懂吗?” 阿实这次听明白了,可是却还是一脸难色,“这就是我说的你能做到而我做不到的了,就像刚才那两个人,分明就是来找茬的,你还如此和气……” “阿实,如果你已经知道他不是诚心来光顾,是来找麻烦的,你还一定要戳破这层窗户纸让他难堪,最后落得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又是何苦呢?” “所以你才像刚才那样让他们知难而退?咳,我可没有你的好脾气,怪不得掌柜的要阿宋你来算账,要我可受不了。”阿实无奈的摊手,泄气的不得了,宋舒实在不忍心再打击他,敲敲柜面提醒道,“好好悟吧,有生脸客人进来了,还不快去盯着?” “好嘞!”阿实一扫阴霾欢快的迎出去,宋舒复又恢复一张铁面,突然醒悟自己刚才说的道理头头是道,却没发现自己已然被箍在这小小的南纸店里,方寸之间处处桎梏。 一个月后的某日傍晚时分,阿实关了铺门一边洒扫一边与宋舒闲话,“阿宋,今日掌柜的被东家唤去,你说到底是因为什么?” 看那一副八卦的表情,宋舒有心吊着不答,慢悠悠的放下手中笔,喝了一口茶水,“我怎的知道,我又不是东家肚子里的蛔虫。” “你就是!” “嗯?”宋舒不禁挑眉,这家伙近来胆子越发肥了,阿实连忙改口,“不是不是,我的意思是你就是能知道东家心里在想什么!” 宋舒笑而不答,阿实放下抹布凑过来,眼睛贼亮,“阿宋,自打你来了,我们铺子里的销量翻了不知几倍,我要是东家我肯定要给你涨薪水!” “所以你才不是啊。”宋舒摇了摇头,眼神越过他却发现角落里正堆着一摞书院练习用纸,“阿实,今日要送去白马书院的货你都清点完了?” “是啊,关门前都送去了。” “那角落里的是什么?”宋舒对此见怪不怪,伸出一只葱白手指点了点那方向,阿实脸色一变回过头,十分懊恼,“啊,方才最后一摞放在门后竟然忘了!我现在送去!” “现在你知道原因了。” 阿实匆忙抱起那摞纸,一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什么?” 宋舒勾起嘴角,笑的颇令人寻味,“我说,你不是想知道么,掌柜的为何三番五次被唤去,我们铺子半年来销量翻番,也没见东家涨薪水的原因,都是因为你丢三落四手忙脚乱把我们的客人都得罪光了啊。” “阿宋!”阿实的玻璃心着实碎了一地,脚步都踉跄了几下,“你、你也太直白了吧!” 见此情景,宋舒无奈摊手,心情颇好,“太委婉了怕你听不明白嘛。” “……”阿实的脸都黑了,仔细看看,那身形都有些晃动,看来被打击的不轻。 宋舒总算是良心发现,即刻安慰了几句,“别太在意,你的好处其一便是性格开朗不记仇,唔,你若是再不出门,夜晚上山可不安全哦。” “嗷!” 阿实狂奔出门,最后回头一眼,夕阳下望见宋舒那欣然喝茶泰山崩于前都面不改色的模样,怎么就这么赏心悦目呢,真是让人恨不起来啊! 宋舒捉弄完阿实心情好的不得了,临回家路上遇见卖白糖糕的小贩,十分愉悦的买了两盒准备带回去给李慕吃。 岂知一回家便见李慕蹲在门口,小脑袋一耸一耸,听见脚步声的他抬起头,大眼睛圆溜溜的望着宋舒,下一秒小慕慕便飞扑过来,小短手合抱住宋舒的腿,红着脸疯狂撒娇,“阿宋!阿宋!” “是姑姑!”宋舒没好气的捏他的脸,圆乎乎粉嫩嫩的可真好玩。自从有次阿实来给她送东西,被李慕听见‘阿宋’这个称呼,便开始这般没大没小的叫她。 宋舒把他从腿上扒拉下来,理了理自己的衣裳,“你怎么蹲在这里,你娘呢?” 李慕摇头,“爹今天回来的早,和娘在说悄悄话,让我出来玩一会。” “你爹都回来了?”宋舒不禁有些疑惑,一般这个时候李平葛都是在码头和其他工人们一起吃饭,天黑了才会回来,歇息一会出门打更的。 李慕也不明白,大眼睛眨巴眨巴的看着宋舒,看来是两夫妻有话要说,只好把李慕打发出来,她想到此便尽兴的搓了搓他的脑袋,在他奋力反抗之际提起手中的点心,“喏,给你买了白糖糕,吃不吃?” “吃!”李慕伸出小短手迅速接过白糖糕,宋舒牵着他让他坐在院子里吃,而自己走进屋子。 进屋的时候李平葛正坐在小凳子,右手边地上一团带血的纱布,李家嫂子站在脸盆前洗着什么,还有小声的啜泣,宋舒觉察出不对劲,出声提醒,“大哥嫂嫂,我回来了。” 。 008 上交生活费 显然两人还没想好怎么对宋舒说明情况,李家嫂子抹了把脸,端着满是血污的脸盆去后院,李平葛慌忙看了看自己,抬起头还是一副老实的笑,“小舒回来了,你嫂子还没做饭呢,饿了吧?” “大哥你受伤了?”宋舒径直走到他面前,地上换下来的纱布染满了血,看起来伤的不轻,“你们特意把慕慕支出去,发生什么事了?” 李平葛也知道瞒不过宋舒,左手指了指右手肘,毫不在意的说道,“没事,卸货的时候不小心撞到了,看着吓人,其实没那么厉害。” “去过医馆了吗?”宋舒对此不置可否,李平葛因为李家嫂子常年喝药的缘故,对求医问药一事十分抗拒,就怕再看出一个下半辈子都要吃药续命的病来,如此讳疾忌医,想来受伤了也是准备自己包扎。 “老板那里有大夫,已经看过了,不要紧。”李平葛强行站起来在她面前走了一圈,右手动起来还算顺畅,宋舒这才稍稍放心,“也好,既然受伤了就在家养养,好好陪陪慕慕。” “那怎么能行!”李平葛是全家的顶梁柱,晚上打更只能算是兼职,主要的工作还是卸货,但码头从来不缺苦力,他若是歇了,有的是人来顶替他,到时候就回不去了。 宋舒轻叹一口气,换了个说法,“打更的活还可以做,但是码头卸货是万万不能了,你右手伤了,如果还要用力,到时候伤口养不好手就废了,嫂子和慕慕怎么办?近来嫂子的病总不见好转,你就在家陪陪她们娘俩吧。” 这番话说到了李平葛的心坎里,最近码头多了几个年轻力壮的小伙子,而自己夜里睡不好,精神也不行,重量上和趟数上自然比不过,老板已经有了辞退的意思,这次受伤可能也是天意了。 “咳,那、那就先在家养伤吧。” 宋舒这才笑了,“这就对了,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大哥你就趁此机会好好陪陪慕慕,他往后正式上学堂了,你还没机会了呢。” 李平葛被宋舒的话逗笑了,两人闲话了一会,李慕吃光了白糖糕满手黏糊糊的进屋,摸得衣服上全是污渍,饶有宋舒说情,小李慕还是被李平葛说了一通,但那脸上却是带着笑的。 李家嫂子在厨房忙起来,不到一会就端了三样小菜上桌,还煮了一大锅面片汤。 在穷人家这已经算是过年过节了,宋舒见李家嫂子不似往常和气一直黑着脸,只好居中缓和气氛,“嫂子,今日掌柜的给我发了工钱,到现在一共是五两多,我整日待在宝竹斋里也没处花,交给你了。” 说着宋舒从袖中取出银色荷包,倒出几块碎银子,李家嫂子还没发话,李平葛就跳了起来,“这怎么可以!我们不能要你的钱!” “怎么不能要?我住在你们这里,吃你们的用你们的,你们收留我,我交点家用还不准了?”宋舒不听李平葛的,把碎银子塞进李家嫂子手里,“而且我是给嫂子的,又不是给大哥你的,你这么激动做什么。” 李家嫂子握着银子,抬眼看宋舒,见她眼中清亮,顿时受了莫大的鼓励,“小舒说的对,都是一家人,只要小舒信得过,这钱我就能收。” 瞧着这姑嫂一气的样子,倒是与别家不同。李平葛是哭笑不得正头疼着,李慕在一旁大喝面片汤,好巧不巧就被噎住了,李家嫂子忙起身给他拍背灌水,李平葛更是手忙脚乱。 李慕人小喉咙浅,吃东西狼吞虎咽,噎着也是常事。可是宋舒想起上回李慕噎着是因为吃包子,这回喝个汤怎么就噎着了?况且看他脸也不红,咳得也不厉害,怎么看怎么像装的? 果然每一会李慕就憋不住了,噗嗤一声把嘴里的汤汤水水笑喷了出来,李家嫂子吓得差点晕倒,李平葛还以为李慕突发急症,抱起他就要冲出去。 宋舒连忙拉住,“哎,小李慕你差不多行了啊,你爹娘胆子都不大,别给你吓出好歹来。” 此话一出,李慕笑嘻嘻的从李平葛怀里跳下来,一副奸计得逞的样子,李家嫂子这才稳住心神,李平葛气不打一处来,抄起扫帚就要挥过去,李慕赶忙躲到宋舒身后,“阿宋救命啊!” “说了多少遍,叫姑姑!”宋舒虽然嘴上嫌弃,但还是把他护在身后,“大哥,小孩子不懂事,你右手还伤着,伤口别崩开了!” 刚才不觉得,此时李平葛果然后知后觉的发现右手疼的很,低头一看,麻布衣服都有些渗血,李家嫂子赶紧拉着他进里屋包扎了。 “小李慕,这下你可闯祸了,姑姑保不住你咯。”宋舒正准备坐下吃饭,发现碗里多了一块不知名物体,显然是方才从小李慕的嘴里喷出来的,顿时脸色一青食欲全无。她站起来戳李慕的脑袋,方觉得解气,“你这小子也太不会察言观色了,吓你爹娘这么好玩?” 小李慕摇头躲开宋舒的手指,突然叹气,“阿宋,我错了。” “小孩子还会叹气了?你才多大啊。”宋舒觉得好笑,坐在凳子上低头看他,竟然在那圆圆黑黑的眼睛里看出一丝决然的神情,一晃神又不见了,“小孩子皮没什么,但你要知道,你是你爹娘的命根子,你要争气要努力,你爹娘不会怪你的。” “阿宋,我不想上学了。” “嗯?”宋舒觉得不对劲,掰过他的身子看他,“怎么了?” 李慕嘟起小嘴,眼泪在眼眶里打转,“爹很累,娘也很累,阿宋也很累,我要帮阿宋。” 宋舒默了默,夹住他暴风般揉搓他的小脸蛋,“都说了叫姑姑,你这小子,非要让你知道我的厉害~” “啊哈哈~”直到李慕破涕而笑了宋舒才停手,李慕委屈的摸着脸,赌气不看宋舒,她倒也不动手了,戳戳他的后脑勺,十分和风细雨,“小孩子有小孩子要做的事情,大人的世界你迟早是要进来的,现在急什么。” 。 009 半夜鬼故事 “阿宋……姑姑。” “好啦,你想叫什么就叫什么吧,你爹娘马上要出来了,你晓得你爹的脾气,屁股开花是免不了了。”宋舒起身伸了个懒腰,看着李慕那一张稚嫩的不能再稚嫩的脸,还是没忍住捏了一把,力气颇大,“这样,我帮你一把,你最好立马哭上一场,这样你爹就能少打你几下。” “啊?臭阿宋!”小李慕挣脱开来一溜烟就跑了,看来是打算三十六计跑为上。 宋舒捧腹大笑起来,笑的颇爽快投入,都说穷人家的孩子早当家,小李慕的确是比同龄人更早熟一些,但孩子终归是孩子,当年乳母那样的保护过自己,现在她能做的就是,保护好她心爱的孙子。 李平葛还是捉住李慕狠狠的揍了一顿,偏偏李慕人小鬼大是个有骨气的,被打的多狠都不喊疼,李家嫂子在一边心疼的不行,李平葛脾气上来拎着李慕就进里屋挂了锁,索性心无旁骛的打起来。 那一下下打的十分夯实,李家嫂子站在屋外哭嚎,什么难听的话都骂出来了,宋舒只好拉过她,低声劝慰,“嫂嫂,大哥手下有分寸,不会打的太重的。” “你懂什么!打在儿身痛在娘心!”李家嫂子哭的眼睛都肿了,宋舒也不同她计较,扶着她坐在院子里,静静的等了一会,屋里没了动静。 李平葛推门出来,看也不看李家嫂子就拿着打更的锣出门了,宋舒扶着嫂子去看李慕,小慕慕已经被打晕过去,趴在床上十分可怜,宋舒见了也不禁鼻酸,那屁股被打的血淋淋……简直惨不忍睹。 李家嫂子心疼的抱起李慕,碰到伤处惹来几声呜咽,李家嫂子声嘶力竭的嚎起来,“儿啊,娘没用,护不住你啊!你爹心狠!看把你打的啊!” 李慕这屁股上的伤打的着实狠了,在家养了七八日才能下地,小小的人儿平日嬉皮笑脸的,这几日却连笑眼都没看见过,李家嫂子更是一句话都不愿同李平葛说了,一张桌子上吃饭都隔着老远。 “小慕慕,你可要快点好起来,不然你娘可要和你爹拼命了。” 小李慕嘟起嘴,很不给她面子,“阿宋,你说这话的时候能不能不要戳我的脸?” “哦,你的伤难道不是在屁股上吗,和戳你的脸有什么关系?”宋舒嘚瑟的抱肩看着小李慕,看得他小声哀嚎起来,“我只有五岁,你就这么欺负我!” “五岁就会惹你爹娘生气了,不是挺能耐的吗。”宋舒冷哼一声,随即端起床边温温的小米粥,“好了,该吃饭了,你是打算绝食抗议吗?” “不吃。” “来,张嘴!” 一碗小米粥喂完,小李慕委屈的眼泪都要流下来了,宋舒满意的摸摸他的脑袋,“真乖!” “臭阿宋!” “明天还来喂你哦!”宋舒心情愉快的端着空碗出去,李家嫂子果然又躲在角落抹眼泪,宋舒只好放轻脚步避去厨房,李家嫂子这几日来一天要哭个三四回,不管李平葛在或不在。 不过说来也怪了,李家嫂子心事重,大夫说是心内郁结所致,常年喝药调理,怎么就不见好转呢,难道是因为李慕太顽皮?宋舒心想改日一定要找大哥聊一聊,李家嫂子不容易,他着实不该与嫂子置气。 洗涮了碗筷,宋舒起身时无意间撞倒了放在炉灶边地上的药罐,惊慌中她发现药罐竟然是空的?李家嫂子每日都要煎药,药罐不该如此干净,仔细闻了闻,似乎药味并不重。 宋舒拿着药罐走到院子里,李家嫂子已经整理了面容蹲在地上洗衣服了,宋舒也不拐弯抹角,径直发问,“嫂子,你今日的药呢?喝了吗?” 李家嫂子闻声惊讶的抬起头,手足无措的拿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几步上前夺过药罐,“喝过了的,这个药罐我不用了,你怎么翻出来了。” “不小心看到的,你真的喝过药了?”宋舒十分怀疑,厨房里没有药味,也没有发现别的药罐,“哦,喝过就好,那你是让医馆代煎药了?” “呃,是啊,家里都是药味不好闻,医馆看我是熟客,答应给我免费代煎药。”李家嫂子不好意思的笑笑,宋舒也不好再追问,随即点头,“这样也好。” 下午回到宝竹斋,宋舒左思右想还是不放心,但依着李家嫂子脆弱敏感的性情,恐怕她并不愿意据实以告,而宋舒再怎么说也是个外姓人,不好强加干预,心病还须心药医,这事还是要告知李平葛。 虽然打定主意,但这个度还是要好好把握,不然两夫妻再闹误会可就弄巧成拙了,一边的阿实看出宋舒心不在焉,趁着店内没什么人凑将过来,“阿宋,你最近怎么总是没精神?晚上没睡好?” “啊?没有啊,刚才在想事情。” 阿实见宋舒这么回答,便压低声音故作神秘的说道,“既然你这般无精打采,我说与你一件有意思的事情,这件事我还是听六味居的小二说的。” 宋舒闻言挑眉,手放在算盘上点了点,“你若是又要告诉我哪府公子和小姐暗送秋波的八卦,我就一算盘打爆你的头。” “别啊,你一个女孩子,别动不动抄家伙打人好不好!”阿实十分怂包的护了护脑袋,把算盘推远了些,“半个月前,有人在码头遇见鬼了!” “鬼?女鬼啊?”宋舒没好气的瞪了他一眼,果然又是这等乱七八糟的故事! “什么女鬼,分明就是恶鬼!你听我说完好不好……我说到哪了?哦对了,码头看货的姚二叔起夜看见的,一个高大的男人从船舱里飘出来,披头散发的,长了满嘴獠牙,两只眼睛发着绿光,喊他一声,那恶鬼张着血盆大口还会笑呢!” 见阿实一副认真的样子,宋舒也配合的点点头,“唔,你大半夜的跑去码头吓人干什么,新癖好吗?” “是是是,我就是那个恶鬼,要吓人第一个就吓你!”说着阿实自己掐着自己,做出被恶鬼掐住脖子的样子,伸出舌头还浑身颤抖,十分卖力。 。 010 姓谢的!你刚才是在骂我? 宋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看不出来你还有做恶鬼的潜质,那我们可说好了,哪天你要是含冤而死心愿未了可别来找我啊,不过我这人命硬,你来找我,我也看不着,白费功夫。” “真是没良心啊你,我逗你你还咒我,不过我阿实大人有大量不和你一般计较。”阿实顺了顺气,吊儿郎当的靠在柜面上,叹道,“和你说真的,后面血盆大口那段确实是我编的,但前面披头散发可是姚二叔自己说的,这世道不太平啊。” 宋舒好整以暇的看着他,清冷的笑了笑,“我只知道这世上只有人会害人,鬼魂什么的不过是人编造出来的幌子而已。” “是是是,您多明白啊。”阿实撇撇嘴,心里多有不服气。与宋舒共事近一年,别的感想没有,阿实觉得这姑娘十分与众不同年纪小主意极大,伶牙俐齿聪慧过人就不说了,在胆量这事上更是缺根筋似的,问其缘由,她理所当然的来了句——这世上本没有鬼,都是人吓人罢了。 阿实一拍脑袋,和她说鬼神之事是自己一时头脑发热了,既然宋舒不好此道,他便有些意兴阑珊,“阿宋,和你聊天可真没意思,我应该和卖酒的阿花说,她可捧场了。” “阿花?”宋舒无奈的扯出一个勉为其难的笑来,敲敲桌面,“她今年整寿七十了,连掌柜的都唤一声花阿婆。” “名字也只不过是个称呼嘛,这么较真干什么。”阿实毫不在意的摆摆手,瞧见有客人来了便转身迎过去,随即想起什么似的回过头,“汝南王府最近在城东灵隐寺做法事,权贵人家最好排场,清了三条街的人,无事还是别靠近那里了。” 宋舒深觉得如果阿实以后不在宝竹斋干了,摆摊做个神棍倒是很有发家致富的机会,但既然他好心提醒,也不好再驳面子,“知道了。” 汝南王府,淼都里数一数二的门第,府前台阶就有几十层,汝南王李远博年轻时四处征战,为先帝效过犬马之劳,后老来得女退居二线。 说来也巧,随着这个女儿的出世,先帝赐予了李大将军大禹唯一外姓王的身份以示恩宠,自此圣宠更隆了,汝南王其人有些迷信,把女儿当做福星,十分宠爱。 可汝南王妃却是个福薄的,生下郡主三年后便染病薨逝了,当今太后娘娘怜悯这个年幼丧母的女娃娃,心疼的不得了,一道懿旨把郡主接进后宫,赐予娉婷二字,视若亲女。 汝南王府大办法事的消息半日便传遍了淼都,苏睿听底下人汇报的时候颇有些惊讶,“这也不是王妃的忌日啊,没听说汝南王府最近有什么丧事啊。” “禀世子,是娉婷郡主的爱宠雪团前几日病死了。”府上管家也觉得甚是荒唐,城东灵隐寺算是小国寺了,平凡人家连上香祈愿都登不得山门,为了区区一只宠物就这么大阵仗。 真是苦饥寒,逐金丸啊。 “给一只狗做法事,听起来确实是她的性子。”苏睿摇了摇头,淼都谁人不知,娉婷郡主的荒唐行径也不是一天两天了,有汝南王府和太后娘娘兜底,可算是天不怕地不怕。 “礼部尚书柳晟大人今日递交了告老还乡的折子,宫里面传出消息,禹王有意谢麟韫大人继任,不出意外三日后就会下发邸报公文。” 苏睿难得听到个好消息,柳晟?确实年纪够大了,也该卸任了,“这可是好事,谢麟韫整日待在白马书院,非圣召还不露面,以后看他还怎么躲清闲。” 管家默默退下,自家世子想当年在淼都也担个纨绔之名,可是自从遇见谢麟韫,人正直了不少,甚至在仕途这条路上也专心致志了许多,永康侯为了此事还掉了一番欣慰的眼泪。 苏睿自庭院凉榻上一跃而起,潇潇洒洒的直奔书房,眼看着金秋将至,谢麟韫待在白马书院也有两月余了,正好借着这个机会邀他进城喝酒叙话。 兰陵公子谢麟韫和永康侯世子苏睿的交情要从那年太傅临安先生把年幼的谢麟韫带进淼都权贵圈开始算起,永康侯府虽比不上汝南王府,但在淼都也是显赫的。苏睿刚满周岁便做了世子,其他府邸的同龄孩子都忌惮着,再加上苏睿混世魔王的脾性,在淼都也算打遍天下无敌手,无人敢与他叫板。 年仅九岁的谢麟韫小大人似的,太傅带着尚还是豆丁的他参加淼都权贵们办的游园会,谢家天才神童,太傅关门弟子,禹王未来的伴读,哪一点拿出来都足够成为焦点了。 苏睿十分气愤,远远的看着被大人们团团围着的谢麟韫,那夸奖赞美一句接一句,严重威胁到了自己淼都第一世子的地位啊,苏睿掐着腰冲进包围圈,手指头差点戳到谢麟韫的鼻子上去,“你谁啊?没看到我吗!” 没想到年幼的谢麟韫十分冷静,后退几步避开嚣张的手指头,“没有,不过你可以自我介绍一下。” “哼,你听好了,我是永康侯府的世子苏睿!这里是我的地盘,你一个乡野村夫,哪来的滚哪去!” 彼时谢府确然已经家道中落,谢麟韫虽有天赋,但身后仅有太傅大人庇护。众人心想这谢麟韫就算再如何早慧,也正是最好斗的年纪,想来承受不住苏睿世子的挑衅。 却没想到谢麟韫淡淡的看了苏睿一眼,“蠢货。” “哈?!”小苏睿以为自己听错了,一脸错愕,“姓谢的!你刚才是在骂我?” 谢麟韫嗤笑一声,“淼都乃大禹国都,你说这是你的地盘,你是皇族么?况且我是大禹国人,怎么就来不得淼都了?”谢麟韫说完还极为鄙视的上下打量小苏睿,“你是淼都人又如何,穿的这般花花绿绿,丑死了。” 小苏睿当场被震惊的说不出话来,眼睛一红鼻子一酸就要哇哇大哭起来,毕竟是七八岁的小娃娃,从出生后就没听过一句重话,今日竟然被初来乍到的谢麟韫鄙视了? 。 011 这头天真无知的肥羊 绝不可以!小苏睿的玻璃心被伤的碎了一地,此时只有一哭二闹三上吊的戏码可以挽回败局。他咳了几声扯开嗓子刚要嚎,只见谢麟韫平静的伸出双手各捂着一边耳朵,似乎已经预料到他即将使出的杀手锏。 那鄙夷中又包含看好戏的眼神,小苏睿看了一次便觉永生难忘,以他聪明的小脑瓜,他悟了——这谢麟韫根本不屑他的世子身份,而且分外小气睚眦必报,就等着他大出洋相! 天下人都说兰陵公子温润内敛为人谦和,只有苏睿知道,他谢麟韫来到淼都的第一天,就从未温润谦和过!不过也多亏了苏睿,谢麟韫的名头才在淼都权贵圈里传开了。 小苏睿自此便粘着谢麟韫,锲而不舍越挫越勇的做了他唯一的挚友。 苏睿大笔一挥洋洋洒洒的写了一封手书,信封上更是用朱笔题了“十万火急”四个字,随即他唤来书房洒扫丫鬟,“芥蓝,快派人把这封手书送到白马书院去,务必要送到谢麟韫本人手里!” 芥蓝心领神会轻车熟路的拿了手书就往外跑,苏睿欣慰的望着小丫鬟狂奔的背影,觉得自己果然治下有方,想来谢麟韫明日便会出现在自己面前。 可是日子一天又一天的过了,苏睿竟然还是没等到谢麟韫,再加上大理寺近来清闲,还未到傍晚,苏睿就回到了府中,对着一池子的鲤鱼生闷气。 芥蓝送茶点的档口看见自家世子无精打采的模样,忍不住询问道,“世子这是怎么了?又是谁惹您不高兴了?” “还不是谢麟韫那家伙!”苏睿咬牙切齿的很,拿起一块芙蓉糕掰碎了扔进鱼池里,成群结队的红色鲤鱼竞相争食,好不壮观。 这礼部尚书的继任公文都下发两日了,听说谢麟韫也入宫觐见谢恩了,如今怎么连个人影都没有。 芥蓝跟着苏睿多年,最懂自家世子嘴硬心软的性格,故意煽风点火道,“今日街上还有人议论呢,谢大人年纪轻轻便出任礼部尚书一职,实在是年轻有为,不仅是我朝,古往今来也是头一位啊。” “切,我看是绝情绝义头一位!”苏睿气的吹胡子瞪眼睛,当然没发现身后悠闲踱步而来的紫衣男子,腰间挂着的银色刺绣荷包在夕阳的映衬下分外显眼,“你如今倒越发有涵养了,背后骂人这一套是从大理寺学来的?” 苏睿眉头一挑,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谢麟韫,你终于肯出现了?!” “啧,你这论调像足了怨妇,不适合你。”谢麟韫看了眼芥蓝,后者自觉的退出了园子。 苏睿冷哼一声拍掉手上的糕点碎屑,径直走到亭子里坐下,似乎并不打算理睬这位新任礼部尚书大人。谢麟韫也不在意,跟着他走进亭子,从袖中拿出苏睿写给他的手书放在石桌上,“我收到你的手书了,只不过书院里有些事情还未处理完,故而来迟了。” “你别蒙我了,禹王召你你还不马上下山?你就是不在意我,你当我苏睿是什么人……”话到此处,苏睿一愣,背后涌起一阵恶寒,这对话不对劲啊,他偷瞄了谢麟韫一眼,见他还是面无表情,随即轻咳了几声掩饰,“咳,礼部尚书大人今日来我府中,到底是为了何事?” 谢麟韫几不可察的笑了笑,又从袖中拿出一封邀请函,“听说汝南王在西郊有一处园子,修葺了大半年,下个月底再度开园。” “怎么,你终究还是接了汝南王的拜帖了?”苏睿接过邀请函打开一观,记忆中汝南王府这园子名气还挺大,叫做铜雀园?园子内请专人豢养各种珍奇异兽,飞鸟禽类,比起皇家园林来说也毫不逊色。 “我既已是礼部尚书,恐怕是无法推脱。”在与淼都权贵圈周旋社交一事上,谢麟韫谈不上抗拒,更多的是疏离。只不过既然应了禹王做礼部尚书,以后此等雅集活动的邀请便不会少。 “确实,七八场推个三四次还尚可,头一回就不去也太不给面子了。”苏睿身在官场,多少比谢麟韫更懂其中门道,再加上谢麟韫才名在外清高自傲,虽然靠山硬,但也不好一上来就落得个不睦的名声,再看谢麟韫那眉头皱的,恐怕正烦恼着,也十分为难吧。 “这个容易,我去问问翰林院那帮人,搞一张邀请函也不是难事。” 听了这话,谢麟韫展开笑颜颇为满意,苏睿作为挚友还是很称职妥帖的,除却他喜欢多管闲事这一点,既然如此,事情就好办多了。 “正好我要与你说这件事,邀请函收到的当天,我便出面为你要了一封邀请函。” 说着谢麟韫脸不红心不跳的从另一袖中拿出一封一模一样的邀请函,苏睿翻开,上面赫赫写着永康侯世子、大理寺少卿苏睿几个字。 “为了我?你倒是思虑的周全,就等着我主动送上门是吧,体恤你就是多余的,我竟忘了。”苏睿深觉得方才为谢麟韫考虑担心的自己实在是太蠢了,这家伙就是一只腹黑的千年狐狸,成精了的那种。 “多谢夸奖。”谢麟韫端起茶盏抿了一口,想起一桩事来,“我长姐回来了,请你去府中做客。” “嗯?”苏睿一头恼火顿时熄了,谢婶的好手艺可是六味居主厨都比不上的啊,“巧了,明日我休沐,你知道我的口味,八宝鸭桂花藕一定要有!点心就板栗饼吧,但要有奶黄陷啊……” 谢麟韫轻轻的合上茶盏,手指搭在杯盖上把玩,不用看,苏睿此时肯定是一脸期待遐想。 谢婶上月回乡探亲还未回来,八宝鸭和桂花藕只得去六味居现买了。想到此处,谢麟韫忍不住勾起嘴角,苏睿没有发觉,依旧回味着记忆中谢家私房菜的美妙味道。 自从应了做礼部尚书,长姐便极为不爽,处处找茬,聒噪的很,但如果放着不管肯定不得消停,与其自己受罪,不如诓着苏睿这头天真无知的肥羊前去应对。 “好。”谢麟韫心情甚好,苏睿全然没有意识到,明日自己即将面对的将是个怎样磨刀霍霍鸡飞狗跳的局面。 。 012 医中侠侣 谢伯见谢麟韫出永康侯府时神色轻松了许多,驾车时忍不住问道,“世子可是说了什么有意思的事吗?公子看起来心情不错。” 谢麟韫其人是个喜怒不形于色的人,若真有什么令他挂心的,大概也就只有谢清婉了,“谢伯,明日府里设宴,你派人回去告知婉姐一声,今日还是先回礼部衙门吧。” 谢麟韫正盘算着明日如何诓骗苏睿解决了谢清婉这个麻烦,见谢伯欲言又止,便已知晓他又要念叨一些老调陈词,“回府的事情我自有打算,你无需担忧。” “可是公子这几日住在礼部衙门实在是太简陋了,连兰陵别馆都比不上,还是明日找个时间和大小姐道个歉,咱们还是搬回府里去吧?” 谢伯看着他们姐弟长大,后来又随着他来到淼都,谢麟韫拿他当长辈,此时语调放缓了几分,“谢伯,长姐的脾气我最清楚,我有分寸。” “唉,那我先送公子回礼部衙门。”谢伯长叹一口气,这姐弟俩的性格简直一个天一个地,好的时候互相惦念,差的时候能一年半载不通信不见面,有道是水火不容,外人恐怕无法想象。 谢清婉听到谢伯传话,一巴掌拍在檀木桌上,震得茶水都荡起了一圈涟漪,谢伯吞了吞口水,说起好话来,“大小姐,公子才接任礼部的事务,新官上任忙的饭都吃不上呢……” “谢伯你就别替他说话了,这小子简直无法无天,故意躲着我?我还不稀罕看到他那张脸呢,我就当没这个弟弟!”谢清婉气的眉头直跳,坐在一边一直微笑示人的江湖郎中谢家女婿云子遥搭上她的手,“夫人,你又激动了。” 谢清婉的脸顿时红了几分,翻过手腕,“我、我激动又怎么了,是这小子太不像话!” “夫人,小韫性格闷,就你一个亲姐,自你嫁与我,这些年随我游历江湖,是我们没有陪伴在他身边,如今又怎么能怪他不亲近我们呢。” 谢伯闻言抬眼望了望这位姑爷,果不其然,这位姑爷一副痛心疾首的模样,恐怕再说几句就要哭天抢地了。谢清婉是极了解自家夫君的,及时出声打住,“子遥,你说的是我小弟吗,他闷?他精明的很呢。你就是太老实了,才会被他骗。” 这场景似曾相识……谢伯当即小碎步退了出去,秉持着少看少听少说话的方针,决定过一个时辰再来。 果不其然谢伯一退出两人视线范围,谢清婉就原形毕露了,“云子遥,你听好了,以前是我没管好这小子,这次我一定要给他个教训!你说什么都不能插手!” “夫人!你又凶我!”云子遥十分委屈的别过脸,嗓音低了几分,“我自小便没有兄弟姐妹,小韫小我几岁,既然我们已经成婚,就是一家人,我们就该包容、照顾他,他做什么都不过分。” “你知不知道你这是纵容!”谢清婉本就面容姣好,生起气来更是活色生香,云子遥看着这样的夫人,十分没骨气的说了句,“夫人,虽然我不认同你,但你生起气来竟然也这般可爱。” “啊?”谢清婉一愣,退后了两步,“说好听话也没用。” 云子遥点头,诚恳的不得了,“不要误会,我实话实说而已。” 这也太高段了吧,谢清婉彻底败下阵来,“行行行,我这次听你的还不行么。你这个性子,和你吵架吵赢了也没成就感。” “我怎么会与夫人吵架呢,没有夫人我什么都做不好。”云子遥那双沁了水一般的鹿眼此时好像在放光,谢清婉泄气的摊在椅子里,“……算你狠。” 云子遥年纪比谢清婉还小两岁,师承药王谷,乃是药王的亲侄子,全族上下就等他成年继承家业,可他却不屑,非要云游四方济世救人,药王一气之下将他逐了出来,若不是遇见谢清婉,他可能就要成为狼群的晚餐。 谢清婉是这样形容当时的情景的那天夜黑风高,一个瘦弱如鸡的人蹲在山坡上,好像是要寻短见,但又有些怯懦,一会哭一会笑的,一群野狼在他身后逼近,但那人竟然丝毫没有察觉,哦,原来是个傻子。 云子遥当即反驳我的药包掉下去了,里面有驱兽散,还有我不是傻子。 救命之恩当以身相许,云子遥谢清婉成婚后,两人在外行医常常分文不取,有时一年半载都没有音信,不过这两人一个文一个武,一个柔软一个霸道,且都有一副善良侠义的好心肠,可谓天生一对相得益彰。 谢麟韫当时不过十来岁,对谢清婉突然下嫁的决定深表忧心,但与云子遥彻夜长谈后,便再没有说一句反对的话来。 谢伯一向谨慎,倒是反常的对这个第一次见面的未来姑爷很是满意,后来也时常惦念着这位姑爷的吃穿喜好,且记得在大小姐姑爷回来之前,要准备好足量的药材并在府外开设免费医棚,为贫苦人家施医送药。 是以谢麟韫兰陵公子的好名声,一小部分也来自这对医中侠侣。 谢伯满心欢喜的办完谢麟韫交代的差事,还没忘了要核对医棚所需的药材缺漏情况,快速的列了一张药材名目,嘱咐府中管事及时去采买。 说起来大禹国以文立国,翰林院供奉学士多如牛毛,有才华者多不甘居于人下,是以朝廷并不重视礼部。而上任礼部尚书告老还乡时已经是耳顺的年纪,听说因为志气难抒不受重用还带着一身病痛。 谢麟韫在礼部衙门住了几日便有所感,淼都乃国都,六部衙门在皇城正门外的中轴线上,分布开来看起来既集中又独立,近年来几个衙门皆扩张修葺过,只剩下礼部无人问津,甚至后面一条街的太医院都比礼部衙门气派些。 礼部官吏老的老小的小,谢麟韫亲自挑了几个资质不错的上来,花了半天时间基本了解了礼部近几年的状况。 简单说来爹不疼娘不爱,没有靠山,没有实权,没有存在感。 。 013 忠诚是个好东西 谢麟韫这新任尚书一来,大大改变了这个尴尬局面。谁人不知淼都内最炙手可热的便是兰陵公子谢麟韫,在禹王还是年幼皇子的时候,谢麟韫便陪在他身侧,比起皇族中人,谢麟韫更懂禹王的心意,况且禹王对他的恩宠从未减过。 不经传召自由出入皇城已经算是小事,只要是谢麟韫经手的差事,禹王特许不需上报复核。 就拿这次任免礼部尚书一事,禹王在谢麟韫首肯之前都不愿强求,更是下令其他五部全力配合谢麟韫,无所不应,扩建修葺衙门也只是时间问题罢了。 谢麟韫用过晚饭收到谢伯派人来回的话,虽然曲折,但婉姐已经答应操持设宴一事,既然如此,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礼部小吏何都听说新任尚书急忙召见自己,草草从家中赶至衙门后院,远远的看见谢大人立于庭中,月光柔和的倾泻在他身上,黑发白衣遗世独立,他停下来整了整衣冠,大步上前,“大人,何都来迟了。” 谢麟韫回过头,因为背光的缘故,一半面容隐在黑暗中。何都细心的发现,谢麟韫似乎正在思考着什么,眉头微皱着。他不禁有些激动,难道是有什么紧急差事要吩咐他? “你可知哪里的板栗饼里有奶黄馅?” “啊?”何都震惊了,但面上装作淡定,“回大人,东市有一家叫江南点心的,听说板栗饼十分好吃,但有没有奶黄馅属下就不知了。” “哦?你没吃过?” “没有。”何都不知谢麟韫到底何意,江南点心价格昂贵,一块酥饼便抵得上他半月的薪水,他有一家老小要供养,还没有娶妻,怎么吃得起呢。 谢麟韫点点头,似乎并不在意这背后的深意,“认识谢府吗?” “大人的私宅?属下认识。” “明日买两盒板栗饼,中午前送到谢府门房。”谢麟韫顿了顿,颇严肃的看着何都,“这件事十分要紧,你可办得到?” 何都此时心情却很复杂,一腔热血被浇的透透的,积极性大打折扣,“回大人,何都一定完成任务。” 谢麟韫满意的勾了勾嘴角,姑且算是笑了,“嗯,你可以回去了。” “是。”何都来的时候心潮澎湃,回去的时候却郁闷气恼,原本以为谢麟韫大人上任会有所不同,什么兰陵公子天之骄子,不过也就是个公私不分的纨绔少爷罢了! 谢麟韫望着何都离去的背影,觉得继任尚书似乎也变得有意思起来,何都此人在礼部任职已三年,每年都是考核名单的最末位,按理说如此不堪用的粗吏,裁撤也是合理的,为何还在留用? 是以谢麟韫去翻看了历年的考核评语,礼部员外郎以上官员对何都的评价皆是能力中上,但忠诚有余不会变通,何都也不申辩,到现在还是个粗使小吏。 忠诚是个好东西,但不会变通到底到了什么程度,还得看明天了。 何都回到家中,家人们都睡下了,唯独小妹还坐在门槛上为他等门,看着他垂头丧气的回来,小妹颇感意外,“哥,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新来的大人找你什么事啊?” 何都的性子木讷,表达能力也十分欠缺。虽然在衙门当差,但多年也未得到晋升,眼看同级进衙门的人都比何都有出息了,渐渐的何家老小也不指望了,唯有何小妹一直支持何都,觉得哥哥一定会出人头地。 “无事,你怎么还没休息?”何都并肩与小妹坐在门槛上,多年在官场被现实击打的疲惫翻江倒海而来。 小妹揉了把脸,把头靠在哥哥的肩头,挽住何都的胳膊撒娇,“哥,听说新任礼部尚书大人是那个九岁就很出名的天才?你见到他了,怎么样?是不是像传说中的文昌帝君下凡?” “呵,文昌帝君下凡?人嘛不过也就是那样,哪有你说的那么玄乎。”说实话何都对谢麟韫的初印象并不好,想了想还是别破坏小妹心中的形象,“不过确实挺有公子哥的气质的,和我们就不是一路人。” “怎么就不是一路人了,你这是偏见,兰陵公子那可是谪仙般的人物,每年都会开设医棚免费施药救助穷人,你见过哪家公子哥这么好心?哥你这次一定要好好干,明年春天还有一次晋升的机会,我相信你一定可以的!” 小妹挥舞着拳头为何都打气,何都顿时无语凝噎了,摸摸她的头,“知人知面不知心,你还小,长大就能明白了。” “噫!不想听你说这些空话。哥,大人到底找你干什么?” “还不是跑腿打杂的事情,一个小吏,还能干什么大事。”何都自嘲的笑了笑,小妹却生气了,站起来居高临下的看着他,稚嫩的脸隐在暗处,“哥,你这样说自己,我很不高兴。别人看轻你,你不能看轻你自己,是你自己说的,天生我材必有用。” 何都一愣,这是他幼年念书时读到的一句话,读到的时候热血沸腾全身都在颤抖,激动的教给了还在牙牙学语的小妹,没想到小妹还记得。 “天生我材必有用……” 是了,这也是初到淼都的谢麟韫闻名于权贵,一鸣惊淼都的语录之一。那时候谢麟韫才十岁,孩童时期尚有如此志向,更何况现在呢。 小妹一言惊醒梦中人,何都仿佛想起了当初想要报效朝廷出人头地时的心情,看人不能看表面,要看心看行动,这点他怎么能忘呢。 “小妹,你可真是哥的好妹妹,明天给你带街口的周记酥饼吃!” “真的?!说好了,你可别赖账!”小妹激动的跳起来,不小心碰倒了水瓢,屋里安睡的何奶奶马上醒了,“你们兄妹俩在外面嘀嘀咕咕什么?这都快二更了,还不快睡觉!” “知道了奶奶,来了来了!”小妹做了个鬼脸,溜进去休息了,何都也笑着进了寝室,临睡前还想着要早些去排队,板栗饼着实抢手,卖完了可就糟了…… 东市卖早点的摊子刚收了油锅粥锅,江南点心铺才张罗开门,何都天刚亮时就在对街等着,看准时间冲了进去,点心师傅一回头吓了一跳,疑惑的打量了片刻,“这位官爷,您是来买点心的?” 。 014 一手交钱一手交货 “正是,我要两盒板栗饼。”何都诚恳的伸出两根手指,另一只手又拿出一袋子碎银。 “这个,第一批点心还没烤好……” “我可以等。”何都不由分说的将碎银倒在一脸错愕的点心师傅手里,“还要多久能好?” 点心师傅还是头回遇见这么耿直的客人,也是头回看见这么碎的碎银,再看何都那人畜无害的模样,确实不像来找茬的,便镇了镇心神,“还需等上半个时辰,官爷第一次来吧?先坐下喝口茶水吧。” “好,您忙您的,不必招呼我。”何都穿着一身官服刚正不阿的坐在点心铺里,不知情的路人还以为点心铺招惹上什么官司了,点心师傅后知后觉的忙请何都移步到了内堂等候。 外面排队等着买点心的人多了起来,点心师傅做好了板栗饼便第一时间送到了何都手中,精美的糕点花纸裹着板栗饼,一层又一层,诱人的甜香慢慢的从包装里飘出来,闻起来确实比街口的麻糖可口许多。 “官爷,下次您要买这个点来就正好,太早了不值当。” “呃,好。”何都拎着两盒板栗饼走出铺子,抬脚便往谢宅走去,早上临出门前他才凑足了买饼的钱,若是这饼有丝毫的差池,恐怕这钱也就要不回来了,想到这里,何都赶紧把板栗饼捧在怀中,仔细观察起来,生怕哪里有破损或者不妥。 谢伯一大早便来衙门接谢麟韫了,见他气定神闲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公子,大小姐今天很早就起来张罗饮食了,还派人去六味居买了您要的八宝鸭,您今天一定要好好和大小姐谈谈啊。” “如你所愿。”谢麟韫勾起一个勉强的笑来,想起一桩要紧事来,“谢伯,等会我们从偏门进,你去门房看看,有没有人拎着两盒板栗饼等在门口。” “板栗饼?” “是啊,我倒要看看这个板栗饼到底值不值得我为他费心。” 谢伯在谢麟韫身边多年,善解人意是出了名的,照着自家公子的吩咐,他先把谢麟韫送进府里,果然就有下人来报,说是从早饭起门房就等着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说是大人让他来送饼的。 “我去看看。”谢伯快步走向门房,果然那里站着一个人,木头桩子似的。 “你是来找我家大人的?” 何都转过身来,看见来者眉发半白精神矍铄,脸上的笑更是让人如沐春风,看这气度,应当是谢宅的管家了。 “是,在下是礼部衙门的何都,昨夜大人命我今日买两盒板栗饼送到府上。”何都说的一板一眼,谢伯思索片刻,“是这样啊,那真是麻烦你了,你把板栗饼给我吧,我交给大人。” “可是……我是说,我可以亲自交给大人吗?” “亲自把板栗饼交到大人手上?这就不必了吧?”谢伯换了一副公事公办的面孔,抚了抚衣袖,“每日要见我家大人的人多如繁星,若是随便什么人找上来都能见到,要我这个谢府总管还有什么用呢。” 何都原本期待的表情顿时僵住了,“真的,我没有胡诌,是真的,是大人让我来的。” 谢伯仔细的观察着何都面上的微妙表情,“我愿意相信你,毕竟就算是送礼,也不会只是送两盒板栗饼这么简单吧?这里是十两,我想应该足够了,现在可以把板栗饼交给我了吗?” 十两的锭银躺在谢伯的手掌心里明晃晃的摆在何都眼前,何都甚至都没看到他是怎么拿出来的。 “我不要这么多,该是多少就是多少,我一分也不多拿。两盒板栗饼是二两,还请您换好了碎银再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义正言辞的说罢,何都后退几步不再理睬谢伯,板栗饼被他拎在手里,攥的指关节都青筋凸起。 谢伯倒有些讶异了,语气颇有些傲慢,“这十两对我谢府来说根本不算什么,大户人家吩咐下人去办事,回来也要给点赏银的,况且你家境也并不好吧?如果你今日不为难我,拿了银子放下东西离去,我还可以在大人面前为你美言几句,你是叫何都,是吧?” 何都倔强的看也不看谢伯一眼,“我在衙门办事凭的是能力经验,不是靠巴结贿赂,昨日我便觉得不妥,还抱着一丝希望,今日一看没想到名满天下的谢大人竟然也是这样高高在上唯利是图的小人,是我看错了!” “呵,你站在我谢府门前说我家大人的坏话,你当真是不怕死吗?” “哼,你若不把买板栗饼的二两银子给我,我还要说些更难听的话来,好让全淼都的人都知道,谢尚书究竟是个多么道貌岸然阳奉阴违的伪君子、真小人!” 何都的脾气还挺大,气劲一上来就开始大声嚷嚷。 谢伯倒不慌,气定神闲的把银子收进袖口,“我家大人说你为人正直不事官场,不为五斗米折腰,看来所言非虚,是我低估了你,这下倒是我输了。” “啥?” “唔,为了二两银子便要满淼都散播我的谣言,何都啊何都,你如今脑袋还在脖子上结结实实的呆着,倒是让我颇为惊讶了。” 何都循着声惊讶的回过身,果然看见谢麟韫着一身白色常服,步履轻盈的出现在自己面前,就算自己再不知变通也能看得出来这是一场戏了,何都脸色微红,抱拳作揖,“还请大人解惑。” 谢伯呵呵的笑起来,“公子,我先下去准备茶点了。” “好。”谢伯闻声退下,谢麟韫望着何都呆滞又尴尬的表情,指了指他手中的“人质”板栗饼“板栗饼凉了想必不够美味,我知你有满腹疑惑,但你可愿放下陈见与我这位伪君子、真小人推心置腹的聊一聊?” “不敢!何都愿听大人的教诲!”何都低着头跟着谢麟韫进府,脸红的不得了,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怀中板栗饼诱人的香气都无法驱赶他的紧张。 走进偏厅,茶点已经备好,谢麟韫自顾自的坐下品茶,而谢伯拿了二两银子递给何都,笑嘻嘻的交换了板栗饼,“这下可以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了吧。” 。 015 三无之人 “啊,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何都想解释,但又笨嘴笨舌的不知该如何解释,满脸涨的通红,最后只好索性闭嘴不言。 谢麟韫也不逼迫他,指了指身侧的座位,还十分体恤的替他斟了茶,“我找你来不是做木桩子的,坐下喝口茶吧。” “是,大人。” 谢伯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出偏厅,何都这才僵硬的坐下,双手紧张的放在膝盖上前后搓动。 “何都,我初任礼部尚书,身边正缺一个员外郎,你可愿来帮我?” “员外郎?”何都惊讶的从椅子上弹跳起来,慌张中带倒了茶杯,茶水滴答滴答的落在桌上晕开一片茶香,好似察觉自己的失态,他又木头似的坐下,扶起茶杯,悄悄用指腹抹去那团水渍。 谢麟韫仍旧是那般清冷又疏离的笑着,把何都这些小动作尽收眼底。 “无需这般惊讶,我看了你当年初入礼部时写的文章,有理有节有章法,只不过稍显稚嫩加上一些外部因素无法施展,想来经过这三年的打磨,你的想法应该更完善可行了吧?” 听完这番话,何都的心理活动又复杂了几分。自从进了这偏厅,大概猜出谢麟韫一番操作的用意,他首先涌上心头的是羞耻,听到谢麟韫要提他做员外郎,狂喜,最后听了谢麟韫的理由,继而想起这三年的悲愤和无助……此刻心中却是一片迷茫。 只不过一会的功夫,何都重重的呼了一口气,大步起身站在谢麟韫面前,躬身抱拳,“我何都无才华无背景无财帛,唯有的便是这一腔热血和忠诚,今日何都便把这些全部托付给大人,万死不辞。” 谢麟韫也站起来,颇为郑重的抬手扶起何都,“你的托付,我记下了。” 待何都走后谢伯欲进偏厅收拾,刚进去便发觉谢麟韫正在发呆,只见他左手轻捻衣袖,右手曲起中指轻轻搭在桌边有节奏的扣着,下意识的动作会暴露一个人的心情。 谢伯无声的笑了笑,多久没见自家公子这么开心了?好像三年还是五年? “公子,这何都就这么让你满意吗?我看就是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人啊。” 谢麟韫瞬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颇得意的望向谢伯,“他说他是三无之人,我却觉得他唯一拥有的才是无价之宝。” “三无之人?”谢伯没听明白,谢麟韫最后抿了口茶,终于道破今日这场戏的来由,“何都入礼部三年未得重用,换了别人早就找门路离开了,但何都家贫无计可施又有老小要他赡养,留在礼部倒情有可原。后来看了他初入礼部写的文章,我心中便起了疑惑,这样有原则有抱负的人不该这么快就妥协,直至昨夜我见到他,我知道他需要一次机会,他能做的很好。” “为何?他昨夜做了什么让公子对他刮目相看?” “我急召他,他来时竟然一双鞋左右都穿反了。”谢麟韫想起昨夜便觉得匪夷所思,第一次得新任礼部尚书的召见,竟然慌张到鞋子都穿反了。 谢伯听见也不禁讶异,呵呵笑起来,“这还真是个傻小子,公子你所以才心血来潮的想试一试他,看看他能不能把握住这次机会?” “是啊,机会稍纵即逝,面对机会能及时抓住,这才是我看中的。”谢麟韫往常惜字如金,今日不知不觉的说了很多,见谢伯也笑的开心,便又多说了一句,“不过他的评语倒是中肯,能力是有的,但人情世故上不知变通,但就这点不知变通,便胜了诸多好处。” 谢伯点头,大禹官场表面平静不起波澜,其实波涛汹涌暗流涌动。礼部在六部中最不起眼,却也充斥着黑暗与不平等,像何都这样耿直的人已经不多了。 淼都稍微有点头脸的人,自知道谢麟韫这位赫赫有名的兰陵公子被选为新任礼部尚书,除了震惊以外,还强化了他们心中禹王对谢麟韫的宠信程度,一时之间举国上下官员权贵都道谢麟韫出任礼部尚书乃是不二之选,好似礼部尚书之位就是禹王为谢麟韫准备的,更有甚者竟然暗讽前任礼部尚书如何无能,十年前就该让贤。 十年前谢麟韫将将在淼都扎根,还是个十岁少年,如何能当得礼部尚书呢。流言一出,虽有禹王力挺,谢麟韫的资历却成了众人眼中的把柄,纵有天才之资,资历不够,又怎么能处理的好一部的事务呢。 淼都官场便是如此,有人捧你就有人踩你,有人看好戏就有人借刀杀人。看清了这一切的本质,便无需深陷漩涡,这也是谢麟韫为何一直避世于白马书院,不见外人的原因。 但如今既答应了禹王,立场又不同了。所以谢麟韫才有意愿的想挑选几个人到身边,一方面可以从头开始教起建立一个有默契的队伍,另一方面用起来也比较得心应手不用提防太多。 浸润官场多年,被大环境改变的人太多,有人圆滑过了头就成了墙头草,有原则有底线的人才倍感珍贵,值得信任,这也是谢麟韫为何看中何都的深层原因。 谢伯最懂谢麟韫此番出仕暗含的凶险,也希望何都能当得起这番信任。 收拾好偏厅,下人通报苏睿世子已在门前下马,该是出门迎客的时候了,谢伯去书房通报,只见谢麟韫抬起头轻飘飘来一句,“他也不是第一次来了,难道我不领着就认不得路?” “可是今日是谢府宴请……” “无事,让他自去逛一逛吧。”说完谢麟韫便又专注于手中书卷了,谢伯只好退了出来,哭笑不得的亲自出门迎接。 苏睿世子下了马悠闲的走进来,见谢伯一个人等在前厅,不恼反笑,“我就猜你请不来他!这小子也忒嚣张了,请我吃饭还摆谱儿!罢了,好酒好菜呢,我要吃谢婶做的八宝鸭!” 谢伯一听顿时愣住了,知道麻烦还在后头,“……世子稍候,茶点都备好了,老奴去去就来。” 苏睿点点头,坐下斟茶吃糕点一气呵成,犹如在自己府中。 。 016 太弱了,没意思 谢麟韫诓骗苏睿的历史写下来叠成一摞得有半人高,年少时期的苏睿每次都配合的很,奈何记吃不记打,次数多了,苏睿的抗击打能力提升了不少,在智力方面也上了一大截台阶,竟然除了谢麟韫无人能在他这里讨到便宜。 想到这里,苏睿也就觉得偶尔被谢麟韫骗上一骗有益身心,不必过于介怀。 在充分了解谢麟韫的本质之后,苏睿常常庆幸他们是朋友而不是敌人,纾解起来颇有一套章法,但幼年的谢麟韫却好似不知,时常伤人于无形。 多年前谢麟韫初到淼都,参加某次雅集活动后,苏睿世子被迫收拾谢麟韫留下的烂摊子,傻眼的各家公子小姐围着他像是失了心智,哭哭啼啼让人扼腕叹息。 苏睿世子因在与谢麟韫头次见面时就吃过亏,比其他人多了一层心理准备,仗着这点微不足道的经验,他故意神秘且夸大的宣扬了一番,兰陵公子谢麟韫那表面纯良背后辣手摧花的本质。 谢麟韫资质真的很高,不管是什么学习起来都是触类旁通一点就透,成年后更是清风霁月稳重内敛,兰陵公子这名号如雷贯耳。 这都是淼都外的人知道的,淼都内稍和谢麟韫接触的人都知道,真实的谢麟韫除了以上表象,内里行事作风很霸道,并不是说他自视过高不讲理,而是风格上的一种极致。 苏睿世子曾经留下这么一段话这大概就是绝世天才都有的孤傲气质吧,太嚣张了,在一行里做到最好也就算了,何必赶尽杀绝呢,领先一时不行,得时时事事都领先,领先一大截,让底下的人气恼嫉恨最后认命,灰心丧气吐血发誓再不入此行,人家都弃笔从戎了,他谢麟韫还来一句太弱了,没意思。 为了不过早的暴露谢麟韫这一本质,就连太傅大人都不太带他出去交际了,他乐见其成,便不再参与这类雅集活动。至于甚少有人知道真相的原因,皆是因为当日参加过的少年们,都消失在此途中,另谋出路了。 谢伯此时正如无头苍蝇一般在厨房里乱转,绞尽脑汁回忆着自己老婆是如何妙手做的八宝鸭,鸭肚子里到底填了些什么材料……想了半天脑袋还是一片空白,肚子却越来越饿。 本来有条不紊的厨房被这么一插手,厨子嬷嬷们都停下手头上的事,齐刷刷的望着谢伯,后厨管事的只好请示道,“可是前头大人有什么别的吩咐?” 谢伯终究还是没记起来八宝鸭的重要步骤,摇了摇头一副慷慨就义的模样,“没什么,你们忙吧。” 谢清婉来后厨查看进度时恰巧看见这一幕,站在外面冷不丁的出声,“谢伯,是不是谢麟韫那狼崽子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啊大小姐,您怎么到后面来了,苏睿世子来了好一会了,您该去前厅招呼一下呢。” “我替他张罗饭菜就算了,还要替他招呼朋友,我是他的谁啊,老妈子吗?”谢清婉横眉冷对的嘴上不饶人,但脚步方向还是走向了前厅,“那苏家世子还没和狼崽子绝交啊,交友要慎重啊,怎么就不会看人呢!” “大小姐说笑了,公子这不是在忙公事么,您是谢府的大家长,重要场合还得您出面啊。”谢伯陪着笑,生怕大小姐一个不注意把苏睿世子这自家公子唯一的朋友得罪了。 谢清婉冷哼一声,嘴角微勾,“我才不信呢,苏睿世子呢,也好几年没见了,怪想这傻小子的。” 两人还没走到前厅,动静已经传进去了,苏睿的机灵劲此时就显现出来了,听着谢清婉的声音就主动迎了出去,“哟,谢家姐姐,老远就听见你们来了,我可想死你了!” “世子真是会说话,比我那亲弟弟不知体贴了多少,干脆你来做我弟弟好了,我看见他那张脸就烦!”谢清婉笑嘻嘻的说着谢麟韫的坏话,直接上手拧苏睿的脸,像玩孩子似的,“瘦了不少嘛,没以前捏的舒服,今天多吃点,别跟姐姐客气!” 苏睿好脾气的任由谢清婉搓圆捏扁,嘟囔着告饶,“婉姐,我都这么大了,不是小时候了,您手下留点情,给我留点面子行么?” “傻小子还挺要面子,行,姐姐不闹你了。”谢清婉拍了拍苏睿的脸,还是大发慈悲放下纤纤玉手,“过几日就是中秋佳节了,往年我不在淼都,那花灯市集是什么样我也没见过,今年我一定要去瞧瞧。谢麟韫我是指望不上了,云子遥又要坐诊看病,你小子有没有空一起啊。” 苏睿倒是想,但还是摇头,“我永康侯府要赴皇室中秋家宴,真是无趣又无聊,唉。” “中秋家宴?参加的都是皇亲国戚吗?”谢清婉印象里好像听说过这么一回事,但谢麟韫又不是个贴心爱八卦的,是以每年皇室都办什么宴会请什么人她就不清楚了。 “算是吧,沾亲带故的都会被邀请,说来那场合真是烦闷极了,几百号人正襟危坐的挤在一起,每年流程都差不多,献礼赐菜歌功颂德。少我一个本也不会有人发现,但我家老头子太古板了,不可能放我自由的。” 苏睿一出生就是世子,从小就跟随永康侯苏伯庸参加这些宴会,等稍大一些,姐姐苏如进了宫成了贵妃,他出席更多是为了姐姐撑场面。 “那便算了,我一个人玩更自在。”谢清婉从小就没有娇滴滴过,出身谢府却不像一般贵门千金,行事作风爽朗大方,加上少时游历江湖,性情有时候更是像男儿一般,苏睿对此颇为赞赏。 谢麟韫出现的时候已经开席了,一张可供十人用餐的圆桌上摆满了各种佳肴,因为云子遥出门看诊的关系开席时间迟了些,好在苏睿并不介意。 苏睿对谢麟韫的脾性清楚的很,是以也把自己当谢家人一样从容开吃了,而谢清婉故意没有差人去叫谢麟韫,此时见他悠然的走过来还少不得嘲讽几句,“什么公事让礼部尚书大人这么废寝忘食的?说来听听啊。” ------题外话------ 想必大家也看出来了哈哈哈,羊仔比较慢热,男女主因为以后是会朝夕相处的,所以前面配角铺垫写的比较多,但都是有原因哒,一个废物角色都没有~建议大家喜欢的话就直接收藏~ 。 017 我看你是投错胎! 谢麟韫步履不停面不改色的坐在了谢清婉的对面,“长姐莫不是吃错什么药了,火气这么大。” “我吃错药?我看你是投错胎!”谢清婉筷子往桌子上一放,脸色铁青。苏睿见此情景丝毫不惊讶,连忙多夹了几口菜放在碗里,免得被波及了。 云子遥见两人又怼起来了,放下碗温柔的夹了一块卤牛肉放在了谢清婉的碗中,“食不言,寝不语。” “啊,真是被你们俩活活气死!”谢清婉拿起筷子把牛肉塞进嘴里后槽牙咬的十分用力,仿佛这块牛肉就是谢麟韫和云子遥。 谢伯适时的上前递上擦手的湿巾,谢麟韫这才识相的闭上了嘴。 一顿饭吃的算是融洽,谢麟韫要夹什么,谢清婉便抢先一步夹走,云子遥要喝汤,谢清婉便盛给他一碗饭,半个时辰的功夫,两人一个没吃饭就放下了筷子,一个吃多了撑的慌。 苏睿世子总算是察觉到不对劲了,嘴里咬着八宝鸭后知后觉,“唉?我怎么没看见谢婶啊,话说这八宝鸭怎么有种六味居的味道?” 谢清婉惊了,“你小子舌头挺厉害啊,这就是我派人从六味居买回来的啊,排队排了好久呢。” “什么?”苏睿此时嘴里还含着鸭肉,嘴巴张张合合话也含糊不清,就连云子遥都能看出来苏睿怒了,他伸出油手指着谢麟韫,“你、你肉(又)诓我?” 骗了人的大灰狼抬眼看着小绵羊,眼神中的寒气嗖嗖的,“好好说话。” 苏睿囫囵着咽下鸭肉,油手擦了把油嘴,更油了,“谢麟韫,我心心念念的谢婶私房八宝鸭怎么就飞了,你给我个解释!” “……”谢麟韫眉毛微挑,这煮熟的鸭子固然是飞不了的,但吃不到鸭子的苏睿确实有点麻烦,“不是我诓你,谢婶回乡探亲了,既然我要宴请你,又不好叫你失望,还望你多多见谅。” “回乡探亲?”苏睿看看谢麟韫又看看谢伯,看到后者点头了,他才稍微安慰一些,“那也没办法,我谅你也不敢以次充好敷衍我,下次谢婶回来了记得补给我几只啊。” “好说。” 苏睿得了允诺又拿起未吃完的鸭腿啃起来,吃着还点评着,“这六味居的八宝鸭就是香料味重了些,肉有点柴,勉强吃吃吧。” 谢清婉看这傻小子如此迅速的就缴械投降了,几只八宝鸭就打发了,果然很苏睿。 傻小子哪天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钱呢,谢清婉一副失望的模样,本想看一场好戏,没想到竟然如此平和收场,云子遥已经吃饱了,谢清婉也觉意兴阑珊,既然谢麟韫来了,自己也没必要在这陪笑了。 “你们慢慢吃吧,外面医棚忙不过来,都是自己人,不介意吧?” 苏睿自然不在意,点点头,“嗯嗯,你们去吧。” 云子遥觉得如此中途退场实在是礼数不周,但被谢清婉硬拽着硬是拉走了。一桌子主菜吃的差不多,谢伯便命人上了点心和水果,竟然还配了一小壶琉璃葡萄酿。 那流光溢彩的淡紫液体在琉璃壶中荡漾着,苏睿的眼睛顿时就放光了,“我的天,这你私藏的?” 谢麟韫对他的夸张反应十分不满,云淡风轻道,“至于这么惊讶么,是我自己酿的。” “不错啊,这葡萄美酒你都能酿了?是不是去年在达利都城偷师的?”苏睿眯起眼睛端起琉璃杯,仔细的品评,果然酒液清甜醇香,“百里家族的葡萄酿酒技术都被你学到了,交你这个朋友,他不得悔的肠子都青了?” 谢麟韫却不以为然,骨节分明的手指捻着琉璃杯,嘴角微微勾起,“葡萄酿之所以珍贵,就在于百里家族自家的葡萄果园,只有用他们自产的葡萄,再加上绝密的技法,才能酿出这等佳酿来。” “也是,所以这酒你是在达利都城酿好带回来的?” “不错,材料只是第一步,更关键的是发酵,我回来后就把酒坛子储存在白马书院的酒窖之下,温度时间缺一不可,否则打开来也不过是一坛烂葡萄罢了。” 听了谢麟韫的解说,苏睿觉得自己手中的这杯酒更加珍贵了,颇有些感慨,“百里追风真是够意思啊,大禹只有皇室才能喝到这葡萄美酒,还是限量的,没想到你竟然能参与酿酒的过程,下次你若是再去孟克达利,我定要跟着一起!” 谢麟韫也饮尽一杯,“孟克虽是部落不成气候,但百里追风野心不小不可小觑,更有武力强国南尧和大禹接壤虎视眈眈,就连小国夜秦与苏禄近年来都越发张狂试探了,大禹国内忧外患,实在是令人担忧。” 苏睿思索了片刻,秉持着不懂就问的原则,“外患我勉强还能理解,内忧怎么说?” “禹王登基时不到十岁,太后又还在壮年,加上朝中局势尚不明朗,后宫中妃嫔不多……希望是我多虑了。”谢麟韫还想多说一些,但考虑到苏睿的身份,只好一句带过。 好在苏睿并不是这么细心的人,附和着点点头,“你说的也对,生于忧患死于安乐嘛。唉,你这酒还有没有,我带一小壶回府,睡前喝了好做个美梦。” “……” 苏睿离去的时候脸颊微红,走路都有些晃悠,谢伯担心便叫了一辆马车护送,又十分妥帖的分装好了一小壶葡萄酿,塞进了苏睿钦点打包带走的一应吃食里。 马车哒哒哒的往永康侯府走,苏睿索性蒙头睡大觉。马车经过东市,宝竹斋却铺门紧闭,铺子上张贴了告示,休沐一日。 宋舒与阿实早早的候在库房,今日却并不是什么正经的休沐日,而是东家突然视察来了,掌柜的在外还未回来,东家竟然大发雷霆命人关了铺门,坐在铺子里等。 阿实平时机灵鬼似的,如今倒安静的很,宋舒索性拿了杂书坐在一边翻看,阿实时不时炯炯有神的目光扫过来,终究没忍住,“你说东家怎么突然来了?我刚才吓都吓死了。” 。 018 只是个算账的 宋舒悠闲的翻过一页,抬眼望了望库房外守着的人。东家来的时候走的后门,洋洋洒洒带了不少人,二话不说就关了铺门,再看院子里站着的这三四个人看起来都是练家子,不像是家仆倒像是打手。 想到这里她便压低了声音,“估计是掌柜的有什么错处被东家抓到了吧。” “啥?你怎么知道的?你听说什么了?” 宋舒放下杂书走到库房门口,那三四个人并不在意他们俩这无关紧要的打工仔,自从进来后连正眼都没看过他们,“我也只是猜测,你看这几个人根本不是普通下人,那块头一个抵你两个,明摆着是来捉人的。” “阿宋,你说他们块头大我接受,但你别诋毁我啊,我这整天上下搬货跑腿的,力气也不小啊。” 宋舒闻言回过头,看阿实那细胳膊细腿,勉强算是结实,但是放在外面那几个人面前,只能算是豆芽菜了,不过说话也不能这么刻薄,“唔,嗯。” “……你这是在糊弄我吧?” “并没有吧,这就是你自己不够自信了。” 两人打岔闲聊了一会,掌柜的就从后门进来了,半个身子刚进院子,就被院中好手当场拿下,宋舒和阿实也不忍心掌柜的这把年纪还被折腾,冲出去拦了拦,宋舒着实明白自己的斤两,虚扶着掌柜的的胳膊,对着两个壮汉,“你们能不能别这么粗鲁?掌柜的怎么也算你们的长辈!” “李庆,放开他。” 说话的正是东家少爷,他着一身华衣锦服,腰间挂着一只成色极好的青玉小葫芦,脚上蹬着一双白底高靴从厢房里走出来,举手投足非富即贵。 “少爷,您这是什么意思?”掌柜的也是在生意场上混了半辈子了,挣脱开钳制后并没有一丝狼狈,东家少爷见了却轻笑起来,从怀中拿出两颗核桃,把玩时发出嘎嘎的声响,“掌柜的?给你做个掌柜你倒忘了自己的身份了?我爹当初栽培你的恩情,你就是这么报答的?” 掌柜的似乎并不意外东家少爷会有这番质问,依旧不卑不亢,“我自问对老爷忠心耿耿,当年的恩情一刻也没忘过。” “是,你是忠心,却只忠我爹的心,我这个少爷,你根本没放在眼里!” 掌柜的一阵沉默,东家少爷走近他身边,压低声音,“我爹听了你的鬼话,就这么断了我的财路,你说这账我不算在你头上,还能算在谁头上?” “如果少爷说的是这件事,我刚才已经如实汇报给老爷了。” 东家少爷脸色一变,这下彻底被掌柜的激怒了,“你个老不死的又去告我的状?我看你是活腻了!李庆,往死里打,留条命能喘气就行,出天大的事本少爷兜着!” 宋舒本以为掌柜的定能缓和局面,没想到竟然愈演愈烈了。李庆倒也听话,二话不说拎起掌柜的衣领就是一拳,电光火石之间,掌柜的门牙和着一团血就被打飞了出去,第二拳眼看着就要对着鼻子去了。 “住手!”宋舒两手抓着李庆的衣服,纵然对于李庆本人来说没什么力度,但她着实已经使出吃奶的劲了,“你们这是动用私刑,要是掌柜的出了事你们一个也别想逃!” 阿实确实傻眼了,但看宋舒一个女孩子都冲上去了,反应过来后也拦着李庆,挡在掌柜的面前,“就是!你们不能这么干!” 东家少爷倒是惊奇了,“今天是什么日子,怎么总是碰见不知好歹的,你们知道我是谁吗?这一条街的铺子都是我家的,我张岚的名号就连达官贵人都要忌惮三分,你们敢强出头,倒是挺忠心啊,信不信连你们也一起打?” “我不知道掌柜的做了什么不合少爷的意,不满意可以处理的办法很多,用暴力解决却是下下策,况且您指使一个壮汉打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人,这是不是不太厚道?” “你倒是挺伶牙俐齿的啊?”东家少爷的目光第一次放在宋舒身上,此时才发现面前的少女身形不稳,好似在颤抖,“行,你不算手无缚鸡之力吧?我不打他,打你如何?” 这到底是什么混账逻辑?打老弱还不够,现在要打妇孺了? 宋舒放开抓着李庆的手,紧张之中不慎咬到了舌头,话语中都带了些血腥气,“宝竹斋的东家少爷整日喊打喊杀,如此混账不入流,传出去未免笑掉大牙。” “真不怕死啊?” 东家少爷想看看宋舒还能说出什么话来,命李庆松开掌柜的,掌柜的一失去支撑便无力的摊在地上,生生被打掉门牙痛的他脑袋嗡嗡响,意识都有些模糊了。 阿实去扶掌柜的,宋舒走近,看掌柜的额头冷汗直流,再一看他的手紧紧抓住心口,脸色发红呼吸不畅,一拳头绝不至于眼中至此,恐怕是别的什么隐疾,此种情况还得及时就医,否则不被打死最后也要死了。 打定主意后,宋舒直面东家少爷,“谁能不怕死呢,如果您只是想泄愤,现在掌柜的已经出气比进气多了,况且再过几日便是中秋,宝竹斋承接了花灯市集的生意,这桩事可是礼部牵头的,没有掌柜的是万万不行的,到时若是东家老爷怪罪下来,今日之事少不得要捅出去了。” 宋舒这番话却是不假,但已有几分威胁之意,东家少爷的脸色逐渐发青,她及时补充道,“当然,若是东家少爷您手下留情饶了掌柜的一命,花灯市集自然无恙,我们也定会管好自己的舌头,不会有任何人知道今天在宝竹斋发生了什么。” 听了这话,东家少爷面色稍稍和缓,手中一直在把玩的核桃也停了,“你想和我做交易。” “想必东家少爷能算明白,对大家都有好处的事情为何不做呢。”宋舒此时心里有四成把握,却扮成有十足把握的样子,嘴角微微漾开笑容,“您已经惩戒掌柜的了,日后东家老爷若是知道您这样对待他的人,恐怕也会心生不悦,为了一个外人坏了父子情分,并不划算吧。” “牙尖嘴利,你叫什么名字。” “阿宋,只是个算账的。” ------题外话------ 本来打算一周歇两天,但是存了稿又忍不住发,那就日更叭=。= 。 019 中秋花灯市集 “好,本少爷记住你了。”东家少爷意味深长的看了眼宋舒,收起一直把玩的核桃,“今日既是休沐,便别开张了,本少爷给你们放假,好好享受吧。” 听了这话宋舒才松了口气,总算是暂时脱险了。 阿实由后门出去请大夫,掌柜的被宋舒搀扶着躺下,气息和缓了一些,“阿宋,是我连累你了,东家少爷他笑里藏刀贪婪自私,是个十足的小人啊,你把他得罪了,可怎么办啊。” “掌柜的,您于我有知遇之恩,看您受难,我又怎能袖手旁观呢。” “你是个好孩子,不过日后你一定要小心,万万不可再和东家少爷起冲突了啊。” 掌柜的一番话也让宋舒醒悟过来,刚才热血上头,恐怕东家少爷绝不会善罢甘休,再想起方才李庆似乎在店里停留了一会…… “不好,我去柜面看一下!”宋舒赶忙冲进店里,看柜面后几个抽屉大开,钱罐也倒了,铜钱洒了一地,辛苦半个月收的银锭子都不见了,一片狼藉。 这下宋舒才明白东家少爷最后那一眼的意思,这账面恐怕是做不平了。 掌柜的知道后也长叹了一口气,“造孽啊,我跟了老爷半辈子,老爷英明一世,怎么就生出这么个混蛋的儿子来啊!” “掌柜的,您先休息一会,大夫一会就来,放宽心,事情总有解决办法的。” 这件事绝不能就这么算了。宋舒算了片刻,半个月来收的定金,加起来大约有六十两,月底还要支付各地供货商,这一来二去就是接近八十两,若是就这么吃了哑巴亏,岂不是要赔死了。 正在宋舒愁的眉头紧皱的时候,正好看见被遗忘在库房角落堆积如山的花笺。宋舒走过去翻了翻,此摞花笺正是之前制版时失误的残次品,放的久了些,细闻还有一点霉味。 “有了!”宋舒翻开一张花笺,手指在花笺面上轻轻划着,下一刻巧手翻飞,平平无奇的花笺瞬间就变成了一只小兔子,放在案上推一推还能往前弹跳几下。 阿实带大夫回来看掌柜的,找宋舒时正好看见这一幕,又听宋舒说了银票的事情,气的大力捶门,“这王八蛋!威胁我们也就算了,还阴我们!” 宋舒掌中捧着小兔子端详着,轻声问道,“你觉得这个小兔子如何?” “小兔子?”阿实闻言捏起花笺小兔子看了看,点头,“小巧可爱,你叠的啊?” “嗯,我教你如何?” “咦,一个大男人怎么能叠小兔子?有损我的男子汉气概,我不学!” 谁知宋舒并不理睬阿实的抗议,转身搬起一摞花笺放在案上,“不学也得学,缺口还很大,我们只能靠这个小兔子打个翻身仗了。” “阿宋你是不是吓傻了,大夫应该还没走远,你等等啊……” 宋舒连忙拽住他,“东家少爷不会希望我们去告他的状的,这个钱我们要想办法补上才行。” “你说什么胡话呢,我们怎么补得上?这可是八十两,不是八两!” “你先别急,下了定金的大多是古董字画,好在货已经在路上了,等下个月货到了通知各家来付尾款就行,不至于赔本,只不过剩下的二十两比较麻烦。” “我看是大麻烦!二十两也不是小数目啊,我们一个月也才得一两月银,就算不吃不喝也要一年多才能赚到,可是不吃不喝不就饿死了么,但是去东家老爷那里告状说不定会被张家少爷派人打死,真是横也是死竖也是死了……” 阿实扳起指头算了半天,算的满头大汗也没算出个结果,说起来这也不是他们的责任,他们也只是小店员,天塌下来不还有掌柜的么,“阿宋,要不然我们辞工吧?反正是东家自己家的问题,怪不到我们头上。” “不是我说你,你也就这点出息了。别忘了刚才你也是顶撞了东家少爷的,你以为你跑得掉吗?再说掌柜的平日对我们不薄,这时候你可不能忘恩负义啊。” 宋舒语气淡淡,不时抬眼看阿实的反应,果然后者立马心虚了,于是她乘胜追击,“马上中秋就要到了,小兔子十分应景,应该可以卖个好价钱。” “阿宋你知道我不是那种人,可是……”阿实伸手戳戳案上并排坐着的三只小兔子,确实憨态可掬活灵活现,男人看了也觉得可爱,“你意思是靠这兔子赚钱?这一只才几文钱,叠到天荒地老也赚不到二十两啊。” 宋舒手下不停,又一只小兔子初见雏形,“这你就不明白了,放在地摊上,它确实只值几文钱,但在中秋花灯市集上,它就可以卖到一钱银子。” “一钱?你疯了吧?”阿实连忙捧起一只小兔子,左左右右仔细观察,“你这不是开玩笑嘛,有人会买?不是脑子坏掉了吧,我还是去把大夫请回来吧。” 宋舒忍住要翻白眼的冲动,“这么紧要的关头,我和你开玩笑做什么,你若是觉得我在说胡话,大可辞工,我不会再拦着你的。” “你确实是认真的?” 阿实记忆中从来没见过宋舒的这一面,以往的她都是和煦有礼的。虽然也会玩笑打岔,但是是有距离的,阿实曾经很排斥宋舒,在她初来的头一个月甚至都不怎么搭理她,很难说清楚这是一种什么心理。宋舒是如此特别,在待人接物上堪称完美,对所有人都一视同仁,对发生的任何事都不会有太大的情绪波动。 除了这次,宋舒为了掌柜的出头,不惧权贵拳头,现在又提出这个小兔子的主意。 宋舒还没来得及回答,阿实就摆了摆手,好像豁出去似的,“唉……那你教教我这个怎么叠的,我手笨,你别嫌弃我慢啊。” 听了这话,宋舒果然露出一个淡定从容的微笑来,“慢不怕,质量不可以差,你要多练,我等会去找掌柜的商量一下,只还有三四日时间准备了,一切都要从长计议。” 掌柜的听完宋舒的提议,思考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最后还是郑重的点头了,“这个主意很冒险,但值得一试,礼部户部那边我来打点,你们放手去做吧。” 。 020 君民同乐的温馨场面 大禹国的中秋花灯市集由来已久,先帝时期开始由礼部牵头,户部监察,民间组织,到如今已经变成了一个隆重的国家级盛会。市集于午后开始,半夜方结束,一场市集下来,交易的银钱甚至能抵的上淼都所有商户半年的流水。 谢麟韫初任礼部尚书就迎来了第一个中秋,上任尚书告老还乡前已经定下了此次花灯市集的操作章程,户部也出台了相应的商户条例,不管是什么原因,谢麟韫这个继任者都不该插手,出于对上任尚书的尊重,谢麟韫也乐得做个甩手掌柜,让何都全权代表自己视察市集。 苏睿是被箍在宫中出不来了,谢清婉在云子遥耳边念叨了好几日,一定要挪出时间陪她逛市集,云子遥这才挤出晚饭后的两个时辰来,而谢麟韫却对这个市集完全不感兴趣,既然有何都代劳,又吩咐了谢伯带着合府上下一干人去逛逛,不用来伺候。 其实中秋花灯市集还是在东市这条大街上,商户们会集资在街头竖一个花灯牌坊,上面立一块“花灯市集”的匾,从街头到街尾,用各种各样的花灯串联起来,等入了夜灯亮起来,这才真正是花灯市集。 白日商户们都像往常一样打开门做生意,小伙计们却都透着一丝心不在焉,有经验的都知道晚上才是大场面,那人挤人人推人热闹非凡的场面,只在这花灯市集上方能看见。 如此一来,淼都中秋花灯市集的声势便彻底传了出去,禹王也十分乐见这样的影响力。但中秋佳节如何做到君民同乐却是个难题。 要知道皇城内有个垂拱殿,此殿并不大,位于皇城南边,中秋家宴比不上春宴和国宴,是以并不能在大殿集英殿举办,但好在垂拱殿外有个高台,出了殿上十几级台阶便可将淼都景色尽收眼底。于是从前年开始,户部便会出资请能人巧匠制作特殊的烟花,在市集最热闹的时候命人在淼都四处燃放。 届时便会有皇城总管掐好时间,在高台上摆好观赏席,烟花燃放前,垂拱殿内一干皇亲国戚跟着禹王太后贵妃亲王等移步高台,如此便全了一个君民同乐的温馨场面。 苏睿每年都站在最前面,仗着年纪轻又是宠妃的亲弟弟,对于烟花燃放的效果免不了品评一番。这点评直接且并不敷衍,便径直入了禹王的耳,是以户部每次设计好了烟花样式,都会提前送给苏睿世子瞧一瞧,如果有什么意见更是全盘修改重做。 今年乃是禹王登基的第十八个年头,户部侍郎司徒才靖绞尽脑汁想着安放十八处烟花,彰显自己的巧思,苏睿一听就乐了,“你这不是自找麻烦吗,等以后三十年四十年,你岂不是要放满天星了。” “呃,世子言之有理,那您以为?” “八个吧?”苏睿想也没想随口一说,司徒才靖忙点头,“这个数字好,顺口又吉利!” 淼都东南西北八个方位,司徒才靖专门找了风水高人指点,又为了能做到错落有致不死板,其中六处在内城,剩下两处一个在灵隐寺后山,一个在司南河入口,司徒才靖定好位置便早早公布了,勒令民众中秋前不可靠近,方圆一里更是严禁闲杂人等和各种易燃物品。 中秋之期将近,离乡的人赶着回来,做工得人赶着回家,每个人都忙碌起来。 宋舒这几日忙的可谓是脚后跟都沾不着地,借着这次机会,宋舒便提出了让小李慕和自己睡一个屋,李家夫妇感激的同时也对她这几日的异常忙碌表示了疑惑,宋舒反而乐呵呵的保持神秘。 中秋前一晚,小李慕晚上一觉睡醒都没等到宋舒回来,揉揉眼睛又呼呼睡去了,梦中宋舒回来了,小李慕翻了个身,似乎闻到了一股甜蜜的桂花香气。 小李慕一觉睡醒,被子盖得好好地,枕头也没有跑到床底下,他咦了一声,鲤鱼打挺下床,噔噔噔的跑出去,睡眼惺忪的望着自己爹娘,“阿宋……姑姑回来了吗?” “应该是回来过了吧?”李家嫂子暗叹了一口气,天还没亮时好像是听到门口有动静,估计是回来得晚,又走的早。 李平葛正在喝粥,看着小李慕鞋也没穿就跑出来了,气不打一处来,筷子一敲碗边嗓门就大起来,“越来越没规矩,回去把鞋穿上!” “哦。”小李慕又跑回去穿鞋,李家嫂子知道李平葛心里不舒坦,看着宋舒一个女孩子这么早出晚归的,她心里也有些愧疚,“平哥,你今天不是要去做工吗?晚上还赶得及回来吗?” “不知道,如果我赶不及,你就带着李慕去找小舒吧,逛逛市集也好……看到有喜欢的小玩意儿可以买,这几日我赚了钱了。”说着李平葛竟然难得的露出一个憨厚的笑来,李家嫂子也展开笑颜,又给他添了一碗白粥,“知道了知道了,你做工要小心,别像上次那样受伤了。” 宋舒悄悄的从后门进了宝竹斋,阿实正坐在院中石凳上打盹,这几日她还能回家休息,阿实却是真正的吃睡都在这里,一刻也没离开,宋舒也不忍吵醒他,转而去店里收拾今日的需要的东西。 晨曦第一抹光亮慢慢的照在阿实的脸上,他悠悠转醒,继而听见厢房里传来响动,反应过来身在何处,连忙一个激灵站起来,推门进去。 一股浓郁的桂花香气扑面而来,他立马打了个喷嚏,宋舒回过身,不好意思的笑笑,“吵醒你了?我已经尽量轻一些了,唔,还有点时间,你再去休息一会吧。” “啊,好。”阿实赶紧关门退出来,脸色潮红心绪起伏。 待把库房里的礼盒都打点妥当了,宋舒再去寻阿实的时候,见这家伙猫在角落里睡觉,便好心拿了一件衣服盖在他身上,阿实一刻后醒来,惊恐的掀开衣服,站起来却撞到了额头。 这一下撞的可不轻,宋舒伸出半个脑袋望过去,“做噩梦啦?” “这衣服是你的?” ------题外话------ 倒数计时——男女主终于要相遇啦!!! 嘿嘿,不知不觉铺垫太多,写的羊仔也很急了…… 喜欢的朋友请收藏哈~~~ 。 021 我的家在金陵 “嗯,是我在厢房找到的,估计是掌柜的吧。”宋舒不明所以,见阿实好像有些不高兴,便试探的说道,“是我吵醒你了?差不多是时候布置一下了,你可以先去洗把脸。” “知道了……” 看着阿实仓皇而逃且十分暴躁的身影,宋舒明白了一件事睡眠对一个人的精神来讲真的很重要。 午饭后,市集的牌坊已经立起来了,商户们用上了统一的装饰,在铺子外面又搭了一个桌子,卖些中秋特供的商品。卖吃食和零嘴的商户们早早就开始准备晚上的食材,而卖花灯和小玩意儿的商户们也开始搬货,准备一展风采,表演杂耍和卖艺的更是已经开始装扮起来了。 掌柜的也适时来到了铺子,看见宋舒站在柜面后算着账,一副沉着淡定的样子,实在是迷惑了好一阵。这个女孩子到底是有多大的把握,能够赚够二十两的利润呢,以往春闱前后是宝竹斋生意最好的时候,最多一个月的利润也才只是三十两不到啊。 根据往年的经验来看,宝竹斋的成绩在花灯市集只能算是中等,这还包括了一部分花灯商户采买的利润,花灯用料大多是纸墨和竹条,宝竹斋承包了一部分纸扎原料的供应,要是真的看当日的销量,宝竹斋只能算是末等。 一天就能赚到二十两,简直是天方夜谭,但自己怎么就答应了呢。掌柜的其实有些后悔了,但事已至此,只好随机应变。 “阿宋啊,你在干什么?” “掌柜的?你来了。”宋舒放下账本,笑呵呵的为掌柜倒了一杯热茶,“那些传单,您交给各家商户了吗?” 掌柜的点头,喝了一口茶润嗓子,“给是给了,但有多大的把握他们会用,我没有底。阿宋啊,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您就别怀疑了,船到桥头自然直,说不定我们还能多赚几十两呢。” “几十两?!你这丫头口气太大,算了算了,都交给你了!只一句,有什么难处也不要勉强,此事因我而起,万万没到背水一战孤注一掷的地步!”掌柜的这番话让宋舒十分窝心,本来疲惫的身体好似有能量从脚底涌上来,“掌柜的,相信我,我们会赢的!” 阿实站在门外听着宋舒与掌柜的对话,脑海中不断浮现早上闯入厢房时的情景在浓郁花香的氤氲下,一窈窕女子回过身,戴着白色面纱只露出一对杏眼,那从容带笑的眼神透过晨光望着自己,一时之间让他慌了神。 “掌柜的,你就相信阿宋吧,她可以的!”阿实踏入门槛声援宋舒,掌柜的闻言又叹了一口气,似乎还是无法打消心中的担忧。 宋舒却一副探究的模样,突然悟了,“昨天你还觉得不可能成功呢,今天倒支持起我了,果然你是因为昨晚没睡好吧!” “什么啊……我睡得很好。”阿实竟然没有再反驳,而是转过身去库房搬礼盒了,今日也太反常了吧。宋舒只当阿实太累了,成与不成就看今晚了。 午饭后苏睿便陪着永康侯入宫了,却没忘记派人给谢麟韫送来几坛好酒,名曰“建南春”,还有一句口信虽然抵不上葡萄美酒的香甜,却依旧可以让无聊之人睡个好觉。 谢麟韫冷哼一声,果然狗嘴里吐不出什么象牙来。 府中上下人等都出门逛市集了,谢麟韫独自坐在书房里看杂书,是以酒也直接送到了书房,他只好简单的拿了一只空茶碗,倒了一杯出来。奈何倒得太满,酒液圆润荡漾溢了出来。 房内酒香氤氲,闻起来就十分醉人。 可是谢麟韫却犹豫了,茶碗太满不好端起来,洒在衣袖上也很狼狈,于是他四周看看,确定房内只有他一人,低头去就茶碗。 辣,十分辣。 再来一口——神奇,怎么能这么辣? 一茶碗建南春吨吨吨下肚,谢麟韫意犹未尽的舔舔唇,觉得有点甜了。 一炷香后,两坛建南春已经空了,一只碎了孤零零躺在角落,一只滚滚滚,撞在门槛上。再看偌大的书房内,哪里还有人! 入夜时分,华灯初上,谢麟韫步行在无人的街道,觉得灯影斜斜,月影晃晃,“人呢,人都哪里去了……车来,轿来,马来!咦,都没有么,腿来吧。” “哥哥,你是迷路了吗?”一个稚嫩的童声从身后传来,顺便拽了拽谢某人的衣袖,然后踏着小短腿跑到谢某人前头,仰起小脑袋,“我在这里等阿宋,你要不要问问她怎么回家?” “家?我的家在金陵。” “金陵?” 听到孩子说出这两个字,谢某人笑了,笑的很伤感,“那是一个很美丽的地方,比这里好百倍千倍,你想去么?我带你去啊。”说着谢某人略显粗鲁的拽起孩子的手,“你会喜欢那里的。” “哥哥,我不认识你,你不要拽我啊!”孩子终于知道怕了,吱呀乱叫起来,“我娘说了,让我在这里等阿宋,不要和陌生人说话,你是坏人吗?” “慕慕!”宋舒收到口信小跑着来到街口接李慕,竟然看见一个大男人当街抢孩子,天子脚下,这还有王法么!她一个箭步冲上去,推开谢某人,挡在李慕跟前,“喂!请你放开我家慕慕!” 谢某人被宋舒撞开来,踉跄了几步,随即抬眼望着宋舒,下一秒,眼前的女孩和记忆中某个脸庞重合在一起,这个声音,这个孩子……原来是她? “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你?” “没有!不好意思,我们要离开了。”宋舒面色不悦,攥着李慕的手越发紧了,谢某人却坚定了自己的想法,向前一步挡在她面前,“我见过你,还有这个孩子。” “是么。”宋舒皱眉,这人一靠近就有一股酒气,看来是个醉鬼,“我们要离开了,请让开。” 李慕瞪着大眼睛,看着谢某人又看看宋舒,突然良心发现其实这个哥哥只是要请他回家做客而已,实在算不上什么坏人,“阿宋,哥哥好像迷路了,他说他的家在金陵,你不是常告诉慕慕男子汉要路见不平拔刀相助么,我们送哥哥回家吧?” ------题外话------ 金陵来的公子要叫兰陵公子,是羊仔的执念了。 。 022 有话好好说,你先松手 宋舒愣住了,金陵?这难道是人贩子,不像啊。 “这位公子,我看你衣着光鲜不像是流浪汉,今日是中秋,你还是早早回家,不要在街上晃悠了。”宋舒牵起李慕就要绕开谢某人离去,谁知谢某人竟然又挡在了宋舒前头,“阿宋?你叫这个?你说话的样子很像我家长姐。” 宋舒不禁挑眉,这人怎么看都有二十岁了吧,他长姐,那得多老了,自己可是才十八岁啊,是可忍孰不可忍,“够了啊,我的忍耐也是有限度的,否则我就报官了!” “报官?我就是官,你有何冤屈?”说着谢某人还十分配合的从腰间取下礼部尚书印信,一块上好纯铁铸就的尚书令牌,在宋舒眼前这么一晃,马上又挂回了腰间。 宋舒低了低头,确实那令牌上有个礼字,礼是礼部,唉?等等……宋舒眼尖的发现,这醉鬼腰间印信边上的银色荷包,怎么这么眼熟? 还记得日前锦程绸缎庄老板来店里买字画的时候,曾经提过大禹新任礼部尚书是谢、谢麟韫?便是号称兰陵公子的、白马书院总教习?白马书院……西隅客栈的对联? 霎时,宋舒灵台清明,一通百通了。 “呃,既然如此,就不打扰大人您中秋夜游了,小女子告退。”宋舒拎着李慕就想遛,怎料谢麟韫一把抓住宋舒的手腕,力气还颇大,“本官在此,你还没说你有何冤屈。” “啊?”宋舒头疼了,挣了几下没挣脱,只好告饶,“我没有冤屈啊,大人你听错了……” “是么?”谢某人疑惑的皱眉,继而又展开笑颜,“没有冤屈就好,今天是中秋,听说前面有花灯有市集,应该很好玩的。” 这言下之意是他也要去逛市集?这不妥吧,她一个弱女子带着个大男人,身边还有个小孩子,那市集各商户谁不认识她宝竹斋阿宋啊,这闲言闲语可咋办? 宋舒深觉得路上捡到个醉酒尚书之类的故事绝不会有人相信,若到时被人误会,九成会变成个八卦,传遍街头巷尾。 “不,前面并没有什么花灯和市集,我们也要回家了。”宋舒十分诚恳的睁着眼睛说瞎话,幸好转过街角才能看见花灯,应该能糊弄过去。 可是话音刚落,小李慕震惊了,并且扯开嗓门有将要嚎啕大哭的架势,“阿宋,你说没有花灯和市集了?可是我今天来这里就是来看花灯逛市集的啊,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啊!” 宋舒忙捂住小李慕的嘴,谢某人却突然邪魅一笑,牵起宋舒的另一只手,“往前走一走不就知道了?” “有话好好说,你先松手。”宋舒强行忍住想打爆谢麟韫脑袋的冲动,后者还一脸无辜,李慕也没见过这阵仗,但小脑袋更想知道花灯市集还在不在,拽着宋舒的衣袖就往前走,“阿宋不要管这个哥哥了,我们去市集吧,我要去逛市集~” 谢麟韫倒是松手了,但也学李慕拽着宋舒的另一只衣袖。 宋舒万万没想到会遇到如此诡异的情况,李慕转过街角看见花灯拔起小短腿就激动的往前跑,而谢麟韫醉着酒,还在那凌波微步呢,这一前一后一快一慢的,宋舒顾得了前头顾不了后头。 “停!”宋舒猛地甩开前后两个人,对着李慕表情严肃,“你知不知道你这样会跑丢的,慢慢走,好好跟在我身边。” “哦。”小李慕低下头鞋尖在地上蹭啊蹭,眼神十分神往的往市集瞟。宋舒不放心,深怕一个不注意小崽子就撒腿跑了,拎着他的衣领以防万一。 想起还有个醉鬼,宋舒回过身,却一头撞进了谢麟韫怀里,意识到这是一个大男人,她红着脸后退几步,捂着鼻子,“你靠我这么近干嘛啊!” 谢麟韫被这么一撞也很疑惑,但大概醉酒的人痛感都不敏锐,“你身上有一股桂花香?挺好闻的……” 这算是赤果果的调戏小姑娘了吧? “你,也跟着我,不要再靠我这么近了,还要假装不认识我,不对,你本来也不认识我。”宋舒转过身,大义凛然的牵起李慕,径直的往市集走。 走到市集口,宋舒的脖子好像僵住了,小声问李慕,“那个哥哥还跟着我们吗?” 小李慕回头看了眼,点头,“是啊。” 走进市集,小李慕发现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只粉红耳朵的小兔子,小兔子没有画出五官,只用彩笔点出了一对耳朵,可爱的不得了,“阿宋,这个小兔子和你送我的一模一样唉。” “就是我做的,你不是想吃糖葫芦吗?”宋舒点点李慕的鼻子,带着他走到摊位上买糖葫芦,余光瞥了一眼,谢麟韫倒还跟在后面,但身边似乎围了几个大妈,把他拦住了? 这人还号称天才,怎么连拨开人群跟着走都不会? “慕慕,我在这买糖葫芦,你去……”宋舒俯下身在李慕耳边嘀咕一阵,李慕点点头,小短腿飞也似的冲着谢麟韫跑过去,拽起他的袖子就往前跑,“爹爹你真是太慢了,娘亲还在前面等着呢。” 李慕十分精准的把谢麟韫往前带了半条街,然后放下还没搞清楚状况的谢麟韫又跑回宋舒身边,“我的糖葫芦呢?” “真棒!再奖励你一包杏仁糖!”宋舒十分愉悦的递给李慕一根糖葫芦,虽然这小子有时候是有点调皮,但关键时刻还是很管用的,平日实在是没有白疼他。 谢麟韫站在市集正中央,就个头相貌来说,其实是很瞩目的,加上衣着打扮又过于讲究了,一时竟然被围观了,原本就很拥挤的市集变得更加拥挤,宋舒断没有料到这么个情况,以为刚才略施小计帮他轰走狂蜂浪蝶已经算是很仁至义尽了,再多管闲事恐怕就要惹祸上身。 再走几个铺子就是宝竹斋,她摸鱼了好一会也该回去了,正思索着,宋舒抬眼就看见了对面铺子卖的各式手绘面具,一时计上心头。 花灯市集上男女老少一家子出行的十分常见,偌大的东市主街,寻常时候能够轻松容纳三驾马车并行,如此宽敞竟然都能到人头攒动的地步,好似全淼都的人都聚集到这里来了。 ------题外话------ 终于!后面几章都是男女主的对手戏! 。 023 你就自求多福吧 但这种情况也只持续一两个时辰,老少人群毕竟精力稍弱,累了倦了就会离去,如此一来便只剩下年轻男女了。这时候中秋花灯市集便华丽变身,成为了一个适龄陌生男女相识的场合。 是以除了吃食零嘴,面具花灯便是最抢手的商品。 就这么一会的功夫,满街都是戴着面具提着花灯的男男女女。宋舒也十分鸡贼的戴上了一面银色祥云图案的面具混在其中,小李慕紧紧的贴在宋舒身边,躲在人群中根本瞧不见这个小萝卜头。 宋舒打定主意,只要戴着面具挤在人群中就不会被谢麟韫发现,这样就能摆脱掉这个烫手山芋了。 一步一步靠近,宋舒竟然紧张起来。谢麟韫皱着眉头站在路中央,被周围经过的人挤得东倒西歪,戴着面具的姑娘们都大胆起来,直接且炽热的盯着谢麟韫看,而谢某人却毫无自觉,双手缩在袖子里拢着,一副十分不满被陌生人触碰的样子。 明明就是一个怪人啊,宋舒心里有些膈应,一个大男人这么怕被人揩油,方才抓她手又是什么虎狼行为?果然助人为乐也是要看人的! 这么想着,宋舒的脚步更快了些,待到终于走过谢麟韫,远远隔着两三个人的距离,金蝉脱壳的计策就要成功,宋舒微微勾起嘴角,绽放了一个得意的笑。 下一刻手腕一紧,宋舒头皮一阵发麻,回过头,正是谢麟韫突破重围一把抓着她的手,那低头凝视她的眼神中,还有一丝得意惊喜! 原本包围谢麟韫炽热的眼神顿时变了,变成了无数射向宋舒的刀光剑影,宋舒谨慎的吞了吞口水,“不好意思,公子是不是认错人了。” 宋舒故意压低嗓音引导谢麟韫是认错了人,并马上毫不留情的甩开了谢麟韫的手,谢麟韫却不罢休,另一只手上来就要掀她的面具! 啊,哪里来的火眼金睛! 宋舒连忙压住面具,“公子!原来是你啊,老夫人找你好久了!”然后从袖中又拿出一个祥云面具来,抬手压在他脸上,“老夫人逛累回府了,公子也快跟上吧。” 原本的绯色相遇瞬间成了丫头寻自家公子的桥段,看戏的姑娘们这才觉得合理了。眼看着小丫头拽着公子并没有走出市集,而是七拐八拐躲进了一家铺子的后门,又细想,刚才那公子也没戴面具啊,怎的丫头就没认出来呢? 那丫头身边好像还跟着一个小孩子?更有甚者记起刚才在糖葫芦摊子前,也有一个小孩子拽着他家的爹爹往前面找娘亲来着? 姑娘们皆在心中叹了一口气,原来是一出旖旎又甜蜜的夫妻游戏!果然天下好男儿都是名草有主的! 躲进宝竹斋关好门后,宋舒惊魂未定,首先把谢麟韫关进库房,然后她把小李慕带进厢房里好吃好喝供着,又好好安抚了一番,许诺了一个月的零嘴才让他停止闹腾。 “你娘等会来接你,若是乱跑,你知道后果的啊。”宋舒再三叮嘱小李慕,又在厢房门口立了一根扫帚,若是有人出来扫帚掉地便会发出声响。 宋舒还没想好如何处理谢麟韫,要不打晕了推出去,谁捡到算谁的?但是打伤一个尚书是不是不太好?但是堂堂一个尚书,应该不会和区区一个小姑娘计较吧?可是这个尚书如果很记仇的话怎么办? 这么想着,宋舒靠近库房听了听,怎么没声音?睡着了? “阿宋!是你回来了吗?”铺子外面阿实收钱收到手抽筋,听到后面有动静便喊了一嗓子,宋舒当即干脆果断的从外面把库房上了锁。 谢麟韫,你就自求多福吧。 掌柜的站在铺子外一副指点江山的模样,看样子十分满意今日的战果,宋舒从里面走出来,阿实故作神秘的指指钱罐子,小声说道,“够了够了!” “这么快?”这倒是出乎宋舒的意料了,虽然方才确实是注意到许多姑娘手里捧着个纸兔子,但没想到居然这么抢手,掌柜的也是笑盈盈的,“阿宋,这次你立大功了!真是厉害啊!” “主要还是我们铺子里的东西好,纸兔子也就是锦上添花而已~” “这几日你们也累了,明日给你们放一天假,薪水照发!”掌柜的一连几日也是愁眉不展长吁短叹的,今日总算是一颗心落了定,能不开心么。 “哇,掌柜的太棒了!”居然能放假,哪家有这么好的事啊,阿实激动的站起来,手舞足蹈的原地转悠,宋舒最担心的就是这个阿实,乐极生悲的事也不是没干过,忍不住浇了一盆冷水上去。 “先把今晚做完再高兴吧!”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你是大功臣,去后面歇着吧,有我在这里没问题的!” 太阳打西边出来了?宋舒发现阿实最近实在是很反常,竟然还抢着做事不偷懒,难不成真是良心发现?她正疑惑着便没有理睬阿实,阿实竟然还轻轻推了她一把,“还愣着干什么啊,你家侄子不是来了吗,去陪他玩吧。” 这下就真的有点奇怪了,宋舒忍不住调侃,“你今日是怎么了,是想要掌柜的觉得你更勤快么?” “什么呀,你这人就是想得太多!我每日都很勤快的,不信你问掌柜的!” “哦?”掌柜的阅历颇深,很快琢磨出阿实之所以改了性子的原因,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既然阿实都这么说了,阿宋你就去歇着,毕竟是姑娘家,寻常时候也就算了,现在人太多。” “嗯,好。”宋舒想了想没有再推辞,一推门进厢房,发现小李慕吃饱喝足趴在桌上已经睡着了,“真是个小懒猪。” 到了约定的时间,李家嫂子从姐妹家说完话回来,便从后门进宝竹斋接李慕,见他已经呼呼大睡了,便让宋舒将他背在自己背上,驮着小懒猪回家了。本来宋舒也想跟着李家母子回去,猛然想起还有个谢麟韫被关在库房里。 宋舒静悄悄的附耳贴在库房门口,听里面好像没什么动静,随即开锁进去。 “大人?谢大人?” 。 024 我,轻薄你? 黑漆漆的库房伸手不见五指,宋舒往前走了几步,被一个障碍物挡住了路,难道是阿实把货堆在门口了?她试探的踩了踩,有点软?踢了踢,障碍物发出了几声“嗯哼”的呻吟…… 不会这么倒霉吧,宋舒赶紧溜边进去点亮油灯,关上库房门,只见谢麟韫头朝门口脸朝上的倒在地上,右边脸颊和脑门上有几个灰灰黑黑的脚印。 嘶!宋舒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她就这么踩了礼部尚书谢麟韫的脸?这还了得! 逃避不是办法,既然已经做了,就要勇于承担后果。宋舒打定主意,小心的蹲在谢麟韫身边,戳戳他的肩头,“大人?”果然是睡晕过去了,纹丝不动啊。 宋舒十分忧愁,这么一个大活人,怎么处理呢?她一个弱女子是搬不动的,就算能搬得动,要是被人看见就更加不妥,为今之计也只能等谢麟韫醒来,再以她三寸不烂之舌华丽解释一番了,可是谢麟韫脸上这几个脚印……罪证不可留啊! 她记得库房案上一直有一壶茶,虽然不知道是哪天泡的了,然后她又拿起架子上擦灰的抹布,揭开茶壶,一股苦涩酸味溢出来,看起来真的放了多时了。 宋舒捏紧鼻子,用抹布沾了点茶水,轻轻的靠近谢麟韫。 这脚印怎么这么难擦啊,是水不够么?许是因为抹布太粗糙并不怎么吸水,又可能是因为脚印实在印的结实了一点,宋舒只好勉为其难的用手指沾了一点口水蹭在谢麟韫的脸上,力气又加大了一些。 “终于干净了!”宋舒十分满意自己的成果,左看看右看看,在库房豆大油灯昏黄的光亮下,宋舒恍惚了,这谢麟韫长的真的是很俊俏唉,皮肤干净而白皙,瘦削的下巴,暗红的薄唇,高挺的鼻梁,细密的眼睫,连眉毛生的都很规整,绒绒的颇有章法。 拥有这样一副好样貌,再有一点点才华,就已经是令人艳羡的人生了。可是谢麟韫,你的才名冠绝天下,又有这样显赫尊崇的身份,应该是人生赢家了啊,为何,你看起来那么不快乐呢。 宋舒小心翼翼的扶起谢麟韫让他靠在门边坐着,琢磨着该如何把他唤醒,才能显得合理而充满善意。想来想去,是该将那块抹布物尽其用了。抹布浸满了茶汁,散发出更加酸臭的气味,宋舒屏住呼吸,拎着它放在谢麟韫鼻子底下来回晃。 晃到第十三下的时候,谢麟韫的眼皮动了动。 宋舒捕捉到了这微妙的动作,连忙把臭抹布扔进角落,谢麟韫下一刻悠悠转醒,随即捂着后脑勺皱眉,“唔。” 看这情形,难道是方才宋舒推谢麟韫进来的时候太大力,谢麟韫绊了一跤才撞到脑袋昏过去了? “谢大人,你醒了?”宋舒装作关切的样子蹲在谢麟韫身边,表情纯良又无辜。 谢麟韫醉酒加头痛,睁开眼看见逆光蹲在身边的少女,眼前就像走马灯闪回无数片段,一时之间甚至没反应过来这少女是谁,“你是……” “大人不记得我了?”居然失忆了?老天爷也太眷顾自己了吧,果然好人有好报啊! “这是哪里?”谢麟韫撑着门站起来,脑袋还晕乎乎的,肩膀也有些酸痛,再看这屋子,简陋的同时又散发一股子酸臭味,像是一个存放杂物的仓库。 “是这样的,我在这里做工,不知为何你会倒在后门巷子里,我好心把你扶进来的,谁知你又晕了。” 宋舒已经认定谢麟韫失忆了,醉酒断片也是很常见的,更何况还摔到了脑袋,她心里正窃喜,但面上还是恭恭敬敬的,本着说不如做的原则,她又热情的扶着谢麟韫坐到案边,借着昏黄的光亮,谢麟韫抬眼看清了面前少女的脸,鲜活的记忆瞬间回归。 今日是中秋,苏睿送来了几坛子酒,而自己鬼迷心窍喝光了,接下来的记忆虽说有些模糊,可是这小姑娘带孩子一起诓自己是没跑了。 “是么?”谢麟韫揉了揉后脑,嘴角浮现一缕几不可察的笑来,“我晕了?那你又怎么会知道我是官,唤我谢大人呢?” “呃,我猜的!” 宋舒答完就意识到不妙,甚至有些懊恼,连忙补充,“不是不是,不是猜的,其实我是看到你腰间挂着的令牌,想必你就是礼部尚书谢麟韫谢大人吧?久仰大名,如雷贯耳!” “嗯。”还算是有点脑子,不过谢麟韫却并不满足于此,他决定看看这小姑娘还能编出什么鬼话来,“你一个小姑娘,如何能知道拿着这令牌的人就是礼部尚书?” 宋舒自觉已然漏洞百出,可是这谢麟韫的身份却实在是自己猜的,但又不好暴露自己是银色荷包主人这个身份,只好厚着脸皮解释,“实不相瞒,小女子仰慕大人贤名已久……所以认得大人的脸。” 谢麟韫却是愣住了,这个方向自己着实没有料到,再看这小姑娘的脸,虽然说着仰慕自己的话,但分明是十分勉强且窘迫的表情,似乎再为难下去就要哭出来了。 “我并没有失忆,我记得你,甚至还记得是你推倒我才撞到了头。” 宋舒瞬间傻眼了,感情这家伙根本是耍自己玩的,也太不要脸了吧,她索性把心一横,脸拉下来一副要鱼死网破的架势,“……没错,但是你醉酒轻薄我也是事实,你身为朝廷官员知法犯法,我保留追究你不轨行为的权利。” “我,轻薄你?”有生以来,谢麟韫还是头一次听到如此滑稽的指控,轻薄?等等,谢麟韫脑海中有两三个片段闪过,那细腻温软的触感,独特香甜的桂花香……他低下头看看自己的手,暗叹了一口气,果然喝酒误事! 宋舒看谢麟韫不说话了,内心也是一番挣扎,说来说去今晚这事儿捅出去了就是个两败俱伤的局面,一方面对谢麟韫的负面影响犹如毛毛雨,几乎可以忽略不计,另一方面,对自己那可就严重了。 就在宋舒心里盘算着小九九的时候,谢麟韫却懊恼的很,难道自己一世英名就这么毁于一旦?真是令人头疼。 “说吧,你想从我这得到什么?” 。 025 我权当被狗舔了 “嗯?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宋舒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周身气流都变得剑拔弩张起来。 谢麟韫铁青着脸,醉酒欺负小姑娘也太羞耻了,只盼着能赶紧善后,“只要我能办到,不管是什么都可以,我希望,呃……你可以忘记今天发生的事情。” “等等,我不是为了从你这得到什么才做的这些事,而且我不是那种人。”宋舒说完才醒悟谢麟韫也并不知晓自己平时是个怎样的人,解释太多反而没有力度,“不管你还记不记得,是你先碰瓷我的,我是好心救助你……希望大人您能记住,醉酒轻薄姑娘这种事情要不就别承认,承认了也别指望着拿权势金钱摆平了事。” 谢麟韫此时酒还未全醒,但看见小姑娘生气了,头就更疼了,平时舌战群儒也不见瑟缩半步,怎么遇见这个小姑娘就囧成这样了,真是二十年来头一回,“不不,我是希望、可以补偿你。” “补偿?不至于,我权当被狗舔了。”宋舒耷拉着一张脸打开库房门,踏出去半个身子,“小女子要下工了,尚书大人请自便。” 谢麟韫还想解释什么,但终究什么也没说,踏出库房门后快步离去了。 宋舒的心情差极了,遇见谢麟韫是一个意外,她原本并没有把他放在心上,但哪怕嘴上多嫌弃谢麟韫,多想摆脱他,在知道他就是那个刚来淼都走投无路时第一个帮助自己的人,时至今日他居然还随身带着自己留在西隅客栈的荷包,还有那不经意间的触碰和温润微笑…… 少女心思简单的很,她知道他们不可能,但在淼都,在花灯市集上,还是让她开心了那么一小下下,所以她才有胆子瞒骗谢麟韫,对他随意行事,是她得意忘形了,觉得自己是不同的。 可是这一切却被他最后的几句话毁了个干净,难道是自己太敏感了? “不该给他这个机会……”羞辱自己。 中秋花灯市集其实还没结束,宋舒借口坐累了要去逛一逛,掌柜的便准许她逛完之后直接回家。走在熙熙攘攘的街上,宋舒想起怀中还藏着一张银色祥云面具,于是便拿出来戴在脸上,有了面具的遮挡,宋舒便无所顾忌的沮丧起来。 其实也没什么好不开心的,只要问心无愧就可以了啊。 宋舒不断的安慰自己,从街头走到了街尾,就在跨出花灯市集的下一刻,嘭嘭嘭几声巨响,天空中相继绽放一朵又一朵绚丽的花火。 周围的男男女女都停下来兴奋的指着天空中五颜六色耀眼的烟花,每个人的脸上都洋溢着快乐的笑容。宋舒也抬起头,这些远近错落样式繁杂的烟花真美啊,这是她十八年来第一次亲眼观赏烟花,之前还很期待来着,可是现在看来,烟花虽美,但是如此转瞬即逝。 “哇,这个样式好像流星啊,往年没看到过!对着它许愿能有用么?” “你是不是傻,但试试也不亏哈?” “这次听说是工匠新设计的,造价不菲呢。” “可不么,我们淼都就是不一样,其他小地方的人可羡慕了!” 听着人们七嘴八舌的议论,宋舒的心情莫名好了起来,一种幸运和自豪油然而生,她看着最后一朵烟火坠落,天空最终恢复黑暗,皎洁的月亮寂静的挂在天边,圆满悠远。 烟花易逝,但是绽放的那一刻,它带给每个人的喜悦是真实的。 “哼,咱们走着瞧!”宋舒暗自握拳,谢麟韫,别以为你有多了不起,你算哪棵葱! 信步走在淼都的大街上,谢麟韫心中却是说不出的憋闷,任由烟花在天空绽放,他却不曾驻足欣赏,眼前不断浮现的是少女倔强受伤的表情。 谢麟韫抬手扶额,一张面具就这样悄无声息的从宽大的袖袍里滚了出来。他捡起面具拿在手里抚摸着,这面具的材质和画工,真是太差了,无处不显示着自己的廉价。 是了,满街都是戴着嫦娥、玉兔面具的人,这银色祥云简单又糊弄人,也就只有她买了。 可是方才在拥挤的市集上自己并未注意到这点,那又是如何认出戴着祥云面具的少女,又是如何准确的牵起她的手的呢。 此时谢伯站在宅子门口十分焦虑,怎么离开两三个时辰的功夫,自家公子就失踪了呢,大小姐居然还不闻不问,只留下一句,“谢伯,他又不是小孩子了,你担心个什么劲,也许是出去溜达了。” “会吗。”谢伯觉得难以置信,合府上下他是最了解公子的人,公子的喜好自小就很分明,是最厌恶凑热闹和人群的,怎么可能挑在中秋的晚上出去溜达? 谢麟韫攥着面具往谢府走,老远就看见谢伯像热锅上的蚂蚁似的在门房转悠,谢伯回过头也看见他了,小跑着过来,急的一头汗,“我的公子唉,你去哪里了?” “无事,回去吧。”谢麟韫并不打算交代自己今晚的行踪,但谢伯十分眼尖的发现了谢麟韫手中的面具,“公子,你真的去市集了?” 还有完没完了,谢麟韫微恼,利落的把面具收回袖中,“去了,如何?” 谢伯心里一咯噔,公子下午还好好地,怎么晚上心情这么差,谁惹着他了? “没事没事。公子您休息吧。” 谢麟韫轻哼了一声示意对话已经结束,抬脚往寝室走。路上又猛然记起苏睿送来的那两坛子酒正是罪魁祸首,气极,又回到书房中,果然谢伯已经把两只空坛子规整的放在了桌上。 “呵,眼不见为净。”谢麟韫不由分说一手拎起一只空坛子,走出书房,绕过花园,对着一池败荷,他冷笑一声,“唯小女子与苏睿难养也。” 噗通两声,酒坛子被谢麟韫大力掷入水中,酒坛灌满了水,绕了几个圈慢慢沉了底。两朵涟漪荡漾开来,惊散了池底的圆月,谢清婉云子遥小夫妻正月下谈心,被这动静惊着了,从花园后面绕过来。 。 026 垂拱殿中秋家宴 待看清是自己这少年老成的亲弟弟,谢清婉忍不住调侃起来,“谢麟韫,你大晚上发什么神经。谢伯不是说你不在府里么,你回来了?真是怪了,你居然一个人出门,是不是偷偷干坏事了,还是去哪里轻薄小姑娘了?” 轻薄……小姑娘?明知道是谢清婉故意诈自己妄图在言语上讨便宜,谢麟韫还是禁不住慌张了,在夜色的遮掩下,兰陵公子头一次尝到了被抓包的窘境,沉默片刻轻轻吐出两个字。 “……泼妇” “你!你怎么对你姐说话的!小兔崽子!我看你是讨打……”谢清婉撸起袖子就要冲过来,云子遥连忙捂住她的嘴,随即十分有魄力的过肩扛起,“夫人,小韫难得有如此孩子气的一面,我们要多爱护包容他啊。” “呜!云子遥,放我下来!” “啊,刚才说到哪儿了,我们回房继续~”云子遥自顾自的抱着自家夫人回房了,完全无视肩上人的抗议,恐怕谢府上下都没想到,云子遥也有这么说一不二的时刻。 谢麟韫站在原地大约半柱香的功夫,竟然脑袋空空什么都没想出来,最后总算是有了个方向自己最近对苏睿太宽容了,导致他有了自己很好说话的错觉,这个是自己的疏忽,一定要改正过来,择日不如撞日,那就明日去大理寺逛逛吧! 苏睿一夜未合眼,好不容易天亮眯了一会就被突然推开的房门吓醒了,公子哥的起床气正要发作,看清来人,火气又自行灭了,闭着眼睛靠在床头,有气无力的样子,“什么时辰了,我还打算睡醒了去礼部找你呢。” 不管不顾直接推门进来的正是谢麟韫,大理寺侍卫怯怯退下还顺带手关上房门溜之大吉。 苏睿见来者不出声,打了个哈欠睁开眼睛,酸言酸语起来,“你不能仗着有禹王给的令牌就真的哪里都闯吧,那‘四方通行’通的是别人的寝房吗?” 谢麟韫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拨开凳子上乱七八糟的书卷,坐下,“找我何事?” “这倒是巧了!”苏睿一个翻身下床,身上还穿着昨日出门时穿的华服,下摆皱的不行,他随意的脱下扔在床榻上,“我这有一封密旨,给你的,你来了倒省的我跑一趟。” “密旨?” 苏睿点头,大步走到桌前,在更加凌乱的书卷资料中翻找着,最终翻出手掌大小明黄色缎面卷轴,“你先看着,有什么问题先留着,我去换个衣服。” 看来是禹王亲书,谢麟韫虽对苏睿这如此散漫的作风十分不满,但还是隐忍不发,翻开密旨快速扫了一遍,竟然是要求谢和苏两人秘密调查一起贡品失窃案,限期一月破获,还要找回贡品。 “贡品失窃?查案不是你大理寺的职责所在么,要我这个礼部尚书来查什么?” 轻飘飘的几句抢白顿时让苏睿颜面无光,他从屏风后走出来,虽然恢复了往日的光鲜亮丽,细看却是满脸倦容。 其实谢麟韫这话说的倒是不错,大理寺之所以有他这个永康侯世子做少卿,一是苏睿确实对查案有兴趣,二是便于处理与皇族有牵连的各种大小案件。 但是谁能料到这事还挺麻烦呢,是以苏睿只能摆出一副讨好的笑脸来,“明面上大家都知道贡品失窃是我在查,本来我也觉得小事一桩,可是我研究了一晚上,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谢麟韫听了这话却笑了,指着桌上地上一片狼藉,“这就是你研究了一晚上的成果?” “不要在乎这些细节……这些书卷资料我都看过了,珍宝馆上下宫女太监侍卫共三十六人,都出身清白没什么可疑。昨夜事发后我也去珍宝馆看过,门窗无撬开痕迹,其他珍宝都在而且每日都有人打扫简直是一尘不染,但唯独这件贡品就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竟然没有一人察觉。” “监守自盗?” “你别小看我啊,这我还是能判断出来的。”苏睿又从桌上翻出一卷人事档案来,指了指,“是这个小宫女叫小辛的在负责擦拭打理这件贡品,你猜怎么着?” “昨日白天她还见到这件贡品了?” 闻言苏睿白了谢麟韫一眼,撇了撇嘴,“猜对了。” “只要核查昨日晨间进出珍宝馆人员名单即可,口径有出入者自然就是突破口。”谢麟韫不明白,这件失窃案明摆着,难道还有什么特别之处么? 此时苏睿做了个暂停的手势,“你还是听我说完昨晚发生了什么,再下结论吧。” 垂拱殿中秋家宴开始后的一个时辰内,苏睿叹了三十四次,打了二十八个哈欠。永康侯远远的瞪了他一眼,如贵妃的眼风也时有飞来,苏睿作为世子又是大理寺少卿,在朝中还是新贵,十分炙手可热,但这也是一把双刃剑,以示公平,他一向坚持坐在殿中稍靠前的位置,远不及永康侯和如贵妃贴近禹王。 其实这是苏睿打的小算盘,坐远点可以自在一些,饮食也随意一些。 按惯例,太后会在献宝环节后借口疲累离席,是以这献宝环节便是皇亲国戚们巴结太后的最好时刻。 汝南王最先献上一块天然珊瑚石雕,长度宽度高度都是惊人的,太后见了喜不自胜自然重赏,禹王也跟着赏了一些。 一时之间殿内十分热闹,娉婷郡主前些时日为宠物做法事在民间引起颇大的争议,如今也学乖了许多,说了一番好听话也得了一些赏赐。 太后一向宠爱汝南王府,甚至提出要翰林院供奉们为郡主爱犬立碑写传,以表追思。 为狗写传?闻所未闻! 太后此举实在荒唐,禹王觉得不妥,微侧身说道,“母后想必是累了,朕送母后回福康宫歇息吧。” “皇儿孝心,只不过这宝还没献完呢,哀家看完再离去。” “母后!” “皇帝!” 垂拱殿上下立时鸦雀无声,就连背景丝竹之乐都停了。 苏睿也默默吞了吞口水,皇宫家宴并不是真的家宴,列席的诸位,其紧张程度只怕比起上朝有过之而无不及,主要大家的注意力都在上面几位身上,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连细微的表情变化都值得推敲揣摩。 。 027 银雪玉璧碗 所以当禹王开口的那一刻,底下人的眼睛就齐刷刷盯着了,这发展其实并不意外,太后禹王母子之间近几年便不大对付,禹王年幼登基,太后适逢壮年,是以当初朝政几乎把持在太后手中。 近几年禹王才渐渐主理朝政,在诸多事务上太后都习惯性的给点指导意见,这边一点那边一点,起先倒还融洽,到了最后往往都是不欢而散。 当然这都是皇室秘辛,太后禹王表面还是母慈子孝十分和睦的,但这里面的真相,苏睿身为如贵妃亲弟才能窥得半分,其他人只能是察言观色如履薄冰,伴君如伴虎的修行便是如此。 禹王脸色已经有些不好看了,只好岔开话题,“娉婷,立碑写传之事延后再议,不可再如此任性了。” 娉婷郡主却完全不懂当下的情势,“皇帝哥哥,反正翰林院那帮人都闲得很,朝廷花钱养着他们,让他们给我的雪团立碑写个传又怎么了!” 苏睿在心里翻了个白眼,这个娉婷从小便很任性,长大了更是白目,翰林院那帮供奉学士可都是眼高于顶的,一个赛一个的清高,虽说平日主要就是做学问写文章,但为狗写传?他都觉得忍不了! 正为禹王捏一把汗之际,坐在禹王下首的如贵妃开口了,“郡主,我宫里有一只绒团,和你那雪团乃是亲姐妹,你若是不嫌弃,我把绒团送你,可好?” 苏睿心说自家姐姐出来做这个和事老多半不会得到什么好果子,果然娉婷郡主并不给面子,“如贵妃,你那绒团是雪团的妹妹不错,可是那毛色可差的远了,哪里比得上我雪团。” “娉婷,怎的这般无礼,还不谢过贵妃娘娘赏赐。”汝南王的责备不轻不重,明眼人都看出来实际是护着自家女儿,如贵妃倒是大度,并不计较,“无妨,明日本宫便派人把绒团送与郡主。” 永康侯能忍,世子却不能忍,别人恨不能将嘴缝起来,连呼吸声都十分收敛,偏苏睿站起来,举起个酒杯一饮而尽。 “我说娉婷啊,你还小,对立传这回事大概不了解,之所以能立传,是因为在其行其业有过人之处,没有过人之处也要十分讨喜守规矩,就你那雪团,幼时便很顽劣,因此连累你闯的大小祸事也不少,光是它咬过的宫女太监就能从这垂拱殿排到德政殿,我看立传,就不必了吧?” “我的雪团可是很有灵性的!” “那你的雪团可以与人握手么?打滚呢?后腿站立呢?叼球绕圈?”苏睿接连发问,娉婷郡主却回答不上来了,他遗憾的摇头,“难道都不会么?绒团可是样样做的都很好,那这雪团属实蠢了些,看来是不够资格立传。” “你!”娉婷郡主不通文墨也辩驳不出什么,而且对方是永康侯世子,又是大理寺少卿,有道是打狗也要看主人。 苏睿这一番话不可谓不大胆,但却着实说到禹王的心坎里了,禹王的脸色稍缓和,“娉婷,既然如贵妃愿将爱宠赐与你,你便好好养,以后常带着绒团去承乾宫见见旧主吧。” 娉婷郡主不甘心,汝南王却知道见好就收,带着女儿谢恩,如此一来,立传一事就此作罢。 太后着实看了一出戏,但事已至此也不好再推翻禹王,心里十分恼火但面上还很平静,甚至嘴角还带着笑,“苏睿世子近几年确实长进不少,永康侯教子有方啊。” 永康侯其实也很慌,连忙起身,“太后谬赞,犬子无状,实在惭愧!” 又是一套固定说辞,苏睿作了个揖就坐下了,视自己老父亲的瞪眼神功于无物。 此话题告一段落,太后十分亲厚的说了几句中秋团圆之类的话,禹王也跟着念了几首诗,母子二人又亲情无限了,底下人拍了一通马屁,宝也献完了,一切倒还算顺利。 “哀家乏了,先回宫了,诸位自便。”就在太后要起身的前一刻,底下一个谁都没想到的人站了出来。 “皇帝陛下,太后娘娘。” 苏睿闻声望过去,那声音的主人坐在靠门口的位置,不站起来甚至看不见,这身形和脸还挺熟悉的,但淼都权贵通苏睿竟然一时没记起来是谁。 “臣知道今日是中秋,虽然臣不是大禹人,但在臣的家乡苏禄,也有团圆佳节。” 苏睿想起来了,这人是在大禹做质子做了快三十年的苏禄二王子韩省。 禹王显然一时也没想起来是谁,毕竟禹王今年也才二十八岁,在他出生前韩省就已经来到淼都为质了。 苏禄是小国中的小国,长年气候寒冷,物质资源也极其匮乏,苏禄王韩敏为了能够依附大禹,自愿将当年还未满三岁的二王子送来淼都,一送就是三十年,韩省也十分有自知之明,没有存在感也从来不会出幺蛾子。 好在太监总领甄公公的记忆力惊人,已经在耳边提醒了禹王,“原来如此,不知苏禄国的团圆节日是何景象?” 苏睿暗道这也太扎心了吧,人家二王子还不识字就来大禹了,三十年没回去过,人家怎么能知道团圆的滋味呢? 韩省也愣了一下,“臣在书上读到过,届时苏禄子民会摆长桌庆贺团圆,家家户户都会由长者下厨做一道家乡菜,共同品尝。” 家乡情景竟然要从书中才能读到,禹王显然也是觉得有些尴尬了,亲厚的笑了几声,“今日中秋,二王子可以随意一些,不必拘束。” “谢陛下,韩省有一不情之请,还望陛下和太后娘娘成全。”韩省大步走到殿中,行了一个跪拜大礼,“十年前苏禄国曾献给大禹一只银雪玉璧碗。在大禹,也有圆月比玉盘的说法,这玉璧碗也是十分契合今日情景的,臣多年未归国,思乡情切,可否借宝与众人一观,以慰乡愁?” 这话说的恳切,韩省二王子久久的叩头不起,禹王也心有动容。但这玉璧碗其实并不算什么国宝,苏禄国的贡品品质并不高,其等级只能存放在后宫珍宝馆中,而这珍宝馆一向由太后掌管,借宝一事还是要太后点头。 。 028 你这是在夸我? 太后本来就不喜苏禄这个小国,二十多年才来一件玉璧碗,贡品少也就罢了,隔三差五还来使求大禹资助王室修缮王殿,按照太后的意思,不要这个附庸小国也无损失。 “其情可悯,但苏禄王子借宝一事,哀家觉得还需……”太后这意思已经很明显了,若是韩省再不知好歹,估计以后连门口都坐不上了。 禹王出了名的多愁善感,从小便是如此,看见韩省这副模样,十分不忍,“母后,朕十分感念二王子的思乡之情,当初朕初登基时体弱多病,曾离开淼都两年至温泉行宫休养,那时朕便饱尝思母之苦,每每看到母后为朕亲手缝制的物件便忍不住痛哭。” “皇儿,哀家何尝不是如此呢,如今都好了,好了。”太后那仍然艳丽的面容竟然也浮起一丝伤感来,竟然主动握住禹王的手,相看无言,母子情深十分动人。 底下更有甚者十分捧场的小声抽泣起来,韩省这时候抬起头,眼眶中隐有泪水打转,“望太后娘娘成全臣一片赤子之心!” “也罢,去把银雪玉璧碗取来吧。” 太后最终决定借宝,甄公公便带人去领了。 玉璧碗其实和青白玉并无关系,只是这碗烧制出来十分雪白,底部又如玉璧,所以命名玉璧碗。 苏睿对邢窑白瓷还是颇有兴趣的,听说这银雪玉璧碗正是大禹派去的工匠指导烧制出来的,胎骨坚实厚重,胎土白而细洁,扣之作金石声,若是此时能得见,倒算得上是中秋的一大收获。 不过一盏茶的功夫,甄公公便回来了,身后跟了几个小宫女,为首的宫女捧着一个锦盘,上面摆着一只考究古朴的方正木盒。 可是甄公公却并未打算献宝,而是在太后耳边低声说了几句,就连一向稳如泰山的太后都惊讶了几分,禹王疑惑的看过来,甄公公才又走到禹王身边重复了一遍。 “玉璧碗不见了?”禹王也是一副匪夷所思的模样,当着满殿皇亲国戚,当即面子就有些挂不住,猛地一拍案,“不见了是什么意思,你是说这碗自己长腿跑了?!” 甄公公连忙跪下叩头,“陛下息怒!” 苏禄二王子震惊的直接站了起来,眉间满是焦虑,“银雪玉璧碗不见了?这可是我苏禄的国宝啊,这到底是何意啊陛下?” 汝南王年轻时便多次出使苏禄,在狐假虎威作威作福上十分有造诣,见苏禄二王子出言不逊,马上起身驳斥,“二王子这是什么话,难不成我大禹还会故意损毁你小小苏禄的东西么!再说献给我国便是我国之物,难道二王子忘了自己身处何地是何身份了!” 这未免有些欺负人,苏睿不禁暗自摇头,这汝南王真是干啥啥不行,砸场子第一名。 本来几句话就可以缓和情势,既然玉璧碗不见了就找找么,这话说的,何其侮辱人。 二王子该多没面子,你让人家没面子,人家就会让你没里子,这点道理都不懂,真是白活了。 果然苏禄二王子恼了,“汝南王您这是何意?我韩省在大禹三十年,自知本分,大禹以文立国,以礼待人,您这样当众羞辱于我,难道就是大禹对待小国王子的礼仪么!” 汝南王怎么也没想到这韩省竟然还敢顶嘴,太后却及时出声阻止,“苏禄与大禹相交诚意十足,二王子是大禹的贵客,大禹不曾苛待过二王子,两国情谊难能可贵,不得无礼。” 禹王也轻哼一声以示对汝南王的不满,汝南王只好讪讪坐下,可是这玉璧碗总不会不翼而飞吧?禹王也觉得离谱,衣袖一挥,“保管银雪玉璧碗的宫女何在?” “奴婢小辛。”捧着锦盒的宫女走了出来,掀开木盒,当然是空的,而那木盒里垫着的锦缎还留有存放玉璧碗的痕迹。 甄公公得知玉璧碗不见了,当即就带着珍宝馆上下一干人等把馆内外找了一遍,玉璧碗真的像是凭空消失了一般,是以甄公公才带着空木盒和保管宫女前来复命。 “既然保管不力,珍宝馆上下人等自去主管太监处领罚吧。”罚倒是罚了,但银雪玉璧碗是怎么失窃的呢,禹王想了想,召来苏睿,“大理寺少卿何在?” 果然!苏睿心情十分复杂,没想到这烂摊子最后还是丢给自己了。 “臣在!” “朕给你限期一个月,务必查出银雪玉璧碗去向及幕后贼手。时间珍贵,就不要耽搁了,这就去吧。”禹王再一挥挥手,小辛等人就全体向苏睿走来…… 现在就去?饭还未吃完,酒还未饮完,烟花还未看呢! 苏睿纵然不情愿,也只好领旨下殿了,临走时如贵妃一副担忧的模样,永康侯也是眉头深锁,苏睿暗叹一口气,带着珍宝馆众人往后宫深处走去。 故事说到这里,不过是十几个时辰前的事,苏睿竟然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谢麟韫点头,“那这密旨又是怎么回事?” “禹王身边的三公公到了珍宝馆找到了我,我随他去了德政殿,密旨乃禹王亲手所书,至于为什么,我想以你的智慧,应该能猜的出来。”苏睿戳戳那密旨,心情还是很微妙的,有谢麟韫帮忙,就算最后查不出什么,自己也无需太担心。 谢麟韫略沉默了片刻,起身,“礼部事务繁多,你就当今日没见过我。” “少来了你!”苏睿连忙拉住谢麟韫,狗腿的很,“你也会怕?前因后果我都说给你了,你现在想溜已经来不及了!” 谢麟韫嫌弃的拨开他的爪子,整了整衣袖,“一个月限期绰绰有余,以你的能力应该可以搞定。” “你这是在夸我?难得啊。” “我是在陈述事实,半年前有个江洋大盗案,你查的很好,相信这次也没有问题。”谢麟韫转身就要走,想起什么又提了一句,“在珍宝馆名录中,银雪玉璧碗根本算不得上品,其他珍宝都没有失窃么?” “当然啊,少没少看一眼不就知道了?”苏睿觉得这话问的没道理,但觉得谢麟韫既然问肯定有问的道理,随即追问,“你发现什么了?” 。 029 处处都是疑点 谢麟韫露出个意味深长的笑来,“处处都是疑点。若是让我去查,我首先会找个鉴宝师进去看一看,为何那些轻便好携带的无价之宝都还在,偏偏这只玉璧碗消失无踪了。” “你的意思是?!”苏睿顿时惊了,难道这才是禹王暗中让谢麟韫查案的目的? 禹王器重谢麟韫满朝皆知,明面让自己查案,暗地里又密旨谢麟韫相助,杀鸡焉用牛刀呢。虽然苏睿很不想承认,但明摆着此事不简单,之前怎么就没想到呢。 “我没什么意思,苏禄二王子韩省,像中秋家宴这样的场合他确实往年都有列席么?”谢麟韫一向说话就是如此,说一半留一半,就这透露的一半就足以让苏睿心惊肉跳了。 “你说的对,还有那个汝南王,什么时候跳出来不行,非要这种时候,明摆着作死啊。”苏睿像模像样的思考着,没意识到谢麟韫正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注意分寸,别让永康侯和贵妃难做。” “唉?真是麻烦!原本以为是个小小失窃案,没想到现在变成阴谋了。”苏睿本来简单的思绪又变得一团乱麻,“对了,你今天来找我干什么的?” 谢麟韫拿起桌上的密旨反复端详又卷起,“无事,就是来看看你,若是你太闲便想找点事情给你做做,如今倒是正好。” 苏睿听了一愣,满脸问号,“啊?那你刚才说的是认真的还是开玩笑啊?” “你看我什么时候开过这种玩笑?”谢麟韫把密旨塞进袖子里,想起一件事来,“礼部衙门要开始扩建,我已经搬回府里了,有什么事去礼部找何都,让他来找我。” “哦,这么麻烦么,我知道了。”苏睿也无法,谢麟韫一向不给人省事。只是此时事态紧急,一个月看来不一定够用,“我等会就去找个鉴宝师,明天你一定留出时间和我去珍宝馆看看啊。” “等你找到再说吧。”谢麟韫说完就离去了,苏睿看呆了,敢如此不重视禹王密旨的,全天下也就谢麟韫一人了。 宋舒的中秋假期才刚刚开始,如梦坊的婢女小角儿便来李家找宋舒,宋舒跟着小角儿来到竹林阁,见到了许久不见的琴师宛陶。 进了厢房,宛陶正靠坐在窗边发呆,双手交握放在膝上,察觉有人进来后,宛陶回过头,“今日早了些,用过早饭了没?” “还没,这么急着找我是发生何事了?”宋舒也不客气,一屁股坐在宛陶对面。 “想见你一面,这个理由可充足?”宛陶温婉的笑了笑,覆面的白纱被掀起,露出一张恬淡的圆脸来,是个花季少女,“昨日是中秋,我做了一些月饼,想送给你尝一尝。” “还是你想着我啊,你这琴师的手用来做月饼岂不是太浪费了。”宋舒笑着抓起一块月饼咬了一口,满脸惊喜,“我最喜欢的豆沙馅~” 宛陶不好意思的笑起来,露出两只可爱的小虎牙,“我打包了一盒,你带回去给慕慕吃。” “我就不和你客套了,你的时间宝贵,今日怎么想起我来了?” 宛陶无奈的笑了笑,似乎多有为难,“这月饼吃多了齁甜,角儿,你去泡壶铁观音来。” 宋舒会意,等到角儿出去了,才继续问道,“是不是如梦坊又有人找你麻烦?” 宛陶出生江南,在她九岁那年,父母带着她北上,不巧遇上了瘟疫,一大家子只有她幸免于难,宛陶抱着父母的琴和仅有的盘缠流落淼都,被如梦坊的老板娘收留。 老板娘怜悯她,又看她会一手琴艺,便让她在坊内抚琴,愣是做了七八年。 宋舒和宛陶是在宝竹斋相识的,宛陶购买花笺时看见宋舒的手指,十分欣喜,觉得这手天生就是双弹琴的手,再三追问宋舒会不会弹琴,但宋舒并不会什么乐器,宛陶却不甘心,锲而不舍的想教宋舒弹琴,一来二去宋舒也架不住这热情,闲下来就去如梦坊学一手,总算入了个门。 宛陶咬了口月饼,细细的咀嚼,脸色却越发红了,“你可知宫廷乐师里有个叫李时的?” “李时?好像听你说过,是弹箜篌弹得很厉害的那个?” “正是!”宛陶颇有些兴奋,又压低声音,“我原本只是耳闻,觉得宫廷乐师多虚有其表,最近听了一次他的演奏,真的惊为天人!” “然后呢?” 宛陶轻轻咬唇,十分神秘的样子,“阿宋,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嗯?”宋舒整个人都愣住了,“宛陶,你就听了一次他的演奏,就喜欢上他这个人了?会不会太草率了啊?” “不是不是,我和他见过几次了,我们还互相交换了乐谱,虽然他擅箜篌我抚琴,但他夸我弹琴弹得很好呢,说是有江南的韵味。”宛陶说起来一副向往的神情,宋舒沉默了一会,还是忍不住提醒道,“你是怎么见到他的?怎么确定他就是李时呢?” 看得出来宛陶完全沉醉其中了,起身走到窗前,嘴角噙着笑,“你还记得去年举办的宫廷乐师选拔么,李时就是评审之一,我远远的看见过一次,不会认错的。” “人是没问题,那你们是在哪里遇见的?” “上个月初五是我父母的忌日,我去松山上祭奠他们,小角儿没有跟着。我下山的时候路滑又挎着篮子,不小心就崴了脚,坐在地上站不起来,他外出回来碰巧经过,见我走不了路,便用树枝搀扶着我……十分守礼,我们聊得很投缘。” 这个故事听起来是个才子佳人偶遇的经典桥段,可是宛陶过于单纯善良,宋舒觉得还是要多多提防着,“知己难觅,你们聊得来是好事,但你下次出门一定要带着小角儿,她是个老实憨厚的,不像如梦坊其他人那么多坏心眼儿。” “唉,是我在做白日梦罢?他系出名门,又是宫廷乐师,怎么能看得上我呢,我是妓馆的琴师,云泥之别……”说着宛陶又开始说些妄自菲薄的话,宋舒敲了敲桌子,又开始老生常谈。 “宛陶,和你说了多少遍,你这个软绵绵任人欺负的性子该改改了,同样是乐师,他为权贵演奏,你为百姓抚琴,曲高和寡,大家都一样,谁又比谁高贵呢。” 。 030 他是个异类 “阿宋,你总是能宽慰我,幸亏有你。”宛陶感激的握住宋舒的手,想了想决定为了自己大胆一次,“我想要离开如梦坊了,我可以去民乐坊,那里招琴师,起码环境好一些。” “你终于想开了?如梦坊的老板娘对你是不错,可是其他人都不是善茬,你也该狠狠心了。” 宋舒老早就劝宛陶离开,以她的琴艺,到哪里都不会饿死的。 “嗯,我想好了。过几日等老板娘闲下来了,我就和她谈谈。”宛陶快乐的笑起来,眼睛眯成月牙的样子,分外甜美,“对了,我还没告诉小角儿,我要带着她一起走,这些年我存了一些私房钱,可以给她赎身。” 小角儿今年才十五岁,九岁被卖进如梦坊,如果不是宛陶处处护着,想必已然陷于泥淖无法脱身了,宋舒感慨于宛陶的善良,但心中也有忧虑,如梦坊从来都不是一个好说话的地方,恐怕事情不会这么顺利,但此时扫兴未免太不厚道了。 “嗯,她知道了一定很高兴,能有你这个好姐姐。” “你说的我都不好意思了,我也是你的姐姐啊,我们都是孤身一人,寄人篱下,我明白你是要报答乳母的养育恩情,但也不要委屈了自己。” 宋舒听了这话爽朗的笑了,“我看这话更适合你,我是谁啊,谁能欺负我……”话音未落,宋舒眼前就浮现起一个熟悉又陌生的人影来,那人看起来清风霁月,说的话却让人气结,正是那个鼎鼎大名的谢麟韫。 宛陶见宋舒眉头直跳,表情十分狰狞,和方才那笑意重合在一起,怎么就这么瘆人呢。 “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宛陶,你可听过谢麟韫这个人?” “谢麟韫?”宛陶还是头一次从宋舒口中听到这个名字,此时小角儿已经泡好茶回来了,宛陶斟好茶摆好点心,却并没有在记忆中搜寻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如果你说的是那位新任礼部尚书,我从未见过他,他在淼都是个异类。” “异类?” 宛陶点头,抿了口茶,又放下茶杯,“我最近新谱了一首曲,弹给你听听。”小角儿闻言便把琴台收拾了一下,宛陶走过去坐下,“这首曲子还没有名字,还要你帮我想想。” “我那点音乐水平么,你问小角儿都比问我强。”宋舒按耐住心里对谢麟韫的好奇,小角儿在一边看着也笑了,“阿宋姐姐,我已经听过了,你就听听吧。” “这个都好说,你先告诉我,那个、异类是什么意思?” “你居然对谢麟韫这么感兴趣么,其实我也是道听途说……淼都每年办的大小集会多的数都数不过来,我也曾有幸参与过几场,毫无例外的是,谢麟韫从不出席。倒不是达官贵人们不待见他,听说每次请帖邀请都是恭恭敬敬的递过去了的,最后全被谢麟韫烧了。” “烧了?” “对,烧了。”宛陶也觉得甚是奇怪,谢麟韫身处淼都,如今的才名皆仰仗权贵们的追捧,其人性格却如此清高孤傲桀骜不驯,细想来也不奇怪,像他那种天才,估计谁都看不上吧。 说完故事,宛陶的手停在琴弦上轻轻抚了抚,“现在能听我弹琴了吧?” 宋舒却如入了定一般,琴音悠扬,时而婉转时而激昂,她想象的场景竟然是谢麟韫居高临下的看着堆积如山红红绿绿的请帖,轻飘飘的说烧了。 哦不,以他自大的性格,估计还会加一句酒囊饭袋。 想到这里宋舒忍不住笑了起来,宛陶疑惑了,停下弹琴的纤纤玉手,“是哪里不对劲吗?” “哦,不是,是我刚才走神了。” 宛陶会心一笑,抚摸了一下琴弦,“这第一段已经演奏完了,你觉得如何?” “呃,好听!至于其他的我就听不出来了。”宋舒心里有些抱歉,何况确实给不出什么专业的见解来,只能打哈哈道,“琴曲上面我实在是门外汉,要不我给你写点词什么的?” 宛陶并没有生气,反而起身走过来,“就等你这句了,上次你给我写的词反响很不错,不过也不急,这一段我要再琢磨琢磨,下次再给你完整的演奏一遍,到时候你可不能推辞了!” “好好好,既然答应了你,我就断不会食言。”宋舒隐隐觉得自己好像是被这主仆套路了,“不过我的笔可是很贵的,下次你要来宝竹斋多买些东西才好。” 三个姑娘吃吃喝喝谈笑奏乐,外面经过的人都忍不住好奇的张望一二。 宋舒午后便告别了宛陶二人,拎着要给慕慕的月饼,回了李家发现谁也不在,桌上纸条写明,原来是李家嫂子带着慕慕去亲戚家串门了,宋舒百无聊赖闲着也是闲着,打定主意去宝竹斋看看。 花灯市集的装饰早上就已经卸下来了,东市又恢复了以往的秩序,但走到宝竹斋后门口,出现了几个生面孔在搬货,唯独不见阿实的身影。 “你们在搬什么?”宋舒走上前去发问,却无人应答。 过了一会阿实正好出来,看见宋舒连忙挥手示意她进来,“阿宋你不是休息么,怎么来铺子里了?” “在家也无事,这是怎么回事?我不记得今天有货到啊?” “东家少爷的货,人在里面呢,掌柜的在和东家老爷说话。”阿实无可奈何的摊手,低声说道,“东家老爷不知道怎么知道上次少爷来铺子里捣乱的事情了,还让少爷给掌柜的道歉认错,你是没看见,一把鼻涕一把泪的,反正我是不相信那个纨绔公子,狗改不了吃屎!” “呃,阿实,不是我说你,你好歹也是宝竹斋资深伙计,同样的意思,你完全可以用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来形容么。” 阿实瞪大一双眼睛,“什么?这个时候你还挑我的刺?” 见他心里受伤的耷拉下头了,宋舒连忙改口,并赔上一脸笑,“嘿嘿,不过用狗来形容也挺贴切的哈,你说这是东家少爷的货?又是从南边过来的?” “可不是么。”阿实摇摇头,十分不看好,“隔一段时间就进一批树根啊,木雕的,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有人买。” 。 031 就是要你打草惊蛇 “这些就不归我们管了,东家老爷都来了,你就当今天没见到我吧。”宋舒本能的排斥东家少爷,连带着对东家老爷也不待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就当自己没来过。 “为什么啊,刚才掌柜的还提起你呢,说你这次立了功,东家也听说了,还夸你呢,要给你涨月钱!”阿实其实是很羡慕的,但谁叫自己没脑子只会做苦力呢。 “是么,那你就更要当我没来过了!”宋舒调皮的吐吐舌头,转身就溜了,本来阿实还想与她闲话一番,谁知道她跑的贼快,只能压低了嗓音,“你慢点跑,小心摔了!” 可惜最后两句宋舒压根没听到,阿实懊恼的跺跺脚,东家少爷却神不知鬼不觉的从身后出现,“你上次说你叫什么来着?阿实?” 阿实听到这声音猛地打了个激灵,回过身来脸色煞白,“少爷!您什么时候站在这的?” “少爷?刚才骂我骂的不是挺欢的吗?什么话来着,狗改不了吃屎?”东家少爷阴笑着看阿实,那眼神轻蔑的很,像在看一只蝼蚁。 阿实原本苍白的脸色又迅速涨红,“少爷,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 “呵,别解释了,就你这样的瘪三,满大街都是。”东家少爷讥笑的看着他,又抬眼看向后门巷口,那是宋舒离开的方向,“那丫头也是个贱人,和我作对,吃了熊心豹子胆。” 阿实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挡住东家少爷的视线,“东家少爷,您怎么骂我打我都行,阿宋是个好女孩,您不、不能动她!” “哟,你喜欢那丫头?别痴心妄想了,她看不上你。” 心好像突然被人揪住了一般,阿实低下头,“既然东家少爷无事吩咐,我就先回铺子里忙了。” “别跑啊?这就受不了了,你知道她为什么看不上你吗?”东家少爷轻笑一声走近阿实,附耳鬼魅的说道,“你撒泡尿照照自己什么德行,没皮没脸的,谁家姑娘能看的上你啊?哦,不,街口姓花的那老不死的兴许能答应哈哈哈!” “我去忙了!” “去吧去吧,要是哪天你想通了,本少爷身边正好缺只狗,你来,我养你啊。”东家少爷说完便大步一迈离开了宝竹斋,阿实咬紧牙冠,拳头握的紧紧的,仔细听他好像在呢喃着什么不是这样的。 …… 苏睿那边忙的热火朝天,没想到找个鉴宝师都那么难。以他永康侯世子的身份,找个牢靠的居然像大海捞针!这都两天了,面试的人数没有二十也有十五了,居然无一人可用!再这样下去估计全淼都都知道他在找鉴宝师了!还暗中,就差敲锣打鼓满街找了! 如此这般,苏睿本着他不好过就不让谢麟韫好过的原则,每天都派人去礼部找何都传话,何都又是个老实人,一天要跑三趟谢府,谢伯每次都是言笑晏晏的挡回来,何都请不到谢麟韫又无计可施,来回跑腿十分可怜。 心宽似海如苏睿都看不下去了,对着何都就是一阵数落,“你这傻小子到底什么来头啊?脚力不错啊,跑这几天不累啊,我看你这张苦瓜脸都看累了,我再问第不知道多少遍,你家尚书大人呢?” “大人在府里……”何都犹豫了,既然他受尚书大人的赏识,总要时时维护大人的清誉,谨记谨记,“……看公文。” “看个屁!”苏睿差点一口老血吐出来,气的神思恍惚,“你们礼部的公文堆积如山啊?就算如山看了这几日也该看完了,换个新鲜的!” “这个、这个,尚书大人确实是在看公文。”何都一副要哭了的表情,苏睿气的差点厥过去,“我算是看出来了,谢麟韫就是故意的,派你这个呆头鹅来折磨我的!” “当着我的面骂我的人,苏睿你现在本事长不少啊?” 愣是两天都没请动的人,突然出现在永康侯府,何都看着犹如神兵天降的谢麟韫,感动的哭了出来,随即羞涩的跑到谢麟韫身后,“大人,世子没有骂我。” “呆头鹅也算是骂?”苏睿本来一脸狰狞,变脸一般换了副温馨可人的面孔来,“分明就是爱称啊。” 苏睿与生俱来的油腻顿时跃然纸上了,谢麟韫冷笑一声,看见他放在桌上的各类古董玩器鉴识书籍,“你这几日倒是增长了不少知识啊?” “唉,还不是你说的,要我找鉴宝师,全淼都的古玩店我都派人去查探了,也面试了很多人,要不就是只会看字画,要不就是只会看瓷器,就没有个全才的……要不多带几个人进去?” “你觉得呢?”谢麟韫并无惊讶,只是淡淡的吐出几个字,“意料之中罢了。” “?”苏睿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就在要抓狂的前一刻,谢麟韫微妙且冷淡的看了苏睿一眼,后者立马就怂了,“那你说说怎么办嘛。” “我给你带来了一个人,定能解你燃眉之急。”谢麟韫话音刚落,候在一边的谢伯便默契的出去,随后带进来一个慈眉善目的青年人,黑青胡子老长,蓄到了肚子,一看就知道是高人。 苏睿一副跃跃欲试,“这是?” 开口的却是谢伯,“世子,这位是白马书院的闻先生,祖上三代都是做古玩营生的,耳濡目染,对这类物件的鉴别颇有见地。” “你!你不早说,我虽然吩咐了暗中寻找,但底下人实在是太笨了,找了这两日,只怕已经打草惊蛇了。” 苏睿十分落寞,本以为若是找到了,大张旗鼓一番也算是有交代,如今人都是谢麟韫找的,也太丢脸了吧。 “就是要你打草惊蛇。”谢麟韫神秘的看了眼苏睿,笑的温文尔雅的样子,“戏台子已经搭好了,主角也该粉墨登场了。” “什么玩意儿?” 谢麟韫当然不会为他解答,苏睿在被他坑骗上面吃尽了苦头,人都说吃一堑长一智,但他苏睿只怕在姓谢的这里还要再吃几十年的亏。 。 032 越多人看到越好 白马书院那会鉴宝的闻先生也是奇怪,除了初时朝着苏睿点头示意了一下,其余一个字都没说,甚至上了马车后全程闭着眼睛一副老神在在的样子,高人啊。 那紧张的气氛渲染的,苏睿一路都是蒙的,每隔一会就忍不住看向谢麟韫,谁知那家伙根本不在意,翻看杂书也翻的十分专注。 苏睿没骨气的把头偏过去,一脸讨好的笑,“我能奢望尚书大人稍后给我解释解释吗?” “可以。” 苏睿面上喜悦,心里在哭泣,交友不慎啊,自己这个世子怎么做的如此窝囊呢,可是……虽然心中怨言颇深,手中却不自觉的为谢麟韫添了热茶水,“这马车晃的厉害,看书伤眼睛,还是别看了吧?” “嗯。”谢麟韫满意的点点头,终于放下了杂书,“此事急不得,宫里我已经安排好了。” “安排什么?”苏睿觉得自己的脑子已然不够用了,谢麟韫这几日不是都在看公文么!果然是在糊弄他,意识到这一点后,苏睿像一颗霜打的小白菜,彻底的蔫了。 直到被珍宝馆管事太监领进馆中,他才拉过谢麟韫小声问道,“要不要把人都支出去?” “不必,越多人看到越好。” 苏睿的脸上有好多问号,可是谢麟韫却惜字如金,三四个太监宫女跟在他们身后上上下下里里外外把珍宝馆参观了一遍,没想到谢麟韫直接来了一句,“鉴别珍宝实在繁琐,今天就到这里,还请闻先生回去准备一番,明日再正式开始吧。” “这就走了?”苏睿的眉头仿佛能夹死一只苍蝇。 “走了,我最近新得了一块童古茶饼,还请世子赏脸一同品评。”谢麟韫那表情何等轻松,何等惬意,何其欠揍,苏睿心里很不是滋味,只要听到他唤自己世子,就准没好事。 等两人在宫门口送别了闻先生,由谢伯带着他坐来时的马车回谢府。谢麟韫便一言不发的往前走,苏睿也闷不做声的跟在后面,两人进了一间私人茶室,要了一间僻静包厢。 水壶里的水咕噜噜的滚起来,苏睿终于忍不住了,“我们今天是珍宝馆一日游么,遛这么一趟有意思?你心里是怎么想的?到底是如何打算的?你倒是解释给我听啊!” “童古是个很有意思的名字。”一边说着,谢麟韫悠哉的打开茶罐,用竹夹子夹起茶叶,放进茶壶里,又用湿布裹着拎起水壶,将沸水倒进茶壶,“这茶烫过才好入口,第一浇水弃之不饮。” 苏睿对茶道并不热衷,但嘴也挺刁,看着谢麟韫将洗茶的沸水浇在炭火中,滋滋滋的冒出一缕缕青烟,突然就福至心灵了,“闻先生当真是鉴宝大师?” “是,也不是。”谢麟韫继续手上动作,手腕翻转间十分讲究,“闻先生确实是白马书院中人,家中也是做的古玩生意,并且做得还很好,只不过他本人却不好此道。” “那你带他来?”苏睿说完就反应过来了,表情逐渐严肃,“你料到我找不到鉴宝师。” “你满城找鉴宝师不得,一是珍宝馆里的珍宝并不是一般古玩,你要求的高,条件又苛刻。二是鉴宝大师之所以出名靠的是无数成功的经验和老辣的眼力,以你世子的身份,交代的事情定然紧要,若是办成固然锦上添花,若是没办成便是砸了金字招牌,故无人敢托大。” 苏睿想想觉得确实有道理,“可是我们还是要找一个才行啊,对了,我们为何要在宫外找?宫里不是现成就有嘛?” 谢麟韫停下斟茶的动作,抬眼看他,“我就当你没说过。” 苏睿尴尬的笑了笑,尽量忽略谢麟韫话中的揶揄之意,“对哦,宫里的鉴宝师说不定是谁的人呢,这年头还是自己人比较安心。” 谢麟韫抿了一口茶,眉头微皱又展开,“有点苦。” “茶不都是这样么。”苏睿饮完一杯,五官都皱在一起,“不过说到底这都是你的猜测吧,若珍宝馆并无问题,搞这么大阵仗,我们不是自己吓自己?” 谢麟韫不禁挑眉,对苏睿的质疑十分不屑,“我什么时候错过?” “是是是,你从没错过……那我们接下来做什么?” “等。”谢麟韫看向窗外,这里是高处,隐约能看到森森宫墙,“夜黑风高,蛇受到惊吓该出洞了。” 又故弄玄虚!苏睿不甘示弱有样学样,端起茶杯又一口饮完,看起来颇为烦躁,“是啊是啊。” 谢麟韫嘴角微微翘起,原本严肃的表情和缓了许多,“看你有点上火,还是换白水喝吧。” “……我谢谢你。”正是尴尬之际,门外传来小丫头芥蓝的声音,“世子?我能进来吗?” 苏睿轻咳一声,“进来吧。” 芥蓝正是来送披风的,苏谢二人出府门时还是中午,如果要等到晚上,两人着秋衣,确实是薄了些。芥蓝十分懂事的为谢麟韫也备了一件,苏睿故意找茬,“你这丫头真是,平时没见这么细心。” “好歹我也是永康侯府长大的,就算有做的不妥的,也是跟您学的。” 谢麟韫看向窗外不说话,但分明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苏睿苦笑起来,“行,你们一个两个都欺负我!” 芥蓝哪敢真的惹毛苏睿,神秘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包鱼皮瓜子来,“世子,您看这是什么?” “好芥蓝!”苏睿接过瓜子自顾自的嗑起来,十分舒坦的斜靠着,正好看见地上躺了一只圆形纸兔子,多嘴问了一句,“这是什么玩意儿?看起来蛮可爱的。” 芥蓝哦了一声,弯腰捡起来,递到苏睿面前,“前几日在市集上买的,纸叠的兔子,可能是刚才拿瓜子时掉出来了。” “纸叠的?”苏睿凑近看了看,一缕似有若无的桂花香溜进鼻尖,“怎么还有香味?芥蓝你熏香了?” “哪啊,是这只纸兔子的香味。”芥蓝献宝似的捧在手里,“这都好几日了,香味居然还未消散,像个小香囊。” “这倒是没见过,哪家买的?” “宝竹斋啊,说起来估计半个淼都的姑娘都买了这纸兔子呢!”芥蓝小心的将兔子塞进袖子里,“我居然把这纸兔子带出来了,回去要找个盒子把它装起来。” 。 033 好个畏罪自尽 “小丫头就是小丫头。”苏睿根本看不上这纸兔子,不过倒是对芥蓝的反应有些好奇,“这兔子也没什么稀奇的,也该是纸扎店卖啊,宝竹斋怎么卖起这个来了?” “是啊,宝竹斋本来只卖卖纸张墨砚,花灯市集也没什么指望,但今年他们推出了中秋礼盒,搭配了一套文房四宝,物美价廉,只要再加一钱银子就能得到这个纸兔子!” “这也太离谱了吧?就这纸兔子就要一钱?还有那么多人买?” 苏睿好歹也是大理寺少卿,对民间百姓生活开销各类花费也是有了解的,纸叠的兔子,要一钱? 芥蓝连忙摇头,伸出手指开始算账,“不是啊,买了这纸兔子的人,宝竹斋都会登记姓名,然后会给你一个编号,以后在宝竹斋买文房四宝都可以享受优惠呢,一年下来省的可不止一钱,况且买的贵省的更多!” “我怎么觉得哪里不对劲呢?”苏睿乍一听觉得是挺划算的,确实大禹以文立国,纸张墨砚毛笔等作为消耗品,好像也很合理? 一直望向窗边其实在偷听的谢麟韫冷不丁的出声了,“羊毛出在羊身上,鬼机灵。” 说谁鬼机灵呢,那宝竹斋掌柜的年纪可以给谢麟韫当爹了吧?苏睿一阵恶寒涌上来,赶紧阻止自己的胡思乱想,“嗯?这话说的,你和宝竹斋什么人很熟吗?” 谢麟韫转过头冷脸瞥了他一眼,“关你什么事。” “……你高兴就好。” 谢麟韫本就不是会闲聊的人,说了这么几句已经是极限了。 苏睿可闲不下来,嘴上嗑着瓜子,还要说说八卦,就这么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只有芥蓝时不时回应几句,鱼皮瓜子吃完了,口又干的很,芥蓝连忙倒了杯白水递过去,“世子,这天都黑了,咱们到底在等什么呢。” “想知道啊?世子我也不知道啊。”苏睿没好气的白了谢麟韫一眼,啊了半天,后者根本无动于衷,坐在那自己对弈玩呢。 门口传来“咚咚咚”的敲门声,芥蓝吓了一跳,赶紧跑去开门,随后进来一位衙门高官装扮的人,正是新提拔上来的礼部员外郎何都。 “大人,人捉到了。” 谢麟韫把手中棋子丢进棋盒里,起身拢了拢衣襟,“时间刚刚好,好戏开锣了。” 苏睿暗叹一声,起身拍拍手,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邀我看戏又不告诉我这出戏叫什么,谢麟韫,你可真是要急死我。” 芥蓝偷笑几声跟在自家世子后面,何都一边在前带路,一边说着人赃并获的过程。 原来半个时辰前,皇宫下钥的关口,珍宝馆小宫女柳儿偷盗珍珠被当场擒获。 “珍珠?是那个随便哪里都可以买到,可以入药的珍珠?不是夜明珠或者琉璃珠?” 苏睿心说这个玩意什么时候也变成珍宝了? 谢麟韫显然也对赃物有疑惑,“人是羽林军抓住的?” “是,据说这个小宫女上午出宫采买,方才回宫的时候,形迹可疑,在盘问下珍珠从包袱里掉出来了。现在人被移交给珍宝馆主事太监处了。” “回宫的时候?那怎么确定珍珠是宫里之物?” “那小宫女自己承认的,而且有人证。”何都并没有觉得不对劲,小偷也并不都是谨慎小心的,况且人赃并获,坦白从宽才是更好的选择。 “这倒是奇了,销赃也不是这个销法啊?” “先去看看。” 宫城已经下钥,但谢麟韫手持四方通行令牌带苏睿何都进了宫城,芥蓝回府叫马车在宫门外等候,到了珍宝馆,一票宫女太监排排站在殿外。 主事太监正逡巡着,大声训斥着,“……若是还有手脚不干净的,被咱家发现了,就和这贱人一个下场!” 苏睿一听这话心里一咯噔,大步上前,果然一个穿着布衣的小宫女倒在这些昔日的同僚面前,蜷缩着身子,眼睛大睁着,嘴角还在溢血,但显然已经没有呼吸了。 何都在人赃并获时就已经向珍宝馆上下传达了苏睿要来审案的意思,让主事太监好好看押犯事的小宫女,如今短短半个时辰,他们还没来呢,人就死了。 作为大理寺少卿,这就相当于啪啪打脸了,苏睿怒火蹭蹭蹭的往上冒,冷哼一声,“好啊,本官还在这呢,谁不知好歹滥用私刑,草菅人命啊!” 主事太监似乎并不意外,转过身来佯装惶恐的跪下,“世子大人!您上午不就离宫了吗?怎么现在又回来了?” “呵,你倒是摘得干净啊,你不知道本官要来审案?”苏睿见这主事太监装的这副样子,若是谢麟韫没有提前安排好人手,自己可就真的被蒙混过去了,这其中必有鬼。 否则主事太监明知自己要来,还要提前处死小宫女,这种行为不可谓不大胆,同时也十分冒险。 “奴才不知啊。”主事太监抬起头,又望向苏睿身后的谢麟韫,“怎么尚书大人也来了?是否是上午遗漏了什么?” 谢麟韫微微皱眉,“你,上午没见到你,你叫什么?” 主事太监一愣,十分谄媚的笑了笑,“奴才是昌平,珍宝馆新来的主事。” “新来的?”苏睿甚至被气笑了,和颜悦色起来,“下午才调来的?敢问昌平公公,原来在哪里高就啊?” 昌平没想到苏睿竟然这么好说话,原本弯着的腰板也硬起来,“奴才原来在甄公公手底下做事,大家都叫奴才昌公公。” 原来是甄士高的人,果然这场戏的主角要登场了。 在这个关头调人过来,要么是炮灰,要么是干将,就这情况而言,估计是前者了。 “哦,昌公公,原来是甄公公的亲信啊。”苏睿冷笑一声,话锋一转,“甄士高又如何,你可知在宫里动用私刑可是重罪?” 昌平的笑容一滞,自顾自的起身了,掸了掸衣服下摆不存在的灰尘,“世子大人,您怕是不太明白这宫里的规矩,这小宫女私盗珍宝,自知罪犯滔天,乃是畏罪自尽。” “好个畏罪自尽。”事到如今,苏睿倒是很佩服这昌平公公的胆量,回过头问何都,“人证何在?” 。 034 这不还有个人证么 何都还没开口呢,昌平抢先一步回答,“和柳儿交好的太监小安子就是人证。” 苏睿的眉头都挤到一块去了,有生之年还是头一次遇见这么横的太监,小小一个珍宝馆的主事太监,就敢在他这个永康侯世子面前吆五喝六了,他这淼都第一贵公子的面子往哪里放? “本官问你了吗你就答?你眼里还有没有大理寺?还有没有永康侯府?” 苏睿的公子哥脾气上来,架势还是很唬人的,昌平登时不敢言语了。 谢麟韫在旁沉默了一会,低声对何都吩咐了几句,何都点了点头小跑着走开了,苏睿看在眼里,并没有细问,只是走到那群吓得噤声的太监宫女面前,“小安子何在?” 一个瘦削且苍白的小太监晃了一晃走出来,又一个颤抖整个人匍匐在地,“奴、奴才在。” “你就是小安子?” “世子大人……”小安子浑身像抖筛子似的,简直没了半条命,苏睿看了一眼,蹲下身子,“你就是人证?是你亲眼看见宫女柳儿偷盗珍珠的?” “柳儿、柳儿确实偷了珍珠,奴才看见了。然后……她家最近很缺钱,她、她问奴才们都借了钱。”小安子颤颤巍巍的说完,抬起头,大大的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不安。 偷盗的动机是家里缺钱?可是为何又会带着珍珠回宫呢? 苏睿凝神思索了片刻,“你和柳儿关系很好?” “是……柳儿是淼都人,比奴才大两岁,经常照顾奴才。”说完小安子又低下头低声哭泣。 “嗯,不必害怕,你起来吧。”苏睿打定主意,走回谢麟韫身边,看也没看翘首以待的昌平一眼,低声询问,“现下该如何?” 谢麟韫没有回答,只见何都小跑着回来,带来了几个羽林军侍卫,其中为首的男子来到两人面前,抱拳回话,“羽林军中郎将孙子嘉见过二位大人。” “孙子嘉是吧?”苏睿看了谢麟韫一眼,后者还不开口,他只好硬着头皮问道,“是你们抓的宫女柳儿,当时的情形如何?” 孙子嘉扫了一眼面前的情景,倒是很自如的样子,“当时宫女柳儿持令牌回宫,在例行盘查时行迹慌张,十分可疑,当值的侍卫便多问了几句,谁知从她的袖子里滚出来几颗珍珠……” 谢麟韫突然抬手,“珍珠是从袖子里滚出来的?” “是从袖子里。”孙子嘉十分肯定,虽然自己当时不在场,但后来他到的时候,包袱才被拆开检查,藏在包袱里的珍珠是搜查时才发现的。 苏睿也觉得有些奇怪,既然是偷的赃物,居然会这么不小心放在袖子里刚好滚出来? 这小宫女做小偷做的也太马虎了吧! 珍宝馆上下人等离得远,听不到这边在说些什么,苏睿在听了孙子嘉一席话后,几乎肯定了这件事一定和这个突然出现的昌平脱不了干系。 宫女柳儿畏罪自尽,人证也陈述完毕,整个偷盗事件看似是个闭环,其实还有一角没有齐全,苏睿突然灵光一闪,“物证呢?那些珍珠去哪里了?” 孙子嘉看了眼昌平那个方向,“抓到宫女柳儿后,珍宝馆主事确认珍珠是珍宝馆所有,已经派人把赃物取走了。” 又是这个昌平! 苏睿不耐烦的冲着昌平摆手,厌恶的很,“这里不需要你了,小安子留下,其余人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昌平虽然面上带笑,但眼神却是掩饰不住的阴狠。带着珍宝馆上下人等退下,临走前在小安子耳边嘀咕了一阵,小安子低着头站在原地动也不敢动。 苏睿十分头疼,客套几句将羽林军们遣走,宫女柳儿的尸身也抬下去了。 整个珍宝馆殿前只剩下他们四人,天色已经完全黑了,周围宫殿都亮了灯,他们虽然奉旨查案,但两个外臣带着属下深夜待在宫内多有不便,“我们接下来怎么办?” 谢麟韫原本只是想抓个小虾米,没想到后面跟了条大鱼,但这大鱼好像有弃车保帅之意。 “珍宝馆可有空余厢房?”这话是谢麟韫对着小安子说的,小安子点点头,“后面偏殿有个暖阁,很小,平时没有人去。” “带路吧。” 苏睿见谢麟韫似乎没有打道回府的意思,在小安子在前面带路的时候,低声问道,“人都死了,还怎么查?死无对证啊。” “这不还有个人证么。”谢麟韫看着小安子的背影,突然高深莫测的笑了笑,激的苏睿一身鸡皮疙瘩,搓着自己的胳膊直抱怨,“你真该看看你现在这副表情,我晚上一定会做噩梦的。” 何都跟在后面哑然失笑,果然自家尚书大人与众不同啊,连笑容都别具一格,令人印象深刻。 珍宝馆原先是宫殿,也曾有妃嫔居住,只是位置较偏,如今禹王妃嫔不多,前些年修葺宫殿时才改成了珍宝馆,偏殿的暖阁果然已经废弃很久,家具都已经搬空了,只有一张桌子几把椅子,桌上放着一盏样式还算考究的油灯。 何都简单的扫了扫灰尘,点亮了能点的所有灯,暖阁本不大,倒还挺亮堂。 毕竟身处后宫,防范隔墙有耳,何都便自告奋勇的站在门口放哨,谢麟韫给苏睿递了个眼色,苏睿立马会意,“本官再问你一遍,你真的看到柳儿偷盗珍珠了吗?” 小安子本来傻傻的站在暖阁中间,听了这话又开始手足无措起来,最后扑通一声跪下直磕头,整个暖阁只有咚咚咚撞击地面的声音,不一会小安子的脑门就红了。 看来昌平是事情的关键了,谢麟韫啧了一声,皮笑肉不笑的样子,“世子,我看你也别查了,不就是个偷盗案吗,这个柳儿冒头冒的很及时,那银雪玉璧碗,就算在她头上吧。” “哦?你的意思是……”苏睿故意拉长了语调,“可是偷盗珍珠和偷盗国宝的罪名差别很大啊,偷盗国宝,起码是诛九族的大罪?” 谢麟韫佯装思考中,继而点头,“这倒是,偷盗珍珠本不致死,珍珠也收回来了,杖打二十赶出宫去便是了。” 这对话有点突兀,但一直磕头的小安子突然抬起头来,神思恍惚了,“偷珍珠不会死?” 。 035 世子不喊停就别停 苏睿打了个响指,神色清淡,“你以为呢,那点珍珠价值几何?况且还没偷成,你这个小太监也太蠢了,当大禹律法是摆着好看的?” 其实苏睿说错了,这和蠢不蠢没什么关系,小太监宫女们打小就进宫了,成日守着那一隅宫殿,做的也都是做惯了的活儿,自然不知在宫里偷盗要受到什么惩罚,若是有人故意诓骗吓唬他们,难保不会有人被利用。 不过这个小安子磕头磕的狠了点,额头已经开始渗血,谢麟韫微微皱眉,觉得那血十分刺眼,“你与宫女柳儿既然要好,如今出来指证她,若不是你背信弃义,就是有人威胁你让你这么做,你现在不说出真相,以后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小安子原本呆愣的表情突然变成惨烈的,令人震撼的悲痛,他捂住脸,仍然抑制不住泪水从指缝中流出,哭了一会,从小声到无声,小安子又恢复了方才失神呆傻的状态,“柳儿姐是被他们逼死的。” 可算是撕开一个口子了,谢麟韫淡漠的看着桌上灯盏中跳跃的橙黄火焰,“证据呢。” 小安子摇头,双手垂在身侧,“奴才只知道柳儿姐的小弟生了病,需要很多银子,前几日昌公公找到柳儿姐,承诺事情办成就给她一百两银子,然后、然后今天柳儿姐就死了。” 苏睿心说果然有猫腻,赶紧追问,“是什么事情?” 小安子沉默了一会,“昌公公让柳儿姐出宫,带回来一包东西。” “这一包东西就是珍珠?居然是从宫外带回来的?”苏睿看了眼谢麟韫,显然后者并不惊讶,他默了,怪不得之前觉得奇怪,带包珍珠来来回回的,这不是有病么。 “是。”小安子抹了把脸,豁出去了,“柳儿姐起初不答应,但昌公公先付了十两,奴才们哪里见过这么多钱?柳儿姐的小弟病的很重,真的很需要这笔钱。” 苏睿震惊了,十两银子就轻轻松松买了一条人命吗,昌平这买卖做的倒是很精明,也忒狠毒了,“那你做人证又是怎么回事?” “昌、昌公公说,只要奴才出来作证,柳儿姐的家人就能拿到剩下的九十两。”小安子说完又抑制不住的哭了,他恨自己胆小不争气,现在说了实话,柳儿姐的小弟是不是没救了…… 谢麟韫不意外昌平的做法,既然人赃并获,有没有人证其实并不重要,但如今小偷已经死了,为了快速坐实罪名,收买一个人证是最简单的,“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她是从哪里把珍珠带回来的?” 小安子想了想,摇头,“这个奴才就不知道了,但柳儿姐包袱里有一股很浓郁的桂花香。” 桂花香?苏睿愣住了,现在可是秋天啊,桂花可不是哪哪都是么,为何不提个明显一点的特征?是男是女,高矮胖瘦都行啊。 谢麟韫好像想到了什么,曲起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想活命吗?” “想。”小安子紧紧握住拳头,内心的愧疚排山倒海而来,柳儿姐已经死了,他不能也死在这里。 “继续磕头吧,世子不喊停就别停。” 不光是小安子,就连苏睿也疑惑的看向谢麟韫,这是何意啊?之前没说好啊,就算他俩有默契,也没到这份上啊,这小太监脑门都冒血了,本来就挺傻的,再磕不更傻了,这家伙是不是有虐待人的喜好? “你……”苏睿这边还没问出口,谢麟韫就眼神制止了他的话头,继而对小安子说道,“你今天什么都没有说,回去该做什么就做什么,懂了吗?” “哦!”苏睿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对仍旧懵圈的小安子投去怜悯的眼神,“那你磕吧,赶紧的。” 小安子还是不明白,但既然两位大人都这么说,他只好身体力行,哭丧着脸开始磕了,咚咚咚的十分有力度,在磕到第一百四十六个的时候,小安子终于头破血流意识模糊的晕了过去。 苏睿长叹了一口气,走过去踢踢小安子的腿,确实是晕了,“就该给他来一下子,这磕头磕的,我都替他累。” 谢麟韫懒得解释,开门让何都给人送回去了,苏睿看了眼地上的一滩新鲜血渍,啧啧直摇头,“怎么说呢,你确实是为了救他,用心良苦令人感动,可是难免落下个不择手段、心狠手辣的名声。” “哦,是你让他赶紧磕的,与我何干?” 苏睿仿佛被打了一闷棍,还是被蒙住头打的,“你你你这人不算计我是活不下去?” “不至于,只是少了些乐趣罢了。” 这更欺负人了啊,苏睿已经丧失了全部的战斗力,感觉再也蹦跶不起来了,“其实,我并不指望你真的回答这个问题。” “唔,时候不早了,该回府了。” 何都回来的时候带来了一个消息,昌平在太监们的住所看见小安子失去意识满头是血的被送回去,特意许他次日休息,还安排同房间的小太监多多照顾他,初步来看,苦肉计使的效果不错。 芥蓝十分有心的备了两架马车等在宫门外,还喊了一个马车夫为谢麟韫驾马,两人一出来,她便赶紧迎上来,这边谢麟韫解下身上的披风交还给芥蓝,“多谢。” 苏睿披着披风还觉得冷,这大晚上冷风嗖嗖的,这家伙还什么披风呢,可是谢麟韫却自顾自的上了马车,何都想要送他,也被谢绝了。 回府的路上,谢麟韫有些烦躁。马车的轱辘声不绝于耳,间或夹杂着马车夫的吆喝声,路上还有稀松几个行人,无一例外都是在往家赶。 谁又在乎,一个时时刻刻思念着家人的姑娘,再也回不了家了。 “在这里停吧。” 马车夫吁的一声勒住缰绳,疑惑的回头,“大人,您说什么?” 谢麟韫拉开门板,露出一张淡漠疏离难以看出情绪的脸来,“就在这里停吧。” “是。”马车夫随即跳下车准备下车凳,而谢麟韫不等摆好凳子便一举跃了下来,稳稳的立在马车侧面,“你远远跟着就好,不要上前。” 繁华的东市街头,连接皇城与民间的必经之路。谢麟韫任由冷风凛冽,却不觉得冷。 。 036 答对了也没有奖励 人心之冷酷恶毒,他从书中便读到过,可是今天他才真正体会到“古人诚不欺吾,而橐金如山,草芥人命者,拥冠盖扬扬闾里间矣。” 诵完这句,谢麟韫觉得舒畅多了,今日那宫女柳儿之死虽与自己无直接关系,但确是自己间接促成了她的死亡……应该再谨慎一些。 初入仕途,谢麟韫承认自己有点掉以轻心了。以前学习兵法,多是纸上谈兵,对人对己皆无影响,如今现实运用起来,确实不同,还是要多考虑几步才行。 想起那公公昌平的小人嘴脸来,谢麟韫觉得胃里一阵翻腾,“呵,真是让人恶心。” “呕……” 咦,怎么还有人配音呢,谢麟韫这正伤感着呢,循声回头,发现一个熟悉的小小身影。 “你在这站多久了?” 宋舒此时就是非常后悔,但既然被抓到了,只好从大树底下走出来,尴尬的笑笑,“我也没站很久,就从你说古人诚不欺吾那段开始吧……” 谢麟韫的脸顿时黑了,“你觉得我很恶心?” “啊?”宋舒虽然很想点头膈应膈应他,但确实不敢,只好摇头,“我今天胃不是很舒服,和你没什么关系,就是巧了,巧了。” “过来。” “我不。”宋舒想起前几日宛陶与自己说的,若是谢麟韫一个不高兴觉得自己也是那些讨厌的请帖,要把自己也烧了怎么办? 虽然不至于当街烧人吧,可是谁知道他大晚上一个人走在街上是不是又喝多了,要是再轻薄自己怎么办。 轻薄……这个词真的好、羞、耻,宋舒的脸腾的红了。 谢麟韫自嘲的笑了笑,信步走过去,高大的身影挡住了温柔的月光,宋舒察觉到眼前黑了,抬起头,正好望进谢麟韫的眼中,那眼神,是警告,还是探究? 只那一刹那,谢麟韫接着破天荒的露出个温润笑脸来,“怎么我失态的瞬间都被你看到了,你运气可真好。” 宋舒皱眉,果然人不能为外表所迷惑,“谢麟韫,有没有人说过你很自大?” 谢麟韫已然恢复了清冷的表情,退后几步让出月光,神情明显放松了许多,“没有。” “那你听好了,你这个人不仅很自大,还很目中无人。”宋舒不怕死的吐了吐舌头,月光洒在她脸上,俏皮可爱,“在这里遇见你实在非我所愿,看见你感怀伤情更是不好意思,只不过这条街不是你家的,你就怪自己没选好地方吧。” 说完宋舒抬腿欲走,谢麟韫却没打算就这么放她走,抱着肩心情颇好,“伶牙俐齿,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这很重要吗?”宋舒并不是故意隐瞒自己的名字,注定萍水相逢的人,知道这么多干什么呢。 谢麟韫耸了耸肩,玩味的勾起嘴角,“你知道我的名字,却不告诉我你的,这不公平。” “公平?好,我叫阿宋。现在你知道了。” “这不是你的真名。” 宋舒是真的有些恼了,转过身大步向前,却听身后人一阵衣物摩擦的窸窣声,“这是你的吧?绣工尚可,宋予?” 听到这个熟悉的名字,宋舒转过身,那旧旧的银色荷包就躺在他手中,看起来分外可怜。 宋舒下意识往袖子里摸,才想起来自己没有带荷包,当初进淼都时十分狼狈,女扮男装也是为了方便,谢麟韫连这个都知道了,这么神?还是说是诈自己的? “谢大人随随便便说一个名字就要我就范,原来淼都公子哥儿都是这般诓骗女孩子么?” 宋舒一步两步走近谢麟韫,嘴角的笑意渐渐凝固,面前的人不论在哪个方面,实力都碾压自己太多,好像没有胜算。 而谢麟韫则是把荷包重新挂回腰间,语气轻松,“小姑娘倒是能说会道,你可知这世上敢一而再再而三无视我的,也就你一人。” 宋舒久久的凝望着谢麟韫,最终打了退堂鼓,抬手示弱,“是,在西隅答题隔日消失留下荷包的是我,花灯市集糊弄你又辱骂你的是我,刚才看见你故意出声看好戏此时在心中骂你的也是我,你奈我何?” 谢麟韫轻笑出声,觉得有意思极了,逆光一步两步走来,“宋予?我看这八成不是你的真名,予、舍、舍予,你叫宋舒。” 听到这里,宋舒差点要为他鼓掌了,不谈外貌,面前这男人一脸笃定的神情,斩钉截铁说一不二的语气,以及让人拍手称绝的智力…… “答对了也没有奖励。”宋舒眼看节节败退,即将退无可退,决定使出压箱底的大招,“你堂堂礼部尚书,国之栋梁,何须与我一个孤苦无依寄人篱下的弱女子计较。” 装可怜?唔,是挺可怜的。 谢麟韫低下眼睫不说话,下一刻便从腰间扯下一块令牌来,隔空一个美好的弧度扔进宋舒怀中,宋舒本能翻过来一看,正是礼部尚书印信,“嗯?” “这东西给你了。” 宋舒当场呆住,这小小一块铁色令牌躺在手中,变得烫手起来,“你,这是什么意思?” “不是说孤苦无依寄人篱下么,给你撑腰。”说完谢麟韫都有点愣住了,强装淡定的轻咳了几声,“我是说,你做的荷包我很满意,这印信便交你保管,这是、一种等价交换。” 等价吗?宋舒的思绪凝滞了片刻,手工绣荷包和尚书印信,怎么看也不等价啊。 谢麟韫看出宋舒的迟疑,自己送出去的东西还没有人不欢天喜地的接受的,这小姑娘胆子也忒大了,“尚书印信等同朝廷三品官员亲临,你竟还嫌弃?” 听出谢麟韫语气不善,宋舒握着印信的手合的紧了些,“这可是你说的,那我就拿着傍身啦。” 看见面前小姑娘终于笑了,谢麟韫便觉得这个心血来潮的决定倒也不赖,随即招来后面跟着有一定距离的马车,“车夫,送这位姑娘回家吧,不用跟着我了。” 芥蓝已经付过车马费了,车夫送谁回家都是稳赚不亏,既然谢麟韫都这么说了,车夫也无二话,马上拿出踩脚凳请宋舒上马车。 。 037 衣冠禽兽这个词正合你用 这个安排对宋舒来说就有点为难了,谢麟韫却并没有过多言语,一点也不拖泥带水的转身就走了,宋舒迟疑了一会,上了马车。 坐在马车上,马车掉转方向往西边走,马车夫在外面喝着马,吁吁声不绝。 一切都有种如梦似幻的感觉,而宋舒手中还握着那尚书印信,她心想,如果不是因为落下了李家钥匙在铺子里回来取,是不是就不会遇见谢麟韫了? 上次的谢麟韫和这次的他似乎有些不一样了,这次,顺眼多了。 撑腰么,自乳母去后,已经好久好久没人对她说过这样的话了。 偶尔一听还真是动听呢。 谢清婉睡前叫了一碗阿胶银耳羹喝,香浓甜腻此时困意上涌正好入睡,从饭厅出来遇见刚回来的谢麟韫,只见这兔崽子一脸桃花还在傻笑,她从脚底到天灵盖都清醒了,“谢麟韫!你思春啦?” 谢麟韫冷冽的眼刀齐刷刷飞过去,“谢、清、婉!” “不是,你刚才笑的太诡异了,你不会是在想哪家姑娘吧?”谢清婉说完又猛的摇头,表情很是轻蔑,“不可能不可能,你要是会动心母猪都能上树了。” 谢清婉就这样自说自话的经过了自己,谢麟韫不自觉的摸了摸自己的脸,刚才自己是在笑?绝不可能,肯定是谢清婉那个女人眼神不好,嗯! 小李慕洗漱完坐在院子里玩折纸,一边等着宋舒回来,听着外面传来马车哒哒的声音,小李慕就趴在窗户上看。 只见是宋舒从马车上下来,快速进巷口,马车再度哒哒的走了,小李慕惊奇的看着她,不停的揉眼睛,还以为自己看错了,“阿宋?” “嘘!你怎么还不睡?”宋舒神秘兮兮的进来,牵着李慕的小胖爪进屋,“你爹娘呢?” “他们出门了,让慕慕在院子里等阿宋。”李慕手里还攥着纸团,说着就有些困了,三两下爬上床,脱衣服,展开被子裹住自己,打了个哈欠,“呜,阿宋找到钥匙了?” “嗯,找到了。”宋舒摸摸李慕的小脑袋,“你爹娘最近很忙,李慕要乖,快点睡吧。” 话音刚落,小李慕就开始打起呼噜,宋舒不禁失笑,果然还是个无忧无虑的小孩子。 不过仔细想想,自中秋之后,李家兄嫂便时常早出晚归,兴许是李平葛找了份新的活儿,李家嫂子放心不下时常去探望。 一周之后朝堂之上,礼部尚书谢麟韫半个月来第一次上朝,依例着三品髦冕,绛紫圆领袍衫,上绣飞禽仙鹤图样,腰间佩禹王亲赐四方通行金令,就连苏睿看了都眼前一亮,“啧啧,平时见你是个翩翩公子,今日倒是不同凡响了……衣冠禽兽这个词正合你用。” 谢麟韫径直走过他,真正做到了视若无睹。 礼部尚书初次上朝,朝堂上众人都有意无意的瞄着谢麟韫,奈何这家伙岿然不动,除了例行汇报,一个字也没多说。 下朝后,三公公秘传谢苏二人去勤政殿议事,苏睿知道自己先前说错话得罪了谢麟韫,此番面圣若是还不知轻重就不妥了,只好低声告饶,“谢麟韫,早上是我胡言乱语,给你赔个不是,禹王召我们可是为了珍宝馆那案子?” 谢麟韫睥睨了苏睿一眼,金口方开,“嗯。” “前几日我照你教我的已经写了个折子递上去了,但是没什么动静,你觉得是怎么回事?” 一周前,苏睿本想抓了昌平,就此把珍宝馆这个案子结了,谢麟韫却阻止了他,让他把宫女柳儿偷盗之事暂时按下,并列个失窃珍宝名录呈给禹王请旨搜赃。 对于这个安排,苏睿是一半明白一半迷糊,明白的是谢麟韫想顺藤摸瓜揪出宫女太监私下偷盗集团,迷糊的是为何要给他列个不存在的珍宝失窃名录,明明除了银雪玉璧碗,其他珍宝还在啊。 勤政殿就在眼前了,谢麟韫突然停下脚步,“偷盗不是个简单的事情,其实偷本身并不难,销赃才是最重要的,最后这利益到了谁的口袋,最后受益者是谁,是太监昌平?” 苏睿听了这番话,沉思了一会,“你觉得后面还有别人?” “他不过是个替罪羊罢了,这里可是大禹皇宫,能够在皇室珍宝馆里偷换国宝,单凭几个宫女是做不到的,所以我说,只是查出个小偷不足以结案。” “偷换国宝?”苏睿压低了嗓音,拉着谢麟韫往僻静处走了几步,“我以为上次你是为了引蛇出洞才故意引导我以为……你是说珍宝馆里的珍宝都是赝品?有凭据吗?” 谢麟韫勾了勾嘴角,“你以为那珍宝失窃名录哪里来的?” “那是真的失窃名录啊,你什么时候发现的?” 苏睿仔仔细细的在脑子里过了一遍,珍宝馆他们统共去了两次,都是走马观花的看了看,谢麟韫什么时候有了一秒鉴宝的能力了? “你还记得闻先生么。” 苏睿大惊小怪的抓住谢麟韫的袖子,“你不是说他不好此道吗?” 谢麟韫嫌弃的拂开他的手,很是漫不经心,“我说了他家里古玩生意做的很好,而古玩市场鱼龙混杂,有真品流出来,就有赝品的需求。” “哦!”苏睿此时的脸色十分好看,青一阵红一阵的,恍然大明白了,“我明白了,宫里的珍宝都是独一无二的,所以上次闻先生走马观花走一圈,只要看见熟悉的,不用鉴别就能知道哪些是赝品?” 谢麟韫轻轻颔首,顺便正了正衣冠,“该进殿了。” 苏睿呆立当场,这短短的对话中是迭起啊,看着谢麟韫挺拔的背影,苏睿感觉自己就是只待宰的小肥羊,被牢牢的圈在围栏里,招惹谢麟韫真是太可怕了。 禹王已然换下朝服,此时正批阅奏折,看见谢麟韫苏睿进来了,当即给两人赐了座,言语之间亲厚有加,“麟韫,朕看你今日上朝心不在焉,是否不适?” 谢麟韫起身行礼,依旧清冷,“谢陛下关爱,礼部尚算清闲,臣适应的还可以,并无不妥。” 苏睿暗中翻了个白眼,心说自己不与谢麟韫计较实在是太明智了,禹王问话敢答的这般不卑不亢,天上地下独他谢麟韫一个啊。 。 038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 禹王放下手中朱笔,笑的很是和煦,“听你这么说朕就放心了,方才朕还担心你不喜朝堂这个复杂的环境,这样吧,朕特许你不必日日上朝,只要呈折子上来即可,若是有人不服你,一定告诉朕。” “如此也好,多谢陛下。” 苏睿面上淡定,其实差点惊的从椅子上跌下来,禹王那言语中不可掩饰的关心与爱护,果然还是自己太年轻,低估了禹王对谢麟韫的重视,他甚至可以打包票,如果谢麟韫是姑娘,这就是宠妃的待遇啊。 谢麟韫好像知道苏睿心里怎么想似的,突然转过头看他,“把你呆滞的表情收一收。” 苏睿疑惑的看他,就算再怎么有特权,怎敢在禹王面前大放厥词,还攻击同僚,这也太过分了! 谢麟韫提醒无果,也就随意了。苏睿见他无故站起身来退后了几步,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原来是禹王不知何时走了下来,站在两步开外,眉头微皱看着他。 “苏卿走神了?” “臣惶恐。”苏睿连忙麻溜的站起来,额角不知不觉流下几滴汗来,“陛下,您召臣来,是否为了珍宝馆失窃案?” “正是。”禹王点头,表情变得严肃了些,“朕命你二人查清此案,本以为只不过一个小小失窃,未想牵扯众多,那珍宝名录朕已经看过了,你可有把握尽数寻回?” 这要咋说?这计划不是自己的啊,苏睿余光偷瞄谢麟韫,连吞咽口水都变得困难起来,“回陛下,有、有把握。” 谢麟韫微勾起嘴角,大发慈悲上前一步,“陛下,一切皆在掌握之中,您不必担忧,月内肯定会给您一个满意的结果。” “如此甚好,有麟韫为朕办事,朕自不必担忧,你想做什么便大胆去做吧。”禹王兴许是觉得有点过于区别对待了,笑着拍了拍苏睿的肩头,“苏睿,你姐姐这几天常念叨你,抽空去看看贵妃吧。” “是。” 得到禹王的首肯,这珍宝馆失窃名录便要张贴在淼都的大街小巷了,此事名义上还是大理寺少卿苏睿负责,但实际上苏睿也就是跑个腿,毕竟下一步该做什么,他根本一问三不知。 离开勤政殿,苏睿有点生气,平常查案都是自己拿主意,也算是个判案能手了,作为淼都有史以来最年轻的四品官,他还觉得自己挺智慧的,如今是脑子比不上谢麟韫,位阶也比不上。 苏睿越想越不忿,故意大步走向谢麟韫,并狠狠的撞了他的肩,“告辞了!” 谢麟韫无奈的摇摇头,并不与他计较,“张贴好公文便来我家找我。” “知道了!”苏睿心里委屈的很,但是迫于谢麟韫的威势,他不得不低头。 有朝一日,他一定要咸鱼翻身,让谢麟韫输的裤子都没得穿! 宋舒自从那晚之后忙的是黑白颠倒头晕眼花,要问为何,竟然阿实这小子要辞工。 掌柜的劝了几句,阿实仍然意志坚定,就连宋舒追问原因,他都三缄其口顾左右而言他。铺子里少了一个人,上货盘点算账都在宋舒一人肩上,掌柜的都出来招呼客人了,宋舒对此还是有些不满的。 傍晚准备关门前,阿实回来做最后的结算,宋舒算盘打得啪啪响,阿实也察觉出她的不悦,干笑着试图缓和气氛,“阿宋,这几天辛苦你了,我请你去六味居吃一顿好不好?什么贵吃什么!” 宋舒只当他还在开玩笑,瞪了他一眼,“少来了,我就是搞不明白,你怎么说辞工就辞工呢?找不到人接替你,我和掌柜的忙的水都喝不上。” 阿实也是个机灵的,赶紧去倒了一杯水递过来,“阿宋,我说真的,那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了,今时不同往日!不就是一顿饭么,鲍参翅肚我也请的起!” 宋舒却根本不信,一脸诚恳的望着他,“阿实,我确实很气你突然辞工,无形中让我的活儿变多了,但这是你的选择,我不会怪你,而且你刚辞工哪来的钱啊,还是赶快找个新的活儿干吧,不要乱花钱。” 阿实急于解释,又不知道说什么,干脆拿出荷包,倒出里面的几块银子,算算重量足足有十两,“阿宋,你看,这还不是我所有的钱,我真的不是以前那个穷小子阿实了!” 宋舒皱眉看着躺在柜面上白花花的银子,以她对阿实的了解,今天买点零食,明天买点小玩意儿,闲时还去赌场玩个一两把,根本存不下钱来,难道这笔飞来横财是阿实突然辞工的原因? 阿实谨慎的望望四周,把银子装回荷包,系在腰间,兴奋的眼角眉梢都活灵活现,“这下你相信我不是开玩笑了吧?我这几日就是在看房子置办家具。” 看样子不像是在胡言乱语,说不定还真是有笔横财砸在阿实脑袋上了? 淼都乃皇城,每时每刻都在发生一些机缘巧合的事情,突然有钱了,也根本算不上什么坏事吧。 宋舒虽然心有疑虑,但毕竟是人家的事情,不好多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和你客气,请吃饭肯定是要的了,但掌柜的对你不错,你也该请他才对。” “这当然没问题了!”阿实见宋舒同意了,满心欢喜的蹦起来,意识到自己过于激动了,又羞涩的笑了笑,“那就这么说定了,明天晚上你们忙完了来找我,我在六味居等你们!” “嗯,我当然是没问题了,可是掌柜的……” “没事,如果掌柜的没时间,下次我可以再请他一次,你明天一定要来六味居啊!”阿实说完便转身走了,根本不给宋舒反应的机会,看他高兴的差点被门槛绊倒,宋舒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不管多久我都会等你,一定要来啊!” 看着阿实远去的背影,宋舒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抑制住自己的好奇,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故事,选择不同而已,谁又能判断孰是孰非呢。 “唉,我刚才好像听见阿实的声音了?那小子干什么来了?”掌柜的清点完货品从库房走出来,蹒跚着步伐,扶着腰,表情还有些痛苦。 宋舒连忙扶着他坐到椅子上来,“掌柜的你怎么了?” 。 039 良心被狗吃了 “刚才搬东西的时候闪到腰了,真是越老越不中用……”掌柜的弯着腰坐在椅子上,缓慢的吐气,之前被东家少爷打的伤刚休养好,突然铺子里少了一个人,饶是好脾气如掌柜的,对阿实这次突然辞工的举动也是十分失望的。 “这小子真是良心被狗吃了,不知道天高地厚说走就走了,唉。” 宋舒终究觉得不能够完全置身事外,忍不住问道,“掌柜的,你知道阿实有什么亲戚很有钱的么?” “亲戚?”掌柜的想了想,摇头,“他一个外乡穷小子,在淼都举目无亲的,好吃懒做还好赌,连个朋友也没有啊,哪有什么有钱亲戚。” 这样,那阿实的那笔横财到底是哪里来的呢。 “要不是我看他年轻还算机灵,让他在我这做伙计,他连填饱肚子都成问题。算了,不提他了。”掌柜的摆摆手,腰间又疼了一阵,不再说了。 这可如何是好,宋舒想着怎么着也要试试看,便假设了一个情景,“掌柜的,阿实兴许是一时头昏,等他后悔了说不定还要回来呢,如果告诉你阿实要请我们吃饭给我们……” 赔罪二字还没说出口,掌柜的就一巴掌拍在椅子扶手上,“吃饭?!我是没饭吃了还是怎么着了?我不缺他这口饭!后悔也没用,这小子就别让我再看见他,忘恩负义!哼!” 此路不通,宋舒决定明日再见机行事。 小角儿昨日捎口信过来,说是宛陶近几日身体抱恙,宋舒便有意要去探望一下。天色渐黑,她提着一包小口酥绕到了如梦坊后巷,前面平康街已经亮起灯笼,响起乐曲,各教坊的姑娘们也纷纷吆喝起来。 宋舒按照往常约定好的方式敲门,三长一短重复两次后,如梦坊的保镖张福前来开门,“阿宋?你是来看宛姑娘的吧?” “是啊,张大哥,我能进去吗?一会我就走。” “都是熟人了,你进来吧,老板娘不在坊内。”张福笑呵呵的让宋舒进门,宋舒趁机把小口酥塞进他怀里,“刚才路上买的,张嫂爱吃!” “嘿嘿,谢谢你啊。”张福不好意思的笑笑,别看他长的块头大,脸上络腮胡子连成一片怪吓人,为人还是很憨厚老实的,虽然对外说是保镖,但在如梦坊相当于摆设,也就是装装样子。 宋舒来了多次已经熟门熟路了,宛陶住的小院相对僻静,作为老板娘一手培养的金牌乐师,宛陶是这如梦坊内唯一有独立居所的人,来到“陶子居”门口,刚进小院就听见里面传来剧烈的咳嗽声,宋舒快走几步推门进去,“咳的这么严重怎么不请个大夫看看?” 小角儿看见宋舒来了,原本紧皱的眉头才舒展开来,“阿宋你来了,正好我要去煎药了,你们聊吧!” 宛陶靠坐在美人榻上,身上只披着一件薄衣,剧烈的咳嗽使得她的脸色显出不正常的潮红,她用帕子捂住嘴背过身去又咳了几声,待气息稍好才转过头。 “你怎么来了,我看过大夫了,不碍事。” 宋舒为她倒了一杯水,又拖了凳子坐在她身边,“若不是小角儿托人告诉我你生病了,你是不是还准备瞒着我?” “嗐,人吃五谷杂粮哪有不生病的呢。”宛陶调整了坐姿挺起上半身,喝了口水润了润嗓子,表情这才鲜活了一些,“倒是你,一个姑娘家总是往教坊里跑,像什么样子。” “还说我呢,我照顾自己照顾的挺好的,你呢。”宋舒接过茶杯,放在桌子上,神秘的从袖子里取出一只折纸仙鹤来,“呐,这是小慕慕送你的,他吃了你做的月饼,开心的不得了,夸你做的月饼是全天下最好吃的。” 宛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接过仙鹤摆弄了一会,“小慕慕年纪这么小就会甜言蜜语夸女孩儿,长大了可怎么办。” 宋舒见她笑了,戳戳她手中的仙鹤,语气有些酸,“这么一句话就是甜言蜜语了?要讨你喜欢也太简单了些。” “那是,多亏了小慕慕有你这个天生丽质、蕙质兰心、清新脱俗、秀外慧中的姑姑教导。”宛陶一口气拍完宋舒的马屁还能做到面不改色气定神闲,宋舒十分满意,与她默契的相视一笑,“你知道就好,有我这个姐妹你真是赚到了。” 宛陶倒是配合,十分遗憾的摇头,“就这样?沉鱼落雁、闭月羞花、倾国倾城、温婉娴淑都还没说呢。” “哎呀,跟你说了要低调,那个……倾国倾城就过了啊,我也是有自知之明的。”宋舒最终还是忍不住笑起来,十八岁的年纪,谁还不想听人夸自己呢。 宛陶跟着笑了几声又开始咳嗽,宋舒上前为她拍背通气,“不要嫌我啰嗦,你这病到底是怎么回事?这么大个人了,受凉会生病都不晓得?” “夜里没注意……你才多大,怎么说起话来比我还老成。” 宛陶牵起宋舒的手轻轻拍了拍,当初在宝竹斋初见,她第一时间就注意到宋舒的手,用玉指如葱、肤如凝脂来形容毫不为过,可是如今。 “你这手应当是千金小姐的手,就是为抚琴而生的,现在却是到了春天会裂口,冬天会生疮,真是让人心疼。” “你这是变着法子骗我学琴,我才不上当呢。”宋舒笑着打趣,宛陶欲言又止,两人沉默一阵,宛陶冷不丁说道,“都是命罢,只怕我一辈子都无法离开这个鬼地方了。” 宋舒心头一凛,“何以见得?你不试试怎么知道?” “试?我早已看清了。阿宋,姐姐活了这十多年,活的迷糊,唯一放不下的就是你和小角儿,你是个通透豁达的人,若是哪天我不在了,还望你帮我照看照看她。” 说这话的时候,宛陶眼中含泪,一副看破红尘的模样,宋舒觉得喉头干干的,心口像压了一块重石,“你这是什么话,我自己会照顾自己,你若是放心不下小角儿,便自己担起责任,休要指望其他人!” 宛陶笑了笑,叹了一口气,“你说得对,我何尝不知道呢。” 。 040 这饭吃不得啊 “说这些干嘛,我今日来不是让你伤神的,若是你见了我心情更差,我就不来了。”宋舒佯装生气,其实心里知道,宛陶说这个话绝不是空穴来风,她不是个无病呻吟的人,恐怕这症结在别人那。 宛陶勉力的挤出一个与往常一般灿烂温柔的笑来,“是我想岔了,你知道生病的人就是会自怨自艾,你莫恼我啊。” “你我是姐妹,我只是担心你。”宋舒心疼宛陶的境遇,颇有同是天涯沦落人的伤感,只不过自己还有选择的余地,宛陶却没有。 小角儿煎好药进来,感觉出两人之间的气氛有些不对,犹犹豫豫的把药碗端过去,“姐,药煎好了,趁热喝吧。” “好,你放下吧。”宛陶顿了顿,想起上次说好要宋舒填词的乐谱,“角儿,你把我那谱子拿来,给阿宋带回去。” 角儿点头,从琴台边柜子里翻出一沓子乐谱来,递给宋舒,“阿宋,刚才我看到老板娘回来了,要不我送你出去吧?” 宋舒若有所思的看了眼小角儿,“这样也好,宛陶你好好休息,过几日我填好了词,再来看你,届时你一定要弹一曲完整的给我听啊。” “好!反正我是赖不掉的。”宛陶笑了笑,觉得头有些晕沉,“我有些乏了,就不送你了。” “嗯,你别动了,我又不是第一次来。”宋舒让到一边,随意翻了翻乐谱,想起上次说起这个乐曲时,宛陶正倾慕那个宫廷乐师李时,只不过现在也不是追问的时候,还是留到下次吧。 小角儿看着宛陶喝了药,为宛陶盖了一层薄毯,如此一番无微不至的动作后方端着空的药碗,带着宋舒离开陶子居,刚走出院门,宋舒就停下脚步,“小角儿,你是有话想告诉我吧?” “是,宛陶姐不让我告诉你,但这样下去是不行的,阿宋,你要劝劝她才行啊。”小角儿语速颇快,看得出来真的是很忧心了,宋舒点头,“说说看,到底怎么回事?” “我听到宛陶姐和老板娘商量要离开如梦坊的事情。”小角儿说着还四处张望,十分紧张的样子,还刻意压低了声音,“就是前天,宛陶姐跪在老板娘房外求她,但老板娘死活都不答应,宛陶姐就那样跪了一夜,这才生了病。” 宋舒听了这话原本提着的心反而放了下来,这个理由倒是说的过去。 如梦坊在淼都不算有名气,老板娘供养宛陶多年,现在正是准备吸血回报的时候,若是轻易把宛陶这颗摇钱树放走了,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 见宋舒竟然不为所动,小角儿推了她一把,语气有些急切,“阿宋?你想什么呢,我想让你劝劝宛陶姐,待在如梦坊不好么,我们都是一家人,老板娘也是舍不得宛陶姐啊,再说离开了如梦坊,宛陶姐还能去哪里呢。” 小角儿说出这番话宋舒倒是并不意外,只不过此时她还不晓得宛陶要带着她一起离开如梦坊,此番若是成了倒无妨,只是如梦坊还不肯放人,宋舒此时点破反倒不美。 “小角儿,你该听你宛陶姐的,她总不会害你,你年纪还小,多学多看才是正经。” “可是、可是宛陶姐为什么想走啊。”小角儿一脸茫然,眼神中不乏疑惑不解,宋舒俏皮的眨了眨眼,把乐谱卷好了放进袖兜里,“方才你不是说老板娘回来了么,她那人麻烦的很,你帮我瞧着,我好溜出去。” “哦好,我去看一眼。” 看着小角儿跑出去的背影,还是那般孩童模样,宋舒竟然有些羡慕,她能有这么一个事事为自己打算的姐姐,不是亲姐胜似亲姐,以后两人不论去哪里,都会过得很幸福的吧。 第二日,宋舒十分委婉的同掌柜的说了阿实请客的事情,掌柜的果然不愿去六味居赴宴,甚至气的全身发抖,拍案骂娘。安抚好掌柜的,宋舒再三思考,只好独自前去,去的路上她还打算,若是阿实执意要请客,自己只能婉拒,并推脱因家中有事,不能多留,这样既全了阿实的面子,也免得自己尴尬。 刚到了六味居门口,就看见人群一层又一层的聚拢在告示栏前,宋舒好奇也走过去,从边边看见告示栏上贴了的整整三排的图文,好像是一些饰品和瓷器,还有一长串珍宝名录。 “听说这些都是朝廷在追缴的赃物啊?” “啊,是啊,好像是去年那个江洋大盗偷的。” “哇,不愧是江洋大盗,偷的都是些珍品,这个什么宝石戒指,咱们听都没听过。” “可不吗,我们小老百姓哪里能见的到哦。” 宋舒听了几句更好奇了,仗着身材娇小窜到了最前面,看了一会发现的确是赃物追缴的告示,想来是那江洋大盗不肯供述赃物去向,朝廷才发告示的,不过这数量是不是有些太多了,还有东海珊瑚串和西域琉璃杯? 看了一会宋舒才想起还有正事,这一看见新鲜玩意儿就走不动道的毛病是该改改了,回到六味居,正是饭点,人还是挺多的,小二吆喝下单上菜声此起彼伏。 宋舒本没有打算真的赴宴,进去转了一圈发现阿实还未到,便站在六味居门口等。 左等等不来,右等等不到,饭点都过了大半,宋舒有些烦躁。 果然阿实这个人不靠谱,是不是又去赌钱了?说好了的事情难道就这么放了她鸽子?这不显得自己太傻了些,就在她百无聊赖原地跺脚的时候,店小二悄无声息的在后面拍了拍她的肩,宋舒吓了一跳,小二也是一惊,“呃,姑娘,有位公子请你去楼上厢房。” “公子?厢房?”难道是阿实?看来真的是发达了,居然还包了厢房,宋舒心说难怪转了一圈没看到人,原来根本不在楼下散座区,这下还真是自己犯傻了。 跟着小二噔噔噔上楼,走到拐角最大的一间厢房前,小二站在门口通报了一声就下楼了,宋舒心说这也太破费了吧,这可如何是好,如果菜已经点好了怎么办,这饭吃不得啊。 。 041 这不是打情骂俏是什么! 心中腹诽了一会,宋舒大胆推门进去,直接扯开嗓子,“真是不巧……”抬起头,顿时傻眼了,厢房内坐着的几个男男女女一看就是非富即贵,坐在靠窗位置悠闲自在品茶的人,不正是礼部尚书谢麟韫! 尴尬,十分尴尬。 谢麟韫清冷的眼神望过来,放下茶杯轻描淡写的来了一句,“进来坐。” “那个,我想我是走错了。”宋舒连忙后退一步,却突然从里面冲出来一个喜笑颜开眉飞色舞的女人,风风火火的把她拉进去,顺手带上了厢房门,“姑娘姓甚名谁年庚几何家中都有些什么人啊?” “啊?”宋舒下一秒就被强行按在谢麟韫身边的凳子上,一桌子人都望着自己,那眼神灼热的,分分钟能把自己烧出个洞来,如坐针毡讲的就是此番情景了。 “夫人,你最爱喝的乳鸽汤要凉了。”原本坐在那女人身边的男子文文雅雅的开口,女人只好坐回去,以大家都能听到的音量说道,“云子遥,你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情况,喝汤重要吗?这姑娘可比那汤要重要多了!” 宋舒冷汗唰唰的往下流,恨不得立刻变成那只乳鸽,局促的举手,“我真的是走错了。” 谁知谢麟韫冷不丁开口了,“吃过了吗?” “……吃过了。”宋舒粗略扫了一眼桌上的各种美味,咽了口口水,肚子马上就发出不小的抗议声,她连忙收回手捂着肚子,脸瞬间红了,“我不饿。” 谢麟韫何等人也,识破宋舒的谎言后破天荒的没有戳破,反而把自己面前的那碗豆腐鱼羹推了过来,“我不喜欢吃鱼,也没有动过。” “你不喜欢吃我就要吃吗?”宋舒气不打一处来,当她是泔水桶么,要是早知道这个公子指的是谢麟韫,她是怎么也不会上来的,如今这个尴尬难言的局面,到底算谁的锅? 越想越生气,宋舒也不避讳,当着众人的面一个眼刀飞过去,谢麟韫一反常态,甚至还好心情的笑了笑,“随便你。” 这是什么!这不是打情骂俏是什么! 谢清婉激动的差点把一双筷子咬断了,捏住云子遥的腿用力掐,“我这不是在做梦吧?” “夫人!”云子遥委委屈屈的忍着谢清婉的暴力对待,在夫人求知若渴的眼神中放弃抵抗,堆起一张和善的笑容来,“这位姑娘,你和我家小弟认识吗?” 宋舒迅速回忆了几次与谢麟韫偶然会面的情景,淡淡的总结,“并不是很熟。” “那就是认识了?”谢清婉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的自我介绍起来,“我是谢清婉,是这臭小子的姐姐,这是我夫君云子遥,姑娘你叫什么?多大年纪了?” “我叫阿宋,其实我和谢大人真的不是很熟……”还不等宋舒解释完,谢清婉就叫来了店小二,笑的满面春风,殷勤的让人害怕,“阿宋啊,告诉姐姐,想吃什么?” 一时之间厢房里除了谢麟韫,其他人连同店小二全部炯炯有神的看着她,宋舒只好妥协了,“听说六味居的核桃乳很不错。” “那就来两份!羊肉吃不吃?” 宋舒连忙摇头,“不用……” “那就来个酒煎羊、花炊鹌鹑、鸳鸯炸肚、鲜虾蹄脍、螃蟹清羹,暂时这么多吧,速度快一些,我妹妹饿了。”谢清婉眼都不眨啪啪啪啪啪的点了五道菜,颇有一种指点江山的意思,宋舒沉默了,这姐姐和谢麟韫也太不像了,爽朗大方的过了头啊。 云子遥看了眼桌上还有些没动过的饭菜,又看了眼自家夫人背菜名贯口的热情,为了以后的幸福着想,还是闭嘴吧。 店小二估计心里乐疯了,一眨眼就下单了五道大菜,“好嘞”喊得发自肺腑令人动容。 等菜的间隙,谢清婉的眼睛就没离开过宋舒,索性把凳子搬了搬坐到了宋舒边上,撑着下巴盯着她,热情的令人发指,“阿宋妹妹,你多大了啊?及笄了吗?哪里人啊?” 宋舒还是头一回经历这场面,对着谢清婉笑了笑,随即侧脸看谢麟韫,眼神很无辜,但是意思很明确你家姐姐怎么回事啊,你倒是说句话啊。 “她今年十八岁,九州人。” “你都问清楚了?不愧是我弟,总算让我满意一回。”谢清婉一脸笑嘻嘻,其实心里已经在打小算盘,比如将来谢麟韫成亲住哪里,要给可爱小弟媳准备什么聘礼,生娃娃是不是还有点小啊。 宋舒哪里知道这些小九九,看着谢麟韫的眼神很是怨念是让你制止,并不是让你回答啊。 咦?他是怎么知道自己多大哪里人的? 谢麟韫笑着抿了口茶,身体前倾也学着谢清婉那样撑着下巴看着她,“你字写得很好,也很聪明。” “呃,多谢夸奖?”宋舒感觉自己仿佛真的变成了一盘菜,在色香味上面供人点评。 “哇,我弟可从不夸人的,阿宋妹妹,不得不说,我对你有种一见如故的感觉,要不你就叫我婉姐吧?咱们以后就姐妹相称!” “……婉姐。” “嗯!阿宋妹妹,那你以后常来我家找我玩啊,玩累了住在我家也成,我家可大了,没几个人住,他们两个人都无趣的很,我可太无聊了。” 这可怎么答啊,宋舒实在没法了,只好默默的拿起勺子,拖过谢麟韫面前的豆腐鱼羹,舀起一勺送进嘴里,反复咀嚼,再舀一勺……不一会鱼羹就见底了。 谢麟韫满意的很,顺手还给她倒了杯茶,谢清婉见此情景,又把自己的鱼羹推过来,“我也不喜欢吃鱼,阿宋妹妹你都吃了吧?” 不喜欢吃就别点啊! 宋舒看了满桌子没怎么动过的菜肴,心里默默的在流泪,这姐弟俩性格虽然处于两个极端,但在强人所难这方面倒是出奇的一致。 谢清婉盘算着桌上的菜都冷了,便拉着云子遥出去寻店小二热菜,顺便催一催还没上来的几道大菜,顿时厢房中只剩下宋舒谢麟韫两人。 吃第二碗鱼羹的间隙,宋舒抬眼看了看谢麟韫,陡然发现他的右边眼白的部分有一颗小小的朱砂痣,就在瞳仁的边上,使得这清冷的面容多了一丝诡异的神秘感。 。 042 学猫叫是怎么回事! 谢麟韫察觉到宋舒正盯着自己,两人本就靠的近,他不费力便倾身在她耳边,“这么喜欢吃鱼?” “唔喵。” 嗯?学猫叫是怎么回事! 宋舒意识到自己刚才确实是喵了一声,赶紧低下头专心吃鱼羹,谢麟韫轻笑,“刚才在楼下等人?” “没有啊。”宋舒的脸红的像番茄,吃鱼羹的动作也加快了。 两碗鱼羹下肚,宋舒已经足够饱吃不下别的了,谢清婉一脸担忧的望着她,“阿宋妹妹,你胃口怎么这么小啊,这些菜都还没动呢,要不你打包带回去当宵夜吧?” 酒煎羊、花炊鹌鹑、鸳鸯炸肚、鲜虾蹄脍、螃蟹清羹当宵夜? 宋舒摇头摇的像拨浪鼓,最后架不住谢清婉的热情,带了一碗核桃乳半只酒煎羊和螃蟹清羹,庆幸的是谢清婉并未有起送她回家的念头,在两人再三约定过几日相约谢府品尝金陵菜肴的前提下,宋舒终于重获自由。 怀里捧着包装精美的酒煎羊,手上拎着螃蟹清羹和核桃乳,宋舒觉得自己今日过的十分曲折精彩。 最后这些美食自然进了小李慕的肚子,李家夫妇十分惊讶,言语之间怀疑宋舒改行去六味居做了跑堂。 宋舒只好以掌柜的请客为由搪塞过去了,她这才想起,今日去六味居是为了赴宴,但阿实到底去了没有呢,无从得知,只好改日再向阿实确认了。 接下来三天,阿实没有出现,甚至连街口的花阿婆都说没见过他,好像人间蒸发了一般。 第四日凌晨,淼都内城司南河浮起一具女尸,围观百姓众多,女尸衣不蔽体,看起来十分年轻,大理寺衙门出动了数十人迅速确定了女尸身份。 小角儿跑来宝竹斋的时候,没看清门槛摔了一跤,而乐谱的词已经填好,宋舒满心欢喜的从柜面下拿出来,抬起头发现小角儿的脸都哭花了。 “阿宋,宛、宛陶姐失足落水,溺死了!” 溺死了?谁溺死了?宛陶?! 宋舒的表情瞬间凝滞住了,只觉得眼前一片水雾模糊,跟着小角儿跑出宝竹斋的时候,她忘了同掌柜的说一句家中新丧,今日请假。 此时已经是午后,宛陶的尸身被安置在陶子居里,宋舒到的时候,如梦坊众人站在院子里窃窃私语,老板娘有一搭没一搭的掉着泪,一边还在招呼下人把宛陶的饰品衣箱往外搬,明显就是准备就地分了。 宋舒气的眼睛通红,冲过去推开下人,衣箱砰的一声倒在地上,扬起一片尘土。 如梦坊众人见此情景俱是震惊,有几个认识宋舒的,竟然冷嘲热讽起来,“我说这是谁呢,这不是宝竹斋的阿宋么,怎么,平日里和宛陶姐妹相称热络的很呢,现在知道她死了,也想来分一杯羹吗?” 宋舒冷笑着一个眼刀飞过去,吓得说话那人立时闭了嘴,“就你们这几个货色,宛陶尸骨还未寒呢,就在这惦记她的东西,可真真是穷凶极恶,丧心病狂!” “阿宋姑娘,你这话说的我可不爱听,宛陶死了我们大家都很难过,我养了宛陶十年,她还没报答我呢,我才是最冤枉的人,她的东西哪一样不是我花钱给她买的,我拿回来有错吗?” 说这话的老板娘脸上还带着泪痕,握着块手帕直拍胸口,装的悲痛欲绝的样子,实际做的事却令人恶心。 “是啊,你养她,但你是把她当做摇钱树!你整个如梦坊都趴在宛陶身上吸血!夏日炎炎、数九寒冬,她不分昼夜的去权贵府上演奏助兴,一年三百多天,十年就是三千多个日日夜夜,她何曾休息过?要报养恩早就报完了!她是人不是畜生,要不是宛陶在这里撑着,你以为你能快快活活的当个老板娘?你们以为就凭你们这些乌合之众还能锦衣华服衣食无忧?做梦!” 如梦坊众人哪晓得宋舒平日淡淡的一个人,生起气来是这样一副决绝的样子,老板娘也不吱声了,只有和宋舒关系尚算融洽的保镖张福站出来,“阿宋,人都已经走了,你还是进去见她最后一面吧。” 小角儿也被宋舒吓到了,默默的拽她的衣角,宋舒轻笑一声,嗓音都有些嘶哑,“罢了,这些都是身外之物,宛陶根本不会在乎,只是那琴和曲谱,你们若是动了,我便要你们的命!” 说完宋舒就大步推门进屋,触目所及是一副深色棺木,孤零零的躺在中间,棺盖放在一边还未合上,而里面正躺着一身白衣面色安详的宛陶。 沉默了一会,宋舒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来,“宛陶,那首曲子,词我已经填好了,可是完整的琴曲,我是不是以后再也听不到了……怎么会这样呢。” 小角儿捂着嘴站在角落里低声啜泣,看着宛陶苍白无声的样子,宋舒的眼泪悄然滑落。 似乎看不惯宛陶这般死气沉沉寡淡的样子,宋舒自作主张的拿来胭脂为宛陶打扮着,听说宛陶被捞起来的时候只穿着单衣,衙门的仵作说是被司南河汹涌的水流冲走了。 “宛陶你最怕疼了。”宋舒握着她的手,发现她的手背上全是被浮游鱼虾啃噬的伤痕,她最在乎的就是手指的美观整洁,如今这伤痕却再也愈合不了了。 小角儿也跪在一边替宛陶整理妆发,宋舒想为她修剪指甲,涂上她最爱的红色,想掰开她的手却是不能,听说溺死的人下意识会握紧拳头,原来是真的。 无意间,宋舒发现从虎口位置望过去,宛陶拳头里好像有一块亮亮的东西,“小角儿,你过来帮我一下,宛陶手里好像握了什么东西。” 两人费劲九牛二虎之力才掰开宛陶的右手,一枚通体剔透的宝石戒指就躺在她的掌心,戒指的戒圈是黄金打造,戒托呈八角爪型,上面镶嵌了一颗圆润的红色宝石,经过河水的浸泡发出幽幽光亮。 “这是宛陶的东西吗?”宋舒拿起戒指仔细看了看,觉得有些眼熟,小角儿凑过来也看了看,“这个我从未见过,这是哪里来的?” 。 043 谢麟韫的女人啊? 宋舒与小角儿面面相觑觉得十分可疑,小角儿料理宛陶的生活是事无巨细的,对于她的东西,不管价值几何小角儿都能做到如数家珍,何况这么一枚看起来颇昂贵的宝石戒指? “我想起来了,那天我在六味居门口曾经看到过它。”宋舒眼前灵光一闪,那时候朝廷告示栏上画的珍宝失窃简笔图样,其中正有与这红宝石戒指一般无二的珍宝——鸽血金戒。 “六味居?宛陶姐什么时候去六味居了?”小角儿并不知这其中关联,满脸问号,宋舒想了想把戒指放进自己荷包里,并严肃告诫小角儿,“事关重大,发现这枚戒指的事不要告诉任何人。你现在回忆一下,宛陶最后出现,在哪里,见得谁?” 小角儿闻言更慌张了,但想起方才宋舒发火的样子又有些怕,只好绞尽脑汁的回忆,“是昨天中午,我去给宛陶姐抓药,她病还未好全,在陶子居午睡。然后我回来的时候,宛陶姐就不在坊内了,我问了张福大哥,说是出门会客了。” “出门会客?是什么客人?” “这个我就不知道了,平时我都会跟着的,如果我跟着可能就不会出事了……宛陶姐。”小角儿说到这里又开始掉眼泪,宋舒能做的也只有拍拍她的手,给予一点微不足道的安慰,“你还能回忆出什么特别的来吗?宛陶昨天穿了什么衣服?戴了什么首饰?” 小角儿想起什么,跑到梳妆台前把宛陶平日戴的饰品翻了个遍,所幸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簪花,才没有被如梦坊的人搬走,小角儿在脑海里核对了片刻,走过来,“没有少,估计昨日宛陶姐并没有戴簪花吧,衣服的话,她们早上都搬出去了,看不出来穿了什么……” 兴许是看出宋舒有些失望,小角儿马上又补充道,“可是昨日晚间我发现宛陶姐最近读的一本乐曲不见了,还找了好一会呢。” “乐曲?是什么?” “好像叫《湘妃竹》?” “《湘妃竹》,有什么特别之处吗?” “听说是箜篌曲,最近宛陶姐很痴迷这首曲子,还说要改成琴曲试试呢。” 宋舒猛地站起来,一切都明朗了,说到箜篌,除了宫廷乐师李时还有谁! 因为要去见李时,所以宛陶才故意支开小角儿; 因为要去见李时,所以才故意没有打扮掩人耳目; 因为要去见李时,她才在病榻间研究《湘妃竹》。 “小角儿,我出去一会,天黑之前就回来,千万不要让人碰你宛陶姐的尸身,知道了吗。” “哦哦!” 宋舒此时眼神炯炯,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如梦坊众人见她从陶子居冲出来,竟然没有多加挑衅,还自动自发的为她让开了一条路。 老板娘小声嘀咕一句,“这丫头是要杀人吗?” 大理寺正要把此案当做意外溺死处理,宛陶身处教坊勾栏,身份卑微又无亲无故,如此处理最是简单快捷,再说每年自司南河浮上来没有目击证人的死者多了去了,大理寺秉持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原则,也懒得再细查,毕竟一个教坊女子的死活,谁又会在乎。 可是宋舒绝不会就这么不明不白的认了,前几日还鲜活的人,就这么冤死了,到底发生了什么,她一定要查个水落石出。 来到大理寺门前,宋舒深呼一口气,敲开门,两名衙役从门内出来,见是个十来岁的小姑娘,语气不善,“这大理寺衙门不是尔等乱闯的地方,无故敲门,所为何事?” 宋舒镇定的从腰间拿出礼部尚书的印信,壮着胆子朗声道,“我要见你们大人。” 苏睿彼时正在大理寺厢房中核查丢失的珍宝,没想到还真的有不少人做贼心虚,私下交易了珍宝后又担心查到自己头上,便把珍宝放在大理寺后门,这倒是省了不少事。 衙役前来通传,“大人,外面有人拿着礼部尚书印信,说要见您。” “什么部?礼部?”苏睿一听都蒙了,喝了口茶水润嗓子,“谢麟韫的人?何都吗?让他直接进来啊,你们又不是没见过礼部的人。” “呃,不是,是一个女人。” 苏睿一口茶直接喷出来,惊的从椅子上跳起来,“女人?谢麟韫的女人啊?我的天,快请进来啊!” 宋舒本以为凭借礼部尚书印信进了大理寺,怎么也应当是个正经官方的场合,起码两边衙役得有吧,记录案情的师爷得有吧,着官服长胡子的大人得有吧,可是面前的人看上去也太年轻了,没有胡子不说,穿着一身锦青色常服,也不戴官帽,甚至手中还拿着个玉骨扇挥来挥去,就这么走来走去盯着自己看,这不就是个纨绔少爷吗? “大人,民女……”宋舒正要下跪,苏睿连忙抬手相劝,“哎哎,你不用跪我,你拿着礼部尚书印信,理论上品阶比我高,况且谢麟韫那人我惹不起,你要是跪了我,我还得给他跪回去,何必自讨苦吃。” 宋舒闻言瞪大了眼睛,表情像是咽了一只苍蝇,“您、您认识谢大人?” “岂止是认识啊。”苏睿终于落座,带着一副皮笑肉不笑的表情,顺便指了指宋舒身后的椅子,“你也坐啊,我已经派人去寻他了,不远,相信一会就到。” 看来是要等到谢麟韫来了才能说宛陶之事了,宋舒此时坐在大理寺衙门里,虽然面无表情,但脑海中思绪却不停,此番自己是有些鲁莽了,但好在大方向没错,谢麟韫来了也不能立时把他给自己的印信收回去啊,不要自己吓自己。 不到一盏茶的功夫,衙役来报,谢尚书门前下马了。 宋舒艰难的咽了口口水,眼神不自觉飘向门口,苏睿也站起来,把手中的鱼皮瓜子往桌上一丢,“嚯,今日来的这么快。” 谢麟韫进来的时候也穿着常服,一身灰白圆领长袍,袖口衣襟处绣着银色祥云回字纹,腰间黑色玉带下挂着宋舒绣的荷包,倒是颇有品味。 苏睿抬起手指着谢麟韫,语气颇肃穆,“你这个礼部尚书做的倒是心大,印信就这么随手给别人了,要不是今日是我在,明日就有大把的奏本弹劾你了!” 。 044 你为何觉得是他? 谢麟韫并不理会苏睿的大呼小叫,进来的第一眼便看见了乖乖坐在一边的宋舒,看那淡定的表情,似乎并不担心会出什么问题,还真是个天不怕地不怕的丫头。 “这些细枝末节不必在意,来大理寺有何要紧事?” 宋舒本来还没想好怎么开口呢,谢麟韫就率先发问了,语气柔和的让人有点不适应,宋舒看了他一眼,决定还是公事公办,便走到两人面前,作为普通百姓行了一个规规矩矩的礼。 “民女阿宋,关于今晨如梦坊琴师宛陶落水溺亡一事,发现了诸多疑点,所以前来大理寺提供线索。” 谢麟韫对此事自然是浑然不知的,听完此言便望向了大理寺少卿苏睿,宋舒也望向苏睿,两双大眼睛就这么看着自己,苏睿被盯的有点不好意思了。 “阿宋姑娘是吧?你先起来。是这样的,我好歹大小是个少卿,这等一般意外落水案我没过问过啊,你们待我问问情况。” 苏睿在大理寺有个得力干将,是从永康侯府调过来的,名叫闵素,不消一会就查清了前因后果呈了上来,包括仵作出具的验尸报告、捞尸的地点以及当时的情况全部一清二楚。 “这看上去确实是失足落水,你说你有线索,说来听听?”苏睿以他多年办案经验来看,谋杀伪装成意外的不是没有,只不过取证难度大,况且宛陶出身如梦坊,在淼都无依无靠,能为这样的人讨公道的人可能也只有宋舒一人了。 谢麟韫坐在一边认真品茶,神色冷淡,似乎并没有插手的意思。 宋舒从荷包中拿出那枚红宝石戒指,“民女不仅有线索,还是物证,这是我在宛陶手中找到的,当时她紧紧握着这枚戒指死了也不曾松开,不知大人看的眼熟吗?” “这个……”苏睿身为纨绔,还是淼都纨绔中的顶级,自然对这些饰品首饰有些了解,但这种造型工艺都极其讲究的戒指,还从未见过。 “如果我没有记错,这是朝廷下发的珍宝失窃名录中的鸽血金戒。”宋舒虽然话语中自谦了,但是语气却是百分百肯定,她从小便过目不忘,记忆力极好,看过一次的东西就绝不会记错。 苏睿没有掩饰自己眼中的惊讶,“怪不得我觉得是有些熟悉,可是这……你确定?” “绝不会错。” 宋舒的眼神是如此笃定,谢麟韫随即放下茶杯走过来,看了一眼她手中的红宝石戒指,“鸽血红,黄金圈,的确是鸽血金戒。” 苏睿长长的哦了一声,与谢麟韫对视一眼,然后在厢房内踱来踱去,走了这么几圈后,严肃且认真的问谢麟韫,“你有多信任这姑娘?” 谢麟韫下意识看了宋舒一眼,微微勾起嘴角,“我尚书印信都交于她了,你觉得呢。” “可是,你把印信交于我只能算是机缘巧合吧。”宋舒默了默,脸红成了番茄。 苏睿挤眉弄眼的看着两人,一方面震惊于谢麟韫这棵铁树破天荒的开了朵桃花,一方面又觉得自己这是被公然喂了狗粮,“啧啧啧,你这人真是闷骚,既然这姑娘是你的人,我就直说了。” “鸽血金戒算是宫里的东西,你要供述的线索与我们手中正在查的失窃案有千丝万缕的关联,希望你知道分寸,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宋舒倒是没想到一个小小的鸽血金戒背后还涉及宫廷秘辛,“大人放心,我明白。” “不用担心,天塌下来还有你家谢大人顶着,别看他文文弱弱个书生,其实靠山可硬了,陛下面前的大红人,又是太傅弟子又是兰陵公子的,那可是名声在外,别怕哈!” 苏睿见小姑娘好像有点太过严肃谨慎了,就开点玩笑,谁知谢麟韫在他背后冷笑一声,“你倒是了解我,那你该知道我最讨厌听废话。” “瞧你小气的,多说几句还不行了,我这不是怕阿宋姑娘胆子小禁不住吓嘛。”苏睿委委屈屈的开口,眼神望向宋舒,“这样,我叫你阿宋,你就叫我苏睿吧?” “不敢!方才那个线索,我还没说完。”眼看天就要黑了,宋舒心急如焚可没心情在这和两个贵公子耽误时间,索性像倒豆子一般把知道的全部说出来。 “据宛陶的侍女描述,她昨天下午至死前,有半天时间是失踪的,没人知道她去了哪里。但以我对宛陶的了解,我觉得她私下相见的人是宫廷乐师李时,如果我没猜错,这鸽血金戒也是李时的。” “李时?是梨园里那个首席乐师,演奏凤首箜篌的那个?”苏睿印象中是有这么一个人,经常出现在皇族各个宴席之上,箜篌曲演奏的不错,但是其人如何就不是很了解了。 谢麟韫听了苏睿所言,看向宋舒,“你为何觉得是他?” “宛陶与李时私下时有会面,而且,李时恐怕并不知道宛陶教坊琴师的身份,可能他们最后见面时发生了争执,这些都需要调查才能确定。” 宋舒只要想到可能是李时将宛陶推入死地,就气的浑身发抖,若是真的,那宛陶临死之前定是万念俱灰心如刀割。 “你的意思是,这个叫宛陶的隐瞒了乐师李时自己身处教坊,两人在私会时李时发现了这一事实,一气之下就把宛陶杀了,这、是个情杀案件?” 这话语措辞中带有的轻蔑是自然流露的,宋舒微微皱眉,谢麟韫当然也察觉了。 后者看了苏睿一眼,苏睿才发觉得自己说的不妥,“啊,我不是那个意思,你放心,我会派人去查的。” 其实苏睿作为大理寺少卿又是永康侯世子,任职这几年查案也是看心情的,主要选择的都是大案奇案。 今日若不是因为谢麟韫,只怕宛陶这名字至死都不会被苏睿听见,但就眼前来看,这案件除却鸽血金戒的部分,其余实在乏善可陈。 但在宋舒这里,她能做的只有提供线索,具体调查还是要衙门的人来进行,她知道自己能为宛陶做的有限,但也总比什么都不做的好。 。 045 来我身边吧 “阿宋有几句话想说,佛说婆娑世界,每一个生命都弥足珍贵。宛陶虽然出身教坊,但从没有放弃过作为自我的一生。我今日来并不是只要一份真相,我要的是这后面的东西,这就是正义,这应当是属于每一个人的,绝不会因为她的身份而有丝毫改变。正义面前,人人平等……还望苏大人能查出宛陶的真正死因,让天下人对这个冷酷残忍的世界多一丝希望吧。” “正义面前,人人平等……” 苏睿初时还吊儿郎当的,但听了宋舒这番大胆且极具个人风格的话后,他竟然觉得心神前所未有的震荡了一下,竟生出些羞愧的意思。 看着苏睿这副失魂落魄的样子,谢麟韫却觉得满意的很,同时又觉得自己很有眼光。世上敢于说话的人不少,但敢于说他人不敢说甚至不敢想之话的人……无妨,有他在。 “她会得到她应得的正义。” 听到谢麟韫肯定的答复,宋舒总算是露出一个微笑来,“多谢大人,我也该回去了。” “也好。”谢麟韫十分自然的抬脚,好像是要与她一同出大理寺。 宋舒尴尬且局促的顿了顿,“那个,大人不与苏大人再聊聊公事么。” “天黑了,我送你。”谢麟韫不由分说的往外走,经过闵素时低声吩咐,“派人去如梦坊把宛陶姑娘的尸身看管起来,顺便去查查乐师李时昨天的行踪。” “是!”闵素领了命,但看了眼自家大人还站在那发呆呢,眼神望向谢麟韫求助,我家大人这是怎么了? “一会就好,胆子小,不禁吓。” 谢麟韫轻笑一声,低头用那清冷如月的眼神看着宋舒,后者的迅速移开视线,这不是刚才苏睿调侃自己的么,原来谢麟韫都暗戳戳记着呢。 马车早已候在门口,谢麟韫在踏出大理寺衙门前主动和她拉开了距离,没有让她为难,两人先后登上马车,随即哒哒哒的离开大理寺,目的地是如梦坊后街。 谢麟韫还是像上次那样,倚靠在小方桌上歪着脑袋撑着下巴看她,看的宋舒心里直发毛。 “大人,您这样撑着下巴不累吗。”宋舒不想一路都被这样盯着,况且马车就巴掌大,本来就是衣袖靠衣袖,也太不自在了。 谢麟韫唔了一声,挺直背,“下次有事可以直接来找我,苏睿那家伙太蠢,根本帮不到你。” “喔,您这样在背后说苏大人的坏话,不好吧?” “事实而已。”谢麟韫罕见的露出个人畜无害的笑来,又不知道从哪里变出个歪七扭八的纸叠小兔子,“听说你叠纸兔子叠的很好,正好我属兔。” 宋舒疑惑这只丑萌丑萌的纸兔子应该出自谢麟韫之手,也不戳穿,接过纸兔子,小心翼翼的把它展开,铺平压实,“大人喜欢兔子吗,兔子很好养的,给根胡萝卜或者菜叶子就能养活。” “唔,是么。” 谢麟韫含笑看着宋舒叠纸兔子,那上下翻飞之时,手如柔荑,肤若凝脂,他后知后觉的发现整日看着这么一双手,才当得上赏心悦目四字。 “来我身边吧。” “嗯?”宋舒手中兔子已经成型,叠纸其实很需要全神贯注,加上这只比起刚才来说不知好看了多少倍,是以她没听清楚谢麟韫的话。 谢麟韫看着那玲珑小巧的兔子,再看看比兔子还让人觉得温暖可人的宋舒,深觉得淼都权贵之流,为了自己喜欢就强取豪夺的也不全是肤浅之人,想要留一个人在身边,曲线救国也是可以的嘛。 “我身边,缺一个文书,来帮我吧。” “文书?”宋舒惊讶之余抚摸着手中的小兔子,思绪有些凌乱。 谢麟韫点头,“正是,主要处理礼部和谢府的文字事务,并不忙,但我需要的是随叫随到,你可以搬到我府上,月银的话,你现在的翻五倍,五倍够吗?十倍也无不可……” “等等,我要考虑一下,我还没答应呢!” “考虑?可以。给你四天时间?” “唔,五天?” “三天。” “四天就四天!” 宋舒万万没想到谢麟韫在砍价方面也是个人才,举一反三的来看,果然天才指的就是方方面面都很厉害,若是只有一面很厉害,那只能说是个人才。 谢麟韫满意的把小兔子收进袖中,马车已然行驶到了如梦坊后街。 碍于谢的身份,朝廷尚书出现在花街柳巷未免影响不太好,宋舒也考虑到了这一点,谢麟韫本人却不甚在意,看了眼黑夜中灯火分明的平康街,仍旧人声鼎沸歌舞升平,“你很聪明,当知道逝者已矣,生者如斯是什么意思。” “是啊,死亡不是生命的终点,忘记才是。” 宋舒离开许久,谢麟韫的马车才再度行驶起来,只有经历过死亡的人才能说出这样一番话来,通过生离死别来铭记一个人,这小姑娘,通透的让人心疼啊。 小角儿一直守在陶子居院门口,坐在青石板台阶上发呆。天黑之前老板娘就把该搬走的东西都搬走了,在临走之前,老板娘居高临下的看着小角儿,嫌弃的用手帕捂着鼻子。 “一股死人味儿,这院子真的要好好打扫。宛陶死了,这院子就留给你住吧,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准备准备挂牌接客吧。” 宋舒回到陶子居,看见小角儿便是这么一副失了魂的样子,“饿了吧?我带你去吃街角的肉丝面,你平日最爱吃的。” “我不饿。”小角儿抬起头,眼神空洞且没有神采,“阿宋,宛陶姐真的死了,她永远离开我了,为什么?她说了会永远照顾我的,但是她却要离开如梦坊,离开我。” “小角儿,你也长大了,总要学会面对这些的,没有人能一直帮你。”宋舒想要摸她的头安慰她,却被她大力打开,“不!本来我一个人过的也很好,她来了,告诉我她会照顾我,但是现在她却走了,是她食言,我恨她!” 说完小角儿就哭着跑了出去,宋舒分外无力的垂下手宛陶,你对小角儿的过度保护成了她抗拒外界的壳,若是她自己不敲碎了走出来,她就永远是个弱者。 。 046 你还没回答我,喜欢吗? 可是如今摆在宋舒面前最大的问题是宛陶的尸身怎么办?大理寺衙门的人最快明早才会来,而小角儿也跑了,不知还会不会回来。 再三权衡之后,宋舒叫来张福,“张大哥,您能帮我跑一趟,告诉我家哥哥嫂子,我今晚不回去了吗?” “嗯行,我等会就去,你也不要太伤心了,节哀啊。” 说实话张福也看不下去了,宛陶作为如梦坊的台柱子,多少客人都是冲着她才来光顾的,这宛陶一死,人走茶凉,老板娘处理的太过没有人情味了,如今他能帮到宋舒一点忙,也能减少点心中的愧疚感。 宋舒看着张福走了,这才转身进了陶子居。原本黑灯瞎火的屋子,她找出了四根白色粗蜡,分别用茶碗盛着放在棺木的四周。 萤火微光,宛陶,借着这白烛,望你能找到真正回家的路罢。 翌日,闵素天刚亮就带着两个衙役来到如梦坊,老板娘还在睡梦中,依旧是保镖张福前来开门,大理寺少卿亲下的命令,自然无人敢违背。 被领到陶子居门口,闵素隐约看着屋内有光亮,随即问张福,“何人在里面?” “回官爷,没有人啊,丫头小角儿是宿在外院里的,里面应当、应当只有宛陶的尸身啊……”话音还未落,屋子的门就吱呀一声开了,众人皆是一惊,除了闵素其他人更是连退了两步。 雾气氤氲间,一位妙龄少女从屋里走出来,身材修长,肤白窈窕,神情带着晨起时的慵懒,嗓音更是娇软可人,“闵素?你们来啦,真是早啊。” 闵素定睛一看,这不是谢大人身边的阿宋姑娘吗? “……阿宋姑娘?你昨晚宿在这陶子居了?” 张福震惊的嘴巴大张,那大小正好可以塞进去一个鸡蛋,闵素也是闻所未闻,一个小姑娘竟然胆子如此大,和尸体同屋睡了一晚? “是啊,这里面有床有被,我睡得还可以。”宋舒爽朗的笑了笑,要不是听见闵素张福的动静,只怕自己还醒不过来呢,要是被人冲进来瞧见自己还在睡觉,岂不是丢脸。 闵素向前走了几步,指指门里面,“如此,那宛陶姑娘的尸身?” “她当然是在棺木里了,我隔两个时辰便起来查看一次,尸身没有变化,保存的很好,你们放心。” 张福的嘴此时大概能放得下一只鹅蛋,有变化了那叫诈尸啊! 阿宋姑娘你的心真的很大啊。 宋舒一直以赤子之心对待周遭的人和事,坚信万物自有其存在的道理,所以能够做到心无得而鬼神服。 闵素终于意识到面前站着的这个姑娘乃是个真正的隐士,也是真正的狼人,佩服的五体投地,“多谢阿宋姑娘了,这里由我们大理寺接管了,您回家休息吧。” “嗯。”宋舒点点头,打了个哈欠,“那我就回去了,有事可以去宝竹斋找我,我要上工了。” 闵素连同那两个衙役都肃穆且庄严的看着宋舒远去的背影,仿佛看着哪里来的得道高人,最终张福的嘴巴一上午都没合上,下巴颏差点脱臼了。 回宝竹斋的路上,宋舒才想起来昨日居然忘记告假了,果然掌柜的一脸铁青的站在柜面后头,唾沫横飞的唠叨了半日,重申了无数遍宝竹斋告假的规矩,直到午饭前才停下来。 宋舒自知理亏,诚恳的道歉并说明了原委,当掌柜的确认宛陶已经去世时,也是长叹一口气,“我听说了,这孩子也是命苦啊,这次情有可原我不怪你,但下次一定要提前知会我,知道了吗!” “嗯,一定,掌柜的,您放心!” 大概是看宋舒过于冷静了,掌柜的也于心不忍,生怕这孩子做出什么极端的事情来。 既然知错了,也不好太过苛刻,他只好轻咳几声,放缓了语调,“阿宋啊,掌柜的不是心狠,这个铺子没有你是不行啊,你看我这腰,不行了,我要到后面歇歇。” “哎,您歇着,我在前面看着。”宋舒仍旧是温和的笑着,不管知情与否,任谁都看不出来,宛陶之死给她带来了多少影响,就像昨日谢麟韫曾说的,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人终究要活下去,她能做的,就是为宛陶查明死因,让她安息。 最后见到宛陶的人十有是宫廷乐师李时,只要大理寺能找到李时,快则一日,慢则两三日,一切就能真相大白了。 可是这真相迟迟不到,宋舒足足等了四五日依旧没有结果,这次宋舒学乖了,直接拿着礼部尚书印信到了谢府,门房看见印信就直接放行了,宋舒左看看右看看,无人领路,只好回过头问门房小哥,“你家大人在哪里?” “不知。” 看着门房小哥目视前方不再搭理自己,宋舒便壮着胆子往里走了。 偌大一个谢府,宋舒独自逛了大半圈,愣是一个侍女下人也没看见,不光没人,整个宅子安静的像是荒废了似的。此时正是正午时分,宋舒抬手遮光张望一圈,若不是面前这池塘碧水清澈气味清新,她倒要以为这是个年久失修的废弃园子。 “喜欢吗?” 宋舒被这冷不丁的问话吓得一激灵,回过头眯起眼睛寻了寻,发现这声音的主人正隐藏在圆形拱门边,脚踩着一片阴影,头顶一片开的正盛的红粉蔷薇花,显然这蔷薇花是从后面那院子里翻墙长出来的,生的颇霸道娇艳,倒确实是个乘凉的好去处。 “大人府上的守卫实在是松懈了些吧?”宋舒站在原地没有动,也没有要动的意思,谢麟韫悠闲的从花影下走出来,今日的他穿着一身淡紫软服,宽袖自然的垂在身侧,看起来十分居家。 宋舒不自觉的把视线稍稍移开了一点,那蔷薇花开的真不错啊。 谢麟韫缓步走到她面前,“你还没回答我,喜欢吗?” “大人这问题问的好生奇怪,到底是问我喜欢什么呢?” 其实这么几次的接触下来,宋舒多少明白了点谢麟韫的脾性,这个人话是不会好好说的,能理解多少全看对方的悟性。 。 047 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突然秋风骤起,谢麟韫悠悠的揣起手,偏头看着波光粼粼空荡荡的池塘,“这池塘里原本种的是荷花。我不喜欢,便让他们拔了,你觉得种些什么好?” 果不其然,宋舒了然的点了点头,认真的思考起来,“唔,池塘里大多是种些荷花睡莲水薄荷之类,若是大人不喜欢,养养鱼虾也是可以的,等鱼虾长大了还能享垂钓之乐,青鱼鲤鱼之类还可以饱腹。” “养鱼?这倒是不错。”谢麟韫满意的点点头,“那这养鱼的职责以后便交给你了。” “?”宋舒连忙摇头拒绝,“我不会养鱼,再说我还没答应你……” 糟糕,完全把要考虑做谢麟韫文书这事忘光了,今天是第几天来着? 谢麟韫微眯起眼睛盯着她,把她盯得十分心虚,“这个,你也知道,宝竹斋如今只有我一个伙计,掌柜的那边很难说通,不然大人再宽限几日?” “你今日不是为了此事而来,你也没带行李包袱?” 谢麟韫终于意识到面前的小姑娘居然完全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尊心受到了极大的挑衅,脸色马上就黑了,“宋舒,你最好给我解释清楚。” 宋舒干笑几声,举起双手投降,“我发誓我真的很想给大人你做文书,但是你看掌柜的年纪很大了,腰也不好,我作为晚辈怎么也要体恤他,你就宽限我几日,我会说通掌柜的放我走的。” “真的?” “我保证!” “一周时间够了么。”眼看谢麟韫眼神中的怒火就要压制不住,宋舒十分识相的疯狂点头,“够够够!到时候你不要我,我也会来府上报道的!” 咦,怎么就稀里糊涂答应了? 答应就答应了吧,宋舒有点小窃喜,但又不想表露出来,只好佯装乖巧的跟着谢麟韫,两人在府中又绕了半圈,谢麟韫详细的为宋舒介绍府上的庭宇楼阁,最终来到“阅微堂”前,宋舒抬眼瞧了瞧,这是一栋两层小楼,位于谢府较中间的位置,应当是书房和藏书阁的所在。 谢麟韫回过身,嘴角微微勾起,但神色依旧清冷,“说吧,今日来找我所为何事?” 宋舒思忖再三,试探的开口,“大人,我想知道李时在宛陶落水那日,他的行踪是否可疑?” 谢麟韫倒也不意外,推开阅微堂的门,宋舒跟进去,看他行至桌前,拿起一份颇厚的信件,“大理寺前日就已排除了他的嫌疑,宛陶姑娘落水当日他在汝南王府,全府上下一百五十三人都能证明,直到子时,从未离开过。” 闻言,宋舒微微皱眉,难道是她猜错了? 若不是李时,宛陶又去见了谁? 难道落水溺亡真的是意外失足? 那她手中的鸽血金戒又怎么解释呢? “大人,我想要见一见李时,可以吗?” 宋舒自知这个要求有些越界,大理寺查也查过了,李时并无可疑。但她是唯一知道宛陶时常与李时私下见面的人,若是她都放弃了,谁又能给宛陶之死一个真相呢。 “你怀疑这份证词。” 谢麟韫随意的翻看手中的信件,又漫不经心的把证词扔在桌上,再也没看一眼。 这是一个陈述句,显然他的话还没说完,宋舒耐心等着,果然谢麟韫饶有兴致的笑了,曲起手指在桌上扣了扣,“汝南王府那日办了一个秋日赏菊宴,邀请了众多非富即贵的宾客,大理寺查证时,居然每一个人都声称看到了李时,我倒是想知道,一个宫廷乐师如何能这么引人瞩目。” “大人的意思是,这些人做了伪证?” “你想见李时,我可以帮你。”谢麟韫又拿起那份证词,递给宋舒,看着她的眼神深邃极具感染力,“我唯一想知道的是,汝南王府在其中扮演了什么角色,办的到吗?” “能。” 宋舒走在回家的路上,不知道自己怎么就鬼使神差的应下了这件差事,能什么能啊,你一个平民百姓到底哪里来的底气哦! 可是大话已经说出去了,宋舒只好绞尽脑汁的想,这个李时背后也许有贵人撑腰,可是翻看过秋日赏菊宴的名单就知道,赴宴的都是淼都权贵,地位最低的也是重臣千金,她宋舒可都得罪不起! 宋舒烦恼了一日,帮手就来了。 来者是永康侯府的芥蓝,芥蓝年纪小些,性格又开朗,两人倒是一见如故,午饭时便窝在库房里说话。 原来是谢麟韫早就有了计划,芥蓝知道的也不多,只是说明了届时宋舒要假名永康侯府侍女芥绿之名,跟随庆平郡主赴宴,宋舒这才知道汝南王府那日举办的秋日宴只办了一半。 要知道汝南王府菊园中菊花的品种多如繁星,其中便有三种珍贵品种名叫十丈垂帘、鬃掸佛尘、雪珠红梅的。 这三种因为温度湿度不够当时还未开放,是以主办人决定把秋日赏菊宴分为上下两回,这下回便是在后日。 宋舒点点头,为了赏个菊都能如此大费周章,不愧是深受皇恩权势滔天的汝南王府,“这秋日宴的主办人是汝南王吗?” 芥蓝做了个鬼脸,毫不掩饰对汝南王府的厌恶,“是娉婷郡主,汝南王近日不在淼都,而且他也不喜欢这种宴会。” “嗯,那这个庆平郡主是?” “是永康侯亲妹,也是我家世子的亲姑姑,她今年已有三十八岁,从年轻时便很宠爱世子,对世子提出的要求从来没有拒绝过,所以你不必担心。” “嗯,我知道了。” 见宋舒还是一脸忧心,芥蓝郑重的拍拍宋舒的肩,想要打消她的顾虑,“我到时候会陪你一同前去,有什么不懂的你就问我,这种场合我们的存在感很低的,日后你多参加几次就熟悉了。” “如此甚好。” 多参加几次?汝南王何许人也,像秋日宴这种场合参加的权贵大多是有利益牵扯的,又何止是聊聊天赏赏菊这么简单,宋舒敷衍的笑了笑,芥蓝并未察觉出来。 既然谢麟韫苏睿做此安排了,宋舒便不能瞻前顾后错失良机,这不仅是替谢麟韫做事,更是为了宛陶。 可是如何能顺理成章的见到李时并套出他的话呢,这个需得琢磨琢磨。 。 048 也许只是一个妄想 芥蓝与宋舒约定后日一早在永康侯府后门碰头,然后由她带着宋舒前往庆平郡主府。 既然是扮做永康侯府的侍女,那少不得要换装打扮。芥蓝早早的就等在后门,宋舒一来就拉着她钻进小厢房中,宋舒迷迷糊糊的就被换上了一身淡绿色裙装,芥蓝又把她按在妆台前,为她化妆梳头。 好在侍女的装扮也并不复杂,略施粉黛点个红唇,脱去布裙换上缎裙,宋舒整个人都娇媚了许多。 “差不多了,不过你这发型不行,不够正式,太简单了。”说着芥蓝便抬手拆下宋舒束发的簪子,瞬间一头乌黑柔顺长度齐腰的秀发披散下来,让芥蓝眼前一亮,“阿宋,你这头发保养的也太好了吧,摸起来手感好好啊!” 宋舒不好意思的戳戳手,脸微微发红,“这个,我从小时候头发就很多,还是我乳娘教我打理的,夏天可热了。” “这倒是,时下淼都流行的是小巧的双螺朝天髻,不过咱们只是小丫头,不可太过张扬,就给你梳个灵动的垂挂髻好了。”芥蓝拿着宋舒的头发比划了几下,便雄赳赳气昂昂的开始了,不一会一个娇俏可人神气活现的小丫头横空出世! 宋舒看着铜镜中的自己倒是有些陌生,左看看右看看,发现了问题所在,“我的脸是不是太白了?” “白吗?”芥蓝转过脸端详了一会,又伸手上去抹了一把,“没给你涂粉啊,你原本脸上抹的那什么黄不拉几的,我给你擦了,阿宋你原本就挺白的啊。” 怪不得了,宋舒干笑两声,默默的从布裙袖子里捣鼓出一盒黄粉来,对着镜子往脸上扑了扑,一个白白净净的姑娘家就变成了黯淡的黄脸丫头,芥蓝惊讶的看着她一番操作,“原来你们九州女孩子喜欢扑黄粉的吗?” “也不是,纯属个人爱好吧。” 宋舒简单几句敷衍过去,芥蓝也就没有再追问,约定的时辰眼看就要到了,芥蓝收拾了一下妆台对宋舒说道,“我们这就出去等着吧?” “好。”宋舒走出厢房,抱起一直躺在门口的木盒,宽大约两掌,长足有半人高,芥蓝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这么件大东西,“这是什么?” “这是一把琴,名叫遗音。”宋舒打开木盒,出现在芥蓝面前的便是一把通体红褐,上宽下窄的古琴,琴弦下是流水蛇腹状的断纹,看上去颇有些年头。 芥蓝对音律乐器之事并不了解,便大着胆子问了,“今日汝南王府人多眼杂的,我们带着它干嘛呢?” 听闻这话,宋舒眼神淡淡的望向远处,“听说今日有宫廷乐师在场,我有个姐姐生前十分喜爱琴曲,如果能趁机认识一下……也许能求得一个答案,也许只是一个妄想,试试看罢。” “哦,既然是你姐姐未尽的愿望,这倒是不难,乐师我们小丫头也是可以接触到的。” 宋舒望着芥蓝天真无邪的笑脸,深觉得苏睿能有这样一个忠心不二的小侍女陪伴左右倒是他的福气。 此时庆平郡主的马车已经驶到了永康侯府前,宴会即将开始,宋舒芥蓝驾着一小辆马车跟在庆平郡主的车驾后面,向汝南王府进发。 娉婷郡主其人太过霸道骄纵,因为汝南王出身军中的关系,娉婷郡主在交友方面也是强势到目中无人,同龄人多有怨言,但奈何其靠山太硬,是以汝南王府举办的秋日宴,下发请帖的府邸,无人敢缺席。 到了汝南王府,根据宾客的身份地位,要从三个不同的门进去。皇亲贵族走正门,文武官商贾家走侧门,其余略有名头的才子佳人走小门。 庆平郡主的车驾远远的就在排队进正门了,汝南王府前那条街被各类车驾轿辇挤得水泄不通,虽说分了三个门,但光是宾客全数进门就花了两个时辰。 芥蓝十分庆幸出门前多了个心眼,揣了几块糕点在袖子里,排队等待的时候就大方拿出来与宋舒两人将就着垫肚子,宋舒很是欣赏芥蓝的机灵劲,一块绿豆酥下肚更觉得口齿生香,“芥蓝,你家世子有你在他身边真是三生有幸啊!” 芥蓝被夸奖后不好意思的笑了起来,露出一对可爱酒窝,“嘻嘻,这都是宝贵的经验啊,等你以后熟悉了就知道了,这权贵们的宴会对于他们来说是宴会,对我们小丫头来说就是挨饿受罪!” 两人自此打开话匣子,宋舒便从芥蓝嘴里知道了许多关于谢苏二人相爱相杀的故事,芥蓝还要顾忌声音不能太大,说的口干舌燥精疲力尽,宋舒也一点一点的更加了解了谢麟韫这个人。 “芥蓝,那依你看,我要去谢府做文书吗?” “这有什么难的呀,谢大人可是才名在外又深受朝廷器重,虽然我都是听外面人传的,不过有一点我很确定谢大人待下人极好,从来不会苛刻下人。你看看谢府上下就知道了,谢伯是个和事佬,谢婶又做的一手好菜,谢家大小姐更是为人爽快没有架子,谢家姑爷也是个大好人。” 芥蓝说完顿了顿,更加神秘的补充道,“而且谢家父母长辈去世的早,其余亲戚都在金陵城,淼都就这么几个人,你还担心什么啊。” 宋舒听了也觉得有理,如此就没什么好害怕的,等她进了谢府也不会被欺负……等等,谢家有没有长辈和她一个小文书也没什么关系啊,她是去谢府做事,又不是做儿媳妇! “你怎么不说话了?”芥蓝见她走神了,想必已经动摇,便继续在宋舒耳边软磨硬泡的劝,“咱们女孩子就是讲个安稳,你待在宝竹斋确实安稳,但就那么点月银能有什么前景,难道那东家还能让你做掌柜的?所以说嘛,你到谢府做文书才是明智的选择!” “是是是……你就放心吧,我前几日已经答应尚书大人了,绝不会食言的。” 宋舒生怕芥蓝再这么唠叨下去,总算是结束了这个话题,这边她们的车驾终于停在了汝南王府门前。 。 049 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庆平郡主果然很优雅,宋舒抱着“遗音”琴候在一边,由芥蓝上前搀扶郡主下车,那举手投足间的雍容华贵,当能算得上大家风范。 汝南王府的秋日宴安排在菊园水榭,此处乃是一个圆形庭院,席位层层叠叠分散在四周,中间是被几股溪流包围的方形高台,地位稍逊的宾客已经候在后方,就等着皇亲贵族们莅临就可以落座了。 庆平郡主的位子视野尚佳,被汝南王府的侍女引着落座后,站着的那些个宾客才一一坐下。随后娉婷郡主方才带着几位一向与她交好的公子千金前来,言语间嬉笑怒骂毫不收敛。 宋舒站在庆平郡主身后看起来十分乖巧,其实眼睛却没有闲着,滴溜溜的打量着在场的宾客,事先她已经看过上回秋日宴宾客的名单,约摸并无出入,是以能够一一对应上。 就拿庆平郡主身边来看,左边是淼都门阀人家的主母何昭儿,右边是当今太后的堂侄女武玲珑,果然都是能数得上的人物。 娉婷郡主自然坐的是主位,但她其实也只是个小姑娘,狐假虎威强词夺理倒还行,说场面话就有点镇不住。 好在秋日宴的流程安排是定好的,汝南王府管家命人抬了十丈垂帘、鬃掸佛尘、雪珠红梅上高台,每一盆都需要两名家丁才能托得住。 待这三盆珍品以傲人之姿出现在众人面前,也就无人在意这个娉婷郡主了。 宋舒并不懂菊,但也知道寻常的菊花朴素憨态,以白黄色为主,但面前这三盆却大大不同。 十丈垂帘的花色是粉白中带一点点浅黄绿,外围管瓣细长,一根根垂落的花瓣集中在一起,是以给人一种垂帘之感。 鬃掸佛尘的花色呈檀香色,花瓣细管如丝,或直立、或飘散,看起来毛茸茸的状如拂尘。 最特别的就是雪珠红梅,花色呈浅紫红色,花瓣细管有细畸匙瓣,外围的花瓣较长,垂感自然,让人看了一眼就难以忘记。 互相认识的宾客们纷纷交头接耳起来,要知道菊中珍品本就价值连城,一苗难求,培育出来更是难上加难,一下子培育出来三盆,果然是汝南王府的手笔。 娉婷郡主满意的看着众人脸上的惊讶羡慕,脸上只差写个爽字了。 接着就有人开始疯狂拍娉婷郡主的马屁,不知情的恐怕要认为这三盆珍品皆是娉婷郡主亲自培育,不想这样的势头竟然还愈演愈烈了,除了几位年纪稍长的宾客,秋日宴已然成了全方位夸赞娉婷郡主大会。 宋舒下意识皱眉,不是因为那些夸赞的诗句太过谄媚,而是有些惋惜。 像娉婷郡主这样的女孩子,含着金汤匙出生,在蜜罐子里长大,没受过一丝委屈,心思单纯又透明,但也正因为如此,脾气喜好太显而易见,容易被有心人利用。 不过这些都不是宋舒该关心的,哪怕这些人跪在娉婷郡主脚下给她舔鞋,宋舒看过笑笑也就罢了,今日的目标很明确——李时。 “芥蓝,怎么没看到宫廷乐师呢?” 芥蓝闻言四处望了望,指了指菊园水榭门口的方向,“这不是要上来了吗?” 只见娉婷郡主突然起身,围在她身边的人都安静下来,众人的视线都顺着娉婷郡主聚焦在水榭门口,一个身着深蓝圆袍长衫的男子站在那里,双手负在背后,隔着远五官有些模糊看不清,但隐约给人一种颀长悠然之感。 男子缓步走上高台,精心抚摸着不知什么时候放上去的凤首箜篌,模样很是儒雅。 电光火石之间,宋舒回望娉婷郡主,那眼神中少女独有的痴迷爱慕显露无疑。 好一出郡主乐师的暧昧戏码,宋舒嘴角溢出一丝冷笑,李时行礼后坐下献曲,十指弹拨间风姿绰约,连那三盆菊中珍品都成了陪衬,娉婷郡主听的认真,表情很是娇羞。 “这乐师不会和……有私情吧?”芥蓝拽着宋舒说悄悄话,宋舒左右看看,似是而非的说了句,“如果是这样倒也解释的通。” 李时献曲完毕便把凤首箜篌丢在了高台之上,人却消失了,宋舒有些懊恼,怎么一不注意人就没了? 芥蓝好似看出她的疑惑,附耳过来小声提醒,“我看那乐师跑到水榭外面了,鬼鬼祟祟的说不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 宋舒闻言看了八卦魂疯狂燃烧的芥蓝一眼,要论鬼鬼祟祟,你才是这里的第一名啊! “我要出去方便一下,去去就回。” 芥蓝郑重的点头,偏头从袖子里飞速拿出一块麻糖拨开塞进嘴里,“好,你回来后我也要去一趟,出门前水喝的太多了。” “……” 宋舒小心翼翼的走出水榭,果然李时就站在不远处的黄白菊花丛中,背影看上去很是落寞。 “李乐师站在这里做什么呢?” 李时恍然回身,疑惑的望着宋舒这个素未谋面的小姑娘,“我们认识吗?” “不认识,但你应该认识遗音吧?” 李时在听到这两个字的时候,从喉咙里挤出两声凄凉苦笑,换了一副神伤的表情,“遗音……你是婉儿,不,你是宛陶的什么人?” “今日是宛陶的头七,七日前她带着病体来寻你,你见过她,是不是?” 也许是冥冥中的安排,在宛陶头七这天,宋舒带着她的遗音来到李时面前,若是李时还能无动于衷,宛陶纵然在九泉之下也该看清他的真面目了。 李时皱起眉头,语气急促,“是你,是你告诉衙门我和宛陶的关系,你有什么目的?为什么要害我?她的死和我没有关系!” 这时候倒是撇的干净了,宋舒嘴角噙着笑,一步一步慢慢靠近他,冷峻的眼神让李时颇为不安,“是么,你有汝南王府的庇护,还有娉婷郡主的青睐,我害的到你?” “你根本不明白!” “我也无需明白太多,不管你们是怎么开始的,宛陶已经死了,她生前便倾慕你,想着要离开如梦坊与你双宿双栖,你如今一句没有关系就想撇清?如果你真的喜欢过她,就该帮她查出真相,方不辜负宛陶对你的真心。” 。 050 秋日宴献曲 “乐师?是什么人在那里?” 许是见李时离开宴会太久,娉婷郡主打发人来寻,侍女远远的看见有人在骚扰乐师便出声询问,李时还处在慌乱中,两眼失神无法作答。 宋舒知不可再停留,大步向前与他擦肩,声音轻而空灵,“李时,你知道司南河的水有多凉吗?” 独自在菊园外待了一会,宋舒才回到秋日宴上,芥蓝正如热锅上的蚂蚁,脸憋的通红,“你怎么才回来,刚才娉婷郡主的侍女过来问你去了哪里,我说你去茅房了,但是她好像不相信,还让你回来后就去觐见娉婷郡主,怎么办啊?” 宋舒没想到这娉婷郡主倒是很直接,对李时的占有控制肯定由来已久,好在有备而来,凡事不冒风险又怎么显得有价值呢。 “无事,你不是要去方便吗?我应付的来。” “火烧眉毛了还方便什么啊,唉,你干什么啊?快回来!” 只见宋舒面无表情的取了遗音,不顾芥蓝的劝阻,抱着它便大方的抬脚走向娉婷郡主。 芥蓝连忙在心里为宋舒祈祷,好不容易认识一个机灵小姐妹,可千万千万别出事啊。 宋舒就那么一言不发的抱着琴跪在堂下,娉婷郡主疑惑的看过去,侍女便对着她耳语了一阵,知道这人便是在园外纠缠李时的女人,心下就有了戏弄的意思,这等好戏岂能独自享受? “时辰差不多了,让客人们都回来吧,本郡主得了个新鲜玩意儿想让大家瞧瞧。” 娉婷郡主今年才十五岁的年纪,没有别的爱好,最擅长的便是捉弄人,侍女们自然领会其深意。 待四处赏菊的宾客们都回到席位上了,娉婷郡主才懒洋洋的看向毫无畏惧的宋舒。 “本郡主听说你方才在园外纠缠宫廷乐师?”说着娉婷郡主还远远望了李时一眼,后者默默的垂下眼睫,在衣袖下握紧了拳头。 宋舒这才抬眼,答的不卑不亢,“回郡主的话,奴婢初学琴艺,只是问了乐师几个问题。” “哦?”娉婷郡主觉得事情变得越来越有意思了,便挥手招来李时,“李乐师,她说她问了你几个问题,本郡主很好奇,她问了你什么?” “回郡主……没什么特别的。” 李时也不是没脑子,此时若是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更是可疑,索性把球踢回去。 宋舒放下遗音琴,磕了头直起身子,“回郡主的话,奴婢问乐师,《流水》曲流传之久,是因其曲谱高妙技法难得还是其背后伯牙子期相识相知的故事。” 李时闻言略有动容,果然娉婷郡主并不知《流水》为何,但听得出来是乐理知识,故而似懂非懂的追问,“就这样?乐师如何答?” 宋舒几不可察的勾起嘴角,“乐师答《流水》之于众人不过是峨峨泰山洋洋江河,但流水之下表达的却是真正的知音难觅,遇见了即是余生绝响,是以演奏者的情感远胜于技法。奴婢听了很受启发,十分感谢乐师的点拨。” 这番话说完,李时心中已了然,这是宋舒明里暗里在警醒他。 宛陶与他曾在音律琴艺上互相欣赏鼓励,默契相知亦如伯牙子期,子期死后,伯牙摔琴断弦,可是扪心自问他李时做不到,也当不上知音二字。 这边娉婷郡主却听得脑仁疼,什么江河绝响,不就是首琴曲么,还能翻出什么花来,难不成这丫头还真是来讨教乐理的? “就算如此,你一个侍女也不该骚扰乐师……” “郡主,李时近来研究古谱感悟颇多,遇上好学的后辈便多说了几句,还请郡主莫要怪罪。” 宋舒本已做好了要受些辱骂或是皮肉之苦的打算,却没想到李时竟然会站出来为她求情。 娉婷郡主对李时一向有求必应,为了取悦他怎么也不会当众驳他面子,见无法再借题发挥,随意一瞥看见宋舒身侧的琴,心说既然是初学,想必技艺拙劣,那么让她当众出个丑也挺解气。 “那好吧,既然你这个侍女这么懂,就来一曲供大家鉴赏一番吧。” “是。” 见宋舒答应的如此爽快,李时也有些疑惑,再看向少女怀中的那把遗音琴,往日宛陶的才华温柔便一一浮现在他眼前,那些琴瑟和鸣依偎婉转的过去随着佳人逝去也烟消云散了。 宋舒此番借的是永康侯府和庆平郡主的面子,这献曲虽然在意料之外,但也不能像街边杂耍一般坐下就开始。 是以芥蓝奉了庆平郡主之命,为宋舒在高台之上摆了个琴台,又搬来坐垫香薰之类,最后郑重其事的跪坐着为宋舒整理衣摆,临了悄悄嘱咐道,“阿宋你别怕啊,你就尽管弹,弹多差都没事,放眼淼都,谁也不敢说咱们永康侯府的坏话!” “放心,我可以的。” 宋舒颇有自信的摸摸她的手以示宽慰,芥蓝半信半疑间下了高台。 一切准备妥当,宾客们的视线便全部集中在高台之上,席间陡然静了下来。宋舒深呼了一口气,伸出纤纤玉指,轻轻在遗音琴上抚摸着。 要知当日宛陶教授宋舒琴艺,宋舒便时常提不起兴趣,奈何宛陶实在锲而不舍十分执着,宋舒也只好勉强学了。宛陶幼年便失去了双亲,琴艺基本靠自己摸索,教授起来也没有什么规矩,那些简单入门的便一概没教,教的都是些千古名曲。 是以宋舒即便会了一首又一首,还是觉得自己不入流,倒叫宛陶气出一口老血。 轻拢慢捻之间,一曲激昂之声破空而出,手指所到之处仿佛带给琴弦灵魂一般,五根弦每一根都紧绷着,在手指的拨弄下发出最大的震颤。 李时抬起头,眼中满是震撼,喃喃道,“竟然是《十面埋伏》。” 一时之间,水榭上空好像升起了一层迷雾,那雾气之中正是两军决战于垓下的情景,孤勇的楚霸王项羽立于战壕之中,正是四面楚歌之际,十万楚军军心溃败,楚霸王拔剑自刎,虞姬红颜命薄,呜呼哀哉! 。 051 有胆色的好姑娘 那声动天地,金鼓声、剑弩声、人马声……使闻者始而奋,继而恐,涕泣无从也。 结尾处缠绵许久,宋舒故意变慢了曲调,当年战况惨烈,只能用时间来抚平,人心中的伤口亦如是。 其实在琴音骤起之时,在座众人便神色各异了。 一曲奏完,菊园水榭之中宾客皆陷入沉默,有人掩面而泣,有人举杯畅饮。 《十面埋伏》本是琵琶曲,但宛陶却从不讲究,弹琴向来只是抒发心中所想所感,又何拘什么乐器。此时宋舒还在平复心绪,嘴角不自觉带着笑,锐利的眼神望向四周的贵人们,尤其是李时。 李时似乎也有所感,朗声冲着宋舒说道,“姑娘琴艺了得,李时佩服。” 娉婷郡主方才从昂扬的琴音中反应过来,见李时当众夸奖了宋舒便知她方才说是初学是自谦了,虽然想挑刺但奈何实在是不懂,只好草草的说了句弹得不错,赏。 本来秋日宴进行到这里也就差不多了,但娉婷郡主似乎意犹未尽,着人搬出了好些王府的藏品摆件请宾客欣赏,但醉翁之意不在酒,在宋舒看来,娉婷郡主如此大费周章唯一想取悦的也就李时一人罢了。 可叹李时自宋舒献曲后便一直心不在焉,娉婷郡主见怎么也无法使他打起精神来,便也觉得无趣了,推说头疼离了席,主人家都走了,宾客们自然纷纷离去。 庆平郡主离开汝南王府前回头看了眼低眉垂眼的宋舒,只笑着说了一句,“不错,是个有胆色的好姑娘。” 芥蓝跟在后面使了个眼色,暗戳戳指指对面巷子,“你就别跟我们回去了,你的马车在那!” “嗯好,改日我去侯府找你玩。” “好呀,我等你!”芥蓝深觉得今日交到宋舒这个多才多艺的小姐妹简直是太开心了,回去一定要好好和自家世子显摆一下。 看着庆平郡主的车驾远去,宋舒也不急着回去,思忖了片刻便抱着琴盒往王府四周转了转,果然在汝南王府后墙转角处看见了一阙深蓝衣角,“李时?” 果然,李时晃了一晃便从拐角里走出来,脸上很是阴沉,“我想跟你聊聊她……我确实对不起她,可是我没有选择,我许诺不了她想要的未来。” 又是这些个情爱纠缠,爱而不得,宋舒不听就知道他要说什么,强压着厌恶打断他,“你若是要说你有多爱宛陶,什么现实所迫,有多舍不得她,那大可不必,我想问的只是那日你到底见她没有,她又为何会落水溺亡。” 李时自嘲的笑了笑,抬手揉乱了额发,颇显狼狈,“是,我是个虚伪的人,配不上她的喜欢……那日我和她约在松山见面,也是我们第一次偶遇的地方。” 一盏茶的时间,宋舒听完李时近乎忏悔般的自述,周身的血都凉了几分。 “既然你已经做出选择了,希望你别后悔,以后午夜梦回,她若慈悲入了你的梦,你再祈求她的原谅吧。” 李时耷拉着脑袋,双手紧紧扣着自己的袖子一言不发,看着这副窝囊样,宋舒只觉得话说还的不够狠,气出的也不够顺畅,便又带着冷笑幽幽开口。 “你拿着不知从哪里得来的可笑消息,觉得她的出身玷污了你们的感情。可是你却不知,她本姓陶,名叫婉儿,她从未骗过你,江南陶家乃琴艺世家,你瞧着这把千年遗音却想不到它的渊源,陶婉儿地下有知,也不会入你的梦罢。” 李时听了这话震惊的抬起头,随即又想通了似的笑了,“也好,也好。” 宋舒转身走向小巷,不过百余步,竟然下起了瓢泼大雨,但她却不跑,只是小心护着怀中的琴盒,抱的越发紧了。 马车夫披着蓑衣候在一边,宋舒一只手抱着琴盒,另一只手扶在马车上,脚蹬上凳,忽然一只温凉的手搭在她的手背上,宋舒惊吓抬头,竟然是谢麟韫。 他微微皱着眉,眼神清冷,似乎是有点生气,“不知道落雨了么。” “咦,大人怎么来了?” 话音未落,宋舒就被谢麟韫拉进马车,而后马车缓缓行驶起来。 本就是个小马车,坐一人尚算宽敞,坐两人就显得有些拥挤,宋舒只好把琴盒放置在自己的对面,然后才贴着马车壁坐下。 谢麟韫悄无声息的递过来一方帕子,宋舒点头接过,细心擦拭着琴盒上的水渍。 “我是让你擦擦脸上的雨水……” “呃,多谢大人。”宋舒干笑几声,翻过帕子的反面在下巴处抹了几下,帕子登时就黄了一块,宋舒暗道不妙,果然谢麟韫疑惑的视线看过来,“你脸上涂了什么鬼东西?” “这个啊,芥蓝给我涂的,我也不太懂。”宋舒心虚的移开视线,把帕子叠起来握在手里。 “是么。”谢麟韫好像并不相信这套说辞,只是静静的打量着她,这视线太过直接,盯的宋舒紧张的口干舌燥,只好生硬的岔开话题,“大人,李时不是凶手。” 谢麟韫收回灼人的视线,“还有呢。” “李时自述那日确实在松山脚下与宛陶见过面,只不过他说是为了与宛陶分手,说完就离去了,所以并不知道宛陶后来去了哪里。还有就是李时并未给过宛陶什么信物,他本人也没有见过什么红宝石戒指……而且仔细想想那鸽血金戒应该是女人戴的饰物。” 宋舒一边说一边观察谢麟韫,见他神情并无波动,便有些好奇,“大人相信他说的吗?也许他是在骗我呢?” “李时没有作案动机。” 宋舒的脸上出现了一个大大的问号,情杀这个原因还是很显而易见的呀。 谢麟韫淡淡瞄了她一眼,耐心的与她说明,“李时身为宫廷乐师本就不常出宫,他与宛陶的私情前后不过两月余,想来感情也并不深厚,纵然感觉受了欺骗要想撇清与宛陶的关系,只需言明即可,但他却大费周章的把人约出来杀了,得不偿失后患无穷。” “唔,确实如此,不过焉知李时是不是气急攻心精神错乱呢?也许他其实就是个虚有其表的蠢货啊。” 。 052 人心如炼狱 宋舒有意玩笑,怎料谢麟韫认真的想了想,竟十分配合的样子,“这便容易多了,不过在此之前我派人把他抓起来毒打一顿,给你出出气?” “大人,我开玩笑而已……” “我猜也是。”瞧着宋舒的机灵与窘迫,谢麟韫看在眼里只觉得有趣,但这亲昵的语气却让宋舒一颗心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她咽了咽口水,心跳逐渐加快,“李时提到那日在离去之后,在回城的路上遇见了一个人,这个人去的方向正是他们相约的凉亭。” “他可记得那人的长相?” “长相倒没什么特别,不过李时提到那人腰间挂了一只青玉葫芦,手里还盘着两颗核桃。”宋舒随即叹了一口气,“况且李时也没有看见此人与宛陶纠缠,也许只是个过路人,兜兜转转这么一大圈,是我误导大人了。” 谢麟韫默默的听完宋舒的判断,抬眼望她,“三个时辰,按照司南河水流速度来推算,宛陶落入河中的地点大概在墨石坊一带。” 墨石坊?宋舒在记忆中搜寻这个位置,靠近东市,多是商贾居住,距离松山很远了。 谢麟韫拢了拢衣袖,坐直身子,“我会让苏睿沿着这条线索查下去,现在送你回家?” 宋舒摇头,望了眼孤零零躺在对面的琴盒,“去义庄吧,今日是宛陶的头七,我想最后送送她。” 谢麟韫只是点点头,宋舒便和车夫说了一声,马车加快速度往城外驶去,因为宛陶牵涉命案,如梦坊老板娘不愿收留宛陶的尸身,所以大理寺便把宛陶移至了义庄由专人看管。 如梦坊此番如此令人心寒,宋舒倒是见怪不怪。 到了义庄,宋舒一言不发的下了马车,抱着琴盒走的缓慢。 宛陶的尸身被安置在一间逼仄大小的房间里,无香无牌无人问津。宋舒心有不忍,便在义庄买了一些祭奠的纸钱,端着铜盆回到小房间,转身关门的时候发现谢麟韫正站在门外看着自己,眼神充满探究。 “大人,你怎么还没回去?” “我本来是想走,但总觉得应该留下来看看。”谢麟韫走过来,低下眼睫看了看她怀中的白色纸钱,用手指拈起几张来,思绪飘的很远,“我小时候也曾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太过久远,甚至快忘了。” “大人的朋友也突然离世了?” “是我的父母,长姐那时还没有你大,领着我给他们办后事,谢家的宗亲无一人帮忙。”谢麟韫不可一世的嗤笑一声,“人心有时候比炼狱还可怕,不是么。” 宋舒沉默了,端着铜盆的手捏的发青泛白,她感觉到来自心底的阴暗面被这几句话引诱着掀开了一角,不甘与愤恨争先恐后的涌上来堵得心口直发慌。 “大人,我不是一个随时随地能保持乐观的人,但我也不是滥好人,某种程度上来说我挺凉薄的,我相信善恶到头终有报,也相信种其因者,须食其果。大人若是担心我会想不开,放心,我不会。” 谢麟韫轻叹,声音温柔且深沉,“做完你想做的事情吧。” 宋舒强忍着眼眶中不肯落下的泪水,跪在宛陶的尸身前为她焚纸烧香,谢麟韫全程站在一侧看着,不发一言。 打开琴盒,拿出遗音下压着的一沓子乐谱,宋舒仔细的抚摸着,对着空气低声喃语。 “宛陶,本来我想把你新写的琴曲送给他,毕竟这是你想着他的时候写的,不管你们是何结果,他都该一辈子记得你,余生愧疚忏悔。可是我又私心舍不得……” 就在此时,小房间的门被猝不及防的推开,宋舒回过身,看见一个神似宛陶的身影逆光而来,待看清来人,她有些惊讶又有些心酸,“小角儿?” “阿宋?好久不见了。”小角儿扯出了个陌生又僵硬的笑来,走到铜盆前跪下,“姐,我来送你最后一程,小角儿很感谢你这么多年来的照顾。” 接连三个响头磕下去,宋舒欲言又止,谢麟韫适时的走出了小房间还带上了房门,小角儿跪在那里发了一会呆,“阿宋,我听了老板娘的安排,下月初八是个好日子,我要挂牌接客了。” “什么!”宋舒皱起眉头,越发觉得如梦坊恶心到发指,“我来想办法,我会让你离开如梦坊,你还可以继续学琴,你不能……” 话还没说完,小角儿就打断了她,“是我自愿的,我想清楚了,我要接客,我要活下去。” 宋舒自知一个人如何活不该受到任何指摘,可是就是有些不甘心,“你在如梦坊长大,无论如何都不该放弃自己。” “放弃自己?”小角儿冷笑着站起来,抬手指着宛陶的尸身,眼神中尽是嘲讽,“那像她一样年纪轻轻就躺在这里吃香烛纸钱就更好吗?阿宋,你是自由的,但我是被亲生爹娘卖进如梦坊的,与其做婢女做下人,不如做花魁。” 看着这般发狠的小角儿,宋舒感觉很陌生,但又自私的想着,宛陶尚不能包办小角儿的一辈子,自己又何必强求呢,“……不管怎样,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我会的。” 小角儿决绝的转身走出小房间走出义庄,宋舒走了一会神,猛然想起宛陶留下的乐谱,留给小角儿是个不错的选择,到时候她也许就会改变心意了。 谢麟韫不知何时又出现在门后,轻声对宋舒道,“我已交代过义庄的人,宛陶姑娘的香烛纸钱不会断的,你也可放心了。” “多谢大人。”宋舒振作起来,咬咬牙开口,“我还有一个不情之请,这把遗音先暂时存放在大人处可以吗?以后我再拿回来。” “好。” 听到谢麟韫肯定的答复,宋舒总算是露出一个恬淡的笑来,但很快又消失不见,“大人,曾经有什么事情是大人觉得无能为力,但又心有不甘的吗?” 最终宋舒孑然一身回到了李家,睡前合上眼,脑海中回想起谢麟韫的回答,“有,人无完人,不管遗憾还是后悔,都是执念,看开这一点,也就不会觉得难过了。” ------题外话------ 感谢收藏关注,短期内不会上架,存稿充足更新稳定。 加油!!! 。 053 想做别人家的孩子吗 宋舒反复咀嚼这话里的含义,品出了些许过尽千帆的意思。不想少时闻名天下的谢麟韫也有过至暗时刻,能够在人前承认这点的坦荡倒是难得。 可是上回秋日宴,汝南王府又扮演了什么角色呢?单纯只是娉婷郡主利用权势做了李时的靠山,为他摆脱嫌疑,还是汝南王也牵涉其中欲盖弥彰? 还有鸽血金戒,李时对此一无所知,宛陶之死的真相到底是什么呢? 仔细想想,也许谢麟韫并不指望她真的能查出来吧,他早就推断出了宛陶落水的地点,情杀的作案动机深究之下也是不合常理,可是谢麟韫还是答应宋舒让她与李时见面,并且交给了她一个摸不着头脑的任务,这是为何呢? 难道只是为了让自己死心? 宋舒马上否定了这个过于理想化的推论,一个礼部尚书为了让一个小姑娘能够亲眼得知结局,就安排她混进了淼都贵族们的宴会,动用了永康侯府庆平郡主的人情,担着未知的风险,这怎么可能?! 谢麟韫之所以能成为谢麟韫,走到现在的每一步都不只是运气好那么简单,宋舒的直觉告诉自己这个人深不可测,但越接触越让她燃起想了解这个人的冲动。 带着这个好奇,宋舒难得好眠,翌日一早,宝竹斋的算账小妹活力十足的到岗了。 掌柜的见宋舒一扫前几日的阴霾,也着实为她高兴,“总算是看见你笑了,这几日连带着我也郁闷的很,这样吧,下午进货我找几个小伙来,你就别忙活了。” “掌柜的这哪行啊,盘货记录也是我职责所在啊,我不要紧的。”宋舒已经觉得很对不住掌柜的了,最近总是心不在焉,忙中出错添了许多麻烦。 “那行吧,你这孩子就是太懂事了。”说完掌柜的突然就想起阿实了,言语之中多有不满,“也不知道阿实那小子跑哪里混日子去了,上次不是还说要请客吗,真是没个定性!” 阿实……宋舒念头一转,“掌柜的,上次听您闲谈时说起,东家以前不是做文房四宝生意的?” “啊,是啊,张老爷以前是做古玩生意的,那时候我也就比你大个几岁,跟着张老爷走南闯北,辛苦了好些年啊,那张家就是倒腾书画字帖起的家!” 掌柜的一副回忆往昔的模样,看上去颇有壮志未酬的悲痛,“那时候我也是威风的很啊,哪像现在做个掌柜的还要看东家少爷的脸色,这不么,说要进货就要关一下午门,这不耽误事儿嘛,作孽啊!” 宋舒灵机一动,“今天到的货是张家少爷的?” 掌柜的点头,心说好好的一个南纸店,如今三天两头关门休息,订单也多有延迟,生意是越来越难做了,恐怕东家已有转行的念头,“两边都有,不过少爷的货都是成箱成箱的,大又矜贵,都是他们张家自己人搬,我们就管铺子里的货就行。” “好,我知道啦~” 入了夜,宋舒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便换了一身衣服对着镜子束起发来。 李慕坐在一边看书,时不时走会神打个瞌睡,宋舒早就看出李慕心不在此了,走过去敲他的脑袋,“吃饱了就犯困,这几日没督促你的功课,当我的面还走神!” “阿宋,你冤枉我!”李慕捂着脑袋噘着嘴,委屈的像个小姑娘,“我很认真的,隔壁的小虎都不用看这些!” “小虎是小虎,你是你,难道你想做别人家的孩子吗。” 宋舒没好气的戳他的脑门,看着严厉其实手下没使多大力。 才不是呢,小李慕有气无力的哦了一声,认命的继续看书,但余光瞧见宋舒的着装,惊奇的指着她,好像发现了什么了不得的事情,“阿宋你这是要出门吗?” “嗯,我要出去一会,你看完书就睡吧。”宋舒神秘的笑了笑,背着一个羊皮做的小包袱,轻手轻脚的走出李家小院。 夜还未深,路上多有行人,宋舒目视前方神情坚定,目的地是——宝竹斋。 下午到货时,张家少爷并未现身,但打手李庆却全程监督了搬货的过程。 宋舒虽然人在库房清点库存,但时不时关注着厢房里的情况,那些货用樟木箱子装着,看起来并不重,但凡磕碰到一点都会受到李庆的大声呵斥。 宋舒轻手轻脚的摸进宝竹斋后巷,拿出备用钥匙溜进院子里,张家少爷的货只存放在厢房中,李庆走时亲自上了锁,幸好宋舒留了个心眼,晚间离开宝竹斋的时候把厢房钥匙也带着了。 月亮越升越高,乳白色的月光倾洒在院子里,映照着宋舒单薄的身影。 此时的宋舒与往常大大不同,长发全数盘起用木簪固定在头顶,且又穿回了当初来淼都时带的男装袍子,腰间用粗绢束起扎紧,远远看上去是个翩翩少年郎了。 只不过这个少年郎正鬼鬼祟祟的站在厢房门口试钥匙,嘴里还喃喃道,“怎么打不开,难道换锁了,那李庆看起来挺蠢的,应该想不到这个……” 下一刻,铜锁啪嗒一声开了,宋舒一愣,回身望了望,紧张的捡起锁头侧身进了厢房。 做贼心虚讲的大概就是新手的境遇了,宋舒此时心如擂鼓,拿着锁的手越来越凉,为了稳住自己不至于弄巧成拙,宋舒把锁放在桌上,深呼吸了几个来回,好不容易冷静下来,便被面前堆积如山的大箱子吓到傻眼。 点亮火折子,宋舒选了最近的那个箱子下手,箱子另外上了锁,宋舒又从院子墙角找来一块棱角尖锐的石头,比划了几下就开始撬锁,果然一回生二回熟,没几下小铜锁就变形裂开了。 宋舒连忙打开箱子,扫了眼竟然都是棉花和碎纸,“这怎么可能呢。” 随即她伸手翻了翻,果然在箱子底部摸到了一个凉凉的硬物。 有发现! 宋舒继续埋头撬开了周围几个小箱子,依次把里面的东西拿出来一字排开放在地上。 火折子凑过去照了照,就算她对古玩玉器之类不甚了解,但依照着记忆中的图样,她心里的猜测被一一证实。 。 054 这么说我死定了? 其实在李时的供述上,宋舒有所隐瞒,据李时所说,那日约见宛陶之后,在松山遇见的那个可疑人,外貌上不甚清晰,但着装却有几句描述此人年青,穿着锦缎华服,腰间挂葫芦,手里盘核桃,看起来是个富商少爷。 印象中张岚每每出现便是如此。 整个淼都都知道张家做的是与古玩相关的文房四宝生意,要想找门路销赃并不难,况且今日掌柜的说的话已经证实了这点。 面前这些箱子里装的大概都是珍宝失窃名录里的东西,如此看来张家私下里倒卖赃物已经是事实,每次出城进货名义上为了宝竹斋实质上是为了寻找买主。 乍看销赃链已经趋于完整了,就谢麟韫告诉自己的,皇宫里有人把珍宝偷出来,交给外面的人卖掉,再换一模一样的赝品带进宫里,这样才能做到神不知鬼不觉。 如今窗户纸已经捅破了,纸包不住火,张家应该也知道迟早是要查到自己的,为何故意要搬这些显眼的箱子进城呢? 是因为朝廷在追查赃物,所以张岚想把真品送回来还给大理寺将功折罪? 可是这罪过可不是这么简单就能消解的,偷盗皇宫珍宝,怎么也要判个流刑,宋舒想不通这点,看着一地的无价珍宝,觉得头有些发晕。 那张岚要杀宛陶又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宛陶看见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 为了掩藏罪行再杀一个人,这买卖也太亏了。 宋舒想不明白,神智也慢慢迷糊起来,等她意识到不对劲已经来不及了。 厢房的门被砰的一声撞开,张岚连同李庆等打手正站在门口,虎视眈眈的望着她,李庆手里捻着一根竹筒,一头还在冒烟。 “迷药?”宋舒扶着桌子撑着自己,思绪很乱,不知是自己踩入了陷阱还是白日就露出了马脚。 张岚阴恻恻的看着宋舒,边鼓掌边向她走来,“真是厉害,居然能查到我头上来,要不是有人告诉我,你是不是已经拿着这些去官府了?想搞死我?啊?!” 宋舒紧紧的用指甲扣住掌心,强行保持清醒,“张少爷说笑了,我只是有一些事想不通,想要求证一二罢了。” “呵,嘴还挺硬,你该知道你今天是无法活着走出去了,想知道什么便问吧,我会尽量满足你的。”张岚嗤笑一声掀开衣摆坐在桌前,手里依旧盘着两颗核桃。 “宛陶是你杀的?” “是又如何。” 宋舒不由咬紧牙关,鼻头发酸,“为什么?” “不过就是个表子,我看的上她是她的福气,装什么清高!不过我现在后悔了,她的死不值一提,可是她背后却还有一个你。” 原来是这样?张岚因为熏心想要霸占宛陶,宛陶抵死不从才被扔进了司南河? “就这么简单?” “失足落水这个死因多好。”张岚恶狠狠的望着宋舒,恨不能手撕了她,“我真是低估你了,你为了那女人的死居然说动了大理寺,不过你也太天真了,没想到帮好姐妹伸张正义会把命豁出去吧?” “不知张少爷还会给我后悔的机会么。” 宋舒冷笑一声,终于无力的跌坐在地上,手摸到地上其中一个玉净瓶,高高举起,“若是我将它砸碎了,张少爷会头疼吧?” 张岚万没想到宋舒还敢反抗,李庆一个动作上前就要了结了宋舒,张岚却及时抬手制止了李庆,“死到临头骨头还是这么硬,我便告诉你一件事罢——向我告密的人正是你平日可亲可敬的掌柜的。” “你说什么?”宋舒难以置信的看着张岚,怎么可能,是他?! 张岚满意的点头,又往宋舒的伤口上撒了一把盐,“所以说你还是太天真了,就在你上蹿下跳自以为找到我的把柄的时候,没想到吧,被亲近的人坑害的感觉如何?” 宋舒咬住嘴唇抑制着自己的愤怒,淡淡的血腥气反而唤醒了她的一点神智,“阿实也是你的人。” “一个能轻易被收买的贱骨头而已。”张岚想起什么,突然和善的笑了笑,“你不知道吧,他喜欢你喜欢的不得了,为了能给你一个家,他才愿意听我差遣,我还要多谢你了。” “无耻。” “是,我承认。”张岚一副无所谓的样子,对宋舒眼中流露出的脆弱感到异常愉悦,“你砸啊,你砸碎一个,我便让李庆在你身上开一个洞,你快都砸了啊,到时候受苦的人可是你。” 宋舒眉头微挑,实在是不敢想象自己浑身是洞血流遍地的样子,只好放下玉净瓶,“最后一个问题,事已至此,杀了我你要怎么逃。” 张岚似乎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笑的颇为嚣张,“怎么会有人知道你的死和我有关呢,一把火就能把一切烧个干干净净,大不了我张家从头再来。” 不得不说是个好办法,待李庆杀了宋舒,再搬走这些赃物,一把火烧了宝竹斋就可以毁尸灭迹,而且她又是宝竹斋的伙计,夜晚一时不察走水也不是不可能。 “这么说我死定了?” “呵,明白就好,时间也不早了,这就送你上路吧。”张岚仅有的那一点耐性已经用完了,李庆径直朝她走来。 宋舒此时分外平静,以李庆的身手,估计能轻而易举的扭断她的脖子,或者一把尖刀捅进她的肚子。 “孤立无援的滋味好受么。” 张岚怀疑自己是听错了,好笑的看着宋舒,“死到临头还嘴硬?” “张家就要成为替罪羊了,你难道不恨吗?”宋舒无视李庆的逼近,故意大声说给张岚听,“朝廷下发的名录把你逼到了绝境,这些宝贝都是买家退给你的吧,从头到尾你张家不过是赚了一点倒卖的辛苦钱,现在却要成为偷盗皇室珍宝的幕后主使,你不恨吗?” “哼,少在那自作聪明了。”此时张岚的表情出现了一瞬的凝滞,恰好被宋舒捕捉到了。 “你知道我说的是实情,想来想去我也想不通,张家做的都是正经生意,何必玩命呢。私下倒卖古玩在淼都也不稀奇,但为何要倒卖皇室珍宝?商贾向来不被权贵所容,最后的利益进了谁的口袋?你们张家被人利用了,到头来还要以命相赔,该说你们可怜还是天真呢!” 。 055 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张岚好似被戳到了痛处,上前一步拎起宋舒的衣襟,太阳穴青筋暴起,“你敢再说一个字试试。” “你不愿面对现实,可是它已然摆在你面前了,你、被人耍了!”宋舒视死如归般说完最后一个字,下一秒张岚气急败坏的扼住了她脖颈,“臭、表、子,我这就送你上路。” 预期中的痛苦迟迟没有到来,张岚猛地把宋舒扔在了墙角,“什么声音?” 下一刻李庆便带着人冲了出去,只听一阵阵闷哼倒地的声音,外面就彻底静下来了。 “李庆?!”张岚察觉到不对,转身的同时便被一把寒霜宝剑抵在了门边,“什么人!” “什么人?当然是你智勇双全淼都第一世子我了!”熟悉的声音带着玩笑意味出现在厢房门口,正是大理寺少卿苏睿! 临昏迷前,宋舒看见苏睿摇着玉骨扇悠哉的朝她走过来,一边回头对着后面说道,“谢麟韫,你这心也太狠了,这小阿宋都被虐成豆芽菜了,唉,晕了晕了,快看看怎么回事啊。” 宋舒隐约感觉自己被抱上了马车,置身铺满羽毛垫的柔软车厢中,马车前行颠簸之间有一只温凉的手附在她的额头上。 宛陶之死正式告一段落,宋舒一觉醒来已经是第二日午后,起的太急以至于眼前一黑又倒了下去,站在一边笑眯眯的云子遥适时的开口,“姑娘你这一觉睡得沉了些,还说了好些梦话。” “呃,云先生?” “记性不错啊,这里是小韫的寝房,你既醒了就洗漱一下吃点东西吧。”云子遥虽身为医者,但也不好与不需医治的姑娘独处一室,指了指准备好的洗漱用具,礼貌的出去并带上了门。 小韫,谢麟韫么?宋舒还没缓过来发生了什么,下一秒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着装,还是昨晚的衣服,摸了摸头发,发髻也没乱。 草草洗漱了一下,宋舒推门出去,此时午时三刻,阳光正好。 宋舒按照之前来过一次的记忆,顺利的在池塘边找到了躺在竹榻上以书覆面小憩的谢麟韫。 正要出声的那刻,宋舒发现他好像真的在睡觉,难道是因为自己占了他的寝房,而他只能睡这里补觉?这想法实在可怕,宋舒觉得心口有点堵的慌。 等待的时间过于漫长,她便席地而坐,盯着池塘水面的粼粼波光发呆,在脑子里过了一遍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各种事情。 谢麟韫被空气中飘来若有似无的香气唤醒,便看见这么一个令人发笑的场景一妙龄少女坐在地上眼睛瞪得老大,下巴抵在膝上,凝神盯着池面,整个人团成一团,像只乖巧的小动物。 “想什么呢,饿了么。” “咕~噜~”肚子的声响代替了回答,宋舒后知后觉的望向谢麟韫,脸皮厚了许多,“有吃的吗?” 谢麟韫失笑,起身扔下书,宋舒瞄了一眼躺在竹塌上孤零零随风翻飞的,好像是《养鱼经》,谢麟韫带了几步路,回过身朝她温和的笑,“闻到菜香了,告诉你一个好消息,谢婶回来了。” 谢婶的手艺真的如谢清婉说的那般,比起六味居来毫不逊色,宋舒简单的吃完面前的杂食粥,又夹了几筷子三鲜笋丝,追加了一碗绵软豆腐羹,这才擦了擦嘴放下筷勺。 等到谢麟韫也吃好了,宋舒才面无表情的说道,“大人,你可以解答我几个疑惑吗?” “当然。”说这话的时候,谢麟韫嘴角始终含笑,但眼神中的清冷暴露了他真实的情绪。 宋舒方才坐在池塘前,后知后觉的醒悟过来,自己的这点小聪明小算计早就被谢麟韫看在眼里,但即便如此,谢麟韫也并没有因此生气恼怒,唯一的解释就是——他才是掌控全局的那个人。 至今为止,宋舒见过的谢麟韫,或醉酒或调笑或温和或冷漠,哪一个都不是全部的他,甚至还有更多的面孔,妄想算计他实在是愚不可及。 “在我要求去汝南王府之前,你就怀疑张家了?” “是。” “那日我故意隐去了我知道李时见到的那个人是张岚,你也是知情的?” “是。” “昨晚在宝竹斋,是你施计抓张岚?” “是。” “那宛陶的死,打从一开始你根本就没放在心上?” 宋舒问这话的时候鼓足了勇气,问出口又觉得很没有良心,果然谢麟韫不似前几个问题那般爽快回是,只是淡淡的看着她,“你没明白,抓捕张岚和追查宛陶之死没有冲突,你在意的是什么?” 宋舒沉默了,犹豫了片刻复又开口,“只是我的一点执念,我想知道你到底是如何考虑的,我很好奇。” 谢麟韫轻笑一声,似乎也在揣度,良久才回答,“我承认一切都是为了皇宫失窃案,如今赃物追回大半,罪犯收押天牢,这就够了。宛陶之死与我无关,只是抓捕中的一个小插曲,但若是能帮到你,于我有利。” 这个解释还算正当,虽然少了那么一点人情味,宋舒想了想,又抓到了一个漏洞,“你不可能未卜先知,在张家倒卖珍宝这件事上肯定是你先得到线索了,阿实失踪与你有关吧?那日在六味居,你是特意等着我的?” “事关机密,但还是大概告知于你,张岚收买伙计阿实,为的是陷害珍宝馆宫女偷盗,这名宫女已经死了,发生这件事也有我的疏忽。如今阿实已经被大理寺收押了,罪名不会太重,至于那日在六味居,自然是他告知我他与你的约定,我也是一时好奇才去看看你会不会傻等。” 谢麟韫漫不经心的解释完,言语间加重了“一时好奇”这四个字,宋舒颇无语的看着他,“这并不是什么约定,我是打算推掉的,后来我以为是阿实叫我去厢房,我推开厢房的门开口就是……” 宋舒顿了顿,瞧着谢麟韫一切尽在掌握中的表情,觉得自己的解释真的很多余,“你听到了。” “是。” 宋舒怀疑谢麟韫根本就是只成精的狐狸,恍惚间想起昨晚昏迷前和张岚的对话,“对了,张岚绝不是幕后黑手,我觉得追查倒卖珍宝最后的资金流向才是正经。” 。 056 我叫它云舒阁 谢麟韫听了这话并不言语,起身吩咐下人收拾饭桌,“跟我来。” 犹豫了片刻,宋舒抬脚跟着谢麟韫,凭借超强的记忆力,这是去往阅微堂的方向。 其实宋舒心里有点忐忑,纵然李时确实不认识张岚,但当时自己直觉上几乎能肯定是他。虽然自己的隐瞒对最后的结果没造成影响,但多少有点被揪住小辫子的窘迫。 一开始她意识到张家可能牵涉其中,为了保护宝竹斋和掌柜的,宋舒私心想证实了再告诉谢麟韫,出发点虽是好的,终究太过幼稚。 张家倒了,就算宝竹斋还在,掌柜的暗中向告密张岚,置她于危险之中,等于是半个帮凶。何况以前她处处维护掌柜的,如此以怨报德的人绝不可心软,宋舒是断然不会再为掌柜的效力了。 那么谢麟韫,就是她未来效犬马之力、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的金主大人啊! 小文书之位还给她留着吧? 思及此,宋舒抬眼发现谢麟韫正好停在了阅微堂门口,她赶紧狗腿的跟上去,只见谢麟韫指了指旁边小径,远处有一座小巧可爱的楼阁,四周用蔷薇花篱笆围起来做栅栏,看起来十分梦幻。 “这是你以后的住处,我叫它云舒阁。” “我的住处?” 谢麟韫点点头,遥看着云舒阁的方向,理所当然的语气让宋舒听了很满意,“前几日谢伯找人翻修了一遍,不大,但有上下两层,应该够你生活起居用了。” 这惊喜来的太快,宋舒没控制好表情,窃喜差点成了偷笑。 “唔,够了够了……不过为什么叫云舒阁啊?”问完又觉得有点傻,自己叫做宋舒,起名“云舒”二字不是因为自己么。 谢麟韫依旧是那清冷的眼神,“这里靠近阅微堂,比较方便。” “嗯嗯。”宋舒抿唇忍笑,心里想着虽然被揪住小辫子了,但好在对方是谢麟韫啊。 谢麟韫瞧着宋舒不似方才那样多话,疑心她还想着幕后黑手的事情,便多嘱咐了一句,“张岚犯的人命案和倒卖珍宝案交给大理寺,你无需担心了,这点小事苏睿再不济也是办得好的。” “当然当然,我没什么好担心的。”宋舒满心欢喜的戳戳手指,难得流露出女孩子娇俏的一面,“大人,那待我和家里人说好就来府上报道啊。” “好。”谢麟韫露出一个满意的笑来,看着宋舒的视线逐渐上移,然后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拔下她头上的木簪,霎时一头乌黑长发如瀑布般披散下来,发梢还带点俏皮的卷曲。 宋舒后知后觉的摸了摸自己的头,愕然发现自己的发髻就这么被拆了,肇事者还一脸理所当然的看着自己,刚才的喜悦顿时转变成诧异,“大人?” “这支簪子太丑了,我不喜欢。” “……”宋舒皮笑肉不笑的望着他,确定谢麟韫是认真的,没好气的从他手中夺过木簪,“大人慧眼,这木簪不过就是地摊货,入不了大人的眼,真是对不住了。” 这嘲讽太过明显,谢麟韫觉得有趣,便从自己的发冠上取下一支玉簪,递给她,“用这支吧。” 这玉簪一看就是价值不菲,宋舒握在手里感觉它温润滑腻,通体成流线型,顶端雕刻了一朵似是而非的祥云,那云间还镶嵌了一颗精巧的黑曜石。 宋舒仔细抚摸着玉簪,心说大概谢麟韫就是想到什么便身体力行的性格,日后还要多适应才好。 如此一来她也不矫情了,把手中的木簪扔进谢麟韫怀中,“投桃报李,还望大人不要介意,只不过下次你可以先给我,我日后再换,你这样我没有梳子头发都束不起来了。” 谢麟韫对宋舒这以物易物的主意感到新鲜,见宋舒披散着头发确实不便,正想着可以带她去谢婶处梳头,转眼间见宋舒迅速的用手拢起头发打了一根松松实实的蜈蚣辫,然后在右侧耳垂后将蜈蚣辫绕起来裹成一个歪髻,随即用玉簪斜着穿过固定。 宋舒见谢麟韫投来惊奇的目光,晃了晃脑袋,“这个确实不太讲究,但是能救急么,叨扰大人一天了,我就不打扰大人了,告辞。” 谢麟韫低头看看手中的木簪,又抬头看着宋舒远去的背影,觉得枯燥的日常也变得有意思起来。 接下来的几天,宝竹斋意料之中的被查封了,宋舒最后去取东西的时候,掌柜的坐在门口甚至连正眼都不敢瞧她,宋舒背着一个小包袱,经过他的时候轻声说道,“感谢你当初雇佣我,给了我一份谋生的工作,但也是你差点就要置我于死地,一来一去,我们就算扯平了。” 掌柜的自知理亏,无力的垂下肩一句话都没说。 然后是处理宛陶入土为安的事宜,宋舒把她安葬在松山她父母身边,也算是一家团聚了。 小角儿再一次出现在宋舒面前,穿的已经和如梦坊众人无异,而身边也跟了个比她还小两岁的丫头,名叫小梨。 “谢谢你来看她,我相信你是她生命中很重要的人。” 小角儿抚了下鬓角,装作不在意的样子,“是么,她对我来说也是很重要的,只不过最后,我们互相辜负了对方。” 其实宋舒一直在斟酌要不要告诉小角儿,宛陶生前曾打算带着她一起离开如梦坊,但细想此事在一开始就很不顺利,但这份心意,也许能给小角儿不少安慰。 “你知道那日中秋,宛陶告诉我,她喜欢上了一个人,她想要离开如梦坊。”宋舒平淡真挚的望着小角儿,拿出宛陶与她合力完成的乐谱,递到小角儿面前,“但是她舍不得你,想带着你一同离开,你们姐妹一起,去哪里都行。” 小角儿听了这话深受触动,还有点不敢置信,“不可能,她从未与我说过。” “这本来是个惊喜。”说着宋舒回望宛陶的墓碑,那鲜艳的红字还很新,“却不想终究成为了惊吓。” 说到这里,小角儿的心终于柔软下来,接过乐谱后,言语间也少了一丝戾气,“那这乐谱……” “我想宛陶是想留给你的,这首曲没有名字,便由你来命名吧。” 。 057 初入尚书府 “这首曲是我的了?” 宋舒点头,私心想着小角儿或许能重新选择未来要走的路,“是的,希望你可以善用它。这是宛陶最后能给你的礼物了。” 小角儿点头,回首吩咐小梨去方才上山的路上采些野花摆放在宛陶的墓前,待人走开了,她才抑制不住情绪,小声哭起来,“阿宋,我害怕,我不知道要怎么做……” “小角儿,如果你想要离开如梦坊,我可以帮你。”其实小角儿的资质并不出众,当初在如梦坊签的是卖身为奴的契约,赎金应该并不高,只要小角儿意志坚定的想离开,宋舒可以向谢府预支些月银。 这诱惑还是很大的,小角儿似乎被宋舒说动了,眼神迟疑的望着宛陶的墓碑,再看看这荒郊野岭秋风萧瑟,“不,我不会离开如梦坊,我不是宛陶姐,离开了如梦坊,我又能做什么呢。” 宋舒暗叹一口气,一只脚已经踏进深渊的人,要踏回光明这一面需要莫大的勇气。 既然如此,宋舒也不愿强求,她指指小角儿怀中的乐谱,“如果这是你的选择,那你应该也很需要它。还是那句话,希望你能善用它,方不辜负宛陶对你的恩义。” “我会的,谢谢你,阿宋。” 宋舒看着面前这个泪眼婆娑强装坚强的少女,以后她的世界就只有她孤身一人了,何其悲凉。 “不用谢我,以后有时间就来看看宛陶吧,她才是你最该谢的人。” 那日小角儿一直待到黄昏才离开松山。 不久之后,如梦坊一位叫做陶角儿的姑娘声名鹊起,一首温婉美妙的《桃花落》深受好评,听过此曲的人无不称赞,能把一首春日恋曲演绎的如此动人,皆因陶角儿歌声酥软,身段窈窕,吟唱起来更是缠绵。 有人曾问此曲作词者是谁,想必是位不出世的大才子,陶角儿听了掩面一笑秋波连连,不过这都是后话了。 宋舒去谢府做文书这事在李家并无阻碍,只不过李平葛和李慕对宋舒要搬去谢府上有不和谐的声音,李平葛自然是担心宋舒的安危,说什么豪门贵族都是吃人血馒头的,能住家里就还是住家里。 而李慕则是发现亲爱的姑姑不能再抱着自己睡了,一时小小少年强说愁,觉得失落伤感罢了。 但这一切在李家嫂子面前都不是事儿,谢府给的月银丰厚自不必说,做尚书大人的文书总比抛头露面摆摊要来的体面,如此,宋舒在李家嫂子的支持下,第二日一早就收拾好了包袱向谢府进发了。 谢麟韫第二次上朝便是领嘉奖的,辅助大理寺少卿苏睿破了皇宫偷盗案,还顺带破了一桩本被判定为意外的人命案,一时之间这个新任礼部尚书可谓是风光无两,就连苏睿都没闹明白,明明出苦力熬夜抓人的都是自己啊。 不过一听说谢婶回来了,苏睿也就把那点怨言抛在脑后了,回府换下朝服就直奔谢府,正好在门房遇见背着包袱来报道的宋舒。 “哟,这不是小阿宋嘛。” “世子大人!”宋舒一看见苏睿就想起可爱的芥蓝,但看此番世子是一人骑马前来,估计并见不到芥蓝吧? 苏睿下马随手把马绳扔给门房小哥,熟门熟路的往谢府走,看见宋舒还站在门口,热情的朝她挥手,“进来啊,他们谢府人少,不会有人请你进去的。” “啊,可是大人让我在门口等他……”宋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苏睿回过头一看,果然谢麟韫已经走到门口了,身后还跟着谢伯以及半个谢府的下人杂役。 这浩浩荡荡的阵仗,他怎么就没有享受过呢! 谢麟韫经过苏睿的时候甚是疑惑,但还是瞟都没瞟他一眼,这种彻底的无视让苏睿很受伤,再定睛一看,那家伙是对着人家小姑娘在笑吗,虽然那嘴角只是弯了一点点,但绝对逃不过他淼都第一贵公子的法眼! 苏睿惊了,“谢麟韫,你脸是抽筋了吗?谢伯你快些找你家姑爷来瞧瞧啊!” 谢伯笑嘻嘻的上前安抚苏睿,“世子大人,您怎么来了?” 苏睿人精似的,老早就看出宋舒在谢麟韫这与众不同,这么吆喝一下倒是解了些气,算了,满足口腹之欲比较要紧,谁叫他爱吃呢,想到这里苏睿觉得更馋了。 “谢伯,听说谢婶回来了,我来吃谢婶做的八宝鸭啊~”话音刚落,苏睿深怕谢麟韫小肚鸡肠还记仇,连忙补充一句,“你家公子答应我的!” 谢麟韫暗中头疼,苏睿这家伙当真是淼都纨绔的典范,但又恍然作为好友要包容大度一些,只好淡淡道,“答应你的八宝鸭不会少,你若不放心便去后厨盯着吧。” “好说好说,我正要去呢!” 苏睿拔腿就拉着谢伯冲进宅子里了,谢麟韫转而看着宋舒,殊不知她站在一边低眉垂眼其实是在看好戏,见苏睿世子被谢家主仆三言两语就打发了,如此好糊弄,替永康侯暗叹一声可惜。 “今日无事,你先去云舒阁安顿,吃过午饭再去阅微堂,那里的藏书你都可以借阅,等谢伯有空了会告诉你以后要做什么。” “知道了,大人。”宋舒怀里抱着包袱点头,看起来乖巧的很。 谢麟韫十分满意,抬手为她介绍谢府众人,“府中杂役不多,凡事能做的自当亲力亲为,若是有难处可以找他们帮忙。” 宋舒立马勾起嘴角笑的十分讨喜,“大家好,我是阿宋,以后请多多关照!” 谢府的女眷本来就少,没有侍女也就算了,唯一的年轻女人就是少妇谢清婉,剩下的都是谢婶之类中年妇人,是以年轻杂役下人们见今日终于来了一位妙龄少女,看起来还十分有活力,由衷的感到开心幸福。 谢麟韫对杂役们表现出的热烈欢迎也十分满意,深觉得在自己的治理之下,谢府上下井井有条人情温暖,可真是令人欣慰啊。 宋舒搬进谢府已有七八日了,依谢伯所交代的,宋舒作为谢麟韫的私人文书,只需要考虑谢麟韫的需要,其他衣食住行等杂事一律不用担忧。 ------题外话------ 这几章都是过渡章节,比较轻松哈~ 。 058 背不出来算我输 初时宋舒以为这差事肯定不简单,担心自己不能胜任,十分紧张。 住进云舒阁的第一天,谢麟韫没有出现。 第二天,谢麟韫去礼部衙门办公了。 第三天,谢麟韫去白马书院审查学子课业进度了。 第四天,谢麟韫不知去哪里了,听说是进宫陪禹王下棋了。 直到第八日,谢伯笑嘻嘻的来到阅微堂,在书架前找到坐在地上打盹儿的宋舒,“阿宋姑娘?公子让你去知鱼栏找他。” 宋舒从梦中惊醒,一下子弹跳起来,“大人他终于找我了?!” 谢伯看见她如此孩子气,笑的颇和蔼可亲,“已经深秋了,阿宋姑娘在这睡觉可会着凉啊。” “嘿嘿,看书看的犯困了,打瞌睡而已,不打紧。”宋舒不好意思的拍拍衣服正正发髻,又想起一件小事来,“谢伯,您是长辈,叫我阿宋吧,大家也都是这么叫我的,别姑娘姑娘的了,显得多生分啊~” “好~苏世子也来了,两人在知鱼栏喝茶谈事,叫你去兴许是有差事要你办呢,快去吧!” 宋舒点头,有点紧张起来,“知道了,我先去洗把脸~” 知鱼栏是个八角亭,因为就在池塘边上,深秋的天气坐着难免有些凉,谢伯便让人在亭子四周挂了竹帘挡风,倒也风雅。 宋舒心急跑着去知鱼栏,身上便起了一层薄汗,凉风吹进衣领里寒噤噤的又开始打喷嚏。 谢麟韫闻声望过来,隔着竹帘,几日不见小姑娘竟然出落的有些不一样了。 苏睿也察觉出宋舒的变化,啧啧称奇,“唉?你这谢府的风水难道养人么,小阿宋住了这几日,感觉和以前怎么不太一样了?” 宋舒闻言低头看了眼自己的穿着,来时没想过谢府还会给自己准备衣裙,初时送到云舒阁时便觉得惊艳。 这是一身用柔滑缎面做的裙装,做工复杂细节又多,收腰处讲究熨帖,两边肩头还有潇洒利落的荷叶边云肩,裙摆自然垂坠长至脚踝,露出一双翘头履小巧可爱。 再加上宋舒面容白皙清秀,梳了个小巧双螺髻,只插了一根玉簪,没有戴别的发饰,看起来清丽脱俗,自有风骨。 这一身下来着实不像丫鬟下人,倒是很小家碧玉的模样。 宋舒吸吸鼻子掀起竹帘进了八角亭,举手投足落落大方,“世子莫要打趣阿宋了,大人,您找我?” 苏睿咦了一声,恍然悟了,“我说呢!是这衣服的效果,小阿宋换了这身衣服看起来像个郡主小姐!” 宋舒不理这纨绔的浮夸言论,只看着谢麟韫,后者清冷的视线从上到下将她扫了一遍,“确实不错。” 想起上次那个被嫌弃的木簪,能得谢麟韫的夸奖,宋舒觉得颇有一种飘飘然的感觉了,下意识的抬手摸了摸头上的玉簪,表情灵动,“是婉姐给我准备的,我很喜欢,多谢大人了。” 苏睿倒是奇了,“是婉姐给你的,你谢他做什么?” 宋舒攒出一个甜甜的笑来,“我既是大人的文书,住在这里受谢府上下照顾,自然全都仰仗大人了,谢谢大人也是应该的。” 苏睿啪的合上玉骨扇,若有所思的看了眼谢麟韫,“真是机灵的丫头,难怪某人非你不可!” 谢麟韫一记眼刀飞过去,苏睿赶紧把嘴闭上,轻咳几声,“我看淼都这天气是越来越凉了,回府要让芥蓝给我煮锅姜汤喝一喝了!” 谢麟韫这才微勾起嘴角,放下手中茶盏,“你这几日都在阅微堂看书?” “是。” “看了多少了?” “都看完了。”宋舒仰着小脸,言语间颇有些得意。 苏睿闻言望过来,本着看热闹不嫌事大的原则,拆台道,“这阅微堂藏书没有八千也有五千,你说你都看完了,本世子怎么就不信呢!” 谢麟韫并不做声,看来是想让宋舒自行解答苏睿世子的疑惑。 宋舒想了想,故意说得夸张了些,“世子,阅微堂藏书共有七千八百五十三本,您随意提问,段落也好字句也罢,背不出来算我输。” 苏睿的胜负心顿时被勾了起来,说大话这淼都内他认第二没人敢认第一,这宋舒怎么口气比他还大呢,不好好治一治是不行了。 “咳咳,小姑娘口气还挺大,待本世子去挑几本来,照你说的,到时候背不出来姑娘家脸皮薄,哭了我可不负责啊~” 其实以苏睿的世子之尊,和一个小小文书计较有点仗势欺人。 但宋舒对自己的能力是绝对有信心的,就没打算服软,苏睿骑虎难下,只好火速前去阅微堂挑了十几本古籍回来,从《诗经》到《东京梦华录》,四书五经到杂谈小说,门类繁多,实在是也没手软。 而谢麟韫本是挑起事端之人,却坐在一边品茶对弈,当真做到了袖手旁观四个字。 苏睿翻开一本《春秋公羊传》,好心的提醒道,“若只是背诵篇章却不知其意,也不算什么本事。便拿此书来说,流传下来失散大半,我便只提问其中一段,勇士在门外看见赵盾吃的晚饭只有鱼,他说了什么?” “这段还是很有名的,世子真是照顾我啊,‘勇士曰“嘻!子诚仁人也!吾入子之大门,则无人焉;入子之闺,则无人焉;上子之堂,则无人焉;是子之易也。子为晋国重卿而食鱼飧,是子之俭也。君将使我杀子,吾不忍杀子也。虽然,吾亦不可复见吾君矣。’在阿宋看来,这勇士倒是很忠义。” 宋舒念得太快,苏睿连忙对应着看,果然一字不差,“再来!” 看来古籍名段是难不倒她了,苏睿便又翻开一本《伤寒杂病论》,得意的挥了挥,“这可是医学著作,药方么,最讲究精准,一两也不容出错,我就不信你还能背的出来……” 话音未落,宋舒就长叹一口气,有些无奈的样子,“《伤寒杂病论》共载药方三百七十五种,使用药物两百一十四种。世子,您要是真的有兴趣听,我也不介意全部背出来。” 苏睿得意的笑容顿时凝固住了,一时不察以至手边堆着的书都落了地。 。 059 两只八宝鸭 躬身要捡的前一刻,苏睿很忧愁,自己这番操作实在是偷鸡不成蚀把米,丢大脸了。 于是苏睿世子彻底恼羞成怒了,“你这个小姑娘是怎么回事啊?” 宋舒无奈的摊手,语气颇诚恳,“我要是说我一目十行,过目不忘您信么。” “信,我怎么能不信呢。”苏睿阴阳怪气的把地上的书籍都捡起来,气愤之余朝谢麟韫瞥了一眼,那家伙竟然在偷笑,简直是太阴险了! “姓谢的,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就等着看我好戏!” 谢麟韫冷笑一声,对他这般倒打一耙的行径见怪不怪,“苏睿,你在我府上折腾我的人,自己输不起倒要我来为你主持公道,这是哪里的道理?” “啊?你这个意思……是要为了这个小姑娘得罪我咯?”苏睿简直不敢相信,今日失了颜面也就算了,难道还要失去一个聊胜于无的好友么? 谢麟韫一向护短,眼看苏睿这家伙就要炸毛了,还是要安抚一二,“两只八宝鸭。” 苏睿伸出手掌,神情十分悲壮,“五只。” “成交。” 宋舒看着这两位,一位大理寺少卿,一位礼部尚书,都是在淼都举足轻重的人,居然产生了口角用八宝鸭来讨价还价,也太平易近人了些吧。 此时谢麟韫淡淡的给宋舒使了个眼色,宋舒马上会意,台阶这就给上了,“世子,刚和你开玩笑呢,阅微堂的藏书之巨,几日哪能看的完,只是阿宋幼时就爱看书,大半经典都读过了,您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小姑娘一般见识哈!” 听了这话,苏睿心里才彻底舒服了,玉骨扇一敲掌心,“那是自然!” “行了,玩闹够了便说说正事吧。”说着谢麟韫瞄了宋舒一眼,“你也听着。” 苏睿点头,这才娓娓道来,“你也知道,张岚一口咬定无幕后主使,甚至把整件事推到了那个死去的宫女柳儿身上,我苦于没有证据,只靠宝竹斋伙计阿实的证言也不足以证明柳儿的清白,但我今天来找你是因为银雪玉璧碗。” “终于有人将它送去大理寺了?” “非也,这偷盗案表面上结案也有几日了,可是银雪玉璧碗却一直没有找到,我就纳闷了,这张岚以及张家的打手其他都认了,就是咬死称没有见过这个玉璧碗,谁知……”苏睿故意卖了个关子,神秘的笑了笑,“今日凌晨珍宝馆小太监交班时,发现它竟然又神奇的出现在它本来应该在的地方。” “哦?”谢麟韫倒是没想到这么个展开,但很快就捉到了要点,“珍宝馆宫女小辛昨日夜间在哪儿?” “是吧,我也觉得这个小宫女很可疑,着人仔细查了她的档案来历,你猜她是谁的人?” 谢麟韫凝神想了想,说出了个人名,“韩省。” “不错。这韩省贼喊捉贼到底搞什么名堂,我这查出来了也不知道是不是该报上去,所以到你这里来商量一下。” 看的出来苏睿也很头疼,这小宫女肯定不是自己要搞一出幺蛾子考验考验大理寺的办案能力,但如此苏禄二王子若是真的牵涉其中,到底是有什么目的呢。 宋舒听了一段也算是明白了,这小宫女监守自盗搞出个皇宫偷盗案,又在结案后主动把导火索玉璧碗完璧归赵,若是想要神不知鬼不觉就应该让玉璧碗随着其他珍宝回归大理寺,如今刻意做的这么漏洞百出,恐怕是还有别的用意。 “苏禄国近来有什么异动吗?” 苏睿摇头,“能有什么异动,弹丸点大又处在高寒之地,没有大禹前些年就该亡了。” 就在两人沉默思考之时,府里的下人通报大理寺闵素门外求见,苏睿亦觉得奇怪,只见闵素神色凝重一路带风,抱拳行礼后说道,“大人,宫里传来消息,珍宝馆主事太监昌平投井自尽了。” “投井了?”苏睿惊讶站起,在亭子里踱来踱去,像个无头苍蝇似的,“这是为何,偷盗案尘埃落定,顶多是个失察之罪,怎么就死了?” 宋舒曾在阅微堂看过案件卷宗,知道昌平就是个主事太监,而且还是偷盗案案发之后调来的,宫女柳儿死无对证,按理说没有证据能治他的罪。 见苏睿想不明白,闵素才迟钝的从袖中拿出一张纸条,“羽林军在昌平的寝房枕头下找到了一封遗书,这是摘抄下来的内容。” “不早说!”苏睿接过纸条,看完五官更扭曲了,愁的眉头能夹死一只苍蝇,“我的天,这昌平自述自己是皇宫偷盗案的主使,还列举了这么多年他从中牟利的数额……这是良心发现还是怎么了?” 谢麟韫接过看了一眼,平静的放在桌上,“你觉得这位昌公公有良心?” “没有。”苏睿想起那个昌平便一阵恶寒,这样狠辣自私的人会畏罪自尽?那太阳要打西边出来了。 “有人不想我们再查下去,急着想要结案了。”谢麟韫轻轻摩挲着茶盏边缘,在脑中过着可能的人选。 苏睿长叹了一口气,“哎,这案子我已经不想查了,心累,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宋舒倒是有个不成熟的小想法,见没人说话,便斗胆开口了,“大人不妨将计就计,既然有人想要事情结束在昌平这里,那就结案呗!” “嗯?可是昌平怎么可能是幕后主使呢!”苏睿还没反应过来,谢麟韫倒是颇赞赏的点头,“倒是个办法。” 听到谢麟韫的肯定,宋舒受到了极大的鼓舞,索性多说了几句,“昌平的确只是个替死鬼,但他的死能看出来很多事情,这个偷盗交易链基本成型了,昌平指使宫女柳儿监守自盗,张岚倒卖兼制作赝品,最后的利益又回到昌平的口袋,乍看很合理,但是有一点——从珍宝失窃数量来看,偷盗集团从未失手,直到银雪玉璧碗的失踪。” 苏睿也明白过来,“所以这问题还是在银雪玉璧碗上?” “对,世子现在要搞明白的是,银雪玉璧碗的失而复得是无心之失还是偷盗集团内部出现了问题。” 。 060 能吃确实是福 宋舒想了想还是觉得后者可能性更大,“世子应该去见见苏禄二王子,问清楚他不惜引火烧身也要捅破这层窗户纸是何目的。” 这番话掷地有声,就连苏睿都小小的惊讶了,面上不动声色,“闵素,你去苏禄驿馆,就说本世子想起来与他好久未见,去他那品茶做客,问他欢不欢迎。” 宋舒一愣,真是个下下策,这不等于敲锣打鼓的告知所有人,苏禄二王子被苏睿盯上了吗。 果然谢麟韫也觉得不妥,“过几日不是如贵妃小生辰么,到时宫宴之上,韩省应该在邀请之列吧。” “对对对!我差点给忘了,就算韩省不在名单上,我让我姐姐加个名字也很容易。”苏睿笑的像个二傻子,谢麟韫却默默扶额,不放心的嘱咐道,“一切都要在暗中调查,另外既然要将计就计,就把昌平当做幕后主使结案吧。” “好!”苏睿郑重的点头,深觉得此事还远远没有结束。 宋舒默默的目送苏睿离开,眼看茶壶里的水都凉了,谢麟韫还没有起身离开的意思,难不成是有话要和自己说? “大人?水凉了,我去重新煮一壶吧?” 谢麟韫淡淡摇头,起身掀帘走出八角亭,“你刚才推算的很好,细节处想的也很到位。” “多谢大人夸奖,我也是大胆猜测,希望还有小心求证的机会。” 谢麟韫看出宋舒跃跃欲试的心思,换到别人身上恐怕恨不得离得远远的明哲保身,偏这个人小鬼大的宋舒却拿皇室秘辛来做游戏,可真是胆大包天,不过此举却正合他意了。 “既然你有这个兴趣,过几日便随我一起入宫凑凑热闹吧。” “是,大人~” 如此一来轻松的日子可算是到了头,宋舒万万没想到,接下来几日谢麟韫皆让她随侍左右,其他的杂事倒是一件也无需插手,就是整个人被箍在了阅微堂。 想象中的大人写字文书研磨的温馨场面一概没有,谢麟韫自己一人看书打盹儿闲适的很,交给宋舒的头一件差事便是记下大禹皇室以及三品以上官员家眷的长相喜好,美其名曰是为了锻炼她的好记性。 “大人这是?” 收到谢麟韫的召唤,宋舒一大清早赶来阅微堂,看着案上小山似的档案文稿,每一份都密密麻麻写满了字,难不成是捡出来要她整理的? 谢麟韫闻言漫不经心的从书架前转过身来,“你来了,想来你这过目不忘的能力不常用可能会退化,这些档案限你宫宴前看完记牢,可有问题?” 宋舒瞪圆了眼睛,翻开最上面一本,“禹王赵恒,年二十八……大人,这起码有两百来个人,还都配了小像,让我全部记下?” 谢麟韫微微挑眉,笑的颇和善,“这不是担心你初次入宫认不得人礼数不全丢脸么,时间紧任务重,这就开始吧,我已经吩咐过谢伯了,一日三餐就在这吃,我不介意。” 嗯?你是不介意,可是她介意啊,她一个无名小文书进了宫可不是见谁都要行礼么,还能丢什么脸,这谢麟韫分明就是自己认不全人,让她做人形笔记本,说的这么好听,太鸡贼了! 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宋舒嘴角往下撇的更苦了,模样甚是可怜,“大人,我错了,我不该嘚瑟我过目不忘,这小像画的都差不多,一一对应记下来真的有难度啊~” “哦?那就先记品阶官职在我之上的吧。”谢麟韫说完便抱着杂书直接上了阅微堂二楼,宋舒眼看没有讨价还价的余地了,只好哀嚎一声开始暴风速记。 两天下来,速记也就罢了,还要面对谢麟韫时不时的突击抽查 比如突然叫到如贵妃的名字,就要答出苏如小姐当年是如何进的宫,几年后升到了贵妃的位份; 比如太后娘家的小姐武玲珑,体态是丰腴还是瘦弱,性格是静是动; 又比如官员家眷中脸上有桃花痣的是哪位夫人,曾经得罪太后受罚的又是哪位…… 如此这般耗费脑力,宋舒鲜活水灵的一张脸皱缩黯淡了许多。 好在谢麟韫还不算泯灭人性,大发慈悲让谢婶备了一大桌好吃的慰劳她,虽然还是在阅微堂里,这个她已经呆够了的地方! 只见她坐在桌前长叹一口气,似乎做了什么重大决定,下一刻便扔了筷子狼吞虎咽起来。 那烤鸭腿油亮亮,那糖醋排骨红彤彤,那油焖竹笋香飘飘,赤手抓着烤鸭腿吃着排骨眼里还瞄着竹笋的小姑娘,鼓着腮帮子嘴边还沾着一滴酸甜酱,谢麟韫坐在一边看傻了眼,几番欲言又止。 “大人,你怎么不次啊?” “看你次就挺饱的了。”谢麟韫勉力扯动嘴角笑了笑,换来宋舒一记油腻的白眼。 眼看桌子上的菜都被秋风扫落叶般倒进宋舒的嘴里,谢麟韫心里一阵恶寒,好像这一刻他变成了那盘中餐嘴里肉。 兴许是那日宋舒咬牙切齿的状态太过骇人,印刻在谢麟韫的记忆中久久无法磨灭,是以之后宋舒一喊饿,谢麟韫便二话不说铆足气力喂饱她。 谢伯谢婶来收拾饭桌的时候,也被这风卷残云般的场面惊呆了,宋舒坐在一边没事人一般正用帕子羞答答的擦嘴,见大厨来了,不遗余力的夸起来,“谢婶,您这做饭的手艺是越来越好了,光这糖醋排骨就百吃不腻呢!” “你这孩子就是嘴甜,下次想吃什么和谢婶说,谢婶做给你吃!” “那我也太幸福了吧~”宋舒喜滋滋的起身帮忙收拾碗筷,谢麟韫方才回过神来,看着宋舒面前堆积如小山的骨头残骸,嘴角又不自觉抽搐起来,“能吃确实是福……” 宋舒瞥了他一眼,酸言酸语道,“这点就多了?大人您看惯了贵门千金假吃,自然没见过平常人家真吃,没什么好稀奇的,只不过是没见过世面罢了!” “我、我没见过世面?”谢麟韫好像是产生了幻听,当作为天之骄子的尊严再一次受到挑衅时,他的一张冷脸面具顿时裂开了,“你是说、我谢麟韫、没见过世面?!” 。 061 大人居然这么好心? 眼看谢麟韫黑着脸就要爆发了,宋舒连忙赔笑作揖,“没事的大人,世面这种东西也是靠积累的,今日你既知道了自己有这块短板,那也不必太过自责,下次多看多听多拓宽眼界不就行了么。啊,时候也不早了,吃饱喝足睡个好觉才是正经,大人您也早些休息,我就先告退了!” 宋舒一口气说完就溜之大吉了,留下谢麟韫想发作又发不出来的模样甚是搞笑,连谢伯看了也忍俊不禁,“公子,这阿宋可真是个妙人啊,自打她一来,合府上下都高兴的很,人缘好又聪明,我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灵的姑娘呢!” 谢麟韫哭笑不得的摇头,灵气倒没感觉出来,这睚眦必报的性子自己倒是体验的很充分了,“罢了,她晚间吃多了恐消化不了,谢婶您给她煮些山楂茶送去吧。” 作为一名大厨,能够把自己做的美食吃的一点也不剩的食客自然备受宠爱,于是谢婶也跟着敲边鼓说好话,“不用您说我也会备着的,阿宋这几日辛苦了,方才我瞧着眼圈都乌青的,大人您体恤她一点吧。” 谢麟韫觉得好笑,以这小姑娘笼络人心的能力,恐怕再过不久这谢府就要改姓宋府了,“好好好,明日放她一天假,要不你们该说我冷酷无情了。” 这话语中的宠溺谢麟韫自己都没察觉到,他转身离开阅微堂,谢伯谢婶却在身后笑开了花,自家公子一向不近女色,从小到大接触的最多的女性就是谢清婉,还是那样泼辣不吝的性子。 谢伯一直捏着一把汗,担心自家公子在男女之事上总不开窍,如今看来倒是不必担忧了。 曾几何时,谢麟韫的嬉笑怒骂都系在一人身上呢,这变化可都是宋舒的功劳啊! 宋舒方才说大话说的很爽快,此时啪啪打脸,化悲愤为食欲果然是不理智的,吃撑了躺在床榻上觉得心口堵得慌,没想到悲愤不减反增,翻来覆去也无法排解。 谢婶推开云舒阁的门送来温热山楂茶的时候,宋舒正苦着脸靠坐在床榻边消食。 “哎哟,你这孩子吃多了吧,这山楂茶是公子千叮咛万嘱咐要你喝的,喝了在寝房里走一走才好睡!”谢婶私心为了自家公子的桃花加一把力,不曾想锦上添花变成了画蛇添足。 宋舒一脸质疑,“谢婶,您这说的我就不信,不过我这堵得确实难受,您把茶递给我吧,我就不走过去了,力不从心啊……” 自家公子到底是怎么虐待人姑娘了,印象这么差? 谢婶一时哑然,端茶给宋舒喝下,“对了,大人许你明日休息一天,要不你自去街上逛逛吧?听说最近街上来了好多杂耍艺人,好玩着呢。” “哦?大人居然这么好心?不会是诓我的吧?”宋舒饮完山楂茶方觉得舒畅一些,看着空空的碗底便想起谢麟韫那张雷打不动的冷脸,不过看在谢婶的面上,姑且原谅他吧。 谢婶不善言辞也不知如何补救,正踌躇着,宋舒便已然振作起来,“谢婶,我觉得好多了,谢谢您,也……谢谢大人的关心!” “唉?谢婶我一定帮你转答给公子!不打扰你消食啦!” 说完谢婶便挪动着胖胖的身躯蹬蹬蹬下楼了,宋舒遥望着谢婶已经看不见的身影,面露难色,“这、倒也不必……” 这一觉睡到了中午,大概晚间吃的太过油腻,一醒来宋舒的喉头就差点干到冒烟,喝了几口清茶润润,这才终于活了过来。 想起来今日休假,宋舒想着是该买点东西带回李家,如今她在谢府一切都好,让他们放心。 午后喝了一碗杂米粥方出门,宋舒揣着谢伯给的几两零花钱,心情好的空前绝后。果然背靠大树好乘凉,谢麟韫这人虽然脾气不怎么样,但是出手还是很大方的,就这一点比起其他虚的都要来的实在。 宋舒心里惦念着小李慕和李家夫妻,一路上买了许多零食糕点。只要想到这孩子会多高兴,就忍不住勾起嘴角傻笑。 这才不到半月的功夫,再站在李家小院门口宋舒便觉得恍如隔世了。推开小院门,李慕正规规矩矩的坐在小凳子前看书,脑袋摇来晃去的,听见门口有动静便抬起头来,见是宋舒时嘴巴张的老大,“阿宋?你回来了?娘!娘你快出来啊,阿宋姑姑回来了!” 李家嫂子也从屋里跑出来,看见竟真的是宋舒,惊讶的同时又有些不自然,“啊,是小舒回来了?在尚书大人府上住的如何?都吃得惯吗?” “都好,嫂子,这是我给你们买的糕点吃食。”宋舒亲昵的拍拍李家嫂子的手,从衣袖里拿出一盒桃色胭脂来,“嫂子,你这一入冬就手冷脚冷真的要好好调理一下,你看你脸上气色也不好,以后早上妆点一下,自己看着心情也好啊。” 李家嫂子感激的收下胭脂,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小舒,你这回来一趟不容易还给我带礼物,你有这个心嫂子就很开心了,成亲这么些年,孩子都这么大了,你李大哥都没送过我这些。” “李大哥那人就是太木头了,嫂子你要是实在看不惯就说他,我支持你!” “娘,什么礼物啊,阿宋给你什么了啊?”小李慕好奇的跑过来够他娘的手,被李家嫂子戳了戳脑门怼回去,“不是你用的东西,等你长大就明白了,你不是从早到晚嚷着要找小虎玩吗,去吧,我和你姑姑说会话,不要跑远了!” 小李慕得了外出玩耍的许可连糕点也不吃了,人都出了门了又转回来,抻着一个小脑袋,表情颇可爱,“小舒你多和娘说说话,等我回来再走啊!” “我才不等你,玩去吧!”宋舒俏皮的吐了吐舌头,小李慕嘿嘿笑了两声就跑去隔壁找小虎了。 李家嫂子这才局促的把宋舒请进屋里,翻箱倒柜的找茶叶,这手忙脚乱的样子让宋舒哭笑不得,“嫂子,我这才离开几天啊,你怎么把我当客人了,我喝白水就行,你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坐下说吧!” 。 062 你这姑娘真让人心疼 “是哦,你看我这记性。”李家嫂子尴尬的笑了笑,倒水的时候还洒了一些出来,她连忙用抹布擦了去,神情颇有些困顿。 宋舒便当做没察觉,端起茶碗抿了一口水,顺道环顾一圈屋里的陈设,和她走的时候没有什么差别,放下茶碗,宋舒从荷包里倒出三两碎银,放在桌上。 “嫂嫂,我在谢府一切都好,衣食住行都不用我花钱,这钱是府上管家赏给我的,你拿着,若是家里有什么要紧事也好应急。” “这怎么可以!”李家嫂子连忙摇头,手里搓着抹布很是紧张,“你之前在宝竹斋做工的月银都给了我了,你李大哥知道了会说我的,而且你是个姑娘家,还是需要一些体己银子的!” “嫂嫂,你能为我这样想我很开心,但是你看我现在,有吃有喝有穿还住在尚书府,你还和我客气什么呢。” 宋舒长叹了一口气,第一次对李家嫂子坦诚对李家的愧疚。 “李大哥从小便没有母亲的陪伴,是我偷走了他的母亲,这十多年来乳母没有一天不想念她的丈夫儿子,但是因为我,她不能回来。是我亏欠李家,当初李大哥没有拿着扫帚把我打出去我已经很感激了,你们日子过得紧巴,还要收留我,我就是倾尽所有也不为过啊。” 李家嫂子并不清楚这里面的来龙去脉,李平葛不爱说,她也就没有问。 但此番听宋舒这么情真意切的说出来,再结合她来淼都这一年的言行,她这才想通了。 以宋舒的才情,她并不是无处可去才只能留在李家,而是想着要补偿他们,想尽自己所能的让他们过上好日子。 “小舒啊,你这姑娘真让人心疼。” 李家嫂子眼眶有些红了,她从以前就若有似无的感觉和宋舒有隔阂,同时又有些嫉妒,这样花一般的小姑娘,能说会道,聪明又讨喜,偏偏又如此能体会自己的难处与困苦。 宋舒笑着把三两银子塞进李家嫂子手里,“你收下就是对我最大的安慰。你不收,我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连累我在尚书大人面前出错,反而是害了我哦。” “好,真是说不过你。我收下就是了!”李家嫂子张开手掌看了看那碎银,觉得这重量远不止三两。 两人交了心,聊起天来便放松许多。 这时宋舒才知道,原来李平葛近来都在灵隐寺后山吃住,王府修建小祠堂工期紧,中秋前开工,年前就要完工,听说到时候会有一笔不小的报酬,足以让李平葛在家休息一段时间,好好陪伴妻儿。 说这话的时候,李家嫂子眉眼都在笑,好日子果然是来了。 宋舒离开的时候小李慕还没回来,李家嫂子想留她等一会,但宋舒却还想着去街上逛逛,便随手从书架上抽出一本《千家诗》,留下作业——下次她来看李慕时,需得背出三四首喜欢的,还要说出喜欢的理由。 日头已经渐渐往西斜了,街上正是热闹的时候,宋舒随意的在店铺间穿来穿去,遇见眼熟的伙计便招呼两声,有几个平日聊得来的老板对宝竹斋突然歇市颇感遗憾,但既然事关朝廷大案,小老百姓也不好多议论。 宋舒想起来一件事,漫不经心的问道,“林老板,那你听说我们掌柜的去哪儿了吗?” “你还不知道吗?他带着一家老小回乡了,张家都倒了,他跟着张老爷半辈子,算半个张家人,谁敢用他啊,晦气!”林老板挥挥手不愿再多说,宋舒便不再追问。 别看林老板是一个粗人,身为林氏铁匠铺的老板,他年轻时靠着打铁手艺养活了一大家子,特别是短刀匕首,设计精巧深受好评,于是他便瞅准时机扩张了铺子,学徒带学徒,生意是做的远近闻名,不少外地人到淼都来都会带一把林氏铁匠铺做的小匕首回去作纪念。 宋舒见此时铺子里人变多了,便想着悄悄离去不打扰人家,怎知转身后退的时候一时不察撞上了一个硬邦邦的物体,好像是个人,她连忙道歉,“啊,不好意思。” “请你让开。” 这清泠的嗓音,是个姑娘? 宋舒好奇抬眼,只见面前人比她高出半个头,穿着深蓝圆袍,以黑色玉带束腰,头发用发冠束起,十足的公子哥打扮,但看那轮廓眉眼,刚中带柔,分明是个姑娘。 “请你让开,你踩到我的东西了。” 宋舒恍然低头一看,果然有一张简单的短刀图样被她踩到了一点边,她赶紧挪开脚,低头捡起来递过去,“真是不好意思。” 面前人眉头微皱并不接,似乎很反感有人碰她的东西。 宋舒抬着的手就这么悬在半空中,就在这尴尬的僵持间,宋舒看了眼面前人细长的脖颈——没有喉结,肌肤细腻,应该是姑娘无疑了。 “姑娘,我撞到你实在是抱歉,虽然是无意,但我弄脏了你的东西,这样吧,你等我片刻,我原样描一张还给你,这样可以吗?” 奈何这姑娘并不是善茬,冷冷的看了宋舒一眼,语气轻蔑,“怕是你没有这个资格,脏了就是脏了。”说着她一把夺过宋舒手中的图样,撕了个稀巴烂扔在地上,转身就走了。 林老板远远的看见门口发生的冲突,走过来关切的问道,“阿宋,那人欺负你?怎么脸色这么差?” “没事,林老板,你见过刚才那个姑娘吗?” “那是个姑娘?隔着远瞧还以为是个公子呢……应该是第一次来吧。”林老板仔细想了想还是摇头,如果真的是个姑娘,打扮成男人的姑娘应该很好记,但是他确实是第一次见。 宋舒匆匆与林老板告辞,在街上寻了一会,当然早就没了那姑娘的身影。 究竟是什么人呢,宋舒心里想着,既无方向便漫无目的的在街上游走,突然被人从后面轻轻拍了一下肩膀,她打了个激灵,回过头发现“凶手”是笑的人畜无害的芥蓝。 “阿宋,真的是你,真是太巧了!”芥蓝激动的抱了抱宋舒,指指她身后的胡姬酒肆,“刚我在楼上看见底下有个人很像你,原来真的是你,你在这干嘛啊,转来转去的。” 。 063 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啊 “哦,我在想事情。”宋舒暂时压下那些奇怪的念头,抬眼看了看淼都鼎鼎大名的胡姬酒肆,“你在这里的话,世子也在咯?” “还有几位世家公子……你家尚书大人也在,快跟我一起上去看胡姬跳舞啊,可好看了。” 芥蓝不由分说的拉着宋舒就往酒肆里跑,宋舒一听还有谢麟韫在当即就头皮发麻,但是想退缩已经来不及了,她已然看见谢麟韫那张讨人厌的脸了。 那冷漠神情中带了点戏谑,好像在说这谁家姑娘,傻乎乎的也太好拐了。 众所周知,芥蓝是苏睿最喜爱的小侍女,在各位世家公子眼里便不只是个下人那么简单,有想要巴结永康侯府的世家公子见到她带着个姑娘上来,好奇问道,“芥蓝啊,你这下去一趟怎么上来多了一个人?” 苏睿世子此时已然半醉了,斜靠在矮垫上,脸颊红彤彤的,连带着说话都不过脑子,看见熟人便大呼小叫起来,“小阿宋?你来了正好,谢麟韫这家伙既不喝酒也不看表演,太无趣了,你快把他带回家去,真是丢人!” 谢麟韫对苏睿这副丑恶嘴脸见怪不怪了,正要出言讥讽,芥蓝瞅准时机笑嘻嘻的将宋舒往谢麟韫那边一推,“回凌公子的话,阿宋是谢大人的贴身文书,方才大人以为她迷路了,所以让我下去带她上来。” 问话的凌公子明显一愣,干笑两声,“原来是这样,尚书大人的贴身文书?还是个姑娘家,这倒是没有听说,我等算是大开眼界、大开眼界啊。” 宋舒在心里呵呵两声,这永康侯主仆还真是蠢的可爱,说话也太不讲究了,什么叫快带回家去,文书就文书,贴身两个字真的不必加啊! 好似感应到宋舒真实的内心想法,谢麟韫清冷的眼神及时的瞟了过来,宋舒便识趣的小跑过去,跪坐在他身边,狗腿的攒出一个笑来,“大人,真是相逢不如偶遇啊。” “你有这个觉悟甚好。”谢麟韫微微勾起嘴角,眼神微动,“正好你说说看,席上这几位都是谁。” 凌公子坐的位置靠近谢麟韫,见这主仆在说悄悄话,佯装欣赏歌舞,其实暗地里正竖起耳朵聚精会神的偷听。 宋舒看出谢麟韫又搞突击抽查这一套,抬眼看了一圈低声道,“大人,坐在苏睿世子边上的是他的表弟开国伯之子宁隼,然后依次是银青光禄大夫之子钱松劲、钱克武,最后是坐在你身边的这位翰林院供奉凌梓川。” 谢麟韫听了满意的点头,曲起手背推动桌上兽首玛瑙杯,往她这边不着痕迹的挪了挪,“这的葡萄汁甜度尚可,尝尝?” 葡萄汁?不是葡萄酒么? 淼都胡姬酒肆可是出了名的权贵交际场所,一壶葡萄佳酿便抵的上百壶杜康,寻常人家想都不敢想。宋舒看了眼那玛瑙杯中盛的半满悠悠荡漾的深紫色液体,又瞄了一眼放在地上的鎏金胡人头执壶,光看这盛酒的杯盏就知道要价不菲。 “这葡萄美酒可价值连城,大人不喝吗?” 谢麟韫嗤笑一声,好像听到了什么笑话,“这也算是酒?西域上品葡萄当属孟克达利的百里葡萄园,酿造技艺之复杂,运输之困难,每年也只向大禹皇室进贡三壶之数。有人眼红这其中的价值,东施效颦硬生生把西域葡萄搬来淼都,橘生淮北则为枳,大禹气候不利于葡萄种植,结出的果子酸涩难言,能酿出什么好东西来。” “大人喝过真正的西域葡萄酒?”宋舒想谢麟韫既然能比较出优劣,那肯定是喝过上品葡萄酿出来的酒咯?难不成是禹王所赐? 谢麟韫偏过头颇神秘,“你家大人我不仅喝过,还去亲眼看过那百里葡萄园,那风景便又是一番新天地了……对了,谢伯那还存有一小壶,你去问他要来尝尝不就知道了。” “哦!嗯?”宋舒彻底呆住了,不是说一年才进贡三壶吗,你这直接跑人家果园去了,后门走的也太顺当了吧! 不过听谢麟韫这么一解释,宋舒便明白为何他如此不屑这胡姬酒肆的葡萄佳酿了,喝过最好的,劣等的又如何入口呢。 好像说到了葡萄美酒? 身旁一直偷听的并不真切的凌公子总算找到切入点了,激动热情的说道,“大人也倾心这酒肆中的葡萄美酒吗?在下不好酒道,但听说谢大人在多年前曾赋诗一首写这胡姬酒肆,‘落花踏尽游何处,笑入胡姬酒肆中。’可真是好文采好才情啊!” 宋舒不禁挑眉,这家伙偷听怎么只听前半截,拍马屁也要拍的准才行啊,他到底是从哪里看出来谢麟韫喜欢这的葡萄酒了? 谢麟韫冷哼一声也不戳穿,“凌供奉,就快要入冬了,现如今翰林院正是忙的时候,你百忙之中抽空来了这胡姬酒肆,不看表演不品美酒,可真是好雅兴啊。” 凌梓川似乎并未听出这其中的讽刺意味,使得氛围变得更微妙了,“大人,您这就有所不知了,翰林院供奉多如牛毛,在下初入文苑,若是能得大人的举荐更进一步,一定会更加……” “凌梓川是吗?” “是,大人。” 这样唐突无礼的人谢麟韫好几年都不曾遇见了,饶是如此他仍是觉得可笑,一个字也不想再听。但凌梓川还以为自己成功巴结上礼部尚书了,满心欢喜期待着他下面的话。 “翰林院养着你们着实辛苦,整日不想着研究典籍草拟诏书,就想着蝇营狗苟如何晋升,你是能胸口碎大石还是能火中取栗,凭什么认为你能得我的举荐?” 这话怼的也太不给面子,宋舒偷偷瞄了凌梓川一眼,果然这当头一棒打的他脸色铁青。 没想到凌梓川硬是抵住了这波攻击,拳头在桌子下慢慢握紧,“大人说笑了,在下也是正经考学考上来的,怎可与街头艺人相比较。” “街头艺人又如何,我倒觉得你们是一样的。” 。 064 我这就帮你醒醒酒 谢麟韫这厮果然是不知道适可而止,一脸轻蔑的瞧着凌梓川,“要我说,我家小文书便比你能干机灵许多,我的举荐与你而言并无益处,你还是多花点心思在本职上吧。”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凌梓川也就识相的不再开口了,枯坐一会便起身告辞,因为他本来就是不请自来,其他人甚至连挽留的意思都没有。 待他走后宋舒才松了一口气,语气带了点小娇嗔,“大人,你下次说话能别那么得罪人吗,是,那人确实功利心太重,但是你也别拉踩我啊,要是那个凌梓川嫉恨我怎么办?” “你倒是颇有自信。” “彼此彼此吧。” 两人的小声对话引来对面苏睿的白眼,“谢麟韫,你们要说悄悄话就回家说去,能不能低调一点,打扰我看表演了都!” “?”宋舒疑惑的看过去,这话不像是淼都第一贵公子能说出来的啊,而且他居然胆敢怼谢麟韫了? 于是宋舒便默默数了数苏睿身边的空酒壶,二四六七足足有八壶…… 看这情形估计苏睿在永康侯那受了气,不然也不能拿天价葡萄酒灌醉自己,是以谢麟韫大发慈悲不与醉鬼计较,“苏睿,你喝醉了。” “我没醉,你看我还能跳胡舞呢!”苏睿强撑着桌子站起来,坐久了腿发麻差点扑倒在地,但他还是半跪以一种僵硬的姿势挥舞手臂,场面何其诡异。 宋舒都不忍直视了,谢麟韫更是忍无可忍,轻蔑的吐出两个字,“白痴。” “谢麟韫!你别以为我没听见,你骂我!”苏睿撑着地摇摇晃晃的站起来,靠芥蓝扶着才不至于倒下。 天下酒鬼无非是两种,一种是喝醉后倒头大睡,一种是喝醉后撒酒疯,看这架势,显然苏睿是后者了。 见芥蓝小小身躯就快要支撑不住,宋舒连忙起身上前帮忙,两人架着苏睿才勉强让他直立着身子,世家公子发起酒疯来什么场面宋舒没见过,但若是可能她希望自己不要在场,就算是在场也不想靠的这么近,难免波及到自己,于是便好言相劝起来。 “世子,您就消停点吧,我家大人就是那样的性子,您何必和他一般见识呢。” 苏睿一听,懵懂的点头,颇有些委屈,“你也知道啊,世子我这心里苦啊,这十年我容易吗,你家大人他太欺负人了,太欺负人了,呜呜呜……” 说着说着世子竟然嚎啕大哭起来,宋舒一看这酒疯撒的可真是独树一帜啊,连忙看向谢麟韫,“大人!你快安慰安慰世子啊,他都被你欺负哭了!” 见这荒唐场景,那两位银青光禄大夫家的公子俩哪还敢逗留,连忙起身告辞,也只有开国伯之子宁隼上前帮扶着。 怎料这酒肆的葡萄酒虽品质不佳,但后劲颇大,苏睿已经醉倒了,嘴里还嘀嘀咕咕着一些欺负不欺负的话。 谢麟韫此时真的想当做从不认识苏睿这个人,抬脚起身就要离开,谁知苏睿噗通一声跪在他面前,抱住了他的大腿,鼻涕眼泪都擦在他的衣摆上,惨烈的嚎起来,“谢麟韫,你别走啊,我不能没有你啊……” “……”在场的宁隼、宋舒、芥蓝见此场景心中俱是一阵恶寒,这是酒后吐真言? 谢麟韫冷笑一声,抄起地上空的鎏金酒壶往他脑袋上一砸,“蠢货,我这就帮你醒醒酒。” 芥蓝低低的啊了一声,眼看自家世子被砸晕过去了,赶紧扶起来,“这这这……” “死不了,带上马车,回我府上吧。”谢麟韫长叹一口气,颇有些脾气的看向宁隼,“无论如何,请宁公子跟我走一趟吧。” 宋舒艰难的咽了咽口水,果然权贵之间故事多,一不小心就是个大八卦? 苏睿这一觉不知道要睡到何时,宋舒一边宽慰小姐妹芥蓝,一边打听苏睿是何时对谢麟韫有了那方面的想法的,芥蓝一脸天真的点头,“是啊,我家世子对你家大人这么深厚的感情,他居然还打晕我家世子,这也太狠心了吧!” “不是,我说的不是这个意思,是那个……”宋舒尽量委婉的用眼神暗示芥蓝,可这丫头根本接收不到,宁隼坐在一边尴尬的轻咳两声,“阿宋姑娘,尚书大人怎的还不出来?” 还有个宁隼差点都忘了,宋舒马上端出尚书大人小文书的派头,恭敬的回道,“方才大人说了,要换件干净的衣服,毕竟世子的眼泪鼻涕都擦在上面了么,还请宁公子耐心等一等。” “嗯。” 宋舒这时才正眼仔细瞧了瞧宁隼,其人五官清秀端正,气质文雅像个书生,倒看不出来其实出生于将门。 但这也好解释,开国伯这爵位已经传承了好几代了,现今的这位根本没上过战场,算是享乐了一辈子,而开国伯老来得子,虽是庶子,但这伯爵之位日后不出意外就是宁隼的。 认真算起来开国伯府与永康侯府之间的血缘联系已经出了三代了,永康侯年过半百为人谨慎小心,如贵妃入宫多年仍无子嗣,苏家因此也憋了一口气,在官场上越来越边缘化,近年来更是以明哲保身为原则,苏睿此时与宁隼结交起来,估计并不是家里的意思吧。 芥蓝心系苏睿,偏厅中就只剩下宁隼宋舒二人大眼瞪小眼。 谢麟韫远远的从廊下走来,宋舒见了喜极,小跑过来,“大人你可算是来了,宁公子等了好久了,都有点不耐烦了。” “嗯,方才沐了个浴。” “……”宋舒心里在哭泣,他们在这傻等,感情人家不止更衣,还沐浴了,说不定还焚香了呢,那苏睿世子的眼泪鼻涕只是蹭在衣服上了啊,就这么不堪忍受吗? 宁隼的修养还是极好的,看出谢麟韫连发冠都重新梳理过了,也不发脾气,“尚书大人,世子到现在还没醒来,是不是要请个大夫瞧瞧?” “无妨,我府上就有大夫,已经去请了。”谢麟韫气定神闲的坐在主座上,谢伯端来了一套专属的茶具,宋舒忍不住翻了个白眼,什么时候了还喝茶,是以走过去站在他身后小声嘀咕,“大人,差不多到传晚膳的时候了。” 。 065 求人不如求己 其实宋舒是觉得不好意思,人家宁隼等了这么久,又是因为你谢麟韫砸了苏睿的脑袋,于情于理,就算是为了封口,也要请人家吃个便饭啊。 “嗯,几句话,说完我们就可以吃饭了。” “?”听这意思是不打算留人家吃饭啊,大人你好像根本没领会我的意思啊……宋舒只是几个眨眼的功夫便想通了,自己只是个小文书,人情往来什么的,不该管的就别管了。 宁隼尴尬而不失礼节的喝了口冷茶,放下茶杯,恢复了文雅书生的做派,“尚书大人特意邀我来府上,是有事要说吗?” “苏睿今日可是去了趟皇宫?” “好像是,听说如贵妃近来胃口不好,应该是例行问安吧。” 这事一个外男怎么知晓的,宋舒觉得奇怪,抬眼看了宁隼一眼,没看出来什么特别的表情变化。 谢麟韫随意拨弄茶盖的手突然停下,啪嗒一声扣在茶碗上,“看不出来宁公子对后宫消息知道的倒是很灵通。” 宁隼仍是那副文雅的样子,“不敢,如贵妃身边伺候的主事嬷嬷是我母亲的长姐,况且这事儿在宫里也不是秘密,有心人自能打听的到。” “有心人?”谢麟韫觉得这宁隼果然不简单,言语间便多了丝威严,“今日这酒局是你的意思,苏睿空有一个世子的名头,性格直爽脑子却过于简单,你千方百计通过如贵妃的手也想要见到我,是何目的。” 宁隼微微皱起眉头,文雅的面具产生了一丝裂缝,“呵,尚书大人以为天下读书人都要靠大人的举荐才能进入仕途吗,我宁隼是开国伯之子,地位本就卓然,想必大人是忘了。” “好个开国伯之子,如今开国伯府门庭冷落,三代将门最后却出了个读书人,这难道不是天大的笑话么,苏睿那家伙若不是心中有愧,何苦灌醉自己,我这个人向来护短,你今日大方说了,我能帮的定会相帮。” 宋舒听到这里忍不住惊了,面上还努力维持镇定。原来今日这酒肆相聚还有这层意思,怪不得苏睿如此反常,看来这个宁隼也是个阴险小人? 宁隼迟疑了一会,最终卸下防备,“果然兰陵公子百闻不如一见,我算是明白世子为何如此珍视你这个好友了,的确,今日是我与世子第一次见面,若不是贵妃娘娘已经应允,世子是不会答应帮我这个忙的。” “说下去。” 似乎被谢麟韫鼓舞了似的,宁隼一改之前的轻松神态,展开的拳头渐渐握紧,“我找到尚书大人,为的是能得到大人你的助力。放眼朝廷,能和汝南王府相抗衡的,也只有大人您了。” 嚯!这口气也太大了,汝南王府算是真正的如日中天,更别说这背后还有太后撑腰了,宋舒暗自捏了一把汗,但看谢麟韫神情却无丝毫变化,甚至眉头都没皱一下。 “汝南王府爱女娉婷郡主,刁蛮任性无法无天,她曾养了一只狗叫雪团,我的亲姐姐便是负责雪团膳食起居的女官,谁知这狗突然发病死了,我的亲姐姐就这样被娉婷郡主派人活活打死了,现如今汝南王府咬死不认,我们连尸首都找不到,母亲终日以泪洗面,一夜间就白了头啊。” 宁隼说出这个故事的时候,宋舒也是气愤的,可是细想又不对劲,好歹是开国伯的女儿,怎么可能被人打死了都不追究呢。 谢麟韫也觉得此等杀人偿命之事自有律法裁决,并不算什么难题,“开国伯只需上书禹王即可,相信禹王能够做出公正的判罚。” 宁隼摇头,“我母亲在嫁进开国伯府之前曾嫁人生育,所以我这个姐姐是同母异父的姐姐,她只是个普通百姓,父亲觉得耻辱不愿为姐姐讨公道,我身为人子不忍看母亲日渐憔悴,这才找到贵妃娘娘。” “我们所求不多,只是想要汝南王府交出我姐姐的尸身,得到应有的惩罚,起码要让那娉婷郡主知道,人命不是这么简单就能轻易夺走的……” 宋舒都能看出宁隼的卑微,原来汝南王府打死的是个平民,怪不得伸张正义这么困难,平民状告汝南王府草菅人命的确是难如登天。 按苏家的一贯作风,要为宁隼姐姐出头亦是不可能的,如此一来找到谢麟韫也就合情理了。 谢麟韫思忖了半刻,出乎意料的爽快,“这事不可操之过急,你回家等消息吧,日后需要你的时候我会差人去找你与你的母亲。” “大人答应帮我姐姐吗?” “我方才说的很清楚了,能帮的定会相帮。还有一点,日后不要再找苏睿了,我也不想再看见你。”谢麟韫饮尽了手中温茶,看向宋舒,“送客吧。” 宋舒出于各方考虑,亲自把宁隼送到了谢府门房,看着他六神无主的样子,忍不住多嘴道,“宁公子,你是出于孝道想为母亲分忧,但你却实在没有这个能力,谁都没有义务帮你,我家大人是看在世子的面子上,但你若是以为今日后便高枕无忧了……” “不不不,我没有这个意思。”宁隼苦笑了几声,完全没有来时的神采,“我是觉得太顺利了,我以为还要费些口舌才能求得尚书大人帮忙。” 宋舒无奈的笑了笑,“宁公子,求人不如求己吧,你开国伯府又有多少面子能四处求呢。” 这话犹如警钟给了宁隼一记巨响,打的他振聋发聩,“宁隼明白。今日的恩情宁隼会记在心上,多谢阿宋姑娘指点。” 看着宁隼单薄远去的身影,宋舒不免唏嘘,好歹是个未来的伯爵,这连匹马也没有要靠双脚走回去,混的真是惨啊。 回到饭厅,谢伯谢婶已经摆好饭菜碗筷了,谢麟韫坐在一边摆弄着一只小巧的琉璃瓶,见宋舒来了,便放在她的碗筷前。 “这是什么?”宋舒拿起来准备探究一番,一股诱人的葡萄香味就毫无防备的窜进了鼻子里,她震惊了,“这就是传说中的葡萄美酒?” “如假包换。”谢麟韫瞧着心情还不错。 。 066 大人,吃块糖吧 馋鬼宋舒赶紧打开木塞,倒了一小杯出来,紫红色的液体缓缓流进白玉杯,还泛着晶晶亮的光泽,“果然和那些劣质葡萄汁不可相提并论!” 谢麟韫满意的笑了笑,把琉璃瓶拿远了些,“一日一杯即可,不可多喝。” “这瓶都给我了?” 谢麟韫挑眉,“你家大人我不喜饮酒。” “那上次中秋你还……”醉酒撒酒疯,意识到自己好像在揭谢麟韫的短处,宋舒及时住了嘴,默默的把琉璃瓶往自己这边挪了挪,“大人您吃啊,我一个人吃多不好意思啊。” “你还会不好意思,真是稀奇。”谢麟韫冷哼一声拿起筷子,有美酒还有佳肴,宋舒这顿饭吃的很是满足,只是偶尔要屏蔽来自旁边放的冷箭,着实有些辛苦。 葡萄美酒夜光杯,宋舒忍不住幻想起来自己能用真正的夜光杯品酒,嘴快便说了出来,“大人,这夜光杯不知道哪里有的卖啊?” 谢麟韫正拿着勺子喝汤的手一顿,“夜光杯就是玉琢杯,因为放在月光下所以看起来会发光罢了。” “这样啊。”宋舒颇有些失望。 “不过你若是想看夜明珠,我倒是可以领你去看看。” 谢麟韫吃好喝好抱着肩瞧着宋舒,竟然还好心情的解释了一番,“夜明珠多产于夜秦,其实本质上就是萤石,因为白日吸收了太阳的光辉,所以夜晚能发出幽绿的光芒,夜明珠之名由此得来。” “夜秦啊,那大禹也能看到夜明珠吗?” 宋舒记得在书中读到过,萤石的纯度直接影响了夜明珠的亮度,夜秦有一座天然的萤石矿,此地曾出产一枚能使黑夜亮如白昼拳头大小的夜明珠,此后便很少见纯度如此高的了。 “十五年前,夜秦曾进贡过一颗鸽子蛋那么大的献给当今太后,上次失窃案时兴许是无法伪造的缘故,倒没有丢失,此时应该还在珍宝馆里。” “在宫里?”这倒是有点麻烦,但其实要看看也不是很难,宋舒马上就盘算起来,眼睛滴溜溜的在谢麟韫面前打转,“大人,后日我们进宫见过那个苏禄二王子后,顺道去趟珍宝馆如何?” 谢麟韫撑着下巴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看着她,把宋舒的看的格外心虚,“不是大人你说的要带我去看的么,食言而肥啊。” 真是个没良心的小姑娘,谢麟韫哭笑不得起身,这宋舒的机灵劲全体现在旁门左道上了,着实令人头疼,“你啊,真是一点亏都不愿意吃。你以为我还能怎么带你去看?” “那就说定了大人!”宋舒开开心心的送别了谢麟韫,胃口大开又多喝了一碗白玉骨头汤。 苏睿是半夜醒来的,天没亮就离开了。 宋舒起床的时候正好听见外面的动静,谢伯说,苏睿世子离开的时候很安静,芥蓝却一直在哭。 没有人觉得这会是一个问题,就像每次吵嘴产生小矛盾,两人总会和好的,不管代价是人情还是八宝鸭。 如贵妃的生辰宴上,苏睿没有列席。 永康侯府的说法是世子身体抱恙,但这可是苏睿亲姐的生辰宴啊。 宋舒第一次进宫,穿着打扮成小侍女的模样,马车不可进宫,停在宫墙外两人就得步行了。宋舒亦步亦趋的跟着谢麟韫,一路引来了不少瞩目的目光,让她颇有些紧张。 承乾宫乃是如贵妃的住所,因为是小生辰,禹王特意允许贵妃在自己宫中办宴,邀请名单和宴席一切都照着贵妃自己的喜好,不必拘泥宫规。 他们到的时候殿中宾客已经到的差不多了,小太监把谢麟韫领到席位上,宋舒便站在后面随身伺候。 就在谢麟韫坐下的那一刻,宋舒便明显察觉到左右对面的人小声窃语起来,隐隐约约听到几个词,“女人”、“兰陵”、“宠爱”、“心上人”,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方才听承乾宫的小太监说了一路苏睿如何抱恙缺席的事情,宋舒还觉得奇怪,无人问询小太监怎么就自己说起来了,看来是如贵妃授意,因此进殿的时候谢麟韫的脸色泛青十分不好看。 察觉到也许是谢麟韫脸色太黑以至宾客们不断交头接耳议论纷纷,宋舒便悄悄的从袖子里拿出一块酥糖,以只要自己觉得够快别人就看不见的方式扔到谢麟韫面前,并小声而迅速的在他耳边嘀咕,“大人,吃块糖吧。” 谢麟韫不禁挑眉,回过头看她,“哪来的?” “跟芥蓝学的,有备无患么!”说起芥蓝来宋舒便笑不出来了,小姐妹也不知道咋样了。 谢麟韫轻笑一声,把油纸包的小酥糖块握在掌中,细细的剥开,慢慢的放进嘴里,“太甜了。” “甜就对了,吃了甜食心情好!”说着宋舒又从另一个袖子里掏出一颗山楂果来,递到谢麟韫眼前,“这个酸,大人你要不?” 谢麟韫低头看了眼红彤彤小小颗的山楂果,表面长着密密麻麻的黑色小斑点,洗的干净可爱甚至还带着水珠,真是败给这个小姑娘了。 “……你知不知道私自带宫外的东西进宫是要受罚的?” “哈?我以为只是不能带兵器利刃之类的,瓜果酥糖也不行的吗?”宋舒弯着腰小声发问,圆圆的眼睛分外可爱,谢麟韫忍不住曲起手指点了点她的鼻子,语气很是亲昵,“有我在,可以。” 宋舒尽量忽略那一丝异样的感觉,上齿轻轻咬着下嘴唇还佯装不在意的样子,“那我收好,应该不会被发现的。” 咦,好像周围的议论声更多了? 宴席开始的歌舞实在是无趣加无聊,如贵妃过生辰,于公于私请的都是些上了年纪的贵族女眷,看着那些身材曼妙的女子跳舞全都打不起兴趣。 谢麟韫全程都在把玩杯盏,甚至没有正眼瞧歌舞一眼。宋舒看了一圈,总算是在靠后的位置找到了苏禄二王子韩省,但看那心不在焉的神情估计也不是很享受。 如贵妃想是觉得场面太冷了,便吩咐身边嬷嬷去请宫廷乐师前来助兴。 。 067 谢卿何在? 就在这个档口,禹王、太后还有娉婷郡主一同来为贵妃贺寿了。 大禹最尊贵的两个人来了,所有人都哗啦啦的起身行礼,歌舞也停了,丝竹也静了,如贵妃从主位移到了次次位,只能和娉婷郡主同级。 禹王来其实很合理,多年相伴情分不浅,但太后为何而来呢,毕竟这只是后妃的一个小生辰。 很快这个疑惑就有了答案。 “谢卿何在?” 宋舒的心差点漏跳一拍,只见谢麟韫云淡风轻的起身走到殿中,躬身行礼,“臣在。” “谢卿,哀家听说你书法了得,在读书人中颇受追崇,娉婷想找个书法教习,能否请谢卿时常过府教导?” 此言一出,殿内众人都默契的望向谢麟韫,等着看他如何作答。 在宋舒看来,这话就不该问,这已经不是方不方便、妥不妥当的问题了,三品礼部尚书教一个蛮横郡主练书法?这在大禹历史上也是闻所未闻的! 但太后的要求不好回绝,答应了更是难堪,谢麟韫会如何作答呢。 就在众目睽睽之下,谢麟韫淡淡的笑了,“臣以为书法最能体现一个人的风骨,都说画虎画皮难画骨,一个人的风骨便由他手中笔展现,在臣看来,娉婷郡主要先学会做人,才能写好字罢。” 众人都暗自倒吸一口凉气,这谢麟韫还真是恃才傲物胆大至极,居然敢当着太后的面让娉婷郡主学做人?真是绝了! 宋舒此时的心路历程就像山路十八弯,咽口水都咽的很是艰难,其他人就更恍惚了。 对谢麟韫其人,大家的印象还停留在天之骄子金陵神童那段,后来的便多是耳闻未曾眼见,但自谢麟韫上任礼部尚书以来,淼都权贵们这才反应过来,说谢麟韫温润谦和那才是天大的误会。 娉婷郡主再傻也听出谢麟韫话中的贬义了,站起来指着他,嗓音尖利,“谢麟韫!谁给你的胆子,竟然敢诋毁本郡主!” “此问极好,臣乃三品尚书,陛下钦点朝廷命官,郡主当众如此嘲弄于臣,无视陛下皇威,敢问是谁给郡主的胆子呢。”谢麟韫全程嘴角含笑,神态自如,说出的话却语惊四座。 众人后脊梁皆是一凉,他这话表面上是在诘问娉婷郡主,实则是在暗讽太后啊。 禹王恰到好处的冷笑一声,“娉婷,如此看来,你是对朕任免官员有颇多意见了?” 这可就超出女儿家任性胡闹的界限了,娉婷郡主噗通一声跪下谢罪,“陛下,娉婷不敢!是谢麟……是谢大人先对娉婷出言不逊的!” “朕觉得谢卿并不是故意的,是娉婷你多心了。” 傻子都能看出来禹王明显是偏向谢麟韫的,但太后始终没有出声维护娉婷郡主,与往日无下限宠溺的态度大相径庭。 娉婷郡主瞧着禹王脸色转暖,便悄悄的站起来往后缩了缩,太后一双鹰眼静静的看着站在殿中的翩翩公子,眼神格外犀利,“谢卿坚决不肯收徒?” “臣近日上书筹划编撰《司库全书》,加上礼部事务繁忙,的确是抽不出时间来。” 太后却不是个好糊弄的,随即问禹王,“皇儿,可有此事?” “母后,谢卿上次入宫汇报的便是此事,《司库全书》分经、史、子、集四部分,谢卿是想要抄录大禹前各朝各代各领域的典籍书册,编撰成一部综合书籍,这于国于民都是一件好事,朕已经应允了。” 宋舒听了不禁挑眉,这什么时候的事,还像模像样的,难道上次谢麟韫进宫陪禹王下棋说的就是这事? 既然是正当理由,太后也不好横加阻拦,便说了几句场面话鼓励谢麟韫。 禹王兴致也上来了,对《司库全书》可能在天下产生的庞大影响力很是看好,底下众人便开始跟风吹捧起来。 如此一来,谢麟韫安然无恙的回到席位上,甚至比之前还要风光了。 宋舒默默的在心里为谢麟韫竖了一个大拇指,顺便把自己蠢蠢欲动想要挑衅他的心思往下压了压,这家伙靠嘴皮子就能让嚣张跋扈的太后、郡主偃旗息鼓,果然自己在这上面没有什么指望。 一场剑拔弩张之后,众人终于才想起来今日是如贵妃的主场,太后象征性的说了几句祝贺的话,如贵妃感动的都要哭了,这奇幻的婆媳关系真是令人叹息啊。 小太监前来通知,宫廷乐师准备就绪了。于是歌舞继续,丝竹也适时的响了起来。 宫廷乐师不愧是宫廷乐师,就连琴弦拨动起来都别有一番滋味,宋舒听着听着便有些耳熟,果然在那里面看见一个熟面孔——李时。 只不过与半月前相比,李时看起来消瘦许多,脸颊也有些凹陷。宋舒见大家都恢复了觥筹交错交头接耳,便低头附在谢麟韫耳边,“大人,弹凤首箜篌的就是李时。” 闻言谢麟韫便往那扎堆的乐师里一瞄,这不瞄还好,一瞄李时就出了差错。 许是用劲用的猛了些,箜篌琴弦横空断开,噔的一声,锋利的琴弦犹如刀片打在李时的脸上,立时划开了一道血口子,往外汩汩冒血。 宋舒暗道一声不好,果然如贵妃面色泛白,一副泫然要泣的样子,禹王也不悦的看着底下慌乱一团的乐师们,而李时的脸色更差,捂着脸站在那像个木头桩子。 “把乐师与管事拖出去,仗责四十。” 本来若是李时不做声挨了打也就罢了,谁知娉婷郡主突然发了疯似的冲出来求情,若是好好求情倒也罢了,偏这位郡主是个没脑子的,说起话来令人捉急,“陛下,这不能怪李时,是这曲子选的不好,不适合箜篌!琴弦断了崩着了李时的脸,他也是受害者啊!” 如贵妃一听脸更白了,贺寿的曲子统共就那么几首,怎么,还是她选曲的错了? 兔子急了也该咬人了,如贵妃红着一双眼睛,哭的梨花带雨,“娉婷郡主,你这意思是本宫不配过生辰吗?还是说本宫选哪首曲子都要经过这尊贵的乐师的同意?” 。 068 这个姓谢的白眼狼! 禹王也看向娉婷,实在不解怎么一个乐师受伤也值得她冲出来相帮,何况今日是如贵妃生辰,不给贵妃面子就是不给他面子,“娉婷,不要任性了。” “陛下,娉婷不是有意冲撞,只是李时也是无心之失,还请陛下轻罚!” 禹王不住的摇头,看起来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娉婷,不要再任性了。朕不会收回成命。” 娉婷此时已经哭花了脸,积蓄的委屈和对李时的担心让她全然不顾自己尊贵的身份了。 她跑到李时身边,拉着他不给太监将他拖走,若是太监把她拉开,她便不管不顾的抓起太监的手咬,那举止轻浮夸张,看上去和疯了无异。 太后也对此景十分震惊,挥手让甄士高带郡主回来,“娉婷!你在胡闹什么!快回来!” 甄士高可不是善茬,带了几个结实的宫女太监下去,强行拉着娉婷郡主回到殿中,那衣裙钗簪都乱了,看起来确实一点也没客气。 “娉婷,你看看你现在像什么样子,这又是什么场合,你可知你丢的是汝南王府的脸,纵然哀家从有心爱护你,也不能如此放肆……今日起,你便在府中闭门思过,直到想清楚自己错在哪儿了再出来见人吧。” 这是这么多年来,太后第一次对娉婷郡主说狠话,也是她咎由自取。 娉婷郡主一直在哭闹,以为会有人安抚她,却只有看热闹的人,只有冷眼旁观。 这一场闹剧下来,太后也乏了,禹王起身送太后回福康宫,如贵妃见禹王走了便借口头疼离了席。众人面面相觑,有人离开,有人继续宴饮。 宋舒再三确认了苏禄二王子的动向,及时给了谢麟韫一个示意的眼神,“大人,我们也该走了。” “好。”谢麟韫起身,两人眼看着往殿外其实是往苏禄二王子那个方向走去。 韩省倒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似的,先谢麟韫一步迈出殿门,殿外走一段路右手边便连接着一条幽静长廊,韩省站立廊下,谢麟韫与宋舒前后脚走过去,在距离他三步之遥的地方停下。 “二王子殿下。” 韩省听了这称呼仍是看着远方虚空,自嘲的笑了笑,“尚书大人是在叫我吗?这里是大禹,哪有什么王子殿下,叫我韩省吧。” “韩公子,今日客套话说够了,谢某就不绕圈子了。来找你,关于两件事,一是银雪玉璧碗失而复得的真相,二是你最终想达到什么目的。” 韩省偏过脑袋看谢麟韫,眼神一开始是惊讶,继而竟然笑着鼓起掌来,“大人在殿中讥讽太后郡主的时候,我就想这么做了,可是我不能,也不敢。方才我猜到你会语出惊人,但还是没料到你会如此直接。” 谢麟韫眼神清冷,神情并无波动,“谢某一向如此。” “也是,大人身份高贵地位非凡,说起话来自然无需矫饰。可是我从开始说话起便学会了绕圈子,已经成为了本能。” 韩省苦笑一声,看了眼表情与谢麟韫清冷表情一般无二的宋舒,“想必大人对身边这位姑娘是绝对信任的,连出入皇宫都要带在身边,举止如此亲密,韩省很想问一句,大人不怕因此声名被累吗?” 宋舒一愣,她怎么就连累谢麟韫的声名了,她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了?这个韩省绕圈子的本事果然很大,居然拿她开涮? 闻此,谢麟韫生硬的嗓音又冷了几分,“谢某认为,诚意二字才是对话的基础。” 宋舒听得出来谢麟韫有些恼了,但再针锋相对起来被宫里人发现了才是对声名不太好。 “韩公子,我只是谢府最渺小的文书,您大概对我家大人不了解,于公于私他从来都是铁面无私刚正不阿,世人的评价就是那浮云身外物,何况我家大人身正不怕影子斜,您的顾虑实在多余。” 这番话宋舒说的掏心掏肺,就差把自己放进尘埃中,把谢麟韫高高捧上云尖尖了,面对韩省的刁难质疑,宋舒虽然只是小小的文书,但发挥了大大的作用! 韩省万万没料到会得到这么一个正经的答案,几番欲言又止,“尚书大人的小文书果然厉害,韩省方才冒犯了,还请大人不要介意。” “……虚张声势对韩公子现今的处境并无好处,还是坦诚些吧。” 谢麟韫这话说的有点阴阳怪气,韩省听没听出来不清楚,倒叫宋舒有些尴尬,随即抬眼瞄了瞄,谁知谢麟韫竟然察觉了,并低头狠狠瞪了她一眼。 宋舒心惊这个姓谢的白眼狼!白捧他了! 韩省终于卸下心防,“其实韩省也好二王子也罢,我不在乎。大人知道么,我的家乡说的是另一种语言,大禹人人都知我是苏禄二王子,可是我却连家乡的语言都不会说,真是可笑极了。” 宋舒暗暗叹气,原本便晓得韩省这质子做的可怜,却不知可怜到这个地步。 身为苏禄二王子,他在三十年前来到淼都时就已经被家国抛弃了,也是因这个身份,他就算说着和大禹子民一般的语言,受一脉相承的教导,也永不会被大禹接受。 听了这自白,谢麟韫初起有些疑惑,但很快又恢复了气定神闲,“看来韩公子已经完全适应在大禹的生活了。” “不愧是兰陵公子,你说的不错,我想要留下来,成为一个真正的大禹人。” 韩省此时紧张又期待着,宋舒却有些惊讶,她本来以为韩省肯定是想回国的,不做王位继承人起码不用在大禹仰人鼻息过活,没想到他竟然是想留在淼都成家立业么。 “这有何难,只要韩公子解答银雪玉璧碗失而复得的真相,谢某便承诺替你达成心愿。” 宋舒抬眼看着谢麟韫冷峻的侧脸,这个承诺价值可不低啊,更别提韩省可是别国王子,留在淼都做一个普通百姓?依现在情形来看,恐怕这不是韩省所期望的吧。 得到谢麟韫的承诺,韩省爽朗的笑起来,“大人不只是要真相吧,说实话,为了培养这暗桩我可费了十几年的功夫,就这么拱手相让了,还有点舍不得。” “值得不是么。” 。 069 堂堂尚书钓鱼执法 “不错。”韩省从衣袖中拿出一块残缺一角的鱼型玉佩,递给谢麟韫,“大人大概已经知道珍宝馆里谁是我的人了,拿着这块玉佩给她看,她便会听你们的差遣。” 宋舒心说这韩省做人倒是很爽快,也不怕谢麟韫反悔,看来也是孤注一掷的最后一招了。 谢麟韫轻笑一声接下玉佩,转而把此信物交给宋舒,“今日之约就此达成,还请韩公子耐心等待。” 宋舒自然的接过,把玉佩放进随身小荷包中,为表妥当还拍了拍。谢麟韫看着这孩子气的举动,虽然面上依旧清冷,但那眼底的笑意是藏也藏不住的。 韩省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却装作没看见,“大人的为人韩省信得过,静待佳音。” 正事办的也差不多了,宋舒便惦记着要去珍宝馆,谢麟韫与韩省本就无甚交情,简单告别后便带着宋舒往珍宝馆走。 见四下无人,宋舒在袖子里摸啊摸的,摸到一颗酥糖,小心的剥开塞进嘴里,咬碎了咽下去,满嘴的酥香,再摸出一颗山楂果,放进嘴里吐出核来,酸溜溜的倒有滋有味。 “哎哟!”宋舒脚步慢了,一时不察撞在了谢麟韫身上,后者回过身伸出手掌,“又在偷吃。”宋舒母鸡护鸡仔一般捧着袖子,“我就这么几颗了,大人方才也没吃饱么?” “你何时见我吃了?”谢麟韫冷哼一声,又把手掌往前伸了伸,“小小侍女夹带酥糖进宫,殿上偷吃,嗯?” 这是明摆着威胁她,太不厚道了! 宋舒撇了撇嘴,从袖子里拿出仅剩的三颗酥糖,放在谢麟韫掌心,小声抗议,“几颗酥糖而已,堂堂尚书钓鱼执法,哼!” 谢麟韫满意的剥开一颗放进嘴里,剩下的两颗堂而皇之的放进袖中,为了故意气宋舒,还学着她方才的动作拍了拍,“你家大人我铁面无私刚正不阿,唔,总结的还是很到位的啊。” 这算是自己挖坑把自己埋了么,宋舒气极,卒。 “跟上。” “哦……来了。”宋舒打起精神快走几步,好在神秘的夜明珠还在前方等着她! 自珍宝馆主事太监昌平自尽以来,宫里上下都说这里是不祥之地,风言风语流传了一阵竟变得越来越离谱,而银雪玉璧碗失而复得的消息不胫而走,更有甚者说是此碗有妖邪附着夜晚便出来作祟…… 于是禹王便命羽林军中郎将孙子嘉带了一小队人接管了珍宝馆,谢麟韫随身带着通行令牌,进出方不受阻碍。 但孙子嘉见宋舒是个生面孔,还是盘问了几句,“谢尚书不曾带侍女入宫,孙某身负皇恩职责所在,还望大人见谅。” “无妨。”谢麟韫淡淡的看了宋舒一眼,神色轻松,“喏,这是我府上的文书阿宋,家乡来的,如你所见小姑娘土包子了些,听说今日如贵妃生辰,非央求着要跟来看看……” 谢麟韫话音未落,孙子嘉一愣,“土、土包子?” “唔,有什么问题吗?” 宋舒白眼都要翻到天上去了,人家只是要确认她不是可疑人物,谢麟韫你说的也太多太详细了吧?合理怀疑你这是在公报私仇啊! “没、没有。”孙子嘉好不容易收回因过于震惊而离开自己的下巴,脸色怪异的让开了路。 谢麟韫满意的点了点头,带着宋舒走进了珍宝馆的大门,当然还没忘记吩咐孙子嘉叫来宫女小辛。 距离夜明珠越来越近了,此时应该叽叽喳喳的宋舒却不发一言,谢麟韫嘴角微微勾起,“在心里骂我?” “哪儿能啊,我这不是沉默是金么。”宋舒挤出个狰狞的笑来,还不忘补刀一句,“大人,这夜明珠是你主动说要带我来看的,别到时候又说是我央求你的啊。” 岂料谢麟韫无奈的耸肩,一副十分遗憾的语气,“既然如此,我们此时回头还来得及。” “你!”宋舒委委屈屈的怂了,夜明珠她期待好几天了,都到眼前了居然不给看,其实服个软也没什么,只好放低了语调音量,“你这人怎么这样,我刚才也不是故意要怼你,你说我是土包子唉,我当然会有点不高兴了……我们还是看完了再走吧?好么?” 谢麟韫也不言语,低头从袖中拿出一颗酥糖,举到宋舒面前,“好。” 宋舒懵懂的接过酥糖,剥开放进嘴里一气呵成。 接着她反应过来这一连串的动作可以用打一巴掌给颗甜枣来总结,如此软硬兼施果然是好手段,但是这颗枣的原主人是她自己,借花献佛到这个地步,就有点看不起人的意思了啊。 此时谢麟韫已经大步跨进馆内了,宫女小辛远远的向他们跑来。 宋舒叹了一口气跟上去,忍字头上一把刀,不忍就把祸事招,对待像谢麟韫这般眼高于顶孤芳自赏还不自知的人,宽容一些吧。 宫女一向穿的单薄,天冷了更是薄,穿得厚既不利于干活也容易犯困。但看小辛此时额间的汗珠不时滚下,若不是她是个易出汗体质,便是她有些慌了。 宋舒上下打量了一阵,深觉得韩省选暗桩的眼光倒还可以。小辛就是那种丢进宫女群中打一眼不会被注意到的女孩子,但今日看来在心里素质方面有些欠缺。 不过这小辛估计也没想到自己真的有被启用的那天,毕竟苏禄二王子这桩子打的太深,可能连小辛本人都忘了,自己是韩省的人。 谢麟韫在馆内随意走动着,似乎在寻找着什么,宋舒瞄了他一眼,见他并没有要开口的意思,便十分自觉的从荷包中拿出了那块残缺的玉佩,“小辛,你看看这个眼熟不眼熟。” 小辛一看脸色都白了,吓得脑门汗更多,“这、这、这……” “你莫要害怕,既然我们拿得到这块玉佩,便是知道你的真实身份,你只需要告诉我们你知道的便好。” 宋舒面上安慰着,其实心里直摇头,这小辛也太经不得吓了,若是易地而处,自己做暗桩肯定做得天衣无缝,而谢麟韫也绝不会如此轻松的把信物交给别人的吧。 。 070 大人难道会读心术? 嗯?为什么自己要舍命做谢麟韫的暗桩?真是昏了头了…… 小辛思索了片刻,从贴身的衣物中翻出一个小布袋,倒出里面残缺的一角,于是两块残缺拼成了一块完整的鱼型。 为了能使小辛安心,宋舒拿走了她手中的“鱼”,“小辛,你好好回答我的问题,做到知无不言言无不尽,既然银雪玉璧碗并没有丢失,我想大人也不会追究你的罪责的。” 这话其实说的有点托大,宋舒怂怂的向远处的谢麟韫投去了一个确认的眼神,后者轻笑着朝她走来,手里还摆弄着一只木盒,“自然。” 小辛轻轻吐了一口气,“奴婢受二王子指派,在中秋那日把银雪玉璧碗藏在了馆内一盆栽的土里,之后等二王子的指令又取了出来物归原处。” 如何藏起玉璧碗倒是不打紧,重要的是藏宝的原因,宋舒循循善诱道,“嗯,那他是为何要叫你藏起玉璧碗呢?或者说你知道了什么?看到了什么?” 小辛迟疑了一会,压低了声音,“其实,奴婢有一次夜间值班时发现有不认识的小太监进出珍宝馆,于是就跟上去看,远远的发现他们拿出了两块一模一样的翠月珏在比对,后来白日觉得奇怪又核查过,奴婢这才发现,半个珍宝馆里的东西都可能被掉包过了。” “于是你就和二王子汇报了,他才以借宝为由将珍宝馆失窃一事捅到御前?” 小辛点点头,好似豁出去似的,“……还不止,奴婢还知道昌公公不是失窃案幕后主使,真正的主使大概是甄公公。” 甄公公,是太后身边的那个大红人,宦官首领甄士高? 一直沉默的谢麟韫冷不丁发问,“大概?” 这两个字略带侵略性,小辛吓得一激灵,赶紧闭上了嘴。 宋舒暗叹一口气,往左挪了挪挡住谢麟韫的身影,向小辛解读了他的疑问,“为何你不能确定是甄士高呢,是有什么原因吗?” “因为、因为奴婢没有看见甄公公……但是那日进出珍宝馆的小太监,后来奴婢认出来是甄公公的养子何清徳,所以奴婢才猜应该是甄公公主使的。” 这话说的倒是不假,毕竟能指使甄士高养子的也就只有他本人了,不过如果没有有力的证据,单凭这人证和虚无的猜测,也是很难将甄士高绳之以法的。 甄士高此人背景很不简单,从小入宫便不同于其他小太监,城府极深,陪伴太后几十年,深得太后的信任,在宫里作威作福恃强凌弱,阳奉阴违这一套玩的也是出神入化。 在禹王未曾亲政的那些年,朝廷不少文武官员都想着法子见太后,这其中甄士高收受了多少利益恐怕数都数不清,据说甄士高与汝南王府私下还有联系,若是要扳倒他,可谓是牵一发而动全身。 想到这里,宋舒抬手拍了拍小辛的肩,“稍等,我要和我家大人说几句话。” 还不等小辛回应,宋舒便脸色凝重的来到谢麟韫面前,刻意压低声音凑近分析起来。 “大人,甄士高可不是省油的灯,你上次让世子结案真是有先见之明,但仅仅是结案还不够,我们需得让真正的幕后主使放松警惕,这样才能暗中调查……” 瞧着宋舒如此煞有介事的模样,谢麟韫有些想笑,但看她眉头皱成一个“川”字,眼波流转间灵巧又聪明,便鬼使神差的耐着性子听完了她的推断。 “大人觉得如何?” “甚好。”谢麟韫轻笑着把方才找了半天的木盒递给宋舒,“夜明珠还看不看了?” 宋舒懵懂的接过木盒,“原来大人刚才是在找夜明珠?” “不然呢。”谢麟韫从容不迫的拿出最后一颗酥糖,递到她眼前,“不过就是个小小文书,不该你烦恼的便无需头疼,你家大人我不是摆设。” 宋舒接过这颗酥糖,眉头舒展开来,“无功不受禄,能为大人分忧,小文书也与有荣焉啊。” 看到此时小辛才惊觉,今日所见到的尚书大人为何感觉与上次不同了,上次大人与世子一同出现在珍宝馆,脸上除了冷峻和疏离别无其他,今日却多了其他鲜活的情绪。 宋舒倒还没把小辛忘了,她捧着木盒来到小辛面前,再三叮嘱她要好好保护自己,小辛一副受宠若惊的样子,怯懦发问,“那,二王子他?” “放心,他把你托付给我们了,你如今自由了。”说完宋舒觉得自己用词有些不妥,随即补充,“我的意思是,你以后就只是珍宝馆宫女小辛,不会再有人拿着半块玉佩让你做这些危险的事情了。” 听了宋舒的解释,小辛整个人都愣住了,“奴婢自由了?” 宋舒心疼的握了握小辛的手,玉璧碗丢失后她首当其冲受了鞭刑,今日看她,如此瘦弱的身躯好像风一吹就倒了,实在是可怜。 待小辛反应过来,噗通一声跪在了宋舒面前,连连磕头,宋舒赶紧将她扶起来,“你无需跪我,以后好好的,不要再做冒险的事情了。” 小辛感激的红了眼睛,一边点头一边抹眼泪,“奴婢明白,尚书大人和姑娘的恩情奴婢绝不会忘。” “这都是你自己挣来的,别哭了,回去吧,别叫人看出来了。” “嗯,奴婢告退。” 小辛整理了情绪后转身离开珍宝馆,宋舒看着她离去的背影,馆门再度合上,这宫里不知道还有多少个像小辛这般怀揣秘密的宫女太监,等待着某位贵人的指令,甚至随时会付出生命,身不由己的感觉实在是太糟糕了。 “又心有所感了?” 宋舒回过头来看谢麟韫,“大人难道会读心术?” 谢麟韫不置可否,看了眼她怀中的木盒,“夜明珠,不打开看看?” 宋舒神秘兮兮的摸了摸木盒,“夜明珠之所以叫夜明珠,自然是要在暗处才能看出特别了,只不过此时天还亮着……大人,我们能将它借走一会吗?” “哦?” 得了谢麟韫的默许,循着来时的记忆,宋舒抱着木盒便拽着谢麟韫往御花园走,找了一处复杂嶙峋的假山石洞便钻了进去。 。 071 嘿嘿嘿,受之无愧 这石洞开始还宽阔,越往里走越逼仄狭小、阴暗潮湿,只有石缝间透进来的些微光线可以指引方向,谢麟韫初时倒还配合,后来走几步就要停一停,最后索性冷着脸不动弹了。 察觉到身后的脚步声没了,宋舒回过头,“大人,你怎么停下了?” “还要往里走?” “对啊,你看这些石缝会漏光啊。” 宋舒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抬眼打量着从头顶石缝间透进来的光线,白蒙蒙的像一道道光剑,细看那光剑里漂浮着无数晶莹的微粒,正好落在谢麟韫的肩头。 见谢麟韫一直沉默,宋舒便转过身要往更深处进发,谁知一道没什么底气的话语从身后传来。 “我不走了……就在这看。” “嗯?刚才是大人你在说话么?”宋舒以为自己幻听了,疑惑的走近,“我不是说了么,这里漏光!我看前面就挺黑的,劳驾大人再多走个几步吧。” 谢麟韫越过宋舒看了眼后方那无尽的黑暗,当机立断的从宋舒手中拿过木盒,“既然如此,那就别看了。” “行行行,那就在这吧!” 宋舒回过头望了望那恰如其分的黑暗,颇有些遗憾,谢麟韫冷哼了一声,把木盒丢给宋舒,“怎么好像你还挺不乐意的?” “乐意啊,我有什么不乐意的……大人,借您衣袖一用。” 宋舒嘴上说着乐意,其实满脸的不高兴。拉着谢麟韫靠着石洞壁站着,面对着石洞壁,又抬起他的手臂用他宽阔的衣袖挡着自己头顶的光线。 谢麟韫就这么被安排的明明白白,不由轻笑出声,“你家大人我站这,就是给你挡光的?” “咦,大人你不肯啊?那我们再往里走几步?” “……快看吧你。” 宋舒把一肚子的牢骚咽下,吞了吞口水郑重的打开木盒。 一颗表面光滑的浅灰色夜明珠安安静静的躺在锦布中,果然有鸽子蛋那么大,宋舒忍不住上手摸了一下,冰凉滑溜的触感,可是这有点不对劲啊。 “咦,这怎么不亮啊?” 谢麟韫闻言低头看过去,正好宋舒捧着夜明珠仰起头,“大人,是不是珍宝馆盒子太多,你拿错了?” “给你一次机会,收回你刚才的话。” “哦,那它怎么不亮啊?”宋舒举起夜明珠左看看右看看,十分怀疑这珠子的真实性。 谢麟韫思索了片刻,拿过宋舒手中的夜明珠,将它放在石缝间微弱的光线下放了放,然后又交回到宋舒手中,“等一会。” 果然这夜明珠到了宋舒手中便开始散发淡淡的绿光,光芒越来越盛,照射的区域越来越大,逐渐照亮了这整片石洞,那原本石缝间隐约可见的光线都消失了。 宋舒很难形容此时的心情,方才还觉得是个假货,如今捧着这发光的鸽子蛋,宋舒将石洞壁上纵横的沟壑水渍都看的一清二楚。 再看这夜明珠的幽幽绿光,好像是有生命一般,吸收了方才那一丝光亮,便用尽气力展现百倍千倍的能量,这样神奇的景象恐怕平凡人一辈子也难见到一回。 宋舒捧着这夜明珠感觉手心开始发热,她惊奇的仰起头,“怪不得古往今来上位者都争相要得到它,这也太神奇了。” 谢麟韫幼时曾见过一回比这个小的,比起宋舒并没有太多惊讶,“未知能带来恐惧,但也能勾起人的欲念,人心如此。” 宋舒却没想到谢麟韫突然说出这么一番劝世良言大道理,俏皮的把夜明珠捧高递到谢麟韫眼前。 “大人你这话可有点太严肃了,爱美之心人皆有之,我见了也觉得好啊,晚上放寝房里都不用点灯了,喜欢它想得到它,并不是一件羞耻的事情。” 谢麟韫闻言点头,嘴角带笑,“不失为一种新奇的角度,但若是你在暗示我要带走它,四个字,爱莫能助。” 宋舒狗腿的笑了笑,“哎呀,大人你想多了,我就是打个比方、比方么。” 谢麟韫见惯了宋舒这能说会道伶牙俐齿的样子,忍不住打趣道,“你倒是机灵,若是我答应了,你又要如何反应?” 宋舒的大眼睛眨了眨,根本不用思考,“那当然是多谢大人恩典了,毕竟我一个小小文书,大人高门显贵财大气粗,赏了什么玩意儿小女子自然都是感恩戴德的收下咯。” “巧舌如簧。” “嘿嘿嘿,受之无愧。” 两人一来二去谈笑间倒也不觉得石洞有多阴暗潮湿难以忍受了。宋舒借着手中的绿光,发现谢麟韫右眼中的朱砂痣变得更红了,上次这么细致的看他的五官是初见,那时候他还是闭着眼睛的,后来是在六味居中,如今看来……脑中的想法下意识脱口而出,“大人你长了双桃花眼唉。” 谢麟韫起初也是一愣,随即微眯起眼睛若有所思的笑了笑,“是么。” 兴许是他的语气中有种隐约的鼓励意味,宋舒没察觉到不妥,捧着夜明珠的手有些累了,便将它放回到木盒中,嘴上还不跌不休的说着,“嗯,就是大人你平时太清冷了,见人都不笑,高高在上端着的样子,其实大人你笑起来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哦?”谢麟韫轻轻放下抬着挡光的手臂,指腹若有似无的摸了摸插在宋舒发间的玉簪,“其他人的喜恶,我向来不太在意。” 宋舒抬眼,正好瞧见谢麟韫眼中淡然的笑意,隐约还散发着幽幽绿光,其他人的喜恶……这个其他人是不是除了自己以外的人? 她其实想表达的是长着双桃花眼的男人,笑起来都很招人喜欢,但不知怎么就产生了歧义,突然笨嘴笨舌起来,“不是,我是说大人你的眼睛长得很好看……是你的眼睛长得很讨喜……呃,我说不明白了,大人你自行理解吧。” “刚说你巧舌如簧就拆我的台么,果然经不得夸。”谢麟韫故意忽略了宋舒的窘迫,将装夜明珠的木盒合上,幽幽绿光被隔绝在木盒之中,四周突然陷入一片黑暗。 一片黑暗中,宋舒鬼使神差的说道,“大人,你以后若是愿意多夸夸我,我就会很经夸了。” “好。” 。 072 小姑娘心气还挺高 还是那片黑暗中,宋舒跟着谢麟韫往外走,脑海中无法抑制的想象着,他是以什么样的表情说出这个好字,也许眼神依旧清冷,但嘴角肯定带着笑,因为那个好字,结尾处轻盈又温柔。 从黑暗走到光明,眼前总会出现一刹那的白影,宋舒看着谢麟韫大步向前从容不迫的背影,刹那间悟了。 她狐疑的眯起眼睛,在谢麟韫身后试探的发问,“大人你、莫不是怕黑吗?” 谢麟韫突然停下,回过头来皮笑肉不笑的将她望着,“你不说话没人把你当哑巴。” 悔之晚矣的宋舒马上补救道,“那个,怕黑也是人之常情么,大人已经如此独步天下了,偶尔怕一怕黑还是很合理的,要不然像我一样的普通人都怎么活下去呢。” 谢麟韫微微皱眉,虽然不想承认,从小到大只要身处狭小阴暗的环境,他就浑身不自在。可是如今这最后一项弱点都被宋舒知道了,怎么感觉这么微妙呢。 “待会我要去趟永康侯府,你还了夜明珠便跟着马车回府吧。” 眼看谢麟韫就那么洋洋洒洒的抛下她远去了,宋舒站在原地小声抗议,“忠言逆耳利于行啊大人!” 宋舒一个人坐着马车回到了谢府,此时谢清婉与云子遥正在花厅品尝从陵县买来的鲜花饼。 前段时间宋舒刚住进来的时候,谢清婉便一天要找她三回,谢麟韫为此找云子遥商谈了半日,夫妻俩第二日便决定去淼都附近玩一玩,今日方才回来。 “是阿宋吗?”谢清婉耳朵尖的很,远远的听到脚步声便放下鲜花饼冲出来迎接宋舒了,不待她反应过来就揽着她来到花厅,按着她坐下,“快尝尝吧,新鲜出炉的!” 盛情难却,宋舒拿着鲜花饼咬了一口,酥软香甜花酱可口,可是看着云子遥坐在对面低头吃饼不吭声,心说难道是两人旅途上产生矛盾了? “婉姐,这几日玩的开心吗?” “还行吧。”谢清婉叹了一口气坐在边上,瞥了自知理亏头埋得更低的云子遥一眼,“你这姐夫没别的毛病,就是心太软了,路上遇见乞丐就要给他看病施药,其实我们这几日也就去陵县逛了逛,和在淼都也没什么两样。” 宋舒干笑了两声,“这个、大夫的天职便是治病救人么,身为大夫遇见病人岂有袖手旁观之理,婉姐你真是嫁了个宅心仁厚的好人啊,哈哈。” “算了,不说这个了。”谢清婉为人豪爽潇洒,在此等儿女情长问题上也不会过多纠结,“怎么就你一人回来了,谢麟韫呢?” “哦,大人去永康侯府了,让我先回来。”宋舒看了眼谢清婉,一时好奇压低声音问道,“婉姐,你知道大人有害怕的什么东西吗?” “害怕?”谢清婉嗤笑一声,撇了撇嘴,语气满是无奈。 “他要是有什么短处倒好了,世人都说我这小弟是百年难得一见的天才,我说他只是担的责任太多太重了,为了谢家为了师门为了禹王,把自己架到了这么一个身不由己的高处。若是他会喊一声怕,我这个姐姐便是得罪天下人也要将他带回金陵……但偏偏这个狼崽子生下来就是一个冷情的人,岁的年纪就来淼都了,这么多年从来不把我这个长姐放在眼里,不提了,一个两个都不让人省心。” 宋舒倒是没料到谢清婉突然说出这样一番深刻的话来,谢麟韫身负天下人的期望,早慧而孤独的童年带给他的是更多的枷锁和责任,怪不得养成了现在这样冷峻腹黑的性子。 “婉姐你放心,大人以后会越来越好的。” 谢清婉摆摆手,对这不讨喜的弟弟倒是看得很开了,“他好不好我是管不着了,以后由他的夫人管吧,这小子主意大的很,一切随他吧。” 捧着三四块鲜花饼回到云舒阁,宋舒坐在“遗音”前发呆了好一会。 都说高处不胜寒,越接近谢麟韫便越了解他,他的冷漠和锐利,智慧和手段,弱点和真性情,做一个世人眼中的完人到底需要怎样的勇气。 不论谢麟韫嘴上说着如何不在意他人的看法,但他却是在辛苦的维护着加诸在他身上的累累名声,这不是为了他自己,而是为了这个需要他的天下。 谢麟韫回到谢府时有些疲惫,听下人汇报谢清婉夫妇已经回府了,他经过花厅时一阵阵袅袅琴音滑进耳中,“这是哪里传来的琴音?” 下人笑了笑,“回大人,这是阿宋啊,自回来后她便在云舒阁弹琴了,还怪好听的呢。” 谢麟韫点头,信步往阅微堂走去,一路上琴音越来越清晰,高低起伏间满是戈矛杀伐之音,据那秋日宴上传闻,一女子随意弹奏一首《十面埋伏》,使得众人无不被琴曲中展现的金戈铁马之声所震撼,如今看来倒是真的。 遗音乃是名琴,弹奏者若是无法与之灵感相通,也就无法真正发挥出它的百年底蕴,谢麟韫站在云舒阁与阅微堂交界之处,不由的轻笑出声,“竟然是《广陵散》,小姑娘心气还挺高。” 一曲罢了,谢麟韫心情甚好的转身回寝房,宋舒也起身靠在窗边歇息,正好从窗口望出去,看见那个清冷孤傲的背影,她微微勾起嘴角,大人,你可真是个小别扭啊。 第二日,谢麟韫终于带着宋舒去了礼部办公,《司库全书》的编撰正式开始,宋舒作为文书承担了校对统筹的工作,以宋舒适应性极强的性格,很快就和礼部上下打成了一片,大家都对谢麟韫身边这个小文书评价颇高。 何都为人木讷,说话也直,一开始对宋舒的存在是有些不解的,以为不过是个小侍女,还非要说自己是文书,但是后来见识到宋舒的一手好字和博闻强识,便从称呼“宋姑娘”转变到“阿宋”,连带着何都手下的几个人都对宋舒礼遇不少。 。 073 你要做尚书? 谢麟韫稳坐钓鱼台,这编撰工作倒是不用烦心了,宋舒成了承上启下连通谢麟韫和礼部众人的纽带,而底下人巴不得如此,能少见冷脸尚书一面便可多安稳一日。 工作进展到第五日,宋舒终于觉察出来谢麟韫原来打的是这么一个主意,端着一沓子典籍来到尚书办公房外,“大人?” “进来。”谢麟韫此时正在品茶练字,好不悠闲。 宋舒一进来就瞧见那桌上摆着的御品“泉城绿”,冷笑一声上前,把典籍往谢麟韫面前一堆,自顾自给自己倒了一杯。 “怎么,这才几日就沉不住气了?” 宋舒故意喝茶如牛饮,一口饮尽气呼呼的放下茶盏,“大人,您的工作都由我代劳了,这尚书之位是不是可以让给我来坐呢?” 谢麟韫被这理直气壮的声讨问的愣住了,一时没反应过来,“嗯?你要做尚书?” 宋舒无情的拍了拍摆在他面前皆出自名家之手,单本拿出去都价值千金的典籍,“这都第五日了,大人你开始时不是这样说的,我只是校对统筹工作,怎么如今整个编撰工作都落到我头上了,衙门上下的人都跑来问我,我不服!” “你说的是这个。”谢麟韫换了一副了然的神情,竟然破天荒的为她倒了一杯茶,语调慢悠悠,“何都说你有真才实学,心细聪慧,能者多劳么,你身为我的文书,自然应该多做些,但我以为这样也不是很妥当……” “哦?大人你从何时起竟然还会为我着想了?”宋舒伸出脑袋朝窗外看了看,太阳没从西边出来啊。 谢麟韫轻咳了几声掩饰他的尴尬,随即从桌边抽屉里拿出一封邀请函,“明日有个铜雀雅集,你准备准备随我同去吧。” 宋舒接过邀请函展开,见地点在西郊铜雀园,又是汝南王府主办的雅集活动。 “大人,虽然我只是个小小文书,但大禹一向是做五休一,既然明日大人还要我随大人外出公干,身为朝廷官员,更要明确制度,今日剩下的需要整理的典籍就请大人亲力亲为咯。” 宋舒说完颇为满意的拍拍手,也不等谢麟韫回答便行了礼大步出了礼部衙门。 这一套说辞动作行云流水,谢麟韫看了眼桌上就这么被轻易抛弃的典籍,苦笑着摇头,“胆子真是越来越大了。” 随即认命的翻开典籍,铺开纸墨,继续宋舒未完的整理工作。 宋舒走出礼部衙门之前心里还一直在打鼓,见谢麟韫没有派何都追上来,这才松了一口气。 今日的休息完全是意外所得,宋舒便想着回李家看看李家三口,绕去东市买了李慕爱吃的糕点,出来时见街口人头攒动,宋舒以为是有什么热闹好看,凑过去下一眼便看见了对面铺子门口站着芥蓝和几个永康侯府的侍女。 芥蓝也瞧见了她,远远的招呼宋舒过去,宋舒穿过人群,“芥蓝,这个时辰你怎么在这啊?” “刚我还在想是不是看错了呢,我们来看热闹啊,我家世子不是破了那偷盗案么,今日罪魁祸首的几个人就移交刑部看押了,等会正好经过这里。” 芥蓝指了指前面的主街,宋舒仰起头果然看见一群官兵押解着囚车走过来,闵素带着大理寺几个小首领走在前头,宋舒便后退了几步隐在芥蓝身后。 囚车有两辆,为首的是张岚,后面一辆里坐着李庆和阿实,囚车后头跟着一群穿着囚衣的老弱妇孺,应当是张家涉案人员。 宋舒远远的见阿实坐在李庆身边缩成一团,蓬头垢面失魂落魄的狼狈形容,心里也不好受,“芥蓝,这几个人是怎么判决的?” “哦,为首的那个张家少爷张岚是斩刑,明年开春后处决,后面那两个从犯长的高大魁梧的是发配一千里,旁边那个是坐三年牢,张家其余人也都是连坐罪,但都没有那个张岚重。” “那这些人进了刑部大牢后,普通百姓能去探视么?” 芥蓝想了想,“探视么,应该可以的吧?不过谁会去探视这些穷凶极恶之人啊。” 宋舒闻言没有做声,此时张岚的囚车正好行驶到她们面前,宋舒抬眼去看,发现张岚居然一副神色淡然的样子,一点也没有即将处决的惶恐害怕,听说他在大理寺招认也算是爽快,难不成这张岚还真是个不畏生死的好汉了? 等这囚车队伍远去了,人群也散去了,宋舒才能与芥蓝坐在小茶摊上说会话,“芥蓝,明日你家世子也会去汝南王府的铜雀雅集吗?” “会去啊,不过我要去庆平郡主府上送东西,就不能同去了。上次你都不知道,我家世子在胡姬酒肆喝醉那回,可真是太吓人了,我从来没见世子那么伤心沮丧过。” 宋舒想起来上回宁隼那事儿,暗叹一口气,“是啊,所以喝太多酒还是不好的,你也要劝着你家世子。” “这我一个小侍女就没办法了。”芥蓝做了个鬼脸,四周望了望悄悄凑近宋舒,在她耳边神秘的说道,“我家大小姐也就是如贵妃生辰那日,世子还大哭了一场呢,全都是因为你家大人。” “哦?还有这回事?”宋舒心说难道就是自己独自回府的那段时间,谢麟韫说要去永康侯府,就是去找苏睿的?还把苏睿弄哭了? “具体说了什么我不知道,但是看来是和好啦,我家世子最后还抱着谢大人的腿哭呢,谢大人也是狠心,一脚就把我家世子踹开了,我看见了都吓一跳,世子后来勒令我们谁都不准说……嘻嘻,我就告诉了你一个人,你也绝对不要外泄啊!” 芥蓝随即抬手做了一个灭口的手势,那神情认真的紧,逗笑了宋舒。 “我明白,绝对不会说的,你放心!”宋舒也作势关上嘴巴,芥蓝看她煞有介事的样子,噗嗤一声笑开了,“也没那么严重,对了,阿宋你近来是不是很忙啊,前几日我在街上看见你,你抱着一沓子书低着头往前走都没看见我。” 。 074 牢房对你太温柔了吗? 芥蓝小可爱嘟嘴撒起娇来,宋舒觉得有些不好意思,“就这几天礼部衙门比较忙,今天我得空就出来逛逛,顺便回我兄嫂家看看。” “你对你兄嫂可真好,还给你侄子买糕点,隔三差五还去看他们,那我就不耽误你了,免得你回去时天晚了。” “嗯,等空下来了我请你去宝仔记吃茶点啊。” 芥蓝一听宝仔记三个字眼睛发光连连点头,“好哇,说好的可别忘了!” 芥蓝与小姐妹们开开心心回侯府了,宋舒坐在小茶摊上良久,看着手中有些发凉的白糖糕,“小李慕啊,姑姑今天就不去看你了,姑姑去看个做错事的大哥哥,你应该能理解的哦~” 刑部衙门宋舒还是头一回来,初时门口的衙役还以为宋舒是来看热闹的,不管她如何请求都不搭理她,直到亮出礼部尚书的印信,衙役们这才连忙去后面通传。 刑部尚书上官旻亲自出来迎接,宋舒硬着头皮囫囵了一个冠冕堂皇的理由,刑部尚书犹豫了片刻便将她放了进去,衙役领着宋舒下到地牢,不像话本里说的那样阴森,四周的火把油灯都点了起来,火光摇曳的路显得又长又窄,宋舒终于来到阿实所在牢房的门前。 “我想单独和犯人说几句话,还请这位官大哥行个方便。” 领路的衙役点头,“姑娘快些,到了晚间我就要交班了。” “嗯,不会耽误官大哥的。”宋舒从袖中拿出一钱银子不着痕迹的塞到衙役手中,衙役迅速的收起面无表情的走开了。 这段对话被坐在角落的阿实听在耳中,他打起精神望过来,看见是宋舒时整个人都颤抖了几下,“阿宋?是你吗,你是来看我的吗?” 对于阿实,宋舒其实已经没什么话好说的,关于偷盗案该知道的她已经知晓了,今日决定来刑部也是巧合,既然老天让她遇见押送的队伍,她便顺着天意来问一问阿实。 “你当初真的是为了我才替张岚做事的吗?” 阿实咬紧牙关不做声,宋舒与他共事快一年,看着他这副窝囊样子便知道答案了,“你真的很蠢,蠢到谁都不愿意救你。” “呵,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张岚说的对,我不过是个瘪三,你看你现在穿得好戴的好,还能随意进来看我,你根本不需要我给你富有的生活。” 宋舒看着他还执迷不悟,话便不留情起来,“你说的对,我不需要任何人给我什么样的生活,生活是自己的,不需要外人来评判好坏。你一直说是为了我,我就是来告诉你,你做这一切都是为了你自己,有人因为你死了,三年?实在是太短了。” 阿实听了这话拳头握紧,隐隐发力,“你就这么讨厌我吗?” “我为什么要讨厌你?我讨厌的只是罪大恶极的坏人,你是么?” “我、难道不是么?” 宋舒终究还是不忍心,她把手中的白糖糕放在牢门口,“我认识的阿实不是这样的人,他勤快务实,会无偿帮助街口的阿花婆婆,虽然有时候会偷懒,但确实是个本性不坏的好人。” “你到底想说什么?” 宋舒顿了顿,语气温柔了许多,“三年真的很短,你沦落到此番境地皆因为一念之差,但你还有改过的机会。” 阿实听到这里终于颤抖着小声哭泣起来,他以手掩面,哭的让人悲伤,“三年……阿宋,你、你会在外面等我吗?” “会。但我是作为昔日的朋友,我相信你能坚持下去。” 宋舒说完这番话,心口的大石头终于放下了,她毫不留念的转身离去。十几步开外经过张岚的牢房门口时,也许是没有衙役在场,张岚肆无忌惮的正站在牢房中间阴鸷的看着她。 瞧见宋舒停下来望着他,他诡异的笑了起来,像个旧友一般打招呼,“阿宋姑娘,别来无恙啊。” “你竟还能笑得出来,刑部的牢房对你太温柔了吗?” “还是这么牙尖嘴利啊。”张岚换了一副阴狠的表情,咬牙切齿的说道,“你等着,我一定会让你付出代价,你就等着吧。” 宋舒微微皱眉,周身都开始氤氲凉意,“都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在你身上我大概是看不到什么善意了,希望你下辈子投个畜生道,别做人了。” 张岚嚣张的大笑起来,“看来那个宛陶对你很重要啊,我杀了你的好姐妹,你就咬死我不放,你害了我张家全家,你说我会做什么呢?” “你已经被判了斩刑,张家上下都获了连坐罪,轻则牢狱,重则发配。” 都到这个地步了,张岚难道是疯了?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毕竟从富甲一方的少爷到待斩的阶下囚,也就是这半个月的时间,打击太大了吧。 此时衙役朝宋舒走了过来,听到脚步声的张岚马上就缩到墙角闭眼装作睡着了。 宋舒带着疑惑走出地牢,上官旻竟然还在等着她,见她出来了,便笑着问道,“这么快,宋姑娘要带的话可都带到了吗?” “多谢上官大人,不过就是问个话而已,谢大人还在府上等着我复命,我就不打扰大人了。” 宋舒脸不红心不跳的搪塞了一顿,本以为可以就此离去了,谁知上官旻又问了一句,“姑娘如此受谢大人的器重,听说还陪着谢大人参加了如贵妃的生辰宴,比起男儿有过之而无不及,真是巾帼不让须眉啊。” 这番夸奖让宋舒着实有些脸红,“上官大人谬赞了,小女子不过就是个小小文书,当不得巾帼二字。” “能做兰陵公子的文书,断然不可能只是个普通人,本官一向觉得男女平等,女儿家也可以上朝堂建功立业,世人初时可能觉得难以接受,但总会接受的,不是么。” 这话听起来没错,但宋舒觉得有些别扭,“上官大人高瞻远瞩,阿宋是女子,私以为为官者不在乎性别,在乎于是否有一颗为民的赤子之心,只要初衷不变,是男是女又有什么关系呢。但身为女子能听到上官大人有此愿景,阿宋也着实希望这一天快点到来。” 。 075 你当我是苏睿么 大概是没想到宋舒真的会说出一番自己的见解来,上官旻一直维持的微笑渐渐淡去,换上了一副精明算计的表情来,“宋姑娘果然没有让本官失望,会的,这一天终将到来。” 宋舒离开刑部的时候已至黄昏,也许是心虚作祟,想着谢麟韫恐怕还没离开礼部,宋舒便买了一些吃食水果,大包小包的往礼部衙门走去。 吱呀一声推开尚书办公房的门,宋舒鬼鬼祟祟的伸了个脑袋四处张望,“大人?” 黄昏时分,落日余晖洒进窗框,一切都看起来温温暖暖的样子。 谢麟韫正靠在椅背上小憩,双手拢在袖子里,照往常一样用翻开的书覆盖着脸,宋舒小心翼翼的走过去,轻声询问,“大人?你睡着了吗?” 没有动静,宋舒站在原地犯了难,这可如何是好? 就在这思索前后不到半盏茶的功夫,外间突然狂风大作起来,原本亮堂的天也昏暗下来,宋舒往外瞄了一眼,这突然乌云密布的像是要下大雨了。 说起来这礼部衙门的修葺工作做得并不到位,就这间屋子来说,窗户便不是很结实,平常开关都吱呀吱呀的,估计等会会打雨进来。 谢麟韫此时正小憩,若是雨水打进去必然要淋到他,宋舒抱着肩思考了片刻便再度轻手轻脚的跑了出去,从杂物房拿了一幅竹帘过来,此时风越来越大,她提了个凳子,踩在上头站在窗框外边。 高度还差那么一点点,宋舒踮起脚将竹帘的一侧挂在窗框上头的木榫凸起处,为保结实还拽了拽。 竹帘挂好了,宋舒松手将竹帘垂下,只听“哗啦”一声,竹帘带着木榫整个都脱落了,宋舒马上傻眼了,这木榫居然年久失修到如此地步,无数小木屑飘了下来,宋舒不慎被迷了眼,脚下一滑就要往前倾,幸好她还记得侧过身子,用屁股迎接地面。 预想中与地面撞击的疼痛迟迟未来,宋舒睁开一只眼睛,瞧见谢麟韫一副匪夷所思的表情将她望着,而自己正被他横抱在怀中,“大人,我吵醒你了?” “你本事挺大啊,怎么爬到上面去了?”谢麟韫叹了一口气把她放下来,实在是不想回忆方才自己被窗框掉落的声音惊醒,随即就看见宋舒从窗外跌向窗内,他也只好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起身接住她。 宋舒此时尴尬的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只见地上一片狼藉,那老旧的窗户算是完蛋了,“我是想着挂一幅竹帘好挡挡雨么,谁知道这窗框这么破……” 谢麟韫抬手扶额,“罢了,你怎么回来了?” “哦,我逛了一圈买了些吃食,大人你饿不饿?”宋舒随即转身去拿放在桌上刚出炉的春饼和剥好了的石榴,突然右手食指指尖传来剧痛,“嘶!” 谢麟韫快走几步,“怎么了?” 宋舒捧着食指指尖仔细看了看,没有流血也没有伤口,难道是被方才破旧木榫上的刺扎到了? “没什么,可能有木刺吧,大人你先吃,我出去借个绣花针挑一挑。”宋舒抬腿就要往外走,谁知老天爷像是故意似的,突然就大雨倾盆了。 宋舒回过身干笑了两声,“这雨下的大了些……我等一等再出去找绣花针吧。” 谢麟韫无奈的朝她挥挥手,“过来。” “嗯?” 宋舒疑惑的走过去,谢麟韫用火折子刚点亮了油灯,外间的天就恰好暗了下来,谢麟韫不由分说的拽着宋舒的右手放在油灯边,指尖朝上,“笨手笨脚。” “大人,我觉得还是要借个绣花针吧?” 见谢麟韫执意要替自己挑木刺,宋舒的头也凑过去,食指指尖本来就只有那么一点点大,被谢麟韫郑重其事的攥在指间倒显得有些滑稽。 “要不还是我自己看吧?” “别动。” 豆大的油灯映衬下,谢麟韫一脸严肃,宋舒只好闭上嘴,一同认真的盯着那指尖。 要知道挑木刺是个细致活,需得在肌肤表面上一寸一寸的按压,这样才能找得准。只见谢麟韫用他那温凉的指腹捏着宋舒的食指,一边捏一边问是不是这里疼。 宋舒连呼吸都变得紧张起来。 谢麟韫不费多少功夫就找到了木刺,十分利落的用左手大拇指与食指捏住那一块轻轻挤压,看着那块肌肤变得些微青白了,然后右手捻着木刺的一点尖往外拔。 腹腔的空气都消耗完了,宋舒憋着通红的脸小心的吸气,“咝!” 谢麟韫手下动作一顿,偏过头看她,“疼?” “有一点儿疼……”宋舒另一手掩着嘴,心想喊疼并没什么可耻的,反正打死也绝不承认是因为害羞! 谢麟韫疑心自己并没有用很大的力气,但还是点头,“我轻一点。” 要再来一次可能她就活不下去了,宋舒此时内心十分挣扎,但面上仍旧镇定如常,“大人,我还是回去用绣花针……” “好了。”只见谢麟韫轻飘飘的捻了一小根木刺出来,提在空中便松开了手,小木刺便华丽的沦为了地上无数木屑中的一根。 宋舒收回手捏了捏食指,确实是不疼了,刚才的小害羞也就跟着烟消云散了。 于是她马上堆起一脸明媚的笑,“多谢大人,您真是明察秋毫啊!” 谢麟韫嗤笑一声,“明察秋毫是这么用的?” “不是很应景么。”宋舒笑嘻嘻的将春饼和石榴推到他面前,“大人,现在外间雨大,我们等雨小些再回府吧?” 谢麟韫不动声色的将屋子望了一圈,他这屋子估计是要再修葺一次了,但看这春饼和石榴……无故去而复返,事出反常必有妖。 “说吧。” 宋舒正盘算着如何坦白自己手持印信入刑部探监一事,便被这“说吧”二字问的懵了,“说什么?” 谢麟韫惯会琢磨人心的,他曲起手指在桌面扣了扣,“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你当我是苏睿么。” “嘿嘿,就知道瞒不过大人,其实今日发生了这么一件事,我也是无可奈何啊……” 宋舒简明扼要的将自己如何遇见囚车队伍和探监的事情叙述完,谢麟韫微微挑眉,“就这样?” 。 076 你看我现在还晃不晃 “嗯,就这样。”难道自己手持印信假冒尚书令入刑部还不是很大的问题?那什么样的问题算是大问题?宋舒的价值观发生了一点点偏移。 谢麟韫这才慢悠悠的就着油纸吃了一口春饼,慢条斯理的咽下,“我既给了你尚书印信,你便可以代我行驶尚书权,不过是入刑部探监,以后此等小事不必告知我。” 哦? 宋舒胆大包天凑过来多嘴问了一句,“那敢问大人,什么事是必须要告知大人的?” 谢麟韫竟然破天荒温柔的笑了笑,“等你真的闯了天大的祸了,自然就知道了。” 宋舒一愣,这意思是随便她闹腾,不管什么情况都有谢麟韫替她摆平吗?这男人说话也太会了吧,她不由的会心一笑,“大人放心,我这个人一向很惜命,绝不会闯下大人所说的这种天大的祸事。” 虽然在谢麟韫看来,这个保证并没有什么力度,但也没有戳穿,“今日见到宝竹斋那个伙计了,有什么想说的吗?” 宋舒长叹一口气,老气横秋的说道,“若不是大人顺藤摸瓜捉到他了,只怕他到现在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大人也算是拯救了他的下半辈子,实在是功德一件啊。” 谢麟韫抬眼看了宋舒一眼,“什么时候学会巧言令色了,说你的真实想法。” “唉,这就是我的真实想法啊,只不过因为我与他曾共事许久,作为朋友我觉得很可惜,他本来可以拥有平平淡淡的生活,三年说多不多说少不少,但对他来说最好的岁月都要蹉跎在牢狱之中了。所以善恶皆在一念之间,人切不可行差踏错,否则就是万丈深渊啊。” “感触倒还真不少。”谢麟韫吃完春饼起身,无意间踩了一鞋底的木屑。 宋舒见此马上举手请缨,“大人,我会负责把这里恢复原状的!” 谁知谢麟韫轻笑摇头,“交给何都吧,交给你我还真是不太放心。” “……哦。”宋舒默默的仰起头,以何都那个木头桩子的脾性,若是问她为何整个窗户能从外面掉到屋内,她要如何作答呢。 这雨下的急,停的悄无声息,宋舒与谢麟韫同乘一辆马车,谢麟韫揣着袖子养精神,宋舒便靠在马车壁听着轱辘在泥水中湿湿嗒嗒前行的声音,听到一半,宋舒突然坐直了身子,“大人,那珍宝失窃案一月之期已到,世子那边关于幕后黑手查的如何了?” 谢麟韫睁开一只眼睛瞄了她一眼,轻飘飘的吐出两个字,“不急。” “不急?那禹王不怪罪吗?” “嗯。”谢麟韫性子清冷,一般懒得回答宋舒问题的时候,便不会再答,宋舒见他此时又把眼睛闭上了,也就不再追问。 天已经完全黑了下来,马车又有些透风,干坐着难免冷了些。 宋舒从抽屉里拿出毡毯盖到了谢麟韫身上,“大人,你若是困了就眯一会吧。” 谢麟韫慢悠悠的睁开眼睛,掀开毡毯不着痕迹的将多半盖在宋舒的身上,“明日我们迟些去铜雀园,先带你去个地方。” “去什么地方?” “明日就知道了。” 见谢麟韫又把眼睛闭上了,宋舒几番欲言又止,便小声嘀咕起来,“既然是明日的事情,你今天告诉我是为何啊?这样吊人胃口是很缺德的知不知道?” 谢麟韫几不可察的笑了笑,轻哼了一声,“唔?” 怂包宋舒立马噤声,心里好奇的不行,到底是去什么地方啊? 马车行驶到谢府门房,宋舒站起来拉开车门就要往下跳,被谢麟韫一把拽住,“谢伯,拿伞来。” “又下雨了?”宋舒伸出一只手往外探了探,凉丝丝的雨滴在掌心像在挠痒痒,“毛毛雨而已,我小跑两步就到了。” 谢伯早早的候在门房,见此情状笑呵呵的上前把油纸伞递过来,“公子,伞早就备好了。” 谢麟韫不由分说拽着宋舒往后一拉,而自己往前率先下了马车,撑开一把五十六骨紫竹油纸伞,回过身向宋舒伸手,“下来。” 细雨朦胧令人迷醉,宋舒透过紫竹伞缘看着谢麟韫,小心的将手搭在谢麟韫掌心,三步并作两步跳下马车,灵巧的躲进伞下,“多谢大人。” 谢麟韫轻笑,“你数数看今日已谢了我几次了?” “礼多人不怪呀。”宋舒嬉皮笑脸的回了一句,默默的抽回了手。 两人心有默契的撑着伞并肩入府,一高一矮的伞下背影很是相得益彰,门房小哥看的一头雾水,大人打的什么哑谜啊? 谢伯却满脸笑褶子,“这小阿宋果然是个妙人儿啊~” 妙人儿失眠了,第二日顶着一脸倦容出现在谢麟韫面前,首先发问的是正在盛粥的谢婶,“小阿宋啊,怎么脸皱成这样,昨夜没睡好吗?” 趴在桌子上的宋舒眼皮重的睁不开,“啊,谢婶,我现在不太饿,给我半碗粥就行。” “那哪儿行啊,谢婶我给你做道开胃小菜来,你先喝口热茶暖暖胃。” “谢婶~真的不用麻烦啦~”宋舒双手撑着下巴打了个哈欠,遥望着谢婶小跑远去好似凌波微步般的身影,心里很是惭愧。 一杯热茶适时的递到了宋舒的手边,谢伯放下茶杯慈爱的望着她,“阿宋啊,你谢婶一会就好,不麻烦,昨夜是受凉了吧,快喝些热茶。” “哦,好。”宋舒满意的抿了口茶,这才注意到坐在一边优雅喝粥的谢麟韫,“大人,你什么时候来的?” 谢麟韫不动声色的放下粥碗,笑的和和气气的样子,“我粥喝到一半你方来,还问我什么时候来的,莫不是真的糊涂了?” “哦,是么。”宋舒猛烈的摇了摇头,觉得头更晕了,“可能吧,大人你坐着别晃啊。” “哦?”谢麟韫冷笑一声伸出手,曲起手指一个爆栗敲在宋舒的脑门上,“你看我现在还晃不晃。” 宋舒欲哭无泪,捂着脑门十分悲伤,“大人,君子动口不动手!” “再说一遍?” 眼看另一个爆栗就要从天而降,宋舒马上惨兮兮的寻求援助,“谢伯你看他,欺负人!” 。 077 带给你的是错觉 见此情景,谢伯连忙做起和事佬来,“好了好了,你们两人怎么还像孩子似的。公子,食不言寝不语,这不是你常说的么?就不要欺负小阿宋了。” 谢麟韫不禁挑眉,“谢伯,你莫要被她的外表哄骗了。” “明明就是!”宋舒重重的哼了一声,马上怂怂的躲在谢伯身后,谢麟韫嘴角抽搐了一下,笑的很是狰狞,“你是找到靠山了,半个时辰,若是还不能清醒的站在我面前,月银减半,休假全免。” 谢伯笑的更深了,宋舒一愣,以为自己听错了,“月银减半,休假全免?” “留给你的时间不多了。” 谢麟韫潇洒的起身离去,宋舒天真的偏过头问谢伯,“他是在和我开玩笑吗?” “呵呵,公子他言出必行,阿宋你的月银和休假真的不想要了?” 宋舒听了这话才算是意识到大事不妙,委委屈屈的一头撞在楠木桌上,“真是太倒霉了我!” 谢麟韫老神在在的坐在马车里边,车身微动,宋舒神清气爽的上来了,“大人早啊。” “醒的倒是快。” 宋舒却像失忆了一般,正襟危坐目视前方,“大人不是赶时间么,我们怎么还不出发?” “呵,走吧。” 马车缓缓起步,与往常叽叽喳喳说个不停不同,这次换宋舒闭目养神了,谢麟韫初时还不觉得异样,一路下来整个马车安静的只有风吹动窗角发出响动的声音。 谢麟韫终于忍不住开口,“你今日怎么不问要去哪里?” 宋舒心中窃喜,睁开眼睛颇有些无奈的叹了一口气,“大人,你的心思真的很难猜啊,昨日我问你的时候你不肯答,今日我不问了你又觉得奇怪了,我今日以前以为我们是可以讨论闲聊的,但你今早又这样反复无常,你说你的心思是不是很难猜?” 谢麟韫被这今日昨日的问的一怔,“唔,你的意思是?” 时机已到,宋舒狡猾的笑了笑,“大人,这就值得好好说道说道了,我思来想去,觉得我们之间算不得主仆,顶多算是搭档,各取所需嘛,所以……” 宋舒故意拖长了尾音,轻咳几声,“我们应该约法三章,大人你不能无故克扣我的月银和休假,我自然尽心尽力的辅助大人,陪大人闲聊解闷贡献我的智慧和青春。” 原来是在这等着他呢,谢麟韫这才明白过来,宋舒这绕来绕去把他绕糊涂的反常行为,都是为了与他“约法三章”铺垫呢。 谢麟韫不动声色的笑了笑,“约法三章……可以,但你觉得你的智慧和青春价值几何?” 宋舒腆着脸试探性的回答,“呃,无价?” 空气瞬间凝滞住了,谢麟韫好似听到了什么笑话似的,左手撑起下巴斜斜的望着她,嘴角微微翘起,“自信实在是件好事,能带给人莫大的勇气,只不过……” 宋舒默默咽了咽口水,“只不过什么?” “带给你的是错觉。” “……哦。”宋舒委委屈屈的偏过头看着窗外,觉得自己就是个猪脑袋,没事提什么约法三章嘛,这谢麟韫不止心黑,嘴也刻薄的要命。 就在宋舒极度悔恨的时候,谢麟韫的心情却突然阴转晴了,“别在那装可怜了,你家大人我一向惜才,也不缺那点月银,至于这约法三章就不必了吧。” “大人真是英明神武!我就说嘛,大人绝不会如此小气的,昨日我实在是没有睡好,所以今早起来头有些晕,冒犯大人了,想来以大人的大度睿智,应该是不会与我计……” “唔,安安静静的也挺好。” “……好嘞,大人你说啥就是啥。” 宋舒用力的挤出一个假笑来,幅度之大,嘴角都要咧到耳垂了,瘆人的很。 谢麟韫轻飘飘的瞄了她一眼,“你不是想知道我们要去哪里么,前面就到了,下去瞧瞧吧。” 话音刚落,马车适时停了下来。 宋舒收起笑揉了揉下巴,推开车门,只见马车停在一条寂静的小巷中,前后无人,宋舒疑惑的打量了一番,踩着凳子跳了下去。 小巷尽头是一座宅邸的后门,此时正是各府采买蔬菜水果之时,宋舒走到拐角处,正好看见一个半百妇人从小商贩那里挑选水果。 宋舒看了半天也没看出问题来,那妇人都买好水果挎着篮子进后门了,宋舒甚至都不知道是不是该回马车里了。 但谢麟韫做事从来都是有目的的,宋舒便细心琢磨起那妇人进的宅邸来,一般宅邸的后门都不加修饰,青石板和木门就已经足够了,平时也就是杂役下人进出,却没想到此处后门做的这般讲究,木门四角皆用兽纹铜皮裹着,就连门槛石上都有精致雕花。 宋舒料定此门此户必定家底殷实,不是王公贵族也是商贾员外,又细细琢磨了一会,宋舒回到马车上,“大人,这宅子里住的是什么人?” “没看见那门上挂着的灯笼?” “灯笼?好似看见了,是个高字?”宋舒话音刚落就反应过来了,“这个高字,是甄士高的高?” 谢麟韫点点头,“倒不算太笨。” “哇,这里可是城南,地价贵的要死,甄士高作为一个宦官,能在这里置办家宅,看起来腰包很鼓啊,我什么时候才能赚到这么多钱~” 谢麟韫清冷的视线看过去,“据苏睿调查,甄士高以多人名义购置,像这样实际无主人居住隐秘非常的府邸,分布在淼都各处,大大小小加一起有十余处。” 宋舒啧啧摇头,“做个宦官做到如此富的流油的地步,其实那点代价也不是很巨大么。” 一个姑娘家能大大方方的说出这等话来,谢麟韫听了不禁失笑,“你倒是通透。” “嘿嘿,过过嘴瘾而已。” 宋舒俏皮的吐了吐舌头,轻敲马车壁,“小柏,我们绕到正门瞧瞧。” 马车缓缓前行,饶了一个圈,走到宅邸正门斜前方,小柏十分有眼力见的将马车停在树荫下。 。 078 土里土气的小侍女? 宋舒掀开窗户一角,“咦,这正门就低调多了,这石狮子怎么能比起我们尚书府门口的还小呢,啧啧,这甄士高真是老奸巨猾。” 谢麟韫听了这评价不禁生出一个疑惑来,“什么叫比起我们尚书府门口的还小,石狮子能看出什么来,你是觉得我很穷吗?” 宋舒大方的挥挥手,“大人,你这就是过度解读了。我明白大人你是个两袖清风的官,家底比不上这些贪官也是很正常的啊,用不着太过敏感了。” 谢麟韫听了这安慰更觉刺耳,冷笑出声,“我是饿着你了还是少你月钱了,我很有钱,我不穷。” 宋舒心说真是死鸭子嘴硬,三品文官的俸禄就摆在那里,虽然谢府的下人杂役不多,花销也有限,但以谢清婉云子遥隔三差五摆医棚赠药的力度,金山银山也会被挥霍光的,怎么可能有钱呢。 但奈何谢麟韫的面子就是她宋舒的里子,她连忙虔诚的点头,“大人,我当然相信你,你很有钱,你不穷。” 谢麟韫只觉得太阳穴一阵刺痛,这宋舒简直就是自己的克星,“你还是把嘴闭上吧。” 切,真难伺候。 马车再度行驶起来,想来甄士高打着他人的名义购置房产,就算再怎么小心谨慎,也会露出马脚,既然苏睿已然捉住了这条线索,花点力气找到买卖中间三方的人证,坐实甄士高的罪名也是指日可待了。 “世子今次动作倒是很快,这珍宝失窃案总算是要告一段落了。” 谢麟韫闻言淡笑着掀起一角窗,此时太阳正好从乌云后冒出头来,光芒万丈,“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本来这铜雀雅集就是个文人墨客聚会的活动,汝南王府的号召力惊人,淼都上下叫得上号的能到的尽数都来了。 谢麟韫与宋舒乘着马车慢悠悠来到西郊铜雀园外,宋舒好奇的伸脑袋看了看,这铜雀园地处僻静,四处竹林围绕,站在门口时不时能听见几声禽鸟的鸣叫,论位置讲气派,比起皇家园林也只是少个御笔题字罢了。 谢麟韫率先下马车,宋舒整了整衣服也随之下去,铜雀园管事看见谢麟韫的马车远远来了,早就带着十来个汝南王府的幕僚等在门口候着了,看起来十分尊敬重视。 为首的幕僚低头作揖,穿的颇斯文的样子,“谢大人,想来是路上耽搁了,雅集已经开始有一会了,请随在下一同入席。” “永康侯世子到了吗?” “已经到了,安排坐在您隔壁席位。” “如此甚好,多谢。” 幕僚侍卫们保持了五步的距离前后包围着两人进园,宋舒进了园子才发现在外面看和在里面看完全不同,站在门口望向远方,这园子竟然看不到边际,飞鸟走兽时不时在视线所及之处出现,追逐嬉闹吼叫,完全没有人在驯养,这不就是私家猎场么。 其实宋舒有些害怕,快走了两步站在谢麟韫右侧,抬眼看他,瞧他始终黑着一张脸。 宋舒觉得这大概就是所谓的高位官僚作风,就算胆怯也要强撑着,低声道,“大人,其实你不说话就很威仪了,没必要一直板着脸,怪吓人的。” 谢麟韫脚步一滞,朝着宋舒露出一个更加瘆人的笑来,“你如今的话是越来越多了。我在想,你的智慧和青春是不是要打个折扣。” 宋舒连忙惊恐摇头,“别啊,这园子太大了,我这不是有点紧张么。” “就这点出息。”谢麟韫轻哼一声,抬脚欲走,“有我在怕什么。” 听了这话宋舒便跟的紧了些,不知不觉间谢麟韫的脚步幅度也小了下来。 铜雀园之所以叫铜雀园,皆是因汝南王花重金从南疆买来了两只白羽孔雀,世人多见的是蓝绿孔雀,白羽却是非比寻常万里挑一。 而豢养于铜雀园内的乃是雌雄一对,若是养的好,便能生出一窝白羽孔雀来,到时这铜雀园声名肯定比起皇家园林来还有过之而无不及。 白羽孔雀需得养在水域边上,于是汝南王便命人在铜雀园内引了一处活水,造了一方瀑布出来,而这铜雀雅集便就在这水域边上,诸位宾客沿着溪水设席就坐。 原本热闹的场面在谢麟韫走入其间的时候顿时鸦雀无声了,于是几道稚嫩女声就显得十分引人瞩目,“兰陵公子竟然来了?哪呢?啊啊啊,真的是啊!快让开点,挡着我了……” “他怎么来了?那土里土气的小侍女是谁啊?” “李公子,快与我换个位置……” 宋舒循着声音扫视了一圈,看到了几个世家小姐望眼欲穿赤果果的眼神,真是哪里都不乏花痴啊。 谢麟韫目不斜视的优雅落座,似乎对自己到来引发的骚乱毫不在意,宋舒乖巧的坐在他身侧,熟练的倒茶布置瓜果盘,低声揶揄道,“大人,没想到你整日冷着脸不出门都能如此受世家少女们的追捧崇拜,简直是无形中的少女杀手啊,我实在是佩服的五体投地。” 谢麟韫垂眼轻笑,“土里土气的小侍女?” ……宋舒气鼓鼓的放下果盘,要不是今日精神不济没好好打扮,能穿这么素么,说来说去都是谢麟韫的锅,本姑娘还不伺候了呢! 苏睿见此情景,颇不正经的从隔壁席位掀开纱幔伸脑袋过来,神秘的以扇掩面,“谢麟韫,刚我可听说了啊,那日我姐生辰,有人在珍宝馆附近看见一男一女在御花园假山后面私会,以本世子的聪明才智,一猜就是你们,胆子也忒大了,你这是不鸣则已一鸣惊人啊,跑假山后面干什么坏事了?” 谢麟韫闻言睥睨了他一眼,不置可否,“呵,世子莫不是忘了还欠我一个天大的人情,如此兴致勃勃的在我面前说我的八卦,就不会掂量掂量么。” 苏睿一脸吞了苍蝇似的窘迫,转而对宋舒说道,“阿宋,你觉不觉得你家大人无聊又无趣?” 宋舒点头,“还很幼稚。” 谢麟韫拎着茶盖的手陡然松开,茶盖轻扣茶盏发出清脆的声响,“你们说什么?” 苏睿与宋舒马上默契的堆出一脸笑来,“没什么、没什么。” 。 079 输了不准吃晚饭 铜雀雅集叫的好听,其实本质就是找一群文人作作诗写写词,当然还少不了最重要的歌颂铜雀园这一环节,谢麟韫的才名在外,原本争相作诗交流的场面自然冷清了许多,在兰陵公子面前班门弄斧,这不是找不痛快么。 谢麟韫落座以来,原本半个时辰可以出三首诗,现在一个时辰都出不了三首。 在座的抓耳挠腮绞尽脑汁想做出个绝句来,好不容易有人涨红了脸吟诵了一首,众人马上将目光看向谢麟韫,等着他的辣手点评,谁知他两耳不闻,只是专心品茶吃瓜果,众人以为这诗太过粗劣根本入不了人家的耳,更不敢开口了。 宋舒看了半天终于看出了问题所在,“大人,我看这些人窝窝囊囊,一点风华气度都没有,这如何能作出好诗来呢?” 还不待谢麟韫回答,苏睿就抢先了,“阿宋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不怪他们窝囊,你旁边这位八岁就闻名于天下了,九岁作的诗就能被太傅赏识,求学时期更是诗名满天下,有他这位坐镇,谁敢献丑啊。” “有这么可怕吗?” 苏睿长叹了一口气,“你是不知道,你家大人幼年说起话来又毒又犀利,好几位世家公子被他点评后弃文从戎甚至举家离开淼都了,那一段岁月真是不堪回首,令人闻风丧胆啊。” 宋舒哦了一声,嘴角含笑,“那世子你呢?” 苏睿一愣,啪的一声打开玉骨扇掩饰自己的窘迫,“我这是脸皮厚,他初到淼都第一个怼的就是我!我那幼小的心灵受了多大的伤害啊!” “说够了?你那脸皮确实够厚的,恐怕如今连羞愧二字怎么写都不知道了。” “好好好,不说了不说了。” 苏睿在彻底惹怒谢麟韫之前赶紧把脑袋缩了回去,回想起幼时在谢麟韫面前越挫越勇的自己,忍不住心酸的红了眼眶,他着实为了这段友谊付出了许多,一个人情又算得了什么! 看两人已和好如初,宋舒在一边偷笑,谢麟韫一个眼神过来,她马上讨好的凑上去,“大人,这石榴看起来真不错,我给你剥一个尝尝?” “唔。” “诸位请听在下一言,世人都说兰陵公子身负大才,只可惜近年来没什么拿得出手的作品,今日机缘之下淼都才俊皆汇集于此,何不让大家见识一下呢。” 这句话火药味十足,宋舒抬眼往出声处望了一眼,倒是个熟人,“大人,是翰林院供奉凌梓川。” 当初巴结不成现在反挑衅起来了,这人也是真龌龊。 谢麟韫眉头都没皱一下,苏睿来了兴致,脑袋一歪看好戏,“这人也忒蠢了,难不成真能逼的你出手?” “你说呢。” 谢麟韫近年来不再有作品问世,除却性格收敛了些,无非是因为走上了仕途,无幼时的闲情逸致了,另一个原因是物以稀为贵,若是随便这么一激便要出去作诗写词,兰陵公子之名早就烂大街了。 凌梓川也是一时气愤才开口挑衅,质问完心里也正忐忑,但看谢麟韫不做回应,胆子便大了起来,“怎么,兰陵公子不愿正面回应在下?还是不敢?原来兰陵公子也只是徒有其表,没什么可值得推崇的!” 宋舒都有些听不下去了,此等丑恶嘴脸势力小人,居然还以文人自居,简直是文人里的败类,“大人,这种人也太恶心了,不给他点厉害瞧瞧,文人这个词都被他玷污了!” “说的不错。”谢麟韫听了这话竟然起身走了出去,掀开纱幔以那清冷独绝的姿态环视一周,最后落在凌梓川身上,“凌供奉,上次我便与你说过了,既在翰林院当值,应专注于本职之上,不过如今看来,你全然没有放在心上。” 凌梓川愣了一会,“在下多年寒窗苦读,老师皆是奉行言传身教的名家,大人的教导在下自不敢忘,只是大人若不愿当众展现才学,在下不能信服。” 倒是个挑衅的好由头,若是谢麟韫不愿就范,多少对兰陵公子之名有点影响,但若是一个无品阶的供奉如此简单几句话就让三品尚书谢麟韫出手了,未免显得不够慎重。 宋舒不禁捏了一把冷汗,谁知谢麟韫回身朝她笑了笑,“这有何难,与你对诗,我家小文书便足矣。” 谢麟韫他居然接受了?但小文书是谁?这句话里的信息量太大,是以众人纷纷侧耳交谈起来。 宋舒此时的眉头皱的可以夹死一只苍蝇,谢麟韫站在几步开外不由轻笑,“怂了?刚才不是还振振有词要给他点厉害瞧瞧么?” 宋舒握紧的拳头松了又紧,最终带着视死如归的表情起身,经过谢麟韫时狠狠瞪了他一眼,咬牙切齿,“大人可真是抬举我啊!” “输了不准吃晚饭。” “……烦死你了。” 凌梓川此时一张白脸生生憋红了,盯着宋舒的一双眼睛都在冒火,仿佛要在她身上烧出个洞来,“大人是在与在下开玩笑吧?” 谢麟韫却根本没有搭理的意思,径直坐了回去。 宋舒感觉到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在自己身上,身体有些发凉又有些兴奋。 谢麟韫这是以退为进,凌梓川一时未反应过来还在那较劲呢,出于无奈,宋舒只好使出激将法,“凌供奉,阿宋只是尚书府里的小小文书,有幸得了尚书大人的赏识,有道是实践出真知,还望凌供奉能够不吝赐教。” 这话说的也是不卑不亢,不骄不躁,若是凌梓川仍不愿与宋舒比试,那气量也太小了些。 凌梓川思忖了片刻,不得不点头应了,但出什么题目也是个问题,就在他垂首凝神之际,自铜雀园深处传来剧烈的振翅之声,成群结队的飞鸟啊啊叫着从林间飞出,一波一波的往天边若隐若现的高楼飞去。 “便以这园中飞鸟为题,即兴赋诗一首。” 凌梓川题目一出,就有汝南王府的幕僚备好了笔墨纸砚,凌梓川站在宋舒对面,踱来踱去便得了四句,快步走向小桌,弯腰落笔,立马边上就有人朗读出来。 “天生一只又一只,三四五六七八只。凤凰何少鸟何多,啄尽人间千万石。” 。 080 这种程度还只是尚可? 宋舒听了也觉得好,如此短时间能作出这么一首来,文采卓然啊。 只不过这首诗浮于表面,为了写飞鸟而写,简单易懂,算不得上乘之作。 凌梓川正沾沾自喜自己的急智才情,宋舒便沉着的来到小桌前,正经盘腿坐下,执笔行文。 “平林漠漠烟如织,寒山一带伤心碧。暝色入高楼,有人楼上愁。玉阶空伫立,宿鸟归飞急。何处是归程?长亭连短亭。” 朗读者读完便陷入了沉默,众人皆是面面相觑,谢麟韫轻飘飘的点评了两个字,“尚可。” 这种程度还只是尚可? 站在凌梓川身后的其余翰林院同僚们冷汗直冒,宋舒此诗有八句,上片以实景描写为主,下片延伸到了主观情感,情景交融以飞鸟归家抒怀,比起凌梓川那首不知高明了多少! 凌梓川见此情景,狗急跳墙,“方才在下说的是园中飞鸟,并不是以飞鸟抒怀,姑娘这诗文不对题!” “哦?”宋舒也不与他做争辩,清淡的笑了笑,“那便请凌供奉再出一题吧。” “这、这,再过几日便是立冬,下一题便请以冬日雪景为题……”凌梓川话音未落,宋舒便回身坐下了,执笔笑了一笑,“凌供奉,这次是我先。” “息驾非穷途,未济岂迷津。独立大河上,北风来吹人。雪霜自兹始,草木当更新。严冬不肃杀,何以见阳春。” 若方才飞鸟抒情只是展现了宋舒的情,那此首中顺应时节的严冬藏阳春出便展现了她的经世才学,万物更新在一个变字,人也是如此,识时务者为俊杰,若眼界被困于一隅,便是井底之蛙不堪一击。 “不错。”谢麟韫隐在纱幔后满意的点了点头,苏睿细细琢磨着这几句,缓缓合上玉骨扇,叹了一声妙极! 宋舒这小小文书竟能瞬间成诗,质量还如此之高。凌梓川急火攻心之下竟然半个句子也做不出了,众人开始嘲讽起这位大言不惭的翰林院供奉,就等着看他的笑话。 凌梓川又故技重施,“这、这诗也不对!” “凌供奉,你多次为难这位文书姑娘,如今输了却不认账,岂是君子所为呢。” 宋舒循声回头,一群人前后簇拥着一位长者走了过来,没想到声援她的是势倾朝野的汝南王李远博。 众人皆起身行礼,宋舒便跟着行了礼,李远博虽是主办这铜雀雅集的主人家,原本并不会在这雅集上真正出现,今日竟然现身了,实在是令人好奇。 谢麟韫缓步走出纱幔,清冷的视线正好对上李远博那意味深长的笑,“王爷。” “谢尚书,没想到你家的小文书才情如此了得,若是男子必然出仕为官,不会比你这个兰陵公子差啊。” “王爷谬赞了。”谢麟韫淡淡的笑了笑,宋舒趁机退回了他身边,谦虚回应,“阿宋才疏学浅,实在登不上大雅之堂,让诸位见笑了。” 汝南王听了这话朗声笑起来,竟有几分长者的和蔼可亲,“今日之事是我汝南王府的疏忽,本王很欣赏谢尚书的为人,还请大人到阁内一叙。” 话音刚落,方才还趾高气扬的凌梓川便被汝南王府的人强行“请”出了雅集。 宋舒不禁疑惑,汝南王这是在向谢麟韫示好? 若是放在平常,汝南王邀请,谢麟韫为了避嫌肯定就婉拒了,但前有凌梓川的蓄意刁难,汝南王如此给谢麟韫面子……难道凌梓川是汝南王故意安排在这膈应谢麟韫的? “不敢,烦请王爷领路。”谢麟韫难得如此恭敬,宋舒略有些惊讶的目送他跟着汝南王往远处的楼阁走去,而自己则退回了纱幔后,苏睿好奇的望过来,“你家大人今日答应的怎么那么爽快?” “谁知道呢。”宋舒先前动脑动的狠了,肚子就有些饿,随手从桌上拿了一块蜜瓜塞进嘴里,“世子,汝南王都来了,怎么没见娉婷郡主?” 苏睿连忙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压低声音,“还在闭门思过呢,听说闹得厉害,这汝南王也是,就这一个女儿,捧在手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养成这么一个骄纵的性子,听说那乐师被汝南王逐出淼都了,我看离远点好,起码留一条命不是!” “哦~” 原来当日闹剧最后是这么个结果,李时也算是时运不济,那日的琴弦怎么就断了呢,断的也太突然了……宋舒转念一想,自秋日宴后,李时与娉婷郡主之间的流言蜚语在淼都流传已经有一阵子了,汝南王不可能不闻不问,莫不是李时演奏失误这事是汝南王的手笔? 若真是如此,汝南王可真是个不择手段雷厉风行的狠角色,算计到自己女儿的头上来了。 苏睿见宋舒凝神在想事情,便多嘴了一句,“等会就到白羽孔雀喝水觅食的时辰了,就在前面这片水域,说不定我们还能看到呢。” “是么,那倒是能大开眼界了。”宋舒依稀记得在某本游记里读见过,白羽孔雀世间罕见,传说是深山白精灵的化身,如此高傲孤僻之禽鸟,竟然被人驯养起来,真是令人嘘嘘。 苏睿的期待写在脸上,他盘算着若是铜雀园真能培育出小白羽孔雀,他就算冒着被家中老父亲永康侯揍到六亲不认的风险,也想搞一只来养养看。 雅集已经进行到了,自从谢麟韫被汝南王请走后,大家便踊跃了许多,甚至还有几个年轻学子因一句诗里的用词争的面红耳赤。 苏睿耳尖,伸长脖子直盯着前方水域,“你听到什么叫声了没有?啊喔~啊喔的~” 宋舒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咦,好像是听到了……世子你学的倒是很像么。” “真是近朱者赤近墨者黑,这是重点么?”苏睿没好气的白了宋舒一眼,看见远处若隐若现的白色,还在一摇一摆的晃动,于是他激动的站起来,“来了来了,真是白羽孔雀!” ------题外话------ 女主高光时刻~ 。 081 你说谁是畜生! 苏睿叫嚷的声音不小,纵然有纱幔的遮挡,其他人也陆续发现了,大家都望向那片宁静的水域,两只白羽孔雀一前一后向这边走来,一只略大一些,一只略小一些,的确是通体雪白,美丽神圣。 宋舒掀开纱幔走出去,只见前面领路的那只尾部覆羽奇长,应该是雄孔雀,后面那只小巧可爱尾羽很短,跟着亦步亦趋,优雅又娴静,“还真是山中精灵啊。” 自打看见白羽孔雀的第一眼,苏睿已经在思考如何能让自家老父亲点头答应从汝南王手中买白羽孔雀了,但买来了养在哪里也是个问题,要专门为它们找个有山有水的好地方,这又是一个问题…… 苏睿还在那做白日梦,宋舒却发现这白羽孔雀的眼睛竟是晶莹的淡红色,远远的看着它们低头喝水,抬头张望,引颈舔舐羽毛,完全是一种洗涤心灵的享受。 “砰”的一声,一只玉杯划破虚空被掷碎在地,恰好落在白羽孔雀的脚边,受了刺激的白羽孔雀仰头嗷嗷的叫了几声,惊恐的原地转圈,苏睿皱起眉头,十分不悦的走出纱幔,“哪个畜生砸的?给本世子站出来!” “哦哟,世子好大的脾气啊。” 这是一道娇柔做作的女声,宋舒循着方向望过去,还是个熟面孔,正是当初秋日宴上拍娉婷郡主马屁拍的最凶最起劲的,兵部尚书林悬的掌上明珠林汀儿。 永康侯府一向与兵部不对付,苏睿见是林汀儿,冷哼一声,“本世子问的是畜生,想不到还有不相干的人出来冒领的。” 林汀儿气的一双眯缝眼都瞪圆了,“你说谁是畜生!” 此话一出便听到席间传来几声嗤笑,宋舒暗自摇头,这林汀儿今年才十五岁,别的才名没有,蠢倒是闻名的,姑娘家与男人在打嘴仗上从来讨不到什么好,苏睿又是个真正的纨绔公子,这不是讨骂么。 “苏世子,你这话说的未免太难听了些。”席间有人看不过帮腔,苏睿大大的翻了个白眼,“这就难听了?本世子今日就把话撂这了,若是扔杯的人不出来,本世子便亲自查,虽然今日多喝了几杯酒,眼睛花了些许,但谁桌上少了只杯子,一目了然!” 话音刚落,站在林汀儿身后的小侍女往后缩了缩身子,宋舒眼尖瞄着了,低声道,“看来世子你还真没骂错人。” 苏睿闻言看向林汀儿,“你这侍女怎么忽然就站不稳当了?做贼心虚么?” 林汀儿一力挡在侍女前面,音调拔高了好几层,“苏睿!别以为你是侯府世子就可以为所欲为!我林汀儿不怕你!” 苏睿正手抚了抚衣襟,冷静了些,“本世子一向行得正坐得端,既然是你的人扔的玉杯,方才也不算骂错了人,便让那扔杯的畜生对着受惊的孔雀跪地磕三个响头,本世子便大人有大量饶这一回。” 席间更静了,宋舒微微皱眉,苏睿往日虽随性而为,但全然不似今天这般嚣张,看来是真心喜欢这白羽孔雀了。 草包林汀儿若是能忍就不是林汀儿了,她马上就大步冲出来,指尖在虚空中一划,十足的泼妇架势,“你凭什么!我偏不,你能耐我何?” 见此情景,苏睿信步向前走,停在林汀儿面前,故作轻松的笑了笑,“难为你?本世子还没那么无聊,提点你一句,近日珍宝失窃案牵连了许多朝臣,禹王十分重视。你父亲林悬手里也不那么干净,若是因为有个不懂事的女儿便从此断送了仕途,那可就不美了。” 林汀儿果然面色大变,狐疑的看着苏睿,“怎么可能,你、你不能这样做。” “为何不能?本世子一向爱憎分明,你是头一回知道么。”苏睿啪的一声合上玉骨扇,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 宋舒远远的听到苏睿说的话,心说这家伙真是幼稚极了,吓唬林汀儿又能高明到哪里去。但林汀儿却信了,悻悻的回过身,咬牙切齿道,“红绡,你此番鲁莽冲撞了世子,我也保不了你,便由世子发落吧。” 红绡起初疑惑的看着自家小姐,见是来真的便慌了起来,“可是小姐,是你让我……” “好了!”林汀儿厉声打断红绡的话,“你这丫头没个眼力见儿,还不赶快去世子那里磕头认错?!” 红绡只能低头抹泪,随即飞奔到苏睿面前噗通跪下,求饶的话还没说出口,苏睿已经侧开身子躲了红绡的跪叩,“去去去,跪我干什么。” 红绡呆跪当场,不知所措的看看苏睿又回头看看林汀儿,两人都没有开口的意思。 宋舒叹了一口气,走过去将她扶起,“白羽孔雀生来不凡,如此圣洁美丽的灵鸟,擅自惊扰于自身无益,以后不要再这么做了。” “是,红绡受教了。”红绡感激的看着宋舒,微微福了福身子,转身回到林汀儿身边。 可是宋舒的好心却没有好报,正愁着无处泄愤的林汀儿发难了,“我说怎么这么眼熟,你不就是当日秋日宴上献曲的侍女么?怎么摇身一变成了礼部尚书的文书了,你到底是谁?” 宋舒一愣,没想到这林汀儿记性还不错么,可是这之间的经过说来就话长了,她也没有当众交代的打算,便悄悄递给苏睿一个眼神。 好在这位永康侯世子还算给面子,适时轻咳了几声,“阿宋,你去把我马车里的披风取来。” “是。” 宋舒抬脚欲走,谁知林汀儿还不依不饶,“问你话呢,你当这里是什么地方,这里是汝南王府的铜雀园,是你一个低贱的侍女想来就来想走就走的吗?” “林汀儿你有完没完?” 苏睿长这么大还没如此厌恶一个女人,宋舒被迫停下脚步,冷静沉着的看着林汀儿,嘴角微微勾起。 “阿宋深知这里是汝南王府铜雀园,在座的各位皆是来做客的,林姑娘亦是,大呼小叫恐不是做客的道理,想来林姑娘一时忘了,这白羽孔雀是汝南王府的贵宠,林姑娘差使下人惊扰在前,出言不逊在后,兵部尚书千金如此率直真性情,当真是好传承,好教养啊。” 。 082 被欺负了? 苏睿听了忍不住拍手称绝,“说的不错,不愧是兵部尚书之女哈哈哈!” 林汀儿本指望从宋舒身上找找优越感,没想到又被冷嘲热讽一回,气不打一处来,“反了天了,也不看看自己是什么东西,红绡,给我掌她的嘴!” 红绡十分为难,方才宋舒还替她解了围,但是林汀儿之命又不可违背,“小姐……” “真是废物,本小姐自己来!”林汀儿也是气极了,全然不顾身份疾步向宋舒冲去,苏睿离得近一把抓住她的手腕,林汀儿撒泼似的挣脱开一个劲往前冲,苏睿只好又抓住她,如此反复。 宋舒步履轻盈的后退了几步,正好跌进一个熟悉的怀抱,仰起头见是谢麟韫,“大人?” “被欺负了?” “没有。”宋舒尴尬的站直身子,边后退边嘟囔,“谁能欺负的了我。” 闻言谢麟韫才算是相信了,轻笑道,“没有就好。” 苏睿却不干了,甩开鬓发凌乱的林汀儿,嫌弃的掸了掸袖子,“什么没有,你要再迟来一步,你家小文书就要被母老虎生吞活剥了。” “母老虎?”谢麟韫随即看向方才被苏睿大力甩开跌坐在地,此时正嚎啕大哭涕泗横流的林汀儿,眼神冷漠的像在看一只卑微的蝼蚁。 就在众人以为谢麟韫会做些什么的时候,他却转过头看宋舒,像是什么都没发生似的,“走吧。” 宋舒倒不觉意外,只是点头,“嗯。” 但谢麟韫此番过于冰冷无视的言行更加刺痛了林汀儿,她挣扎着站起来,“你们敢这样对我,我要告诉我父亲!” 意识到身后的女人是在冲着自己叫嚷,谢麟韫才回过身,“你父亲?” 瞧着他似乎并不认识林汀儿,宋舒好心在旁提醒,“这是兵部尚书林悬大人的千金,林汀儿。” 像是听到了什么芝麻绿豆大小的琐事,谢麟韫轻描淡写道,“那又如何。” 林汀儿恨得牙痒痒,也不顾脸上妆都哭花了,“如何?我父亲与你同是三品且年资远胜于你,你今日纵容贱人欺辱我,我定要你付出代价!” “你,说谁欺辱你?” “我说的就是你身边……”林汀儿抬手正要指宋舒,陡然看见了谢麟韫如霜如刃般冷厉的眼神,喉头一紧便住了嘴。 在做礼部尚书之前,谢麟韫还想着是不是要收敛一些,但此时看宋舒面如止水的望着对她当众口出污言的人,隐忍的着实让人心疼,谢麟韫便觉得有时候张扬一些未尝不是件好事。 “林姑娘,既然你说到你父亲兵部尚书林悬,本官便与你论一论。”谢麟韫的眉头渐渐舒展开来,伸手向宋舒道,“印信带了吗?” “一直随身带着。” 宋舒不疑有他,从腰间取下尚书印信递给他,谢麟韫将印信拿在手中摆弄,言语间多了一丝亲切,“林姑娘,你父亲身为兵部尚书,治军一向严谨,军中讲究的就是军纪严明尊卑有别,以下犯上该当何罪呢?” 林汀儿万万没想到谢麟韫开口问的竟是军规,脑袋空空一时回答不上来,“你问这个做什么。” 谢麟韫轻笑两声,将尚书印信悬在她面前,原本尚算亲切的语气立时冷了几分,“手持尚书印信者位同三品,林姑娘虽为尚书之女,无爵无位无功,辱骂欺侮朝廷三品官员,这又该当何罪呢?” 听了这话林汀儿脸色一白,“谢麟韫,你竟把尚书印信给了这贱人?” 谢麟韫的语气已然降到了冰点,“林姑娘不知道,想必你父亲应该清楚的很。” “你这是在污蔑我!”林汀儿的脸色变换的飞快,余光扫了一圈在场的宾客,只觉得浑身发冷,“他们都可为我作证!” 此时若有一两人站出来相帮也就罢了,但满园子的宾客愣是鸦雀无声,林汀儿本就骄纵蠢笨不得人心,谢麟韫又有心护短,谁都不愿得罪他,如此僵持了好一会,众人且权当看戏。 瞧着这无人问津一边倒的情势,林汀儿再怎么泼辣好歹是个姑娘家,又开始嘤嘤哭泣起来。 但谢麟韫却从来不知怜香惜玉四字怎么写,“林悬大人铁面无私,若知今日之事又当如何大义灭亲呢?” 话已至此,汝南王府的人看不下去了,林汀儿怎么也算是娉婷郡主的闺中密友,兵部尚书林悬更是六部中与汝南王交好第一人,在他们的地盘受欺负了怎么行? 就在这么一个尴尴尬尬的时间点,汝南王府的钱师爷犹如救星姗姗来迟了,说是正在王府内宅闭门思过的娉婷郡主要见林汀儿,请诸位宾客行个方便。 这话其实就是说给谢麟韫听的,满园子的宾客都明白,也都齐刷刷的看向谢麟韫,他却只是淡淡的打量了钱师爷一眼,笑的如沐春风,“方便,怎么会不方便呢。” 在场的宾客后背皆是一凉,谢麟韫这人变脸变得也太快了吧,刚才还硬声硬气放冷箭呢,这下直接笑春风了? “汝南王府招待不周,还请谢大人海涵。”钱师爷总算是陪着笑作着揖把林汀儿接走了,谢麟韫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没有再为难。 苏睿看戏看了半晌,这才松了一口气,“今日真是一波三折,这雅集日后就算是求我来,我也不来了。” 宋舒也暗自叹了一口气,望着谢麟韫清朗颀长的身影,觉得心里没来由的暖,“大人,我们这就回府吗?” 谢麟韫点头,回身将尚书印信交还给她,“走吧。” 就在此时,白羽孔雀却突然激动的嗷嗷叫起来,众人的视线皆被吸引过去。原来是雄孔雀抖擞着身形开屏了,只见它原地打着转,一扇巨大的白色羽屏在水域边缓缓展开,最后它面朝水域,对着波光,举手投足间好像在欣赏着自己的英姿。 苏睿啧啧称奇,“别说,这孔雀倒还挺自恋的。” 闻此宋舒脑海中浮现起一个清冷高傲的身影,不由莞尔一笑,“不觉得和某人很像吗。” 谢麟韫挑眉看她,“哦?蛮新鲜的。” 。 083 不觉得十分应景么? “你们又在打什么哑谜,我要去找这里的管事问一问别的事情,你们先回去吧,不用等我了。”苏睿神秘的挥挥手便飞快离开了,宋舒不用猜都知道,他定是去打那白羽孔雀的主意了。 此时天色还早,宾客们还都在玩乐着,所以他们走时只得一个侍卫引路,宋舒想起外面野兽放养嬉闹的情形,跟随谢麟韫的步伐便紧了紧,谢麟韫见她神色紧张,不知不觉间步子也慢下来。 瞧着宋舒缩着脖子惴惴不安的样子,谢麟韫若有所思道,“害怕?” “还……好。” 一路下来只要听见山林里野兽的吼叫,不管远近宋舒都表现的一惊一乍,这些尽数都被谢麟韫看在眼里,但方才林汀儿张牙舞爪的扑向她,她却能做到指顾从容,镇定自若。 谢麟韫嘴角微勾,“放心,想来野兽也是挑食的,定不会将你认作盘中餐。” “多谢大人宽慰,不过我身上没有二两肉,大人还是多担心担心自己吧!” 听到宋舒还能与他斗嘴,谢麟韫便好心情的笑起来,突然前方一群杂役着装的人向他们跑来,面色慌张泛白,前头一人高声疾呼,“快!快通报管事,老虎吃人了!” “大人!”宋舒下意识抓紧了谢麟韫的衣袖,谢麟韫微微皱眉将她护在身后,“别怕。” 前头领路的侍卫也是一怔,迎过去捞住方才喊话的杂役,“这里还有贵客呢,老虎吃人是怎么回事?” “不、不知道,有人跑到老虎堆里了!” “人呢?” 杂役喘了几口粗气,眼里带着惧色摇头,“发现的时候已经死了,腰以下都没了……” 虽然隔着一段距离,宋舒还是隐约听到了几句形容,陡然觉得浑身都凉了,好似被老虎吃了的人是她。 “发生何事了?”谢麟韫此时还能保持冷静淡然,宋舒其实很佩服。 侍卫听了走过来,作揖行礼,“禀大人,目前还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还请大人稍等片刻。” 谢麟韫点了点头,左右看看发现右手边砌有一面一人多高的石墙,便领着宋舒站在墙前头,这样便是有野兽近身也不至于被偷袭。 铜雀园里的驯兽师们穿着护甲戴着头盔将围着尸体逡巡的老虎们引开,杂役们火速将已然被撕咬的不剩什么的尸体用草席裹着搬出来,一路拖拽在草地上留下深深浅浅的血痕。 宋舒全程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兴许是血腥气太重,山林里传来此起彼伏的野兽吼叫声,飞鸟们不约而同的从林中飞扑而出,让人又惊又惧。 显然老虎并没有给汝南王府的人留下辨认死者身份的机会,但晚间时候,铜雀园恶虎吃人的消息不胫而走。钱师爷与守园的侍卫彻夜核查雅集宾客名单,终于发现这个命丧虎口的倒霉蛋是谁,正是先前狼狈离去的翰林院供奉凌梓川。 谢麟韫与宋舒得知这个消息已经是第二日,宋舒以为,照汝南王府往日的行事作风,定不会疏忽大意到将这事闹到台面上,却没想到短短一日就连街口卖菜的刘阿婆都知道了,最终此事闹得沸沸扬扬,禹王震怒,当即下令封了铜雀园,并要求汝南王府给翰林院一个交代。 其实凌梓川之死是他自己大意还是有人陷害已经不得而知,宋舒只叹这铜雀园开园开的浩浩荡荡,翌日一道圣旨就封了,犹如当着全天下人的面打了汝南王一个巴掌,只能吃个哑巴亏。 “不知是何人将此事捅了出去,还真是吃了熊心豹子胆,汝南王定要出口恶气的。”宋舒说这话的时候正托着下巴故作高深的看着窗外斜阳,谢麟韫瞄了她一眼,“是我。” 宋舒猛地一回头闪了脖子,“竟然是你?” “应该是,不愧是我。”谢麟韫将手中墨笔放下,神情淡然,“你去瞧一眼何都回来了吗?” 宋舒耷拉着脸有些担忧,“大人,你可知若是汝南王知晓此事,你会有大麻烦?你是不要紧,但若是殃及池鱼怎么办?!” 谢麟韫满不在意的朝宋舒招了招手,“你来看看我这画如何。” “现在是看画的时候吗?”虽然宋舒嘴上嫌弃,但还是走过去,瞧见是一副猛虎下山图,但又和普通的猛虎图不同,山石前开了一簇簇蔷薇,十分娇艳,本该不为娇花低头的猛虎也被它所吸引。 而后谢麟韫指了指架在一边的湖州狼毫笔,“你来题字。” 宋舒略作思索,洋洋洒洒的写道,“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书成墨未干,谢麟韫瞧着宋舒下笔一气呵成的从容,再看看这遒劲有力的笔法,“不错。” “大人怎的想起作画来了,要送人么?” “让何都送去汝南王府吧。不觉得十分应景么?” 宋舒不敢苟同,“应景?怕是汝南王看了会吐出一口老血来吧。” “唔,那也挺好。” 宋舒无语凝噎,只好岔开话题,“世子昨日没要到白羽孔雀,想必很难过吧?” “他?今早让谢伯送了两只八宝鸭过去,吃完大概就好了。”说着谢麟韫将猛虎蔷薇图卷起放置一边,又铺开一张宣纸,“你可知上山虎和下山虎有何区别?” “有何区别?”宋舒被问的愣住了,只见谢麟韫下笔简单勾勒出两只老虎,一只上山岁月静好,一只下山饿虎扑食。 “大人是说汝南王就如这下山虎,虽势不可挡但已然错失了沿途的风景?这大概只是浅层的含义吧,心有猛虎细嗅蔷薇正是暗喻人的一体两面,下山虎虽勇猛,但过刚易折树大招风……大人昨日被汝南王请去到底谈了什么?” 谢麟韫赞赏的看了宋舒一眼,不急不慢的为两只虎画上虎斑。 “汝南王曾是握在太后手里的一张王牌,朝堂之上只要有他在一日,就不容有人挑战太后的威权,但如果撬动天平一方的是禹王呢,汝南王亦知等到他这王牌不够硬的时候,终将变成一枚弃子。” 。 084 那我还错怪你了? “大人的意思是,汝南王有意向禹王示好?” 宋舒此时算是想通了,为何汝南王那日雅集之上要如此礼遇谢麟韫,原来是打着这个主意,“这也不是没有可能,上次太后训斥了娉婷郡主,又让她闭门思过,汝南王爱女心切,面上不表露,心里说不定十分怨怼。” 谢麟韫微眯起眼睛,“太后多年来无条件无下限的溺爱娉婷郡主,使其越来越骄纵任性,如今看汝南王年老却有收回郡主恩宠之意,如此借着郡主敲打汝南王府,也是用心良苦啊。” 原来还有这层原因,怪不得汝南王要改弦更张了,“大人,那禹王的意思呢?汝南王向他示好,他知道吗?” “急什么。”谢麟韫卖了个关子,宋舒觉得此问题也许他并答不上来,便也闭口不问了。 两日后,汝南王将铜雀园并一对白羽孔雀献给了禹王,禹王大悦,改名皇雀园。 宋舒听说后大胆猜测取得是螳螂捕蝉黄雀在后之意,被谢麟韫笑了半天。 另汝南王还暗中送了谢麟韫一份大礼——甄士高与其党羽中饱私囊、私相授受的证据,房契地契往来书信之类一应俱全。 厚厚一沓放在信封里,天还没亮就直接放在谢府门房了,宋舒拿到后打开,稍微看了一眼就被里面的内容吓了一跳,谢麟韫却一点也不吃惊,“你以为我费这么大的功夫是为了什么?” 真一箭双雕,不,甚至是多雕啊! 证据一到手,苏睿一扫多日来的阴霾,还没忘了派人将信封里的证据一一核查清楚,三日后甄士高便获罪下狱判了斩刑,是以皇宫珍宝偷盗案正式落下帷幕。 甄士高的落马意味着太后尊崇的地位已岌岌可危,朝臣们耳聪目明纷纷嗅到了危险的信号,曾想通过甄士高联系太后的朝臣们都和后宫划清了界限。 年关将至,原本该坐镇中宫的太后带着武家几个小辈出了宫,对外宣称到相国寺为国祈福,归期未定。 太后此举让朝野上下人心惶惶,传言母子离心的大有人在,禹王为此还特下了谕旨安抚后宫众人,顺便擢升了几位不常受重视的妃嫔。 日子一晃就到了隆冬时节,宋舒也越发惫懒起来,做什么事都提不起兴致,就连平日忙的团团转好不容易歇下脚的何都都瞧出了她的无精打采。 “阿宋,你望着大人发了好一会呆了,在想什么呢?” 宋舒一个眼刀飞过去,“何都你看岔了吧,我只是觉得无聊在看窗外。” 谢麟韫闻言放下手中笔,“府里的鱼池空了许久,你说你要养鱼来着,怎的还不开始?” “大人你这就有所不知了,《养鱼经》我是仔细看了的,按照淼都气候时节,晚冬放养鱼苗最为合适,我这几日就琢磨着去鱼市瞧瞧,只不过没说出来罢了。” “哦,那我还错怪你了?”其实谢麟韫早就看出她的拖延本质,宋舒一听脸色微红,“那、那是当然了。” “如此年前我回府时,便能看到鱼儿欢腾的景象了?” “大人你就放心吧!”宋舒拍着胸膛打包票,何都站在一边挠了挠头,爽朗又憨厚的笑了笑,“阿宋你以前是养鱼的啊?” 这何都怎么越来越没有眼力见了呢,宋舒暗自为他的仕途捏了一把冷汗,“……何都你不是还有公干么,休息的差不多了就可以出发了。” “哦对,大人,我就先去翰林院找档案了!” 宋舒撇着嘴望着何都离去的背影,好几次都让她难堪,看来是时候给他点颜色瞧瞧了,他好像怕辣来着?明日便给他准备一碗分量十足的辣糊汤做午饭吧。 “又在想什么鬼主意?” “在想明日吃什么啊。”宋舒回过头朝着谢麟韫言笑晏晏,但细看那嘴角正诡异的抽搐着,谢麟韫无奈的摇头,“罢了,礼部事务交给何都处理,我回来之前你就在府里琢磨养鱼吧。” “也好,大人可真是英明神武呢。” “继续发呆吧你。” 谢麟韫往年这个时候都要去白马书院住上一段时日为来年的春闱做准备,宋舒也不便跟随,在他走了之后,宋舒请示了谢清婉,将李家嫂子与李慕接到了尚书府。 李家嫂子来时穿着唯一一身没有补丁的衣裳,看起来单薄的很,李慕怯生生的躲在李家嫂子身后,宋舒站在门房朝他们做鬼脸,李慕方才开心的笑了,“阿宋!” “小慕慕长高了不少啊?”宋舒亲昵的上前摸李慕的小脑袋,小李慕顽皮的躲开并抗议,“阿宋,我长大了,你不要再摸我的头了~” 宋舒见了瞪直了眼睛,抓住他的肩膀猛揉他的脑袋,“夸你一句还飘起来了,我偏摸!” “娘,你看阿宋啊,娘救我!”小李慕板着脸求救,虽然嘴上抗议,但却还是乖乖的站着没有太多挣扎,李家嫂子看着两人玩闹觉得好笑,“多大的人了,还和孩子似的,快都住手吧!” “好吧好吧,这可是看在嫂嫂的面上。”宋舒哼了一声,顺势揽过李慕的小身板,又牵着李家嫂子的手往府里走,“嫂嫂,这入了冬后你不是一直觉得背疼么,这身体上的病痛可不能忽视了,我和云大夫都说好了,你就带着李慕住在这里好好调养,就当放个假。” 李家嫂子本以为她只是带李慕过来玩一玩,是沾了李慕的光,此时一听宋舒倒像是为了自己特意安排的,一时感激的都不知道说些什么,“这怎么好意思,你都不提前告诉我一声。” 宋舒就怕李家嫂子推脱,挽住她的手臂轻拍她的手背,“这有什么好提前通知的,我若是真通知你了,你肯定就不会来了,既然你人都来了就放一百个心,云大夫人很好,也不要诊费,就是抓药需要钱,我的月银也很足够了!” 李家嫂子走了几步就哽咽起来,收回手抹去眼角的泪痕,“小舒,你这妹子可真是全天下最好的妹子了。” “嗯。”小李慕也停下脚步,仰起稚气的脸,“也是全天下最好的姑姑!” 宋舒鼻头一酸,轻敲李慕的额头,“这时候会叫姑姑了?” 。 085 八卦圣手云子遥 小李慕捂着脑门跑到李家嫂子身边,露出一双晶晶亮的眼睛,“娘,你看阿宋她又欺负我!” “我哪里用力了?男子汉大丈夫,怎么动不动就告状?”宋舒也不甘示弱,抓住李家嫂子的衣袖摇晃起来,“嫂嫂你作证,我根本没用力!” 李家嫂子被两人逗得破涕为笑,“好了好了,李慕你好好走路,不要叫人看笑话了。” “哦,遵命。”李慕马上做作的挺胸抬头,目视前方开始正步走。 三人笑闹着往云舒阁走,一路的动静不小,谢清婉与云子遥远远的站在廊下瞧着,不约而同的露出姨母笑。 “子遥,你还别说,这小姑娘的品性真不错,不骄不躁人又机灵,我是越看越喜欢,我观察过了,我家狼崽子对她也是很不同的,一动一静一刚一柔,还真是般配!” 云子遥附和的点头,“夫人说的极是,不过我们背着小韫‘监视’宋姑娘不好吧?” 谢清婉不赞同的摇头,“这怎么能叫监视,我们也是为了他们好啊,等他们俩成了,我就不用替他们担心这担心那了。唉?你不是要去给李家嫂子看诊么?快去吧,慢慢看不要急,记得打听打听宋姑娘家里的情况,回来一五一十的告诉我!” 得了自家夫人的吩咐,云子遥背着药箱火急火燎的往云舒阁去了,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啊! 宋舒这边刚领着两人到了云舒阁,李家嫂子见她住的地方独门独院,生活用品更是一应俱全,开心的嘴都合不上,“哎呀小舒,我还以为在大户人家做工只能住个小房子,没想到条件这么好哩。” “嫂嫂,或许在淼都其他的豪门贵族里是你说的这样,但是谢家不同,谢大小姐夫妇和尚书大人性格极好,对下人杂役都像家人一样,你住一段时间就知道了。” 听了宋舒的话,李家嫂子不好意思的笑了,“嘿嘿,是我没见识,我们真的能在这里住一段时间?” “当然了,你就在这养病,李慕呢就暂时交给我照顾。”宋舒说着对李慕做了一个鬼脸,小李慕听了得意的蹦起来,“好耶!” “打扰你们姑嫂侄说话了,看来是我来早了?”云子遥突然出现在云舒阁院门口,背着药箱一脸笑呵呵的样子,李家嫂子赶紧拉了李慕噤声站在角落里,宋舒走出去相迎,“云大夫来了,哪里来的打扰不打扰,我家嫂嫂的病痛还要靠你神医妙手呢。” 云子遥被迎进了屋内,李家嫂子站在一边手足无措的挤出一个笑来,唐突道,“这、这就是大夫啊,没想到,这么年轻啊。” 场面一度尴尬,好在云子遥一向好说话没脾气,眯缝着眼笑了笑,“李夫人放心,云某出身药王谷,这医术虽未登峰造极,但还是过得去的。” 李家嫂子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赶紧朝着宋舒使眼色,后者报以一个安心的笑,“云大夫,我家嫂嫂说话直,您多担待,我们就不打扰你们诊病了。” 说完宋舒就带着李慕出去了,云子遥依旧笑呵呵的将李家嫂子引至桌前坐下,打开药箱拿出垫枕和手记,李家嫂子伸出手腕放置其上,一切看诊姿势到位后,云子遥先是故作深沉,后又和煦发问,“李夫人,诊病讲究望闻问切,第一个问题听说阿宋是李家的远房亲戚?” 李家嫂嫂一愣,“算是吧,我夫家的老娘是带大阿宋的乳娘……大夫,这个和我的病也有关系么?” 云子遥一本正经的点头,“哦,也是有点关系的,我瞧着李夫人你年纪不大但气血两虚,想来是当初生产完身体亏空没有及时疏通进补,也就是俗称的月子没有坐好,这个要将养好不难……第二个问题阿宋九州的家里还有什么人么?” 李家嫂子沉吟片刻,认真作答,“应该是没有什么人了。” “哦,是这样啊。” 云子遥的老好人长相着实唬人,李家嫂子真正做到了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宋舒却还不晓得,开开心心带着李慕满府晃悠,指着光秃秃的池塘空发感慨,“你看这府里能人这么多,尚书大人偏偏把这片池塘交给我打理,所谓能者多劳,真是让人烦恼啊。” 李慕小小的眉头皱在一起,“阿宋你莫要诓我,你从没养过鱼,其实是你做错了事,尚书大人惩罚你的吧?” 咦,小家伙这么快就诓不住了? 只见宋舒面不改色的摇头,“小孩子家不要妄议大人的事情,你这几日就陪我去花鸟鱼市逛一逛,让你娘好好歇息一段时间。” 接下来几天,宋舒还真的带着李慕钻进了花鸟鱼市,本来是为着鱼苗去的,却没想结识了卖鹩哥的老张头,老张头年届五十,夫妻二人在逼仄的铺子里忙活了大半辈子,在淼都的鹩哥界也是响当当的元老级人物,由他们经手卖出的鹩哥都是名贵品种,销路十分广。 老张头的镇店鹩哥便是“九宫鸟”,全身乌黑发亮灵气十足,小名叫三子。 三子的学舌功力了得,甚至可以与夫妻二人聊天解闷,后来宋舒了解到,老张头夫妻半生无子无女,大概是将这鹩哥看做了孩子。 依旧是闲逛到老张头的铺子,李慕兴致勃勃的抓了一把爪子仁逗三子,老张头瞧见李慕心里喜欢,便教他与三子对话,你一言我一语很是有趣。 宋舒的注意力被角落一只娇小可爱的家雀吸引,“张大娘,你们什么时候卖起家雀了?” “哪儿啊。”张大娘打开笼子指了指家雀的小爪子,“这只小雀儿是前日在院子里拾到的,腿受了伤,养几天能活下来就让它飞走。” 宋舒定睛一看,果然爪子上有白色的小布条裹着,圆圆的身体挡着不仔细还看不着,“可能是打了个盹儿从树上掉下来了吧。” “难道不是小孩子玩弹弓伤了它?” 宋舒闻言转身,露出一个谨慎又疏离的笑,“宁公子,好久不见。” 。 086 我看你是魔怔了! “还真是你,方才还以为是我看错了。”宁隼不似上回怯懦拘谨,整个人看起来轻快许多,“没想到在这里能遇见你,还是说尚书大人也来了?” 宋舒不禁失笑,想来谢麟韫打死也不会愿意屈尊到花鸟鱼市来吧。 “宁公子说笑,我只是瞎逛而已,不知公子来此处是为了什么?” 宁隼这才拎起一直拢在袖中的一小包东西,“家母养的一只老八哥近来郁郁寡欢像是生了病,买点药给它。” 宁隼的生母出身并不好,加上宁隼异父姐姐的变故,宁夫人的处境恐怕好不到哪里去,宁隼身为开国伯之子,能够不计身份不计后果为母亲做到这份上,倒是个至孝之人。 想到这里,宋舒悄无声息撤下了防备,“宁公子至情至性至孝,为了至亲奔走忙碌,阿宋相信令姐一定能得到应得的正义。” 宁隼微惊,继而淡笑,“是么,借你吉言吧。” “这可不是什么吉言。”宋舒一反常态义正言辞道,“宁公子,若是你不能切实由衷的相信这一点,这正义便成了笑话,连苦主都不抱希望了,受害者又能指望谁呢,还请你认真严肃一些吧。” “是,宁隼受教了。”宁隼苦笑着颔首,为自己方才轻佻的态度感到抱歉。 见宁隼此举,宋舒立时觉得无趣,再怎么至情至孝也不过是个俗人,随即她招呼了李慕一声,“慕慕回去了!大叔大娘,改日再来叨扰啦!” 老张头与张大娘还在招呼客人,笑着朝她点点头,李慕则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望着三子走向宋舒。 谁知宁隼冷不丁的超过她,环顾四周后低声道,“阿宋姑娘且慢,不知谢大人是否知晓,娉婷郡主突患癔症,汝南王延请了诸多名医都束手无策?” 宋舒听了眉头微皱,“又是有心人告诉你的?” “阿宋姑娘说话何必夹枪带棒,开国伯府人微言轻,易地而处……就算是谢麟韫也不会做的比我更好了。” 宁隼白净的脸上微有愠色,宋舒冷笑一声,“人微言轻不是闭口不言,你费尽心思搜集这些情报消息,无非是明哲保身之用,也是,难事都叫别人代劳了,你什么都还没做呢。” 宁隼心知宋舒暗讽的是他上次以永康侯世子之名逼迫谢麟韫相助的事情,偏偏他确实反驳不出什么来,气的面色红白变换甚是精彩,“呵,这谢麟韫还真是神通广大,身边的人都跟吃了药一般,世子如此,你也是如此。” 宋舒暗叹一口气,“宁隼,我很震惊你能说出这番话来。身为大禹百姓,不、生而为人,我期望每一个受到冤屈的人都能获得真相和正义,这不仅存在于幻想中,这需要每一个人的努力,而大人身侧是距离这个目标最近的地方。” “我看你是魔怔了!你和谢麟韫都魔怔了!”宁隼以像看鬼魅般的恐惧眼神看着宋舒,说完后勃然大怒拂袖而去。 李慕犹疑的看着宋舒,小小的他还不懂宋舒刚才说了什么,“阿宋?那个哥哥怎么了?” 宋舒笑着摇头,揽过他走出铺子,“李慕,你长大了就会知道,人性是很复杂的,有些人活着,但他其实死了,有些人死了,但还一直活着。” “阿宋,人怎么可能死了还活着?” 瞧着李慕圆溜溜的大眼睛,宋舒一把揉过他的脑袋,笑嘻嘻的说道,“我胡说的,小李慕只要好好长大就行,不用担心这些问题。” “哦,那阿宋也不用担心。” 宋舒十分受用的戳戳李慕的小脸蛋,“等会给你买糖葫芦!” “好耶~” 不过生气归生气,宋舒觉得还是需要将宁隼传达过来的消息告知谢麟韫与苏睿,府里每两日会派人上一次白马书院,苏睿那边只好自己跑一趟永康侯府。 回来的路上,宋舒细想,自从上次太后罚娉婷郡主闭门思过以来,淼都权贵圈已许久没有她的消息,新的名媛翘楚悄然更迭。 转眼间李家嫂子和小李慕已在尚书住了半月余,云子遥初时为李家嫂子行了三次针,又弃了那些酸苦的补药,改用半月滋补的药膳,李家嫂子的气色看上去竟好了大半,失眠症状也有所缓解。 是以李家嫂子彻底将云子遥奉为了医圣,只要是云子遥的嘱咐无所不听,每日只是忙着吃喝睡养精神。而小李慕调皮捣蛋也没了后顾之忧,日子过得十分滋润。 冬至前两日,淼都下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宋舒此生还是头一回见到这么声势浩大的一场雪,一夜之间天地都变了样子,有道是瑞雪兆丰年,大禹一年一次的祭天大典如期而至。 祭天大典也是由礼部主持,好在都是按照旧例筹备,并不费事。 谢麟韫在冬至前日下了山,直接进宫面见禹王敲定了祭天的章程,宋舒得了谢伯的指令静静的候在宫门口,等得无聊便下马车走动走动。 雪早已停了,地面开始融雪,温度正是最低的时候,宋舒紧了紧系在脖颈间的长斗篷,望向远处,天依旧阴沉,当真是黑云压城城欲摧,叫人心头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雾霭。 孙子嘉恰好巡察到宫门口,瞧见一个不甚熟悉的背影,随即问守在宫门口的侍卫,“是谁站在那里?” 宋舒听到动静回过身,瞧见是个熟面孔,礼貌颔首,“孙副统领,我奉命在这里等我家大人,是不是不合宫中规矩?” “原来是文书姑娘,宫门不似城门,你既是在等尚书大人,便站的远一些吧。” 宋舒闻言便招呼小柏将马车停的远些,就在这短短几句话的时间里,想起一桩关于孙子嘉的坊间轶事来。 起因是孙子嘉带队护卫太后前往相国寺,换班回来后便得到了禹王的破格提拔,从羽林军中郎将直接跃升副统领,可谓史上升迁最快的羽林军小将。 而孙子嘉出身行伍,家中世代从军,最重要的是尚未成家。 消息一出,淼都内的大小媒婆们便纷纷打起他的主意,听说每日登门者众多,已经踏破了他家的门槛,昨日起便闭门谢客了。 。 087 哥哥你怎的在这里? “孙副统领,听你的口音不像是淼都本地人。” 孙子嘉一怔,“确实不是,我是覃州人。” 宋舒露出一个温婉的笑来,“覃州距离九州不远,我们算是半个老乡了。” “你竟然是九州人?”孙子嘉颇有些惊讶,但很快恢复如常,“我很小就来淼都了,口音竟改不过来,覃州……我有二十年未回去看看了。” “孙副统领壮志未酬,覃州远比不上淼都繁华,还是在淼都更能施展抱负不是么。” 孙子嘉听了沉默良久,宋舒就这样不动声色的观察着他的面部表情,也许是这沉默的时间过于长了,孙子嘉突然严肃抱拳,“在下戍卫宫城职责重大,文书姑娘切莫再靠近宫门了。” 瞧着孙子嘉着甲胄远去的背影,宋舒不禁添了些许疑惑,此番试探其实并无深意,只不过孙子嘉的反应倒是出乎她意料,上次见到的孙子嘉行事与其他人一般无二,在谢麟韫面前甚至是有些畏缩的,如今倒是滴水不漏起来。 这高墙闭锁宫规森严,改变一个人当真是最简单不过的事情。想到此处,宋舒仰头望着这深宫,下意识的往后退了几十步,谢麟韫正好从宫门里走出来,都走到宋舒眼前了她还未意识到,“看什么这么出神?” “唔?”宋舒将放飞的视线收回,远近变换一时有些恍惚,微眯着眼睛瞧谢麟韫,“大人,你是回府还是回白马书院?” “上车再说。”谢麟韫抬脚走向马车,宋舒小跑着追上,“大人你从山上下来怎的不穿厚些?” 谢麟韫并未理睬她只是加快了脚步,待上了马车,宋舒要脱下斗篷,他却制止,“穿着吧,外面风大。” “哦。”宋舒疑心谢麟韫为了风度不要温度,想起谢伯的叮嘱,便从手边抽屉里取出大氅,“大人,我给你带了件大氅,你是不是要披……” 话音未落,谢麟韫便接过裹在身上并心满意足的叹了一口气,宋舒心中暗笑,“大人,原来你怕冷啊?” 谢麟韫一记眼刀飞过来,“刚才在望什么呆?” “哦,刚才我遇见孙子嘉了,无事闲聊了几句,觉得他此时和上回比性格产生了变化,有些感慨。” 谢麟韫微微皱眉,似乎是在脑海中搜寻孙子嘉这个人,“你可听过吴兴规这个人?” 宋舒听见这个名字,眉头几不可察的跳了跳,镇定回答,“好像是九州府的知州,大人提起他做什么?” “孙子嘉的父亲是吴兴规手下的副手,前些日子这位孙副尉密报揭发了地方军贪污克扣军饷的丑闻,近日已被羽林军护送回淼都,估计年前就能到。” 宋舒只是淡淡的哦了一声,“孙子嘉升迁的机窍原来在这里?” 谢麟韫挑眉,“看来你对九州地方军的丑闻并感到不惊讶?” “大人,九州地界虽大,地方军统领只手遮天,但百姓的眼睛都还是雪亮的,吴兴规拥兵自重也不是一天两天了,就连孩童民谣里都在唱贪官污吏搜刮民脂民膏,我却装聋作哑,这又是什么道理呢。” “的确如此,不过你可知吴兴规是谁的人?” 这问题问的犹如大海捞针,宋舒无奈摊手,“是谁的人?总不会是汝南王的人吧?” 谢麟韫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猜得不错!” 还真是汝南王的人?那此番孙子嘉的父亲揭发丑闻,实则是向汝南王发难,削弱外姓王的权力?羽林军护卫孙子嘉之父回淼都……这怎么听起来像是禹王授意演的一出戏呢? 宋舒没什么可忌讳的,开口道,“汝南王可不是傻子,这前脚刚服了软,禹王后脚就拿他开刀,虽说快刀斩乱麻,但是不是有点急于求成了。” 谢麟韫摇头,“难道还要给汝南王喘息的机会么,大禹的地方兵制本就有弊端,年后是一定要改的。” 说到兵制就不是宋舒擅长的范畴了,她掀开窗望了眼,这个方向是…… “大人,我们这是要回府了?” “嗯?不欢迎我回去?” “当然欢迎了,大人你离开这小半月,府里上下人等都十分想念大人,马上就要过年了,大人还是别出门了的好~” 听了这话谢麟韫的心情似乎还不错,宋舒赶忙岔开话题,“大人,祭天大典好玩吗?” “玩?”谢麟韫不由轻笑,“祭天大典可是大禹最神圣庄严的仪典,祾殿为此提前半年打扫准备,祾殿外的祭坛更是日日都有重兵看守,文武百官皆要跪侍在殿外,祭典过程迎神、行礼、进俎、初献、亚献、终献更是一点错都不容出。” 宋舒听了只觉得头疼,试探的问道,“那大人明日也要进宫吧?我上次进宫就出了不少错,这次还要跟着去么?” 这话里话外就是不想去,谢麟韫倒也不恼,淡淡的看着她笨拙的隐藏自己的小心思,眼神依旧清冷,“明日你不用跟着我。” “哦。” “我们先回府,傍晚再带你出来……玩。” “咦?等会吗?” “嗯。” 宋舒这一路心理活动十分频繁,一面期待又一面质疑谢麟韫是不是在诓骗她。 马车哒哒哒的行驶到谢府门口,宋舒率先踩凳下来,脚刚落地,一个小小的身影就飞扑了过来,环抱住她的腿不撒手,一边嚎一边晃动。 “阿宋你去哪里了啊?我醒来你就不在了~你是不是去给我买好吃的东西了?是不是,是不是?” 这小人儿当然就是小李慕了,只不过这花样撒娇怎么还变本加厉了,果然还得李家嫂子抽空来治一治。 宋舒极为尴尬的回过头,瞧见站在马车头的颀长身影,那锐利的眼神在小李慕及她的身上逡巡,压迫性十足,“那个,我忘记告诉大人了,我家嫂嫂和我侄子现在住在云舒阁,大人你,不介意吧?” 谢麟韫突然意识到这个李慕就是中秋佳节见证他醉酒无状的孩童,轻咳了几声,“不介意。” 李慕也好奇的望过来,惊讶的瞪大了眼睛,“哥哥你怎的在这里?又是来轻薄阿宋的么!” 。 088 不愧是她弟! 轻薄阿宋……轻薄阿宋! 彼时谢府大门内外站满了迎接他们的下人杂役,谢清婉与云子遥姗姗来迟也正好跨出门槛,正好将这句话响亮的话语听在耳中。 其他人因为太过震惊以至于出现了整齐划一的呆滞神情,但谢清婉却已在脑海中添油加醋的将翩翩公子轻薄娇俏姑娘的场景想象了一番,十分旖旎动人。 孩童是不会说谎的,众人都在心中暗叹一口气,尚书大人看中的哪里是什么能力文采,分明就是找个由头把人家姑娘扣在身边,啧啧啧。 谢清婉骄傲的泫然欲泣,真是好城府,好心机,好道貌岸然啊,不愧是她弟! 宋舒此时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怪自己之前大意了,当着李慕的面吐槽了谢麟韫又把这事忘了,可是谁知后来事态发展成这样了呢。 “绝无此事!童言无忌啊!大家千万不要想多了!” 谢麟韫不禁扶额,“都没事情做么,聚在这里做什么,散了吧。” 众人皆作鸟兽散,宋舒扒开李慕的小爪子,将他护在身后,“大人,这个、那个我先带他下去找他娘了,我们傍晚时分再见哈!” 说完宋舒就拉着李慕跑路了,谢清婉站在一边笑的前仰后合,云子遥扶着自家夫人也笑眯眯的看着谢麟韫,“这个男女之事,韫弟啊……” “医棚还想不想搞了?” 谢麟韫一记眼刀飞过去,云子遥就没出息的噤了声。 “你小子当我是死的,敢威胁你姐夫?活腻了?” 谢清婉撸起袖子摆足架势就准备大吵一架了,谁知谢麟韫生无可恋的叹了一口气,径直回了寝房。 谢清婉疑惑的发了会楞,问云子遥,“这是我弟么?居然没和我吵?” “的确是韫弟,可能是不好意思了?” “他还会不好意思,真是见了鬼了。对了,我去绸缎庄拿前些天给阿宋做的几身新衣裳,顺便再买些年货,你在家好好看着,别让那傻小子坏了我的好事!” 说完谢清婉就回府叫上谢婶一起出门采买了,云子遥宠溺的望着自家夫人风风火火的身影,眼里直冒爱心,果然还是夫人心疼夫君我~ 回到云舒阁,阿宋的眉头皱成一个川字,此时还天真无邪不知自己捅了大篓子的李慕正眉飞色舞的向自家娘亲讲述方才是如何从色狼手中救下宋舒的。 李家嫂子初时听还一头雾水,后来脸色越来越难看,最后她彻底沉默了,“小舒,慕慕是不是给你闯祸了?” “闯祸倒是谈不上,就是有点麻烦。”宋舒缓了一盏茶的功夫总算是缓了过来,手中的热茶都变凉了,她急急饮下,故作轻松,“想来大人深明大义,应当是不会和我计较的,你们且放宽心,不会有问题的。” 李家嫂子半信半疑的望着宋舒,欲言又止几回,“小舒,我看我还是带着慕慕回家吧,我们在尚书府住了不少日子了,会给你添麻烦的。” “没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再过几日就要过年了,我还想着把李大哥一同接到这里来,我们好过个团圆年呢。” 宋舒原本是这样打算的,但能不能成还要看谢麟韫的心情,成败就在今晚了。 要想讨好一个人,便先要讨好他的胃,宋舒在脑海中搜寻了一阵,想起金陵名点“五色糕团”,这倒是个练手的好选择。 “嫂嫂,我要做些糕点,你来厨房帮一帮我吧。” “咦?哦。”李家嫂子心说宋舒怎么突然要下厨房了,这尚书府的厨子难道不比她们做的好吃多了,但碍于面子只得起身帮忙。 日落前,宋舒方从厨房出来,虽然头发和脸上沾了些糯米粉,但结果总的来说还是颇成功的。 她喜滋滋的捧着飘香四溢的五色糕团回到云舒阁,翻箱倒柜的找油纸和糕点盒,装好了又觉得不称手,如此反复试了好几个容器,最后还是决定换回第一个雕刻精美的单层食盒。 李家嫂子瞧着她仔细包糕团的模样,生出了一个疑惑,“小舒你这是要把它带出去?” “是啊嫂嫂,厨房里那些卖相不好的糕团别扔了,浪费可耻,留着我们做宵夜吧。” “这倒是没什么,可是你等会还要出门吗?这太阳都要落山了。”李家嫂子上下打量了宋舒一眼,这头上脸上全是白粉,还要出门干什么呢。 宋舒不在意的抹了一把脸,“是啊,我和大人一起的,嫂嫂你就别担心我了,李慕这两天心都玩野了,你还是要狠下心管教管教,不然这一过年上了学堂就该无法无天了。” 话音刚落两人便瞧见一直缩在角落玩玩具的李慕鬼叫着逃到屋外去了,李家嫂子有些脸红,“是啊,这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了。” 说时巧,谢婶正抱着一锦盒衣服走进小院,和李慕撞了个满怀,“哎哟我的小祖宗哟~” 李慕嬉皮笑脸的从谢婶怀里出来,“谢奶奶,您又拿好玩的给我了?” 谢婶也不计较,将锦盒抱的高了些,“整天想着玩,仔细你姑姑考你功课!” 宋舒听着声音走出来,“谢婶您怎么来了?是大人叫我了?” “大人?我可不是从公子那里过来的。”谢婶满脸八卦的笑了笑,抬了抬锦盒,“是大小姐新给你做的衣裳和靴子,叫我送来给你试试合不合身,需不需要改。” 宋舒略有些尴尬的笑了笑,“哦,是这样,快进来吧。” 李家嫂子看见这锦盒眼睛就开始放光,言语之间便有些羡慕,“小舒啊,这大小姐待你可真好,咱们小户人家,可要好好报答人家啊。” 这话语间的巴结意味宋舒听了便有些不太舒服,但也明白李家嫂子并无恶意,“嫂子,我去试一下,你招呼谢婶坐。” “好嘞,你去吧,有我在你放心。”李家嫂子一脸谄媚的张罗起来,当真把自己当成了这云舒阁的主人,谢婶与各式各样的人打交道打了半辈子,自知如何应对。 宋舒抱着锦盒上了楼,打开盖子,入眼的便是一件白色骑行装,两侧领口皆可翻开,里面还绣了金银花纹样,是如今淼都权贵圈里最时新的款式。 。 089 真是上当了 腰间系红色绦带,下身舍弃了拖沓的裙摆,只有前后两幅金银花刺绣裙片长至小腿肚,从正面看是裙装,从侧面看是裤装,轻盈又娇俏。骑行装下还整齐摆着一双黑色翘头短靴和一顶白色半人高的帷帽。 不用试穿宋舒便觉得十分喜欢,这样动静皆宜的衣裳,想必穿起来肯定步步生风吧。 穿戴整齐下楼,没想到谢伯也在楼下,原来是谢麟韫着他来唤自己准备出门。 众人见宋舒这样打扮果然俱是眼前一亮,谢伯笑眯眯的不说话,谢婶满意的直点头,“好看!这套骑行装你穿起来极好,那些软绵绵风一吹就倒的女孩子穿起来不伦不类,哪有你一半灵动英气,真是好看!” “嘿嘿,我也觉得挺适合我的,不需要改了,挺合身的~”宋舒被谢婶这一通夸得不好意思,说着就要上楼换,谢婶一把拽着她,“你等会不是还要陪大人出门么,就穿这套吧?” 宋舒想着雪地湿滑,的确是比穿着裙装要方便许多,“唔,也行~” 见她同意,谢婶一脸欣慰的看着她,颇有种吾家有女初长成的意思,“不错不错,我瞧着小阿宋真是好看,眼睛都移不开了,我这就去回禀大小姐~” 谢伯跟着谢婶一同走了,宋舒也不敢再慢慢悠悠的,简单轻施粉黛将自己收拾妥帖,用玉簪在头顶簪起一个规整的发髻,然后又拿出一件猩红斗篷套上,最后转过身来朝着李慕小声问道,“慕慕,好看吗?” 慕慕在一边头都没抬,好听话随嘴就来,“好看好看,阿宋穿什么都好看,阿宋是天底下最好看的女孩子!” 李家嫂子在一边听了瞬间被气笑了,“那娘呢,娘就不好看了?” 李慕这回抬起头,沉思了一会,“唔,可是娘已经不是女孩子了啊……” 宋舒一阵失笑,李家嫂子却气的七窍生烟,拿起手边的鸡毛掸子劈头就打了过去,“好你个小白眼狼,什么叫娘不是女孩子,真是白生养你了,往哪里逃!” “啊,娘我错了,姑姑救我啊!姑姑!” 在这母子俩跑跑停停的追逐战中,天渐渐黑了下来。 宋舒瞧着时间差不多了,便在喧闹中悄悄离开了云舒阁。走出小院,她一手挎着小食盒,一手拿着帷帽,心里还有点小紧张,一紧张步履就快了一些,比起平时整个人都飒爽了几分。 到了门房找不见人,宋舒听了杂役的话来到后门,远远的看见谢麟韫着一身绛紫色常服站在马厩边,马厩里有三匹正心满意足吃上等草料的骏马。 听到脚步声,谢麟韫转过身来,对宋舒的装扮一点也不吃惊,“会骑马么?” “会,但骑得不是很好。”宋舒疑心难道谢麟韫是猜到自己穿了骑行装还是……陡然瞧见站在一边笑眯眯的谢伯,看来是有人做了耳报神了,“我们不坐马车么?” 谢麟韫若有所思的笑了笑,不同以往的清冷,还多了丝狡猾,“今天骑马。” 这是看不起谁呢,宋舒咬牙点头,“骑马就骑马。” 谢麟韫常骑的马四蹄雪白,通体乌黑,名唤“乌骓”,听说是当年谢麟韫拜如太傅门下时先帝亲赐,站在乌骓身边的是一匹体格小一些,浑身褐色,眉间一撮白毛的,唤做“雪眉”。 宋舒虽正与谢麟韫较劲,但也知道分寸斤两,以自己半吊子的马术,体格大的定是无法驾驭,走了一圈指了指雪眉,“我骑这匹。” 于是谢伯将雪眉牵出来,就有人将长鞭递到宋舒眼前,她毫不迟疑的接下,走到雪眉面前,马儿比她高上一个头,面对新主人还有些不适应,四个蹄子不间断的摩擦着地面,摇头摆尾不时的发出嘶鸣。 宋舒腾出一只手试探的抚摸着它的侧脸,趁着它不防备将食盒帷帽挂在马鞍侧面,空出手来去马厩里拿了些草料,亲手喂了起来,雪眉渐渐没了脾气,也不再焦躁了。 谢麟韫见此情景,几不可察的勾了勾嘴角,潇洒利落的翻身上了乌骓,“走吧。” “好。”宋舒最后安抚了雪眉几下,待它吃完了草料,略有些生疏的握住缰绳马鞍翻身坐上去,初时还有些晃悠,待雪眉走了几步后才适应过来。 戴上帷帽,宋舒的精致面容隐在白纱后头,整个人增添了几丝神秘气息。 其实两人也算不上真正的骑马,只是坐在马背上溜达着,一前一后隔着半个马身,道路两边的行人有时好奇的停下来看看,有时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们。 “大人,我们去哪里?” “要过年了,淼都瓦子的热闹繁华你还没瞧过,今日你家大人我便带你去见识一下。” 宋舒心里欢呼雀跃,面上却镇定自若,“大人你是当真拿我当做土包子了,不就是瓦子么……我也是见过的。” “唔,这一年得见一次的盛会,你哪里见到的?” “那、那个阅微堂不是有幅画叫做《冬至瓦肆图》么,我从上面看到的,的确很热闹。”说这话的时候,宋舒有些心虚。 谢麟韫嗤笑一声,“嘴硬。” 宋舒当即执起缰绳令雪眉快走了几步与谢麟韫齐肩,漫不经心的说道,“大人,不是我说你,你这人其他都很好,就是在说话一途上实在算不得高明,你要带我去瓦子,我自然是很欢喜的,但你偏偏说话不好听,所以你到底是要气我还是要奖励我呢。” 谢麟韫瞧了眼隐在面纱后少女的脸庞,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我才说了几个字,你就说出这么一长串来,聒噪的很。” “是么。”宋舒双腿碰了碰雪眉的腰肚,雪眉便小跑着超过了乌骓,并且速度还在加快,宋舒回过头,笑的爽朗,“既然大人嫌弃我在一旁说话吵闹,我就先走一步啦。” 谢麟韫望着少女疾驰的身影,一时有些语噎,这小女子偷懒贪嘴还记仇,哪里有他们说的英姿飒爽,真是上当了。 虽然心里这么想着,但谢麟韫还是不放心的牵动缰绳加快了速度。 。 090 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淼都内有名的瓦子就那么几个,其中场地最大杂耍艺人聚集最多的还是北瓦,宋舒一路上问了几个人,这才骑到了北瓦口,下了马将雪眉牵到路边。 立马就有背着木箱的手艺人上前兜售手捏的面人,十二生肖各种形态,憨态可掬十分讨喜,宋舒一时心动,挑了一只抱着胡萝卜的兔子和一只顶着金锭子的猪。 此时谢麟韫已经驾马而来,远远的瞧见宋舒站在小贩跟前买面人,乌骓悠闲的踢踏着步伐走过去,谢麟韫以绝对的高度居高临下瞧着她,“买什么呢?” 宋舒初时不打算搭理他,但在小贩逐渐八卦的视线中又有些绷不住,举起手上的兔子,“买金猪送兔子,这只兔子是送的,给大人了。” 小贩听闻摸了摸兜里的铜钱,这姑娘方才分明是付了钱的,哪来的买一送一? 不会是姑娘脸皮薄才故意这么说吧,想到此,小贩轻车熟路的收拾起木箱机智走开。 谢麟韫利落下马,接过兔子仔仔细细的赏玩了一会,“好丑。” 宋舒别过头冷哼,“反正是送的,不要白不要。” 谢麟韫但笑不语,两人将乌骓与雪眉一齐托付给了北瓦口的驿站,换了一块印有北瓦标志的小木牌作为凭证。 宋舒倒还没忘记带的食盒,躲着谢麟韫的视线将小食盒挎在腕间,用帷帽的白纱挡了。 两人并肩步入北瓦,就听手里攥着表演单不时挥舞的伙计叫嚷着幻术表演即将开始。 宋舒一听心里就直痒痒,但却摆出一副若无其事的样子,“大人,听说这北瓦的幻术表演神奇莫测很是惊人,我们姑且去看看吧?” 谢麟韫强压下嘴角的笑意,“雕虫小技而已……不过,看看也可。” 说着谢麟韫甚至还加快了步伐,宋舒挑眉看他,明明自己也很想看啊,到底是谁嘴硬? 此时幻术表演的舞台前已经挤满了人,宋舒身量小,在人群里穿梭十分顺畅,但谢麟韫就不行了,谁挨到了他一片衣角他都要停下来嫌弃一番,大幅度拉低了宋舒向前冲的速度。 见此情状,宋舒索性拽着谢麟韫往前走,一边走还一边抗议,“大人,表演都要开始了,你这样我们就什么都看不到了!” “有人踩我……” “忍着!”宋舒回首瞪圆了一双眼睛,谢麟韫一愣,宋舒随即又展开笑颜,“大人您宽宏大量,宰相肚里能撑船,不会和这些人包括小小的我一般见识的,是吧?” “哼。” 在如此软硬兼施的雷霆手段下,谢麟韫一路紧抿唇角,硬是憋红了脸跟着宋舒挤到了最前面。 幻术表演已经开始,宋舒很快打听到第一个节目《幻景霓裳》已经表演完了,接下来就是《逡巡造酒》,大概就是把原本无色无味的水变成美酒,好酒的老少爷们都跑到了前头,摩拳擦掌的想要看看是不是真的这么神奇。 宋舒凝神看了一圈,半圆形的舞台中央,站着一位戴着异域面具身披金色斗篷叫做阿平的男子。不管看客们如何吆喝催促,阿平就是岿然不动,闭着眼睛望着天空,但那嘴里念念有词,好像是真的在念什么咒语似的。 而站在他身边同样着装唤做隽娘风韵窈窕的女子则完全相反,举止动作十分夸张,从箱子里拿个酒杯都要围着舞台转一圈,酒杯酒壶准备好了。 隽娘又从台下邀请了一位身形壮硕的大汉上场,让他检查了酒杯和酒壶,证明只是寻常容器,之后又从箱子中又拿出一壶清水来,倒了一杯给大汉喝,证明是白水。 在此期间那男子甚至看都没有看隽娘一眼。 待阿平默念结束,双手抬起在空中虚划了一个圈,“请天神赐予我等神水,洗涤生魂,飞升成仙。” 看客们明显也是一愣,都被这诡异而神秘的举动吓住了,一时之间视线都集中在他身上,宋舒小声嘀咕,“这也太神奇了吧,水真的能变成美酒吗?” 谁知某人在一边漫不经心道,“若是真能化水为酒、点石成金,那他还在这表演什么幻术呢。” 谢麟韫一针见血的点评让宋舒顿时兴致全无了,“大人,你能不扫兴吗?我这还期待着呢。” “阅微堂里有一本《幻术全解》,你不是看了么,所谓幻术不过就是骗术,小孩子才会上当。” “我知道的呀,但我们现在看的就是幻术表演,就不能配合点么,再说了,谁不想永远做小孩子呢。唉~看!那男的又要念咒了!” 宋舒甚至都懒得怼谢麟韫,眼睛瞪得又圆又大,生怕错过一个细节。 瞧着宋舒这聚精会神的样子,谢麟韫轻笑,附身在她耳边淡淡说道,“这幻术讲究的是身法,我好心提点你一下,那装神弄鬼的男子根本不是什么幻术师,真正的幻术师是他旁边那个年轻女子。” “啊?” 就这么一晃神的功夫,宋舒没看到那最为关键的变酒的过程,而后大汉过于震惊的表情极大的打击了宋舒,全场看客皆在鼓掌叫好,只有她遗憾的直跺脚,“大人,就怪你,我都没看到怎么变的?!” 谢麟韫奸计得逞心满意足,“就算你把眼珠子瞪出来也是无用,水就是水,那大汉定是个托儿。” “托儿?”宋舒细一想确实不无可能,大汉是那女幻术师请上来的,找个人躲在人群中再由自己拉出来还不简单么,“可是如果有人怀疑呢,岂不是穿帮了?” 谢麟韫摇头,看向那笑着鞠躬接受掌声的女幻术师,“不会,那变出来的酒已经喝的一滴不剩了,难道叫他们再表演一次么。” 宋舒点头,“唔,说到底不过就是个推测而已,既没有实据,就不要太当真吧。” “呵,我从未错过。” “是是是,您说什么都是对的。” 真是个自大狂,宋舒暗自翻了个白眼,等到她回神看舞台的时候,那女幻术师隽娘已经换了一身纯白拖地披风走上来,鉴于谢麟韫戳穿了那隽娘才是幻术师的秘密,宋舒便不管那舞台中央男子阿平做什么了,只是盯着那女幻术师隽娘。 。 091 谢麟蕴分明是铁板一块 起初那隽娘只是站在后面走来走去,宋舒细看之下这才发现那披风另有玄机,披风其实为画布,幻术师用墨绿色的粗细线条在其上勾画出了无数藤蔓,不过这藤蔓过于繁杂交错,看起来并不美。 相信看客中已经有不少看过的,还没开始变幻就有人叫好喝彩。 依旧是阿平故作玄虚夸大动作吸引大家的主意,紧接着隽娘摇曳着翩翩舞姿来到阿平身边,在阿平的抚摸下,隽娘披风上的藤蔓竟然从上到下相继开出了五颜六色的花。 光开花也就罢了,此时居然还有馥郁花香从隽娘身上飘散开来,随着花开的数量变多,香味也就越浓。 宋舒还以为自己嗅觉出了毛病,再三确认自己没有闻错后,暗中戳了戳谢麟韫,“大人,你闻到了么?” “嗯。”谢麟韫眉头微皱,似乎在研究他们二人到底是如何做到的。 看客们都被这旖旎景象看呆了,不过一会的功夫,那隽娘的披风上就开满了鲜花,整个人都像被花团锦簇着,美艳非常。 阿平扬起手打了个响指,竟然就有三两只颜色鲜艳的花蝴蝶围了过去,在隽娘身边上下飞舞。 宋舒也禁不住鼓起掌来,“大人,居然有蝴蝶唉!” 一直站在旁边不发一言的谢麟韫已然看出这背后的秘密,“方才你注意看了没,那男子将手里的液体洒在披风上……这花大概是一种遇水才能显色的颜料画出来的,而那女幻术师之所以站的那么远,还故意跳了一支舞,不过是掩人耳目好不让人发现那披风上的玄机罢了,至于这蝴蝶,应该是他们本就准备好的,只待花开这一步便放出来,自然循着花香能飞过去了。” 谢麟韫解密解的爽快,宋舒却有些意兴阑珊了,“这么说那花是纸花,是假的?” “显而易见。” 宋舒回首瞄了一圈其他看客,个个都神采飞扬,“那其他人看不出来么?大人,你的存在简直是幻术师的噩梦啊。” 宋舒的感叹极大的满足了谢麟韫的自尊心,让他十分受用,“不过都是些小把戏,你当每个人都有你家大人我这么明察秋毫么。” “……明察秋毫不是这么用的大人。” 咦,怎么觉得这对话好像似曾相识啊? “哦?那慧眼如炬?” 想想谢麟韫瞪着一双炯炯有神的大眼睛,那情景定是噩梦中才会出现的,宋舒光是想就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别,还是明察秋毫吧……” 两人并没有刻意压低声音,于是这断断续续对幻术表演的解密都进了台上女幻术师隽娘的耳朵,他们却浑然不知。 幻术表演已经接近尾声,此时女幻术师隽娘从台下推上一只有一人高的木箱,木箱可以从侧面打开。 只不过宋舒注意到木箱四面共有十余个半指细的口子,这又是干什么的呢。正疑惑着,隽娘便从另外的箱子里拿出十余把飞刀,明晃晃的刀面看的宋舒更加疑惑了,难不成幻术还包含了杂耍? 下一刻隽娘就快狠准的掷出去一把飞刀,直插北瓦中间的那根巨大木柱,刀入一指,可见功力深厚,而那刀确实也是真刀。 看客们此时像是受了刺激似的,疯狂的鼓掌欢呼,恨不得要冲上台去。 隽娘鞠躬向看客们致意,笑着走到阿平身边耳语了一阵,而后阿平却径直走向了宋舒,伸出一只手,“可否请这位姑娘协助在下完成这最后的表演呢?” “呃,敢问是什么表演?” 阿平在面具下神秘的笑了笑,朗声说道,“当然是最惊险刺激的表演——《杀人复活》。” 宋舒尴尬的笑顿时凝固在脸上,杀人?!杀谁啊?这个协助的代价有点大啊! 阿平不等宋舒回答,不由分说就来拉她,谢麟韫冷着脸侧身上前挡在他面前,“她不行。” 宋舒见状赶紧往谢麟蕴身后躲了躲,“是啊,我胆子小,怕是协助不好你们,你们找别人吧。” 阿平迟疑了一下,女幻术师俊年便笑着走过来,“姑娘一看就是第一次来看我们的表演吧,很好玩的,不会有危险!” “就算如此……我还是不行,你们找别人吧。” 宋舒连连摇头,隽娘很快把主意打到了谢麟蕴身上,“姑娘胆子小,想必这位公子是愿意代替上台的?” 谢麟蕴看向隽娘,眼神玩味,“你凭什么认为我会配合你?” 隽娘一愣,似乎没料到会有男人拒绝她的邀请,迅速换了一副娇羞神情,“公子说笑,方才隽娘注意到公子一直默默关注着隽娘的一举一动” 呃,这就是天大的误会了。 宋舒略感尴尬的看向谢麟蕴,果然他反应过来后脸色瞬间青了,虚揽着宋舒转身就要离开。 隽娘一时面子挂不住,随即做出一副受了委屈的神态,口不择言道,“公子昨日看表演时还夸过隽娘,今日就不记得了?” 宋舒不禁挑眉,都说挑柿子要捡软的捏,这谢麟蕴分明是铁板一块,这隽娘当真是没个眼力见儿。 谢麟蕴原本不想和此人计较,但他是极厌恶自作聪明的人,“是么,我昨日夸过你?我夸了你什么?我昨日根本不曾来过这里,你又是在哪里被我看到的呢?” 隽娘眼神忽闪间只能硬着头皮自圆其说,“怎么会,兴许是公子贵人事忙,忘了隽娘。” 谢麟蕴轻笑一声,居高临下的看着隽娘,眼神冷冽如寒冰,“说说看,昨日我是如何夸你的呢?” 这眼神的杀伤力太大,隽娘惊慌失措的低下头,原本姣好温柔的面容登时变得青白起来,“是是隽娘记错了。” “唔,看来装神弄鬼对你来说着实吃力了些,不止眼神不济,脑子也不大好了。” 隽娘被怼的一个字都说不出来,阿平却是个有情义的,一时义愤上前打抱不平,“公子,你若是不愿配合表演便直说,为何要欺辱我们?我们辛苦表演赚钱,也不比你们低贱!” 恶人先告状来了,谢麟蕴此时甚至想笑,宋舒也无心情再与这两人废话,转身欲走。 。 092 一个平凡人的一生 此时阿平倏忽上前抓住宋舒的手腕,力道之大令人咋舌,“欺辱了隽娘就想跑!没这么容易!” “哎哎哎!”宋舒被拽的整个人往后倒,谢麟蕴直接默不作声伸手擒住阿平的左边肩头,重重往下一拉,只听咔嗒一声,阿平就暗吼着松开了宋舒,整个人蜷缩在地上直发抖。 隽娘赶忙扶起他,“阿平,你怎么了?” 阿平咬着牙抱着肩,头顶直冒冷汗,“隽娘,我手臂,脱臼了。” 看客们见幻术师与人起了争执,有留下看热闹的,也有散开的,但无一不露出惊讶神色,没想到一个斯斯文文的公子哥,还是个武林高手呢? 宋舒也吓了一跳,阿平坐在地上疼的直哼哼,左手臂以一种非正常的姿态外翻着,看起来确实是脱臼了。 但这真的是她所认识的平日里生人勿近的谢麟韫做的? 谢麟韫却没有再看那两人一眼,只是对宋舒说道,“走吧。” “好。”宋舒压下心头的疑惑,跟着谢麟韫拨开人群走出去,身后阿平的呻吟声越来越小,最后消失不见。 北瓦依旧喧闹,没有因刚才的小骚乱受到一丝影响,穿过耍火把的杂耍艺人,穿过演皮影戏的小铺,穿过卖零食的摊贩,两人皆沉默着。 直到走出北瓦拿木牌子换了马,宋舒看着向她走来的一人两马,将手中捏的有些发热的面人放进食盒,接着从谢麟韫温凉的手中牵过雪眉,捻着粗糙冰冷的缰绳,宋舒试探的发问。 “大人,不急着回府,我们骑马逛一会吧?” 谢麟韫眼神依旧清冷,“好。” 宋舒翻身上马思绪纷乱之时,雪眉已经跟着乌骓向前走动起来,此时月色已深,宋舒正好借着月光审视前方马背上的谢麟韫,大概这世上绝大多数人都是以这样的姿态观察他的,所以他的背影才这样萧瑟瘦削,曾经有人与他并肩而立么,如果有,那又是个怎样的人呢。 如果没有……思及此,宋舒牵绳驭马快走了几步,乌骓察觉到雪眉的靠近,亲昵的朝它蹭了蹭脑袋。 宋舒掀起帷帽一侧的白纱,“大人,我们这是往出城的方向?” “嗯。” 此时城门已关,但想要出城对于持有四方通行令牌的谢麟韫来说不是难事,禹王亲赐谢麟韫特权其实是一项恩典,但若是由此便肆无忌惮的行驶特权,便不是很妥当了,甚至还有言官弹劾的危险。 以往谢麟韫是很谨慎的,但今日他拿出令牌时眉头都没皱一下。 没了行人的阻碍,出了城的两人便疾驰起来,城门渐渐在身后缩成一个小黑点,谢麟韫勒紧缰绳,乌骓嘶叫着扬起头停了下来。 谢麟韫沉默着下马,转身走向宋舒的同时朝她伸手,宋舒只好将手递过去,手掌交握升温,宋舒的脸肉眼可见的红了一点点。 但这交握不过一刻,宋舒下马后谢麟韫便不着痕迹的松了手,两人并肩走向官道边的一处小土坡,而雪眉与乌骓也得到了休憩的时间,在主人视线可及的范围内低头刨开积雪觅食枯草。 小土坡看着并不高,但宋舒走上去还是粗喘了几口气,谢麟韫颇嫌弃的笑了笑,引来宋舒的白眼,“是这帷帽让我呼吸起来不太顺畅。” 谢麟韫了然的点头,“我什么也没说。” “此时无声胜有声!”宋舒赌气将帷帽拿下,垫着屁股坐在地上,颇得意的仰起头看,“这雪地湿滑,难免湿了衣裳,麻烦大人站着了。” 谢麟韫失笑,将斗篷解下铺在地上,郑重坐下后拍了拍边上的空位,“坐这来吧。” 宋舒犹豫了一刻,有道是贫贱不能移,但谢麟韫的斗篷又大又厚,坐起来一定相当舒服,于是她厚着脸皮起身挪了挪位置。 雪夜本就寂静,再加上右手边坐了谢麟韫这尊冷面大神,宋舒脖颈僵硬到只能目视前方,这时她才发现他们坐的正前方竟然能看见淼都内城,星星点点,万家灯火令人怅然。 “没想到这里的风景还不错。” 谢麟韫闻言淡笑,“当初我便是在这样的时节来到淼都,站在这里望着陌生的都城,一晃这么多年了。” “原来是故地重游,大人当初才岁,不过还是个孩童,此时难道还记得彼时的心情么?” “回想过去种种,鲜活的像是昨日之事,那时的我也曾像现在这样遥望淼都,心中想的是天地之大,不管身在何处,必会有我的一席之地。” 这话说的倒是并未托大,当年的金陵神童,一闻名便被太傅破格收入门下,不论是天资还是条件,都领先同龄人一大截,这样的人必然是一身傲骨,不甘平凡。 “大人如今都做到了。” “是么。”谢麟韫不加掩饰的苦笑,“若我当初不曾来到淼都,而是在金陵长大,经历婉姐想让我经历的,一个平凡人的一生,又会是什么样子呢。” 宋舒一时哑然,原来睿智如谢麟韫也有羡慕别人的时候,想到这里,她的喉头便有些发苦,“大人,每个人自有每个人该走的人生,何苦自扰。” 谢麟韫眉头微皱,继而缓缓舒展开来,“谢伯常说你通透,他老人家的眼光一向不错。” “大人心中有禹王、朝堂和谢家,留给自己的地方自然就小了,我心中只有自己,便是怎么舒服怎么来,顾虑的少,自然百无禁忌些。” 这一番剖白说的诚恳,谢麟韫听了嘴角微勾,“倒是大实话。” 这语气分明就是揶揄她么,宋舒想起方才谢麟韫利落卸人胳膊的事情,瞅准时机发问,“不过今日真是开了眼界了,大人你莫不是待在白马书院里偷学了什么武功秘籍吧?” “云子遥当初给谢家的聘礼里便有一幅人体骨骼全解图,多看几遍,卸个关节不是什么难事。” “这还不难?” 见宋舒一脸惊讶,谢麟蕴便大方伸出左手,当着她的面卸下自己的食指关节,继而咔嗒一声又接了回去,“很难吗?” 。 093 我怕疼也不能忍 宋舒一愣,下意识的上手摸了摸,“不疼啊?” 谢麟蕴轻笑,手指微动,“疼,但可以忍。” 方才那个阿平疼的可都倒地抽搐了啊,怎么谢麟蕴对自己下手眼睛都不眨一下。 见宋舒半信半疑,谢麟韫笑着反手去捉她的手,“想试试吗?” “不了不了,我怕疼,也不能忍。” 宋舒吓得往边上挪了挪,谢麟蕴翻手看了看自己的左手,突然笑的像个傻子。 “我发现,你对我的印象可能有些偏差……”谢麟韫顿了顿,逆着月光回过头来瞧她,眼神晶晶亮,“还有,你竟以为我真的十年如一日的窝在白马书院死读书么。” “嗯?”原来白马书院竟然只是个幌子? “读万卷书不如行万里路,这个道理稚子亦懂。”谢麟韫有意停顿了一会,“不然你以为那葡萄美酒是怎么来的?” “这也太狡猾了吧!”宋舒咂咂舌头,回味起葡萄美酒的沉醉滋味来,“大人你下回再出去游历,把我带上可好?” 瞧着宋舒可怜兮兮的神情,谢麟韫有心捉弄她,“带你于我有何好处?” “这、好处可多了……”宋舒滴溜溜的眼睛转了转,计上心头,“别的不说,我、我可以与大人分担旅途的烦闷啊~” 谢麟韫不在意的笑了笑,“有山有水,怎会烦闷?” 那……宋舒慌忙举手,露出葱葱十指,“我会弹琴。” 谢麟韫颇嫌弃的瞧了瞧宋舒日渐圆润的手指,“琴,不好随身携带吧?” “你等等。”宋舒沉下心想了想,自己能拿得出手的技艺着实不多,此时余光瞄到身侧的食盒,突然福至心灵,献宝似的端出来,“我还会做大人家乡的糕点!” 谢麟蕴挑眉,“我以为你带的是个空盒子。” “咦,你早就发现了啊,我还藏半天。”宋舒尴尬的笑笑,故作神秘的将手放在食盒上,仰起头问谢麟韫,“大人,你孩童时期最爱吃的糕点,还记得是什么吗?” “你是从哪里打听来的小道消息说我爱吃糕点,我怎么不记得了。” 说完谢麟韫愉悦的勾起嘴角,瞧见宋舒马上皱成八字的眉毛,大发慈悲的改口,“唔,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是一道金陵名点,叫做五色糕来着?” “是吧!”宋舒的眼睛噌的亮了,缓慢的移开食盒的盖子,“当当当当~就是大人你最爱的五、色、糕、啊~” 谢麟韫低头看了一眼,冷静的点头,“确实是五色,只不过你确定不是五色泥?” “怎么会是五色泥……”宋舒低头一看,顿时大惊失色,五色糕已然被冲散在食盒每个角落,软绵绵脏兮兮的确实像是泥巴团,宋舒拿出完好无损的两只面人,举到谢麟韫眼前,“大人,罪魁祸首肯定是这两只面人,我一时大意,本来骑马就很颠簸了,还放两只面人进去,不碎才怪。” 瞧着宋舒这懊恼的样子,谢麟韫不动声色的伸手捏了捏那散落的五色糕,揪起一块雪白带鹅黄的,放进嘴里,一股淡淡的桂花香气溢满口中。 “大人,这肯定不好吃了吧?”宋舒一脸担忧的望着谢麟韫,岂料他笑着摇头,“当初我跟着老师离开金陵,临行前婉姐买了一块五色糕给我,我一直舍不得吃,就这样抱在怀中,最后打开的时候,就是这样零散软烂的模样。” 宋舒不想这五色糕背后还有这样一段关于乡愁的故事,一时不知说些什么来宽慰谢麟韫,鬼使神差的指着五色糕说道。 “大人,这五色糕团分五种颜色,口味各有不同,我做的时候偷偷尝过了,分开来吃也很好,但五种味道融合在一起香甜可口,出奇的和谐。” 话音未落,宋舒也捏起一块玫瑰带着青绿的放进嘴里,嗓音酥酥软软,“就像过去我们走过的每个时刻,酸甜苦辣咸,合在一起才是人生啊。其实我的意思是,人但凡经历过的都会成为历史,有道是祸福相依嘛,坦然接受才能更好的走下去。” 谢麟韫认真的瞧着宋舒,屈起手指轻敲她的鼻尖,“唔,吃个五色糕也有大道理?” 宋舒搓了搓鼻尖,小声抗议,“心真是太软了我,好心当做驴肝肺,下次大人你就是伤春悲秋到哭死我都不会再安慰你一句了。” 谢麟韫听了放声大笑起来,竟然还正儿八经的回复道,“不行,我要是哭死了,你岂不是要流落街头。” “嗯?这是为何?” 瞧着宋舒这傻傻的样子,谢麟韫作势又要敲她,中途却将手放了下来,语气宠溺,“你这个尚书府的小文书也太没自觉了,尚书没了,你就该喝西北风了。” 什么话,这也太小瞧她了,感情没认识谢麟韫之前,宋舒都在喝西北风么,自大狂果然学不会谦虚,想到此,宋舒便当着谢麟韫的面翻了个白眼,“大人,您就不要再同我开玩笑了,您可是禹王面前红到发紫的大人物,就算是天塌下来了,您也会活蹦乱跳健健康康的。” “这可不一定,说不定明天你家大人我就开罪禹王了呢。” 宋舒点头,伸出右手大拇指,“这古往今来咒自己出事的,也就只有大人你了,希望大人你愿望成真,我也好早日解脱了。” “彼此彼此吧。” 宋舒和谢麟韫就这样一边闲聊打岔,一边揪着五色糕吃,竟然将一食盒吃了个干净。 夜已深,天空又开始飘雪,宋舒一连打了三个哈欠,终于架不住困意,“大人,又下雪了,我们回府吧?” 谢麟韫一时不语,久久的才起身回了一声“好。” 于是他便吹了个短哨唤来乌骓,乌骓又带着雪眉,待马儿走到跟前,谢麟韫再一回头,宋舒已经抱着膝盖垂着脑袋打起瞌睡。 “真是个小懒猪。”谢麟韫走近宋舒,突然玩心大起,隔着衣袖用虎口架着她的脸,指腹轻轻用力,宋舒睡梦中几番挣扎都没有挣脱开来,嘟嘟囔囔的摇头晃脑,“慕慕,不要闹了,姑姑困了……” 。 094 又落荒而逃么 谢麟韫轻笑,连着斗篷抱起宋舒,将她放在乌骓的背上,然后自己再跨坐上去圈着她,雪眉乖巧的跟在一边,带坐稳当了,谢麟韫轻轻牵动缰绳,“乌骓,走慢些。” 马蹄声声,雪落纷纷,宋舒小小一只被谢麟韫圈在怀中,原本半个时辰的路走了一个时辰,其实他觉得还可以走的更慢些。 谢伯候在门房,老远看见这双人双马慢慢悠悠的回来,便撑着伞小跑着迎过去。 谢麟韫小心下马,但还是惊醒了宋舒,她睁开睡眼惺忪的眼睛,抬手揉了揉,定睛一看,“咦,下雪了大人怎么不撑伞?” 一袭清冷伫立马前的谢麟韫伸手抹去自己肩头的落雪,嘴角掀起好看的弧度,语气是说不出的温柔,“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 这!完全是色诱啊,宋舒愣了一时半刻,不自觉抓紧了缰绳,“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话音刚落,谢麟韫但笑不语,宋舒猛然察觉出不对劲,怎么就被诱导着主动邀他饮酒了呢,“那个,大人明日还有公事,都这么晚了,我们还是不要饮酒了!这样吧,明日是冬至……应该、应该吃饺子,大人办完差事从宫里回来,我包饺子给大人吃吧?” “也好。”谢麟韫心满意足的点头,宋舒回过神来却颇有些懊恼,怎么就色令智昏许诺给他包饺子了呢! 两人心里都打着小算盘,还是谢伯出声打破了这暧昧的气氛,“雪夜风寒,两位不如回府再商议明日吃什么吧?” “不不不,没什么好商议的!” 宋舒的脸又红了几分,心急之下便将帷帽上挂着的白纱放下,此举很是掩耳盗铃,谢麟韫不禁挑眉,瞧着她手脚并用的从乌骓身上跳下来,还踉跄了两步。 “我回云舒阁了,大人你早点休息!”蒙头小跑了几步,宋舒慢动作转身回头,将身上属于谢麟韫的灰色斗篷解下,抛给谢伯,“我回去了!” 又落荒而逃么。 谢麟韫摇头轻笑,接过谢伯怀中的斗篷,颇愉悦的披在自己身上,“她很好。” 谢伯不着痕迹的偷笑,“公子这话说的没头没尾,我老人家可听不懂啊~” 谢麟韫不置可否,转身将乌骓与雪眉交给谢伯,“你们不是早就把她当作这谢府未来的女主人了么,如果能早一点遇见她,我便会选择你们所期望的属于谢麟韫的安稳人生了吧。” 谢伯牵着马绳的手微微用力,神情动容,“公子,你这又是何苦。” “如人饮水,冷暖自知。”谢麟韫抬脚跨过门槛,望着雪夜中幽深寂静的尚书府,眼神清冷孤绝,“我每每看见三千世界的繁华喧嚣,便更觉得行到水穷处,坐看云起时有多可贵。待我完成禹王的心愿,我便会请旨离开这里,届时有她相伴,定是圆满至极。” 谢麟韫说完便径直入府,谢伯却早已满面泪痕。 曾几何时,谢麟韫不再是一个活生生的人,而是变成了精致的模子,成为了一个完美的木偶,提着线的人一开始是太傅,后来是禹王,现今是天下人。 这线越绷越紧,越绷越细,就在谢麟韫决心舍弃自己成就天下人时,宋舒出现了。 谢府众人看在眼里无不欣喜,宋舒就像冬日里的一抹阳光,照亮了谢麟韫寒潭一般了无生趣的生命,慢慢的,枯木竟然回春,重新焕发了生机。 “公子,十年了,老奴总算是等到这一天了。”谢伯抹了把眼角的泪,终于笑了开来。 冬至悄无声息的来临了,寅时谢麟韫便着官服驱车进宫了,这祭天大典要持续一整天,至傍晚终献后才算是结束,文武百官皆要早早的候在祾殿外。 宋舒这一觉睡得也不踏实,她回来时已经很晚,李家嫂子与她商量带李慕回家与李平葛过冬至,李慕知道了便吵闹着不肯走,母子俩为此闹得鸡飞狗跳,宋舒强打着精神好言相劝,李慕这才答应了回家小住几日。为了防止李慕反悔,李家嫂子天还没亮便带着李慕回家去了。 宋舒睡前还盘算着,冬至午后开始剁馅和面包饺子,时间上也是绰绰有余。 冬至这天,大禹皇室祭天,平民百姓祭祖,谢伯谢婶是谢府里的长辈,很早就起来张罗着全府上下,杀猪宰羊,准备祭祖事宜。 宋舒原本是要睡到日上三竿的,却没想被谢婶一把从榻上拎起来,掀开被子,“这外头太阳这样好,睡过去多可惜,把被子拿出去晒晒吧!” “啊?哦……” 没了被子的宋舒黑着眼圈洗漱起身,托着下巴坐在窗前发呆,日头果然还挺和煦,宋舒恍惚间又要闭上眼睛,下一刻却被窗前闪现的谢伯吓了一跳,“谢伯,你是什么时候站到这里的?” “阿宋打瞌睡呢。”谢伯笑的眼睛眯成两个月牙,亲切的甚至有些过分,“今天冬至,厨房做的都是祭祖用的吃食,没吃早饭饿了吧。” 宋舒着实有些惭愧,谢婶想着帮自己晒被子,谢伯特意来关切她肚子饿不饿,反观自己,日渐圆润懒惰,“谢伯,你们对我也太好了,把我养胖了都。” 谢伯依旧笑呵呵,“阿宋不胖,这样正好~” “嗯!”长辈是绝不会说假话的,宋舒心安理得的点头,转身从桌上拿来一盘卖相不佳的五色糕,“谢伯,我昨天做的五色糕还有不少,您要尝尝么?” 谢伯看了一眼,不动声色的后退了一步,“吃糕呢,糕(高),意头好!” 宋舒点头,塞了一块五色糕在嘴里,含含糊糊道,“谢伯,你们不是在准备祭祖么,很忙吧?” “是啊,你不提我都忘了!”谢伯一双月牙眼里精光四射,“谢家的祭祖和别家不同,你闲着也是闲着,不去凑凑热闹吗?” “是么?”宋舒艰难的咽下嘴里最后一块糕,祭祖流程都差不多,谢家难道还能祭出什么新花样么,再说了,这全府上下准备了半个月的大日子,谢伯咋就说忘就能忘呢。 。 095 你既然来都来了 在谢伯锲而不舍的游说下,宋舒带着问号换了一身干净体面的衣裳,来到了谢家祠堂。 谢家在淼都的人口不多,所以祭祖场面并没有很大,谢清婉与云子遥难得穿的如此庄重,双双站在谢家牌位前,肃穆凝重。 祭祖仪式才刚开始,谢清婉夫妇刚上完香,退下的时候远远瞧见宋舒来了,便偷偷朝她挥手,“阿宋,你快来,该你了!” 谢伯瞅准时机悄悄在她身后推了一把,宋舒往前踉跄了几步,站到了谢清婉夫妇面前,“呃,到我了?” 谢清婉点头,拉着她的手站到谢家祖辈牌位面前,“这不是我家小弟不在么,你是他的贴身文书,代他上柱香吧!” 这也能代的么?宋舒半信半疑的接过云子遥递来的香,虔诚的把自己想象成谢麟韫,三鞠躬。 谢清婉笑着点头,待宋舒上完香攥紧她的手,“阿宋你在我们谢家也住了段日子了,我们都拿你当自己人,再说你是小辈,今日是冬至,上柱香添福添寿也不吃亏!” 望着云子遥又递过来的香,宋舒有些懵了,这话说的好像也没错……于是她又是三鞠躬,待上完了香,宋舒望着香炉里摆放整齐的12根香,不对啊,这上香的顺序好像是有讲究的啊。 刚想到要紧的地方,谢伯不知又从哪里冒出来,拍了拍她的肩,“这祭祖可是一年中的大事,阿宋啊,你既然来都来了,不如跟着把流程走完吧!” 如果到了此刻宋舒还没察觉出不对劲,那就太迟钝了,但碍于这句无法拒绝的“来都来了”,她也只好硬着头皮点头,“也行吧。” 民间祭献礼仪包括上香、读祝文、奉茶、献帛、献酒、献胙肉、焚祝文、辞神叩拜几个环节。 宋舒抱着既来之则安之的心态跟着谢清婉云子遥夫妇走完了一遭,但凡轮到谢麟韫出场,她便上前大大方方的替了,谢伯谢婶诡计得逞笑的合不拢嘴,合府上下看着她的眼神也都十分暧昧。 祭祖流程走完,宋舒低着头揣着手站在一边长吁短叹,合着谢府上下人人都在哄她,祭祖这么严肃的事情也能拿来儿戏,她这待得哪里是尚书府,根本就是掉进狼窝了啊。 不过想想这群人受谢麟韫的耳濡目染,有那样鸡贼的主人,做出这样的事情也是情有可原,宋舒忍了,“婉姐,祭祖也祭完了,无事我便回去补觉了哈。” 谢清婉心有愧疚,潇洒的与她挥手,“去吧,睡醒了想吃什么便吩咐厨房给你做,都自己人!” 宋舒干笑着点头,“好说好说。” 原本补觉也只是个开溜的借口,却没想到头刚沾到枕头便进入了梦乡,午后的阳光透过云舒阁的花窗照进来,宋舒下意识的用枕边书挡着继续好眠。 “舒儿,爷爷不能陪你了,你要好好长大,无忧无虑的活着,这便是爷爷最后的心愿……” 梦中两鬓斑白气若游丝的老人躺在床榻上倔强的坐起身来,双手向前探想要最后抱一抱年幼的孙女,只是那手还未伸过来,便无力的垂了下去,咚的一声砸在榻上。 只会咿咿呀呀叫唤的小丫头在乳娘的怀中挣扎,弯腰去摸老人皱巴苍老的手,“耶、咦、爷爷……” “爷爷!”宋舒猛地从梦中惊醒,冷汗湿了衣衫,心悸之余她快速打量着四周,申时的阳光洒在地面上留下一道长长的斜影,一时恍惚竟还以为身在九州,“爷爷……” 爷爷去世之时宋舒还不会说话,按道理是没有什么记忆的,但这个梦如此真实,大概是受了今日祭祖的影响吧。 瞧着时辰已经不早,此时若再犯懒,那饺子可能就要变成宵夜。 宋舒振作精神,起身换了一套干净的衣裳,找了一件麻布灰围裙在腰间系了,对着镜子左看看右看看,这模样是差不多了,但怎么就觉得哪里有些突兀呢。 直到头上钗簪珠花随着她左右晃动叮当作响,宋舒在才意识到,小厨娘哪里会梳这么讲究的发髻,于是便麻利的散开头发,胡乱拢起梳了一个道姑头,用玉簪簪住了事。 谢婶早上听说宋舒要给谢麟韫包饺子吃,于是便吩咐厨房备好了一应面粉肉馅材料,原本忙活着的厨娘们纷纷让出了一隅空间,好让宋舒大展拳脚。 宋舒站在材料前凝神静气,在脑海中搜寻着《中华面点大全》里关于面食的章节。淼都水产丰富,宋舒决定用虾肉辅以少量猪肉来做馅料,再加上甜脆的荸荠碎,葱姜末去腥,少量的胡椒提鲜。 如此在脑海中演练了一遍,宋舒自信满满的回头问特别派来协助她的厨娘小梦,“小梦啊,谢婶有告诉你虾肉在哪里么,我怎么没看到?” 小梦干笑着挠了挠头,带着宋舒来到厨房后院,指着一筐沉在水缸里的鲜虾,“阿宋姐你看,这虾是早上刚送来的,活蹦乱跳的可新鲜了!” “活的啊?” “活的啊。” 就在这两人灼热的视线下,竹筐中被禁锢的鲜虾更有活力了,甚至有一两只逃离了竹筐在水缸中自由自在的游走,完全没有死到临头的觉悟。 宋舒艰难的咽了咽口水,当然还没忘了要面子,“虾、虾当然还是要吃活的,小梦你就在边上看着我是怎么对付它们的,千万不要来帮我!” “哦。”接下来的小半个时辰,小梦目瞪口呆的站在一边看着宋舒与一筐活虾作斗争,虾是一个个都死了,但宋舒也不能算是大获全胜。 宋舒其实很嫌弃虾壳黏糊滑腻的触感,但也只能干瞪着眼屏住呼吸将虾肉都仔细剥出来,等到虾肉都处理好了,宋舒终于松了一口气,用手肘拂开垂在脸颊边的乱发,抬头郑重的对小梦说,“你是不知道,我最怕这些活的东西了。” 小梦及时的递上抹布给宋舒擦手,想着也许是她表述有误,但又想起一桩关于她的传闻来,“阿宋姐,你说错了吧,活的东西有什么可怕的,死的才瘆人呢,不过我们在厨房做事都习惯了……我之前听小柏说,阿宋你胆子很大,敢接触人的尸体,是不是真的啊?” 。 096 谢家的禁忌话题 宋舒一愣,笑的如沐春风,“那算什么,我还和尸体睡在一起过呢,没什么可怕的。” 小梦端虾肉碗的动作明显一滞,脸色都白了几分,“啊?” “这有什么的,我是九州人,这大禹开朝之时,九州原本是蛮荒之地,时至今日山林里还有野人出没呢,唔,说不定还有食人族呢!” “食、食人族?” 瞧着小梦六神无主的模样,宋舒心中偷笑,面上依旧淡定,“不闲聊了,走,我们去剁馅吧!” “剁馅……”小梦嘴唇微动,几番欲言又止,不由的开始想象宋舒大开大合挥舞双刀拆解人肉的场景。 咚!咚!咚! 宋舒双手各舞着一把利刃菜刀,迅速的将肥瘦均匀的猪肉斩成细细的肉馅,又配上双倍的虾肉混合搅打,如此反复之间,小梦的一颗心就跟着惴惴不安七上八下。 直到案板上的虾肉与猪肉完美结合在一起,小梦才终于将魂收了回来。 “肉馅好了,我们开始和面。”宋舒抹去额间辛勤的汗水,颇专业的指挥着小梦清洗案板,自己又从角落里挑了一只比脸还大上许多的盆。 其实在厨艺一途里,宋舒不算是新手,不过也只局限于几道家常小菜,面点还从未尝试过,但想来和面与孩童玩泥巴差别应该不大。但真正尝试下来,宋舒才发觉自己实在是高兴的太早,和面最要紧的便是水与面的比例,水多了面团就会过于软烂,水少了面团又硬又没有粘性,经历了几次失败之后,宋舒有些沮丧。 “小梦啊,你说这适量到底是多少啊?” 这、这一向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啊……小梦比划了半天也形容不出来,只好指指案板边上两块面团,“我觉得适量就是比左边放的多一些,又比右边放的少一些吧?” 宋舒眼中的光亮了亮,最终又暗了下来,“唉,我再来一次吧。” 小梦觉得自己帮不上忙,便又去抬了一袋面粉来,他们忙活的时间太长,厨房都没人了,瞧见宋舒满头满脸的白面灰渍,忍不住发出感慨,“阿宋姐,你一定很喜欢我们家公子吧?” “喜欢啊。”宋舒下意识应了,抬起头瞧见小梦嘴角的笑意,又觉得不好意思,慌忙解释道,“那个,我说的这个喜欢是大爱,大爱你明白么,是我身为文书对尚书大人的仰慕,你不要误会啊。” 小梦没读过什么书,哪里懂得这些弯弯绕,“喜欢就是喜欢,别的我不敢说,但我们都知道,公子肯定也很喜欢阿宋姐你的。” “那,你们是怎么看出来的?”宋舒几不可察的笑了笑,继续埋头加水揉面。 小梦想了想,举起手掰着指头说道,“公子以前都不下山的,我们一年到头也见不到公子几面,可是自从阿宋姐你来了,公子天天都在府里。” “那是因为他以前是白衣,如今是礼部尚书的缘故吧?” “是吗?不一样的,公子以前为朝廷办事下山的时候,都是住在兰陵别馆里,也不亲近人的。”小梦头摇的像是拨浪鼓,又想起什么来,接着说道,“以前公子身边除了大小姐和谢婶,没有出现过其他女人,后来你就来了,况且阿宋你还是公子亲自带进府的!” 宋舒停下手中的动作,似笑非笑的望着她,“你家公子从以前就是这般孤僻么?” “是啊,我家公子不爱亲近人,听说以前在金陵的时候就是这样。”小梦说到此处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其实外人不知道,太傅年轻时与谢老爷私交很好,自老爷夫人去世后,太傅大人特意南下金陵来到谢家,谢家长辈们都不是省油的灯,太傅顶着压力强行带走了公子,大小姐当时很反对,但是没有办法阻止。” 原来还有这一层关系么,宋舒默了默,发现手下胡乱揉的面团居然成了,“大人当初孤身一人来到淼都也是无可奈何的事,衰败的谢家若是没有他顶起来,谢氏家门也就只是一段晦涩难言的传说了。” 小梦沉默了一会,趁着四下无人悄声说道,“这个在谢家是禁忌,不能提的,若是让大小姐听到,可不得了……当年,好像是因为老爷写了一篇文章,惹怒了先帝,听说还是太傅大人亲自求得情,才没有赐死。” 就宋舒的了解,谢家衰败其实有迹可循。谢家世代为官,到了谢麟韫父亲那一代,谢老爷十分桀骜不驯,才名虽比不上如今的谢麟韫,但仍是不可多得的人才,朝廷多次诚意招揽他却执意不肯出仕,后来甚至在与他人交谈时口出狂言,放话今生永不入大禹庙堂。 这样毫不留情的驳斥先帝的面子,早就为谢家衰败埋下了隐患。 “小梦,你可知万事万物都有其因果,谢老爷的狂妄是因,谢家的衰败是果,但对于你家公子来说,谢家的衰败是因,他作为天才的崛起是果,因果循环是谁都逃不了的,若是没有谢老爷,又何来谢麟韫呢。” 小梦被宋舒这番因果论说晕了,“我不是很明白。” “简单的说,人是无法割裂存在的,人与人之间的联系虽然隐秘,但却不能忽视,所以我们不能只看好的不看坏的。于自身来讲,谢麟韫是朝廷的礼部尚书,也是天下人口中的绝世天才,更是你们的少爷、公子,每一个身份都潜移默化的影响着他,这些影响有好有坏,这才成就了如今的谢麟韫啊。” “说得好!” 小梦听到这句叫好顿时面色一白,退到了一边,“大小姐……” 宋舒循着声音望过去,瞧着谢清婉的神情一如往常,便不大在意的拿来一边的屉布盖了,“这面团总算是揉好了,但是还需醒发一会,背后议论人是我的不是,婉姐有话便直说吧。” 小梦接收到宋舒的眼色,悄悄的退出了厨房。 谢清婉走进厨房环视了一圈,视线又再度落到灰头土脸的宋舒身上,但饶是如此狼狈,她的眼神却还是透亮灼人的,像极了当初决意离开金陵,离开谢清婉的谢麟韫。 。 097 未来婆家的通行证 “我听谢婶说你在为韫弟包饺子,所以来看看,没想到听到你们的谈话,我不是有意偷听,希望你不要介意。” “哪里,婉姐一直赤诚相待,是阿宋有些得意忘形了。” 谢清婉自嘲的笑了笑,“说了你可能不信,别看我平时对谢麟韫那样,但若真有那么一天,为了他,我可以抛弃现在拥有的一切,他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没有之一。 宋舒一方面惊讶于谢清婉突如其来的表白,一方面又羡慕他们姐弟之间的亲厚。 还不待宋舒深思这段话的含义,谢清婉便又开口了,“今天之前我都还有疑虑,为何他会选择你?不是说你不好的意思,而是我弟弟太优秀了,这么多年来,我想象了无数次,他将来会携手走完余生的姑娘会是什么样的。” 话音刚落,谢清婉探究的视线就又落到了宋舒身上。 宋舒无辜的眨了眨眼睛,觉得自己还是沉默为好。 “随着他的名气越来越大,越来越得禹王的赏识,我越忧心,只怕他将来要被迫娶个郡主县主或是哪位高门千金,直到我知道了你的存在。” 谢清婉朝着宋舒走近几步,眼神分明看着她,却又越过她看向了远处。 “父母去世之后,我就像疯了一样日夜守在谢麟韫身边,那时候我想,我可以一辈子不嫁人,我可以一直陪着他,尽我所能的保护他。可是他却跟着太傅离开了,不管我怎么阻拦,他都执意要走。后来的两三年我四处游历,所到之处听到的都是他谢麟韫如何天才如何深受赏识,那时候我偏执的认为,也许在他心中,我根本无足轻重吧……” “但刚才你说的那番话让我很惭愧,原来我竟自以为很了解我弟弟,其实呢,在我俩之间,他才是保护者,而我一直单方面的把自己的情绪脾气加诸在他身上,强迫他接受,是我太自以为是了。” 谢清婉说到此处伤感的落下泪来,宋舒颇为动容,“婉姐,你们之间血浓于水的联系是永远无法斩断的,以我的观察看来,大人对你的了解绝不会比任何人少,在大人心中,婉姐你何尝不是最重要的那个人呢。” “你能对我说这样的话,我很感动。”谢清婉很快收起伤感,不着痕迹的抹去眼角的泪水,“阿宋,我不想给你压力,也不想束缚你,从今以后,不管你会是何种身份,谢家都会是你的依靠。” “婉姐?”宋舒有些意外,谁料谢清婉爽朗的笑了笑,“你是个聪明的姑娘,我也就不和你绕弯子,第一次见面我便对你很满意,这段时间接触下来,谢家上下都拿你当自家人。至于谢麟韫那家伙……你们怎么发展是你们的事情,我不强加干涉,不过今天误打误撞说到这里了,你是个姑娘家,在这方面不必有顾虑,如果那个能陪我弟弟携手度过余生的人是你,我会很放心。” 她这是获得了未来婆家的通行证? 宋舒此时的脑袋里像在放烟花,犹豫了片刻,直视谢清婉的眼睛镇定的说道,“是,我是喜欢谢麟韫,恐怕这世上没有姑娘能如此近距离的接触他却不喜欢他,但这喜欢还没到愿意与他一起走过余生的地步,婉姐,谢谢你们的善意,不管以后如何,我很感激。” “哦?”谢清婉不在意的笑了笑,“他那个人,若是能学学你姐夫几分,今日你们成亲的日子都该定下了,不过既然你这么说了,那我们就拭目以待咯?” 宋舒干笑几声,“哈哈,云大夫真是真人不露相啊。” “那不还是我配合的好么,男人啊,都是以为自己很懂女人,其实呢~”谢清婉朝着宋舒使了个暧昧的眼色,“若是谢麟韫那厮太不解风情了,你就来找我,人不开窍啊,就是要好好敲打敲打才行!” 这怎么刚才还把谢麟韫夸上天,现在就要敲打敲打了,宋舒笑着点头附和,“婉姐真是英明!哎呀,我这饺子皮醒的差不多了,我要开始动手擀饺皮了~” 谢清婉点到即止,知道小姑娘脸皮薄,说太多反而坏事,“行,那我就不打扰你了,只不过饺子包好了,我和你姐夫能有幸尝一尝么?” “那当然了,我本来就准备给你们也送一份的~” “嘿嘿,那你忙吧,你姐夫肯定在找我呢,我回去了~” 谢清婉已然换了一副与方才来时完全不同的嬉笑神情,转身挥挥手就走出了厨房。 小梦过了一会走进来,有些不安的问道,“阿宋姐,都是我多嘴了,大小姐没说你吧?” 宋舒此时擀饺皮正擀的风生水起,抬头用手背抹了抹下巴,“没有啊,你放心,她不会怪罪你的,我都说清楚了。” 听了这话,小梦才松了一口气,“那就好。” “小梦,你帮我把水烧起来,我要先下几个饺子尝尝咸淡。”宋舒满意的捏起一只小巧可爱的饺子,脸上一副已然站在面点行业顶尖水平的自豪表情,“冬至吃了饺子,接下来的一年都会平安又顺遂啊。” 到了祭天大典结束的时辰,谢麟韫却没有在约定的时间回府,谢伯派去宫门口打听的人迟迟不回来。 天都黑了,何都气喘吁吁满头大汗的来到谢府,送来一个口信尚书大人被禹王留下了,今夜就宿在宫中,明日上完朝后回府。 宋舒听说了小跑着来到何都面前,不待调整好气息便急促的问道,“苏、苏睿世子也、也被留下了吗?” “不知。”何都无奈摇头,他守在宫外,也没有见到谢麟韫,是一位羽林军将士传的口信,“阿宋,你突然提起苏睿世子是为何?” 宋舒也说不好,只觉得心里毛毛的,“祭天大典都顺利吗?没发生什么特别的事情吧?” “没有什么特别的,想来应该是顺利的吧。” “嗯。” 宋舒的落寞连迟钝的何都都感觉到了,“是尚书大人走前吩咐什么事了吗?” 。 098 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没有,是我想多了。”宋舒总不好意思说他俩有个饺子之约,只能敷衍的答了。待何都走后,宋舒回到厨房,看着满案板的饺子,第一次体会到什么叫怅然若失。 小梦站在一边低声问道,“可是这饺子怎么办?” “都煮出来吧,婉姐和谢伯他们也忙了一天了,吃点饺子好休息。明日吧,明日我再做一些。” “哦。”小梦也跟着叹了一口气,公子怎么说不回来就不回来了呢。 宋舒也没心情装盘了,捧着一碗饺子回到云舒阁,等坐下来了才发现忘记拿调料,吃了几个便觉得索然无味,刚才尝的时候分明很美味啊。 昨日说好的,谢麟韫怎么能言而无信呢,可是禹王之命,就算是谢麟韫也不能违抗的吧。 会不会是谢麟韫忘记饺子之约了? 昨日许下约定时自己也是一时头脑发热,也许他只当做玩笑? 宋舒就这样捏着筷子陷入纠结之中,一碗饺子由热变凉,剩下五六只紧紧的粘在了一起,宋舒百无聊赖的用筷子一一分开它们,不小心戳破了其中一只饺子的皮,露出里面粉白的饺肉。 看看这只破了相的饺子又看看自己被活虾戳破了好几个洞的手指,宋舒无法抑制的轻笑起来。 原来戳破饺子皮和捅破窗户纸是同一个道理。 原来谢麟韫在她的生命中已经变得如此重要。 宋舒活了这十多年,其中一大半的时间孤苦伶仃,也算是看尽了人情冷暖世态炎凉,之所以还能乐观向上,与人为善,无非是悟得了一件事心之所向,身之所往。 简单说就是不和自己过不去。 想到这里,宋舒突然像是被针扎了似的起身,脱下围裙,随手拿过毛巾抹了把脸,然后捧着剩下的几只饺子装进食盒里就往外跑。 谢伯从偏厅拐过来只来得及瞥见宋舒的一片衣角,残影就消失在视线中了。 “莫不是我老眼昏花了,刚才跑过去的是阿宋?” 跟在后面的小柏也没瞧清,摇头道,“不会吧,刚才跑过去的是个人?” 两人相顾无言,谢伯笑了笑终究否定了自己,“可能是天黑看走眼了,对了,公子真的说今日晚些时候回府?” “是啊,公子着人传话出来,说是什么与佳人有约,定会回府。我猜多半是与阿宋有关,这不赶紧回来禀报一声么。” 谢伯满意的点点头,“哈哈,好!看来我们谢府真的要办喜事了~” 小柏也是一脸姨母笑,“谢伯,咱们要去告诉阿宋一声吗?” 谢伯一双三角眼精光毕现,“不必,之前听到公子回不来了,阿宋便有些不高兴,现下正好,就当给她的惊喜吧!” 不知内情的阿宋此时已经挎着食盒,径直跑向马厩牵了雪眉,潇洒上马奔出了尚书府。尚书府外三三两两还有几个行人,瞧见一女子火烧眉毛似的从后巷骑马狂奔而出,要再定睛看一看是谁时,便只能看见扬起的灰尘了。 狂奔到宫门口的时候,宋舒还有些懵。但凡雪眉慢上那么几步,她就能空下来想清楚是否过于冲动了,可是这一路雪眉跑的十分卖力,寒风如刀割般的划过她的脸,使得原本就松散的发髻更松散了。 宋舒牵着缰绳站在宫城脚下,躲在雪眉的高大身影后梳理发髻,待她整理好了自己,先前的魄力又没了,估摸着打退堂鼓,“雪眉,我看,要不我还是回去等吧?在府里等也是一样的啊。” 她本没想真的询问一匹马的意见,但此时的雪眉好似听懂了,摇头摆尾的不同意,宋舒只好尴尬的笑笑用脚来回蹭地,“不是,你忍心要我站在这等一晚?” “谁在那说话?!” 巡视的羽林军很快发现了躲在墙角的一人一马,带着一队人举着火把走了过来,宋舒暗道一句不好,摸了摸腰间,这才意识到下午换衣裳时,尚书印信放桌上没带! 宋舒苦着脸看着朝她整齐划一走来,越来越近的羽林军,愁的直发晕,慌忙中朝着火光方向一望,竟然见到了一张熟面孔,她随即踮起脚挥舞双臂,“孙副统领!好久不见,别来无恙啊!” 这缘分也是妙不可言,怎么总是在宫门口偶遇呢。 队伍中的孙子嘉也是一愣,分辨不清是何表情,待走近了见他不说话,宋舒连忙堆起一脸灿烂的笑,“孙副统领,不认识我了吗?我是阿宋啊,礼部尚书府的文书啊,阿宋!我们见过两次面的,还记得吗?” 瞧着宋舒一脸恳切且过于殷勤的笑,孙子嘉默默移开视线,看向她身后对着宫墙直打喷嚏的雪眉,“阿宋姑娘,你怎么这个时候会出现在这里?” 宋舒灿烂的笑容顿时凝固在脸上,“呃,这个就一言难尽了,我出来的急,你可否向你的羽林军兄弟们证明下我的身份?” 孙子嘉并未拒绝,回过头低声吩咐道,“这位姑娘是礼部尚书谢麟韫谢大人的文书,你们便去下一处巡视吧。” 待羽林军队伍离去后,宋舒才松了一口气,“幸好遇见副统领您了,我在这等我家大人出来,实在是不敢耽误副统领的宝贵时间,您忙您的去吧?” 孙子嘉不动声色借着火光端详着宋舒,眼前的姑娘简单着装,巴掌大的脸上不施粉黛就连发髻都很不讲究,但那眼神透亮机灵,却让人无法忽视。 “今日祭天大典,谢大人被陛下留宿宫中了,难道没有人告诉你吗?” 孙子嘉说话一向不拐弯抹角的,宋舒没料到自己的托辞打一开始就被看穿了,支支吾吾道,“我当然、当然是知道的,不过我、我吃完饭有点撑,出来散散步,没想到就走到宫门口了,所以、所以想着能不能等等看我家大人……” 这瞎话太瞎,编不下去了,宋舒索性闭上嘴。 孙子嘉耐着性子听了几句,满脸疑惑,“姑娘骑马出来散步?还散到了宫门口?” “啊,就是这么巧。” “姑娘也太小看孙某了,难道以为孙某有勇无谋,只是一介武夫?” 。 099 姑娘今日是来诛心的吗? 这还真不是,宋舒连连摆手,“副统领怎么会这么想,这样吧,你就当我是普通老百姓,我走错路了还不行么,您忙您的,就别搭理我了,好么?” “既然姑娘不愿据实相告,孙某也不勉强。”孙子嘉面无表情的牵过雪眉,做了个“请”的姿势,“姑娘在此逗留已触犯宫规,还请姑娘速速离去,莫要为难孙某。” 这孙子嘉还真是三句不离宫规,当真是忠于职守。 许是今日波折几多,宋舒不知怎的心里就生出了厌烦之意,抬头望了眼夜幕下的大禹皇宫,如此静谧庄严,这一道宫墙高四丈八尺,厚不过两个巴掌,横亘在百姓与皇族之间,却犹如天堑。 私欲便是这一切的原罪,宋舒想起孙子嘉的父亲,执法者为了自己的晋升知法犯法,不管是有意为之还是随波逐流,真是讽刺非常。 “副统领,你整日念叨着宫规宫规的,我想问问你,既有宫规,宫墙又何必存在呢?” 孙子嘉一怔,“皇族世代居住皇宫,况且宫墙自古就有,姑娘此问是何意?” 宋舒轻松摊手,“只不过闲着没事想与副统领讨教一二罢了,再问副统领,既有宫墙,宫规又为何而立呢。” “自然、自然是……” 孙子嘉一时答不上来,窘迫的红了脸,宋舒接过话茬,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来,“方才我看着副统领便想明白了,想来宫规罚的是人而宫墙隔的是心,人心两面双管齐下,才算得上是算无遗策啊。” 这话语之间有淡淡的敌意,孙子嘉听了面色稍青,“不知孙某因何惹怒了姑娘,引得姑娘如此针对。” 宋舒缓了缓心神,依旧抬头望着皇城的方向。 “孙副统领曾经也是白衣,也曾站在月光下遥望淼都的繁华,如今一朝跻身羽林军统领之列,这其中的艰辛困苦难以想象。但那时候的你想的更多的是如何施展抱负光耀门楣,如何让你的家乡亲友过上丰衣足食富饶的日子,而如今……副统领有失望过么?” “失望?”孙子嘉承认听了宋舒的话有些走神,往事一幕幕在眼前闪现,他觉得心口有些发紧,“呵,姑娘今日是来诛心的吗?” 宋舒摇头,“言重了,只不过是一点感慨。” “感慨?”此时的孙子嘉脑袋一片空白,完全忘了这段讨论是因何而起,“姑娘的伶牙俐齿孙某领教了,姑娘想在这里待多久便待多久吧,孙某不管便是。” “唉?”宋舒突然生出了一种欺负老实人的愧疚感,正犹豫着要不要道歉,就听孙子嘉身后传来一道冰冷清亮的女声,“孙副统领。” 孙子嘉循声回头,见到来人显然也有些意外,“上官姑娘。” “陛下将戍卫宫城重任交给副统领,副统领就是这样报答皇恩的么,在当值的时间与人闲聊?” 这话可比自己方才说的话尖锐数倍,宋舒不禁好奇,姓上官的在淼都应该不多,这上官姑娘到底是哪位贵人,她向前走了几步,终于看清了那姑娘的面容,还真是巧了,原来是那日在铁匠铺女扮男装的姑娘? 只不过相比那日的男装,今日这姑娘穿的是寻常裙装,多了一丝俏丽,少了一分英气。 孙副统领刚被宋舒挤兑过,现在又被一个姑娘嘲讽,脸色十分不好看,“上官姑娘,陛下信任孙某,孙某自然全力回报,况且盘查可疑人员乃孙某的职责,孙某无需向除陛下以外的人交代。” 可疑人员?这是在说谁?宋舒无辜的看看雪眉,雪眉与她心有灵犀似的,打了个喷嚏。 “是么?”姑娘这才看向宋舒,眼神轻蔑的让人不舒服,“孙副统领盘查出什么来了?既然是可疑人员,自然应当交给城防营才对。” “孙某自会处置,不劳上官姑娘费心。”孙子嘉的耐心已经到了极限,宋舒默默的往后退了两步,以免波及到自己,可是这位上官姑娘却未察觉这一点,仍旧口若悬河,滔滔不绝。 “孙副统领此言差矣,我们身后的宫城里住着这天下最尊贵的两个人,一是陛下,二是陛下的母亲太后娘娘,而我上官晴能有幸为太后分忧,自然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今日祭天大典虽圆满结束,但直到明日子时一刻也不能懈怠,孙副统领还请更慎重一些。” 原来这姑娘竟然是太后身边的人,怪不得这么嚣张,上官晴……宋舒凝神细想,恍然想起一张熟悉的脸来,这上官晴不正是刑部尚书上官旻的亲妹妹么! “上官姑娘既为福康宫女官,此时不在后宫,而是跑到宫墙边溜达,孙某不懂,这就是姑娘的尽忠尽责吗?” “孙副统领,你还是管好自己的事吧,福康宫的事只怕你没有资格来插手!这可疑人员既然副统领查不出来,我可以请旨让羽林军大统领亲自来查!” 这口气不是一般的大,一个后宫女官居然敢对羽林军副统领吆五喝六,看来身份没有那么简单。 宋舒看向孙子嘉,好在他理智尚存,冷笑了两声,“上官姑娘好大的官威啊,此等忠心真是令孙某佩服,还是那句话,不劳上官姑娘费心。” 上官晴见孙子嘉如此冥顽不灵,便把注意力放到了宋舒身上,“我看副统领是有私心吧?” “你这是何意?”孙子嘉眉头紧锁,毫不掩饰对上官晴的厌恶。 “呵呵,看样子你和这位可疑人员是熟识的,深更半夜站在宫门口闲聊,孙副统领也不避讳一二?” 孙子嘉怒极,手下意识的抚上了刀鞘,“上官晴,你休要信口胡说!” “哼,你父亲背信弃义,你阳奉阴违也好不到哪里去,待我回禀太后娘娘,定要将你从这副统领之位上拉下来!” 这张嘴可是真真的厉害,宋舒一直不动声色的打量着上官晴,瞧着她眉飞色舞的往孙子嘉和自己身上泼脏水,越发觉得有意思。 上官晴是太后的人,而孙子嘉之父背叛了汝南王一方,汝南王如今虽然在太后面前没有从前信任器重,但表面上还是同一阵营,换言之,不管未来形势如何,这两人注定敌对。 。 100 你怎么不在府里等我? 估计这两人心里也清楚的很,宋舒作为第三方看的也分明,握手言和是不可能的,但若是再任由这两人打无谓的口水仗,那她岂不是无辜受累? 想到此处,宋舒决定横插一脚,胡搅蛮缠一波。 “上官姑娘,我与孙副统领确实有过几面之缘,但并没有到熟识的地步。”宋舒稍稍停顿,露出一个自如的笑来,“假设我们熟识,上官姑娘又当如何?” “你!你敢小看我?”上官晴被宋舒的漫不经心惹恼了,一双丹凤眼瞪的老大,“也不看看这是哪里,不知天高地厚,你是在找死?!” 宋舒无奈摊手,“这还真不是,我是来找人的。” “什么?”听到宋舒的回答,上官晴一腔怒火当头被泼了一盆凉水。 孙子嘉适时的在旁淡淡说道,“阿宋姑娘是礼部尚书谢大人的文书。” “礼部尚书谢麟韫?”上官晴又从上到下仔细打量了宋舒一次,轻蔑之意更甚,“原来传言说的是真的,今日陛下下旨命谢大人留宿宫中,旨意早就传达到尚书府了,你却在这个时间等在这里,言语之间满是不敬,到底有何阴谋?!” 这……又是私心又是阴谋的,这上官晴怎么嘴里就没有好话呢,宋舒摸了摸鼻子,干笑了两声,“我要是说我就想在这里等一晚上,你信么?” 瞧着上官晴一对剑眉越来越挑,看样子是要发威,宋舒连忙望向孙子嘉,“副统领,你说呢?” 孙子嘉也懒得再与上官晴周旋,与上官晴相比,他自然还是偏向宋舒的,“既然上官姑娘不放心,还请阿宋姑娘进到值班班房等待,若是谢大人出宫了,孙某会告知姑娘的。” “也好。”宋舒回身牵过雪眉,自然的交到孙子嘉手中,“请副统领帮忙安置一下我的马。” “好。”孙子嘉随即叫来两名小将,一人牵着马,一人作势要押着宋舒,孙子嘉挥了挥手,“不必。” 上官晴看在眼里,不禁冷笑,“看不出孙副统领还会怜香惜玉。” 孙子嘉为宋舒领路,根本不理会上官晴的言语挑衅,“阿宋姑娘,这边请。” 宋舒经过上官晴时同样无视了她,上官晴气的浑身发抖,咬着唇一言不发。 等进了值班班房,宋舒才松了一口气,想起之前她还怼了孙子嘉,孙子嘉能不计前嫌助她脱困,便觉得有些对不住,“孙副统领,先前是我失礼了,我向你道歉。” 孙子嘉有些意外,“你不必如此。” 宋舒摇头,“一码归一码,你帮了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这相当于空头承诺,特别承诺方只是个无名无权无势的小姑娘,在孙子嘉看来有些幼稚,“我要你一个小姑娘的人情有何用。” 宋舒却不以为意,“话不要说得太慢哦,他日我若是飞黄腾达了,孙副统领是个聪明人,自然有用到我的地方。” 孙子嘉望着面前说大话的宋舒,有些哭笑不得,“阿宋姑娘你这……” 就在此时,门外羽林军小将咚咚咚敲门,“副统领,谢尚书出第二道宫门了,好像是朝这边来了。” “咦?”宋舒听了喜上眉梢,推门出去,“你说的可是真的?是谢麟韫谢大人?” “是,是礼部尚书谢大人没错。” 话音刚落,宋舒便迫不及待侧身走了出去,班房在宫道尽头,她一走出去正巧看见谢麟韫独自一人从远处向她走来,两侧的点点火光将谢麟韫的身影映衬的更加清冷,“大人?!” 谢麟韫听了这喊声脚步一滞,再一细看站在远方原地挥手的小小身影,下一刻便抬脚加快了步伐,宋舒便也快走了几步。 “大人你要出宫啊?” “你怎么不在府里等我?” 两人异口同声的发问,问完皆是一愣,宋舒瞧着谢麟韫又皱眉便是知道他生气了,心虚的移开视线看向他身侧的火光,“我这不是吃完饭出门散步么……” 谢麟韫扶额,“散步散到这里来了,你可真是好雅兴啊。” “那个,大人你今晚不是要留宿宫中么?” “我特地派人回府传话,晚些时候回府,你不知道?”谢麟韫疑惑挑眉,“这已经是两三个时辰前的事情了,你是几时出来的?” 宋舒更加心虚了,“那个……我也是临时起意,细节你就不要追究了么。” “怎么来的?” “骑马……” 谢麟韫二话不说将身上的披风取下披在她身上,一副不容置疑的语气,“穿这么少还在冬夜里骑马,开春前不准再骑马。” “我这不是冲动了么。”宋舒拢了拢披风,走了几步发觉这披风过长过重,长度直接垂到脚踝,走起路来十分滑稽,但碍于谢麟韫凌厉的眼神,她只好闭嘴。 孙子嘉适时的出现,神情淡然的将雪眉交还给了宋舒,谢麟韫冷冷的朝她伸手,宋舒又听话的将缰绳交了出去。 “和我坐马车回府。” “哦。” 小柏像往常一样驾着马车候在巷口,见到谢麟韫身后的宋舒时眼睛瞪得老大,“阿宋你怎么在这里?府里人找你找得都快疯了,差点要去报官!” 宋舒怂怂的低下头,“这,说来话长……我改天再解释吧。” 谢麟韫看在眼里但笑不语,两人上马车后走了一段,他冷不丁问道,“你不惜瞒着众人离府出走也要骑马来找我,是为了什么?” 宋舒这才想起自己还带了饺子,但如今冷静下来觉得实在拿不出手,“这个……” “食盒……难不成,又是五色糕?”谢麟韫一脸玩味的看着宋舒,看得她越发窘迫。 “啊。” 宋舒心一横,索性在谢麟韫面前打开食盒,三两下将五六只冷饺子接连塞进嘴里,干吞下肚,一边咀嚼一边解释,“我这不是、这不是给大人带的,大人你千万不要误会!” 这一连串动作在谢麟韫眼里简直是迷惑行为,但瞧着宋舒吃的面红耳赤,谢麟韫的手却不自觉的抬起伸过去戳了戳她鼓起来的腮帮子,“好吃么?” 。 101 匹夫无罪怀璧其罪 “大人。”宋舒彻底红了脸,“其实,我这次的饺子做的不太好……饺皮太薄了,下次、下次我再做给大人吃吧。” “好。”谢麟韫沉默了片刻,淡淡道,“今日事发突然,不会再有下次了。” 这是指违背约定的事情么,其实也不是什么正经约定,禹王的旨意谁又能左右呢。 不过解释一下也是可以的,想到这里,宋舒抬眼瞧谢麟韫,谁知他却已经在闭目养神了。 这人怎么说话说一半呢,宋舒心里乱乱的,再细看却发现谢麟韫的耳朵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 “咦?”随即她意识到什么也噤了声。 “公子,到家了。”小柏停好马车唤了声,宋舒抢先站起,弯腰下马车,红着脸将披风解下递给还坐在马车里的谢麟韫,“大人,我回去休息了,你也、你也好好休息。” 说着宋舒就转身跑了,小柏疑惑的望向谢麟韫,“公子,阿宋怎么了?” 谢麟韫嘴角噙着笑将披风重又披在身上,“无事。” 这个一察觉到什么就逃跑的性子,还真是得揪着好好改改了。 几个时辰后,天还未亮,谢麟韫人还在府中,何都便火烧火燎的登门。 谢伯听说了来意后也是眉头紧皱,原来竟有言官听说谢麟韫深夜持令牌私自出宫回府,置皇命与祾殿于不顾,连夜写了奏疏弹劾礼部尚书谢麟韫,罪状洋洋洒洒列了七条,其中抗旨欺君、藐视律法、违背宫规条条都很吓人。 宋舒知晓这件事的时候,谢麟韫已经进宫上朝了,看着谢伯担忧的神色,她知道此事非同小可,并不是简单可以糊弄过去的,“谢伯,大人临走时交代了什么没有?” 谢伯嘴角抽搐了两下,颇有种恨铁不成钢的意味,“公子没说别的,只说今年过年在兰陵别馆过,那里有公子亲自栽培的梅树,开的梅花是淼都最好看的,年夜梅园赏雪最适宜了。” 宋舒听了一愣,“大人就说了这个?” 谢伯也面露难色,但还是强装镇定,“公子一向稳重,不会拿自己和谢家冒险,此番应当是已经有了对策。” 宋舒含糊点头,“也是。” 谢伯看着她转身回房的背影,又望了眼宫城的方向,看这天,风雨欲来啊。 朝堂之上,面对言官们的抨击,禹王竟然一反常态的没有偏帮谢麟韫。 本来苏睿是悠哉的站在一边,打算看禹王如何啪啪打那些多管闲事的言官的脸的,却没想到一张张弹劾的奏折就这么笔直无误的掷在谢麟韫脚下,扔奏折的禹王抿唇怒目不发一言。 谢麟韫弯腰捡起奏折,一份一份仔细翻阅后,整齐的拢在手中,清冷的嗓音没有一丝慌乱,“陛下,臣自知职责有失,望陛下降罪。” 禹王听闻冷笑了一声,“谢卿好觉悟啊,一句职责有失便可推脱了?” 苏睿懵了,这个展开不对劲啊~ “看来这回谢麟韫是触了陛下逆鳞了,任他天之骄子,又如何?” “是啊,平常嚣张不把我们放在眼里,现下让他知道眼高于顶目中无人的下场!” 苏睿循着这嘀嘀咕咕的声音望过去,原来是两个连名字都记不起来的小官,大殿之上竟然敢议论礼部尚书,当真是胆大包天! 谢麟韫自然也听见这议论了,只不过对于他来说,无名小卒说的话无关痛痒,最重要的是禹王的态度。显然禹王此时正在气头上,在苏睿看来,只要谢麟韫说几句好话,这罪名也就高高拿起轻轻放下了。 岂料谢麟韫不按常理出牌,冷不丁来了一句,“陛下,所谓匹夫无罪怀璧其罪,昨日祭天大典之成功,今日弹劾之闹剧皆出于此。” 这不是明着说那些言官是落井下石小题大做,实则是羡慕嫉妒恨才弹劾他的么。就算是苏睿这个榆木脑袋都知道不能这么答啊。 果然禹王怒气更胜,起身一把将面前的奏折都哗哗哗扫落在地,“你的意思是他们气量窄小容不下你,所以故意栽赃攀咬你?谢麟韫!你仗着朕偏爱你,你便如此嚣张跋扈,到底是你错了,还是朕错了!” 原本面面相觑的群臣纷纷跪下垂首,只留下谢麟韫一人站立当间,大殿之上顿时鸦雀无声了。 苏睿艰难的咽了咽口水,眼神瞟向谢麟韫,同样的三品髦冕,着上绣飞禽仙鹤图样的绛紫圆领袍衫,当初是何等华贵,今日便是何等落寞。 谢麟韫沉默片刻,语调依旧清冷镇定,“臣没有做错,陛下亦没有做错,臣还是那句话,然此时纠错已无用处,还请陛下降罪。” 伴君如伴虎的道理谢麟韫未必不懂,只不过他太过刚硬,宁折不弯。 “好啊,你、你这个!”禹王怒指谢麟韫,手指都有些颤抖。 眼看着可能罪责不轻,苏睿心一横,直起身子大声奏禀,“陛下!谢大人自上任礼部尚书以来于朝廷多有建树,大小事务处理得当,《司库全书》又正在编撰,祭天大典又如此顺利,功过相抵,还请陛下惜才爱才,从轻发落!” 有了苏睿这一劝,禹王才缓了缓神又坐回龙椅之上,沉吟片刻语气颇无奈,“苏卿所说不无道理,谢卿确与朝廷有功,此事年后开朝再议。” 这不就等于压下不罚了么,底下言官一个个都要窜出来抗议,禹王适时挥手,“行了,朕乏了。”说完突然起身离去,随行太监只好宣布退朝。 禹王都走了,被讽刺气量窄小的言官们气的吹胡子瞪眼睛的,纷纷拂袖而去。 苏睿懵懂的走到谢麟韫身边,瞧着他心如止水的样子,以为他经历了惊心一刻此时定然是不安,“麟韫,你没事吧?” 谢麟韫并未搭理他,只是弯腰将被禹王扫落在地的奏折一一捡起来,苏睿看了也帮着捡,勤政殿的小太监忙端着锦盒来装,对着两人直道谢。 并肩走出大殿,苏睿一直顾忌着谢麟韫的情绪,并未追问昨夜到底为何违抗皇命出宫回府,但直到走到出宫必经的甬道上,谢麟韫还是没有要打开话匣子的意思,苏睿急了。 。 102 天下第一矫情鬼! “谢麟韫,我不是要戳你痛处啊,但看在方才我帮你说话的份上,你就不能透露一下,昨夜你为何要离宫啊?” 谢麟韫停下脚步,以一种你竟然还需要问的眼神看他,“想知道?” 苏睿被看的莫名心虚,“我、我可以知道吗?” 谢麟韫突然勾起嘴角露出一个温敛的笑来,“我认床,在陌生的地方睡不着。” “啊?”苏睿被这个过于简单的理由雷的外焦里嫩,“你不是吧,就为了这个理由违抗圣明?一晚不睡也不会怎样吧,这么缺觉么你?” “嗯,缺。”谢麟韫淡淡一笑,先一步抬脚跨过宫门,颇伤感的说道,“苏睿,明年见。” 待苏睿反应过来这是个冷笑话,谢麟韫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了,他裹了裹袍子,气不过的直跺脚,“真是好心没好报,一句谢谢都没有,明年也别见了!天下第一矫情鬼!” 很快禹王朝堂训斥谢麟韫,勃然大怒以至拂袖离去的消息就传遍了淼都。就连不关心政事的老弱妇孺们都拿这件事当做茶余饭后的谈资。 一时之间流言四起,说谢麟韫恃才傲物狂悖于人前,又有说他空有才智却不思收敛以至招致祸事,更多的还是旁观者幸灾乐祸看好戏,毕竟类似明珠蒙尘之事总是能叫普罗大众产生更多共鸣。 新的一年便在这样的时候到来了,淼都百姓们渐渐都将精力放在了迎接新年上,饭后谈论的话题也从兰陵公子谢麟韫恃宠生骄变成了今年年菜做哪些才能比往年做的更好些。 宋舒此时正悠闲的站在鱼塘边查看冬天撒下去的鱼苗,小梦站在她边上喋喋不休唾液横飞的叙述街角听来的八卦,而八卦的主人公自然是谢麟韫。 “阿宋,你说皇帝陛下真的如外界所说,是对我们家公子因爱生恨吗?” 这话怎么听得这么别扭呢,宋舒痛快的洒完手中最后一把米苗,一群青黑发亮的鱼儿争相伸出小脑袋聚拢吃食,“小梦,你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只不过因爱生恨这词儿用的太激烈了吧,张大爷真的是这么说的?” 小梦扶脸深思,“唔,差不多吧。” 宋舒无奈扶额,暂时对这个用词不做计较,“禹王对大人终究是不同的,他们年少相识,积攒起来的是兄友之情同门之谊,如今再加上君臣之义,禹王爱才惜才,对于大人气恼有,生恨倒不至于。” 小梦听了连连点头,迫不及待的追问,“那皇帝陛下到底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宠爱我们家公子啊?” “呃,你这个用词,让你别听那些宫廷话本了,这都哪儿跟哪儿啊。”宋舒叹了口气,拍了拍手上的碎屑,“都说伴君如伴虎,禹王的心思就连他的枕边人都摸不清,谁又能说的准呢。” “唉,谢婶今早还抱怨呢,今天送到府上的蔬果竟然夹杂了不少烂果,放在以前这些人巴不得挑淼都最好的白送我们呢,哪里敢以次充好,真是一朝失宠被人欺!” 宋舒见怪不怪的拍拍她的肩,“小梦,那是虎落平阳被犬欺……” “嘿嘿,都一样都一样。”小梦长吁短叹说的都是厨房里的鸡毛蒜皮,宋舒听了便有一搭没一搭的开解她,蹲在地上手拨弄着池塘边的枯草,想着来年春天栽些小花倒是不错。 只听话痨小梦突然啊了一声,“公子?您从兰陵别馆回来了?” 宋舒脊背一僵,飞快起身朝着脚步相反的方向逃之夭夭。 小梦对此情景也是见怪不怪了,“公子,阿宋方才身体有些不舒服,回去歇息了,歇息了。” 风尘仆仆归府的谢麟韫瞄了一眼鱼塘边散乱在地喂鱼除草的一应工具,嘴角溢出一丝冷笑,“哦?跑的比兔子还快,我倒是还没见过身体这么好的姑娘。” 小梦尴尬的笑了笑,“我、我去厨房帮忙了……”随后溜之大吉。 谢伯完完整整的看见这一幕,笑的合不拢嘴,“公子到底是怎么招惹阿宋了,自从冬至那日以来,这都半月了,她见着您不是躲着就是撒腿跑,都成府里的奇闻了。” 谢麟韫好似没听见,弯腰捡起小铲子,还拿在手里挥了几下,“兰陵别馆一应物品都置办好了,明日便搬去吧,要过年了。” 谢伯点头,想起什么故意问道,“其余人都好办,只是阿宋的住处……不知公子有何安排?” 谢麟韫闻言回身,挑眉望着这位跟了自己二十多年的老人,要说谢府谁最了解他谢麟韫,眼前人莫属,但听这话,再看谢伯脸上的表情,分明写着“八卦”两个字,就等谢麟韫自露马脚,偏偏他还不好发难,真是叫人不爽。 “……云舒阁。”谢麟韫有些气闷,转身欲走,还不忘叮嘱两句,“将她的兄嫂侄也一起接过去,不然她又要放心不下,连带着大家都过不好这个年节。” 啧啧,这个刀子嘴豆腐心哟。 谢伯瞧着谢麟韫远去的背影,心里得意的紧,兰陵别馆小半年未住人,这几日谢麟韫便带着他去打点顺便置办物品,杂事都是谢伯在办,谢麟韫也只是走马观花看一看,但他却特别让人将自己居住的奇林居边上的小院翻新打扫了出来,亲自写了题字做了牌匾挂上去,正是云舒阁20版本。 不过这宋舒为何闹别扭,还得从那日早上,谢麟韫下了朝回府开始说起。 有道是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谢麟韫出了宫门还未回府,这坏消息便传了出来,说的离谱夸张的甚至传禹王当即摘了谢麟韫的官职,贬为庶人。 宋舒呆坐在偏厅角落里,锦垫很软却让她如坐针毡,谢清婉和云子遥也是眉头深锁,难得的正经严肃。 老实人何都奉命守在府里,听到门房马车停靠的声音,马上就冲了出去。 宋舒也想要迎出去问问究竟,但又怕真的如传言那般,要是不小心伤了谢麟韫那颗玻璃心……正天人交战的时候,谢麟韫一脸淡然的走进来,看见众人齐聚之时,神情甚至没有丝毫波动,如往日一般无二。 。 103 卖艺不卖身啊~ 谢清婉最先反应过来,轻咳了几声清了清嗓子,“臭小子,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外头说你抗旨欺君?难不成我们真的要卷铺盖回金陵了?” 谢麟韫沉默落座后,马上就有人奉上茶水。 闻着茶香便知道是谢麟韫钟爱的泉城绿,四分之一杯茶水入口,他满足的眯起眼睛,右手食指无意识的曲起轻敲桌沿,“这不是长姐一直以来的愿望么,如今愿望达成,长姐不是该好好庆祝一番么。” “庆祝?庆祝什么,庆祝你抗旨欺君啊?你个臭小子,三天不打上房揭瓦,存心要气死我!” 谢清婉早上起一颗心就七上八下的,此时听到他还不知好歹的呛自己,马上怒火中烧起来,抄起手边的一只茶杯就要砸过去,途中被云子遥一把捉住,“夫人,有话好好说嘛,这套茶具是我最喜欢的。” “这臭小子的话你也听见了,你还真能沉得住气!不就一杯子么,还你!”谢清婉冷哼一声将茶杯扔给云子遥,后者委委屈屈的将它捧在怀里,“夫人你气的是小韫,为何要迁怒我……” 又演戏,谢清婉翻了个白眼,作势捂住心口,“一个个的都这么不省心。” 云子遥瞧见自家夫人好似真的不舒服,下一刻又扔了杯子拥过来,“夫人,你心口疼么,我来给你把把脉吧!” “把你个头!”谢清婉一把推开云子遥,抬腿就往外走,“过完年我就离开淼都,这地方太晦气了,我一辈子都不想来了!” “夫人~”云子遥心急火燎的追出去,此时偏厅才又安静下来。 相似的场面宋舒看了多次,也就不觉得有多荒唐离谱,倒是谢麟韫,经历了朝堂训斥之后还能如此稳如泰山,看来这件事不如传言的那般吓人? 要不要问问看?可是算起来谢麟韫抗旨出宫和自己也有那么点说不清道不明的联系,这样问是不是有些赤果果了?可是不问的话,又显得有点无情无义? 问倒是简单,但谢麟韫若是像回答谢清婉那般顾左右而言他咋办,岂不是自取其辱? 于是宋舒坐在角落里经历了几番内心挣扎,完美的错过了最佳的开口时机。 整个氛围在时间一点一滴过去的同时,变得越来越尴尬难言。 谢麟韫没等到某人开口,无声的叹了一口气,起身向她走去,谁知此时宋舒噌的一声站起来,带的椅子都晃了两晃,“那个,大人你昨晚一定没睡好,赶紧回房补个觉吧,有什么事明天说!” 第不知道多少次落荒而逃之后,宋舒深深的感觉到,自己把事情搞砸了。 “唉……”小梦坐在宋舒的身边叹了一口气,宋舒疑惑的望过去,“怎么了,有什么不开心的事?” “不是啊,我是听见阿宋你不停的叹气,我就忍不住跟着叹了,你别这样好吗,我今天心情还挺好的呢。”小梦懵懂的挠了挠脸,无辜的眼神看的宋舒十分羞愧。 “唉,我这都是自作自受,我尽量别叹气了,唉……” “唉……你又叹气了,算了,你叹气叹个够吧,我就只好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舍命陪君子了。” 小梦十分义气的拍了拍胸脯,宋舒不禁失笑,“小梦啊,那些传奇话本还是别看了,太容易入戏了啊。” “哈?” 未免引人注目,谢家众人分了四五批依次搬去兰陵别馆,宋舒是最后一批,跟着谢清婉夫妇坐着马车晃晃悠悠的穿过淼都的大街小巷。 这半个月来全府上下都瞧出宋舒与谢麟韫闹别扭了,但大家都忙着准备年节,顾不上管闲事儿,这次倒是天时地利人和的好机会,谢清婉便忍不住八卦起来,“阿宋啊,我看你这些天还挺闲的,是不是礼部没什么事做啊?” 宋舒上马车前就做好了会被谢清婉问东问西的准备,此番也算是镇定。 “嗯,礼部大小事务有何都把关呢,况且年关将近,大家更忙了,我就不去帮倒忙了。” “这怎么能算帮倒忙呢,你这么善解人意人又这么聪明,我都听谢麟韫说了,你在礼部一个抵十个呢!”说完谢清婉还举起手指比了个十给她看,诚恳的不能再诚恳。 宋舒不禁挑眉,勾起嘴角语气颇有些玩味,“婉姐,你确定这是大人和你说的?原话?” 谢清婉也觉的说的有些过了,干笑着挥了挥手,“是啊,我你还信不过么,差不多是这意思。” 宋舒看破不说破,“那也是我应该做的啊,大人对我有知遇之恩,我该尽全力报答的。” “嗨呀,说什么报答不报答的多见外啊,那个以身相许我看倒是不错~” 谢清婉一时心直口快说出了心里话,云子遥听了往角落挤了挤,免得自家夫人做错了事又要迁怒自己。 宋舒灵机一动,佯装听不懂的样子,“婉姐你又在说笑了,我虽然是大人的文书,但卖艺不卖身啊~” “对对对,我开玩笑呢,你别见怪哈~” 第一回合宋舒险胜谢清婉,后者只好悻悻闭嘴一路无言,宋舒觉得很值。 兰陵别馆是当初太傅为谢麟韫置办的,地势远远比不上如今的尚书府,但胜在面积广阔,安静雅致,是谢麟韫在淼都第一个家。 谢清婉也是头一回在兰陵别馆过年,马车即将到达之前,谢清婉依稀记起少时第一次来淼都,那是与小弟在金陵分别后的第三年,窜了个头瘦削的小弟站在别馆前头迎接自己。 下了马车,谢麟韫依旧清风玉树的矗立在“兰陵别馆”匾额下头,与故年并无区别,但又好像有了些变化,曾几何时,小弟的视线尽头望向的不再是自己,而是那个淡然欢喜的姑娘? “真是儿大不由娘!”谢清婉有些忿忿不平,转而又笑了笑,“是该回金陵了。” 谢麟韫从始至终眼神毫不避讳的盯着宋舒,瞧她娴熟的跳下马车活力十足的样子便觉得欢愉,这眼神太过直接,旁观者谢伯都有些不好意思了,“咳咳,公子。” 。 104 公子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 “剩下的你安排吧,我回房了。”谢麟韫转身离去,此番却并不是为了避嫌,而是故意做给宋舒看,不是躲着他么,他便也配合着回敬一二。 故意候在门口,看见她了转身就走,也太幼稚了吧。 宋舒晃了晃脑袋强迫自己别多想,谢伯笑眯眯的走过来,“阿宋啊,公子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你猜猜看是什么?” 惊喜?不会又是什么考验记忆力的难题吧,宋舒正准备严词拒绝,一个软乎乎的小家伙就扑进了宋舒怀里,抱着她不撒手,“阿宋阿宋,你怎么才来啊,慕慕好想你啊,你有想慕慕吗~~~” “慕慕,你怎么在这里?你爹娘呢?”宋舒见到李慕自然是欣喜的,这就是谢伯说的惊喜? 谢伯及时的为她解答了疑惑,“公子想着阿宋你在谢府过年恐怕会想念兄嫂,便让我把你兄嫂一家都接到别馆来,反正这里地方大,多少人都住得下~” 这倒不是住不住的下的问题,虽然别馆房屋众多,但谢家人也不会随便上街让一家子陌生人住进来过年。上次是她主动接母子俩来小住,这次是谢家出面邀请,这是谢家对她释出最大的善意,证明对她有绝对的信任。 这份自家人一般的归属感让宋舒觉得心口暖暖的,这惊喜确实很有分量。 接连半月的窘迫尴尬顿时烟消云散了,宋舒扒拉开小李慕,弯腰摸了摸李慕的小脑袋,“慕慕,你还没正式见过谢叔叔吧,等会姑姑领你去见他,谢谢他好吗?” 李慕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回过头指了指别馆,“爹娘在里面等阿宋。” “好,我们先去见他们。” 谢伯瞧着甚感安慰,领着宋舒来到云舒阁,并交给她一幅兰陵别馆的屋舍地图,意思是这里地方大,而谢府人少,带着孩子玩耍的时候别迷了路。 宋舒不好意思的收下,这才意识到兰陵别馆究竟大到了什么程度,别的不说,光那片梅园就占了别馆大概三分之一的面积,身处梅园之中,估计不会想到这竟然是在淼都的一座私宅里。 待谢伯走后,宋舒牵着李慕走进云舒阁,李家嫂子和李平葛正坐在院子里歇息,与李家嫂子的轻松不同,李平葛人生中还是第一次踏进大人物的府邸,显得有些手足无措。 两人面对面坐着,起初并未看见宋舒二人进院子,隐约听见李家嫂子提议,“平哥,我们进去等多好?里面有点心有茶水,都是外面吃不到的!” 李平葛固执的摇头,“就在这等!” “平哥,你真是一根筋,阿宋在这吃好的喝好的,就连穿衣打扮都是有钱人的样式,我们跟着沾点光怎么了……” 宋舒脚步一滞,下一刻便又恢复如常,“大哥嫂子,你们在聊些什么呢?” 李平葛转过身来瞧见宋舒,有些激动又有些不自然,“小舒……阿宋!好久没见了,这次真是给你添麻烦了。” “亲人之间不说这个,大哥,你怎么叫我都可以,小舒阿宋或者宋舒,我还是那个我,不会因为吃什么喝什么穿什么就有所改变。” 宋舒说着还有意无意瞄了李家嫂子一眼,后者羞愧的移开了视线。 点到即止,宋舒大方的领着三人进了云舒阁,果然一应物品都和尚书府里的云舒阁相差无几,几乎是完美复制过来的,想来谢伯在布置上也出了不少力。 四人参观完云舒阁便在茶厅坐下闲聊,李慕支棱着下巴趴在桌子上,两条小短腿晃啊晃的,软萌嘟囔着要出去玩,“阿宋,你说要带我去见谢叔叔,我们什么时候去啊,是那个看起来很吓人的哥哥吗?” 宋舒点头,把剥好的板栗塞进他的嘴里,“慕慕不喜欢那个叔叔吗?” 李慕嘴里正努力咀嚼,点点头又摇头,过了一会才说道,“那个叔叔长的很好看,慕慕不讨厌他。” “小孩子怎么学会以貌取人了~”宋舒笑着戳戳李慕的脸,有时候长的好看确实省了不少功夫,不过只是不讨厌?看来谢麟韫天生不讨小孩子喜欢啊。 李慕笑嘻嘻的躲开宋舒的“攻击”,李平葛在一边欲言又止多有担忧,“小舒啊,我听你嫂子说,尚书大人对你很好,你们……你是怎么想的?” “唔,我就实话说了吧,我们相处的不错,我喜欢上他了,我想要嫁给他,如果他愿意娶我的话。” 说这番话时宋舒的神情自然的好像吃饭喝水一般,但这番剖白有些直接,李家嫂子听了脸涨的通红,“小舒,你是女孩子,说这样的话不好!” “嫂子,我说的是心里话,也只对你们说。” 相反李平葛倒是镇定不少,“我是粗人,但就像你嫂子说的,你一个女孩子自己决定终身大事还是不够体面,所以有什么地方需要我这个大哥的你就直说,只要你不嫌弃,大哥愿意尽我所能帮助你!” 宋舒颇有些动容,李家对她何尝不是情真意切呢,“有你这个大哥,我已经足够幸运了。只要你们支持我,我也就没什么顾虑了。” 李平葛沉默了,半晌才说道,“好,我不反对。” 宋舒不禁失笑,这一个不讨厌一个不反对,当真是亲父子! 李慕自然听不明白他们之间的对话,只是闹着要出去玩,宋舒拗不过便带着他出门了,只不过因为前面这番谈话,宋舒便忘了带上那重要的别馆地图。 李慕初来乍到好奇心极强,还拉着宋舒东奔西跑的,宋舒一开始并不在意,后来发现周围都没人了,而且怎么走都是一般无二的景致,便有些急了,“慕慕你慢些,姑姑要找一下方向。” 太阳已经彻底西斜,此时大概是申时,就算这别馆再大,往一个方向走总归能走到人多的地方去的。 宋舒便牵着李慕往西边走,可是走了小半个时辰,竟然还是相似的屋舍楼台挡在她们面前。 完了,真是怕什么来什么,迷路了。 。 105 姑姑你要讲故事? 宋舒停下仔细想了想,以她的记性怎么可能不能原路返回呢,每当她循着记忆找路的时候,便会出现一座假山或者一片灌木丛,好像是凭空出现的一般。 当初太傅选了这么一处宅子给谢麟韫住,绝不会是钱多烧得慌,这宅子说不定布了一些奇门遁甲之类的机关,而他们无意间闯进去了。 李慕这时候才意识到情况不对了,紧紧的拉着宋舒的手几乎是贴着她站着,“姑姑,我们回去吧?爹娘该担心了。” 知道叫姑姑,看来是害怕了,宋舒不想吓到他,只好强颜欢笑,指了指前方的一座小亭子,“那边那个亭子蛮好看的,我们过去看看再回去吧~” 李慕颇有些不情愿,但还是点头,“好吧,看一眼就回去哦。” 要是真能看一眼就回去就好了,小李慕拉着她往亭子走,宋舒心里直打鼓,她要是长翅膀会飞就好了,到了高处就知道方位了。 咦,高处?她怎么早没有想到呢。 随即宋舒抬头四处望了望,只有不远处的一座假山还比较高,有个小三层的高度,只不过这假山看上去久未打理,青苔绝对不薄,加上新融化的积雪,潮湿滑腻,爬上去也并非那么简单。 这边李慕已经开始不耐烦了,亭子就这么大,几乎是走进去的第一眼就看完了,宋舒觉得有些头疼。 “慕慕,我们坐在这歇一会好不好?” “不要,我们还是回去再歇吧,慕慕不喜欢这里。”李慕嘟着嘴倔强的不肯坐下,宋舒无可奈何只好撸起袖子走出亭子,大有一副壮士出征的意味,李慕不明所以尖声嚷起来,“姑姑你去哪里啊?” 宋舒心里也没底,指了指那片阴暗潮湿的假山,“姑姑去找路啊,你乖乖呆在这别动,姑姑一会找到方向就来带你走出去。” “哦,慕慕不会乱动的,姑姑你也小心点……可是慕慕是男孩子,要保护姑姑的,不然还是等爹娘来找我们吧!”说完小李慕还攥了攥小肉手,整个人都在发力与自己较劲。 许是困境所致,宋舒鼻头一酸竟然差点哭出来,小崽子也知道心疼人啦,真是我心甚慰啊,不过要等你爹娘找来这天就要亮了。 “没事的啊,姑姑很快就回来。” 想到这里宋舒心底莫名涌起一股干劲,撸袖子都撸的高了些,走到假山面前,三下五除二就找到了最佳攀登点,心一横就往上爬了。 这不爬不知道,这假山湿滑的程度比预料的还要厉害,宋舒小心谨慎之余还要将指尖蹭到的青苔泥擦去,爬到中途好不容易找到一处突出的石块站着歇歇,低头一看胸前,衣襟已经被青苔泥染得青绿发黑惨不忍睹了。 太狼狈了。 宋舒苦笑着就着这高度望了望四周,果然都差不多,根本辨别不清方位。 这太傅到底是怎么想的,搞这么大一座宅子给一个孩子住,深怕他不知道自己是孤身一人么。宋舒越想越觉得匪夷所思,幸好此时是冬天,昼长夜短,否则她身上没带火折子,天一黑还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歇息了一会继续爬,好不容易爬到了假山顶,宋舒一身衣衫都汗湿了,可是站在顶上往外望,该找不到路还是找不到路,这兰陵别馆的工匠到底是水平不够还是太高了,每一处都修的差不多,怎么就不讲究点创新呢。 宋舒愁眉苦脸十分惨淡,已经开始鸡蛋里挑骨头,只因她其实是站在一块巴掌大突起的石块上,只能紧紧靠着假山支撑着,紧张的汗如雨下。 汗水顺着鬓发流下来,她一抹额头猛然想起,等到天一黑,她站在高处只要看见哪处有光亮,就说明那处有人,不就找着方向了么! 不过等天黑还有不少时间,只怕李慕是坐不住的,让她下去再上来体力也跟不上,但放着李慕不管也不太放心,好在李慕调皮捣蛋惯了,换了别人家孩子早就哭出来了。 思量再三,宋舒扯着嗓子嚷起来,“慕慕,你听得到我说的话吗?” “听得到!” “姑姑好久没给你讲故事了,现下姑姑正好有时间,你想不想听?” “姑姑你要讲故事?”李慕小小的脑袋有大大的疑问,但又不好拒绝,只好扯着嗓子回答,“姑姑你讲吧,小故事就好了,讲完我们还要回去吃饭呢。” 宋舒不禁失笑,胆子还挺大,看来自己是多虑了,既然自己站在假山之上,便就地取材吧。 “那就给你讲个关于石头的故事吧。” “很久很久以前,小赵机缘巧合之下得到了一块朴实无华的石头,他无意间剖开这块石头的时候发现,里面其实包了一块上好的宝玉,于是他便宣告邻居们,我得到一块宝玉啦,这块玉是全天下最好的玉。” “姑姑,什么是宝玉?” “就是石头的一种,只不过长的和别的石头不同,所以很珍贵。” “哦。” “然后邻居小秦就听说了,这个人很有实力,喜欢用拳头说话,就像你的伙伴小虎一样,他说我愿意用我的十五颗贝壳换你的宝玉,这个价值其实比宝玉高很多,小赵有点动心,但又很怕小秦说话不算话。” 说到这里,李慕连连点头,很有共鸣,“这个我明白的,小虎那次想要姑姑你送我的弹弓,他说拿小竹马与我换,我想换又不想换……可难受了。” “嗯,当你难以决断的时候,你就可以问问其他人的意见,比如小赵,他就问了他的朋友小如,小如这个人很聪明,他说小秦为人彪悍,你既然打不过小秦,这块宝玉捂在手里也是个麻烦,不如就答应他,如果他说话不算话,其他的邻居也就知道小秦的为人了,不会再愿意和他做朋友了,于情于理都不吃亏。” “可是如果小虎、不对,小秦拿了宝玉又不给贝壳怎么办?” “唔,小赵也很担心这个问题呀,于是小如就主动请缨,那就由我去完成这个交换吧!” 李慕听到这里竟然鼓起掌来,“这个小如真的对小赵很好,很讲义气!” 。 106 这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说的没错,小如很讲义气,他知道小赵好面子,如果到时候小秦食言,那小赵肯定很难受。于是小如独自一人来到邻居小秦的家,但在给小秦展示宝玉的时候,小秦根本提都不提贝壳的事情。” “这个小秦也太坏了!怎么能说话不算话!” “是呀,于是小如假装发现宝玉有污损,等到小秦把宝玉再交给他的时候,便当着小秦一家人的面怒斥他不守信用,小秦面子挂不住,只好放弃了这次交换,宝玉又完好无损的回到了小赵的手里。” 等宋舒说完完璧归赵的故事,却不见小李慕回答,难道自己说的太深奥了,不会啊,特意简化了很多的,“慕慕你在听吗?” 李慕沉默了一会,委委屈屈的扯开嗓子,“姑姑,我好想要小如这样的朋友啊!” “呃,小如已经有小赵这个朋友了,交朋友也讲究个先来后到,你总不好意思抢别人的吧?” 宋舒正苦恼着如何岔开话题,李慕却恍然大悟了,“嗯,姑姑你说的对,我也会有这样的好朋友的,再说慕慕如果有小如这样的朋友,是不会让他一个人去面对小秦的,朋友就是做什么都要一起嘛!” “唔,你从这个角度思考倒也是不错,总之你能想通,姑姑很欣慰。”宋舒松了一口气,就在你一言我一语的闲聊时光里,天终于黑了。 华灯初上,宋舒远远瞧见东南方向有连接起来的星星光亮,正缓慢的朝他们这个方向移动,似乎是一群举着灯笼的人? “慕慕慕慕,姑姑找着路了!你在下面等着我哈!”宋舒一时激动,长时间绷紧站立的腿已经有些迟钝,只好手脚并用的从假山顶上往下爬,距离地面还有半人高时,她迫不及待的纵身一跃。 只听“咯吱”一声,宋舒全身一哆嗦,右脚腕传来钻心的疼痛,紧接着额头冒汗全身发凉,她立马蹲下身子捂住脚腕,不该跳啊,这可真是乐极生悲了! 一片黑暗中,独自一人站在亭中的李慕没有再听见宋舒的声音,望了望四周黑漆漆伸手不见五指,终于慌张的嚷起来,“姑姑你怎么了?你怎么不说话了?姑姑姑姑,你在哪儿啊?” 片刻后,宋舒一瘸一拐的来到亭子边,脸色苍白气若游丝,“别嚷嚷了,你又不是布谷鸟。” “姑姑你怎么了啊?”李慕连忙扶住宋舒,脸上竟然也有了担忧的神色,宋舒觉得好笑,戳戳他的脸颊,“小小年纪苦着脸干什么,我找到方向了,就在东南角,我们赶紧走出去吧。” “姑姑你没事吧?” 宋舒努力直起身子,咬着牙挤出一个灿烂的笑来,“现在没事,不过再不回去姑姑我就要饿扁啦!” 李慕不疑有他,“嗯嗯,姑姑你忍忍,慕慕扶着你。” 宋舒也不敢真的把全身的重量压在李慕身上,走着走着神思就飘到了远方,李慕在她耳边嘀咕着什么回去要吃些什么,她也听得不很真切。 直到前方传来稀松有力的脚步声,又似乎有点点光亮,她强撑着意识晃了晃李慕,“前面、前面是不是有人啊?” 话音刚落,宋舒便彻底失去了意识,李慕小小的身子自然架不住,被宋舒压得跌倒在地,宋舒面朝下横在路上,眼睛紧闭一动不动。 李慕坐在地上已然傻了,扑到宋舒面前剧烈的摇晃她的肩膀,接着嚎啕大哭起来,“姑姑你醒醒啊,不要吓慕慕啊,姑姑你还没嫁人,还没生小弟弟小妹妹,你不能死啊!” 宋舒其实能听见李慕的哭喊声,但眼睛却睁不开,本来还挺温情感动的,听到后半句脑袋便开始嗡嗡作响,这李慕怎么婆婆妈妈的,嫁没嫁人生没生孩子和能不能死有什么关联啊! 就在李慕逐渐大力的摇晃中,宋舒还是被摇晕了。 谢伯隔着老远便听见了异常的动静,但又怕是听错了,连忙让大家停下来,“好像前面园子里有小孩子的哭声!” 谢麟韫手持灯笼从后方走到前头来,看了眼那园子微微皱眉,“竟然走到这里来了……我一人进去即可。” “公子,还是我们一起进去瞧瞧吧?”谢伯觉得这孩子哭闹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人手自然越多越好,况且谢麟韫并不擅长与孩子打交道,独自进去可能有点难度。 谢麟韫摇头,“这园子是老师整修过的,第一次进去的人极易迷路,你们在这里守着,我很快就带她们出来。” 谢伯听了知道轻重,便不再坚持。太傅从年轻起便痴迷五行术数,由他整修过的园子定然不是寻常人可以应对的,“如此我们便在外面等公子。” 谢麟韫点头,从容不迫的抬脚走进园子,最终消失在一片黑暗中。 李慕的哭声越来越清晰,谢麟韫没费多少功夫便找到了他以及失去意识的宋舒,听着李慕含含糊糊的哭嚷,他快步走过去,弯腰先伸手探了探宋舒的鼻息,幸好还活着。 “你姑姑怎么了?” 李慕看着突然出现的谢麟韫,恍若天神下凡周身都散发着金光,同时对他的信任也升到了极点,“叔叔,我姑姑、我姑姑她是饿的晕过去了!” 饿晕了? 谢麟韫匪夷所思的看了看宋舒,又看了看哭成花猫的李慕,觉得饿晕了肯定不是正确答案。 “你拎着灯笼往边上站站。” 李慕乖巧的接过灯笼往后退了几步,谢麟韫轻柔的将宋舒翻过来,瞧着她衣襟处脏兮兮的,手指甲里也充满了绿色的泥垢,这才几个时辰,就把自己搞成这副模样,真是长能耐了。 不用太多思考,谢麟韫一把将宋舒抱起,李慕马上机灵的拎着灯笼跟着他。 “李慕,你从头到尾说一遍你姑姑进这园子后说了什么做了什么。” “哦。”李慕亦步亦趋的跟着谢麟韫,将宋舒爬假山以及小秦小赵小如的故事都叙述了一遍,甚至细节到宋舒一瘸一拐来找他的部分。 谢麟韫听了不禁挑眉,这姑娘脑袋里到底装的什么,在假山顶站着还给一个小孩子说完璧归赵的故事,表演杂耍吗? ------题外话------ 存稿越来越少……可能会变成隔日更新哦~尽量日更~ 。 107 估计要瘸了 不过他大概猜到为何宋舒会晕过去了,八成是从假山上下来的时候伤到哪里了,逞能逞到晕倒,还真是让他大开眼界。 小李慕跟着谢麟韫很轻松的便走出了园子,眼睛瞪得圆圆的,“叔叔,你好厉害啊,姑姑带着慕慕怎么走都走不出去!差点都要急哭了呢!” 谢麟韫闻言挑眉望了望怀中眉头紧锁的人儿,嘴角的弧度更甚,“李慕,你知道这是为什么吗?” “唔,不知道。” “因为叔叔比你和你姑姑加起来要聪明很多。” “是吗?”李慕觉得有点被冒犯到了,在他的世界里姑姑就是最聪明的人,“姑姑说她饿的时候就不愿意动脑子,这次肯定是她很饿很饿,才会笨了一点点,只有一点点!” 瞧着李慕伸出小指头比划那一点点,谢麟韫好心情的点头,“嗯,一点点。” 谢伯远远的看见自家公子抱着宋舒走出园子,身边还跟着比灯笼高不了多少的小李慕,马上就三步并作两步的迎了过去,“公子,阿宋这是怎么了?” “我姑姑她饿……”小李慕刚要吆喝就被谢麟韫犀利的眼神制止了,小李慕怯生生的望向谢伯,语气颇委屈,“谢爷爷,我爹娘呢。” 谢伯什么场面没见过,瞧着谢麟韫表情淡然,想必宋舒也并无大碍,现下还是将李慕送回他爹娘身边要紧,“你爹娘在云舒阁等你呢,他们不知道我们找不到你们了,慕慕饿了吧,跟爷爷回去吧?” 李慕确实是饿了,牵着谢伯的手往外走,却还记得一步三回头的望着被谢麟韫抱在怀中小小的宋舒,“那我姑姑呢?她也跟我们一起回去吗?” 谢伯弯腰摸了摸李慕的小脑袋,“公子会照顾你姑姑的,你先跟着爷爷去吃饭好吗?” 小李慕点头,“嗯。”随后他想起什么又回过头冲着谢麟韫嚷嚷,“谢叔叔,你不要饿着我姑姑了,我姑姑饿了会哭的!” 李慕小小年纪,还真是会语不惊人死不休……众人听了这话都齐刷刷望向谢麟韫,表情十分精彩。 谢麟韫冷哼一声,“吃你的饭去吧。小柏,让云子遥带上药箱去奇林居。” 小柏得令拎着灯笼便跑了出去,谢麟韫在众人的注目下抱着宋舒十分坦荡的往奇林居走去。 云子遥听说了情况赶紧拎了药箱往外走,被在屏风后鬼鬼祟祟偷听的谢清婉一把拉住,云子遥不知夫人何意,谢清婉不急着解释,而是让小柏先行离去。 云子遥一向以病人为先,焦急的很,“夫人,小韫那边等着我呢,我得赶紧去了!” 谢清婉笑了笑,眼神流转间净是鬼主意,“子遥,待会不管你诊出阿宋是什么病痛,你记住了,往严重了说,越严重越好!” “嗯?这是为何?”云子遥遇过央求他将重病说轻的要求,却没见过将小病说大的。 谢清婉啧啧摇头,一副高深莫测的样子,“这你就不明白了,我自有我的深意,谢麟韫与阿宋都是读书人脸皮薄,不推他们一把,他们是不会主动表白心意的,这可真是天助我也啊!” 云子遥哦了一声,但细想告知病患真实病因才是医者之本啊,是以他又有些许犹豫,“夫人,这样真的好吗?要是小韫看出来了怎么办?” “没什么好不好的,况且谢麟韫又不懂医术看不出什么的,你就照我说的做,天塌下来我顶着!”谢清婉咧开嘴笑的阴险,眼神逐渐暗黑。 云子遥咽了咽口水艰难点头,“夫人,我明白了,你就放心吧!” 一路上云子遥便开始斟酌,这小病说大要如何把握分寸,等到了奇林居,看见了躺在塌上昏迷的宋舒,再看她衣衫脏污,衣袖裤腿都有污渍,倒像是从高处滚下来所致。 有了这个判断,云子遥马上上前把了把脉,脉象平稳,大概率是外伤。 于是他又低头察看宋舒的后脑勺,摸了摸并无血污肿块。再接下来就是四肢,这样一遛下来,云子遥终于发现了宋舒受伤的右脚。 谢麟韫全程淡定的站在边上,没有催促也没有不耐烦,但看那眉头却越来越紧,“她伤势如何?” 云子遥抬手示意稍等,仔细的摸了摸宋舒的右脚腕,看那红肿的程度应该是扭伤,休养半个月也就无大碍了。可是夫人的吩咐在前,只说是扭伤不好交代啊,于是云子遥的神情越来越凝重,沉默的时间越来越长。 谢麟韫竟然莫名心慌起来,“她到底伤的如何了?” 云子遥放开一直搭在宋舒脚腕上的手,故作神秘的摇了摇头,“唔,不好说,这个位置伤的不好,再加上现在是冬天,能不能复原还是个问题……估计要瘸了。” 谢麟韫对此医嘱有些惊讶,“瘸?” “什么?我要瘸了?”榻上的宋舒恰好在这个时间点醒了,听了后半句差点又晕过去,云子遥心虚的背过身从药箱中拿出纸笔,开始奋笔疾书,“阿宋你也别太忧心了,你还年轻,养养说不定还能好的。” “养多久能好?” “呃,那就要看你配不配合了,现在这个情况要休养好,怎么也要个一年半载、三五七年的吧。” 说完云子遥暗自握拳,夫人,这说的够重了吧! 这时间跨度之大,怎么都不像云子遥会说出的话,谢麟韫听出了猫腻,挑眉望着他,“子遥,她这伤可不像你说的这般严重。” “怎么可能呢!”云子遥羞愤躲避谢麟韫质疑的眼神,“难不成我还会骗你们么!为人医者讲究的就是德行,况且我有什么理由这样做呢!小韫你怎么能污蔑我!” 为了夫人头可断血可流,说个谎话而已,不足挂齿! 谢麟韫从未见过云子遥如此激动,觉得更加可疑了,“子遥……” “你们都别说话了,我现在感觉很不对劲。” 宋舒疼的倒吸凉气,五官都皱在了一起,方才云子遥查看她的脚腕时用了点力气,这才唤醒了她,如今听了有可能就此瘸腿的消息,心神震荡,痛觉愈加明显。 谢麟韫只好放下心中的疑惑,扶额叹气,“子遥,先给她包扎止疼吧。” 。 108 ……我睡觉认床 听了这话云子遥暗暗松了一口气,“我包扎的时候外人不便在场,小韫你回避一二吧。” “不必。”谢麟韫说完还正大光明的站近了一些,催促道,“开始吧。” 宋舒疼的脸色苍白,哪里还顾得上这许多,也就不避讳女子赤足被外男看见了。 见当事人都不在意,云子遥一边褪去宋舒的鞋袜,一边心里犯嘀咕,扭伤其实只要按摩涂些药酒,但要显得伤势严重,就需得包扎的吓人一些。 在谢麟韫一瞬不瞬的注视下,云子遥镇定自若的替宋舒擦完药酒,足足用了两卷绷带将宋舒的脚腕裹成了一只大粽子。 云子遥的医术当真是药到病除,宋舒很明显的感觉已经没那么疼了,但望着那层层叠叠高高隆起的脚腕,还是觉得有点瘆得慌,“这,是不是有点过于夸张了啊。” 谢麟韫也半信半疑的望着云子遥,在两人炯炯的目光下,云子遥凝重点头,“万万不可小觑这个伤势,养不好以后走路都成问题!阿宋你最好卧床一段时间,过两天我再来换药。” 说完云子遥拎起药箱就要离去,宋舒连忙叫住他,“我这就不能动了?那我怎么回去啊?” 哦对,这里是奇林居,是谢麟韫的住处啊!居然自己竟然还做了这么一桩无心插柳的事情?这可是云破格完成夫人的嘱托啊,子遥心里窃喜,但面上依旧镇定,“不能动,至于其他的就不在本大夫操心的范围内了。” “可是……”宋舒艰难的撑起身子可怜兮兮的望向谢麟韫,祈求他能力挽狂澜。 谢麟韫当时并未料到宋舒的伤势如此严重,如今确实有些棘手,仔细斟酌后,谢麟韫避开宋舒求救的眼神,淡淡的对云子遥说道,“她就在这里养伤,不必担忧。” 宋舒再次将求救的眼神望向云子遥,“其实我感觉还行,要不我单腿跳回去?” 这眼神却被云子遥无情忽视,只见他默默的背起药箱,“你们慢慢商量吧,我回去了,回见啊两位。” 云子遥兔子似的跑了,宋舒沉思片刻正要再争取一番,在她张嘴的前一刻,谢麟韫走到榻前,破天荒的露出一副温情的笑脸来,“你如花似玉的年纪,若是不怕将另外一条腿也跳瘸了,我没有意见。” 宋舒没出息的怂了,“不,我怕,我就睡这了。” “很好。”谢麟韫转身即走,宋舒终于还是没忍住,捂着肚子弱弱的说了句,“大人,我还没吃饭呢,饿了。” 谢麟韫似乎并不惊讶,转过身看她时嘴角还挂着一闪而逝的笑,“我会让谢婶给你准备的,还有什么别的吩咐吗?” “不敢不敢~哪敢劳烦大人您呢,真是给您添麻烦了~”宋舒狗腿的笑了笑,谢麟韫十分受用,“我很快回来,先歇息吧。” 宋舒其实心里很苦,她除了右脚不能动,其余都是正常的啊,随便派人送个饭就成,大人您大可不必跟来啊。 好在谢麟韫还算有人性,在等待的间隙派了小梦来陪她,还给她带来了换洗衣物,总算是给她脑中紧绷的弦稍微松了松。 小梦看见宋舒被层层包裹的脚腕吓到脸色苍白,想要靠近但又不敢,“阿宋,你伤的这么重啊?” “其实我觉得还好,但云大夫说蛮严重的,恐怕这年都要在榻上过了。”宋舒心说这也太不吉利了,会不会预示了她明年要走霉运啊? “云大夫医术高明,阿宋你还是听他的吧,否则落下病根就不好了。” “唉,只能这样了。” 宋舒在霸占谢麟韫寝房和年少瘸腿两者比较之下,觉得还是年纪轻轻瘸腿对她的打击更大,不过就是个房间么,兰陵别馆这么大,难不成谢麟韫还能没地方住? 想通了之后,宋舒觉得好受多了,意料之外的是,谢麟韫没有随着美食一同出现,宋舒饱餐了一顿,心满意足的在小梦的帮助下洗漱换衣。 望着榻尾叠放整齐的锦被,宋舒有些犹豫,这似乎是谢麟韫盖过的吧?突然寝房的门被啪的推开了,她惊恐的望着一脸理所当然闯进来的谢麟韫,声线都在颤抖,“大人?” 谢麟韫并不搭理她,只是吩咐人将新的锦被和枕头放下,门再度合上,宋舒望着并无离去意思的谢麟韫一头雾水,这是什么情况? “枕头和锦被我要拿走……我睡觉认床。” “请……”宋舒连忙做出您请自便的动作,惊喜之余又有些失望?这表情倒是十分有趣,引来谢麟韫的侧目,“你以为我,要做什么?” “这、当然是给我送被子和枕头了,还能做什么呢,大人的品德我还是相信的,绝对不会趁人之危的哦~”说完宋舒义正言辞的拍了拍胸脯,谢麟韫不禁挑眉,“哦?你对我倒是很了解了。” “那是当然了,大人若是不介意,我要睡觉了~”说着宋舒还配合的打了个哈欠。 谢麟韫原本打算离去,但抬脚的一刹那却好似想到了什么,径直朝她走近,抬手在她脑袋上摸了摸,低头笑的温情脉脉,“睡个好觉,明天见。” 谢麟韫走后不久,谢婶便推门进来要将谢麟韫的锦被枕头拿走,瞧见宋舒的神情觉得有些奇怪,“阿宋你傻笑什么啊,快睡吧!后天就是年三十了,要养足精神守岁呢!” “嗯,唔,好。”宋舒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失态,赶紧平躺好裹了裹锦被盖住自己的脸,含糊不清的说道,“谢婶你刚才什么都没看到!我睡了啊!” 这……谢婶不免为宋舒担忧起来,难道是摔跤摔到脑袋了? 一夜好眠,除了醒来的时候感觉右脚腕沉重的像拖了一颗铁锤,宋舒望着榻顶这才深切的意识到,自己已然被困在了这间让人紧张又刺激的寝房里。 小梦及时出现给宋舒送来了早饭,又帮助她洗漱梳头,宋舒不好意思的连连道谢,小梦却只是不在意的挥手,“阿宋你别这么见外了,养好伤才是要紧事!况且我来陪你就不用去厨房帮忙了,多轻松啊,我才是托了你的福呢!” 。 109 玩的不是挺开心的吗? 看着小梦稚嫩的脸庞,宋舒忍俊不禁道,“哈哈,那我这脚也算是没白伤~” 两姑娘相视一笑,闲着无事干脆聊起小时候的趣事。 宋舒也是这时才晓得,小梦只有名字并无姓氏,自记事起便是孤儿,厨房的邱妈妈买菜时捡到在街上流浪的她,带回府来抚养半生也不曾婚嫁。 两人相依为命了十几年,但从前年开始邱妈妈的身体便不大好,多亏了云子遥的医治才有了好转。 小梦眼神真挚且崇敬的看向宋舒,俨然云子遥的迷妹,“云大夫可是世界上最心善最温柔的人了。” 宋舒也比较认同,“云大夫人品确实没的说,医术高超不说,对待病患一视同仁,对婉姐也是极好的。” 说起云子遥,全府上下那是异口同声的夸赞,宋舒想到这里突然狐疑的看向小梦,“那你觉得谢麟韫……怎么样?” “公子?”小梦马上就发散解读了宋舒的意思,笑的十分暧昧,“阿宋,你和公子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你就别害羞了,大家都很支持你的!” “我说的不是这个!”宋舒脸红了一丢丢,随即正色道,“我是好奇,谢麟韫这个人,在你们心中是怎样的人。” “这样啊,那我要好好想想。”向来爽快直言的小梦竟然还破天荒的思考了一番,“公子在我们这些下人眼里自然是神仙一般的人物了,说起来我们也很少见到公子,用你们的话说叫什么不吃柴火?” 宋舒一愣,“不食人间烟火?” “对,不食人间烟火!”小梦不好意思的舔舔唇,“在我还小的时候,公子就一直是现在这样,冷冷清清的,吃饭一个人读书一个人,就连过生辰都是一个人,后来苏世子会过府给公子过生日,但就算那样公子也是不怎么笑的,我说这些不是说公子不好啦,公子对我们下人是很好的,谢伯谢婶对我们更是像家人一样。” 宋舒记忆中的谢麟韫的确是喜怒不形于色的,对待熟人如苏睿,他才会冷嘲热讽挖苦几句,多亏了这样的性子,才保住了兰陵公子温润如玉的名声吧。 小梦说着又把话题转到了云子遥身上,“不像云大夫,天天脸上都挂着笑,要我选,我肯定选云大夫这样的人!” 又是云子遥!宋舒不禁失笑,“你迟了一步,云大夫已经不在可选范围内了。” “嘿嘿,我也就是想想~”小梦捂着嘴偷笑,一副少女娇俏模样,看的宋舒心情大好,脚也不觉得痛了,“和你聊了一会,我觉得我脚不疼了唉,好像也能动了?” 说着宋舒下意识动了动脚丫子,灵活的很,全然没有昨晚的刺痛……可是昨晚云子遥分明嘱咐,养不好会残疾啊,可是感觉没这么严重啊,难道是误诊了? 不过这个怀疑宋舒可不敢在小梦面前提起来,很有可能被这个迷妹手刃了。 就在宋舒不知所措的时候,谢麟韫推门走了进来,手上捧了一只不大不小的樟木箱子,瞧见她们的视线齐聚宋舒的右脚,连忙放下箱子走过来,神情紧张,“是脚又痛了?” 宋舒干笑了两声,“就是……没感觉到痛,才觉得奇怪。” “……什么毛病。”谢麟韫回身捧起樟木箱走向宋舒,小梦十分有眼力见的退到了一边,好奇的盯着樟木箱,“公子,这箱子里是什么啊?” 谢麟韫淡然的将箱子放在榻边的矮凳上,示意宋舒掀开。 宋舒伸手掀开樟木箱盖,扫了一眼躺在里面的小物件,“这是送李慕的玩具?” 谢麟韫微微皱眉,不太满意宋舒的反应,“这是给你的,解闷。” “这都是什么玩意儿。”宋舒颇嫌弃的从箱子里拿出一只可可爱爱的红色虎头枕,捏着老虎的脸笑开了花,“太幼稚了,这还不是给小孩子的?” “玩的不是挺开心的吗?”谢麟韫得意的勾起嘴角,宋舒哼哼唧唧的放下虎头枕,又捏住一只木棍,扯出来一看竟是皮影,“这我见过,北瓦有!” “这个是九连环,这个是七巧板,这个是鲁班锁,咦,这是什么?”宋舒被木箱角落里一团白色毛茸茸的球吸引了,伸手去摸的瞬间,这个白球动了动,露出了一双黑溜溜的小眼睛…… 小梦已然石化,宋舒的手停在半空中,“活的?” 谢麟韫并不觉得有何不妥,十分坦然的点头,“当然,这是一只西域雪貂,瞧着还挺新鲜。” “新鲜?你还准备吃它不成?”说这话的时候,小雪貂几不可察的抖了抖,宋舒于心不忍,轻轻的将它捧了起来,小小一团只有半个巴掌大。 宋舒一颗心已经融化了,细心感受着它热热的正在发抖的身躯,“这也太小了吧,它是才出生吗?” “不清楚。”谢麟韫显然并无解释的,宋舒只能耐心的安抚着它,直到它能舒展开身体不再发抖。 小梦从起初的害怕到大着胆子靠近,继而伸出手指戳了戳小雪貂的后脑勺,小雪貂滑稽的回过头瞪了小梦一眼,将爪子伸过头顶撸了撸,发出呼噜呼噜的喘气声,十分可爱。 小梦激动的嚷起来,“哇,阿宋你看到它刚才看我的眼神了吗?” “看到了看到了!”宋舒也惊喜点头,空着一只手将樟木箱里的玩具都捞出来,一股脑扔在榻边,然后小心翼翼的将小雪貂放进去。 谢麟韫颇为不满的看着无辜躺在榻边的各式玩具,弯腰将它们一一捡起又坚定的放在宋舒枕边,此时的宋舒哪里顾得上这个,眼睛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坐在樟木箱子里疑惑凝视着宋舒的小雪貂。 “叫你什么好呢?” 小梦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它这么白,不如叫小白吧?” “唔,可以做小名,大名要好好想。”宋舒满心欢喜的摩挲着樟木箱边,生怕惊吓到它,“小白,这是你的小名,以后听到这两个字就代表在叫你哟~” 瞧着宋舒欣喜的模样,谢麟韫的嘴角也勾起好看的弧度,“既然脚上有伤不能出门走动,便由它陪着你吧。” ------题外话------ 存稿正式用完啦,随缘日更啦~ 。 110 大人不愧是大人! “多谢大人,大人真是善解人意,英明神武~” 宋舒道谢道的漫不经心,却十分专注的吩咐小梦晚些时候给小白准备一些鸡腿肉和羊奶来,鸡腿肉要蒸过撕碎,羊奶要稀释的不要太厚。 谢麟韫越听脸色越冷,径直走过去直接揪起小白的后脖颈,将它悬在半空中,“再说一遍,我没感受到你的谢意。” “唧唧!唧唧!”小白软软的身躯在谢麟韫毫不怜香惜玉的手中痛苦挣扎,宋舒想要跳起来抢夺小白,奈何右脚又不能动,赶紧双手合十做出一副可怜兮兮的样子恳求谢麟韫,“大人你轻点啊!它这么小会受伤的!” “再说一遍。” “大人你不仅善解人意英明神武,还足智多谋平易近人,我对大人的崇拜犹如滔滔江水连绵不绝!大人不愧是大人!” 这一连串脸不红心不跳的夸赞之后,宋舒顿了顿,“这样行了吗?可以把小白还给我了吗?” 兴许是终于意识到自己这举动竟然是出于嫉妒,而谢麟韫平生第一回感受到这种情绪,对手竟然是一只小动物,他悻悻的放下小白,移开窘迫尴尬的视线,“你好好休息,我还有事。” “嗯嗯,大人若是有事就去办吧,不用特意来看我。”宋舒好了伤疤忘了疼,像捧着失而复得的珍宝似的将小白捧在手心里,谢麟韫听了气不打一处来,只觉得自己方才心太软,轻笑道,“带着它睡觉恐不安稳,入夜前我会把它带走,天亮了再着人送过来。” 这不容置疑的语气,送人宠物还带这样的? 宋舒刚想抗议,谢麟韫便挥了挥衣袖,头也不回的走了。 “怎么这样啊!” 小梦在一边看好戏看的很过瘾,捂着嘴直乐,皆是因为她心目中本来不食人间烟火的仙人居然下凡了,这样偶尔的亲民一次,作为旁观者,真是奇妙的体验。 “没想到公子还会和人吵嘴生气,我是头一次见,真是太难得了。” “不,这就是他的常态,你们都被他纯良的外表蒙骗了!”宋舒对着空气挥舞着拳头,突然脑海中闪过一道白光,“我想到给小白起什么大名好了!” 小梦疑惑的望向宋舒,她还搞神秘,“我可真是太机智了,这下他就没话说了!” “哈?” 经过半天的相处,小白适应的还算不错,在小梦的帮助下,宋舒给它在樟木箱子里做了一个窝,用小碗盛了水放在角落里,又给它做了小被子和小枕头,甚至还把谢麟韫送的虎头枕也送给它当做玩具。 小梦从未养过什么宠物,更何况是这种矜贵的西域雪貂,瞧见小白对着水碗舔毛修整也要尖叫,一惊一乍十分吓人。 宋舒招招手,让她将樟木箱放在一边,“小梦啊,我现在腿脚不便,有件事想做做不成,你还得帮一帮我。” “什么忙你说。”小梦虽然脸朝着宋舒,但还是时不时偷瞄小白,宋舒便从枕边拿起众多玩具中的皮影,“我想要编一出皮影戏,你帮我搭个小台子好吗?” “皮影戏?”小梦的注意力总算是从小白身上移开了,看着宋舒手中一对黑色皮影人,对宋舒要做些什么完全摸不到门道,“这皮影戏我在街上也看到过,在家也能演吗?我不懂,你要说的清楚些,我才好帮你呀。” 宋舒点头,“这是自然,我需要一条长桌,然后还需要用透光的绢布做一面半人高的屏风,还需要做一些小道具。” 小梦似懂非懂的点头,“明白了,我去问问小柏这些怎么做,可是阿宋,你怎么突然想起来要做皮影戏啊?” 宋舒故意卖了个关子,“一时头脑发热罢了,成或不成还不知道呢,到时候你们就知道了。” 说干就要干起来,宋舒坐在榻上拿了个纸笔写写画画,总算是编了个故事大纲出来,但到细节处便有些难办,要好好琢磨一番。 小白吃饱喝足小样子慵懒的很,时而坐在樟木箱子里打盹,时而跑到宋舒身边这边闻闻那边戳戳,对宋舒这个主人十分好奇,这样的小动作惹得宋舒无法集中精神,只好捏着它丢给小梦,“这小家伙太闹腾了,你给它找点事做一做。” “啊?哦。” 小梦还巴不得呢,开心的将樟木箱子搬远些,拿了七巧板过去,将小白放在上面,“小白,你推推看。” 小白歪着脑袋懵懂的站在七巧板上,先是用鼻子闻了闻,然后低下头用爪子推了推红色的三角形,又推了推绿色的,小梦也学着它的样子推,却被它一爪子拍开,唧唧的抗议。 小白这一巴掌力气还挺大,小梦捂着手背有些难过,“小白你拍我干什么。” “唧唧!”小白一双小眼睛瞪得圆亮,看上去脾气还不小,小梦见了哭笑不得,“你说的我也听不懂啊。” 宋舒听到声音望过去,“怎么了?” 小梦揣摩了片刻,“小白可能是觉得我碰了它的东西,所以生气了?” “还有这样的事?”宋舒放下纸笔,小梦便连着箱子七巧板和小白一起搬到宋舒面前,“阿宋你试试看,看小白会不会拍你?” 宋舒闻言伸手推了推黄色方形,小白盯着七巧板看了一会,推了推蓝色的平行四边形,宋舒又跟着推了推橙色三角形,小白又跟着推了推……继而七巧板上出现了一只歪歪扭扭的鱼。 小梦已然目瞪口呆,“小白竟然不拍你呢,难道它知道你是它的主人,难道它是个灵兽,通人性?” 宋舒暗笑,心里喜滋滋的,“这倒不至于,不过这小家伙还挺有意思的。” 小白好似听懂了宋舒言语之间的夸奖,扭动着身躯小心大胆的靠近宋舒,并用头蹭了蹭她的手背,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 宋舒不禁失笑,翻过手勾起指尖摸它的下巴,谁知它还不愿意了,缩着脑袋不给摸,一副只许它摸人,不许人摸它的架势。 这表面高冷实则傲娇的性子还真是有点谢麟韫的感觉! 。 111 你们李家全都是贱骨头 想到这里宋舒露出一个腹黑的笑来,“小白,你会很喜欢你的大名的,我保证~” 话说昨夜李慕被谢伯送回云舒阁后,谢伯与李平葛提了几句两人迷路的事情,出于好意对宋舒的不适轻描淡写的提了一句,只因谢伯当时并不知晓宋舒受伤了,是以李家三人对宋舒的伤势并不知情。 这过了一夜李慕吃饱喝足睡到日上三竿终于想起了宋舒,午后便嚷嚷着去寻姑姑玩,李平葛耐不住央求只好答应,李家嫂子好奇心作祟,便也跟着逛一逛。 这次三人带着地图,其实从云舒阁到奇林居很近,但是他们第一次走又走岔了路,绕了一圈到了谢清婉夫妇居住的青衿居门口,李家嫂子走的两腿虚浮,难免要靠墙歇一歇。 恰好就在院落墙角边,李家嫂子听里面洒扫的嬷嬷们提到了“阿宋”二字。 “听厨房林丫头说,阿宋姑娘昨晚伤的不轻呢,姑爷都没办法治。” “是啊,说不好以后还会残疾呢!真是可怜死了。” “谁说不是呢,阿宋姑娘人好心善,为了那一家人可真不值当。” “这你可说到点子上了,你不知道吧,昨日我去云舒阁送银炭暖炉,看见那李家婆娘在偷穿阿宋姑娘的衣裳呢,真是日防夜防家贼难防!也不瞧瞧自己多大年纪长什么模样,我都替她躁得慌!” “还有这等事,你咋不叫上我一起去呢,我也想想看看那婆娘……” 没想到听墙脚听到自己身上,李家嫂子没有一点心理准备,入耳的每一个字都像一把尖刀刺进她的胸膛,之后婆子们说了什么她已然听不清楚了,只觉得头重脚轻,整个人面色发白冷汗直流,羞臊的恨不能钻到地底下去。 站在一边的李平葛一直在专心致志研究地图,奈何他识字不多,对照着实景总是有所出入,方才走岔了路就是这个缘故,正是烦躁的时候,抬眼瞧见媳妇神情不对,赶紧询问道,“怎么了?早说你身体不好就别跟出来了。” 李家嫂子咬紧牙关,手紧紧的捂着胸口,“平哥,我们回去吧。” 李平葛听了直皱眉,“这怎么行!你不舒服便回去吧,小舒一晚上没回来,我不放心。” 听了这话李家嫂子气的差点一口气背过去,一腔怒火直冲到头顶,“你不放心?你就算不放心又怎样,人家在尚书府混的好的很呢,未来的尚书夫人,锦衣玉食供着,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你和她早就不是一路人了!” “你发什么神经?有病就回去歇着,说什么胡话!”李平葛这下子彻底被激怒了,让李慕带着他娘回云舒阁,而自己接着去找宋舒。 李家嫂子冷笑着看着李平葛,眼神充斥着前所未有的恨意,“好啊李平葛,我算是瞎了眼看上你李家,你们李家全都是贱骨头,儿子咱们走!” 李慕被李家嫂子强行拉着往回走,不管他怎么撒娇耍赖都不管用,李平葛站在原地看着娘俩远去的背影,最终还是转身往奇林居的方向走去。 奇林居是谢麟韫离开金陵后的第一个住处,更隐蔽私密一些,不像在尚书府,若有公务急事礼部得人可直接去找谢麟韫,但在这里闲杂人等是不能靠近的。 是以李平葛费尽万难找到奇林居,还没看见院门就被拦住了,守卫得知他是来看望宋舒的,从上到下打量了他一遍,语气和缓下来,“在这等着,我去通传。” “好好好,麻烦了。”李平葛陪着笑心里有丝异样,守卫进去又出来,带李平葛进了谢麟韫的寝房。 房里除了宋舒并无外人,而她正坐在榻上抿嘴笑着看他,双手自然交叠放在腰间,腿以下被锦被覆盖着看不见,但依稀能分辨脚部隆起一个大包。 “大哥你怎么来了?就你一个人吗?慕慕怎么没跟来?他还好吧?”宋舒连着发问语气有些急,李平葛局促的停在距离床榻五步的地方,“他、他们娘俩没跟来,我看你昨夜没回来,担心你出事。” 宋舒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哦,我没事~我能有什么事。” “嗯嗯,你、你的脚怎么了?” “小伤,休养个十天半个月也就好了。”宋舒说完顿了顿,斟酌了一番,“大哥你可千万别听他们乱说,他们那是故意说严重为了吓我的,我自己的伤势自己还不清楚么,放心。” 他们说什么了吗?李平葛虽然不太明白,但他一向很信宋舒,听到她这么说才彻底放了心,“嗯,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大哥,你来找我就是为了确认我好不好吗?” “啊,是啊。” 宋舒暗自松了一口气,“呼,我还以为慕慕出事……没事没事,正好我这有给慕慕准备的玩具,大哥你带给他吧,我这脚一时半会还不能下地,过年也不能陪你们了,真是对不住。” 李平葛马上摇头挥手,“这有什么的,你好好养伤,有什么想吃的告诉你嫂子……这里应该有人照顾你吧,你嫂子的手艺你也吃过,肯定不如这儿做的好吃,嘿嘿。” 听着李平葛这陌生且尴尬的笑,宋舒感觉有些别扭,但又说不好到底是哪里出了问题,“大哥,嫂子的病还没好,你要多体谅她,过年就不要让她操劳了,我会拜托云大夫继续给嫂子看诊的,你们的年饭谢婶会准备的,一切有我在。” 说完宋舒便有些心虚,自己要是瘸了说不定还会成为他们的负担,说什么一切有我在实在大言不惭,“那个,我昨天没睡好,现下想睡个午觉补补精神,大哥你平常都不着家,我这没别的事了,你回去陪慕慕和嫂子吧?” “哦哦哦,好。”李平葛连连点头,“你看我都忘了你要休息。” 从寝房里走出来,李平葛怀中多了一只篮子,里面哐哐当当装了满满的孩童玩具,他挎着出来的时候十分滑稽,守卫斜斜瞥了他一眼,“拿的挺多哈。” 。 112 借?这就是偷! “嘿嘿。”李平葛下意识点头弯腰打着哈哈,走出几十步远才想起,这是他在高门显贵人家做工时最常做的动作。李平葛突然觉得脸发烫,昨日他还腆着脸不知所谓的想要为宋舒张罗终身大事,原来他是这么不自量力。 李慕收到玩具的时候开心极了,第一时间将它们仔细的拿出来放在地上排开,然后再一个个的拿起来看,每一个都比他拥有的精致许多,若是他的小伙伴们看到了一定要羡慕死了。 李平葛坐在一边看着自家儿子开心的笑容,也露出一个寡淡的笑来。 “爹爹,姑姑呢?姑姑没和爹爹一起回来吗?” 待新鲜劲儿过了,李慕便想起宋舒了,仰起头一个劲的追问李平葛姑姑何时回来,李平葛沉着脸,“你姑姑暂时回不来了。” “为什么呀?姑姑为什么回不来?”李慕瞪着一双天真无邪的眼睛,一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架势,李平葛不知如何回答,索性不作声。 李家嫂子正好从里屋走出来,瞧着那一地的玩具,好不容易压下去的无名火噌噌往上冒,“这几个玩具就把你打发了?我看你这个大哥也就是叫的好听,她如今发达了,也没说给我们李家什么好处……” 李平葛有些不悦,但还是压下了怒火,“说的越来越不像话!” “随便说说而已,你看我穿这身衣服好不好看?” 原来李家嫂子穿了一套与今早麻布棉袄不同的鲜红色的裙装,与她苍白的脸形成强烈的反差。 李平葛抬眼一看自家媳妇又偷穿了宋舒的衣裳,气的直拍桌,“叫你不要穿小舒的衣裳,叫人看见不好,你、你赶紧换下来!” “慕慕,你去院子里玩吧,娘和爹有话要说。”李家嫂子此时倒是坦然许多,待李慕出去了,这才不以为意的捋了捋袖口,“我是想明白了,反正都叫人看见了,不穿白不穿。” “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我变成哪样了?不就借件衣服穿穿吗,有什么大不了的?这么多新衣服,谁能穿的完啊,你是不知道,尚书府里新衣服更多更好呢!”李家嫂子穿着宋舒的衣服,看起来不伦不类,但隐约感觉说话底气都足了一些。 李平葛听了直摇头,“借?这就是偷!你不就是住了几天尚书府吗,人家小舒是为了给你治病,你呢,回家是回家了,天天说天天念,听得我耳朵都起茧子了。小舒是过的不错,那是她凭本事得来的,人家和我们不一样!我们是穷,但是穷也要穷的有志气,原本你也是个朴实的人,没想到现在变得这么贪慕虚荣,真是丢我们李家的脸!” “贪慕虚荣……你原来是这样看我的?”听完这一番话,李家嫂子错愕的说不出话,李平葛平时不善言辞,他们夫妻除了柴米油盐几乎很少说别的话题,一家三口相守多年,如今从李平葛嘴里听到这样评价她的话,她的心顿时寒了几分。 “李平葛,自从嫁给你,我一天好日子也没过过,我自问对你李家没有半分亏欠,我不过就是借件衣服穿穿,你就这么说我,同样是女人,你就不能公平点?” 李家嫂子越说越委屈,泪水止不住的往下流,“我掏心掏肺的为了李家,到头来得来这么一个评价,我还治什么病,不如死了干净!” 李平葛眉头紧锁,啪的一声大力拍桌,“现在说的不是这个,你赶紧上去把衣服换下来!” “李平葛,你真是没有良心,你除了带我过苦日子还会做什么?”李家嫂子紧紧的捂着胸口,用力攥着华服,手指尖都在颤抖,“我贪慕虚荣?我们过穷日子过了这么多年了,我早就过惯了,你要我再这么过一辈子我也愿意,但是你要慕慕也跟着我们受穷吗!你知道为小舒打算,怎么就不知道为你唯一的儿子打算打算!” “不,你说的不对!”李平葛一时语塞,看着眼前无声哭泣陪伴了自己多年的媳妇,终究还是不忍再说些什么,“随便你吧,明天一早我们就回家。” 李平葛说完便负气夺门而去,留下哭到双目无神的李家嫂子绝望的慢慢跌坐在地上。 云舒阁终又恢复了平静,无人知晓这里发生了什么,以及这个已经充满矛盾冲突的家会走向何处,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年不会如宋舒期望的那样团圆喜乐。 宋舒此时正杵着笔绞尽脑汁的编皮影戏,小白时不时会跑出来闹腾一下,当做长时间脑力劳动的调剂。入了夜,谢麟韫还真的亲自过来接走了小白,对于此等小肚鸡肠之举,宋舒以一个轻蔑的鬼脸应对。 “太丑了,会让我做噩梦的。” 宋舒冷哼,“这真是巧了,请一定要梦到我。” 谢麟韫轻笑,“好。” 大年三十如期而至,李家三口离开的悄无声息,想来应当是天还没亮就走了,没有打扰到任何人。 谢伯知道后马上通报了谢麟韫,谢麟韫听后也是微微皱眉,“走了?为何?” “不知。”谢伯也是不解,想起方才在云舒阁桌上看见的一应孩童玩具,便从袖子里拿出一只精致的泥塑小猫递给谢麟韫,“不过我看孩子留了些玩具没带走。” 谢麟韫一眼便认出是他送给宋舒解闷的玩具,想来她转手赠给了李慕,谢伯肯定也认出来了,这李家三口难道是负气离去? “先不要告诉她。” 宋舒如今好好休养才是正经,李家人对于宋舒来说是特别的,说好了一起过年却连招呼都不打就突然消失,其中肯定出了问题,他们一定遗漏了什么细节。 “公子,会不会是李家夫妇带着孩子出去玩了,一会还回来呢。” 谢麟韫缓缓摇头,这个可能性并不大,“派人去李家看看,他们回去与否我都要立即知晓。” “是,公子。”谢伯急匆匆转身去办了,谢麟韫望着手中的泥塑小猫出神,在确切得知李家人去向之前他并不打算告诉宋舒这个消息,但也瞒不了多久。 。 113 报复心这么重呢? 思虑一番后,谢麟韫抬脚走向青矜居,宋舒的脚伤也是时候换药了。 宋舒的第一次换药是在胆战心惊中度过的,云子遥神秘兮兮神神叨叨,惹得宋舒全程都在紧张,好不容易换完药了,小梦却端来一大碗黑乎乎的汤药。 “这是什么?!” 云子遥瞧着宋舒可以夹死苍蝇的眉头,笑的人畜无害,“嘿嘿,这是我新研制的养生汤药!对身体好哟~” “这么神奇么。”宋舒半信半疑的捏着鼻子灌下,不一会眼皮越来越沉,坐也坐不住,“我肯定是昨晚没睡好,现在怎么这么困……” 话还没说完,宋舒就失去意识倒在小梦怀中呼呼大睡起来,云子遥看着空空的汤碗,咂摸着下巴,“药效这么快?看来剂量下重了。” “云大夫你对阿宋下药?”小梦震惊的看着云子遥,这个她一直奉为生命之光的人,居然会对病患下药? 一颗脆弱的少女心逐渐开裂。 云子遥笑嘻嘻的摆手,完全没察觉到小梦的沮丧,“这可不是我的意思,我是受人所托,你要怪就怪你家公子吧。” “啊?是我家公子要对阿宋下药?”仙人也会做这等事么,原来她竟从未看清这两个人,小梦一颗少女心彻底碎了。 宋舒这一觉睡的格外沉,好不容易有要醒的意思了,恍惚间只感觉一团短绒毛戳在自己脸上痒痒的,睁开眼睛一看果然是小白,正大喇喇的坐在枕头边拿屁股对着她。 “小白?” “唧唧!”小白灵巧的转过身,宋舒瞧着它正专心致志捧着一颗野莓果吧唧吧唧的吃着,红紫色的汁水将它的脸毛都染红了,宋舒默默的伸手抹了一把它的脸,“吃成花脸猫了晓不晓得?” 小白若有所思的低头望着自己的爪爪,随后出其不意的将吃了一半的莓果按在宋舒的眉心,“唧唧!” “啊啊啊!”宋舒意识到小白做了什么后,撑着枕头坐起来,用另一只手揪住小白的后脖颈,“说你一句还不乐意了,报复心这么重呢?” 丝毫无抵抗之力的小白仍在奋力挣扎,发现力量过于悬殊,后又不甘示弱的叉腰,“唧唧!” 宋舒觉得好笑,“真是不给你点颜色瞧瞧,你以为我好欺负!” “阿宋你醒啦?”小梦端着点心茶果推门进来,正巧看见这人貂互骂的一幕,忍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你们,是在吵架吗?” 宋舒只好放下小白,得了自由的小白麻溜的跑向自己的樟木箱子,爬进去趴在箱子边盯着宋舒,眼神很是得意。 “瞧它那样~真是太傻了。”宋舒啧啧直摇头,小梦疑惑的看着眉心一点红的宋舒,一时分辨不出到底谁更傻一些…… 待宋舒修整好自己,小梦照着谢伯说的告知了宋舒李家三口回家的消息,宋舒听闻后愣了一会,表情略有些不自然,“是住不惯么,要走怎么不和我说一声呢……罢了,他们想回去便回去吧。” 小梦本以为宋舒会更难过一些,特地准备了许多她喜欢的吃食,如今瞧着她如此平静倒是有些意外,“阿宋,你若是不快就说出来吧,别憋着。” “这有什么的。”宋舒拂了拂垂落到脸颊上的头发,露出一个冷淡的笑,“小梦,人心最是难预测,就算是最亲的人都不能完全了解,我已尽力,能不能有个圆满的结局,就不是我能掌控的了。” 小梦叹了一口气,“阿宋,你说的这些我听不懂,但是你对李家人是很好很好的,我们都看在眼里,你别难过。” 宋舒摇头,“我只是有些失落,原来兜兜转转这么多年,到头来还是什么都没改变,也许人生真的是有宿命之说的,我不信命,却总是被现实击垮,真是讽刺啊。” 这句话指意不明,小梦听得糊涂,但冥冥中却被这句话缠住,久久的陷在一种悲伤的情绪里,难以自拔。宋舒不再像昨日一样张罗着玩些什么,而是让小梦拿了一卷无名诗集来读,小梦坐在一边静静的看着,不一会就打起了瞌睡。 诗还没读几首,外面就热闹起来,似乎有三三两两的人进了奇林居院子,宋舒抬眼透过小窗瞥见门外人影攒动,一时有些疑惑,“小梦,外面怎么了?” 小梦倏地惊醒,站起来一个不稳头就撞在了柱子上,“啊?哦,我出去看看。” 这边她还没走出去,门就被人从外面推开,一身白衣的男子大步走进来,萧萧肃肃,爽朗清举,灰白大氅上的狐毛在夜风的吹拂下像麦浪一般飘舞,这个人好像是在笑,这个人是谢麟韫。 小梦走到门口看见外面的动静,震惊的张大嘴,“哇,是暖锅?阿宋,是暖锅唉!” 宋舒马上看向谢麟韫,眼神终于又焕发了光彩,“大人怎么知道我爱吃暖锅?” 谢麟韫会心一笑,“天下暖锅自九州始,但你的喜好,自然是有人告诉我的。” 说这话的时候,就有下人们将暖锅搬进屋里来,挪桌凳,支炭火和锅子,紧接着谢婶领着厨房里的人将新鲜食材一一摆上桌。上好的白色浓汤做基底,芝麻酱和香菇酱做调料,一个富有九州风味的暖锅就完成了。 小梦扶着宋舒坐到距离不远的桌边,贴心的将伤脚放在旁边凳子上,又为她布好了碗筷餐盘,做完这一切后偷笑着退出屋子。 在门合上的那一刻,谢麟韫脱下大氅淡定落座。 孤男寡女独处一室,面前还有一暖锅,这情景还真是前所未有的滑稽,宋舒握着筷子几番犹豫,终于还是忍不住好奇发问,“大人,是谁告诉你我喜欢吃暖锅的?” “猜猜看?”谢麟韫故意不直接回答,专心将摆放在面前的薄肉下进翻滚沸腾的白汤里,宋舒看着那肉由红变白,心里十分焦灼,“我从没说过,知道的人不多,是我大哥吗?” 一眨眼的功夫,谢麟韫从容的将熟肉夹出放在宋舒面前的碗里,“尝尝。” 。 114 大人想听故事吗? 看来谢麟韫是打定主意要吊她胃口了。 宋舒只好强行压下烦乱的思绪,夹起肉片蘸了点酱料,本来是从容不迫十分矜持的,但就在她闻到诱人肉香的时候,还是没把握好节奏,心急火燎的放进嘴里烫的呼呼直吹气。 “慢点吃,没人和你抢。”谢麟韫嘴角含笑专心的为宋舒涮肉,她倒是理直气壮的吃完一块又一块。 吃到八分饱,宋舒放下筷子,“饱了。” 谢麟韫看了她一眼,用钳子夹走锅子下燃烧着的炭火,“想问就问吧。” 话到嘴边,宋舒顿了顿,再去追问李家人的行踪好像有点幼稚,以谢麟韫的性格,做这些绝不会是心血来潮,只是因为他在意,并愿意付诸行动。 于是宋舒放下执念,发自内心的笑了,“谢谢。” 这声谢似乎在谢麟韫的意料之中,“和我不必说这个。” “以后大人想听可听不到了。”借着暖锅的烟火气,宋舒终究还是卸下累累心防,“一年的朝夕相处,李家人的性格我最明白,我能做的都做了,今日是年夜,大人想听故事吗?” “只要是你说的,愿闻其详。” 这句话好似有魔力一般,宋舒觉得周身的血液都滚烫起来,自己说出来的话很近,但又好像从远处传过来一般,带着空灵的回响,敲击着她的耳膜与胸腔。 “我有记忆以来就没有父母,只有祖父,日夜陪护养育我的也不是我的血亲。”宋舒说到这里想起乳母憨厚的脸庞,也是因为李平葛长的像乳母,她才总是想着多做一些,这也是她十多年来唯一的软肋和盔甲。 “乳母没有名字,年纪轻轻就嫁到了李家,脏活累活都要干,我出生的时候她才生养孩子没几年,已经老的和四十多岁的妇人一般了,李家家境艰难,为了几锭银子就抛下一家子孤身来到我家,没想到吧,我是在淼都出生的。” 宋舒笑的勉强,谢麟韫淡淡的看着她,她又接着说,“其实乳母没必要跟着我家搬去九州,但因为我是女孩,她心软,后来我知道,祖父一下子给了李家两百两银子,说着好听是赏银,其实是买断了乳母的下半生和母子情,太划算了不是么。” “看到李家小院的那一刻我就明白了,李家给不了乳母什么好生活,其实也是没办法。李家拿着乳母的卖身钱应该过了一段不错的日子,但李平葛没了亲娘的爱护,念不下去书只能做苦力,可是李慕不该走这样的路。” 听到这里谢麟韫才算是明白,一向不愿麻烦人的宋舒,为何要为了李家付出人情放下尊严,只因她是在报恩,哪怕对方并不能体会她的心境,甚至不领她的情,她也要拼尽全力一试。 “可是他们不懂,他们恐怕永远都不会懂,现在想想,我其实不是为了他们,而是为了自己。我想要心安理得,想要乳母地下有知觉得抛家弃子是值得的,甚至是最好的选择。我信心满满的以为可以帮助李家脱离现在的困境,可是我忘了,他们是人,有自己的思想和感情,我太自以为是了。” 宋舒剖析自己剖析的痛快彻底,谢麟韫微微皱眉,“你对自己过于苛刻了。” “严已律人难道就是对的么?”宋舒自嘲的笑了笑,见此情景谢麟韫想要说些什么,宋舒却不给他这个机会,“放心,我不是个会钻牛角尖的人,我真的都想明白了。” 看着她灿烂的笑中隐约含泪,谢麟韫无可奈何的轻叹了一口气,“好,今天是年夜,除旧迎新,我希望你新的一年可以无忧无虑开心快乐。” 宋舒瞬间破涕为笑,“这可真是个奢侈的新年愿望。” 无忧无虑本该是她这个年纪应该拥有的,谢麟韫颇有些心疼,也就不再绕弯子了,“你的心思没有白费。” “什么?” 谢麟韫露出一个了然的笑来,“今早发现李家人离开的时候,我便派人去李家查看,得知他们已经安全到家,我便与长姐、子遥登门拜访。” 听到这里,宋舒震惊的瞪圆了眼睛,“不会吧!你们亲自去了李家?” “乖,听我说完。”谢麟韫似乎也没料到自己的语气如此温柔,尴尬的扯了扯嘴角。 “李平葛为人老实本分,李慕也被你教导的很好,住在这样简陋嘈杂的环境的确不利于孩子的成长。长姐做主,待我们回到尚书府后,他们一家三口可住进别馆云舒阁,我会安排白马书院的教习先生教导李慕,一直到他考学。” 这个待遇简直是天上掉下来的豪华大馅饼,宋舒惊讶的说不出话来,“这、这……他们听了是什么反应?” 闻此谢麟韫顿了顿,露出一个耐人寻味的笑来,“李平葛初时以为这是一桩……交易。” “交易?”宋舒心想李家并没有什么能拿来与谢家交换的,思来想去,莫不是这傻大哥以为,这是拿她宋舒交换来的锦绣前程?这、这误会也太令人尴尬了吧!他不会还说了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吧? 瞧着宋舒逐渐僵硬古怪的表情,谢麟韫便知她怂了,神色从容的为自己斟了一杯茶,看着深褐色的叶片在滚水中旋了几旋,如一叶扁舟稳稳的浮在水面上。 再看宋舒已是一副视死如归、死猪不怕开水烫的表情。 得逞了的谢麟韫抿了口茶水,慢条斯理的说道,“李慕这孩子性格颇得长姐的喜爱,诗书方面基础扎实,是个读书的好材料,多加栽培日后必定成才。至于其他的,谢家在金陵便资助了不少像他这样家境贫寒的学子,提供住处也并不是首例。” 这算是在宽她的心么,宋舒看着气定神闲的谢麟韫,不用深究便听出这理由漏洞百出,不是这位礼部尚书大人严谨求实宁缺毋滥的作风,“我大哥这就信了?” “为何不信。” 宋舒一时不忿脱口而出,“因为很可疑啊!” 这听起来似乎是在嫌弃他?谢麟韫眉头轻挑,笑的有些毛骨悚然,“不知宋小姐有何高见?” ------题外话------ 存稿正式用完,以后可能一周七天,五更或者四更~ 。 115 先吃一口又何妨? 言下之意是差不多得了,别得了便宜还卖乖。 宋舒还是懂见好就收这个道理的,连忙抬手告饶,“我哪敢有什么高见,大人一番好意,我就以茶代酒,代我大哥多谢大人了~” 瞧着宋舒一举饮尽杯中茶水,谢麟韫勾起嘴角不置可否,“我看你不是不敢,而是太敢。” 听了这话,宋舒展开今晚第一个活泼明艳的笑,“大人你怎么都不动筷子啊,还剩这么多菜,不吃多浪费啊~” 谢麟韫瞥了眼满桌琳琅满目的生食,饶是宋舒倾情推荐,他也完全不为所动,“我喝茶,不必管我。” “哦?大人你不会是对暖锅有偏见吧?”其实宋舒早在九州时就听说,南方人不喜吃暖锅,甚至嫌弃暖锅这种饮食方式,他们觉得暖锅不够精细,直接用生食涮着吃,未免太过粗鲁。 瞧着谢麟韫悠然喝着泉城绿的样子,宋舒心里已经有了答案,“大人,你不试一试,怎么知道这暖锅到底好不好吃呢?” 谢麟韫眉头微皱,“我不想试。” 见此情景,宋舒循循善诱道,“人不能以貌取人,食物也不能啊,大人你不能因为没尝试过这种烹饪方式,就彻底的否定它,这不公平。比如臭鳜鱼,闻着臭吃着香但人家可是徽州一绝,那臭豆腐也是街头巷尾闻名的小吃,它们的味道远比看上去好得多。” “真的?” “那当然了!更何况这暖锅就是吃法新颖一些,闻起来还是很香很诱人的,大人你就不好奇这味道吗?” 宋舒的叙述十分有感染力,谢麟韫渐渐动摇了,“……那好吧。” “咳咳,既然是大人初次尝试暖锅,我便奉献出我压箱底的顶级酱料配方,这个配方不外传,大人你先把眼睛闭上。” 谢麟韫带着疑惑闭上眼睛,宋舒拿来一只小碗,身残志坚大刀阔斧的调配酱料,间或还监督谢麟韫是否能看见自己,最后完成搅拌的关头,她悄悄的搓了一点芥子末进去。 “好了!”宋舒伸长手臂奋力将小碗推到谢麟韫面前,“大人你先吃肉,一定要蘸满酱!” 谢麟韫看着酱料沉默了,“为何这和你刚才吃的酱料颜色不同?” “是么,我刚才调错了,这才是顶级配方,大人你快试试啊~”宋舒堆着笑脸催促谢麟韫,岂料这人根本不上当,将酱料往外推了推,“我不信,你先吃一口。” “大人你这就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我一个腿瘸了的弱女子难不成还能害你么?”宋舒佯装生气,实则十分心虚,谢麟韫挑眉轻笑,“这可说不准。” “你!” “既如你所说,先吃一口又何妨?” “好!”宋舒面上淡定,内里其实悔得肠子都青了,果然谢麟韫是算计不得的啊,自己怎么就是不长记性,这就是挖了个坑给自己跳啊。 只见宋舒迅速捞起一块嫩肉,往酱料碗里轻轻抖落了一下,刚要抬起,就遭到谢麟韫的好心提醒,“唉?怎么不多蘸一点呢。” “呵呵,我都忘了!”宋舒狠心将嫩肉裹进酱料里滚了一圈,提起一坨带着芥子末酱料的肉颤抖的送入口中。意料之中刺激的辣味窜进鼻腔,泪水瞬间盈满了眼眶,醍醐灌顶般的痛感让宋舒明白了一个事实,谢麟韫分明是在整她! 果然包着泪水强行睁开眼睛,谢麟韫正好整以暇的看着她,笑的人畜无害,“害人终害己便是你今年受到的第一个教训,不过下次你一定记得将芥子末和在下面,这样才不容易叫人闻出来,不过如果是给苏睿,估计他是闻不出的,下次等他来了……” 话音未落,宋舒就放声大哭起来,一是被芥子末刺激的难受极了,二是她偷鸡不成蚀把米着实丢脸,不哭上一哭怎么收场呢。 显然谢麟韫没料到这层,有些慌,连忙递了块软软香香的绢布过来,宋舒也没看清楚,胡乱的就开始抹眼睛擦鼻涕。 半盏茶的功夫过去,宋舒也哭的差不多了,眼泪也没了,此时便觉得有些不好意思,红着鼻头带着哭腔糯糯开口,“啊,大人你别见怪,我这是情绪到了发泄一下,你要说什么来着,继续。” 谢麟韫哪还敢继续,“哭完了?” “哭完了。”宋舒扑闪着一双肿了的大眼睛无辜的望着谢麟韫,后者移开视线,“对不起。” 道完歉后,谢麟韫竟然从已经彻底冷了的锅里捞起一块肉,滚进带着芥子末的酱料碗里,蘸的分量之多,宋舒下意识的鼻头发酸,但谢麟韫眉头都没皱一下的整个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瞧着谢麟韫突然脸色涨红,指节攥紧泛白,好像在忍耐着芥子末的刺激气味,宋舒震惊的瞪大眼睛,“大人你还好吧?” 谢麟韫眉头紧锁闭了闭眼睛,再睁开时眼睛有些充血,但他还是挤出一个清冷的笑来,起身抬脚欲走,“味道不错。时候不早了,你休息吧。” 一个激灵打在宋舒心口,她有些疼,索性不管不顾的单腿跳到谢麟韫面前,抓着他的衣襟,一个不稳歪在他怀中,“我错了,不是故意要捉弄你的,是不是很难受?” 谢麟韫胸膛起伏了几下,长叹了一口气,“傻丫头,以后在我面前,想哭就可以哭,不用吃芥子末。” 宋舒噗通一声将脸埋在他的胸前,声音闷闷的,“有大人在,哪有这么多伤心的事呢。” 谢麟韫淡笑,抬手将宋舒圈在怀中,“这可是你说的,好好记着别忘了。” “嗯。” 年夜过后,宋舒一改往日的疏离客气,闲着无事便会问谢伯谢婶谢麟韫在哪里,在做什么,但又不要他们去寻他,两人一时摸不着头脑,便去谢清婉那里求解,谢清婉只是邪魅一笑,“啧啧,果然还是要我出马,我可真是太厉害了~” 初四晚,淼都家家户户都要迎财神,鞭炮响起来全城都很热闹,浓浓的硝烟味便在城中弥漫开来,初五一大早,东市大部分商铺正在做开张的准备。 ------题外话------ 最近存稿中,反正也没啥人看……就让我默默的断更吧…… 。 116 本世子还不信了! 这时靠近宫墙一角的宫廷乐坊突然浓烟滚滚火光冲天,街坊邻居们瞧见这场景,忙回家拿出铜盆木桶,敲锣打鼓的喊起来,“走水啦,走水啦!快来人救火啊!” 火势蔓延很快,距离乐坊最近的乐器铺子就此遭了殃,再加上乐器多是木制,这火便越发止不住了。 好在乐坊众人有晨起练嗓的习惯,发现走水之后全员无恙的逃了出来,与街坊们一起加入灭火的阵营。待这火灭了,城防营的官兵们也赶到了,乐坊众人满身狼狈的坐在路边心有余悸。 此时围观的百姓发现乐坊废墟边上走出来一个挥舞着火把的奇怪女子,该女子披头散发满脸黑污,分辨不清样貌,靠近火场这么近不帮忙也不逃跑,实在是可疑。 乐坊管事上前询问,而该女子哭哭笑笑疯疯癫癫。神智已然不太清楚。 此时有围观的目击者指证此女子便是乐坊纵火嫌疑人,这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会是纵火犯? 官兵们皆是一愣,看着女子走路都一跌一撞,以防万一便远远的将她围起来,谁知女子十分抗拒官兵的动作,张牙舞爪的更加癫狂。 看热闹的人越来越多,城防营的官兵们为了维持秩序只好把现场都保护起来。 就在这时,汝南王府的府兵突然出现在现场,二话不说就要带走该女子。 城防营的官兵又怎能抵抗汝南王府的威权,但现场又有大批百姓围观,乐坊众人也是不依不饶,一时还真的难以决断,最终乐坊管事提议去前面衙门找能说的上话的大人前来。 苏睿正巧在宫中无聊着,得了大理寺的口信便迫不及待的出宫查看案情,看着两方人马僵持不下,苏睿摆出官样走到纵火犯面前,特意压了压嗓子,“你是何人,为何纵火?” 女子抬起头,一双眼睛无神且幽怨,嘴里念叨着什么,“李时死了……李时死了……死得好……死得好啊~” 苏睿听这声音倒是很熟悉,再看汝南王府的人严阵以待似乎要抢人,顿时明白了该女子的身份,“娉婷?!” 汝南王府的府兵也不是傻子,见大理寺少卿插手了此事便也迅速回府唤来了大管家何敬。方才苏睿认出娉婷的时候也是极震惊的,正一头乱麻时,何敬便精神矍铄的骑马赶了过来。 苏睿远远的瞧着这位多年前就不再伴随汝南王左右的鹤发老人,今日竟劳他出府,看来娉婷纵火这件事十有是真的了。 何敬人还未下马,便拱手作揖,“苏世子,经年不见,这年过的可好啊?” 苏睿扯了扯嘴角,“这什么风居然把何大管家吹来了,本世子以为你早已告老回乡了呢。” 何敬笑着下了马,“世子说笑,只要汝南王府需要老夫一天,老夫便赴汤蹈火万死不辞。” 这话说的当真是慷锵有力,苏睿却不吃这一套,指指娉婷的方向,“赴汤蹈火倒是大可不必,救火救命这不是来了吗,何大管家移步瞧瞧,这场火烧的可真是壮观啊~” 何敬半辈子都在和大禹顶级权贵打交道,早已做到了喜怒不形于色的本领,下马走近苏睿,表情不卑不亢自有风骨,“还望世子高抬贵手,我家郡主年纪小不懂事,完全是误入火场,还是由老夫带回去好好管教!免得世子劳心伤神!” “这话本世子可不爱听,本世子身为大理寺少卿,今日这场火本就在本世子的管辖范围内,更何况还牵扯到了郡主,于情于理本世子都该秉公执法,难道你要本世子徇私吗?” 何敬只是淡淡一笑,“若是今日老夫执意要带人走呢?” 苏睿本来还想端一端大理寺少卿的架子,实在是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哦?凭什么?凭你年纪大,还是凭你是区区一管家?” 何敬也算是见过大风大浪的,却没见过当面这么不留情面的,被这一番话呛的面色微青,“世子还真是年轻气盛,说句僭越的话,我们家王爷与世子虽同朝为官,但终究是世子的长辈,不看僧面看佛面。” “你这话说的有那么一点道理,不过本世子为官讲究的就是个公正严明,既然有目击证人指认女嫌疑犯,按照大禹律法,该当暂时收押大理寺监牢查清案情才对。” 见此事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何敬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淡,只听他叹了一口气,似乎准备退让。 就在这瞬间,汝南王府的府兵们都雄赳赳气昂昂的冲了上来,转眼间与城防营官兵动起手来,见此情景苏睿气极,大声怒斥,“何敬你这个老匹夫!谁给你的胆子敢当街抢人,汝南王府就是这样藐视律法的?!” 何敬兀自上马并不理苏睿,只是回头嘱咐自家府兵,“务必将郡主毫发无伤的带回府,休要纠缠!” “本世子还不信了!”苏睿气的七窍生烟,在混乱中逮到身边一个人,拽下自己腰间的世子令牌就扔给他,“去前面大理寺,就说永康侯世子苏睿要被人打死了,叫他们把人都叫来!还有后院那几条大狼狗!” 话音未落,苏睿便抄起地上一根粗壮的烧火棍冲进了群殴的圈子,咿咿呀呀的打起来。 拿到令牌的人见此场面哪敢怠慢,撒腿就跑,不过一会就瞧着一帮子抄家伙穿官服的人狂奔而来,还真带了几条看家护院狂吠不止的大狼狗。 苏睿看见自己人来了,激动的热泪盈眶振臂高呼,“所有人听我号令,汝南王府的人一个都不准放走,给我上!” “是!” 这一群乱斗的下场,苏睿光荣负伤,眼眶被不知是谁揍了两下,青了。但好在城防营加上大理寺的人多过汝南王府的府兵,就这么硬生生的把人扣了下来。 苏睿好久没这么尽兴的打一次架,虽然挂了彩,但好在结果是他获胜。 于是大理寺的人将伤重的汝南王府府兵尽数押进了大理寺监牢,而娉婷郡主也被收押进了大理寺的特别厢房,苏睿怕出变故,特地派人严加看管。 。 117 这画面也太美了吧! 这半天下来,苏睿抓犯人斗殴挂彩的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甚至都传到了皇宫里,这还没开朝呢中,苏睿便如此大闹,禹王听闻十分不满,当即传苏睿进宫。 苏睿此时已经包好了伤,脸上白纱布裹着看起来十分凄惨。临出府前想了想还是不放心,命芥蓝跑一趟兰陵别馆,告知谢麟韫他此时的境遇。 宋舒这么几天养下来脚伤已经好的差不多了,若不是脚腕处还裹着层层叠叠的纱布,她甚至都忘了这件事。终于她按捺不住好奇,想要偷偷拆开纱布,却好死不死恰巧被云子遥撞见。 云子遥罕见的发了火,三令五申严肃警告宋舒如果不想终生残疾就要卧床静养,且不能质疑他的判断。如此宋舒只能吃了睡睡了吃,原本就圆润了几分的她过个年又胖了一圈。 芥蓝登门的时候,谢麟韫正与宋舒在梅园赏梅,两人一站一坐,面前摆着一琴一棋和堆满小桌板的蜜饯果品,仔细看看还有一只雪白可爱的雪貂在两人间穿梭跳跃,好不快活。 谢伯见到芥蓝便二话不说引着她往梅园走,芥蓝心急,脚步自然比以往快些,谢伯配合着加快了步伐,紧接着问了一句,“芥蓝姑娘莫慌,可是发生了什么要紧事?” “天大的事!我家世子被打了,具体的我也不清楚,方才陛下召世子进宫了,临走前让我来兰陵别馆找谢大人!” 谢伯听了这几句便知道事关重大,连连点头,“公子就在前面,我们再走快些吧!” 刚走进梅园,两人便听见悠扬的琴声,待走进更深处,芥蓝发现地上竟还有积雪未融,满园的红梅傲雪开放,果然是淼都数一数二的景致。 芥蓝只顾望着眼前的美景,一时不慎踩进雪里,哎哟叫了一声,谢伯忙扶起她,“这梅花打自种下便是自由生长少有人打理,这小径难免坑洼,姑娘还是小心些吧。” “嘿嘿,我方才走神了。”芥蓝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抬眼惊鸿一瞥,入目的便是一副才子佳人弹琴赏花的惊艳场景。 几株矮脚红梅后面坐着一名身披大红斗篷、唇红齿白的娇俏女子,女子正低头抚琴,指尖拢捻滑之间从容专注,令人着迷。听乐声激昂时女子轻咬朱唇似是有些紧张,待到和缓处嘴角便展开一个得意的笑,随即仰起头看向右手边。 右手边站立着一位紫衣翩翩的华贵公子,随着乐声渐收,他的视线也不曾离开女子,想来这雪中梅园风景如画,在公子心中却不如红衣女子的一颦一笑来的赏心悦目。 芥蓝忍不住惊叹道,“我的天,这画面也太美了吧!” 谢伯抿嘴淡笑,“姑娘稍等,我去通报一声!” 宋舒听到动静,侧过身正巧望见芥蓝对自己挤眉弄眼的偷笑,再一想方才的情境,面上竟还有些不好意思。 谢伯大概说了芥蓝的来意,宋舒也顾不上害羞了,急忙望向谢麟韫,后者微微皱眉,“让她过来说。” 芥蓝得了招呼快步走过去,走近时一个白色的物体咻的从她脚边冲过去三两下跳进宋舒怀里,吓得她面目狰狞起来,“什么东西?!” “别怕,是我家小白。”宋舒将小白放在肩上,歪着脑袋蹭了蹭它,“芥蓝,你快说说,你家世子为何被打,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是今早的那场大火啊……”芥蓝快速的将自己知晓的部分流水账似的叙述了出来,讲完之后觉得口干舌燥,宋舒听完沉思片刻,“可是汝南王府的府兵怎么会出现在火场呢?” “那女嫌疑犯是汝南王府的人。”谢麟韫一语中的,宋舒恍然大悟心中有了猜测,“难道是……” 芥蓝神秘兮兮的低声说道,“我家世子只对我说了,那女嫌疑犯正是本应该在府中禁足的娉婷郡主!” 宋舒与谢麟韫快速的对看了一眼,各自陷入沉思,谢伯见这两人都不说话,便试探的问道,“那接下来公子是要进宫看看情况吗?” “不。”谢麟韫若有所思的摇头,“有苏贵妃在苏睿定会安然无恙,只不过乐坊这火烧的十分蹊跷,贸然出面反而不妥。” 宋舒似乎也想到了这点,“的确,大人若是此时出面,禹王还在气头上,恐会对世子有负面影响,静观其变方为上策。” 芥蓝听了这几句弯弯绕脑袋直发蒙,苦着脸问道,“你们在说什么啊?我听不懂,我家世子在宫里怎么办啊?” 宋舒斟酌了片刻,“芥蓝,你还不了解你家世子么,世子当街挨了打,到禹王面前哭惨还来不及,怎么会硬碰硬,我保证他用不了多久就活蹦乱跳的回府了,你就别担心了~” 听宋舒这么一分析,芥蓝才放下心来,“说的也是,确实只有我家世子欺负别人的份儿,谁能欺负的了我家世子呢。” 芥蓝的语气之中满是自豪,宋舒附和的干笑了两声,“这就是了,你就安心吧。” 说完宋舒瞄了谢麟韫一眼,见他面色清冷便知晓他心中已有了计较,于是岔开话题,“我这年前还说要找你玩呢,没想到脚伤了,真是点儿背。” “是么,你不说我都没发现,怎么这么严重啊?”芥蓝的注意力果然被转移了,低头查看起宋舒的脚伤来,宋舒可怜兮兮的点头,“是啊,我这动都动不了,你反正回府也是无事,不如坐下吃点蜜饯果品,我们好久没见面了~” 芥蓝瞧着一桌子的好吃的十分心动,行云流水的坐下抓起一把瓜子,“也行,我刚才跑来都饿了,对了,你刚才弹得曲子真好听,比上次弹得还好听,叫什么啊?” “这个……就是随便弹弹的,你还没正式见过小白吧,我给你介绍啊?”宋舒脸不红心不跳的拿小白当挡箭牌,小白一脸无辜的被塞进了芥蓝的怀中。 芥蓝果然中招,大着胆子抚摸它光滑雪白的皮毛,彻底沦陷,“哇,它叫小白啊?好可爱啊!” 。 118 若风之遇箫 谢麟韫嘴角勾起一个好看的弧度,不动声色的转身离开,谢伯马上跟了上去,低声询问,“公子有何打算?” 谢麟韫冷笑一声,“去大理寺。” 既然嫌疑犯已经捉拿归案,总要审一审的,否则不是白折腾了么。 大理寺自从押扣了汝南王府府兵及娉婷郡主后一直紧闭衙门,里面静悄悄的也不见有人外出,直到谢麟韫的马车行驶到大理寺门口,闵素好像未卜先知似的,正好打开衙门将谢麟韫与谢伯迎了进去。 “大人,我家世子早前吩咐过了,在您来之前,不准任何人接触汝南王府的人,您是要先见郡主还是汝南王府府兵?” 闵素这个人做事一向比苏睿靠谱,谢麟韫点点头,表现的并不急切,“郡主状态如何?” “刚押回来的时候哭闹的厉害,方才听着没什么动静,大概是睡着了。” 谢麟韫略作思索,“你叫人在她门前守着细心看管,饮食方面不必烦恼,吃不吃随她。” 闵素听了连连点头,“这样就好办了,不然大家都不知道怎么伺候这位郡主!” “嗯,乐坊乐师与目击人证都带回来了?” “带回来了,都在后面呢。” “好,我们先去问问这火究竟是怎么烧起来的。”谢麟韫随即露出一个高深莫测的笑来,闵素下意识低头颔首,“是,大人。” 过年期间还留在乐坊的乐师基本是外地人,也是全国各地选拔出来优中选优的好乐师苗子,他们中的很多人是变卖家产独自一人来到淼都,千辛万苦才考进宫廷乐坊,如今一场莫名其妙的大火,他们便失去了唯一的住所和依靠。 闵素特地找了一间不大不小的审问室,为谢麟韫留了主审的位置,而他自己搬了椅子坐在边上,正襟危坐十分威严。 翻看了乐坊的资料后,闵素按照乐师的品级一个个把人叫进来问话,大多数人身份都没有可疑,甚至他们之中有的年前才来到淼都,直到问到最后一位品级颇高的乐师,闵素瞧着这身形隐隐觉得眼熟。 “冯若风,你说看见有人纵火,当时情形如何?”闵素问话问的煞有介事,冯若风原本面无表情,此番清了清嗓子,轻笑道,“我渴了。” 闵素微微侧脸瞧背身站立在窗前的谢麟韫,见他没有异议,便起身为冯若风倒了一杯茶亲自端到他面前,“我记得看押室里有水。” “那看押室里的水是给犯人喝的,哪有大人这里的茶水醇厚有回味呢。”冯若风抬手举杯,看向谢麟韫的方向,一饮而尽,“大人还记得冯某吗?那日贵妃生辰殿前献曲,冯某便是那……” “南箫。”谢麟韫轻飘飘的吐出这个词,闵素这才想起,这冯若风便是几年前李时出现之前,宫廷乐师之中最受赏识的首席啊。 此时窗外的天光不偏不倚的洒在冯若风似笑非笑的脸上,闵素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几乎是脱口而出的质问,“你可知道李时的下落?” “李时?贵妃生辰后就没见了,听说是回乡了,这个要问乐坊管事吧?” 闵素皱眉,“你平时与李时的关系如何?” “我们同为乐坊首席,在专业上切磋学习,在生活上互相帮助,亦师亦友。” 冯若风又恢复了初时的文雅,甚至嘴角还留有笑意,闵素明白,冯若风这个人不同一般讨生活的乐师,这个人的野心已经满溢,要想在他面具一般的脸上找到破绽,难。 听了这话,谢麟韫淡笑,言语却没有这么和煦,“冯若风……若风之遇箫,你是一个很自负的人,李时之后,乐坊只闻箜篌不闻南箫,你手中的箫已经无人问津许久了,哪来的什么亦师亦友呢。” 这句话深深刺痛了冯若风,短暂的沉默之后,他咬着牙抬起头,“我以为大人该是能看出我的才华的,李时那家伙谄媚虚伪,什么凤首箜篌什么首席,唬人而已,怎可与我的南箫相比!” 闵素不禁瞄了谢麟韫一眼,一句话就激的冯若风露出马脚,就算是大理寺卿都不一定做得到。 “呵,所以你早就发现有人纵火,却故意延迟示警,无非是想让乐坊元气大伤,乐师们一蹶不振,到时候你便是乐坊唯一倚靠的首席。” 谢麟韫话音刚落,冯若风便激动的从椅子上站起来,“我没有!乐坊毁了于我有何好处!我的东西都被烧了,我这么做不是太蠢了吗!” 闵素一听也觉得不无道理,这冯若风也是死里逃生,也许他确实野心勃勃,但也不至于兵行险着啊。 “哦,你的南箫呢?冯若风你很聪明,但却聪明反被聪明误。” 谢麟韫淡淡的望着冯若风,眼神清冷,看的他全身冒冷汗,“我、我的箫……” “乐坊起火的时间大概在卯时,乐坊众人按例晨起练嗓,此时是不需要乐器的,其他人的乐器都留在乐坊中,大多被毁了,你呢,你的箫呢?” 闵素瞬间明白了,盯着冯若风果然发现他神情有异,马上追问道,“其他人都是第一时间提到自己的乐器被烧毁了,唯独你没有提起,你的箫呢?” 冯若风此时的脸色苍白的很,半天说不出箫的下落。 谢麟韫挑眉,“南箫又名南尺八,要想藏在身上也不是难事。” 闵素听了果断上前搜身,冯若风轻微挣扎了几下最终还是放弃了,闵素摸到他后背时,果然摸到一条硬邦邦的长条,“找到了!” 冯若风的确很珍爱他的南箫,用丝绢包了好几层夹在衣服里,拿出来的时候闵素差点滑脱了手,冯若风激动的跳起来,“你给我小心点!” 闵素将南箫呈到谢麟韫面前,“冯若风爱箫如命,肯定是早已发现有人纵火,才能有时间回房取箫,冯若风知情不报间接导致乐坊烧毁,如何处置?” 此时冯若风好像失去了灵魂一般,重重的跌坐在椅子上,“不,不!是我蠢,以为这样大家就能感激我救了他们,我、我只是想拿回原本属于我的位置……” 。 119 主角还没登场呢 为了一己私欲牺牲整个乐坊,甚至为此付出生命的代价,冯若风这已经不是蠢,而是坏! “冯若风,你是保住你心爱的南箫了,其他人却没你这么好的运气。” 闵素见过不少像冯若风这般自私自利的人,哪怕他的初衷只是赢得大家的关注,就像刀刃本身只是个工具,并没有对错,落入了歹人手里才成了凶器,如今错已铸成,说再多都是苍白的。 冯若风自嘲的笑了笑,看向从头至尾都没拿正眼瞧过他的谢麟韫。 “大人,你可经历过从高处跌落的滋味?等你到了那一日,你便能明白我的感受。以前我也视金钱为粪土,视名利为云烟,可是当你得到后最终失去的时候,那其中苦楚可真是令人生不如死。” 原本谢麟韫是不打算理会的,但就在那一刹那,他脑海中闪现出一个画面,他曾与宋舒讨论过这个问题,关于得失荣辱,宋舒是怎么回答的? 记起来了,少女从书桌前抬起头,将手中的人物传记卷起握在手中,轻而有节奏的敲着肩,随即露出一个狡黠明媚的笑来。 “大人这是在考我咯,得失心么……我觉得人生其实是一个选择的过程,每一次选择都代表着得与失,只有明白自己的价值与想要去往的方向,才能真正活的明白自在,当你能够看空一切时,得失荣辱也就不那么重要了。” 谢麟韫听了勾起嘴角,“避重就轻。” “人活着何必这么较真呢,得失之于我等平凡人来讲,就是家长里短鸡毛蒜皮,对于大人你来说……” 瞧着宋舒欲言又止,谢麟韫居然有点好奇,“是什么?” “是人味儿。” “……什么歪理邪说。” 宋舒笑着摇了摇头,“非也,若是高位者不计较得失不在乎荣辱,便没有了好胜心,太过自在佛系,那百姓得多苦啊,岂不是每个人都在修行。反之若是高位者有得失心,便有了廉耻,究其根本,想要做好一件事,其背后的动因是没有对错的。” “在我这尚书府中,论诡辩无人及得上你。” 宋舒不以为然,“冤枉啊,我这明明是角度刁钻。” 思及此,谢麟韫不急不慢的饮了一口茶,竟然还好心情的勾起唇角,“纵火之人是谁,只要你说出来,我许你平安无虞。” 不说冯若风,就连闵素都有些惊讶,放在以前,谢麟韫做事哪里有这般善良,就说他掌管科考以来,抓到徇私舞弊的考生就比往年多上两倍,不管考生家境如何,处罚起来毫不手软,如今对间接导致乐坊焚毁的人居然这么好心? 难道是有后手?闵素越发觉得自己这个猜测可信,谢麟韫想必有更狠辣的手段对付冯若风,绝不会这么简单就放过他的! 为了配合谢麟韫,闵素上前一步厉声道,“大人给你机会还不好好珍惜,冯若风!我看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 “我说!我说!”冯若风连连点头,回答起来眼神闪躲,“纵火犯、纵火犯的确是个女人,不过我没有看到她的面容,我不能确定……但看身形和着装,应该就是你们抓的那个女人!” “不能确定?!你眼睛长这么大难不成是个摆设?”闵素冷笑一声唰的拔出佩刀,明晃晃的刀光闪到冯若风眼前,吓得他面如纸色,“不不不!我确定!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女人!” 闵素满意的点头,回过头询问谢麟韫的意见,见他微微颔首,闵素只好收起佩刀,从桌上拿了纸笔,放在冯若风面前,“把你看到的所有细节都写下来,若是遗漏了半分便要你好看!” 冯若风拿到纸笔的下一刻便奋笔疾书起来,连谢麟韫转身走出审问室都没察觉,闵素看了眼冯若风,悄悄跟了出去。 谢麟韫站在拐角廊下,眉眼间略有倦色,落日余晖洒在他的衣角上,完全是一副生人勿近的架势。 闵素隔着几步远停下,微微颔首,“大人,闵素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说。” 闵素硬着头皮开口,“我们这、是不是有点屈打成招的意思啊?” 谢麟韫听了倒也没什么情绪变化,“苏睿常夸你细致机敏,你怎么看冯若风这个人?” 闵素几乎不用思考,“自私自利,小气愚蠢。” “今日若没有冯若风,乐坊也不至于焚毁至此,但有了他,这就不单是一件简单的纵火案了。” 这前半句闵素是听懂了,后半句就云里雾里了,只好腆着脸提问,“可是,这不就是一件纵火案吗?” 谢麟韫挑眉看他,“目击到纵火嫌疑人的,除了冯若风便只有几名百姓,而那几名百姓还只是看到嫌疑人拿着火把从乐坊跑出来,这里面可以做文章的地方太多。” 闵素想了想,压低声音,“大人的意思是,汝南王府会从这里下手?找漏洞?” 有道是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话是这么说,但看汝南王府今日的大胆行径,若没有实打实的证据指证娉婷郡主,他们日后定会为了保护郡主阻挠办案,谢麟韫此举是为了让汝南王府在这件事上彻底闭嘴。 想明白这点,闵素马上灵台清明眼前一亮,“是了,就算冯若风没有看见嫌疑人的正脸,但就凭她那个时间点从乐坊跑出来,说她和纵火案没关系,我都不信!更何况冯若风是乐坊里的人,只要他咬定嫌疑人于乐坊纵火,这就相当于板上钉钉了!结案了!” 瞧着闵素一脸要治汝南王府重罪的兴奋神情,谢麟韫摇头轻笑,“如你所说,这条证据链并不是无懈可击,定罪也不是目的,稍后把冯若风的笔供整理好誊抄一份送到我那里,这案子急不得,要慢慢查。” 啊?闵素又有点懵,原本拨开的云雾又聚拢起来,这可是打击汝南王府的大好机会啊,人证物证俱在,还查什么呢。 殊不知谢麟韫却不是这么想的,投石问路这才刚刚开始,冯若风只不过是个拉汝南王府入局的棋子,娉婷郡主说到底没什么分量,主角还没登场呢。 。 120 这都是我吃的? 闵素见谢麟韫要走了,又有点不放心,追了几步问道,“大人,那我家世子怎么办?” “身为大理寺少卿,在街上打群架还有理了,服个软认个错也就罢了,认怂不是你家世子最擅长的么。” 谢麟韫轻飘飘的丢下这句话扬长而去。 瞧着这身影远去,闵素后知后觉的擦了把额上的汗,方才还不觉得,如今醒神过来,才知道什么叫如履薄冰,折寿啊! 自打谢麟韫去大理寺后,宋舒满脑子就转个不停,与芥蓝聊了几句便有些意兴阑珊。只好厚着脸皮托谢婶做几只八宝鸭让芥蓝带回永康侯府,美其名曰慰问苏睿,鸭子一做好,芥蓝便抱着开开心心的走了。 宋舒回到奇林居,一瘸一拐的趴在柜子上翻当初记背下来的淼都权贵人物小像,小梦见她翘着腿着实吃力,便上前扶着她,“阿宋,你要找什么啊?” “我记得在这里,找到了……”宋舒夹着画轴跳着坐回椅子上,铺在桌子上,“小梦,你可听说过汝南王府的何敬?” “何敬?不曾听说过。他是谁啊?” “我也想知道他是谁。”宋舒低头凝神,仔仔细细的研究了一遍对何敬的描述,下意识的将大拇指指甲掐在食指上,摁出一道月牙印,“我当初怎么就把他漏掉了呢。” “漏掉是什么意思?”小梦一脸问号,宋舒点了点画轴,“这个人两手空空就能号令汝南王府府兵,可见汝南王对他十分信任,要知道这个何敬已经许久不曾在淼都露面,那这段时间他跑去哪儿了呢?” 小梦自然回答不上来,宋舒合上画轴,颇有些惆怅,“也许是我想多了。” “你肯定是太闷了,所以才胡思乱想的……我刚才要说什么来着,对了,公子回来了!”小梦话音刚落,谢麟韫就走了进来,瞧见宋舒一脸郁闷,不禁挑眉,“听见我回来这么不高兴?” “没有啊,听说大理寺带回去的人乌泱泱的,大人这么快就审完了?” 宋舒说着还撑桌子站起来要把画轴放回原处,谢麟韫上前一把按下她,顺势接过画轴低头看了眼底部写着“何敬”二字,继而淡然的放回架子上,“想听听细节吗?” “想听。” 瞧着宋舒眼中的急切与好奇,谢麟韫勾起嘴角,“先吃饭。” 小梦偷笑着出去准备饭菜,两人就坐在圆桌边,围着五菜一汤的小宴,宋舒吃了个半饱,谢麟韫迟迟不开口,她急了。 “大人,你可以说了么?我等着听呢!” 谢麟韫闻言慢条斯理的盛了一碗鸽子汤,细心撇去表面的油星,推到宋舒面前,“喝了。” “……我喝不下了。”宋舒看到汤就有点反胃,这天天喝天天补,照这么个补法,等自己脚伤好了,人得胖个三四圈! 谢麟韫却不吃这一套,两人四目相对,对峙良久,眼看鸽子汤都要凉了,谢麟韫一招制敌,“还想不想听细节了?” 哼! 宋舒认命低头喝汤,谢麟韫三言两语总结了一下大理寺所得,重点说了冯若风这个人,又提到娉婷郡主疯疯癫癫的现状。 宋舒听完唏嘘不已,“冯若风这不是偷鸡不成蚀把米嘛,本来可以阻止这场祸事,结果弄成这么一个两败俱伤的局面,这能怪谁呢,只能怪他自己!” 宋舒说的义愤填膺,谢麟韫认同的点点头,顺手给她碗里夹了块鸽子肉,宋舒瞪圆了眼睛,谢麟韫权当没看见,引开她的注意,“我倒觉得这冯若风出现的恰到好处。” “是么。”汝南王府的威权何曾被触犯过,如今府兵当街抢人被擒,郡主沦为阶下囚,这样的机会实在难得,试一试倒也无妨。 宋舒思绪转个不停,下意识的将鸽子肉塞进嘴里,“娉婷郡主可是汝南王的掌上明珠,汝南王绝不会见死不救……难道大人是想声东击西?” “不错。”谢麟韫向宋舒投去赞许的目光,宋舒颇有些兴奋,“汝南王要想救女方法也就那么几条,找禹王太后,集结群臣求情,他未必不清楚其中的风险,这便是考验他有多疼爱这位郡主的时候了。” 谢麟韫满意的点头,“吃饱了?” 宋舒低头看面前空了的碗盘,彻底震惊了,“这都是我吃的?” “难道是我吃的?”谢麟韫竟然还能厚着脸皮云淡风轻的反问宋舒,她意犹未尽的咂咂嘴,满足的同时又感觉自己的尊严被践踏的透透的,十分沮丧,“大人,下次请你不要饭点来找我,我不想看见你。” 谢麟韫挑眉,冷笑溢出,“哦?再说一遍。” 宋舒瞬间怂了,“我、我话只说一遍,没听见算了……” 临走前谢麟韫还十分好心的提醒她,吃多了不要马上睡觉,毕竟不运动是会长胖的…… 宋舒欲哭无泪,打定主意次日要嘱咐小梦减少每日供给她的饭菜,从源头扼制长胖的可能,最重要的是,饭点千万要躲着谢麟韫! 果然,苏睿入夜前便回到了永康侯府,见到芥蓝带回来的八宝鸭,原本阴沉的脸顿时放晴,甚至还有点得意,“这谢麟韫总算是有良心,我苏睿没白交这个朋友,他是不是很担心我?” “呃,嗯!”芥蓝出于善意没有戳破谢麟韫从头到尾没有过问苏睿安危一句的事实。 当日晚些时候,冯若风的笔供被誊抄成两份,送进了永康侯府和兰陵别馆。 但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是,接下来两三日,苏睿和谢麟韫皆闭门不出,闵素在大理寺急的犹如热锅上的蚂蚁,派去永康侯府和兰陵别馆的人都被打发了回来,接着闵素也离开了大理寺。 同样闭门不出的还有汝南王,一时之间淼都权贵们都静了下来,好像所有人都在等待着。 苏睿顶着来自永康侯和宫里的压力,一日烦躁过一日。 终于那日一早,侯府门房小厮上气不接下气的跑进书房中,苏睿几乎是从矮榻上弹跳起来,“大理寺出事了?汝南王进宫了?说话!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