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不嫁 “我不嫁!” 秋日午后,刚刚回宫三天的嫡公主孟清眇坐在凤翔宫中,瓷白的肌肤染上红晕,坚定地拒绝皇后。 她刚出生就被人下了剧毒,在深谷里养了十六年才勉强回到皇宫,但才回来不到三天,她的母后,北启朝的皇后,就让她准备嫁人。 还是一个比她大了八岁的男人! 孟清眇自然知道这种婚约代表着什么,她是嫡公主,嫁给所谓的第一家族的嫡长子,分明是用她来拉拢人家。 皇后果然道:“席家是四大家族之首,自古就享皇室三分礼遇,嫁过去委屈不了你。” 孟清眇捂着胸口咳嗽,脸上红晕更浓,她本生的娇妍,衬着水汽朦胧的眸子,更加清媚妖冶,“我被炽凰折磨了十六年,还能活几天都不知道,席家那么厉害,怎么可能看得上我?” 皇后坐在凤椅上,不为所动,“婚约在你出生之前就已经定下了,人家也因此等了你十六年,这些年连个通房都没收,你说看不看得上你?” 孟清眇一口气噎住,咳得更加厉害。 什么样的歪瓜裂枣,有席家那种家世,还能连个通房都收不到? 还等她十六年,她又没见过他,有什么值得他等的? 一起长大的丫鬟古尔卓给她顺着气,低声劝道:“公主,您悠着点。” 孟清眇脖颈间都通红一片,好不容易缓过来,抬起头时,阳光刚好打在她脸上,美的耀眼。 苍白的唇微微颤抖,十分倔强,“如果非要公主下嫁,我上面还有几个姐姐,为什么非要是我?” 皇后脸色一寒,嗔怪,“不许胡说!就算她们比你大,你也是唯一的嫡公主,怎么能够相比?” 孟清眇张了张嘴,还没说话,就被彻底堵住,“婚书和信物都在人家手里,你嫁也得嫁,不嫁也得嫁,要是胡闹,母后就把你关到大婚那天。” “……” 孟清眇被古尔卓扶回自己宫里,在榻上趴了半天,很难过。 古尔卓小心翼翼地劝她,“公主,听说席家嫡长子是当朝丞相,母亲还是当年的天下第一美人,这些天奴婢光听就想一睹大人的风姿呢,您要不要先看看喜不喜欢?” 孟清眇在榻上动了动,却只听到了前面一句话。 当朝丞相。 光听官职就是个酸腐老头子,又出生在席家那种古族世家,嫁过去她还不如死了。 古尔卓见她要哭的样子,连忙又道:“大人明天会在丞相署,公主先冷静一下,我们明天去看看就知道他是什么样子了。” 古尔卓这么一提,孟清眇才反应过来。 对啊,席家世代享皇室三分礼遇,她这里退不了婚,席家嫡长子不一定退不了。 只要撬开他的嘴,父皇和母后怎么也得重新考量了。 孟清眇重新打起精神,翌日一早,就带着古尔卓到了丞相署大门外。 自大陆统一以来,世上就只有一个北启王朝,王朝多少年,这处丞相办公的地方就跟着多少年,虽然年年修缮,但一进门,还是有一股古朴压抑的气息扑面而来。 古尔卓被留在门外,孟清眇身子晃了晃,差点站不稳,连忙扶住门框。 院子里一片沉静,一个人影都没有。 孟清眇等头晕过去,才慢慢往里走。 正堂里人影晃动,孟清眇站到一棵大树阴影里,透过光影婆娑往里看。 七八个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吵得面红耳赤的大臣,你来我往,唾沫横飞,好像马上就要动手打起来。 孟清眇透过他们之间的缝隙,看到主位上坐着一个紫袍金带的年轻男人。 下面的人吵成那样,男人还平静地喝着茶,好像完全置身事外。 孟清眇离得远,中间还隔着唾沫横飞的大臣,男人又低着头拿着茶杯,所以看不清楚脸。 孟清眇盯着他官袍上的凤池纹看了一会儿,确认这男人就是母后说的,她指腹为婚的“未婚夫”,当朝丞相席郁修。 眼看那些大臣真的要动手,席郁修放下了茶杯,杯底落到桌子上的同一瞬间,吹胡子瞪眼的大臣们立刻鸦雀无声,分成两列低眉顺目地站到大堂两侧。 孟清眇从背阴处走近,听到清沉如雨打荷叶的声音,“既然不能达成一致,就各自写出策略,日暮前交于本相。” “是。”刚才炸毛公鸡一样的大臣们温顺得跟兔子一样。 席郁修微抬右手,众臣立刻往两边散开。 孟清眇走到门口,看到他们坐到各自的书案前,铺纸研墨。 还坐在主位的席郁修也发现了她,抬眸看过来时,眉目清润,眸光流转之间尽是风华。 孟清眇站在门口,正大光明地打量他。 竟然不是歪瓜裂枣,长得还挺好看。 席郁修的目光微微在她脸上一顿,便起身走来,拱手行礼,“参见云眇公主。” 云眇公主是孟清眇的封号,但她刚满月就离了皇宫,回宫之事父皇还未公布天下,所以除了皇宫极少数人,应该没人能认出她的身份。 刚刚坐下的大臣听到动静,也纷纷过来行礼。 孟清眇只看着带头的席郁修,温温柔柔,“云眇公主自幼离宫,生死不明,丞相上来就拜,不怕认错了人?” 席郁修淡定自若,垂首躬身的动作都被他做的赏心悦目,“那公主以为,臣认错了么?” 老奸巨猾。 除了长得好看以外,孟清眇对这个男人做出了第二个判断。 不回答她的问题,竟然还套她的话,不愧是老丞相。 孟清眇抬袖示意他们起来,咳了一声,“丞相目光如炬,本宫哪敢说错?” 她抬脚进门,却不妨绊在门槛上,整个身子直直往前跌倒,惊呼一声,“哎哟~” 孟清眇控制不住身子,吓得脸都白了,刚要闭上眼睛,就被稳稳接住,清沉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公主可有大碍?” 他怀里有股好闻的香气,像书墨的味道。 但他身上是在太硬了,撞得她脑袋疼。 孟清眇故意趴在席郁修怀里不起来,紧皱眉头看着自己的脚,娇娇软软地控诉,“丞相的地方门槛也太高了,本宫还没进门就崴了脚,丞相得亲自送本宫回去。” 这话说的暧昧,加上她娇懒的语调,更加让人心头痒痒。 孟清眇仰头,琉璃般的眸子里流淌着淡淡的杏色,看着他低头看她时,眉眼间随着光影流转的光华。 丞相是天下礼教之首,她这么明显的投怀送抱,就不信他不嫌弃。 孟清眇心里盘算着小九九,一心觉得席郁修要把她推开,再丢给她一通说教的时候,他的手却一只移到了她腰间,另一只绕过她的腿弯,干脆利落地把她打横抱了起来! 孟清眇双脚离地,脑袋里一阵眩晕,反应过来时,席郁修已对身后大臣们留下一句“都去做事”,便从容不迫地迈步出门。 孟清眇窝在男人宽厚温热的怀里,脑子发懵。 什么情况?说好的丞相重礼,那男女授受不亲、女子三从四德都被他放哪去了? 孟清眇被抱出丞相署,附近来往的宫人都立刻跪下低头。 孟清眇见席郁修坦坦荡荡,完全没有羞耻的样子,怔怔开口:“……丞相光天化日抱着女人乱走,不怕传出去有损名声么?” 席郁修步伐稳健,唇角含笑,“公主在丞相蜀伤了脚,便是臣的责任。公主既然让臣送你回去,臣自当遵命。” 孟清眇被他那抹笑迷了眼,转过头去,长长的睫毛微颤,“本宫只是让你找轿子送,谁让你这样送了?” “臣以为,公主急不可耐想要与臣体肤相亲呢。” 孟清眇没想到堂堂丞相能说出这种话,浑身一震,“我是公主!”怎么可能看到他好看就想跟他体肤相亲,嫡公主很高贵矜持的好嘛! 她这句强调不知道哪里好笑了,席郁修笑得更加耀眼,“臣知道。” 孟清眇:“……” 第2章 比我大八岁 论脸皮孟清眇实在比不过这种比她大八岁的老男人,只好转变策略,直入主题,“本宫不嫁你,不想戴绿帽子就自己去退婚。” 席郁修嗓音低沉迷人,“皇家赐婚,臣子不遵便是抗旨。与九族性命相比,一顶绿帽子臣还受得起。” 孟清眇才不相信他的鬼话,席家要是那么菜,父皇母后怎么可能在她没出生的时候就把她许过去? 还非得嫡公主不可。 “你长得那么好看,干嘛非要娶我一个病秧子?” 她就想安安静静当个等死的嫡公主,不想跟别的女人抢男人啊,很累的。 席郁修却给了她三个字,“臣喜欢。” “……” 喜欢病秧子?这是什么喜好? 席郁修在消息传遍满皇宫的时候,抱着孟清眇踏进了皇后的凤翔宫。 皇后显然早就听到了风声,孟清眇把脸从袖子下挪出来的时候,就见到母后坐在凤榻上,凤袍火红。 孟清眇只觉得那凤袍上的红色烧得她脸上滚烫,不由瞪着席郁修,凶巴巴的,“放我下来。” 席郁修笑意温浅,把她放在椅子上。 孟清眇得了自由,立刻先发制人,向皇后控诉,“母后,他当众轻薄我,轻浮浪荡,我不嫁。” 所以赶紧取消婚约啊!这是个满肚子坏水的老东西,她嫁过去会死得更快的! 席郁修正向皇后行礼,闻言侧头看她,眉目清润,眸光幽邃,一身风华无声控诉孟清眇胡说八道。 孟清眇无视他,只可怜巴巴、满眼期待地看着上方的皇后。 皇后抬手让席郁修起来,一开口就打碎了孟清眇的期待,“丞相公务繁忙,你不主动找过去,他上哪轻薄你去?” 孟清眇一口气没上来,又咳嗽起来。 皇后示意身边的人去给她倒茶,朝席郁修看过去时,神情怎么看怎么慈爱,“容与跟本宫说说,你们这是做什么呢?” 席郁修立于殿中,从容淡定,“公主不慎扭伤了脚,难以成行,臣擅自逾礼送她回来,坏了公主清誉,还请娘娘恕罪。” 皇后道:“婚书在你手里,她就是你的人,这么点事,有什么可怪罪的?” 孟清眇脸色难看,“母后……” 皇后摆手打断她,“女儿家一点规矩都不懂,忘了母后昨天怎么说的?” 跟回来躲在殿外的古尔卓连忙跑进来磕头,“都是奴婢的错,不关公主的事,请娘娘责罚。” 孟清眇起来拦在古尔卓面前,有些生气,“母后要儿臣嫁人,儿臣总不能稀里糊涂就嫁过去,去看丞相一眼怎么就是不知规矩了?” 皇后看着她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的脚,揉着额头,好像很头疼,“既然如此,母后明天就找嬷嬷好好教教你。” 她这么不讲道理,孟清眇更气了,余光又瞥到席郁修清辉玉润地站在旁边,好像事不关己,决心把他拖下水,“儿臣不要嬷嬷,儿臣要丞相亲自教。” 皇后想都不想就要拒绝,“丞相公务繁忙……” 亲娘胳膊肘往外拐,让孟清眇对席郁修更没好感,故意蛮横刺激他,“公务重要,儿臣身为嫡公主就不重要了么?” 一听她这么不识大体,皇后脸色一沉,“万千百姓疾苦,岂容你随意耽搁?” 那就不要让她嫁给他,只要取消婚约,她保证一下都不会耽误他为国为民。 孟清眇刚要这么说,旁边的席郁修却先开了口,“娘娘,臣可以抽出时间。” “!!!” 孟清眇水汽汪汪的眼睛瞪过去,见席郁修清润温柔,略低头看向她,还冲她笑,“为了公主,臣两边都不会耽搁。” 他竟然还笑!孟清眇瞬间在心里给他罗列了七八条罪名,每一条都让她抓心挠肝,急不可耐要把他退掉。 该死的老头子,肯定是故意气她的! 讨厌、讨厌、讨厌! 孟清眇气得脸色通红,又找不出话反击,跳脚的样子似乎让席郁修心情很好,“娘娘放心,臣会先行向皇上请示,不会有事的。” 他都这样说了,皇后也不好再拦,只好道:“如此就辛苦你了。” 孟清眇的手扭着帕子,努力忍着不把席郁修那张祸乱人心的脸挠破,皮笑肉不笑道:“那明日,清眇就在临湘宫静候丞相大人。” 不能抓花他的脸,那她明天就气死他、气死他、气死他,看他还敢不敢娶她! 丞相从官署抱出一个女人,还横穿整个皇宫的消息,不出半天就传遍了整个京城。 云眇公主回宫之事随之传了出去,丞相抱的女人是谁也就不言而喻。 一时间满京城的千金贵女哭成一片。 晚膳的时候,孟清眇听说好多人的眼睛都哭肿了。 古尔卓捂着嘴笑,“丞相那么风姿绰约,是所有女人的梦中佳婿,但公主一回来,丞相就是公主的人了,她们当丞相夫人的愿望落空,当然要哭啦。” 孟清眇想着席郁修那张惹人手痒痒的脸,不以为然,“等我退了婚,她们就不用哭了。” 古尔卓盛好汤给她,吁了口气,“公主不喜欢丞相么?” 孟清眇捏起勺子的手顿了一下,垂下眼睫,“他比我大八岁。” 古尔卓想不通大八岁跟不喜欢有什么关系。 丞相虽然官职高,但年纪不过才二十有四,是北启历代以来最年轻的丞相,配上那么绝代风华的样貌,满京城的女人挤破头了要进丞相府。 怎么到公主这里,就非要退婚呢? 孟清眇不理会她的不解,不动声色地用完膳,到院子里看了会儿星星,就洗漱睡觉。 第二天席郁修要来教她规矩,孟清眇故意在他下了朝到临湘宫时,还躺在床上装睡。 她就是无礼蛮横、散漫懒惰,快点甩手走人,让全天下都知道他不待见她,然后退婚啊。 但孟清眇显然低估了席郁修的耐心,直到她躺了一个时辰,浑身酸疼的时候,古尔卓进来禀告第四次,“公主,丞相用了四盏茶,让人把公文都搬过来了,说公主特意留出时间给他处理公务,他不能辜负公主的心意。” 从没见过这么会给自己找台阶的人! 堂堂的丞相,为什么就没点被讨厌的觉悟! 第3章 本宫不识字 孟清眇洗漱完,扶着古尔卓到主殿,在门口就一眼看见了坐在殿中,执笔批阅公文的席郁修。 紫色的朝服在他身上好像会发光似的,把他那张脸衬得一分一点都没有瑕疵,耀眼至极。 孟清眇深深呼吸,让自己冷静,然后扶着古尔卓踏进殿内。 她一进去,席郁修就发现了她,从容地放下毛笔,起身行礼,“参见公主。” 孟清眇不想看见他,敷衍地摆了摆手,“丞相大人免礼。” 说着以袖掩住口鼻,故意对古尔卓道:“丞相大人在此,殿里怎么弄得一股臭味,还不把熏香点上?” 古尔卓汗颜,公主这是明摆着骂丞相呢,什么仇什么怨啊。 席郁修站在下首,仿佛不知道孟清眇在故意讽刺他,要多沉静有多沉静。 古尔卓扶孟清眇坐到主位上,忙招呼宫人点香。 孟清眇娇懒地靠在靠枕上,柔柔弱弱,一点都不像刚骂了人家,“丞相大人久等了,本宫体弱嗜睡,耽误了大人不少时间吧?” 席郁修迎着她的目光,淡然自若,“无妨,公主若还乏困,可再睡上两个时辰,臣晚回去一些也无大碍。” 孟清眇磨了磨后牙槽。 老男人的意思是,今天她学不完他教的东西,他就不走。 不行,她不能还没开始就先败下阵来,她一定能气走他的。 孟清眇稳住自己,保持微笑,“大人一早前来,还没用早膳吧?不如跟本宫一起?” 席郁修道:“那就多谢公主了。” 孟清眇带着笑起身,往膳厅里走。 膳食已经摆好,孟清眇坐下之后,请席郁修入座,“大人请。” 席郁修举止得仪地拱手谢了恩,才坐到她的对面。 膳厅内伺候的宫女都偷偷打量他,一个个眉目含情,面色染红,跟喝醉了一样。 尤其那个给席郁修盛粥的宫女,身子都快贴到了他身上,递粥的时候,还故意低下身子,要把胸口往他身上蹭。 孟清眇的压着的火气越烧越旺,一掌拍在桌子上,发脾气,“都滚出去,一点规矩都不懂。” 那宫女吓了一跳,忙把粥放到席郁修面前,和其他人一起退出去了。 唯独古尔卓留了下来,给孟清眇盛好粥,又把筷子递到她手里,“公主别气坏了身子,奴婢等会去教训她们。” 孟清眇手拍在桌上,震得发疼,毫不客气地把错都算在席郁修的头上,气哼哼道:“临湘宫的人个个如花似玉,但大人一个都别想,本宫不会把她们给你的。” 席郁修的目光落在她掌心发红的手上,坦然点头,“公主放心,臣只要公主一个就够了。” 什么叫只要她一个就够了?她是什么东西么,他想要就要? 孟清眇一口东西都吃不下去,再三强调,“本宫说了,本宫不嫁你。” 席郁修也不碰宫女给他盛的粥,笑起来风华更盛,“只要皇上下旨,臣一定不纠缠公主。” 孟清眇又想抓花他的脸了。 她要是能让父皇下旨退婚,用得着在他身上费工夫么? 他能明目张胆到后宫来教她规矩,明显是父皇和母后对他说的话很受用,那退婚的事只要他说一句,他们俩就不用这样互相为难了。 可是他偏偏要来招惹她,让她心焦火大讨厌他。 孟清眇很生气很生气,只恨自己中毒不能学武,不然她能当场杀了席郁修一了百了。 不能杀了他,孟清眇只能想尽办法惹他也生气,让他厌恶自己。 索性早上被气得一点胃口都没有,正好拿着饭菜下手。 席郁修要去夹菜,孟清眇瞅准他的方向,立刻对古尔卓道:“这是什么东西?花花绿绿的,跟虫子一样,恶心死了。” 古尔卓:“……是膳房新出的盐渍百花什锦。” 孟清眇一脸嫌弃,“听着就不好吃。” 古尔卓眼睁睁看着丞相大人收回手,“……” 席郁修吃不成,孟清眇心情开始变好,神色都明媚了起来,大眼睛里明净的杏色开始流转。 席郁修唇角几不可见地勾了勾,又伸手去夹另一道菜。 “哎呀,那道菜油腻腻的,怎么端到这里来的?快撤下去!” 古尔卓:公主,那是您最喜欢的黄金豆腐烩啊…… 孟清眇掐了她一把,古尔卓连忙去撤菜。 席郁修又去夹旁边的。 孟清眇捂住眼睛,“那是什么肉?白惨惨的,跟死人脸一样,吓死我了。” 然后席郁修的手移到哪,孟清眇就嫌弃到哪: “那条鱼的眼睛在瞪我,怨气好重,快端走。” “那盘菜绿油油的,吃了脸色都变绿了。” “那炸的什么?干巴巴的,会掉渣吧?” “……” 席郁修不碰宫女递的粥,桌子上的菜也都被撤的撤,嫌弃的嫌弃,最后这顿受邀而来的早膳,一口东西都没能吃下。 但让孟清眇很不理解的是,她都不让他吃饭了,他干嘛还好像心情不错的样子? 孟清眇吃完药,席郁修那堆小山般的公文已经被送走了,席郁修在院子里等她。 孟清眇出门一眼扫过去,不知道多少个宫女在院外探头张望,一个个眼睛闪闪发光,一副恨不得把席郁修扑倒献身的样子。 连临湘宫的宫人都呆愣愣地看着树下,她走到身边都恍若不觉。 孟清眇懒得理她们,弱柳扶风地走向席郁修,“本宫准备好了,大人打算从哪儿开始?” 席郁修回身看向她,眉眼如画,险些迷了人眼。 孟清眇骂了句狐狸精,把头撇过去。 席郁修低头从袖中掏出一卷书,行动稳则高雅,“臣带了一本宫中礼制,公主不妨先看一看。” 孟清眇接过书,坐到桌边,可怜兮兮—— “本宫不识字。” 学富五车的丞相娶一个目不识丁的女人,外面的人肯定要笑掉大牙了。 孟清眇明澈的眸子在阳光下流动着浅浅的杏色,一派干净纯粹,一点儿也不像说谎。 这下总能让他动摇了吧? 谁知席郁修只是目光在她脸上顿了顿,眉目依然迷人的不像话,“既然如此,臣念给你听。” 孟清眇:“……” 席郁修周身清辉玉润,上前拿过她手里的书,指尖白皙净透,被阳光一照甚至晃人眼睛,“公主可要听仔细了。” 她就不听!孟清眇趴在石桌上,闭上眼睛睡觉。 不得不说能迷倒整个京城的女人的男人,声音确实很好听,一字一句,都跟雨打在荷叶上一样清沉空宁,让人忘却嘈杂,昏昏欲睡。 夜里没睡好的孟清眇趴在桌上,用从未有过的速度陷入沉睡。 梦里迷迷糊糊的来到一棵合欢树下,一个华服公子倚坐在树下,手执一卷书,合欢花柔柔飘荡在他肩头,如玉无双,清辉玉润。 孟清眇鬼使神差地走过去,倚在他怀里,任他摸着她的发丝,抬起她的下巴,俯身凑近。 孟清眇迷醉中睁开眼睛,在看清那张脸的同一瞬间,猛然惊醒! “公主睡醒了?”讨厌的声音在耳侧响起,孟清眇抬眸就看到那张和梦里重合在一起的脸。 席郁修!她怎么会梦到这个男人,还在梦里跟他这么亲密! 孟清眇惊魂未定,下意识地往四周看了看,却发现原本来窥探丞相风采的宫人都没了踪影,古尔卓和临湘宫的宫人也不知跑到了哪,四下里竟然只剩下她和席郁修。 席郁修坐在她左侧,眸光清润地看着她,仿佛能把她整个人看透。 孟清眇不自觉地往后退了退,强撑着面子,头发都要警惕地竖起来,“其他人呢?” “赶走了。”旁边没了人,席郁修就没了对公主的严谨端方,回话简单直接,高傲的不得了。 孟清眇害怕地又往后挪了挪,一个不注意暴露了自己,“宫中规矩,后妃公主不能与外男独处,丞相把宫人赶走有违仪制。” 这句话一出口,席郁修就笑了,“公主不是不懂规矩么?” 糟糕,露馅了。 孟清眇看着席郁修唇角那抹明显的调笑,结结巴巴地嘴硬,“本宫、本宫刚刚听丞相念的,自然记得。” 席郁修的笑意更深,指尖点着面前的书卷,“公主过耳不忘,臣教起来就简单多了。” 孟清眇怎么看怎么觉得他笑得意味深长,不想再跟他待下去,就起身道:“该记的本宫都记住了,丞相可以回去了。” “臣以为公主除了气我,还想说点什么。” 他一副把她看透的样子,加上刚刚那个匪夷所思的梦,孟清眇的心都要跳出来,只想赶紧逃走,“反正丞相不肯退婚,多说也是白费口舌,本宫还是多找几个面首更实在。” 她急慌慌的,走路的时候身子都有些飘摇。 席郁修跟着起身,笑着看她,“无妨,臣养得起。” 孟清眇只顾着逃跑,不想理他的没脸没皮。 但因为太着急,她一脚踩到了裙摆上,整个噗通一声倒在地上。 唔…… 疼死了! 孟清眇刚要爬起来,一只大手就伸了过来。 孟清眇吓得一缩,顺着手看过去,只见席郁修俯身过来,浑身披着日光,容颜诱人,“不起来么?” 梦里的东西又在脑子里浮现出来,孟清眇如避洪水猛兽,一个劲往后躲,就差直接在地上滚了,“大人要干什么?” 席郁修看着她拼命躲他,如玉的肌肤涨红,故意似的说:“公主放心,臣还不至于光天化日强抢你。” 孟清眇看到他又要走过来,忙又往后缩着,眼睛里水汽汪汪,好像要被吓哭,“你别过来!” 席郁修抓住她的手。 孟清眇死命地往回缩,手里却被塞了一只白玉瓶,伴着男人清沉的声音,“公主体寒肺热,经常咳嗽,每日吃两粒会好受些。” 玉瓶触手温凉,孟清眇握着瓶身,手指有些僵硬,“……你别以为这样就能勾/引我。” 席郁修松开她,后退一步与她拉开距离,轻笑时眉眼间流光飞乱,“臣不敢。” 孟清眇压下胸腔里乱跳的心,从他身上别开目光,手忙脚乱地爬起来,一溜烟逃回大殿。 孟清眇不知道席郁修是什么时候走的,过了一会儿古尔卓拿来刚刚那卷书和一张字条,说是丞相大人留下的。 第4章 拿去烧了 孟清眇接过来把书放到一边,打开字条,上面字迹端正养目,“识礼方知退婚之仪。” 看到退婚两个字,孟清眇的眼睛一下亮了起来。 就说老男人那么多美人环绕,怎么可能独钟于她这个病殃殃的公主,原来是想让她先找到法子退婚,自己全身而退。 位极人臣的丞相果然奸诈。 不过只要能退婚,这些她可以不计较! —— “皇室婚嫁,除天子有令,非死不可更改。” 一个时辰后,孟清眇盯着这行字,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老男人耍她! 他明知道她毫无办法,还给她看这个,除了气她,分明就是抓着她想退婚的念头,骗她看这本见了鬼的仪礼! 骗子!大骗子!老骗子! 孟清眇把书扔掉,气得心口疼。 古尔卓忙喂她吃下一粒药,抚着她的后背替她顺气,“公主息怒,别气坏了身子!” 药一入口,孟清眇就觉一股清甜滑入喉咙,极快地压下胸中闷痛,与往日的药大有不同。 孟清眇下意识地想到席郁修塞给她的那只白玉瓶,不由皱眉,“这药不是平时吃的?” 古尔卓眨了眨眼睛,“是皇后娘娘觉得公主之前的药太过苦口,特意让药先生重新配制的,公主觉得哪里不妥么?” 不是老男人给的就好,那么讨厌的人给的东西,她才不吃。 孟清眇松了口气,“他的药本宫吃了八年了,自然不会有问题。” 古尔卓顺着她夸道:“药先生人称药神,他亲自配的药,肯定是最好的!” 孟清眇不自觉地想起那个满身孤傲的身影。 那也是个让人闹心的主,她还是只吃他的药为好。 孟清眇没说话,古尔卓揣摩着问:“先生来了京城,公主要不要见他一面?” 孟清眇示意她把刚刚扔掉的书捡回来,摇头,“我现在不想看到任何男人。” 古尔卓想起她跟席郁修较劲的样子,立马意会了她的意思。 公主连丞相大人都看不上,肯定是真不想嫁人,所以连带着其他男人也不想见了。 正在这时,宫人通报:“公主,大公主二公主三公主前来探望。” 孟清眇指尖一顿,她回宫之初不愿意让人知道,就是不想应付宫里的妃嫔姐妹,现在消息走漏了出去,这些麻烦是躲不掉了。 孟清眇合上书放到一边,拿起帕子,“快请。” 她心里清楚的很,这几位姐姐一起来才不是为了探望她,昨天还因为她和席郁修亲近哭肿了眼睛呢。 今天席郁修来临湘宫,她们只怕是听说了她和席郁修的相处,特意来看笑话的。 “五皇妹果真回来了,皇姐昨儿个听见,还当奴才们编瞎话儿呢。” 孟清眇正头疼,三个公主已经进门,中间那个红色宫装的笑得亲热,上来就要抓孟清眇的手。 孟清眇最不喜欢跟人亲近,下意识地躲过,在她反应过来之前柔柔道:“皇姐莫怪,清眇自小体弱属寒,怕冷着皇姐。” 红宫装的公主脸上笑容不改,自然地收回手,“皇妹哪的话?你这些年在宫外养身子,好不容易回来,皇姐们跟你亲热还来不及呢,怎么会怕冷着?” 孟清眇掩口咳了两声,大眼睛水汽盈盈,“有劳皇姐们惦记,只是清眇在宫外长大,不知长幼,咳咳……” 孟清眇没说完就又咳嗽起来,但意思已经很明显了,她不想猜她们都是谁! 红宫装公主果然人精,忙道:“无碍无碍,皇妹有什么想知道的,只管问大皇姐就是,”又分别指着身后两人,“还有你二皇姐,三皇姐。” 她身后的蓝宫装和粉宫装都应和着点头。 对上了名号,孟清眇虚虚地伸手请她们入座,“清眇谨记。” 宫女们端上了茶,蓝宫装的二公主端起杯子闻了闻,笑着道:“五皇妹宫里的茶,果然比别处都香,听说丞相大人今天都来用了好几盏呢。” 哎呀,这么快就进入正题了? 孟清眇啜一口茶润了口,不慌不忙地笑着,长长的睫毛微眯,“二皇姐说笑了,丞相来只是因为父皇嫌我没规矩,让他费心教教我罢了。” 粉色宫装的三公主眼尖地瞅到她手边的书册,捏着手绢擦了擦嘴角,“丞相教规矩肯定是极好的,只是皇妹体弱,可能看得进这些书卷?” 体弱跟看不看得进书有什么关系?这分明是笑话她“不识字”啊。 孟清眇顺手拿起那卷书,做无助苦恼状,“是啊,我这头晕眼花,可要辜负丞相一片苦心了。” 三公主一脸跃跃欲试,正要再说什么,孟清眇却把书递给了古尔卓,无奈道:“古尔卓,拿去烧了,明儿个丞相来了,就说本宫失手。” “……”几位公主瞠目结舌。 古尔卓接了书就要去照做,大公主连忙拦住,笑容有些僵硬,“皇妹,丞相所赠之物,烧了不合适吧?” 丞相虽典雅温润,却极不愿与人亲近,更不用说送人自己的私人物品了,这丫头得了别人求都求不来的东西,竟然要拿去烧了! 另外两个公主也忙不迭附和,“是啊是啊,皇妹要是看不了,可以来找我们,我们可以帮你啊。” 孟清眇一脸无辜,“宫中不能留外男之物,何况此书是丞相贴身带来的,留下岂不是坏了规矩?” 丞相贴身带来的!三个公主眼都要红了,虽然只是本书,但却是与丞相体肤相贴过的东西,这丫头才见过丞相几次?丞相竟然这么亲近她! 三公主眼珠转了转,笑道:“皇妹说的不无道理,只是如今秋干物躁,宫中禁止明火,不如交给皇姐去处理?” 说着就要从古尔卓手里抢书,却在手还没碰到时,被另两人拦住。 大公主道:“三皇妹此言差矣,丞相进宫就是为了教五皇妹规矩,哪有明知故犯的道理?五皇妹若是担心,不妨先交皇姐保管,明儿个丞相再来,咱们问过再做定论。” 孟清眇看着她们为了一本破书争来争去,又想起席郁修那张颠倒众生似的脸,不由觉得脑壳都疼了。 怪不得他尾巴都能翘到天上去,连天下男人任挑的公主都把他当香饽饽,他不翘才怪了。 不过既然这几个姐姐这么喜欢他,她就正好顺水推舟做个人情—— “几位皇姐说的都有理,反正这书我也看不了,若是不嫌麻烦,你们就拿去随便处置。” 这么能抢,最好连人都一起抢走啊,她不在意的! 孟清眇示意古尔卓把书交出去,又扶着胸口咳了几声,“我身子虚弱,不能久坐,就不留皇姐们了。” 三个公主拿到了东西,哪还有心思待下来,听到孟清眇这样说,连忙客套几句就走了。 等她们都出了大门,孟清眇才长出一口气,终于清静了。 好不容易清闲下来,孟清眇刚想去睡一觉,就有凤翔宫的人来传她,“公主,皇后娘娘有请。” 孟清眇心里一个咯噔。 完了,席郁修刚走,母后就找她,肯定没什么好事。 果然,孟清眇惴惴不安到了凤翔宫,刚进门就看到母后脸色十分不好地坐在上面。 孟清眇行了礼,低着头不往上看。 皇后也不废话,道:“一回宫就连字都不识了,今儿个就好好在这抄一遍《说文解字》,温故温故。” 孟清眇理亏,但一想到要抄书,就想挣扎挣扎:“母后,儿臣……” 皇后完全不理她,给了身边的红英姑姑一个眼神,红英姑姑立刻让人把书案和笔墨纸砚摆了出来。 孟清眇:“……” 红英姑姑叹了口气,道:“公主,早点抄完才少受点苦。” 孟清眇哭丧着脸,只好就范。 晚上从皇后宫里出来,孟清眇不仅整只手在抖,还头晕眼花浑身酸疼。 都怪那该死的老男人,活活一只老妖精,哪哪都在祸水她。 于是第二天席郁修再来,孟清眇更加没有好脸色,连装都不想装了,“大人今天要念什么?本宫目不识丁,可看不了昨天大人给的书。” 席郁修仿佛早就预料到了,从袖中又取出一卷书,眉目间光华万千,“既然公主不识字,臣就从教公主识字开始。” 孟清眇的目光落到展开的书上,看到《说文解字》四个大字,差点抄起茶杯砸到他脸上! 她的手疼了一夜,吃饭都拿不住筷子,都是拜他和说文解字所赐!她绝不相信他又拿这本书来是个巧合! 别以为她不知道他来临湘宫前会先去给母后请安! 古尔卓这时候端来笔墨纸砚,仔细摆在孟清眇面前的桌上。 孟清眇觉得昨天抄书的手更疼了,下意识地往后让了让,威胁地看向席郁修。 他要是再敢让她写字,她就不忍了,一定把整块墨拍到他脸上! 席郁修好像看不到她要吃了他一样的目光,温声道:“公主可准备好了?” 孟清眇从齿缝里挤出几个字,“大人请。” 席郁修将《说文解字》放下,挽袖执笔沾墨,在纸上写了个“一”字,一本正经地道:“惟初太始,道立于一……” 清沉的嗓音讲着孟清眇抄过一遍,几乎倒背如流的东西,好像一群蚊子在耳朵里嗡嗡嗡乱响。 孟清眇忍了又忍,终于咬牙打断,“大人写字这么好看,不如写封退婚书给我。” 席郁修长身玉立,眉目清润温雅,“臣写了,公主看得懂么?” 第5章 这匹夫 “……”算他狠! 席郁修放下笔,坐到孟清眇对面,问:“公主不是不要退婚,要找面首么?” 孟清眇负气,“本宫身子不好,还不想纵欲而死。” 席郁修目光从她身上掠过,抬手端起茶杯。 孟清眇还不解气,腮帮子鼓起,“大人不退婚,本宫也尽不了夫妻之谊,还要把你身边那些暖床的美人知己都赶走,你就自己忍着吧!” 席郁修喝了茶,平稳地把杯子放回去,“无妨,公主身子重要。” 这样还无妨?孟清眇怀疑地往他身下瞥了瞥,他要是不行,那就更好退婚了。 席郁修任她打量,从腰间取下一块紫玉玦送到她面前,“这是你我婚约的信物……” 话没说完,孟清眇就眼疾手快地去抢,席郁修却更快地将玉玦握进掌心,引得她一把抓在了他手上。 男人的手宽厚温热,孟清眇怔了怔,正要放开,门口却传来两声清咳,“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孟清眇回头一看,就见她一奶同胞的皇兄孟清临站在门口,目光定在她和席郁修抓在一起的手上,神色玩味。 孟清眇连忙被烫到一样把手从席郁修手上弹开,皱起眉头,“皇兄要来怎么也不通传一声?” 孟清临意犹未尽似的把目光从两人手上收回去,迈步进来,“怎么?回了皇宫小眇儿就要与皇兄生分,见个面都得通报了?” 说着又看向起身行礼的席郁修,“还是当着未婚夫的面,怕被误会?” 又来一个支持这桩婚事的,孟清眇背过身不理他。 孟清临也不介意,摆手让席郁修起来,“丞相今天教什么呢?看样子比昨儿个顺利啊。” 这是听说了昨天的事来看热闹的!孟清眇咬牙,她怎么就摊上了这样的亲爹亲娘亲哥哥,一个个上赶着看她被欺负,还要帮外人! 席郁修不骄不躁,一如既往的清润温雅,“公主与臣玩笑,让太子见笑了。” 孟清临坐到桌前,拿起席郁修刚刚写的字眯眼看了会儿,道:“丞相一字千金难求,妹妹你这桌上是摆了一堆金子啊。” 孟清眇气鼓鼓的,“皇兄喜欢就拿去,尤其那些千金小姐的生意,最好做了。” 他拿过的书都被抢的头破血流,亲手写的字,还不得被当做稀世珍宝? 但孟清眇这会儿眼里只有席郁修收回袖子里的那块玉,才不管什么珍不珍宝,她才不在乎! 母后说婚书信物在这男人手里,她就得嫁给他,那她把东西拿回来,不就不用嫁了? 孟清临“啧”了一声,看向席郁修,摇头,“难得丞相被嫌弃,看来这几日太阳是打西边出来了。” 席郁修瞅了眼孟清眇,平静如水地道:“江溪水患太子殿下想到办法解决了么?” 孟清临脸色一变,不满,“丞相还不许人喝杯茶喘口气了?” 席郁修眉目清润,温雅得仪,“臣不敢,只是提醒太子莫忘了皇上给的期限。” 孟清临皱着眉头,把那张字扔回桌子上,冷哼一声,“活该我妹妹折磨你!小眇儿,多给他点颜色看!” 说完甩袖就走,背影都好像燃着熊熊怒火,要把人给烧了。 席郁修没事儿人一样起来送行,等孟清临身影彻底消失才转回身。 孟清眇看着皇兄被他两句话气走,目瞪口呆。 这男人了不得啊,专往人痛处戳,她还以为他只气她,原来对她还是留了情的。 席郁修坐回桌前,对上她的目光,仍然温润如玉,“公主休息好了,我们就继续吧。” 孟清眇极其想上去挠花他那张无时不刻都在勾引人的脸,为了控制住自己,只能把目光移到他装着玉玦的袖子里,“丞相想用信物让本宫做什么?” 她可不觉得他无缘无故拿出定亲信物,只是为了让她眼馋的。 可席郁修确实丢出一句,“只是想起来了,就给公主看一看。” 这匹夫! 孟清眇一瞬间怒火攻心,拍桌而起,再顾不得什么体面矜持,一把扯住他宽大的袖子,直接动手去抢! 可她太过激动,一时不防绊在凳子上,整个人一歪,顿时就往地上栽下去。 被她拽着袖子的席郁修顺势一揽她的腰,一把将她拉进自己怀里。 孟清眇猛然撞在他胸口,眼前一阵天旋地转,鼻息里都是他身上的书卷墨香,一时间更加反应不过来。 直到清沉的嗓音在耳边响起,“公主喜欢在臣身上?” 孟清眇脑子里“轰”的一声有什么炸开,连忙推开他连连往后退开,大眼睛里蒙上雾气,因为羞恼,唇瓣都红的娇艳,“堂堂丞相欺负女人,真是一点羞耻都没有!” 说完也顾不得抢信物,再次落荒而逃,还有先见之明地提起了裙摆。 席郁修不由轻笑出声,弯腰捡起她掉在地上的发簪。 再次劝退失败,孟清眇很惆怅。 她好不容易回到京城,还以为能过上好日子,怎么就落到了每天跟男人纠缠的地步? 江溪水患那么严重,他好好退了婚,去帮皇兄治水不好么?干嘛非要在她这里浪费时间? 她还不想当祸水啊。 翌日,孟清眇刚起床就被叫去了凤翔宫。 刚踏进主殿,孟清眇就看见席郁修正坐在下首跟皇后说话。 皇后则一脸的笑意,一派其乐融融。 孟清眇瞬间不想进去了,她现在听到跟席、郁、修三个字有关的字眼都恨得牙痒痒,更别说直接看见他这个人了! 但还没有退出去红英姑姑就已经看见了她,“公主殿下来了。” 她一出声,皇后和席郁修都转头看了过来。 孟清眇只能迈步进去,欠身请安,“儿臣问母后安。” 皇后明显心情极好,慈爱地招手,“眇眇,快来。” 孟清眇垂着眸走过去坐在她身边,就是不看席郁修,“母后叫儿臣来,是有事吩咐么?” “钦天监选了大婚的日子,你来看看哪个好?”皇后说着把一个册子递到她面前。 孟清眇刚端起茶杯的手一抖,几滴热茶就溅到了凝白如玉的手背上,上面的肌肤立刻红了一片。 皇后忙放下册子用帕子给她擦着,嗔怪,“怎么这么不小心?疼不疼?” 孟清眇的目光只落在她放下的册子上,有些转不过来弯。 大婚的日子?她刚跟席郁修认识三天,他们就要把她嫁出去了? 不行,她不要嫁,席郁修要是这时候敢娶她,她、她就真的给他戴绿帽子! 好在皇后给她擦好了手,又道:“丞相的意思是江溪水患未解,朝廷上下暂时不宜谈婚嫁之事,你以为如何?” 孟清眇讶然抬眸,看向席郁修。 他原来也没那么坏啊,知道要以民为先,没让她当祸水。 席郁修坐在殿中,清晨的阳光照进来,映着他周身的清辉玉润,让他越发如天上明月,风华晃人眼睛。 孟清眇对上他清幽的目光,心跳莫名乱了一拍,连忙又把脸转开。 不用紧赶着成亲,孟清眇慢慢把心放回肚子里,回过神来,乖巧地道:“丞相心系百姓,儿臣自当同意。” 皇后非常满意,“那就让宗正寺先备着,待水灾解了,母后就风风光光把你嫁出去。” 孟清眇这次端起茶杯的手很稳,浓密的长睫半垂,“是。” 那时候她肯定已经把婚退了,谁爱嫁谁嫁去。 席郁修把她的脸色变化看在眼里,不由低头笑了。 凤翔宫里用早膳之前,席郁修就告退去处理公务了,孟清眇则留下跟皇后一起。 用完膳后,皇后看外面天气极好,就带着孟清眇去御花园闲逛。 秋高气爽,御花园的微风携着桂花香迎面拂来,甜甜的让人心情很好。 孟清眇挽着皇后,因为难得出来吹风,又不用愁大婚的事,大眼睛里都闪闪发光。 皇后见她的样子,无奈道:“前几日让你出来都不肯,今天倒是兴致好。” 孟清眇睫毛弯弯,“因为儿臣想保持神秘啊。” “那你现在不要神秘了?”皇后从她发间捡起一粒花瓣,脸上都是宠溺。 孟清眇歪着头,一点也不心虚,“反正大家都知道我回来了,那就出来炫耀一下我的美貌。” 皇后一听就笑出了声,“哪有你这么夸自己的?” 孟清眇冲她眨眼睛,“因为我是母后的女儿啊,肯定很漂亮。” 皇后捏了捏她水嫩的脸,正要说话,就有一声娇笑从身后传来,“公主这嘴巴跟抹了蜜似的,怪不得皇上跟娘娘那么疼爱。” 这声音温温柔柔,跟带露的玫瑰一样芬芳又娇媚。 只是这话听在耳朵里,不是很舒服。 孟清眇微蹙眉头,转身看过去。 入目的是一位身姿婀娜的美人,美人藕色的宫裙曳地,两只步摇斜插云鬓,垂下的流苏随着清风微微摇晃,明明灭灭的光影衬得她更加肤色如雪,眸如星辰。 加上粉色唇边的一抹温柔可人的笑意,更如和煦春阳一般,浑身散发着亲切温婉。 只是孟清眇直觉得不喜欢她。 皇后见了美人,神色未变,唇角的笑意都不减半分,“温妃今儿个也有闲情出来了。听闻你前几日染了风寒,身子可好些了?” 原来是父皇的妃子。 孟清眇失去兴趣,收回目光。 温妃福身向皇后行礼,“臣妾参见皇后娘娘。多谢娘娘关爱,臣妾已经无碍了。” 皇后点头,“如此就好。起来吧。” 温妃道了声“是”,直起身来,目光又投在孟清眇身上,“这就是云眇公主吧?” 伸手不打笑脸人,孟清眇虽然对她感观不好,但也保持着微笑,“温妃娘娘。” 温妃笑意温柔,夸奖道:“公主果然容颜倾城,比起当年的席夫人都毫不逊色呢。” 席夫人?席郁修那个被称为“天下第一美人”的母亲? 孟清眇越发觉得不舒服,眸子里的杏色掩去,比她更柔,“娘娘过奖了。只是席夫人到底是长辈,而且已经过世十六年,清眇虽然没有见过,但也不敢冒犯相比,所以请娘娘慎言。” 温妃闻言,脸色几不可见地变了变,连忙笑着道:“是我失言了。” 皇后拍了拍孟清眇的手,道:“温妃去吧,本宫和公主走走就回了。” 温妃再次福身,“是。” 不知道是不是孟清眇的错觉,温妃转身的时候,好像又暗暗看了她一眼。 这女人好像对她有敌意? 温妃走后,皇后就没再提她一句。 孟清眇也懒得把心思花在无关紧要的人身上,就暂时把她抛到脑后,继续和皇后散步。 孟清眇见风就咳,虽然天气暖和,但皇后还是没让她在外面太久,一刻钟之后就带她回去。 孟清眇回到临湘宫,觉得脑子懵懵的,歪在榻上问古尔卓:“温妃不是北启人吧?” 古尔卓给她揉着太阳穴,想了想才回答,“好像是西成国的公主,三年前来北启联姻的。” 西成国的人。 孟清眇略微沉吟。 百年前北启皇朝大乱,各部藩王趁乱分割领土,自立为王,后来大陆就形成了以北启为中心、四周各小国簇拥的众星拱月格局。 西成国就是当年西部分割出去的一个小国,近些年倒是对北启殷勤的很。 古尔卓问:“公主要查她么?” 孟清眇闭上眼睛,“父皇的人就随她去吧。” 既然决定只求安稳生活,就不要插手太多事情。 这个道理,孟清眇被炽凰折磨了十六年,早早就牢记在心。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吹了风,孟清眇总觉得身上不太舒服,于是吃了药就躺下休息。 古尔卓知道她一向浅眠,不敢在殿内打扰,伺候完就轻手轻脚退出了寝殿。 孟清眇昏昏沉沉,正要睡去,心口突然“刺”的钻出一阵刺疼。 这种炽凰发作前兆的疼太过熟悉,孟清眇猛然睁开眼睛,想要叫人,喉间却蓦地涌上一股腥甜,一张口就吐出一口血来。 第6章 秘法 心口疼得喘不过气,孟清眇挣扎着从床上爬起来,嗓子里发出的声音轻微无力,“古尔卓……” 胸腔里好似有烈火烧开,滚烫着烧心灼肺,孟清眇略一用力,就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 孟清眇重重倒回床上,眼前看到的东西都开始变得模糊,在最后一丝力气都从指尖溜走时,她恍惚看到一道发着光的紫色身影闯了进来…… —— 云眇公主炽凰毒发的消息,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几乎传遍了整个皇宫。 各宫的妃嫔公主都挤来临湘宫,美其名曰“探望”,结果都被挡在了寝殿门外。 寝殿内,皇后看着床上了无生气的孟清眇,看向切完脉起身的席郁修,“怎么样?” 席郁修的眉目在殿内冷清的光线下深刻清贵,清沉道:“臣用秘法试一试,请娘娘在殿外等一等。” 太医都全无办法,皇后只有把最后的希望放在他身上,“救她要紧,什么都不用顾忌,有本宫撑着。” 半个时辰前,她听到公主毒发的消息,慌忙就放下后宫事务赶来,路上又听说要不是丞相来教仪礼察觉到了不对,她们可能到现在还没发现时,更是急怒攻心。 后怕让皇后命人把临湘宫的人都拉出去杖责,把口口声声说炽凰凶险无能为力的太医踢出去重罚。 可罚完了所有人,面对已经没了意识的孟清眇,皇后竟然只能眼睁睁看着她浑身一点点变凉。 也就是这时,席郁修站了出来,说他曾查过古籍,上面有种失传的秘法或许有用。 皇后一听这话,就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也顾不得什么男女之防,立刻就让他尝试。 而这句嘱咐,就是要他不惜一切代价,放下所有顾虑。 席郁修自然也明白她的意思,所以没有推辞,“是。” 皇后出了寝殿,坐到主殿椅子上。 闹着要进寝殿探望公主的妃嫔公主们,立刻安静了下来。 皇后面沉如水,一一扫视过去,“这里没你们什么事,都回去吧。” 众妃互相看了一眼,不敢违抗,都老老实实地福了身告退。 温妃留在最后,再三看了看寝殿紧闭着的门,咬着唇道:“皇后娘娘,公主到底还没出嫁,让丞相一个人在里面,只怕会坏了名声……” 皇后的目光落在她温婉的脸上,一点都不似上午的和煦,“今天的事传出去半个字,这里的人一个都跑不掉。” 还没走出殿门的人都是后脊一凉,不敢吭声。 温妃的脸也是蹭的一下煞白,手上死死绞着丝帕,咬着银牙半天吐出一句,“是。” 但她还没出大门,就撞上急慌慌地从外面跑进来的古尔卓,古尔卓气喘吁吁地禀告,“皇后娘娘,药先生来了。” 皇后一听药先生,浑身都不由一震,“快请!” 孟清眇八岁那年生生被炽凰折磨失明,是药云风出现,才压下肆虐的毒素,治好了她的眼睛。 这八年来也因为药云风在,炽凰才稳定下来,只要有他在,就算席郁修的秘法无用,她的女儿也有救了。 药云风背着药箱踏进来,一身青衣,玉簪束发,满身傲竹风骨。 满院子的妃嫔公主一眼看去,都倒吸了一口凉气。 药云风视若无睹,只淡淡向迎出来的皇后躬了躬身,“参见皇后娘娘。” 皇后让他起来,如实道:“丞相在帮清眇用秘法压制,先生快去看看。” 药云风听到“丞相”二字,眸光沉了沉,正要开口,殿内却传来“嘭”的一声巨响—— 众人一惊,连忙奔到寝殿。 药云风抢在前头,一脚踹开殿门。 寝殿之内,桌椅摆件尽碎。 席郁修立在床前,身姿颀长,气度高贵,满身的清辉玉润在一地狼藉之中丝毫无损,只是唇角的血迹让他更多了几分惑人心魄。 门口的人都怔怔地看着他,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 药云风深深看了他一眼,就直接过去查看孟清眇的情况。 皇后则绕过满地碎片走到席郁修身边,担心地问:“容与,你怎么样?” 席郁修目光略微掠过药云风,摇头,“无碍。公主应该已经没事了,娘娘放心。” 皇后听他这样说,一点也不怀疑地松了口气,只是看他的样子又把心提了起来,“快别说了,你都吐血了,快坐下,等会让药先生看看。” “古籍上的法子臣只通了一二,冒然动用才会被反噬,调养几天即可。”席郁修瞥了眼涌进殿内的其他人,道:“公主寝殿臣不宜久待,先行告退。” 皇后奈何不了他,只能道:“好,本宫让人送你。” 席郁修淡淡一点头,便转身向外。 他风姿绰约,昏黄的光线打在清润的脸上,更让他如天上月般皎皎不可触及。 公主们痴痴地望着他,在他经过时,拼了命的送去秋波,结果全被席郁修无视,气得她们一个个直咬牙。 这次炽凰怎么没把云眇公主给折磨死! 药云风给孟清眇检查完,转身对皇后道:“炽凰已经被压了下去,但这次复发伤了公主的元气,最好让公主换个清净的地方休养。” 皇后皱眉问:“好端端的怎么会复发?她回宫的时候明明已经稳定了。” 药云风神色微动,没说话。 皇后立刻懂了他的意思,冲还在殿内的妃嫔公主们道:“有外男在,你们还杵在这儿做什么?” 被骂的人皆是脸色一变,温妃最先反应过来,“既然公主无碍,臣妾先行告退。” 说完转身就走,其他人也都连忙跟上。 等院外也彻底没动静了,药云风才道:“公主身上多了一种唤醒炽凰的毒。” 皇后的气势瞬间凌厉起来,“什么毒?” 她的女儿回宫的时候已经好转,这才不到一旬身上又多了一种毒,是谁这么大的胆子? “水冥草,这种毒长在极阴的地方,毒性阴寒,即便找到解药,也要以和元阳男子结合为引。” 所谓元阳男子,就是未经人事的童男之身,可她的女儿有婚约在身啊。 皇后的凌厉陡然涣散,失力地坐到床边。 就算她万分相信席郁修是全天下最出色的女婿人选,但他少年出去闯荡,又怎么可能一定没经过人事? 下毒的人这是何其歹毒,不仅要毁了她女儿的婚约,还要毁了她女儿的名声! 药云风目光落在孟清眇脸上,幽邃深沉,“丞相应该已经知道了。” 宫门外,席郁修的马车缓缓驶离。 黄昏时候,路上人马渐少,相府又地处清净之地,所以除了车轮转动的声音,车内车外没有一点声响。 直到进入相府所在的清平街,车内才隐隐传出一声闷哼。 车夫扬起马鞭,加快速度。 马车飞奔到相府门前,稳稳停下。 车夫跳下车,掀开车帘,“主子,到了。” 车内许久没有动静,通红的夕照给纤尘不染的车身笼上一层光晕。 车夫保持着动作,也没再说话。 又过了一会儿,清辉玉润的身影才从马车里踏出,步伐平稳,紫袍齐整,几乎没有任何异样。 擅医的岐陆早早候在门内,席郁修一进大门,就立刻上来给他切脉。 “除了东海瀛家,哪里还有水冥草?” 清沉的嗓音在头顶响起,岐陆蓦然瞪大眼睛,下巴上的胡子都抖了几抖,“水冥草?谁中了?” 席郁修嗓音喑哑,只给他一句,“去查。” …… 孟清眇第二天一早就被移到了京郊的行宫,为防有意外情况,药云风亲自跟了过去,随行伺候的只有古尔卓和两个从皇后身边拨来的宫女。 行宫建在紫华山上,鸟语花香,清净典雅。 孟清眇足足睡了三天才醒来,睁开眼睛时,盯着陌生的环境反应了许久。 她记得她炽凰毒发,几乎一只脚踏进了鬼门关,在最后关头,有股醇和温润的力量把她拉了回来。 她努力想看清力量的来源,却只有一道模糊的紫色影子…… 那道影子,似乎还受了伤…… 孟清眇正出神,手上突然传来刺痛。 孟清眇转头看向床边,才发现药云风坐在旁边,拿着银针给她施针。 他的脸色并不好看,孟清眇迟疑了一会儿,才试探着开口,“又是你救了我?” 药云风不回答,只伸手过来扎她头上的穴位,身上的药香更浓郁地扑面而来。 孟清眇屏住呼吸,苍白的唇抿起。 是啊,炽凰向来只有面前的人才有法子压制,不是他救的还能有谁? 她肯定是被炽凰折腾傻了,才会问这么蠢的问题。 药云风可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药神,素来以医术超群,脾气古怪著称,她的命捏在他手上,可不敢随便得罪。 只是那道紫色的影子…… 药云风把针扎进她的穴位,冷冷开口,“毒素扩散,不想疼死半个月之内就不要从床上下来。” 这家伙一贯冷硬,怜香惜玉跟他从来联系不到一起。 只是她都成这样了,他就不能说话好听一点么? 孟清眇眨眨眼睛,很无辜,“我有哪里得罪先生么?” 药云风侧身从药箱里取出一粒药,过来塞进她嘴里,“这话应当药某问公主才是。” 这药不同于以前的苦或者甜,一入口孟清眇就觉得一股酸味蔓延开来,下意识就想吐出来,却听药云风冷冷吐出一句,“敢吐试试!” 她的命得靠他保住,孟清眇只能皱着脸把药吞下去,然后声音更哑了,“问我什么?” 药云风捻着刺入她手臂穴位的银针,冷笑,“公主不想见我,倒反问起我原因来了?” “!!!” 肯定是古尔卓乱说话! 孟清眇不能动弹,却恨不得立刻去把古尔卓的嘴缝起来。 她只是不想见男人,她都跟药云风传了什么东西? 孟清眇连忙讨好药云风,“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不见谁也不能不见你啊。” 药云风明显不信,“那席郁修呢?” 跟他有什么关系? 第7章 照顾得好你 孟清眇总觉得她昏迷的这段时间,有什么事情发生了,皱着眉头思考。 药云风见她不说话,声音更加幽冷,“我们相识八年,还不如他三天?” 这怎么比?一个是她突然得知的便宜未婚夫,一个是给她治了八年病的神医,怎么能够相提并论? 除了,她也拒绝过药云风的心意。 孟清眇扎着针不能动,想要否认,脑子里却总浮现出最后关头那抹紫色的影子,只能吐出一句:“论情谊,自然是先生更重。” 药云风把最后一根银针扎进她脚踝上的穴位,深深看着她,“你就敷衍我吧。” 孟清眇不懂她哪里敷衍了,却只能在心里叹气。 所以啊,男人这么莫名其妙,她跟他们纠缠,不是得一天到晚伤神劳心?想想就头都要大了。 孟清眇醒来没几天,京郊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雨滴打在窗外的树上,发出沙沙的声响。 孟清眇畏冷地裹着被子,坐在床上翻看医书,打算以后发病的时候自力更生。 古尔卓进来禀报,“公主,太子殿下来看您了。” 孟清眇眼睛一亮,连忙放下书,“快让皇兄进来。” 外面的雨还在下,孟清临进来脱了披风,身上还有几点水汽。 孟清眇鬼使神差地想到席郁修说的江溪水患,不由在他刚坐下的时候,问了一句,“水患的事情皇兄处理好了么?” 正端茶的孟清临手一抖,没好气地哼了一声:“跟你那未婚夫真是绝配,半点见不得人闲。” 一听未婚夫,孟清眇就下意识不满,“谁跟他一样?我是担心你被父皇责罚。” 孟清临喝了茶放下杯子,看她苍白着一张脸,又闻着殿内没散去的药味,不再忍逗她,“放心吧,丞相替我去了江溪,误不了事。” 他竟然去江溪了,怪不得没来…… 孟清眇应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觉得心里空落落的。 她垂下眸子,羽扇般的睫毛在如玉的脸颊上投出浅淡的阴影,虽然缺少血色,却一样如深谷幽兰般娇妍惑人。 孟清临看她这么平静,略微放下心来。 这样才好,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她才不会伤心难过。 他这妹妹,这十六年活得已经够苦了。 孟清临想起席郁修在御书房说的:“此事涉及内宫,臣不宜插手,只能烦请太子负责追查。解药和江溪的事情都交给臣来解决,请皇上、娘娘和太子殿下尽皆放心。” 这话说得举重若轻,自信从容,让害怕联姻失败的父皇母后都把心放了回去。 那人一贯沉稳大气,做什么都好像运筹帷幄,就连差点给自己头上抹绿、再被退婚的事,都被他一句交给他解决就压了下去。 这样的男人,他妹妹嫁过去才不会吃亏。 但他这妹妹到底是怎么想的,怎么非要退婚不可? 想到这里,孟清临忍不住问了出来,“小眇儿真的那么讨厌他?” 孟清眇微皱眉头,那道紫影又要出来干涉她的想法,她挣了半天,才说出一句,“他比我大八岁。” “就为这?”孟清临有些哭笑不得,“妹妹,皇兄还比他大一个月呢,女儿家要都像你这样想,皇兄也不用娶了。” 孟清眇古怪地瞅他,“那皇兄为什么到现在还不纳妃?丞相是因为婚约在身,皇兄是为什么?” 自古皇家为了子嗣,皇子们都早早成家立室,皇兄都这个年纪了,竟然还孤家寡人一个,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父皇母后竟然也不管他,偏偏抓着她不放! 孟清临一听她这么问,脸色当即一肃,“还不是因为你?你一天不跟你那未婚夫成亲,满京城的女人就都眼巴巴盯着他,皇兄好歹是太子,总不能去抢人吧?” “……”孟清眇撇撇嘴,说的这么冠冕堂皇,要不是她知道有女人为了他大打出手她就相信了。 “要只是因为他比你大,你就别想着退婚了,乖乖嫁过去,就当帮皇兄脱离苦海了。” 孟清临语重心长,又补了一句,“丞相正身强力壮,照顾得好你。” 最后一句让孟清眇整个人都红了一层,苍白的脸上都现出了血色,显得越发动人心魄,“谁让他照顾了?” 孟清临也不多说,塞给她一只锦囊,起身道:“他说你喜欢就给你,等他回来再来亲自找你。” 孟清眇握着锦囊,心里的空落莫名消失了一些。 只是隔着锦囊她摸到了一块半月形的东西,隐约猜到了是什么东西。 等孟清临走了,殿内没有人时,孟清眇打开锦囊,里面果然掉出一块紫色的玉玦,一起的还有一封信笺。 —— 窗外雨打枫叶,沙沙的响声清晰入耳。 孟清眇看着殿中的小屁孩,脸色不怎么好看。 她刚才看到信笺里一堆乱七八糟的字,正怀疑席郁修又耍她,就从窗户爬进来这么个玩意。 还说,他是席郁修派来给她解闷的? 小东西顶多五六岁,白白胖胖,瓷娃娃似的。 要不是乌溜溜的眼睛贼兮兮的,丝毫没有丞相的典雅大气,孟清眇肯定会怀疑,他是席郁修跟谁生的胖小子! 胖小子一点儿不把自己当外人,边噔噔噔爬到凳子上抓起桌上糕点往嘴里塞,边自报家门,“公主娘娘,我叫齐焉,是丞相大人给我取的名字,说什么‘见贤思齐焉’,您也别客气,叫我阿齐、阿焉都成。” 小小的一个人儿,偏偏说话跟大人似的,孟清眇扬了扬手里的信笺,“这个是你写的?” 席郁修的字再怎么也丑不到这个份上,这个孩子出现,这封乱七八糟的信就有了解释。 齐焉又从凳子上爬下去,蹬蹬蹬跑到床边,不好意思地把信笺拿回去背在身后,红着胖脸扭扭捏捏,“阿青说公主不会认字,阿焉也不会写字,公主不能嘲笑我。” 孟清眇眯眸,“阿青是谁?” 敢在背后编排她,她要打肿他的嘴! 齐焉眼睛滴溜溜转了转,一脸天真无邪,“阿青是大人的马夫,公主娘娘去了相府就能见到啦。” 小家伙倒贼精。 席郁修那种精细如丝的家伙,怎么可能用一个爱嚼舌根的马夫。 还要她去相府见,她好好的去相府做什么?她可是要退婚的人! 齐焉被古尔卓发现的时候,小东西一个劲儿撒娇卖萌,惹的被惊动的其他人都喜欢的不得了。 但问起他来历,他只说是跟太子一起来的,于是毫不意外地被怀疑是太子在外面的“血脉”。 孟清眇坐在床上旁观,完全没打算帮太子解释,谁让他刚刚又来让她嫁老男人?还把自己不娶亲的锅推给她,想得倒美! 孟清眇摩挲着到手的紫玉玦,想着席郁修回来会跟她说什么。 既然给了她定亲信物,就应该有了一半退婚的意思吧…… 可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听说了席郁修去了江溪解决水患,孟清眇晚上做了一个梦。 她梦到席郁修从一个黑漆漆的洞口涉水进了一座地下宫殿,宫殿里到处是水,建着许多圆形石台。 那些石台上放着奇形怪状的镜子,簇拥着大殿中央一方汩汩滚动喷泉。 喷泉被一方水池围起,每每水流从上落下,水珠都溅在池里一株通体通红的草上。 那株草被打得左摇右摆,好似有浓郁的香味,熏得孟清眇在梦里都觉得天旋地转。 朦胧里,她听到有人说:“那就是水冥草,花瓣为毒,花蕊为解,只长在神器水镜三尺之内,离开半月便谢。这株快了。” 水冥草?那是什么? 孟清眇正出神间,一道破空之声倏然响起,一股寒意瞬间扩散开来! 第8章 你诈我? “小心!” 孟清眇想提醒,却怎么都发不出声音,只能眼睁睁看着一支利箭穿透宫殿的昏暗,直朝席郁修而去。 “不要!”孟清眇猛然惊醒,睁开眼睛看到自己身处寝殿,有月色透过窗户洒在床前。 原来是梦么?可她为什么会梦到这个? 被惊动的古尔卓跑进来掌了灯,看到孟清眇坐在床上缩成一团,忙到床边问:“公主,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孟清眇抬头,眼睛里带着茫然,“药先生到皇宫给我诊治,丞相有没有说什么?” 那男人最是细致严谨,又深得父皇母后恩宠,她毒发的事情他肯定知道。 但他不肯退婚,公务缠身也要抽空满足她的要求,怎么会知道她毒发,反而跑去了江溪治水? 这其中一定有她不知道的缘由。 因为那株通红的水冥草? 可古尔卓的话让孟清眇彻底愣住: “没有啊,丞相为了给公主压下炽凰,被秘法反噬,药先生刚到他就走了。” “你说什么?”孟清眇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秘法反噬?他那天也在?” 古尔卓被她的样子吓了一跳,“对……对啊……药先生没跟公主说么?那天我把药先生请进宫的时候,丞相已经在用古籍上的秘法给公主压制,炽凰被压下去,丞相却被秘法反噬,就带伤出宫了。” 孟清眇抓着她的手怔怔地松开,所以那不是她做梦,把她从鬼门关拉回来的人,真的不是药云风,而是席郁修? 但他不是受伤了么?这才几天,为什么非要跑去闹水患的江溪? 脑子里又涌出刚刚梦到的场景,孟清眇不自觉地攥紧了被角。 江溪多山岭雾障,最是以滋长毒草毒虫为名…… 古尔卓见她脸色难看,担心地问:“公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我去叫药先生。” 孟清眇清醒过来,摇头,“不用。你去让人查查水冥草是什么东西。” 第二天,肉嘟嘟的齐焉一早就来履行他的“责任”,陪孟清眇解闷。 手里还拿着一只烤鸡腿。 古尔卓揉了揉他的脑袋,出去做事了。 齐焉探头看她走远了,才蹬着小短腿跑到孟清眇床边,眨巴着大眼睛看着孟清眇,“公主娘娘夜里做梦了嘛?” 孟清眇拿帕子给他擦了嘴角的油渍,点头,“怎么了?” 齐焉歪了歪头,眼里闪过一丝狡猾,“有没有梦到大人啊?” 小东西鬼灵精的,套她话呢。 孟清眇往后靠在枕头上,百无聊赖地问:“那你说说本宫梦到他什么了?” 齐焉咬了一口鸡腿,露出一副老谋深算的表情,还有模有样地掐着手指算了算,然后说出一句,“梦到大人在江溪遇到危险,对不对?” 孟清眇惊讶地抬眸,梦里的事她没跟任何人提过,这小子怎么会猜的这么精确? 除非,他本来就知道些什么,做梦是他搞的鬼。 孟清眇怀疑地盯着齐焉,齐焉被她看得不好意思,眨巴着眼睛,一副天真无邪的样子,“公主娘娘怎么啦?” 孟清眇决定探探他的底,问他,“本宫还没问你,你跟丞相是什么关系?” 齐焉忽闪着大眼睛,说话条理清晰,完全不像一个孩子,“我两岁那年碰上了饥荒,爹娘都死了,我也差点被饥民煮了吃,幸好大人路过救了我,然后我就跟着大人啦。” 四年前岭北大旱,爆发震惊朝野的饥荒,孟清眇身在紫幽谷也有所耳闻。 齐焉现在六岁,四年前他两岁,时间倒是对的上。 只是有一点很奇怪。 孟清眇故意道:“两岁的事情,你记得倒清楚。” 齐焉小脑袋一仰,十分骄傲,“阿青告诉我的!” 小家伙一脸的纯真无害,说到这个神秘的“阿青”,眼睛都在闪闪发光,一点也不像别有动机。 孟清眇慢慢收套,进入正题,“那阿青有没有告诉你,你们家大人为什么突然决定去江溪?” 齐焉想了想,摇头,“没有。” 孟清眇指尖一顿,正要再问,就又听齐焉说:“但是老陆说那里有水冥草。” “哪里有水冥草?”门口突然传来清冷的声音,一股药香也随之传进殿内。 孟清眇和齐焉都闻声转头,看到药云风端着一碗药,逆着雨天熹微的光线走了进来。 孟清眇心中一震。 药云风也知道水冥草,席郁修去江溪也是为了水冥草,这个水冥草到底是什么东西?跟她……有关系么? 药云风停在床前,端起托盘上的药递给孟清眇,又问:“哪里有水冥草?” 他身材高大,站在床前给床上笼下一片阴影。 药碗里散发出浓郁的药味,孟清眇脑子里都是水冥草,没有伸手去接。 齐焉看看孟清眇又看看药云风,眼睛骨碌碌转了一圈,“公主娘娘是不是怕药苦啊?” 药云风闻声把目光移到他身上,微扯起唇角,“原来不是太子殿下的孩子。” 然后又看回孟清眇,“把药喝了,要凉了。” 孟清眇对上他幽暗的目光,接过药碗,给了齐焉一个眼神,“我吃了药喜欢吃些瓜果,阿焉去让古尔卓姐姐备些来。” 她虽然不愿意牵扯进什么漩涡里,但水冥草这三个字,让她直觉得跟她有关系。 既然有关系,她就得弄清楚那是什么。 而且与其等着古尔卓查出来,不如从药云风嘴里问出来。 齐焉咬着鸡腿,又瞅了眼药云风,才脆生生道:“好啊,太子伯伯拿来了好甜的葡萄,阿焉去拿给公主娘娘。” 孟清眇点头,“好。” 齐焉从凳子上跳下来,绕过药云风蹬蹬蹬跑出了寝殿。 药云风看着他小小的身影消失,才坐到凳子上,看着孟清眇喝药。 孟清眇瞄了眼他冷峻的脸色,低着头无声地把药喝下去。 药云风的目光一直在她头顶,孟清眇想忽视都忽视不了,连喝进嘴里药汁都尝不到了苦味。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水冥草?”就在孟清眇浑不知味的把药喝完,盘算怎么去问的时候,药云风先开了口。 孟清眇顿了顿,放下药碗,抬眸时故作坦然,“如果我一直不知道,先生是不是打算一直瞒着我?” 药云风深深望进她眼底,好像要直接看清她心里在想什么,“那么阴邪的毒,我不瞒着你,你打算怎么办?找席郁修给你解?” 阴邪的毒?孟清眇敏锐地抓住了这个字眼。 孟清眇垂睫掩去眼底的惊色,冷笑,“那么先生打算怎么给我解毒?” 药云风抓住她的手,孟清眇一惊,连忙就要抽回,却被抓得更紧,只听他认真道:“我已经让人去找水冥草,只要你给我一次机会,毒一定能解。” 孟清眇看着他晦暗的神色和紧紧抓住她的手,隐约察觉到了不对劲。 水冥草,跟男人有关? 所以他刚刚说她是不是去找席郁修给她解? 这个认知让孟清眇觉得有股寒意从脊背涌出,下意识地用力把手抽回来,极力让自己看起来平静,“水冥草到底是毒,若是把先生牵扯进来才能解,那我不是恩将仇报了么?” 因着雨天,殿内光线明灭不定,孟清眇隐在昏暗里,长睫的阴影落在白皙如玉的脸上,微微颤动间好似羽毛轻轻扫在人心上。 药云风微惘地握住手心里她残留的温度,自嘲地扯了扯唇角,“所以你宁愿让席郁修给你解?” 孟清眇越发确定了自己的猜测,指尖紧紧捏着被角,才压下因为不安不受控制的心跳,“所以,水冥草的毒只有靠男人才能解?” 药云风微微一愣,看着她几乎透明的脸色和染着不可置信的瞳眸,敛眉沉声,“你诈我?” 第9章 九个男人 孟清眇杏色的眸子映着殿内的昏暗,明明里面有惊涛骇浪,却直直看着他不肯躲开,“这种关系到名节的事情,我不诈你,你们就打算一直瞒着我,任你们摆布?” 药云风话里话外不提解药,只提让谁来解,结合他刚刚说的阴邪,孟清眇只能得出一个结论,要解水冥草,就要找男人当药引。 北启朝对待男女之事就算历来开明,但她到底是个未出阁的女儿身,还是当朝唯一的嫡公主,要是为了解毒与什么男人有了什么瓜葛,传出去就是全天下的笑柄。 可她醒来到现在,就算要封锁消息,这样关乎她自己的事,竟然没有一个人告诉她,更不用说问她有什么想法! 难道要把她直接送到男人床上,然后再告诉她是为了解毒? 药云风似乎没想到她会有这么大反应,伸手想安抚她,却被她躲了过去,只能道:“本来是要找到水冥草再问你的意见,你既然现在知道了,就先冷静几天,然后再考虑怎么选择。” 孟清眇胸口起伏,只觉得心口有什么要炸开,正无处排解,古尔卓在门外叫道:“公主,果子备好了。” 药云风在她进来之前起身,“这件事一时半会儿不急,只要你选定交付一生的人,就没什么大碍。但,只能是元阳男子。” 说话间古尔卓已经端着果盘进来,药云风目不斜视地与她擦肩而过。 古尔卓一脸不解看着他踏出殿去,把果盘放到床头小桌上,又看孟清眇脸上一点血色都没有,机警地什么都没问,只道:“公主,太子说这是从西邦进贡来的葡萄,您尝尝甜不甜。” 孟清眇深吸着气,努力平复情绪,“你出去吧,我一个人待一会儿。” 天色阴沉许久,淅淅沥沥的雨逐渐大了起来,雨滴打在院中枫树上,发出连续不断的清脆响声。 孟清眇窝在床上,脑子里浑浑噩噩,思绪好像被雨水打得乱七八糟。 她从小被炽凰折磨,为了压制毒素,成年累月活在不见天日的紫幽谷冰洞。 每每在冰洞里痛不欲生的时候,她就告诉自己,她是嫡公主,是普天之下最尊贵的姑娘。 得了尊贵的身份,就要忍下身份带来的痛苦,那些人就是冲着她嫡公主的身份才给她下毒。 她不能习武,不能亲手报仇,那她就只能活着,活着就是对给她下毒的人最大的报复。 所以她很想很想认真地过完剩下的日子,就算身体残破不堪,她也不会抱怨丝毫,因为她还是嫡公主。 可她没想到,她想认真地活着,就还有人想对她下手。 还用了水冥草这种要她死都不得安宁的毒。 想到这里,孟清眇不禁笑了一声。 席郁修是知道了水冥草的解法,才把定亲信物还给她吧? 也只有她那傻哥哥死心眼,还来劝她嫁过去。 她都要真的给他戴绿帽子了,他怎么可能还会娶? 孟清眇把自己闷在寝殿,没有任何人敢进去打扰。 直到黄昏雨停,古尔卓才小心翼翼地开门进去,小声道:“公主,该掌灯了。” “嗯。”昏暗里,孟清眇十分平静。 古尔卓越发觉得不对劲,更小心地屏住呼吸,才敢去点灯。 烛光照到床上,映出孟清眇雪白的面容,吓了古尔卓一跳,“公主!” 孟清眇眯着眼睛适应光亮,淡淡问:“晚膳吃什么?” 受惊的古尔卓没反应过来,“啊?” 孟清眇也没计较,更直接道:“本宫饿了。” 古尔卓平复过来,仔细打量她的脸色,“公主说真的?” 孟清眇神色镇定至极,直直看着她,“不然呢?” 古尔卓莫名觉得她这样有些可怕,不敢违抗,“那、那公主想吃什么?奴婢让膳房去做。” “肉,本宫想吃肉。” 古尔卓愣愣点头,“好、好,奴婢这就去吩咐。” 孟清眇平常几口粥就饱,晚上却整整吃了半只烤鹅,吓得古尔卓脸色都跟她一样白了。 “公主,您……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孟清眇洗了手,看着人撤下剩下的东西,半眯着眸子,“本宫好着呢。” 古尔卓还是不放心,只是不敢再多说,“那奴婢去给您备着消食茶。” 孟清点头。 古尔卓慌慌张张地跑了出去,孟清眇也不管她,只是靠到枕头上,看着殿内烛火跳跃。 既然有人给她下水冥草,那皇宫封锁消息就根本没用,她需要男人解毒的事情早晚会被传出去。 虽然不知道那些人是谁,但既然他们处心积虑要恶心她,她就偏偏不如他们的意,气死他们。 如孟清眇所料,第二天一早,京城大街小巷就都知道了云眇公主中毒,要找男人当药引。 古尔卓为了拿水冥草的消息,刚从山下回来,自然也听说了满天飞的谣言,气得头顶冒烟。 可又害怕公主知道难过,所以努力控制着自己不表现出来。 但孟清眇看她脸色不好,就知道事情爆出去了,平静地问:“山下都是怎么说的?” 古尔卓一听她问就知道瞒不住了,娇俏的脸上煞白,却只说了一句,“她们说,说公主要找九个男人。” 孟清眇噗嗤一声笑了出来,一点也不在意地弯起眸子,“他们也想的出来。” 古尔卓咬了咬唇,恨不能把那些谈论的人杀光,“那公主的毒怎么办?明明就要嫁给丞相大人了。” 孟清眇的手一顿,睫毛微微颤了颤。 古尔卓立刻意识到自己说错话了,慌忙捂住嘴巴,惊慌地看着孟清眇。 孟清眇却只是顿了一瞬,接着就道:“反正本来就要退婚,提他做什么?” “公主娘娘——”齐焉蹬着小短腿跑进来,手里提着一只精致的小食盒,气喘吁吁地停在床边,“这是很好吃很好吃的桂花糕,公主娘娘快尝尝。” 今日寒凉的雨水终于停了,外面的阳光暖洋洋的,齐焉一路跑来,胖乎乎的脸上红嘟嘟的,额头上还有几滴汗珠,看着十分招人怜爱。 古尔卓被他一打岔也顾不得生气了,接过他手里的食盒,有些惊讶,“这么重,你从哪里提回来的?” 齐焉骄傲地挺起胸脯,“我飞鸽传书,让相府送来的。” 给他擦汗的孟清眇一僵,手指无意识地捏紧帕子,“行宫的糕点不好吃么?怎么还大老远让人送过来?” 齐焉享受地闻着她伸手过来时袖子里的香味,见她停了下来,用小脑袋拱了拱,“大人不在家,我也不在,总不能让他们在府里闲着。” 古尔卓给齐焉倒了一杯温水,见他人小鬼大的样子,故意打趣道:“阿焉果然厉害,都会帮丞相管家了。” 齐焉咕噜噜喝了一杯水,满足地打了个饱嗝,一点也不谦虚,“那是,相府都是我管着,等公主娘娘嫁过来了,我还要帮娘娘分忧呢。” 古尔卓只当他在说大话,弯腰捏了捏他的小肥脸,就去给糕点摆盘了。 孟清眇则笑着问:“阿焉这么厉害?能管整个相府?” 齐焉坐到床边,认真地点头,“对啊,大家都听我的。” “哦?那阿焉是怎么让他们都听你的呢?” 阿焉掰着小手指,头头是道,“阿青擅长打架,老白会养蜘蛛,大刘会做弹弓,他们都喜欢阿焉,其他人就不敢不听我的啦。” 孟清眇了然地点头,原来是狐假虎威。 第10章 这是计谋 齐焉古灵精怪,小嘴又甜又快,在寝殿一上午,逗得古尔卓咯咯笑个不停,孟清眇也完全没有时间去想外面的事。 午后,药云风来给孟清眇针灸,古尔卓带着齐焉出去,怕影响他。 孟清眇躺在床上,半阖着眼睛。 药云风的针很稳,但孟清眇并不想和他说话。 药云风也只是把一根根银针扎进她的穴位,没有开口。 寝殿里只有浅浅的呼吸声,偶尔也有殿外枫树被吹动枝叶的声音传进来,带着几声清亮的蝉鸣。 最后一根银针没入穴位,药云风从床边起身,从药箱拿出一只玉瓶放到床头,“这是新配的药,能延缓水冥草发作的期限。” 孟清眇这才抬起目光,低声问:“水冥草发作会怎么样?” 药云风回头,对上她流淌着暗色的眸子,面色微沉,“你不想解毒?” 窗外的蝉鸣蓦地静止,孟清眇面色平静,看着头顶的帐子,“水冥草那么难找,我不得不做最坏的打算。” 药云风盯着她沉静如水的样子,冷冷道:“孟清眇,我给你治了八年的毒,你在想什么以为我不知道?” 她因为中毒自幼体弱,也很会在人前露出柔软乖顺的样子,所以在外人眼里,她不过是个弱不禁风的病公主。 但只有熟知她的人才知道,她因为受尽了毒素折磨,所以全靠着一股跟下毒人较着的劲撑着,一旦那股劲没了,她就连命都不要了。 所以一听她问水冥草发作的后果,药云风就知道她宁愿死也不想遂了下毒人的意。 她那股劲让她的心思从活着转到了死上。 孟清眇手上扎着针不能动弹,只有眼睛眨了眨,“先生放心,能不死我肯定好好活着,你只要让我心里有个底就行。” 药云风拗不过她,双手握紧又松开,从齿缝吐出四个字,“九九归一。” 孟清眇眉头皱起,“什么意思?” 药云风脸色寒凝,“就是外面说的,跟九个男人一起死。” 孟清眇的指尖蓦然在床褥上收紧,却因为银针刚一用力就立刻松开,浑身气力都瞬间散尽。 她以为不解毒她就可以干干净净的死的,没想到这次连死都不行。 那些人真狠啊。 药云风给她拔了针,临走之前道:“解药一定会找到的,你只需要好好等着。” 等着……等着就可以不用受辱了么? 孟清眇第一次产生了这种念头。 身为嫡公主,就只能活也不行,死也不能,生生在人间忍着煎熬么? 针灸之后又是药浴,每次泡完一个时辰,孟清眇都会昏昏沉沉地睡过去。 可这次她怎么都睡不安稳,因为她又开始做梦。 梦里竟然接上了上次地下宫殿的情境。 她眼睁睁看着那支利箭带着呼啸的风声,直朝殿中席郁修刺了过去。 宫殿里只有火把的微光,昏暗里的流水声遮盖了利箭的杀气,所有人都没有注意。 孟清眇依然发不了声,恐慌蔓延到每一根发丝,浑身僵直着喘不过来气,几乎让她窒息。 尖锐的箭头闪着寒光,闪电般到了席郁修面前。 孟清眇在床上苦苦挣扎,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喉咙里终于发出一声嘶哑的喊声,“席郁修!” 席郁修好像听到了她的喊声,终于抬眸看了过来。 也就是这时,利箭破空而至,孟清眇的心都跳到了嗓子眼,整个世界都变得空白。 电光石火之间,席郁修身子往旁边一让,一个青衣青年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一刀将来势汹汹的暗箭砍成两段。 箭头与箭身“啪嗒”落在地上,快被憋死的孟清眇终于将哽着的一口气吐了出来。 可就在这时,四周破空之声齐发,数不清的箭矢不知道从什么地方钻出,全朝着火把的位置射了过去。 只有流水声的地下宫殿瞬间如同修罗场,青衣青年弯刀带出一道道残影,劈开一支又一支利箭,最后几乎看不到影子。 席郁修手中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把长剑,身似流光,剑如流水,所过之处断箭四落。 利刃相撞,火星四溅,尖锐的嗡鸣震得人耳朵发木。 孟清眇已经分不清这到底是不是梦,只看到密密麻麻的箭阵中间,席郁修已经绕过一方方石台,到了最中间的喷泉之处。 那株火红的水冥草被喷泉护着,周遭的杀气让它颜色越发鲜艳,红色的枝叶如同染血。 席郁修躲开几支箭矢,掠入喷泉,长剑一挑,水冥草连根拔起。 席郁修正要伸手去接,喷泉的水流突然加大,如张开大口的巨蛇直接缠了过去。 “主子!”青衣青年厉喝。 拿着火把的男人靠在墙边,一脚踢进一块凸起的石头,漫天的箭矢顿时停了下来。 可一支飞箭最后发出,带着万钧之势直刺向被水流缠住的席郁修。 孟清眇眼看着他的衣袍全被打湿,在最后关头却伸手去抓要被冲走的水冥草,整颗心都好像浸在醋里,酸涩涌遍全身。 她都对他那样蛮不讲理要退婚了,还中了牵连他名声的毒,为什么还要舍了命给她找解药? 飞箭已在咫尺,漩涡张着大口,修长的手一把抓住水冥草,身子顺着巨大的水流滚入池中。 也几乎在同时,飞箭穿入水流,带出一片血红…… 孟清眇一个寒噤从梦中醒来。 床头一片火红的余晖,好似最后那一汪鲜血,让她止不住发抖,无助地喊人,“古尔卓。” 古尔卓推门进来,看她一头的冷汗,慌忙过来扶起她,“公主,您怎么了?” 孟清眇唇瓣苍白无色,微微颤抖,“明天请皇兄来看我吧。” 古尔卓摸不着头脑,只能连连点头,“奴婢先伺候您沐浴,等会就去传消息。” 害怕再梦到不想梦到的事情,孟清眇到了夜里,一夜没敢再合眼。 第二天一早来行宫的孟清临,见到她眼睑下一片鸦青色,俊雅的眉头染上冷意,“这里的人是怎么照顾你的?这才三天没见,怎么就憔悴成这样?” 古尔卓和皇后派来的宫女都立刻请罪,“奴婢失职,请太子殿下责罚。” 孟清眇摆了摆手让她们出去,道:“是我自己睡不着,跟她们没关系。” 孟清临皱着眉,上下打量她,“哪里不舒服?药先生看了么?” 孟清眇垂眸拉了拉被子,苦苦笑着,“外面满城风雨,没有不舒服也睡不着啊。” 她这样一说,孟清临就知道不好,瞒了这些天,到底还是让她知道了。 孟清眇也没顾他的反应,自顾自地道:“我昨天梦到丞相为了给我找解药,在江溪生死不明。” 孟清临一愣,脸上浮出震惊,但随即又摇头,宽慰她,“只是一个梦,哪能当成真的?放心吧,他十二岁就出去闯荡,江溪那些危险对他造成不了威胁。” 只是梦么?可每一个细节都那么清晰,甚至她还闻到了血腥气。 孟清眇一想到最后那混进水流里的血,指尖就止不住地抖,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像是透明,“我跟他有婚约,那些人给我下这种毒,不一定只是针对我。或许都是他们的计谋呢?” 孟清临看着她眸中的暗色,有些无奈。 他这妹妹虽然体弱,但自小聪明机敏,本来瞒着她这件事就是怕她劳心劳神,结果她在这京郊山上还是听到了消息,还在什么都没调查的情况下,猜到了这是个不止针对她一个人的圈套。 孟清临叹了口气,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好好养身体,不用担心这些。不管他们用什么计谋,我们都不会坐以待毙,你要相信皇兄和丞相,嗯?” 孟清眇摇头,眸子里笼上雾气,衬着失色的肌肤,如暗夜里随风摇曳的幽兰般脆弱又妖异,“皇兄,他们已经盯上了我,就算我不去想,他们也迟早会再找上我。水冥草的毒已经下了,不可能半途而废,下一步棋肯定还会在我这里。” 孟清临眉头再次皱起,指尖抚着杯盖,“那你的意思是什么?” “将计就计,引蛇出洞……” 孟清眇话没说完,孟清临就脸色一沉,“你想用自己当诱饵?” 孟清眇还没说话,孟清临就猛然站起来,“你是北启朝的嫡公主,更是我的妹妹,谁也不许拿你的安危儿戏,包括你自己。” 孟清眇没想到他会是这么大的反应,惊讶地抬头看他,“皇兄……” “我会再派些人来把守这里,你就好好养病,下次再是这副脸色,我就拿外面的人是问。” 孟清临这是第一次在孟清眇面前发脾气,一贯疼爱的神色都变得生冷威严,不待孟清眇反应过来就拂袖而去。 孟清眇怔怔看着他离开,许久才回过神来。 谁说她要拿自己当诱饵了?她一点武功不会,还这副病蔫蔫的样子,去当诱饵不是找死么? 第11章 送上门来 “天降大旱,岭北万民受灾,大人初任丞相,亲自前往。聘灾民凿山开渠,引岭东之水解旱;恩威并施,调岭南岭西之粮赈灾。前后历经半年,不仅缓解了岭北旱灾,还打通了雾岭四面通商之路,福泽万民,功德无量……” 秋光正好,齐焉盘着腿坐在石桌上,摇头晃脑地给行宫的人讲丞相的风光往事,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 能出门的孟清眇躺在枫树下的摇椅上,半眯着眸子看他挥着小胖手,引得围在身边的人一脸崇拜。 这孩子除了样貌,哪有六岁的样子?脑子里好像装的东西比大人还多,说起来喋喋不休,把整个行宫的人都忽悠得眼冒星星。 古尔卓用竹签把切成小块的香瓜喂到孟清眇嘴边,笑着说:“阿焉这么能说会道,以后长大了,还不知道多少女孩子栽在他手里呢。” 孟清眇吃着香瓜,慢悠悠地道:“主子就是个狐狸精,教出来的人能省心到哪去?” 古尔卓嘴角抽了抽,又怕提到丞相让公主伤心,所以偷偷瞄了瞄她的脸色,才道:“狐狸精……有男的么?” 孟清眇面色平静,指尖在阳光下剔透如玉,白净诱人,“人分男女,狐狸就不分公母了?” 古尔卓无言以对,只能把果盘捧过来送到她面前,说:“阿焉也好可怜啊,幸好丞相大人收养了他。” 孟清眇捏起一根竹签,挑了一块瓜肉,“所以福祸相依,一切都有定数。” 古尔卓浑身鸡皮疙瘩都起来了,公主从太子殿下来过之后,整个跟老和尚一样,净说些文绉绉的大道理。 齐焉终于吹嘘完了丞相大人的光辉事迹,蹬蹬蹬跑到树下,眼睛发光地问孟清眇,“公主娘娘,阿焉讲得好不好?” 孟清眇喂给他一块瓜肉,一缕发丝在耳畔轻轻拂动,仿佛被秋日镀上了金光,“非常好。” 齐焉嘴里塞着香瓜,腮帮子跟小仓鼠一样鼓鼓的,“那大人帅不帅?” 古尔卓端着盘子的手抖了抖,才夸了这小子,他就哪壶不开提哪壶。 公主因为中毒必须与他家大人解除婚约,虽然之前就说要退婚,但彼退婚只要双方同意就无伤大雅,而这个退婚让公主蒙受了这么大的屈辱,在她面前提大人不是无异于往她心上扎刀? 何况他还问大人帅不帅,大人的风姿绰约,哪个女人见了不倾心仰慕?他又在这里宣扬了大人那么多功绩,不是把刀扎的更深了么? 古尔卓死命冲齐焉挤眼睛,孟清眇却全不在意地回答:“帅。” 齐焉满足地眯起眼睛,就差手舞足蹈了,“太好了,公主娘娘夸大人了!” 孟清眇慵懒地躺回躺椅上,唇角仍噙着淡淡的笑意,一点也不见难过的样子。 古尔卓彻底不明白公主在想什么了,大家都觉得碰到这种事情她会很难过,但怎么看起来她不仅不伤心,还心情很好? 孟清眇抬手示意自己不吃了,闭上眼睛慢慢晃着摇椅,似乎漫不经心,“阿焉。” 阿焉脸上红扑扑的,正把果盘抱在怀里自己吃,闻声疑惑地抬头,“在!” “你们家大人,”有落叶无声地从身边飘落,孟清眇阖在一起睫毛微微动了动,“这半个月没有消息传回来么?” 如果没有意外,席郁修肯定要把治灾进程回报朝廷,这都半个月了,怎么也该有消息了。 齐焉回的肯定,“有啊,老陆飞鸽传信说大人受伤了,要迟一些回京。” 受伤了? 那个梦又在脑海浮现,孟清眇心头一紧,摇椅静止下来,“迟多久?” “这个没有说诶,”齐焉挠了挠脑袋,小脸微皱,“老陆只说水退了,大人受伤不能赶路,就不能现在回来。” 都伤到不能赶路了么?孟清眇的手在袖子里握紧,努力平复乱起来的心跳,像是安慰齐焉,也像安慰自己,“既然说迟一些回来,就肯定会回来的,不要担心。” 本来如皇兄所说,做梦不能当真,但自从知道席郁修真的受伤之后,孟清眇就一直心绪不宁,脑子里反反复复都是梦里那片被染红的池水。 所以真的如她所料,给她下水冥草的人不是只针对她,而是在做一个圈套,等着他们钻进去。 她在行宫这么安稳,无非是席郁修和皇兄把幕后黑手的注意力都引走了,现在席郁修受了伤,她得引回一些黑手才行。 “古尔卓,请行宫的护卫队长进来。” 行宫外面都是皇兄安插的人手,皇兄不让她冒险,那她不出面总行吧? 队长人高马大,一身干练的短打便衣,见了孟清眇干净利落地抱拳跪地,“姜鹤参见公主。” 孟清眇坐在榻上,笑意盈盈,“姜队长快起来。” 姜鹤谢了恩,站起来时把大半光线都挡在身后,整个人如一只猎豹,随时能扑出去把敌人一击必杀。 孟清眇喜欢这种孔武爽利的风格,不用拐弯抹角地试探,“队长在行宫有多少人手?” 姜鹤也不怀疑她为什么这么问,回的干脆利落,“太子殿下亲自指派了一百人。” 孟清眇满意地点头,“能不能借给本宫用一下?” 姜鹤这才抬头看了她一眼,却还是二话没说,“公主尽管吩咐。” 孟清眇越发喜欢他了,对古尔卓说:“通知下去,姜队长今天吃坏了肚子,本宫放他回家了。” 孟清眇预料的事情并没有等多久,当天晚上她刚刚躺下,就听到房顶传来动静。 孟清眇没有动,听着动静向东消失。 不一会儿,东院里就传来激烈的打斗声,行宫的灯火也重新亮了起来,脚步声纷杂不断。 古尔卓扶着孟清眇坐起来,道:“公主,他们真的去了你原先住的东院。” 主子白天说贼人会去东院找她,晚上那些人就真来了。 也幸亏主子提前料到搬到了西院来,不然这会儿被偷袭,太子殿下非扒了她的皮。 孟清眇面容被烛光映出淡淡的粉红,眸中氤氲着薄薄的雾气,“他们自己送上门的,我们只能收了。” 本来只是怀疑,这会儿是真的确定了。 这些人一直在外面寻找时机对她下手。 不得不说他们耐心真好,皇兄的人铜墙铁壁守了半个多月,他们就在外面等了半个多月,直等到今天姜队长“吃坏肚子”。 刀剑相鸣的声音越来越激烈,姜鹤安排的人把西院守得很结实,没有一个贼人混进来打扰。 孟清眇起身更衣,等着战斗结束。 她这次一定要看看到底都是什么人想害她。 姜鹤不负所望,很快就绑了十多个黑衣人在前院里。 院子里灯火通明,孟清眇趁着光走下台阶,鹅黄的宫装下,恍若冰肌玉骨的仙子踏月而降。 黑衣人被押着跪在地上,孟清眇在他们三步之外停下,目光看向旁边面容冷毅的姜鹤,“辛苦姜队长了。” 姜鹤垂首,“是属下的荣幸。” 下午姜队长回家的消息传出去后,姜鹤就被吩咐藏了起来,一百护卫看似没了管束,看守开始松散。 晚膳之后孟清眇扮成丫鬟去了西院,让一个体型较小的护卫穿上她的衣服待在寝殿,熄灯之后,这些歹人就果然动手,自己钻进了陷阱。 孟清眇转头仔细打量那些俘虏。 就是这些人毁了她的名声还不够,还要来要她的命。 被抓到的总共有十二个人,每一个都黑巾蒙面,看不清楚脸。 孟清眇却敏锐地看到他们右颈上都有一个红叶刺身。 紫幽谷也算半个江湖门派,孟清眇耳濡目染,对江湖各大势力也了解不少,只是用红叶为标致的,她从来没听说过。 “把他们的面巾扯下来。” 护卫正要动手,一道破空之声突然传来,古尔卓身手敏捷,一把揽住孟清眇往旁边躲开。 也几乎在同一瞬间,一个黑衣人被一只箭矢穿体而亡! 又有箭矢接连飞来,眨眼功夫,十几个黑衣人无一活命,血腥气在院子里极速扩散,熏得人头晕眼花。 孟清眇身后的侍女们都吓得花容失色,惊叫连连。 古尔卓把孟清眇牢牢护在身后,担心地问:“公主,您没事吧?” 孟清眇第一次见这种架势,也有些吓到了,扯着古尔卓的袖子,努力镇定,“没事。” 姜鹤对孟清眇一抱拳,就转身一挥手,带着事先分好的人手出去搜查,剩下的人留下处理尸首。 第12章 巴不得他回来 姜鹤很快就回来了,这次却只有一个人,本就不苟言笑的脸上更多了几分凝重。 孟清眇已经从惊吓中缓过了神,坐在正厅里,等着他开口。 姜鹤单膝跪下,沉声道:“启禀公主,暗杀的凶手都咬毒自杀,尸体也被化了,属下只能空手而归。” 只是同一伙人,刚才那一批怎么是射杀?差别这么大的么? 孟清眇压下疑问,让姜鹤起来,“他们筹谋多时,没这么容易全折在我们手里。让他们损失这些人也够本了。” 突然损失一批人,足够让幕后黑手从江溪分神,给席郁修喘息的机会了。 拂晓前的寒意比夜里更重,殿内烛火被渗进来的风吹的闪了几闪。 古尔卓低声提醒,“公主,天都要亮了,您再不睡,药先生可又要生气了。” 刚刚药先生被惊动,出来看公主在外面站着,脸都黑了一半。 公主好说歹说,药先生才同意她等到姜队长回来,只是回北院的时候脸色还是很难看。 这会儿姜队长已经回来了,公主再不回去,明天不用想都知道会有多惨。 孟清眇想起药云风那张冷气四溢的脸,浑身不由一个哆嗦,立刻觉得自己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于是对姜队长说:“姜队长和兄弟们都辛苦了,也去歇着吧。” 姜鹤低着头,“是。恭送公主。” 孟清眇回到西院,宽衣睡下。 然而到天亮的短短时间里,她又做梦了。 这次的梦终于不在那座昏暗的地下宫殿里了,而是在一座秀丽的阁楼。 阁楼笼在虫鸣啾啾的夜色里,房间里透出的烛光明亮温暖,门前站着一个倩丽的女子。 孟清眇看不清她的脸,只听到她隔着门对里面道:“我听说大人在祭师殿受了伤,特来给大人送药。” 给席郁修送药? 孟清眇死死盯着那扇门,莫名有些生气。 就知道那男人到哪里都能沾花惹草,这才多久,就又勾了一个。 还大晚上送药,一看就关系不一般。 房门吱呀被打开,有人从里面接走女子手中的托盘,道了声“多谢”。 然后女子抬步走进了房间,房门也随后关上。 梦里的光景开始模糊不清,只是孟清眇气得心口疼,于是一直到天亮都睡不踏实,早晨醒来时头疼得好像要炸开。 古尔卓见她臭着一张脸,小心地问:“公主,您是不是没睡好?” 孟清眇瞥了她一眼,不肯承认,“谁说的?本宫好好的为什么睡不好?” 可是看上去不像啊。 古尔卓当然不敢说出来,更加小心翼翼,“那公主是不是做什么梦了?” 不提做梦还好,一提做梦,孟清眇反应更大,连披帛都不带了,转身就走,“早膳备好了没有?本宫饿了。” 看她这样,古尔卓就心里有谱了,忙拿着披帛追上去,“公主等等我,我马上去传。” 齐焉已经坐在膳厅里等着,看到孟清眇进来,欢快地跳下凳子迎过来,“公主娘娘,老陆说大人要回来了。” 孟清眇刚刚好一点的脸色,立刻又沉了回去。 他在那里温香软玉,受了伤有美人照顾,回来做什么? 就算梦里的做不得数,想想也知道丞相大人莅临,那些地方官绅怎么巴结奉承。 美人儿怎么也不会少了。 齐焉看她脸色不善,吓得一缩脖子,结结巴巴,“公、公主娘娘不喜欢大人回来么?” 孟清眇这才意识到自己竟然因为老男人失态了,看着齐焉紧张兮兮的样子,深吸了一口气调整回来,勾出笑容,“怎么会?本宫巴不得他回来呢。” 巴不得他早点回来退婚。 京城把他戴绿帽子的事情传的沸沸扬扬,就不信他回来还能撑着要娶她。 齐焉被她阴森森的笑吓得更缩紧了脖子,求助地看向古尔卓。 古尔卓无奈地冲他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怎么回事。 于是一整顿早膳,齐焉和伺候的人都没敢发出一点声响,生怕哪一点就触到了公主的霉头,落个吃不了兜着走。 用完早膳,孟清眇吃了药,就去行宫花园散步,想把心口不对劲的感觉赶走。 全天下都知道她中了水冥草要退婚了,她怎么能在这时候因为席郁修乱了心思? 何况他那么讨厌,除了定婚期的事,一直故意跟她作对,她应该讨厌死他才对。 可越这么想,孟清眇就越觉得脑子不受自己控制。 席郁修那张风华卓绝的脸,还有满身清辉玉润的气度,不知道从哪一点点渗出来,直接占满了整个脑子。 古尔卓跟在后面,见主子无头苍蝇似的撞了好几次树,终于忍不住转移她的注意力,“公主,您说昨天那伙人会不会再来啊?” 孟清眇如梦初醒,回头看她,杏色的眸子被湖水映得潋滟,“我们不出去,姜鹤他们不会放他们进来的。” 孟清眇坐到亭子里,古尔卓自觉地上前给她捏肩捶背,苦恼地皱着眉,“可公主的毒怎么办啊?药先生这么在江湖一呼百应,都找了这么久还没找到解药。” 她这些天可愁死了。 外面每天都在传一些难以入耳的传言,公主的名声都被糟蹋得不成样了,再不解毒,公主以后怎么活啊。 那些爱闲话的人也真是可恶,公主好歹是嫡公主,名节是他们能随意谈论的么? 孟清眇听到她的话,也顿了顿,目光投向波光粼粼的湖水,想起齐焉说江溪有水冥草。 抛开那个虚无缥缈的梦不谈,如果席郁修真的是去找水冥草,他班师回京,是不是已经找到了? 只是既然一定要退婚,就算他找回来了,她该怎么接受? 湖面上吹来的风凉意沁骨,孟清眇被吹得直咳嗽,再没心思想这些。 古尔卓连忙道:“这儿太冷了,我扶公主回去歇着。” 孟清眇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被她扶着回了西院,半躺在榻上,突然想起一件事,“你在紫幽谷有没有听说过用红叶标记的门派?” 古尔卓给她盖上裘毯,仔细想了想,“门派倒是没有,倒是听说两年前有伙以‘红叶’为号的山贼。” “山贼?”孟清眇觉得太离谱,总不能潜进皇宫下毒,在京城搅弄风云的就是一伙山贼吧? 古尔卓倒了茶递给她,“但是那伙贼两年前就被官府剿灭了,只有几个当家的跑掉了,一直在通缉。” 孟清眇隐隐觉得哪里不对,对她道:“你让姜队长去看看昨晚那些尸体。” 昨晚第二拨人为了不被抓住,不惜咬毒自杀,尸骨都化成血水,第一拨人却轻易被活捉,直到最后被暗箭射死,尸体也还保存着。 如果第一伙人是用来投石问路的山贼,那么两拨人的不同就有了解释。 姜鹤很快就来回报,说里面确实有几个被通缉的红叶寨山贼当家。 孟清眇揉着太阳穴,无奈地道:“本宫知道了,你记得把他们送到官府。” 竟然派山贼来敷衍她,真是些老奸巨猾的东西。 就该席郁修那种老家伙跟他们斗。 反正席郁修要回来了,孟清眇决定不管了。 他们太厉害,再管下去就把自己搭进去了。 刚做出决定,孟清临就又来了。 这次的脸色比上次走的时候更臭。 孟清眇一脸讨好,大眼睛眨呀眨,肌肤如玉瓷一样剔透娇妍,“皇兄,你来啦。” 孟清临把一杯茶一饮而尽,几乎咬牙,“谁让你自作主张惹他们的?” 孟清眇低下头,一副知错认错的样子,“我错了。” 她上来就服软,长长的睫毛颤巍巍的,玉娃娃一样娇弱可怜。 气焰汹汹的孟清临一时竟不知道火气该往哪里发,只能恨恨道:“知道错了你还做?皇兄的话你是一点都听不进去是吧?” 孟清眇低着头不敢吭声,生怕火上浇油。 她用姜鹤的时候就知道他们肯定会上报皇兄,这会儿的情境她也算料到了。 皇兄平常最疼她了,只要她好好认错,保证以后不再犯,他就一定不会怎么样她的。 孟清临见她这样,火气果然消了一半,坐到她的榻前,只有声音还冷硬着,“他们已经冒出了头,接下来的事交给皇兄去做,你再乱来,我就把你关起来。” 孟清眇乖乖点头,诚心实意的保证,“我一定不惹他们了。” 孟清临脸色这才好看一些,伸手摸了摸她的发顶,“你好好等解药,害你的人,皇兄肯定一个都不会放过。” 第13章 谁给我解 提到这个,孟清眇就逮住机会问:“等回解药,谁给我解?” 孟清临一顿,“自然是丞相。” 孟清眇低下头,指尖捏着帕子,“丞相少年出去闯荡,十八岁回京,到如今二十四岁,又有多少次出京。皇兄以为他真的可以?” 孟清临眉头皱了皱,想到席郁修确实只说解药的事情交给他,却从来没说过他可以解,只是事情没有确定,他也不能多说,只道:“女儿家别胡思乱想,一切等丞相回来再说。” 这个话题到底太过隐晦,孟清眇接着便绕了过去,又恢复了可怜兮兮的样子,“皇兄留下来陪我用晚膳吧,明天再回去好不好?” 她一撒娇孟清临就没辙,只能叹了口气,“好,看在你这么可怜的份上,皇兄就陪陪你。” 孟清眇开心得大眼睛都弯起来,“皇兄最好了。” 孟清临第二天一早回去之后,孟清眇更加百无聊赖,只能看着齐焉在院子里写字。 他说,他家大人去江溪之前给他安排了任务,就是写一百篇字,大人回来要检查。 孟清眇想起他那一□□爬式的字,觉得这个任务十分合理。 齐焉圆溜溜的眼睛瞅了瞅孟清眇,又看看面前的说文解字,贼兮兮地笑,“公主娘娘要不要跟阿焉一起写?” 孟清眇躺在摇椅上,眯着杏色的眼睛,“你自己写吧,本宫可不用被检查。” 齐焉无奈的摇了摇小脑袋,还煞有其事地叹了口气,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模样。 孟清眇不理他,悠然自得地吃着古尔卓喂来的雪梨。 傍晚的时候,药云风从外面回来,孤傲的气质披着日落时的红光,更多了几分冷清。 正打算用膳的孟清眇疑惑,“先生怎么了?” 药云风深深看着她,眉眼间有种披雪傲竹般的寒意,“水冥草被人摘走了。” 孟清眇张了张嘴,又想起他对席郁修的态度,就把到口的话咽了回去,转道:“皇兄说他的人已经找到了水冥草,可能是他们摘的吧。” 药云风的脸色并没有好转,反而蹙起了眉头,“他们知道怎么保存?” “……”孟清眇还真没想过这个问题。 水冥草到底是种很邪门的毒,一般人要是不知道怎么保存,恐怕不仅带不回来,还会自己中毒。 那席郁修…… 应该没事吧…… 药云风脸色很难看,“我去找太子。” 孟清眇看着他不容分说地转身出门,突然觉得头疼。 先不说水冥草有没有完好地被带回来,就算被带回来了,她可能也会被愁死。 药云风到深夜才回来,不顾古尔卓阻拦闯进了孟清眇的寝殿。 孟清眇被惊醒,搂着被子坐起来,惊讶地看着满身酒气的药云风,“先生怎么了?” 药云风走到床前俯视她,眸光冷冷的,“你知道带走水冥草的是席郁修,对不对?” 就知道被他知道会出事。 不过也好,免得一直让他抱着希望,最后失望。 孟清眇让古尔卓出去,整个人很镇定,“先生,我在紫幽谷的时候就回答过你,我不能陪你阅尽山河。” 她从紫幽谷回宫之前,药云风就跟她说过要带她去看遍大好河山,但她只想在被炽凰吞噬之前安稳度日,药云风身在江湖,给不了她安稳,所以她清楚地拒绝过他。 他会跟来京城,还又救她这一次,是她完全没有预料到的。 药云风呵的一声笑了,“所以你选择席郁修给你安稳?” 孟清眇垂下眸子,掩去眼底微微的颤意,“我跟他的婚约我一直没承认过,但如果能让给我下毒的人达不到目的,我会接受。” 药云风眼睛充血,冷冽的气息让殿内的烛光闪了闪,“可水冥草的毒,你确定他能解?” 孟清眇咬了咬唇,道:“总会有办法的。” 他们处心积虑要害她,她就偏偏不让他们痛快。 不管用什么法子,都行。 药云风看着她不肯退步的样子,却是不肯死心,“那我就等你退了婚。” 孟清眇哑然,她不是这个意思啊。 可药云风不等她再开口,就又跌跌撞撞地出了门。 古尔卓担心地从外面跑进来,上下检查孟清眇,“公主,您没事吧?” 孟清眇泄气地靠到床头,捂着心口,叹了口气,“没事。” 古尔卓看了看她的手,又不敢多问,只好道:“奴婢去给您倒茶。” 第二天,皇后来看孟清眇,同行的还有温妃。 孟清眇看到这位温婉可人的娘娘,不知道为什么,莫名觉得身上发毛。 皇后牵着孟清眇的手,仔细地问前问后,“身上好些了么?还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孟清眇俏皮道:“有药先生在,儿臣就是有不舒服也已经被治好了。” 温妃柔柔笑着,“这个药先生真是奇人,公主有他解毒,实乃北启之幸。” 孟清眇歪头看了她一眼,脸上还是笑眯眯的,“温妃娘娘今日有空来看我,也是清眇之幸。” 温妃道:“公主折煞我了。” 孟清眇不知道怎么接话,她着实不知道这位温妃为什么会到这里来,她们又没什么交情。 好在皇后接着就为她解了疑,“温妃自来北启之后,也是身子不好,所以也来找药先生瞧瞧。” 原来不是看她的。 孟清眇这下坦然了,“原来是这样。来人,去北院请药先生。” 温妃一举一动都知书达礼,轻声道:“多谢公主。” 孟清眇含笑颔首,带她们去正厅。 但刚上茶,去请药云风的宫女就回来了,一脸惊惶,“启禀公主,药先生说,说他只治公主,温妃娘娘应该去找太医……” “……”正厅里一时静寂无声,温妃端着茶杯的手都僵着,不知是喝还是该放下。 孟清眇头疼地扶额。 药云风这种人孤傲不驯,除非他自愿做的事情,否则还真是谁的面子都不给。 皇后淡然地放下茶杯,问:“药先生在做什么?” 侍女不敢抬头,“在晒药材。” 皇后起身,火红的凤袍映着阳光大气雍容,“本宫亲自去请他。” 孟清眇几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母后好歹是一国之母,怎么能为了一个妃子放下身份去求人? 但温妃竟然道:“多谢娘娘。” 孟清眇本来只是觉得温妃让她不舒服,这下更有些膈应了。 看来今天母后不是顺便带她来,而是被硬赶着来的。 一个妃子,就算再受宠,又哪来的胆子爬到皇后头上? 何况药云风在江湖都是多少人求都求不去的药神,岂能来了京城就为了她放下身段? 于是,孟清眇也起身,搀住皇后,笑着说:“母后,我去吧。您和温妃一大早从宫里过来,也该累了,就在这里歇一会儿。” 皇后怜爱地摸了摸她鬓边的碎发,嗔道:“你一个女儿家,去男人住的地方算什么样子。” 孟清眇搂着她,杏色的眸子光影流转,“有古尔卓她们跟着呢,何况我是为了温妃娘娘,总不至于传出什么闲话。“ 说完就把皇后扶回座位上,叫上古尔卓就出了门。 行宫里种了许多红枫,秋日里红叶如火,趁着天光正好,枝叶发出沙沙的声响,清脆悦耳。 孟清眇沿着林间鹅卵石铺的路,慢悠悠地往北院去。 古尔卓略错一步跟着她,小声道:“温妃娘娘这是打什么主意呢?大老远从宫里来找药先生看病?” 孟清眇当然也觉得不对,但抓不住头绪,只好归结在药云风的药神地位上:“药先生声名赫赫,慕名而来的人很多。” 但是药云风肯给看的,不过万分之一。 这个温妃显然不包含在内。 所以她去做做样子再回来堵温妃的嘴。 古尔卓想说什么,却突然听到枫林里有一丝细微的异响,下意识地把孟清眇护在身后,警惕四周,“谁?” 孟清眇停住脚步,也四下观察。 虽然行宫外面有姜鹤他们守着,但今日宫里来人,难免有人浑水摸鱼进来。 古尔卓自小修学紫幽谷的功法,既然听到了动静,就说明周围真的有不对的地方。 就在这时,一个小厮模样的人从林子里出来,捂着肚子,“那、那个,茅厕在哪里?” 孟清眇微微挑眉。 古尔卓也没有放松,冷声问:“你是怎么进来的?” 小厮弓着身子,似乎很急,“我是宫里的车夫,跟着两位娘娘来的。刚才突然肚子痛,想进来找茅厕,结果迷了路……这位姑姑行行好,就告诉我在哪吧。” 古尔卓冷笑一声,“你原路返回,让门口护卫带你去,更快。” 小厮一听她让去找护卫,脸上蓦然掀起一抹阴狠。 第14章 还能写字么 古尔卓机敏地察觉到了危险,抢先动手。 小厮却好像知道自己打不过她一样,转身就跑。 古尔卓连忙去追。 孟清眇想叫住她,口鼻却猛然被人蒙住,一股刺鼻的味道瞬间涌进鼻腔,眼前的东西全都模糊起来…… —— 孟清眇再次醒来时,已经在一辆马车里。 车轮咕噜的声响极快,车身没有向下的倾斜感,能分辨出已经不是在下山路上。 孟清眇想要动动手脚,浑身却没有一点力气,再次恨自己不能习武。 她不会武功,就该在行宫多带几个人,席郁修要回来了,这伙人给她下了水冥草,再不动手就没机会了,她怎么就因为母后和温妃来就疏忽了呢? 孟清眇正飞速思考办法,外面突然传来一声马嘶。 几乎同一时间,身下的马车猛然往前冲撞了一下,摇晃着停下。 孟清眇猝及不妨,整个人被甩到车厢门口,脑袋撞在门上,疼得意识涣散。 这些人是想现在就弄死她啊。 车帘被风吹开,孟清眇抬眸,模糊地看到一个人只身匹马,稳稳拦在马车之前。 只一眼,孟清眇的心就好像被一只手骤然攥住。 席郁修,他怎么会在这里? 他不是受伤了么?怎么敢一个人追过来?这些人杀人不长眼啊。 车帘合上,孟清眇看不见外面,努力挣扎着去掀帘子。 “席相,我家主子向来很欣赏你,今儿个正好请云眇公主过去,不如你也跟着走一着?” 粗犷的声音传进车里,孟清眇额上的疼让她脑子里一片麻木,只能听见席郁修清沉的嗓音悦耳,“本相也在江湖闯过几年,任你们带走,岂不是称不上你们主子赏识?” 对方明显不屑,也懒得拖延时间,“那就别怪兄弟们不留情面了!上!” 孟清眇的手刚要碰到帘子,一阵劲风却先行把帘子撩起。 孟清眇看到一群黑衣人全部斜刀冲向席郁修,脚上力道带的地上尘土飞扬。 席郁修一夹马腹,身下的马立即迎上,藏蓝的身影如一道锐光,毫不退避地冲入黑衣人的包围圈。 孟清眇的心提在嗓子眼儿,眼睁睁看着领头的黑衣人一个跃起,刀身闪着寒光,朝席郁修当头劈下! 孟清眇浑身的血液仿佛倒流,张大嘴巴,发出嘶哑的声音,“不要!” 可在这时,面前的帘子又再次落下,把风起尘飞又都挡在外面。 视线被遮挡,孟清眇脑子里来来回回都是那把落下的大刀,机械地再次挣扎着去够扯面前的帘子。 外面的交手越来越激烈,刀剑相鸣的声音仿佛就响在孟清眇心尖上。 指尖终于够到了帘子,孟清眇心中一喜,正要掀开,外面的打斗声却突然消失—— 一股凉气从脚底蔓延而开,孟清眇好像被冻住,任由血腥气慢慢钻进车内,把她整个人都包围。 血,是谁的? 有脚步声慢慢靠近,孟清眇警惕万分,身子紧绷,“谁?” 脚步声在车前停下,清沉的声音如雨露一样透进来,“是我。” 仅仅两个字,却如仙丹妙药一样,让孟清眇的警惕瞬间溃散。 他打赢了? 孟清眇脑子里嗡嗡作响,不敢相信似的,“……大人没事吧?” 修长的手掀起厚重的帘子,男人的样子缓缓显出在眼前。 他背光而立,周身的矜贵尔雅仿佛被镀上了金光,即便消瘦些许,却依旧一身风华婉转,翩翩如玉。 孟清眇的目光下移,确认他除了右边的袖子染着血,其他地方都完好无损,终于最后绷着的一根线断开,整个身子都软了下来。 还好,他没事。 孟清眇强撑的力气用完,趴在车厢再也动弹不得。 席郁修挡着她的视线,不让她看到车外的场景,率先开口,“还撑得住么?” 孟清眇盯着他的手臂,那里血迹鲜红,有些刺眼。 孟清眇鬼使神差地问:“还能写字么?” 席郁修顺着她的目光往胳膊上看了一眼,冲她一笑,“臣以后每天写给公主看。” 谁要看他每天写字? 孟清眇别过目光,嗫嚅道:“我中了迷药,动不了。” 席郁修往她身上扫了一圈,问了句莫名其妙的话,“你的帕子在哪儿?” 孟清眇不解地重新抬眸,杏色的眸子如琉璃一样光华幽幽,“……袖子里。” 然后她就看到席郁修俯身下来,气息吐在她脖子里,“哪只?” 孟清眇看向左边。 席郁修拉起她的左手,从她袖中掏出帕子,指尖拂过她腕上的肌肤,清凉微痒。 随即,帕子蒙住了她的眼睛。 眼前一片黑暗,孟清眇有些慌乱,“大人做什么?” 席郁修不回答她,只是将她整个抱出车外,放到马上,“忍一下。” 外面风大,浓重的血腥气扑面而来。 孟清眇不得不想起姜鹤说的,那些人死后尸体化为血水。 席郁修活着,刚刚那批人就肯定不会有好下场,所以她面前的就是大片尸体化的血水。 席郁修蒙住她的眼睛,是不想让她看见。 孟清眇放下心来,无力地半伏在马上。 只是没一会儿,就又听到有急促的马蹄声靠近,于是整个身子再次绷紧,“大人?” 是那些人的同伙么? 席郁修低声安抚,“是善后的人,别怕。” 原来是他的人。 孟清眇扶着马鞍点头。 席郁修向那些人吩咐了什么,然后从孟清眇身后上马,把她整个人环在怀里。 男人清冽的气息将她整个包围,孟清眇浑身僵直,想撑着坐起来不靠在他身上,身上却软软的起不来。 席郁修给她调整了一个舒服的位置,拉着缰绳调转马头。 马跑得不快,哒哒的马蹄声清晰地传进孟清眇耳朵里。 席郁修扶着她的腰,手上的温度让孟清眇浑身绷直。 席郁修在她耳边道:“不想栽下去就靠紧些。” 一片黑暗里,孟清眇觉得有些诡异,又害怕真的从马上栽下去,只好用说话转移注意力,“大人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姜鹤他们都没能追过来。 席郁修抓住她的手。 孟清眇一怔,还没反应过来,他就带着她的手摸向她领口,指尖触到那块被当作定亲信物的玉玦,“因为这个。” 第15章 劳烦先生 孟清眇不解,席郁修却没继续,而是停下了马。 突然安静下来,孟清眇有些不适应,侧着耳朵捕捉动静。 荒郊野外,这男人停下来做什么? 眼睛上的帕子被摘下,傍晚通红的光线驱散眼前的黑暗,一条潺潺流淌的小河最先映出眼帘。 席郁修翻身下马,接着把孟清眇抱下来,在河边找了块平整干净的石头放下。 璀璨的霞光将河水映成红色,石头也带着太阳的余温。 席郁修解下披风,把孟清眇裹起来。 孟清眇鼻息里一瞬间全是他的味道,引得心跳怎么都按捺不住,仿佛要跳出胸腔来。 “大人做什么?” 席郁修清润的眉眼含笑,仿佛真要把人心勾出来才开心,“公主放心,完婚之前臣不会逾礼的。” 这男人,真是可恶。 他要是敢逾礼,等她好了,就拿刀废了他。 席郁修拿出一只精致的木盒冲她扬了扬,“公主额头的伤再不处理,就要留疤了。” 他一说孟清眇才觉得额头上火辣辣得疼。 被马车甩出去的那下险些把她撞晕过去,后来光顾着担心席郁修,竟然忘了这回事。 木盒一打开,里面透明的药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席郁修用指尖沾了点,俯身过来涂在她额角发疼的地方。 他离得很近,指尖的动作也很轻柔,孟清眇心底的挣扎都快要在他清冽的气息里溺死。 为了不失去最后的理智,孟清眇垂下目光不看他,继续问他:“大人怎么只凭玉玦找来的?” 席郁修坦坦荡荡,“为防出现今天这种事情,我在玉玦上做了点手脚。” 孟清眇愣了愣,拿起玉玦,“这上面有东西?” 席郁修涂好药往后撤回身子,墨玉般的发丝晕上余晖,衬着清润的面容,飘飘似要临风踏月,“有种叫‘同心蛊’的东西。” 同心蛊?名字这么好听,谁要跟他同心了? 孟清眇的目光在他脸上逡巡一圈,“另一只在哪里?” 既然是同心蛊,就肯定不止一只。 另一只他要是也随身戴在身上,那她梦到的江溪那些事就是真的。 他夜会女人也是真的。 席郁修不答,只把玉玦装回怀里,“为防公主拿去退婚,信物臣就收回去了。” 孟清眇瞪他。 席郁修起身,伸手过来抱她,“在外面过夜总归不好,臣送公主回去。” —— 为了照顾孟清眇,席郁修没让马跑太快,所以回到行宫的时候,已经是深夜时分。 孟清眇被席郁修抱下马,看到迎来的皇后好像老了十岁,心疼地唤了一声,“母后。” 皇后拉着她上下检查她,“他们有没有伤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孟清眇摇头,“我没事,母后放心。” 席郁修也道:“那些人想带公主去什么地方,太子殿下的人一路追踪,他们只来得及下了点迷药。” 皇后脸色这才好了一些,抬头看到席郁修手臂上的血,又再次白了回去,“容与受伤了?” 皇后转过了头,孟清眇恰好能看到她身后的温妃。 温妃脸色本来就不怎么好看,听到“容与受伤”,更好像怔了怔,上前一步又生生退了回去。 孟清眇眉头一皱。 这个温妃,这么关心席郁修? 席郁修道:“是在江溪的伤口裂开了,娘娘放心。” 又道:“公主的迷药要尽快解,臣先送她进去。” 皇后放了心,往旁边让开路,“那便好,快进去吧。” 席郁修颔首。 在经过温妃旁边的时候,孟清眇看到席郁修目不斜视,连一眼都没有往温妃那里看。而温妃…… 咬住了嘴唇? 孟清眇窝在席郁修怀里,从下面看着他精致的下颌,俊挺的鼻子,还有浓密修长的睫毛,又默默骂了句老狐狸精。 在哪都是祸水。 孟清眇心中憋了一口气,不想再看他,席郁修却在她转开目光之前低下头来,对上她的眼睛,笑容缱绻,“公主住在哪里?” 孟清眇别开视线,侧头,“这边。” 席郁修把孟清眇抱到寝殿,放到床上的时候,药云风也背着药箱到了。 药云风脸色比往常更加冰冷,无视席郁修,直接过来给孟清眇检查。 孟清眇身上裹着席郁修的披风,药云风的眸光凝了凝,也不管席郁修在旁边看着,直接动手把披风解开扔到一旁。 孟清眇下意识看向席郁修,却只见他身形稳如泰山,眉目清如明月。 见她看过来,还冲她勾唇一笑,丝毫没有在意的样子。 皇后和温妃进来,席郁修回身行礼,虽然身上有伤,但一举一动都从容优雅,惹得温妃的眼睛从一进来就没离开过他。 臭男人,就会勾、引人。 孟清眇躺在床上,想开口,却被把脉的药云风喝住,“别动。” 孟清眇见他脸色越发难看,咂咂舌,不敢再说话。 席郁修微微眯了眯眼睛,孟清眇莫名觉得后脊发凉。 可还没看到他是不是变了脸色,门外就传来蹬蹬蹬的脚步声,随后齐焉冲了进来,一头撞进席郁修怀里,“大人,您回来啦!” 席郁修的气息缓和回去,伸手摸着阿焉的头,“给皇后娘娘行礼。” 齐焉肥嘟嘟的身子往后退了一步,听话地朝皇后跪下磕头,“草民参见皇后娘娘,娘娘千岁千岁千千岁。” 皇后惊讶地看看他又看看席郁修,凤眉微皱,“这孩子是?” 温妃也一脸菜色,死死盯着席郁修,手上的帕子早就变形了还在用力扭着。 席郁修从容淡雅,声音清沉动听,“他叫齐焉,是臣四年前从岭北灾区救下来的孩子,一直养在身边。“ 听到只是救回来的,皇后松了一口气,再看齐焉,脸上就只剩下了怜爱,“起来吧。” 齐焉爬起来,圆溜溜的眼睛闪闪发光,一点都不怕生,“怪不得公主娘娘长得漂亮,原来是像皇后娘娘。” 皇后更乐了,紧张的神情一下好了许多,招手让他过去,慈爱地摸着他的头,“真是个招人喜欢的小机灵鬼儿。” 齐焉眨眨眼睛,嘴角两个甜甜的梨涡,怎么看怎么天真烂漫,“皇后娘娘快坐下,阿焉帮您捶背。” 孟清眇看皇后被哄得心花怒放,也放下心来。 药云风给孟清眇检查完,转头看向众人,特别多看了眼席郁修,“公主需要针灸解毒,闲杂人等都出去等着。” 齐焉巴巴的小嘴停下来,咕噜着眼睛看他,又看向席郁修。 皇后重新站起来,牵着齐焉,和蔼道:“都出去吧。容与也快让人给你包扎一下。” 席郁修温润点头,清儒尔雅,只是说了句让气氛更诡异的话,“有劳先生。” 药云风说席郁修是闲杂人等,席郁修就说药云风是外人,帮孟清眇就是帮他。 简直一句诛心。 孟清眇脑壳疼,大眼睛雾气朦胧,装可怜缓解氛围,“我头好疼……先生,他们不会又给我下了其他毒吧?” 药云风周身冷冽,孤傲越甚,声音都更加生冷,“有我在,死不了。” 孟清眇撇撇嘴,扭头又看见席郁修身上的清润沁了一层凉气,只觉得身上都要渗出了冷汗。 这两个这么难相与的男人,怎么就都让她碰上了?还凑到了一起? 幸好皇后察觉到了不对,适时招呼殿内人,“都出去吧,赶紧让药先生解毒。” 席郁修又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似的,唇角勾起温柔似水的笑意,上前一步,众目睽睽之下俯身到孟清眇耳边,似是亲密无间,“公主在这里可安分些。“ 温热的气息洒在孟清眇耳朵上,孟清眇脸上红了一半。 这男人就是当着药云风的面故意的! 他自己安分些还差不多,还敢反过来说她! 第16章 这不是来了么 早朝之前,众臣早早在金銮殿前等候。 席郁修身着紫色官袍,俊美的容颜在清晨的光线下,越发风华婉转,清儒贵雅。 清辉玉润的气度让他在出现的第一瞬间,就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 大臣们连忙上前行礼,“见过丞相大人。” 席郁修目光清幽,在每个人身上扫过,面上温润无波,“免礼。” 大臣们起身,往旁边给他让出路来。 席郁修好像看不见他们脸上各异的神色,迈步向前。 但是没走几步,平日就喜欢唱反调的文太傅过来了,“丞相大人刚从江溪回来,不知可知道你不在的这段时日,京中出了件大事?” 其他人倒吸了口凉气。 沸沸扬扬传了半个多月的京中大事,不就是云眇公主被下阴毒要给丞相戴绿帽子的事? 虽然大家都想知道丞相是怎么想的,但谁也不敢像太傅一样直接当面问出来。 这不是当众给席相难看么? 席郁修停下脚步,衣角被风吹得微微摆动,笑意未减,“哦?本相倒未听说,太傅不妨跟本相讲讲。” 文太傅眼中都是精光,一副势在必得的气势。 太傅阵营的人都在他背后暗暗窃喜。 这个席家小儿弱冠即拜相,虽然这四年来功绩不少,但相比他们这些两朝元老来说,不过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岂敢受皇上万分宠爱,又怎敢得天下人推崇? 这一次被抓到痛处,他们怎么也得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谁才是北启朝真正的栋梁。 文太傅清了清嗓子,丝毫不留情面地道:“听闻云眇公主在大人离京的之前遭人暗算,中了种毒,需要找什么男人当药引。这些日子以来,民间传闻愈来愈烈,甚至牵扯到了丞相大人,实在是……” 文太傅直摇头,还可惜般地啧啧两声。 下面的话没再说下去,但在场的都是人精,不说也都知道是什么意思。 众人屏住呼吸,生怕丞相大人恼羞成怒。 席郁修长身玉立,在百官中央如明月皎皎,从容淡然,“太傅所言倒是有趣,不知是从何处听闻的?” 太傅最是不屑他这副波澜不惊的样子,就差鼻孔里出气了,“京中盛传这大半个月,人尽皆知,还用从哪里知道么?” 席郁修了然点头,微眯清眸,气息中陡然带了丝寒气,“既然人尽皆知,太傅为何不追查根源?” “云眇公主乃北启嫡公主,出去就是皇室的颜面。皇室尊严大半个月来被践踏至此,诸位大人非但不追其原,究其罪,反而人云亦云,更在金銮殿前放肆,项上人头是不止一个?” 最后几句是对所有人说的,虽然语调沉缓,但大臣们都吓出了一身冷汗。 连太傅都脸色一变,胡子抖了几抖。 是啊,妄议皇室可是大不敬之罪,他们真是被冲昏了头脑,身为朝廷命官,竟然跟着看戏。 要是皇上追究起来,可不得要了他们的脑袋? 席郁修直视着太傅抽搐的脸,眸光清幽锐利,“太傅大人,您是两朝元老,该知道再查不出来,皇上会怎么处置。” 于是丞相还朝的第一天,大街小巷本来更加沸腾的传言,被大理寺官兵一顿狠抓打得七零八散。 本来兴致昂扬,等着看公主丞相笑话的人全都风声鹤唳,畏畏缩缩再也不敢多说一个字。 随后,皇宫传出消息,丞相和云眇公主一个月后大婚,更让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么看来,公主没有中要找男人的毒? 不然以丞相的家世地位,就算是公主,也不该忍下如此奇耻大辱。 这么一来,京中未嫁的女儿们又都哭肿了眼睛。 丞相大人就这样被人抢走了,她们该怎么活呀! 行宫之中,孟清眇头痛地看着皇后含笑听齐焉叽叽喳喳说个不停。 那天之后,皇后让温妃一个人回宫,自己留在行宫陪着孟清眇。 说女儿还没出嫁,总不能先受了亲娘冷落。 但话是这样说,这几天皇后分明只带着齐焉说说笑笑,跟带亲孙子似的,一刻也舍不得离开。 孟清眇在旁边,整个就是多余的存在。 她现在是懂了,母后那么急着把她嫁出去,肯定是因为逼不了皇兄纳妃,所以把主意打在了她头上。 母后就等着抱孙子呢。 父皇稀里糊涂就下了完婚的圣旨,都不管席郁修在外面拈花惹草,根本就解不了她的水冥草。 孟清眇脸上愁云密布,终于引起了皇后的注意。 皇后让齐焉自己去玩,走到孟清眇面前坐下,没好气道:“马上就要出嫁了,怎么整天拉着脸?” 孟清眇兴致缺缺地抬了抬浓密的睫毛,“又不是我要嫁的。” 皇后没好气地瞪她,“你看看他要娶你,多少人要死要活的?” 孟清眇哼了一声,“娶了我他就不会四处留情了么,她们怕什么?” 皇后被气得不轻,就差背过去了,“你这孩子,他成亲前都严于律己,成亲后怎么就会四处留情了?” 他要是严于律己,同心蛊就不会让她看见有女人大半夜进他房间。 见了鬼的送药! 什么药不能白天送? 道貌岸然的伪君子,就是会装。 孟清眇越想怨气越大,脸上红扑扑的,“反正他肯定解不了水冥草,到时候我去找别人,你们不能怪我。” 皇后头痛地按着太阳穴,“你外公到底怎么教你的?一点女儿家的样子都没有。” 孟清眇说气话,“男人能三妻四妾,女人怎么就得守着一个人……唔……” 孟清眇话没说完,就被皇后强行捂住了嘴。 皇后怒骂,“臭丫头,还嫌外面闹得不够是不是?” 嘴巴被捂住,孟清眇露在外面的大眼睛映着日光,杏色的光泽幽幽转动,深谷妖精一样神秘又诱人心魄。 皇后鬼使神差地闪过一个念头——她还真有那个本事不守着一个。 这个念头一出来,皇后自己都被吓了一跳,连忙打住,警告孟清眇,“他既然说娶就肯定能解,你也给我安分点,要是出了什么差错,别怪母后不帮你。” 孟清眇眨眨眼睛,长睫毛羽扇一样轻颤,越发像个祸国殃民的妖精。 皇后对她这样子深感无力,她怎么就生了这么个不省心的祸水。 她的手松开,孟清眇得了自由,眸光微转,瞥到院门外一抹紫色的衣角。 紫色除了皇族以外,只有一品大臣才能用。 能到这行宫来的一品大臣,除了她那便宜未婚夫,也没别人了。 孟清眇收回目光,端起茶杯喝茶,不理会。 没错,她刚刚就是故意说给他听的,让他到处乱来,气死他。 那片衣角又停了一会儿就不见了,想来丞相大人是被气走了。 孟清眇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也生气。 明明她一直想着气死他好退婚,怎么中了水冥草,就对他身边有别的女人这么在意了? 他自己不退婚还在外面胡来,她堂堂的嫡公主,凭什么嫁给他。 古尔卓因为弄丢了她,被打了几十大板还不能下床,孟清眇晚上翻来覆去睡不着,打算起身去看她。 但刚一动弹,就看到一道高大的影子从帐子上映了出来。 孟清眇一个激灵,正要叫人,却见帐子掀开,露出席郁修的脸来,“是我。” 他换了件湛蓝色的常服,被夜色染了些凉意,却衬得他越发清润绝逸,惹人心弦乱动。 他怎么这时候又来了…… 孟清眇用被子把自己遮的更严实,蹙眉,“大晚上闯人闺房,大人这可不合规矩。” 席郁修瞥着她的动作,笑了,“白天还豪言壮语,这会儿倒讲规矩了?” 孟清眇捂着被子,憋在胸口的那口气终于有了发泄出口,“本宫乐意,大人管得着么?” 席郁修挂起床帐,坐在床头的凳子上,颔首垂目的样子偏偏矜贵高雅至极,“既然如此,臣自然要把规矩放一放,好好陪陪公主。” 不要脸。 孟清眇暗骂了句,转过头不看他,“大人深夜过来,有事么?” 席郁修温雅清贵,从容不迫,“公主身体不适,臣身为未婚夫,总要来探望一番。” “大半夜探望么?”孟清眇忍不住又把目光移到他身上,拆穿他的冠冕堂皇。 白天都被气走了,半夜还来探望,她脑子有毛病才相信他。 席郁修细细看着她,说得坦然,“我想见你。” “……”孟清眇眸光颤了颤,没想到他会吐出这么一句。 席郁修清辉如月,长臂一伸,把她的手从被子里捉出来,指尖切上腕脉。 他手上冰凉,一贴过来就让孟清眇打了个哆嗦。 她在紫幽谷虽然每年都有一半在至寒的玄冰洞度过,但身上非但没有习惯冰寒,反而比常人更加畏冷。 席郁修细致入微地拉过被子给她盖好,只露出一只玉白的手供他切脉。 孟清眇凝视着他垂眸仔细的样子,胸口那股气又开始沉沉浮浮,“大人既然听到了我白天的话,就不想做点什么么?” 席郁修把她的手搁回被窝里,拿出一粒玄色的药喂过来,“这不是来了么?” 第17章 好好教你 孟清眇盯着那粒药,明澈的眸子映着烛光,幽光闪闪,“这是什么?” 听到她嫌弃他乱来,他就恼羞成怒,半夜来给她喂毒药? 席郁修眉眼含笑,光华飞乱,“稳定炽凰的药,免得亲还没成,公主就又卧床不起。” 孟清眇脸上防备不减,古怪地皱眉,“你不怕成了亲我又去找别人?” 话音刚落,席郁修的指尖就往前一送,把药丸塞进她嘴里,一股苦味瞬间蔓延开来。 孟清眇苦的眼泪都快出来了,用湿漉漉的眼睛瞪他,“大人想弄死我大可直接来,喂药算什么本事?” 她的唇温软柔润,像羽毛一样拂过心尖,让人心神微晃。 席郁修收回手,面色如常,“公主放心,臣不会给你找其他人的机会的。” 这话的意思是,他可以解水冥草? 孟清眇搂着被子,怀疑地多看了他几眼。 席郁修好像看不见她的眼神,伸手给她理着弄乱的头发,温声问:“公主知道你名字里的‘眇’字是什么意思么?” 他的动作轻柔,让孟清眇的脑子都乱糟糟的,憋着的气也提不起来,“用在名字里,左不过是至精微或至高远,总不会……” 总不会是表姐嘴里,讽刺她曾经失明眼瞎的意思。 她的总不会没有说出来,但经纶满腹的丞相自然知道那个字不好的意思。 席郁修理好她睡乱的发丝,手绕过耳鬓扶住她的脸,没接下面的话,只诱哄着问:“屈子写湘夫人是怎么用这个字的?” “美要眇兮宜修,沛吾乘兮桂舟……” 孟清眇的注意力都被他放在脸上的手引走,鬼使神差的就顺着他念了出来。 但刚念了两句,就猛然想起自己在他面前应该不识字的,更不会背什么屈子。 但话已出口,反应过来已经晚了,孟清眇看着席郁修温浅的笑意,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头。 席郁修指腹摩挲着她盈透的脸颊,倒没跟她计较,只低声道:“我们俩连名字都是绑在一块的,公主还要找谁去?” 孟清眇目瞪口呆,实在没想到连名字他们都取出了一对,丞相大人还能用这个典故对她说情话。 席郁修被她的样子逗笑了,忍不住点了点她的鼻尖,“怎么?公主要把楚辞通背一遍才反应过来?” 孟清眇往后躲开他的手,瞪他,死不承认,“本宫大字不识,背什么楚辞?” 又怕他不信似的,硬着头皮辩解,“这句词是听说有我的名字才记下的,哪知道那么多?” 席郁修轻笑出声,“好,那大婚之后,我好好教你是什么意思。” 这句话听起来怪怪的。 孟清眇眉头皱了皱,却又不知道说什么。 他就差明说因为跟她绑在一起,所以这些年为她守身如玉了,她总不能扒了他验明正身。 江溪那个女人,就当是陪他解闷好了。 夜色更深,啾啾虫鸣透窗而入。 孟清眇裹着的被子有一角滑落,雪白的中衣被烛光映出一层暖色,也让她本来清妍的容颜更多了分妩媚。 席郁修喉结微动,到底把目光从她脸上移开,轻声问:“公主现在可以睡着了么?” 孟清眇长睫抬起,杏色的眸子有一瞬间呆滞,心里的气莫名被一股酸酸软软的东西取代,“大人大半夜过来,就是为了哄我睡觉?” 席郁修眉眼间的温润直入人心底化开,让人防不胜防,“因为担心水冥草,公主这些日子应该没怎么睡好过,臣不忍心让你一直把心悬着。” 孟清眇无声攥紧了被子,不喜欢整颗心都彻底不受控制的感觉,可看着面前的人,又对这种感觉无能为力。 为了让自己冷静下来,孟清眇别过头赶人,“本宫困了,大人自便。” “还有一件事情要做。” 孟清眇听到有衣物窸窣声,好奇地转头,但还未看清席郁修的动作,就觉唇上一热,被人一啄而过。 孟清眇惊住,玉白的指尖想触碰嘴巴,又不敢置信似的在碰到之前停下,两只眼睛睁得大大的,愣愣看着俯身于前,相隔不过三寸的席郁修,“你……” 席郁修湛蓝的长袍都似乎闪着光华,如此近的距离,他眸中的幽光仿佛能把人溺死,双唇阖动,吐出三个字来,“臣告退。” 孟清眇呆呆看着他从面前起身,若无其事地走出房间,从容回身把门关好,又听着脚步声沉稳地消失,许久才反应过来—— “席郁修,你混蛋!!!” 非礼了她,竟然就这么光明正大走了?!还臣告退!知道自己是臣还敢乱来! 孟清眇怒不可遏,立誓再见到那道貌岸然的家伙,一定饶不了他! 于是解开了心结,孟清眇也又是一夜没睡。 第二天顶着两只黑眼圈出门,吓了皇后一跳,“你这是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孟清眇浑身无力,蔫蔫的抬起眼皮,“被只蚊子叮了一口,睡不着。” “大冷天的,什么蚊子能跑到你的寝殿去?” 皇后一脸怀疑,宫里有驱蚊虫的秘制香料,别说这深秋没剩几只蚊子,就是有,也在进寝殿的时候被熏死了,怎么可能叮到她。 但嘴上这样说着,皇后还是把她拉过去仔细检查,“等会让药先生给你看看,别又是哪里出了问题。” 孟清眇拉着她坐到膳桌前,懒懒地看着侍女上菜,“等见到席郁修,母后让人打他一百棍子,儿臣就什么事都没有了。” 每天听她嫌弃八百遍,皇后已经懒得生气了,只能无奈地叹了口气,“他到底怎么你了?你这么不待见他。” 能怎么了?大半夜跑过来占她便宜,害她睡不着觉,简直罪无可恕。 孟清眇气鼓鼓的不说话,皇后只当她跟平日一样发发牢骚,就没放在心上,“大理寺审出了几个散播谣言的家伙,你皇兄亲自去给你出了气,往后再也没人敢乱嚼舌根了。” 果然还是皇兄最好,见不得她受委屈,不像某些人,专门给她找气受。 孟清眇暗哼一声,问:“他们有交代幕后主使是谁么?” 皇后眼里闪过一丝幽暗,面上却不见波澜,“说是一个蒙面人买他们去传的,不知道是谁。” 对这个结果,孟清眇已经预料到了。 那伙人行事狠辣,为了不暴露身份连尸骨都不留,怎么会留下追查他们的线索? 所以这件事暂时只能到此为止了。 皇后给她夹了菜,开解道:“你现在最重要的是解毒,其他事有人会做,只要他们露出尾巴,就一定逃不掉。” 孟清眇点头,眼睛转了转,“那我是不是可以下山了?” 她从回京就憋在皇宫,好不容易出宫养伤,又在行宫不能出去,都快闷死了。 皇后对她实在没办法,“你去问药先生吧,他说可以就放你出去一天。” 孟清眇瞬间开心,胡乱吃了几口就放下筷子,去北院找药云风。 药云风今天没晒药也没出去,而是坐在院子里写什么东西。 他惯常一身青衫,墨发用一支青玉簪束起,傲竹风骨清冷孤高,让人不敢轻易接近。 孟清眇认识他八年,甚至拒绝过他两次心意,却还是时常对他有惧意。 此刻他深刻的眉眼微敛,像是在思考什么东西,比平日多了分恬淡和人气,也让孟清眇放松了一些。 药云风很快就发现了她,放下手中的笔,抬头看过来,“怎么不进来?” 不行,看到他这张清冷的脸,她的胆子还是不够,大抵是因为她的命捏在他手里。 药云风见她踌躇,微微眯了眯眼睛,身上的人气又都无声无息消失,整个人孤傲如霜。 孟清眇吸了口气,壮着胆子踏进院门,走到药云风身边,“我没有打扰先生吧?” 药云风目光从她脸上扫过,意外的平静,“公主找我有事?” 孟清眇坐到他对面,斟酌着开口,“母后说歹人暂时不敢再来了,我想出去走走,想问问先生意下如何?” 药童端了茶来,药云风把一杯递给孟清眇,脸上看不出表情。 孟清眇摸不着他的心思,顺从地接过茶杯,看着他自己也端了茶,用杯盖撇了撇,送到唇边喝了一口。 孟清眇也惴惴不安地喝茶,看他放下杯子,才敢把杯子放下。 “出去透透气对你百利无一害,既然没有危险,我就没什么好说的。”药云风终于开口,孤冷的声音带着丝沙哑,十分动听。 孟清眇察觉到什么不对,也顾不得雀跃,“先生还有其他事要说吧。” 药云风从来不是婆婆妈妈的人,但今天这么寡淡少语,肯定在憋着其他事情。 果然,修长的手拿起他刚刚写的东西,递给她,“你大婚的时候我没什么好送给你的,这是水冥草的解法,还有这些年我对炽凰的研究心得,你留着备用吧。” 纸张上清隽的字迹跟他的人一样,凌然孤傲,即使墨迹未干,也能看出一笔一划之间的遒劲。 孟清眇久久未接。 第18章 送到相府 “先生要走?” 药云风点头,“我本来就四海为家,来京城只是担心你水土不服,会造成炽凰反噬,如今炽凰已经稳定下来,也有丞相大人在,我就没必要留下了。” 他能放下,孟清眇心里的石头也落了地。 他之前执着地要等她退婚,见到席郁修跟见到敌人一样,她这些天除了担心水冥草之外,就是担心他想不开跟席郁修作对,最后弄到两败俱伤。 如今这样,也算最好的结果了。 只是那晚席郁修送她回来的时候,药云风还跟他较劲,这才过了几天,怎么就突然想开了? 孟清眇试探着问:“先生不讨厌丞相了?” 药云风把纸张放到她面前,厚厚的一叠,“水冥草的事,于名声上确实只有他能护你周全,我总不能让你这时候退婚,背上天下的骂名。” 但接着,药云风的神色变得严肃,深深看着她,“但你要千万小心。四大家族在王朝建立之前就有了根基,孟氏也是依靠着他们才成为皇族,其中利害关系太多,牵扯进去就不要再想着出来。尤其,你嫁进去的是席家。” 这些孟清眇都知道。 北启建立前中元大陆有四大家族,分别是北方席家,东海瀛家,西城录家,还有南部幽家。 四大家族各有所长,各占领地。 其中最厉害的就是擅长捭阖八卦的席家。 但不知为何,席家老祖在其他三家为了统一打得头破血流的时候,从来不参与其中,甚至在三家三败俱伤,毫无反击之力的时候,也只是从中调停,不占渔翁之利。 但也因此,席家在四大家族之中最具威严,另外三家都自觉避开与他们冲突,甚至主动交好。 后来中元大陆起了洪灾,几乎湮灭整个大陆,席家号召其他三家联手治水,但为了避免再起争议,就推选了当时积极救灾的孟家当了头领。 或许救灾过程中产生了默契,水灾过后,三大家族向席家提议,和平建立统一王朝,孟氏为皇,他们共同拥护,还各自拿出了镇族之宝来压龙脉。 向来无意争抢头领的席家欣然同意,一起拥立孟氏,建立北启。 席家拿出金鼎,利用本族所长,在金鼎和其他三族宝物上设下阵法,守卫北启。 金鼎和三族宝物就是后来的四大护国神器,传说得四大神器即可得四大家族拥护,得四大家族就能成为新一代大陆之皇。 正是这一传说,让北启百年前大乱,四大神器丢了其三,只剩下席家护着的金鼎。 百年来不知多少势力在四处搜寻丢失的神器,想要颠覆王朝。 但不论如何,席家不管是在北启建立之前,还是北启建立之后,都是最具话语权的存在,只要他们一句话,就能掀起整个大陆的血雨腥风。 所以孟氏皇族,世代尊席家三分。 也因为如此,父皇和母后才一定要用她这个嫡公主跟席家嫡长子联姻。 嫁进席家,孟清眇若是不多长几个心眼,恐怕会连骨头都不剩。 药云风说完这些,站起身来,“席家底蕴深厚,要压下炽凰不成问题,所以等你大婚之后,我就离京了。” 相识八年,孟清眇知道这次是真的可能再也见不到了。 江湖药神神龙见首不见尾,她身在京城,嫁做人妇,哪还有机会再相见? 想到这里,孟清眇不由伤感,能下山的欣喜也消了下去,“离京之后,先生能给我寄信么?虽然先生不一定用得着,但遇到难处,我也是可以帮忙的。” 药云风听她这样说,难得笑了,英气的脸上溢出药神的邪气,“好,有嫡公主这句话,药某也算朝野通吃了。” 他肯接受,孟清眇就松了一口气,从腰间解下刻着云眇公主封号的金牌,“这个给先生,要是遇到一些不长眼的人,拿出来还是能吓唬一下的,也省得先生多费口舌。” 药云风伸手接过去,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好。” 药云风释怀,孟清眇也如释重负,想到他以后要一个人走南闯北,就决定下山的时候给他买些东西。 皇后见她兴高采烈的样子,也没多问,就让姜鹤带人跟她一起。 天子脚下,百姓富足。 马车一入城内,热闹就传了进来。 烟火气息十足。 孟清眇掀开帘子,看着外面小贩热火朝天的吆喝,行人来来往往,一扫这些天的郁闷。 她自小在避世的紫幽谷里,因为身体原因更没有出来过,除了上次从紫幽谷回京的路上,鲜少见到这样生动的场面。 马车在一家成衣坊门前停下,孟清眇戴上面纱,扶着侍女锦罗从车上下来。 掌柜见孟清眇衣着不凡,连忙出来迎接,笑容满面,“小姐里面请。” 孟清眇直接道:“我要最上等的衣服。” 掌柜一听更加喜笑颜开,伸手引路,“小姐这边请。” 孟清眇点头,跟着他绕过外面的店面,往楼上的包间走。 孟清眇在包间坐下,小二端了茶来,掌柜的道:“这是上好的碧螺春,小姐姐先润润口,我这就让人拿衣服来给您挑选。” 孟清眇喜欢这种干脆人,自己也不绕弯子,示意锦罗拿出一匣子银锭子,“我要男装,青色,一年四季的都拿来。” 孟清眇是未出阁的打扮,出来买男装还一年四季的都要,怎么想都不合常理。 掌柜却连眼睛都没眨一下,笑着道:“马上来,您稍等。” 孟清眇看着他出去,瞥了眼面前的茶,没喝,起身走到窗前。 锦罗眼疾手快地替她打开窗户。 包间对着衣坊的花园,下面是一片小湖,波光粼粼的十分清雅。 锦罗搬了凳子到窗边,让孟清眇坐下。 孟清眇心情很好,冲她笑了笑,“锦罗姐姐有没有想要的东西,我送你啊。” 锦罗是皇后身边的人,以前皇后回紫幽谷看望孟清眇的时候会带着她,所以孟清眇跟她也算老相识了。 这次古尔卓下不了床,皇后就把锦罗拨来照顾她,也算自在。 锦罗也不拘谨,明媚大气,“小姐玩的开心就好,夫人赏赐的东西我们都用不完,自然也没什么想要的了。” 孟清眇眨眨眼睛,正要说什么,突然听到隔壁窗口传来啜泣声。 咦? 在成衣店怎么还有人哭? 孟清眇食指放到唇边,示意锦罗不要出声,侧耳听着动静。 “……她不就是仗着身份么?前阵子满城风雨谁不知道,她一直没出面,肯定躲起来偷偷找人解了毒,现在竟然还有脸跟丞相完婚!” 孟清眇咂舌。 跟丞相完婚的,不就是她么?前阵子满城风雨,还要找人解毒的,也只有她了。 没想到在这种地方还能碰到丞相的桃花。 这时另一个人说:“你别说了,现在外面查的紧,丞相大人亲自下令,被听到就不好了。” “听到就听到,反正不能嫁给丞相大人,活着也没意思。丞相下令要杀,我心甘情愿。” 孟清眇托着下巴,很想赞叹一句:那还挺死得其所。 那姑娘继续道:“云眇公主大字不识一个,听说还当着大人的面蛮横无理,要不是有着皇室血脉,哪里配得上大人?” 外面响起脚步声,隔壁的声音戛然而止。 孟清眇也起身走回桌子前。 锦罗压低声音问:“那两个人要不要拦下来?” 孟清眇摇头,“随她们去吧,京城肯定不止一两个人这样想,我不跟她们计较。” 她只需要嫁给让她们要死要活的丞相大人,气死她们。 包间门被推开,掌柜带着几个伙计,捧着各季的衣服进来,“小姐,这些都是上等的云丝锦做的,您看看想要什么款式?” 掌柜是个实在人,孟清眇也不含糊,直接挑了几十套符合药云风气质的,让锦罗付了钱。 掌柜笑容满面,很是周到:“小姐要是需要,我们可以送到府上。” 孟清眇摸着袖口,眸光微转,“这些就不用了,不过我想另外买一件,劳烦贵店送到相府去。” 掌柜这下真的愣了,瞪大眼睛,“相府?” 孟清眇长睫微阖,眉目清妍魅惑,“就说是一位姓湘的姑娘送给丞相的。” 掌柜脸色不是很好看,左右看了看,小心地上前一步,低声劝道:“姑娘,丞相还有一个月就和云眇公主完婚了,您这时候可不能犯傻啊。” 孟清眇故作不解,“哦?” 掌柜又往门口看了眼,声音压得更低,“云眇公主可是凶的狠,逼着丞相从江溪回来就跟她完婚,还把说过她坏话的人都抓了起来。要是让她知道您和丞相有什么关系,肯定不会放过您的。” 锦罗在孟清眇身后,饶是她见识多广,也险些被一口气噎死。 这些百姓怎么就这么会臆想呢?这才几天,公主逼婚的戏码都出来了。 孟清眇眼睛里光泽闪闪,故作一脸惊讶,“我怎么没听说过?外面查的这么严,不知掌柜的消息是哪里来的?” 掌柜深深叹气,一副可惜的样子,“从完婚圣旨下来,就有消息流出来了。只是上面到处查人,没人敢往明处说而已,姑娘幸亏是遇上了我,不然其他人还真不敢告诉您。” 第19章 在做什么 孟清眇煞有其事地点头,“我知道了,不过你们尽管送去,丞相知道是什么意思。” 掌柜见她坚持,一副孺子不可教也的样子,摇摇头道:“我去给您取衣服。” 孟清眇道:“不用上好的丝锦,粗布就好。” 给丞相穿粗布? 要不是孟清眇刚刚买了那几十套最贵的衣裳,掌柜肯定会把她当成闹事的,所以这会儿只能古怪地抽了抽胡子,应声去了。 孟清眇挑完了衣裳,就带着锦罗离开成衣坊,去其他地方游逛。 北启民风开放,大街上人来人往,常有三三两两的姑娘从身边走过。 孟清眇故意用半大不小的声音问锦罗,“丞相府怎么走?” 果然锦罗还没说话,周围十步以内的人全都看了过来,凡是姑娘,都眼睛带火,好像要把打丞相主意的人烧死。 锦罗担心她们真的冲过来,就道:“相府在城西,这里是城东,走不过去的。而且丞相喜欢清静,相府周围守卫森严,一般人进不去。” 孟清眇状似失落地叹了口气,“好吧,那我们买完东西就去喝茶吧。” 听她放弃,四周如狼似虎的眼神才都收回去,好像什么都没发生过。 孟清眇摇了摇头。 不愧是狐狸精啊,看看这些女人,听到名头都跟闻到肉味的野兽一样,怪不得她能被编排出逼婚的传闻来。 也只有丞相是被逼成婚,才能给她们点安慰了。 孟清眇只当她们嫉妒,一点儿也不放在心上,买完了东西,就进了一家茶楼听曲儿。 姜鹤护送她进了雅间,才命人把买的东西先送回马车。 琵琶声如珠玉相碰,玲珑入耳,透过雅间的薄纱帘,能看到一妙龄女子抱着琵琶,指尖轻挑慢捻,曲音如泣如诉,如哀如怨。 孟清眇喝着茶,半眯着眸子,看着一群人在大堂如痴如醉。 再过几天就是秋闱了,还有闲情逸致在这儿享受的,不用说就是那些不在乎功名的权贵子弟。 也不知道当年席郁修是怎么想的,放着席家的显赫家世不靠,跑去参加科举,以一己之力登上丞相之位。 席府在城东,他把丞相府建在城西,界限划得那么清楚,生怕别人觉得他靠家世一样。 想到这里,孟清眇突然灵光一闪。 或许不是他不靠,而是他已经脱离了席家? 这个念头让孟清眇手微微一抖,杯子里的茶水都险些溅了出来。 不对,他明明用着席家的秘法,给她吃着席家秘药,怎么可能脱离? 她可不相信除了席家,还有别的地方有什么古籍里有压制炽凰的法子。 孟清眇正出神,楼下突然一阵喧哗,把她从神游里拉回来。 定睛一看,琵琶女身边多了一个绿色比甲的公子哥,正一脸轻佻地用扇子挑起琵琶女的下巴。 琵琶女娇俏的脸上带着惊恐,大眼睛水汪汪的,眼泪好像马上就要滚下来。 刚刚听曲的人都站了起来,却没一个人上前阻拦。 锦罗低声道:“那人是文太傅的三子,太傅是两朝元老,皇上都给他两分薄面,所以大家都不敢得罪。” 孟清眇放下茶杯,冷笑,“想不到出趟门,还能遇上话本里的桥段。” 琵琶女颤颤巍巍的,脸色煞白,“文公子,您就放过小女吧,小女家中还有病重的老父,离了我肯定就活不成了。” 那文三一挑眉头,笑得更加欠揍,“只要你从了本公子,他就是死了,本公子也会给他厚葬,如若不然……” 琵琶女噗通一声跪下,重重磕头,“文公子,求求你了,放我们一条生路吧。” 文三这次更得寸进尺,眯着眼睛,用手掐着她的下巴,“本公子就是喜欢你这梨花带雨的模样,来啊,带回府去,爷要好好疼疼她。” 话音一落,立刻有两个随从上前,粗鲁地去架琵琶女的胳膊。 锦罗皱眉,“公主,要不要……” 孟清眇抬了抬手,兴致盎然,“别急,本宫陪他玩玩。” 琵琶女又哭又喊,可没一个人上前帮她,甚至有纨绔子弟也是笑得一脸轻浮,到趾高气昂的文三身边溜须拍马。 眼看琵琶女要被拖出门去,孟清眇从雅间踏出,喝了一声,“慢着。” 这一声让满堂看热闹的人都一愣,随即目光都转了过来,个个带着“你死定了”的神情。 但当触到孟清眇一身的清妍高贵时,那神情又都变成了痴往。 这茶楼竟然藏着这么个不同凡俗的妙人儿! 看看那身段,恍如纤柳扶风,袅袅不堪一握;看看那眼睛,仿佛琉璃映清月,惹人心尖痒痒。 就是面纱遮了半张脸,也让人心驰神往,迫切想揭了面纱,看看这是怎样一个绝世美人儿。 孟清眇见众人呆滞,杏色的眸子里转过一丝幽光,挪步袅袅婷婷地走下楼梯,“文公子,您带走这位姑娘,可就要了她和她父亲两条命,传出去岂不是让人诟病么?” 文三看见她,眼睛早就直了,见她下来,连忙炫耀般地道:“皇上都要给我爹面子,谁敢诟病,我要他脑袋!” 孟清眇眸中光泽潋滟,声音柔柔弱弱,好像吓了一跳,“公子好凶……” 见美人儿受惊,文三连忙收敛了张狂,暗悄悄地往她身边挪,“那美人儿说怎么办好?” 孟清眇小兔子似的,也不躲,“奴家实在不忍这位姑娘家破人亡,不如我跟公子去,公子就放了她吧。” 一听她这么主动,文三眼睛都亮了,二话不说就挥手,“快放开那位姑娘。” 随从得了命令,连忙把琵琶女放开。 孟清眇瞥了眼琵琶女吓傻的样子,躲开文三摸来的手,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道:“文公子,人家也是清白人家,要是跟了你去,你能给我什么啊?” 文三已经靠近她三步之内,闻到她身上让人心醉神迷的幽香,整个都醉了,不管不顾道:“我要封你当我的八夫人,金山银山随你要,山珍海味吃不完……” 众人倒吸一口凉气,这太傅的小公子果然大手笔,金山银山都许出来了。 孟清眇冷笑一声,看着文三伸手过来,一动不动。 一个太傅,哪里来的金山银山? 她倒要看看把她带回家,文太傅会是什么反应。 其他公子哥儿眼看着文三要拥美人在怀,都眼巴巴等着他掀开美人面纱,让他们也一饱眼福。 锦罗看着场面越来越过,正要出声制止,门口却突然传来一道清沉的声音,“你们在做什么?” 这声音不大,就像雨打荷叶一样,清冽沉稳,空宁磁性,但在此时响起,就像一颗巨石落进深谭,震得整个茶楼的人都是浑身一抖。 包括孟清眇。 虽然她背对着门口,但这声音别人不熟,她可是太熟了—— 锦罗最先回神,边拼命给孟清眇使眼色,边过去福身见礼,“见过丞相大人。” 公主小祖宗,这下她可怎么跟皇后娘娘交代? 孟清眇头皮都麻了,完全不敢回头看。 不是说好丞相府在城西么,他怎么跑到城东来了? 虽然她惯常在这男人面前刁蛮,但大庭广众之下调戏男人被当场抓包,也太理亏了些。 还有一个月他们就要成亲了呢。 大堂看戏的贵公子们也都认出了丞相,慌忙跪下磕头,“参见丞相大人。” 文三愣愣的,即将抓到孟清眇的手僵在半空,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一直啜泣的琵琶女都没了动静。 孟清眇僵着脊背,听着脚步声慢慢靠近。 这男人总不会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跟她算账吧?不对,他夜里占她便宜的事,她还没跟他算账呢…… 浅淡的墨香从身后传来,白净修长的手抓住她的手臂,不容抗拒地把她拉到身边。 孟清眇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全都消失殆尽,闭上眼睛,等着劈头盖脸一顿臭骂。 但等了许久,身边的人都没有动静。 孟清眇悄悄睁开眼睛,却发现席郁修根本看都不看她,而是看着已经傻掉的文公子,不怒自威,“光天化日诱抢民女,巡城御史是都看不见么?” 跟着丞相来的巡城御史满头大汗,忙伏地请罪:“卑职失职,请丞相恕罪。” 席郁修怒不外放,灰色金边的常服衬着他一身的清姿绰约,更似皎皎明月,清辉玉润。 但这份姿容太过光华灼灼,以致于掩住了些丞相的威严,让文三回过神来,梗着脖子叫板,“丞相大人,我爹是两朝元老文太傅,我纳她们进府是她们的福分,您是不是管的太宽了?” 席郁修瞥了眼低眉顺目,乖巧得跟只兔子一样的孟清眇,清幽的眼睛微眯,“你愿意跟他进府?” 孟清眇觉得有股凉气顺着他的目光飕飕地钻进了领口,凉了她整个脊背,以致于她下意识地摇头:“不愿意,我……我就是看那姑娘可怜……” 席郁修看向瘫在门口的琵琶女,给了巡城御史一个眼神。 巡城御史立刻会意,问琵琶女,“丞相问你愿不愿意跟三公子进府?” 第20章 好大口气 琵琶女看到席郁修,像看到希望一样,眼睛都在发光,连连摇头,“不,是他强迫我的,这位姑娘是为了救我……” 文三脸色一变,目露凶光,吓得琵琶女一个瑟缩,不敢再说下去。 席郁修面色不改,握紧孟清眇的手腕,目光重新落在文三身上,“不知太傅可教过三公子,罔顾他人意愿即为抢?” 他气势内敛,更让文三壮了胆子,目光从他握着孟清眇的手上挪到他脸上,不顾身边人的暗示,反笑了起来,“这么说丞相被公主逼婚,就是被抢了?” “嘶!”地上跪着的,还有门口围观的百姓都倒吸了口凉气。 这文三公子也太敢说了,这些天因为说云眇公主多少人被抓起来了?所有人都要三缄其口的事,他竟敢当着丞相的面讽刺。 果然太傅这个两朝元老底气很足啊。 谁知丞相不仅没有生气,还唇角微微一勾,浮出一丝笑来,风华绝代的脸上更加光华万千,“此话从何说起?” 文三趾高气昂,睨着他抓在孟清眇手腕上的手,“丞相从进来就一直抓着这位姑娘的手,这姑娘见到丞相,神色也着实诡异,本公子没猜错的话,两位早就情投意合了吧?” 此话一出,茶楼内外就哄的一声乱开,尤其当他们真的看到丞相抓着姑娘的手的时候,更仿佛拆穿了天大的秘密,不少人甚至惊呼了出来。 丞相从来都是当朝礼教典范,更以清心自律为名,没想到在即将迎娶公主的时候,被发现和另一个姑娘有情。 这要是被皇上公主知道,丞相肯定要被重重问罪啊。 文三看到众人反应,更加得意,“丞相明明另有心上人,却不得不迎娶公主,这难道不算被公主强逼了么?” 周围议论声越来越大,茶楼的氛围好像从刚刚的压抑彻底爆发,所有人都盯着席郁修和孟清眇,指指点点。 锦罗脸色难看,跟姜鹤对视了一眼,想要开口,却见丞相和公主都平静得好像置身事外,又只能默默退回去。 席郁修本来只是握着孟清眇的手腕,这会儿大家都看了过来,反而光明正大地又把孟清眇往身边拉了拉,高大的身躯为她挡住一半打探的视线。 孟清眇闻着他身上浅淡清雅的香味,不由抬头看了看他清润的样子。 她也想知道,他对满京城他被逼婚的传言怎么看。 席郁修恰好也在她抬头的时候低头看她,在这种快被唾沫淹死的情况下,他依然从容淡然,对上她琉璃般清透的眸子时,还冲她笑了笑。 这一笑如星光乱闪,飞花乱坠,如此之近的距离,让孟清眇的心跳都在一瞬间戛然而止。 然后莫名其妙想到了夜里那一啄而过的吻…… 席郁修重新抬头,留给她一抹精致的下颌线,声音清沉动听地抛出诱饵,“那三公子以为,能让本相亲自出面的姑娘,是什么身份?” 文三鼻孔朝天,“管她什么身份,只要今天的事传到公主耳朵里,拿丞相大人的,就不是巡城御史了。” 话音刚落,一道清寒的声音就从门口传来,“好大的口气。” 看热闹的人下意识转头看过去。 孟清临缓步从门口走进来,一身朱色衬得他面如冠玉,身姿修长,却掩不住周身清冷气息蔓延。 他身后还跟着一个一脸死色的中年男人,男人死死盯着文三,几乎咬牙切齿,好像恨不得咬死他。 两人的出现让茶楼内的人再次屏息。 能当众说文三公子口气大的人,身份肯定不简单。 果然,文三对着中年男人的一声叫喊证实了这个猜测,“爹。” 竟然是太傅大人,那走在太傅前面的人…… “见过太子殿下。”席郁修拱手行礼。 “哄!”人群瞬间炸开,今天这茶楼到底刮了什么风,不仅丞相大人来了,连太子殿下都亲自驾临。 茶楼内外的人连忙跪下磕头,“参见太子殿下,太子千岁千岁千千岁。” 孟清临却只让席郁修起来,然后看向躲在席郁修身后的孟清眇,“母后放你出来透气,你倒好,惹这么大的乱子。” 孟清眇见躲不掉了,可怜兮兮地从席郁修身后出来,上前抓住孟清临的袖子,“皇兄,文三公子许我用不完的金山银山,吃不完的山珍海味,还有他八房夫人的位置呢。” 她一开口,太傅连忙跪下,“小儿无知,请太子恕罪,公主恕罪。” 文三彻底呆住,面如死灰,“你,你是云眇公主?” 跪了满地,一心以为丞相背叛公主的人也都目瞪口呆。 她是云眇公主?那,那他们说云眇公主逼婚丞相,岂不是都让她听见了? 孟清眇瞥了眼始终没有波澜的席郁修,总觉得他在憋什么大招,但想想有皇兄在,他不敢对她怎么样,所以壮起了胆子,“三公子觉得丞相为什么一进来就拉着本宫不放?” 文三缓过神来,一下瘫软在地,颤颤巍巍的,“小人不知。” 孟清眇大眼睛里精光闪闪,“因为丞相知道,本宫最喜欢金灿灿银晃晃的东西,他要是不拉着点,本宫逼婚的人,就是三公子了。” 这话让太傅满面羞红,也顾不得太子丞相在场,爬起来一脚踹在文三身上,怒骂,“你这孽障,我平时是怎么教你们的?你竟敢在外面强抢民女,还敢妄议公主,开罪丞相!我打死你这个混账东西!” 众目睽睽之下,太傅边骂边踹,文三吓得抱头求饶,“爹,爹,是孩儿不长眼,您绕了我这一次吧,孩儿以后再也不敢了。” 苦肉计用的真妙。 孟清眇扯了扯孟清临的袖子,孟清临狠狠瞪了她一眼,跟太傅瞪文三也没什么两样了。 孟清眇只好退而求其次,挪到清辉玉润的丞相身边,想去拉他的袖子。 丞相低头看她一眼,眸光幽幽,脸色沉沉,一看就不好招惹。 孟清眇只好往旁边退开一步,腹诽,也不知道刚才拉着她不放的人是谁,这会儿倒装起了正人君子。 不理她就不理她,她自己解决。 本来她就是想自己过瘾,是他们凭空跑出来捣乱才弄成这个样子。 太傅还在那里又踢又打,文三已经鼻青脸肿,在地上滚着鬼哭狼嚎。 孟清眇掏出帕子,掩口咳嗽一声,“太傅大人,您是两朝元老,可否告诉本宫,妄议皇族,以下犯上,该治个什么罪名好?” 打得起劲的太傅浑身一颤,噗通一声又跪在地上,“是老臣管教无方,求公主恕罪。” 怪不得席郁修和皇兄耐心那么好,这老家伙一招惹就一口老臣倚老卖老,麻烦得狠。 可惜孟清眇不吃他这一套,眉眼弯弯,装作无辜,“本宫年幼,又长在宫外,对朝中规矩实在不懂,但今日之事这么多人看着,本宫要是恕了三公子的罪,岂不是坐实了太傅大人管教无方,仗权卖老的名声?太傅大人为父皇操劳几十年,本宫怎么忍心让您被天下耻笑呢?” 最后一句话,直接断了太傅再求饶的后路,把地上的文三吓得眼睛直瞪。 太傅嘴边的胡子直抖,跪在地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 孟清眇状似苦恼地皱眉思索,“朝廷律法本宫不懂,不过三公子既然冒犯的是本宫,想必父皇也会恩准我自己处置。” 太傅脸上一喜,三公子也忙不迭点头。 但接下来孟清眇的话又让他们从天落到了地,“本宫在宫外养伤的时候,听闻北海有一种比拳头还大的夜明珠,本宫自小就想要一只,可惜母后管教甚严,不许我派人去找。” “今日恰好三公子许了本宫金山银山,金山银山本宫就不要了,三公子就去北海帮本宫找找拳头大的夜明珠吧。” 太傅脸色很难看,文三也哑然瞠目。 孟清眇“天真无邪”地问:“太傅觉得不好?” 太傅眉头紧皱,张了张嘴,“小儿……” 孟清眇不待他说完,就扫了眼刚刚抓琵琶女的随从,大发慈悲似的,“本宫忘了,三公子自小养尊处优,一个人去难免危险,就许他带这两个一起吧。” 太傅显然没想到他一时犹疑,又让她蹦出这句来,不可置信地脱口而出,“公主的意思是,小儿只能带两个人去?” 孟清眇理所当然地点头,“不是三公子亲手找回来的,又怎么算惩罚呢?太傅大人不会不舍得吧?那本宫只能让大理寺来定三公子的罪了。” 她装疯卖傻,又毫不给退路,让太傅束手无策。 可北海荒僻孤苦,拳头大的夜明珠简直是天方夜谭,还只让文三带两个人,那这一辈子文三都别想回来了。 情急之下,太傅转向了孟清临,“太子殿下,小儿带两个人去北海,恐怕就有去无回了啊,您看在臣年迈的份上……” 他话还没说完,孟清临就转头道:“太傅大人既不想三公子去大理寺审判,又不想皇妹处置,难道要背上天下人的骂名?” 太傅一滞,就又听孟清眇说:“太傅要是不想三公子离京,本宫也可以勉为其难收下太傅府的金山银山。但太傅的俸禄每年都有定额,除去日常花销,是怎么积累出金山银山的,恐怕御史台很感兴趣。” 第21章 不服,憋着 孟清临和孟清眇的意思,说白了就是要么让文三去北海,要么太傅就和儿子一起担上罪责,让御史台把太傅府查个底儿朝天。 太傅这时候哪里还不明白? 从丞相进这间茶楼起,他们就在给太傅府下套,不然文三的随从,怎么可能在丞相眼皮子底下,跑回去给他报信? 他匆匆赶来,又怎么刚好碰上从宫里出来的太子殿下? 而且以丞相在朝堂干脆利落的作风,不是下套,怎么会等到他和太子来都没有把文三拿下?还让文三当着这么多人嘲讽? 这分明是要用悠悠之口逼他救不了文三,闹到皇上那也讨不到好。 云眇公主这个小丫头片子,十六年不在京城,刚刚回京就要对太傅府下手。 表面装疯卖傻,内里要把他们往死里整,跟丞相和太子那两个臭小子是一丘之貉! 太傅越想越气,但在场的除了他自己,就只有席郁修一个是臣,另两个完全惹不起,所以他理所当然把气撒在了席郁修身上。 “公主,小儿再不知天高地厚,也不敢大庭广众之下说出此等给太傅府蒙黑的话来,这一定是有人陷害!请太子公主明察!” 这话说得机巧,文三分明是自己说出的那些话,而且平日就胡作非为,无法无天,这时候要说哪一句是被陷害,怎么都太牵强。 但要是细究,文三平时也不笨,这么没头没脑说什么金山银山,给人留下把柄,也确实不合常理。 看客们面面相觑,都不敢出声,只是或多或少嗅到了丝诡谲。 孟清眇想堵回去,袖子却被旁边的人暗暗拉住,侧头看过去,席郁修脸上一点波澜都没有,只是拉着她袖子的手又紧了紧。 孟清眇了然。 看来其中有她不知道的门道,丞相大人要放大招了。 孟清临清冷道:“太傅大人,三公子说的每一个字都有这么多人见证,但您这意思,是公主诬陷他了?” 太傅忙道:“臣不敢。” 孟清临睨了眼腻腻歪歪的丞相和自家妹妹,不动声色,“那太傅所言何意?” 太傅这下直接转向席郁修,“听说丞相去江溪之前觉醒了席氏魂脉,此魂脉席家已经有百年无人觉醒,但传闻百年前有此魂脉的人,不止能上知天文下知地理,还可通晓人心,操纵别人言行……” 话里的意思毫不含蓄,明明白白怀疑文三是被席郁修操控,才会口无遮拦。 在场的人都觉得身上冷飕飕的,丞相和太傅公开争斗,一不小心被牵连进去,恐怕会粉身碎骨。 孟清临也不再作声,觑着眼睛看好戏。 姜鹤的人去宫里禀报公主被文三为难的时候,他第一时间出来是给妹妹解难的,到门口恰好碰到太傅,又听见丞相在里面,他就打消了解难的念头,只打算进来看戏了。 太傅仗着是元老的身份,向来会胡搅蛮缠,连父皇见了他都头疼,而这太傅最看不顺的就是年纪轻轻就封相的席郁修。 这两个人因为文三的事情碰在一起,肯定是场好戏。 席郁修长身立于众人瞩目之下,墨发如玉,眉目清润,周身清儒高雅,灰色金边的袍子都似乎闪着光华,“席家魂脉已经失传百年,太傅大人今年不过不惑之年,确信听说的东西都是真的?” 太傅冷哼一声,“席家底蕴深厚,最高秘法总不至于是什么三岁小儿都会的东西。” 席郁修面不改色,“哦?那太傅大人可有证据?” 太傅看上去彻底不打算再要颜面,真的耍起了无赖,“我儿现在的样子就是证据。” 文三一听,立刻开始嘴歪眼斜,满地打滚哼哼,“爹,孩儿头好晕,救救孩儿。” 他装得惟妙惟肖,围观的人也不管是真是假,都下意识地往后退了退,看席郁修的眼神也都恐惧起来。 席郁修手垂在身侧,用宽大的袖子掩映着,紧紧抓住了孟清眇的手,“本相要真如太傅大人说得那么神乎其神,为何还会让太傅说出这些话引火烧身?” “这,”太傅眼神飘忽了一下,硬着头皮道,“本官是两朝元老,若是被你的秘法反噬,皇上饶不了你,所以你不敢!” “三公子的事要是被拆穿,本相也少不了麻烦,既然都是麻烦,本相又有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何苦在此让太傅大人指控?” “那就是你心虚!” 孟清眇被席郁修扣着手,不敢用力挣扎,只能乖乖在他身边听他掷地有声。 “皇上最痛恨官员仗势欺人,纵是两朝元老,违反了律令皇上也绝不会姑息。何况云眇公主是皇上最疼爱的嫡公主,就算皇上再给太傅大人三分薄面,他的嫡公主被三公子当众欺辱,太傅以为皇上会怎么裁决?” “太傅违背圣意在先,三公子欺辱公主在后,就是到了皇上面前,也要给天下人一个交代。皇上钦许本相协理政务,统领百官,本相遇百姓被官员之子所欺,公主被官员之子所辱,代为处理,又有何心虚?” 太傅嘴唇颤抖,伸手指着他,“你……你强词夺理……” 席郁修身姿未动,凛然之气大起,茶楼之中瞬间寒意刺骨,“本相原本念着太傅为长,今日之事略微处罚便罢,但既然太傅认为本相不插手是因背后操控而心虚,那本相只得依法处置了。” 淡雅高贵的气息被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气势冲淡,清润的眉眼间风华摄人,让人不敢直视。 文三在地上吓得直抖,颤抖着去拉太傅的衣角,“爹……” 太傅色厉内荏,“席郁修,你敢!” 席郁修扫了眼巡城御史,朱唇轻启,“太傅纵子欺民,扰乱民心,念其劳苦功高,即刻送回太傅府思过;太傅三子当街强抢民女,冒犯公主,散播谣言,即日逐往北海,无北海明珠不得放回。” “你,你,咳咳咳!”太傅被气得眼睛直瞪,捧着喉咙咳嗽起来。 席郁修一眼都不再看他,转身请示孟清临:“如此处置,太子以为如何?” 孟清临看完了他字字珠玑,训的平日就烦人的太傅头顶冒烟,只觉得神清气爽,半眯着眸子道:“论起律条丞相自然比本太子熟悉,丞相看着办就是。” 说完甩甩袖子走人,留下满茶楼的火气。 席郁修也没再说话,给巡城御史一个眼神,就要拉着孟清眇离开。 孟清眇却拽着他不走,“等等。” 太傅和文三以为她起了恻隐之心,都紧张地看着她。 席郁修也回头,清幽的目光笼在她身上,凉凉的,一副她要是说出什么让他不满意的话,他就直接捏死她的样子。 孟清眇暗暗吸了口气。 平时那么温润尔雅,怎么发起脾气来这么让人心慌。 但该算的账一定得算,不然嫁过去他还以为她好欺负,那些说她逼婚的人也是。 在众人侧耳凝神之际,孟清眇压下心头的紧张,慢悠悠开口,“传闻本宫逼婚丞相,本宫不坐实了,心里不舒坦。” 这次换席郁修一怔。 孟清眇在他反应过来之前,飞快摘下面纱,一只手攀上他的肩膀,踮起脚尖,一口亲在他脸上。 太傅和文三:“……” 围观群众:“……” 饶是席郁修见识深广,在毫无准备之下,此情此景也让他耳廓慢慢浮出红色。 这丫头还真是…… 胆大包天。 孟清眇手心直冒汗,她现在的举动不出今日,肯定会在京城传的沸沸扬扬,以后云眇公主四个字都会跟这一亲绑在一起。 但是,她就是要让那些眼红的人看清楚——她不用强逼,丞相也是她的! 姑娘们终于受不了刺激,发出几声惊呼,“啊!” 孟清眇松开席郁修,迅速带回面纱,遮住满脸通红。 席郁修垂眸锁着她,温润低回,“满意了?” 孟清眇撑着面子,冲茶楼内外鸦雀无声的人道:“你们看清楚了,本宫就是这样逼丞相成亲的。不服,憋着。” 众人:“……” 席郁修看她气鼓鼓的样子,暗暗叹了口气。 堂堂嫡公主,威胁人都不会,是该好好教一教。 孟清眇被拉着从围观人群让出的小路离开茶楼,一直到被席郁修塞进马车,也一声都不敢出。 马车慢慢启动,车厢里除了安静还是安静。 孟清眇心虚地往旁边偷瞄了一眼,看到席郁修正面无表情地端起茶杯喝茶,白净的指尖比白瓷的茶杯还要好看。 孟清眇的心在胸腔里跳个不停。 处理完了太傅和文三,她这个惹起事端的罪魁祸首,只怕也跑不掉。 她,调拨了其他男人,还当众占了他便宜。 茶杯落回小几上,发出轻微的响动,完全压不住砰砰的心跳声。 孟清眇手忙脚乱地也想去端茶,却猝及不妨又被抓住了手,“没有公主的茶。” 茶几上确实只有一只杯子,还是他刚刚喝过的。 孟清眇暗骂自己被男人吓破了胆,想把手抽回来。 他的手比夜里那会儿暖和多了,但孟清眇不喜欢这种被握于指掌的感觉,可刚一用力,就被他握得更紧,“刚刚不是很大胆么?我抓一下就不行了?” 第22章 公主以为呢? 明明她是公主,他是臣子,她为什么要怕他? 孟清眇反应过来,强行壮起胆子,理直气壮,“本宫乐意,丞相管得着么?” 席郁修伸手摘掉她遮住半张脸的面纱,目光从她嫣红的唇上掠过,昨夜和刚刚的触感仿佛还在,“我们还有一个月就成亲了,公主以为呢?” 孟清眇又往外拽了拽自己的手,警惕地瞪着他,“丞相也知道我们一个月后才成亲,那你昨晚和现在对我这样,就是不对。” 席郁修似笑非笑,眉目间风华难掩,“哦?怎么不对了?” 堂堂丞相要是不知道哪里不对才怪了,他就是故意耍她。 孟清眇脸上红扑扑的,娇嫩的唇瓣泛着红润,明澈眸子里的杏色流转,让她天生的娇妍更加如妖精一样,“反正成亲之前,你再动我一根手指头,我就……” “就怎样?” 席郁修长臂一个用力,孟清眇整个一头栽进他怀里,脑袋在他胸膛磕得直发蒙。 咫尺之距,他身上的气息完全把她包围,一点空隙都不留。 更过分的是,他故意在她耳边吐字,温热的吐息让她浑身都烧了起来。 孟清眇耳垂通红,迟迟没回过神来。 席郁修头更低下来,凑得更近,“就像刚刚在茶楼那样?” 孟清眇血液好像逆流,脑袋里轰然作响,口齿都有些不清,“丞相别以为我好欺负,你再不放开,我,我要动手了!” 一只手就能把她压得动弹不了,还敢说要动手。 席郁修到底没忍心打击她,松开她的手,双手自然地环住她的腰,把她搂在怀里,叹了口气,顺毛,“以后再碰到这种事,摆出公主身份就好,再不济还有我。像这样跟着人家走,出事了怎么办?” 他没再对着她耳朵说话,孟清眇身上的热气终于减下去一些,就顺着他趴在他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不说话。 席郁修轻抚她的发丝,下巴抵在她发顶,轻声道歉,“逼婚的传言怪我没有处理好,以后再也不会有这种事了。” 孟清眇指尖绕着他垂到身前的头发,半阖着眸子没回答。 男人都是嘴上说的好听,轻易相信,只会骨头都不剩。 母后贵为皇后,平日和父皇在她面前也非常恩爱,可父皇不还是三宫六院,妃嫔成群? 还让母后为了温妃去找药云风。 母后嘴上不说,但这些日子不肯回宫,她才不相信完全是因为她。 那天她被掳走,引走古尔卓的人被查到是温妃的马夫,虽然有可能是栽赃,但也确实只有宫里的人才能进到行宫,要查只能从温妃那里入手。 但听说温妃回去在父皇面前哭一哭,父皇就连查都不让查了。 在新宠面前,发妻子女都不过尔尔,哪还记得什么承诺誓言。 孟清眇不开口,席郁修以为她还在生气,哄孩子似的,“我去给你买糖葫芦,不许生气了,好不好?” 孟清眇鬼使神差地想到他两手拿着冰糖葫芦,招摇过市的样子,问:“你亲自去买么?” 席郁修摸着她的后脑勺,温柔得很,“自然。” 孟清眇马上从他怀里起来,正襟危坐,“那你去吧。” 席郁修笑了,眉目间光华四射。 他叫停了车,撩起衣摆起身,堂堂踏出马车。 孟清眇撩起车窗的帘子,看到他一出去,就引得周围百姓全看了过来。 他丞相的身份不一定人人都识得,但这副姿容实在太能招惹目光。 果然席郁修没走两步,就有好几张帕子扔到他身上。 北启的姑娘看到喜欢的男人就扔帕子表示心悦,男人捡起帕子放进怀里就表示接受。 姑娘们含羞带怯,眼含秋水地望着席郁修,等着他捡帕子。 席郁修淡淡含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 曾因为同心蛊在梦里见过的青衣青年一一捡起帕子,还给那些姑娘。 姑娘们接过帕子,一脸哀怨。 不过孟清眇看着青衣青年,有些想笑。 这人看着冰冷木讷,做捡帕子还帕子的活倒很熟练。 孟清眇兴起,戴回面纱,也下了马车,跟上去。 在席郁修买完冰糖葫芦转身的时候,孟清眇跟锲而不舍的姑娘们一起,娇娇软软地把帕子扔过去。 席郁修显然早就发现了她,一只手拿着通红的糖葫芦,另一只稳稳地接住了她的那张帕子。 旁边的人发出一阵惊呼,姑娘们惊疑地看向孟清眇,似乎不明白遮住半张脸的人怎么能得公子青睐。 孟清眇眉眼弯弯,看着席郁修走来,把冰糖葫芦递给她,配合地说:“姑娘可否借步一叙?” 孟清眇羞答答的,“公子能请我吃饭么?” 席郁修风度翩翩,侧身道:“姑娘这边请。” 于是孟清眇就在一路艳羡的目光下,跟着席郁修进了一家酒楼,又堂而皇之地进了酒楼雅间。 席郁修点了许多宫里吃不到的菜,还避过了孟清眇在他面前嫌弃过的所有东西,又加了一盅滋补的乳鸽汤,问孟清眇,“这些可好?” 他这么周到,孟清眇想挑刺都挑不出来,拿着冰糖葫芦点头。 小二出了门,席郁修掏出她扔给她的帕子,道:“公主既然投帕传情,臣就不客气地收着了。” 孟清眇摘了面纱,认真地吃糖葫芦,“本宫只是因为好玩,谁传情了?” 席郁修把帕子装回去,但笑不语。 糖葫芦酸酸甜甜,孟清眇在紫幽谷的时候,每次都缠着去看她的孟清临给她买好几串,一天一串可以吃好几天。 席郁修知道用这个哄她,肯定是皇兄教的。 雅间很僻静,又有青衣青年和姜鹤他们在外面守着,更没有人打扰。 孟清眇专心咬着糖葫芦,偶尔一抬眸,发现席郁修一直盯着她看,唇角还噙着一丝笑。 正是这丝笑,让孟清眇心都跟着乱了起来,连糖葫芦都吃不出甜了。 孟清眇气呼呼的,“你看我做什么?” 席郁修伸手擦了擦她唇边的糖色,指尖温柔,“公主送臣布衣,臣可以理解为,不论臣贫贱富贵,公主都不嫌弃么?” 他指腹扫过,唇边微痒。 孟清眇杏色的眸子里泛起潋滟,但很快被浓密的睫毛掩住,嫌弃道:“本宫是让大人换件衣服,别打扮得花枝招展出去招蜂引蝶。” 席郁修指尖停在她嘴角,含笑的眉眼怎么看怎么招人,“公主不喜欢臣身边有别人,臣自当远之。” 孟清眇的心又开始乱跳,连忙别开目光,往后避开他的手,“你怎么样关我什么事?” 心慌意乱说出的话,再怎么想表现的冷淡,也跟嗫嚅差不多,所以席郁修笑得更加迷人眼了。 孟清眇骂了句老妖精,背过身不理他。 点的菜上来,摆了一大桌。 席郁修先给孟清眇盛了一碗汤,体贴道:“糖葫芦太腻,先喝碗汤缓缓。” 孟清眇幽幽看他一眼,又看了看面前鲜香的乳鸽汤,思考孟清临到底告诉他多少东西。 她零嘴爱吃酸甜,用膳要先喝汤,这些小习惯他摸的也太清楚了点。 这种男人,她要是陷进去,真会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外面的东西本来就是尝鲜,孟清眇吃了零嘴,又喝了鸽汤,所以一桌子东西吃了几口就放下了筷子。 小二又端来一盅燕窝,席郁修接来放到孟清眇面前,低声道:“再吃几口,我送你回去。” 孟清眇摇头拒绝,“我已经饱了,大人替我吃吧。” 她像只满足了的小猫,半靠在椅子上,眼睛里的水汽都重了些,越发让人生怜。 席郁修不禁捏了捏她的脸颊,滑嫩回绕在指尖,像一颗石子没入沉静的心湖,漾出几缕涟漪。 他迟迟不把手拿开,孟清眇不满地瞪他,大眼睛里水汽凝聚,滴溜溜的,葡萄一样让人口舌发干。 明明秋意已凉,雅间内却浮起一丝燥热。 席郁修面色无异的收回手,好似如往常一般从容优雅,“好,我替你吃。” 孟清眇皱眉揉被他捏的脸颊,没发现他端起碗时一闪而过的狼狈…… 回行宫的路上,孟清眇不顾席郁修在对面坐着,半趴在小几上小憩。 席郁修把自己的外袍给她披上,轻声道:“睡吧,到了我叫你。” 孟清眇裹在他的气息里,短暂清醒了一会儿,但马车摇摇晃晃,睡意很快又袭了上来。 迷迷糊糊里,身子好像被抱进了一个怀抱,温暖安定,让她不由放下防备,彻底睡了过去。 可到了行宫席郁修并没有叫醒她,孟清眇醒来时已经是第二天早上。 锦罗在旁边候着,见她睁开眼睛轻声道:“公主,天已经亮了,奴婢伺候您起来用膳。” 孟清眇动了动身子,认命还没成亲,席郁修就能光明正大抱她进寝宫的事实。 锦罗扶她坐起来,提醒,“公主昨天在城东的事情已经传遍了,娘娘那里您记得好好说说。” 只要席郁修掺和的事,都会闹得沸沸扬扬。 何况这回还加上了太子公主和太傅,不传遍才怪了。 孟清眇梳洗之后去膳堂,皇后已经坐在主位上,慢里斯条地端着杯子喝茶。 孟清眇踏进殿内,皇后放下杯子,上下扫她一眼,“你睡得倒舒坦。” 第23章 有种别跑啊 孟清眇做出委屈巴巴的样子,上去蹭进她怀里,“儿臣昨天受惊了,给母后惹麻烦了么?” 皇后没好气地捏她脸颊,“堂堂的公主身份不用,要为了金山银山给人当八房小妾,还敢当着那么多人的面亲男人,我迟早有一天会被你气死。” 孟清眇趴在她怀里,软绵绵的,“他们说儿臣逼婚丞相,儿臣只能证明给她们看,丞相是自愿的啊。” 皇后长长叹了口气,似乎万分无奈,“指望你不惹事,还不如指望容与早点把你娶走。” 她这样说就是不生气了,但为了显得自己知错了,孟清眇还是垂着眸子,乖乖坐起来,把筷子递到皇后手边,“母后吃饭。” 锦罗上前给孟清眇盛汤,低着头不敢说话。 皇后瞥了她一眼,接过孟清眇递的筷子,神色莫测,“但席家到底不是寻常人家,你这些天就好好在行宫跟嬷嬷学规矩,免得嫁过去闹了笑话。” 孟清眇浑身一凉,宫里的教导嬷嬷各个如狼似虎,跟她们学一个月,她可能骨头渣都不剩。 但看皇后的脸色,她要是敢说个不字,可能现在就会没了骨头渣,所以孟清眇只能硬着头皮答应。 用完早膳,孟清眇把昨天买的东西送去给药云风。 药云风看着大大小小的包裹,一贯冷然的脸上闪过无奈,“你这是买了多少东西?” 孟清眇一一指着给他看,“这边是春夏秋冬的衣服各十套,中间是找不到地方打尖的时候用来生火煮饭的东西,那边是应急的碎银子和一些银票,再那边是些笔墨纸砚,你有空的时候可以给我写信……” 孟清眇心无杂念地说了一大通,停下来的时候直喘气,扶着锦罗坐到桌边喝茶。 药云风给她把了脉,半开玩笑道:“看公主这么尽心,我都有点舍不得走了。” 孟清眇眨眨眼睛,“那我给先生准备住宅。” 药云风扶着茶杯,淡淡道:“那公主要去问问丞相的意见了,万一因为我再传出什么事来,公主以后的日子可不好过。” 孟清眇知道他在说昨天的事,但她不想在他面前提席郁修,就道:“先生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自然要用心安置。” 药云风深深看了她一会儿,才移开目光,“安于一隅还是不适合我,你成亲那天我就不去了,以后有机会我会给你写信的。” 他能不敌对席郁修,孟清眇已经很满足了,自然不奢求他能放下自负在大婚当日出席。 孟清眇跟药云风又聊了半盏茶的功夫,就被皇后差人逮了回去——教导嬷嬷要教规矩! 三个教导嬷嬷都板着一张脸,眼睛鼻子嘴巴都僵硬着没有一点情绪,一看就让人骨头发冷。 孟清眇瘫在椅子上,抚胸装咳,“三位嬷嬷舟车劳顿来到行宫,本宫本该好好招待,只是今日实在身体不适,就请你们先休息一天,明天本宫再向你们请教吧。” 三个嬷嬷纹丝不动,中间那个最老成的中气十足地道:“老奴吃着皇家的俸禄,岂能因为赶这点路就懈怠了皇差?公主既然不适,今天就由赖嬷嬷教您最简单的三从四德上的规矩。” 被点名的赖嬷嬷走出三人队列,头发梳得一丝不苟,身子站得挺直如松,两只眼睛黑漆漆的,跟鬼一样盯着人就让人动弹不得。 孟清眇这次是真的要咳得背过气去。 三从四德,还不如直接杀了她! 齐焉缩在旁边,拿着一个大雪梨,眼睛骨碌碌的看着走出来的赖嬷嬷,又同情地看了看孟清眇,果断背叛,“公主娘娘,我去陪皇后娘娘啦,您闷的时候叫我哦。” 她现在就很闷,有种别跑啊。 纵然孟清眇已经装得要死不活,赖嬷嬷也一点都不放过,一整天几乎一刻不停地在她耳边念叨什么是三从四德,怎么做才合三从四德,为什么要三从四德。 面面俱到,事无大小,一天下来,赖嬷嬷在孟清眇眼里就是“三从四德”成了精化成的,连睡觉她都能钻到梦里去讲那些教条。 于是第二天起床,孟清眇是真的半死不活,活像一条脱了水将死的鱼,动弹一下都要耗尽力气。 可还没等她去跟皇后卖个乖求个饶,那个长得最高大威风的胡嬷嬷就来了,绷着一张脸道:“公主,今天老奴教您仪态上的规矩。” 孟清眇无望地看向锦罗,锦罗默默把头转了回去。 上次公主胡闹,皇后差点把她的皮扒了,这次学规矩是皇后亲自下的命令,她怎么敢再让公主胡闹? 孟清眇求助无门,装死无望,被轮番摧残之后,最终把所有怨气都归在席郁修身上。 要不是他,她还是母后的甜心小公主,哪会被押着这么折腾?! 见了鬼的席家长子,又不是她要嫁的! 觉醒了祖传魂脉的席家长子确实厉害,这样被骂了两天,第三天夜里又潜了进来。 孟清眇彼时正沉浸在三从四德和言行仪态,甚至夫妻房中之道的各种规矩交叉的噩梦里,一睁眼看到他,险些一巴掌扇过去。 都是这臭男人的错,还要她嫁过去伺候他,想得倒美! 席郁修看她红着两只眼睛,伸手摸了摸她气得鼓起的腮帮子,“阿焉说公主这两日过得不如意,我便过来看看。” 孟清眇很想把他那两截白净的手指咬下来解恨,但想到咬下来母后可能有更可怕的方法管教她,又只好忍下来,阴森森地咬牙,“嬷嬷说,大婚之前我们不能见面,要是被嬷嬷发现,我会被她们弄死。” 席郁修指尖故意似的摩挲她蠢蠢欲动的唇瓣,眉眼含笑,好看的让人心痒痒,“这么严重的话,臣当然得让她们发现不了。” 孟清眇刚想动口咬他,又听他补充了一句,“我把她们打晕了,给公主出气。” 见他还有点觉悟,孟清眇收回了咬他的心思,但脸色依旧不好,“席家喜欢那种端庄大方的媳妇?” 席郁修恋恋不舍地收回手,笑容温润,“他们喜欢什么样的我不知道,我喜欢公主这样的就够了。” 孟清眇照例不相信他的鬼话。 他们刚认识不到两个月,见面的次数两只手指头就能数的过来,谈得上什么喜欢? 席郁修安抚她道:“大婚之后我们住在相府,跟席家交集不多,你想怎样就怎样,不用怕。” 身为席家嫡长子,他说跟席家交集不多,貌似有些怪怪的。 孟清眇很有分寸地没有戳着这个问,“我不守着三从四德也行么?” 席郁修好说话地点头,还举出了例子,“不然你以为我教你的时候,为什么只给你念书,从来不让你实践?” 孟清眇有一瞬间的雀跃,一瞬间之后就想起来三个嬷嬷是母后派来的,席郁修在不在意根本没关系,所以又忧伤起来,“如果我二十天后还活着,就感激你这句话。” 席郁修摸着她散落的头发,温柔似水,“赖嬷嬷喜欢人安静,胡嬷嬷喜欢被夸奖,陈嬷嬷喜欢人机敏。这些对公主来说不难,你做出了样子,她们就不会为难你了。” 孟清眇歪头想了想,三个嬷嬷表面上确实都铁面无私,一言一行都非常刻板,而且是母后派来的,她再怎么拒绝都躲不掉,顺着她们来,好像确实是最好过的。 知道她们喜欢什么样子,做起来就简单了。 那就暂且放过他吧,学规矩也不是他让学的。 “那大人回去吧,本宫要睡觉了。” 她撒完了气就赶人,席郁修无奈地摇了摇头,叹气,“你就没有其他想跟我说的?” 孟清眇一脸不解,“说什么?” 除了她被学规矩折磨的不成样子,还有其他事发生过? 席郁修耐心指点,“比如这几日不见,你有没有好奇我在做什么?” 孟清眇上下打量他。 他今天穿了套茶白色的衣裳,用银线绣着月圆花开,一针一线典雅精致,衬得他越发身姿似玉,墨发如檀,周身风华更多了几分绝尘的仙气,好似一举动便要翩翩羽化飘走。 不过几日不见,他好像清减了些?往日的清辉玉润都因为消瘦多了几分清冽,少了些人气。 孟清眇皱眉,“太傅为难你了?” 她思来想去,能给堂堂丞相造成困扰的,只有那些端着架子的两朝元老们。 元老们也不会无缘无故去触丞相的霉头,除非是矛盾已经摆到明面上的。 那符合条件的,就只有自己被罚去面壁,儿子被发往北海的文太傅了。 席郁修见她凝重的样子,忍不住逗她,“是啊,公主可要好好嫁过来给臣撑腰。” 他一说这话,孟清眇就知道他故意耍她了。 别说他在朝堂这么多年,就是席家长子,又是百年来唯一觉醒魂脉的席家血脉,就足够让他横着走,还用得着她撑腰? 孟清眇翻了个白眼,“就算那些元老仗着年纪大找大人麻烦,大人也肯定有办法对付他们,哪里有本宫发挥的余地?” 第24章 大人拆墙呢 席郁修拉住她的手,把玩着她柔细的手指,“公主果然聪明。” 孟清眇瞪他一眼,把手抽回来藏起来。 用傻子都能想到的事夸她聪明,他还真不嫌敷衍。 她动作之间,一股暖香从被窝里溢出来,席郁修轻轻搓着留着她细腻触感的指尖,心头微动,“公主以后想住什么样的府邸?” 秋夜里寒虫嘶鸣,遥遥传进寝殿,衬得烛花裂开的声响更加清晰。 孟清眇紧了紧被子,看着面前人清辉如月的面容,心思婉转。 所以他是为了准备成亲后的东西,才消瘦的么? 听起来,有些不务正业?不过她还挺喜欢。 “我喜欢亮堂一点的地方,只要不是阴兮兮的屋子,我都能住。” 明明很简单的要求,席郁修却煞有其事地点点头,“还有呢?喜欢什么样的摆设?” 孟清眇歪头想了想,故意道:“只要大人不把书都堆在里面,我就都喜欢。” 席郁修笑了,眉目间光华四溢,直晃人眼,“好,我记下了。” 他笑得太过耀眼,孟清眇别过头不看他,又想起来什么,“还有啊,听说大人府上有人会养蜘蛛,我可不想看到蜘蛛在我面前乱爬。” 席郁修答应得果断,“放心,他要是敢放蜘蛛出来,我就罚他住在都是书的屋子里。” 虽然这处罚有些丧心病狂,但孟清眇却心情大好,终于有人要比她还惨了。 席郁修见她笑得开心,也笑着道:“那臣就回去准备迎娶公主了,大婚之前不能见面,公主就稍稍忍耐一些。” 孟清眇看他起身,水盈盈的眼睛里光泽潋滟,最后问他一句,“水冥草真的能解么?” 席郁修俯身到她面前,几乎与她鼻尖相触,温热的气息带着淡淡的香气,“洞房之时,公主便知晓了。” 这几天被教了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一听他说“洞房”,孟清眇整张脸都红得通透,尤其他故意凑近,更让她脑子里开始翻腾嬷嬷们细到让人如被火烤一样的话。 从席郁修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她莹润的脖颈和锁骨都透出了粉色,耳根更红得如新开的海棠,娇艳欲滴。 席郁修更低了低身子,低回的声音将一股酸痒从耳朵传遍她全身,“看来三位嬷嬷教的东西还有点用。” 他这次没碰到她,但孟清眇还是心都要跳了出来,脊背上都渗出了细汗。 席郁修喉结微动,衣物窸窣的响动却让孟清眇汗毛直立,吓得她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往后缩着身子。 席郁修低笑一声,将气息远离,“臣告退。” 孟清眇屏息听着脚步声远离,殿门被轻轻关上,才悄悄睁开眼睛。 这男人浑身上下都透着勾引人的妖气,再不走她真的会怀疑自己会被他吞得骨头都不剩。 她也忒不争气,竟然对着他一点还手之力都没有。 孟清眇又羞又恼,卷着被子滚到床上,半宿没有缓过神来。 不过有了席郁修送来的情报,天亮之后,孟清眇对付来教她的胡嬷嬷比前几日轻松多了。 喜欢被夸奖是么?那就夸得让她找不到北,看她还怎么为难她。 胡嬷嬷今天要教她插花,大秋天的让人搬了许多花花草草进来。 孟清眇掩口做惊奇状,夸奖,“胡嬷嬷真厉害,这深秋的时候还能找到这么新鲜的花儿来,看看这颜色,跟嬷嬷今天的面色一样,着实明艳逼人。” 胡嬷嬷一直绷着的脸果然微微松动,画的一丝不苟的细眉开始舒展,“都是托公主的福,才能从花房要来这些东西。” “嬷嬷哪里的话?嬷嬷德高望重,去哪里拿东西,哪里不给您面子?” 胡嬷嬷脸色更好了些,看孟清眇的眼神都多了几丝赞许,“公主聪明伶俐,能教公主,是老奴的福分。” 被夸了聪明伶俐,孟清眇接下来学东西就更卖力了,一会儿夸胡嬷嬷眼光好,一会儿夸胡嬷嬷手真巧,直把胡嬷嬷夸得脸上生花,皱纹里都是喜欢。 晚上临走的时候,孟清眇瞧着胡嬷嬷走路都有点飘了。 锦罗在旁边忍着笑,等胡嬷嬷出了门,连忙递了雪梨汤来给孟清眇降火,“您快歇歇,这一天可豁出命去了。” 孟清眇瘫在软榻上,有气无力,“谁让我摊上了一个狠心的娘呢。” 锦罗连忙嘘声道:“您可别乱说话,娘娘也是为您好。” 孟清眇当然知道皇后是为她好,只是她被养在紫幽谷太久,皇后不知道这些东西是她从小到大为了打发在冰洞里的时间,玩剩下的。 收服了最有话语权的胡嬷嬷,对付剩下两个嬷嬷,孟清眇更加得心应手。 “陈嬷嬷,本宫近日每天按您说的在院子里练习走路仪态,您看看本宫走的对不对?” “陈嬷嬷,本宫该跟母后问午安了,您有空可以一起去坐坐。” …… 赖嬷嬷:“女子自古以夫为天,公主要当好妻子,第一需要……” 孟清眇睁着两只水汪汪的眼睛,崇拜地看着她,偶尔娇羞点头。 一刻钟后,赖嬷嬷停下来喝茶润喉,见她乖巧安静,认可地点点头,“公主虚心谦谨,以后一定是个贤妻良母。丞相娶了您,是天大的福分。” 孟清眇含羞低头,柔声细语,“嬷嬷过奖了,是嬷嬷教得好。” 能下床的古尔卓守在旁边,一脸不可思议。 这个人是她的公主?这才几天不见,公主怎么被教成了这个样子? 但这震惊只持续了一瞬便消失得无影无踪,因为古尔卓看见了公主抬头时,杏色的眸子里闪过了一丝狡猾? 古尔卓不由一个激灵。 她怎么觉得公主比以前更可怕了? 古尔卓的感觉一点都没错,等赖嬷嬷走了,孟清眇侧卧在软榻上,指尖有一下没一下地点着铺在榻上的裘毯,垂着长长的睫毛不知道在寻思什么。 古尔卓一瘸一拐地端来一盘葡萄,小心地放在小几上,低声道:“公主,这是皇后娘娘送来的葡萄,奴婢伺候您吃一些。” 孟清眇这才抬眸,清透的目光上下打量了她一圈,“你不舒服就好好趴着,别动来动去又扯到伤口。” 古尔卓这阵子最不能听别人提她伤口了,一提她就忍不住想起她那天把公主弄丢的事情,这会儿一听孟清眇提,立马就要哭出来,“公主和娘娘那么信任奴婢,奴婢却上了别人的当让公主被人抓走,奴婢该挨板子,伺候公主扯到伤口也心甘情愿。” 这些话孟清眇之前去看她的时候已经听了无数遍,耳朵都要起茧子了,一看她要哭,毫不怜悯,“闭嘴。” 古尔卓立马咬住嘴唇,不敢再出声。 孟清眇往葡萄那边使了使眼色,示意自己要吃。 古尔卓连忙上前,替她剥皮,喂到她嘴边。 孟清眇吃下一颗,满足地半眯起眸子,对她道:“那件事情已经过去了,以后不许再提,不然本宫再打你一顿板子。” 古尔卓不敢说话,忙不迭点头,继续给她剥葡萄。 孟清眇吃了几口就抬手示意够了,继续卧在榻上发呆。 齐焉的小脑袋从门口探进来,看殿内没有教导嬷嬷的身影,才哒哒哒跑进来,眨巴着眼睛看孟清眇,“公主娘娘,阿焉来看您啦。” 这小东西平常被皇后留在身边,尤其孟清眇被三个嬷嬷困住的时候,更躲得不见人影,这会儿好不容易得了清净,他就又来闹腾了。 孟清眇没有好脸色,甚至还斜了他一眼,“你怎么还不回相府找你家主子去?” 齐焉一点也不客气,直接在榻前的地毯上盘腿坐下,还把她剩下的葡萄连盘子都抱在怀里,吃得小嘴说话都不清晰,“大人在拆墙,我就继续在公主娘娘这里清净啦。” “拆什么墙?”孟清眇捕捉到这两个字眼,摸不着头脑。 齐焉歪了歪脑袋,一副天真的样子,“阿焉也不知道,大人只是说拆了那些墙,房子更亮一点。” 孟清眇想起她跟席郁修说的,她喜欢亮一点的地方。 她那么说,只是因为她在紫幽谷的冰洞,怕了阴冷昏暗的时光,就算不做什么,堂堂的相府也肯定比阴冷昏暗更加明亮自在。 可他竟然因为那一句话,连墙都要拆了么? 齐焉继续道:“大人还让人把遮阴的大树都砍了一半,假山也只剩几座了,说为了通透。” 孟清眇,“……” 那男人是疯了不成,她只是说喜欢屋子亮堂,没说让他把整座府邸都拆个底朝天啊。 齐焉突然又捂着嘴笑了起来,要不是抱着果盘,就差捂着肚子打滚了,“大人还弄了个用书做桌椅床凳的屋子,说老白要是再随便放蜘蛛,就让他睡那间屋子。哈哈哈哈,老白最讨厌看书了,笑死我了。” 孟清眇唇角也忍不住往上翘了翘,心头的悸动莫名让她心情很好,“你回去告诉你家大人,墙拆了不要紧,树可不能都砍了,不然夏天可要晒死人了。” 齐焉人小鬼大地重重点头,“公主说得有理,那大人肯定得听话啦。” 第25章 不能义正言辞骂他 十月初十,宜嫁娶,宜迎亲。 即将入冬,京城的枫叶一片鲜红,如十里红绸,一路蔓延到张灯结彩的丞相府,为这大喜的日子平添了几分喜气。 孟清眇从十天前回宫开始,就被各路负责公主出嫁的人马扯来扯去,又要和宫中妃嫔姐妹虚与委蛇,忙得头昏脑涨,不知天日。 今天更是天不亮就被挖起来更衣上妆,听着外面人荒马乱,整个人懵懵的,一时竟有些反应不过来。 皇后佯骂道:“没良心的,马上就嫁给别人了,也不知道在母后面前装装伤心。” 孟清眇眸中的杏色流转,光泽幽幽,无辜道:“不是母后让我嫁的么?” 皇后啐她一口,“臭丫头,一个月规矩学狗肚子里去了?” 孟清眇张开手臂,让红英姑姑给她穿上喜服,眨眨眼睛,“那儿臣以后还住临湘宫好不好?” 这次皇后还没说话,红英姑姑就笑了,“公主还是年纪小,出嫁出嫁,嫁出去了,哪里还能住在娘家的?” 皇后头疼地扶额,一副不想理她的样子。 孟清眇被喜服压得站不稳,身子微微摇晃了一下,古尔卓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她。 孟清临从外面进来,看孟清眇才穿好衣裳,催促,“快些,喜车马上进宫了。” 皇后瞪他,“男人别瞎掺和,出去等着。” 孟清临想说什么,最后只能叹了一口气,转身出门去了。 孟清眇听到喜车进宫,才有些回过味来,手心不由有些湿意。 “母后,要是我不喜欢相府,以后能经常回宫么?” 皇后看她眼巴巴的,无奈道:“丞相把相府和你父皇给你的公主府都翻盖了一遍,你就算再不喜欢,跑回宫里让外人怎么看他?” 孟清眇睫毛颤了颤,想起齐焉说席郁修为了房子明亮通透连墙都拆了。 这等大动干戈,京城里总会有些风声。 她要是不给面子,就算席郁修不会说什么,百姓也能把她给骂死。 红英姑姑也宽慰她,“公主别担心,丞相大人温柔细致,肯定会对您很好,不会让您不喜欢的。” 孟清眇当然相信她不会不喜欢,只是,只是那男人到底为什么娶她,她还一直摸不清楚。 虽然他嘴上说着喜欢,可她不相信那样一个得天下之瞩目的男人,会从第一次见面就喜欢到非她不娶。 皇后亲手把垂着流苏的金冠给她戴上,怜爱地抚着她的头发,“从今以后就是□□了,虽然你是嫡公主,父皇和母后都会护着你,但你也不能再任性了,不能平白让人笑话。” 外面鞭炮声噼里啪啦响起来,宫人的惊呼和脚步也此起彼伏。 皇后把遮面的锦扇塞到她手里,红了眼眶,“你刚满月就送去了紫幽谷,母后也没养你几天,出去之后就不用总挂念宫里了。” “母后……”孟清眇还没来得及开口,皇后就拉着她的手,把锦扇拦在两人中间,“走吧,别误了吉时。” 孟清眇被推出临湘宫,在鞭炮声,欢笑声,和锣鼓声中登上喜车。 从锦扇的一角,她透过流苏,看到大红喜袍的席郁修长身立于车前。 身姿如玉,风姿如月。 鲜艳的红色衬得他越发风华逼人,眉眼间的清幽映着天边的红霞,直欲迷眼。 深秋天气里,万丈光芒好似从他身上发出,让所有的鞭炮锣鼓、红绸彩带都失了声音色彩。 车帘放下,遮住外面的喧闹。 礼官高喝,喜车起行。 车轮转动,很快就出了皇宫。 街道两侧熙攘的声音透过车厢传进来,孟清眇零零碎碎听见几句议论,无不是在说丞相如何风华卓绝,多少女儿家心碎欲绝。 到了相府,孟清眇被搀扶下车,有人递给她一根红绸,孟清眇便只能一只手牵着红绸,一只手举着锦扇遮面。 喜服太重,加上头上带着流苏的金冠,孟清眇几乎站都站不稳,走路更得被丫鬟和嬷嬷扶着,不然准得一头栽下去。 相府门口围观的百姓太多,孟清眇余光扫过去,只觉得黑压压一片,所有目光都聚集在她身上,好似要把她钻几个洞出来,看看公主什么样,配不配得上他们的丞相。 孟清眇特意挺了挺腰杆,跟着红绸那端的席郁修走进相府。 踏进这道门,她以后就是丞相府的女主人,爱谁嫉妒谁嫉妒去。 相府内宾客嚷嚷,孟清眇走都走不稳,也懒得打量,只顾着往前挪动。 好不容易挨到正堂,刚刚站稳,还没喘一口气,礼官就嚷了一嗓子,“吉时到!” 孟清眇细喘着气,稀里糊涂地跟着礼官唱喝往下拜。 夫妻交拜之后,孟清眇已经头晕目眩,抬起头时,身子微微一晃,就要往后仰倒。 满堂宾客惊呼一声,孟清眇也心下一沉,正想着要出丑,一只手在她腰间一揽,将她整个人都拉进了他怀里。 周围又是一阵惊呼。 孟清眇趴在熟悉的怀里,闻着他身上清冽的味道,心跳又开始乱了。 接下来就是送入洞房,他今晚要给她解水冥草来着…… 想到这个,孟清眇就下意识要推开他。 席郁修却搂着她不松手,还对客人们道:“公主体弱,坚持到现在实属不易,还望诸位不要见怪。” 礼官见状,忙喊道:“礼成!送入洞房!” 周围花瓣飘洒,席郁修抱起孟清眇,径往洞房。 孟清眇挣扎不动,只好用扇子把自己遮得更严实。 有花瓣落到扇面上,透过扇子的轻纱,晕开一片轻红。 金冠的流苏作响,和着耳边有力的心跳声,让孟清眇脑子里的晕眩更重。 席郁修略微低头,清沉的声音低低响起,“等会再睡。” 孟清眇把头往他身上埋了埋,不理。 她这一个月被折腾的死去活来,尤其回宫这几天,更被各种流程弄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弄完了,她当然要好好补一觉。 席郁修无奈,稳步跨进洞房,绕过屏风,将她放在洒满桂圆花生红枣的床上。 甫一放上去,孟清眇就弹了起来,也顾不得遮面的锦扇了,回头看着床上的东西,眨眨眼睛,“不能扫扫么?硌得慌。” 她本生得娇妍清媚,今日盛妆,更是娇态横生,媚意流转。 那双杏色的眸子里还淌着水盈盈的灵气,越发让人难以把持。 席郁修捧着她的脸,俯身凑近。 孟清眇眼里闪过慌乱,他们刚刚拜完堂,就算他真的要做什么,她也不能跟以前一样义正言辞骂他了。 鼻息相触,孟清眇甚至能感到他唇上的温热,唇瓣上柔柔的痒意让她胆怯地后缩。 她避了开,席郁修也没再上前,只是低笑一声,道:“公主喜欢自然能扫,在丞相府里,你才是主子。” 孟清眇红着脸,不看他,“你还不去宴客么?” 席郁修松开她,笑得耀眼,“那臣就出去了?” 孟清眇背着身子不理他,当作默认。 席郁修又道:“我让人给你准备吃食来,你吃完再睡,晚上他们恐怕还要来闹。” 孟清眇点头。 席郁修出去之后,孟清眇听到他在门口吩咐古尔卓进来,把床上的东西扫干净。 应该是席郁修吩咐过,洞房的这边清净的很,没有任何人进来打扰。 孟清眇脱了喜服,躺在床上,听着遥遥传进来的喜乐,脑子里满都是水冥草的解法和席郁修刚刚靠近的样子。 如今天地已拜,进了洞房,做了将近两个月心理准备的事情,她竟然莫名恐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