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一章 猿王(上) 大夏,幽州边境,北地荒原。 干裂的土地上没有一点绿色,生命存在的痕迹尽数被抹去,便是那些树木也只留下一截截灰色的躯壳,错乱歪斜的立着。 一把三尺来长的剑抵住树干,嗤的一声就开了个口子,慢慢的削了进去。 “是这里没错了。” 水汽都被什么夺走了,这些树是渴死的。 干瘪的树皮剥落,他抬起头,远望极处,也都是成片的死林,与周遭没什么不同。 九州之一,比沙州还要荒凉的地方,少有人烟的原因,估计和传闻中的差不多。 “该是正午的时辰了。” 他抬起头,却见一层厚重的云盖在天上,几乎不漏一点缝隙。 这般光景里,就是那些个黑影错乱的立着,隔了一定距离,也分不清是树,还是其他的东西。 他穿行其中,归剑入鞘,寻找着什么。 “咔嚓”, 待他离去不久,一截枯枝上,慢慢攀上一只黑色的手掌。 ——千里外,夏九州,京州,京城。 “他到地方了?” 深宫内,躺在长椅上的老者似乎是从睡梦中醒了过来,问道。 守在一旁的老太监弯下腰,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老人点了点头,忽然咳嗽了起来,不重,却有些痛苦。 老太监忙从袖子里摸出一个瓷瓶,倒了几粒金丸子,小心的喂给老人, 金丸入口即化,似清流入腹,缓解痛楚,心肺间的燥热也慢慢压了下去。 “挑一些人,去看看。” 他闭上眼,轻声道,然后又沉沉睡了过去。 老太监等了许久,见老人没有其他的吩咐,轻手轻脚的走了出去。 一个时辰后,京城,付家府邸。 “昨个晚上,就走了。 听说是去了北边,那地方,缺水少光,可不是人待的地方,啧啧——” 走在长廊上的张浩一边说着,一边看着院子里的小池。 他一身简单的绿色常服,只是嗓音尖细,白面无须,配上语态音调,身份自是难以掩饰。 此刻他出了宫,享受起难得的闲暇时光,看清水莲花,心中不由羡慕。 什么时候,我也能有一个这样的院子? “张公公?” “啊,噢,付大人,咱家刚才说到哪儿了?” 张公公回过神来,对身边的官员道, 那官员约三十年纪,相貌普通,五官无甚出奇的地方,“正说着驸马呢,听说......”,付浅小心翼翼的看了眼周遭,才小声道,“是个道士?” “不像。”张公公凝神想了想,摇头道。 “咱家看他也就十七八岁的年纪,第一次见的时候,也没穿什么道服,就一件很干净的白衣。 至于道术什么的,反正我是没看见,咱家这种奴才,也不懂武功,不明白这事儿是怎么传出来的。 只是——” “?”付浅凝神静听, “驸马确实是个人物,炼丹很有一手,几粒药丸就解了太医都没办法的病。”张公公似是想起了什么,“不过园子里的珍禽异兽可就遭殃了,伤的伤,死的死,大家都说怕不是用它们挡了灾。” “难不成病的人真是,皇——”,付大人似是注意到了什么,闭嘴不言。 张公公也点了点头,“大致就是那些了,我什么也没说,你也什么都没听见。宫里的事情,咱们这些个小人物,就别多嘴了。” “公公说的是。” 说话间,两人已经到了外厅, 只见大方桌上摆满了一堆瓶瓶罐罐,正由几个人分拣好装在不同的包袱里。 “这就快收拾好了?” 张公公眯着眼,脸上的褶子都挤在了一起,“付家的管事,的确很机灵。” “公公谬赞了。” “那些个花,下次要是有了,我会再留意的。” 张公公咳嗽了一声,“你们这些文人的小兴趣,我都懂。” “谢过公公了。” 付大人拱了拱手,命属下将东西包好,再塞了两封银子,把张公公送出门去,直到看不见了才沉着脸走回府里。 屋子还是屋子,只是内厅里,已经多了一个人。 他正将一片片花瓣洒入沸水中, “问清楚了?” “是。” “什么时候的事情?” “昨天晚上。 似乎,是接了圣旨才出宫的。” 那人轻咦一声,“何以见得?” “驸马一向独来独往,亦不曾听说与谁交好。 除了陛下的旨意,不大可能有谁能使得动他。” “北境,北境啊。 付浅,你可知道,那里有什么东西?” “这.....”,付浅犹豫了半晌,终于道,“只是听说那里有一只凶兽,更具体的,就不知道了。” “他去北境,找那凶兽做什么?为民除害吗?” 那人说了一声,旋即摇头失笑,这般事情哪里会有人信。 付浅想到那张公公说的,心里有些推测,但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说。 主子来的急,也没准备待多久,喝了些茶水,交待了一番布置,也就走了。付浅于是交待了几个家仆,花了些银子,请了些猎户。 此时正是入秋之际,京中也有些猎户来市集交易,用一些打来的东西换些银钱为过冬准备,见有人出的起大价钱,也乐得呼朋聚友,一起去贵人家长长见识。 摸着一卷豹皮,付浅佯装兴致道,“你们可曾去过幽州?我听说那北境之地养有猛兽,皮毛做成裘子,甚是暖和。价值百金,可为珍宝。” 十几个猎户见得小桥流水,落英缤纷,都是无比羡慕的样子,想着这一趟京城不算白来,总算是知道京中贵人过的是什么日子,正待恭维几句,讨个吉利,一听这家主人提起北境,纷纷变了脸色。 “贵人从哪里听说的?” “北境?那是死地啊,哪有什么百金至宝,贵人莫信,都是些江湖骗子,凭空说些昏话,误人性命哪!” “可不是,我家大哥就是去了那里,再也没回来!” 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往常壮实勇猛的汉子此刻竟是比那些个妇人还碎嘴,吵个不停。 付浅挥手,止住欲喝止的下人,任由他们说着,不时插上一句,慢慢引导着话题的方向, “皮毛什么的,做不得真,倒是猛兽……” “听说是个猿怪?长得比山还高!” “胡说,那么高的妖怪哪里藏得住?也就两人高吧,不过皮硬的狠,寻常人二十来个,都摸不着边,啧啧。” 真有妖兽?付浅暗暗想到,驸马找它莫不是为了…… ——北境荒野, 死寂的枯林里,一个影子掀起一路烟尘,用身体把沿途阻碍的枯树枝桠推了个干干净净,平坦无比。 狼狈的爬起身,它竟没有一点犹豫,手足并用的拨拉着地面,朝另一头全速跑着,不时回过头,那双血红的瞳里透着一股子惊惧。 待得尘埃落定,它的身体也显了出来。 硬比黑岩的皮毛油亮亮的,裹成一片,此刻却是分成了好几瓣,血肉模糊的伤口横七竖八的遍布脊背与前胸,猿怪约有三丈来高,行动迅速,只一跃就过了十几棵枯树,带出一阵声势。 可惜就是这般力量亦无法压住它的恐惧,在它耳边的那个声音越发近了。 那是一个脚步声,人的脚步声,不重,但很稳,每一次响起都隔了一段时间,但每一次响起,都越发近,无论它跑了有多远。 直到那个脚步几乎贴着耳背,才传来那个男人的话。 “你还能跑去哪儿?把你的妖力,给我!”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章 猿王(下) ——大夏境,京州。 “殿下。” 面无表情的管事领着一个方脸大汉,走了进来,“人已经带到了。” 他朝着内间尽头处,那个站着的男人说道,然后就静静地退了出去。 方脸大汉也不奇怪,他来的急,身上的甲胄都没有脱, “未知殿下找我来......” “相猛,听说你武功了得,在北军之中已经罕有敌手了,是不是真的?” 相猛低着头,半跪着,听到主子的话,心中蓦地一惊。 “回殿下的话,北军五万人,区区在下的确没有不敢斗的。” “相猛功夫了得,孤也是很高兴的。” 大汉沉默着,等待主子接下来的话, “只是与那道士相比,你的胜算几何?” 道士? 相猛一愣,接着马上反应过来, 皇城之内,哪里有什么道人,本朝尊佛,和尚倒是不少。 硬要说和道人相关的家伙,也就只有一个了。 “殿下说的是.....驸马?” 一记阴冷的目光刺了过来,相猛忙低下头,等了许久才道, “驸——那道士武力强横,相猛不是对手,怕是会误了殿下的大事。” “不用担心,放在往常,孤也不会找你做这等危险的事情。只是现在——” 那男人冷笑一声,“他去了一个危险的地方采药,怕是回不来了。孤作为舅子,替我那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担心一下,也是理所应当。” 驸马? 采药? 虽然听说驸马会炼丹,不过要什么药京州没有?还要去外面采? 相猛当然是不敢多问的,硬着头皮答应了一声。 “去迎那道士的队伍,两个时辰后就会出发,你去准备一下。” “是。” “相猛。” “?” “世上总有些庸医,误人钱财,空耗光阴,玩弄人心,这种家伙,孤不想再见上一面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他以指尖拨弄着烛火,微光闪烁,点出眸中似有似无的杀气。 “卑下懂得。” ——数天后,北境边缘,数十匹快马一路奔行, “莫老大,你看这云,怕是要下雨了,我们是不是先找一处地方躲一躲啊?” “幺子,咱们已经过了京州,风州,进了幽州北境,就不会有一点水,下雨?哼,再等个几十年吧。” 莫老大领着下属们一路奔行, 他接到的命令是去救援驸马爷,可北境是什么地方? 他们自己进去,怕是能安全出来的可能也不大。 昔年迎战四凶赤龙,可是死了好几万人,连那洛家军都参战了。 至于现在,他扫了眼身后的队伍,怕是连送死都不够格的。 救援?无非是弃子罢了,运气好还能逃回来几个,带上些情报,也算是他们最大的用处了。 至于运气不好...... 呵呵。 “可惜就算是这种差事,你们这些家伙啊,也要抢破头才能进来啊。” “老吴,怎么你也来了? 家里都不照看了吗?” 一匹黑马迎头赶上,莫老大对那人说道, “不是还有弟弟在吗,我这把年纪,要拼也只有这一次了。” 老吴脸上有一道很长的疤痕,那是守卫库房不利的时候留下的。 刺客很强,他保住命不容易,库房被毁,刺客抓不到也只能用他们这些下人顶锅。 要不是祖上有些功绩,不要说这一个小差事,连性命都得抵了去。 “老大,我家的情况你也知道。 老头子活着的时候不会说话,得罪了不少人,当年那事,为了保住我的饭碗已经用光了情分,以后,嘿嘿~” 老吴唏嘘道,“像我们这种卑贱的人,哪有什么运气,我看驸马爷有些本事,武力做不得假。说不得,也只能赌一赌了。” “好,希望一切顺利,你我也能赚一把功劳。” 莫老大叹道,又见队伍间那些个闷头赶路的家伙,心道怕是也有不少人不想驸马回去吧,毕竟真把皇上治好了,京中的局势可就变了。 想法只在一刹,莫老大突地手臂一挥,身边的人见了纷纷减速,目露探询之色。 莫老大摇了摇头,指了指前方。 原本以为还需要细细察看的,没想到竟然如此轻易的就发现了。 荒野多年无人烟,唯有枯枝死林,眼前本该如此,只是现下像是有支白笔,在灰色的枯林里画出了一条干净的痕迹,将沿途的所有都抹了个干净。 留下几个人照看马匹,莫老大领着一队人上前小心查看, 未至死林,先有足印, 不深,每一个印记都隔着十几丈远,似乎每一次前进都有如此长的距离,莫老大以眼神示意,几个同僚俱是点了点头。 驸马行事,一向如此,从无隐藏,再加上这般身法,做不得假。 几人心里有了定计,也就踏实了许多,既然驸马还活着,他们就没有太大风险。老吴于是自告奋勇走上前去探路,不多时就有了结果,回来领着数十人去了死林深处。 那是一具猿怪的尸体,有三丈来高,散发着臭味,手臂间鼓起的筋肉能够很轻易的捏碎在场的大多数人,皮毛竖立,竟有些刺入了倚靠的岩块里,可见硬度。 老吴伸出手去,对着那手臂拿捏了一番,“骨头全碎了,是被蛮力捏碎的,致命伤是胸口的一拳,脏器都打烂了。” 猿怪呈大字型陷在一块巨岩上,躯干深嵌其中,四肢瘫软外露,仿若断裂的枝干,一双赤瞳里尤带着将死前的惊惧。 那刻在骨子里的惊诧,似乎在不断提醒着相猛,要注意某个家伙。 他深呼吸了几次,才平复心情,立时听到不远处莫老大和几个同僚的交谈, “奇怪,驸马哪里去了?” “不清楚,猿怪死的太简单了,那位好像没有花太多时间。” “要不要四处看看?猿怪尸身在此,保不齐就在附近?” 莫老大正欲决断,便听得一声轰鸣,雷光闪烁,照出一个巨影。 悲鸣的大地分裂,一股夹杂着杀气的怒意毫不掩饰的覆盖住北境石林, 数里外,一个白衣男子站在死林中心处,看着几根巨大的柱子窜出地面,然后是巨大的肉掌,接着是毁去小片石林的手臂。 直到那东西完全从土里爬出来,便到了能触摸云端的高度, 与它的身形相比,周遭的石林仿佛是摆满了火柴枝的小土堆一般。 “四凶之二,以百丈魔身,御北境荒野。” 白衣男子缓缓道,然后脸上一点微光被那巨影完全掩盖, 遮天蔽日的黑色重拳笼罩住他所站的位置,夹杂巨力的一击还未命中,便以爆裂的风压碾碎成片的枯枝树干, 轰鸣声后,那怪物的手臂吱嘎作响,却始终无法击实地面。 “我还在想刚才的猿怪到底有什么本事,能够位列四凶之一。 原来你才是正主,怕是因为把这附近的水和食物都吃尽了,所以才藏起来休息的。” 重锤般的黑拳在刺耳的剑鸣声中慢慢抬起,显出一道不断上切的金色剑芒,以及一双幽影里的银瞳。 “如果是你的话,妖力该是够了……猿王。” 剑芒切入血肉,带出一蓬黑色的血液与凶兽的痛嚎,冲向天际!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章 雕楼 风州北部,往昔繁闹的大河上只有小舟几片,岸上倒是人头攒动, “你们可知道,这河流经越州,江州,宽的地方有十数里,长到隔绝了内四州的兵马,却为什么要叫这个名字?” “商人就是商人,总是爱显摆你肚子里那点东西,这活儿放给秀才差不多。 风州可不比幽州,谁人不知大河以前有别个名字,算得上人家的天险?” “诶? 还有这事,说说,说说!” 几人簇拥着当中正剥着花生的大汉,问道。 那汉子是风州的本地人,平素最爱说些不知来路的传说,见那商人也饶有兴致的看来,嘿嘿一笑道, “既然几位有兴趣,我也就多费些口舌。 说那数百年前,风州还不是风州,也不算是我大夏的疆域。 此地的皇族权贵仗着有大河天险横着,几次视我朝来使于无物,更大言不惭要攻入王城,一尝上国美人的风味。” 大汉啧啧称叹, “说就说了,还托使者原话带了回去,宣扬的谁人不知,谁人不晓。 这不是取死之道吗? 果不其然,来年秋天,洛家军便攻了过去。 那些个小地方的人还指着大河阻拦大夏龙骑,却不知洛家握有神马雪驹,踏水成冰,安稳如常。” “雪驹? 可是‘洛神’的爱马?” “说的没错,当初的雪驹虽比不得洛神的强,却是有不少数量。 洛鸿途,洛大将军便是组了这么一只骑兵,夜袭城池,连破两座壁障,只一天半便打下了这块地方。 为了纪念洛大将军的功绩,这河也就有了新的名字,叫洛河了。后来,洛将军为了避嫌,请圣上改了个名字,便用了洛家军的名头,‘赤水’。” 神马雪驹,封水成冰? 几人或是赞叹,或是摇头,只不知有多少人相信了, “喂,喂,大船啊,大船来了!” “什么大船,那是‘雕楼’!” 大汉啧啧道,“秦王妃的船,据说每一块地方都是精雕细琢的上品,真不知道这么一大块东西得值多少银子。” 赞叹间,大汉掩不住眼中的向往, 雕楼乃秦王在世时为王妃所造,耗去不少人力财力才有这般奢侈, “雕楼仍在,秦王却——” 自知失言,大汉打了个哈哈,站起身结了账, “喂,这就走了吗?” “再说些什么啊。” 四周的人挽留道, “不说了,不说了,雕楼既然来了,今晚肯定是王妃摆了场子,我们这等平民又何必杵在这里扰了贵人的兴致。” 便如大汉所说, 码头处,三三两两的人汇聚,在兵卒检查后登上了雕楼。 船长九十余丈,宽十余丈,高与宽差不多,上下合共三层。 第三层为王妃及部分亲眷居住, 第二层有房间近二十左右,用来招待特殊的宾客。 平常所用,也就只是第一层,也是最为宽阔的地方。 秦王生前交友无数,喜好音律,便常在这一层宴请众人。 近几年,秦王妃也索性延续了这一习惯。 毕竟是当今圣上的兄长,能入眼的人或是财力,或是人脉,或是皮相也总是有过人之处。 如能登上船来,便是一个大大扩充人脉的机会。 “白银千两,这一个位子可真是贵的很哪。”那富商才在码头听完了趣事,便紧赶慢赶的拿着请柬登上船来。 “未知客人需要些什么?” 端着蔬果酒水的粉衣侍女靠近了,问道。 “哦,不,不用了。” 富商思及此行的目的,推拒道。 但见人来人往,好似每个人都有拿着些什么,便又喊住了侍女, “那个,还是给我些喝的吧。” 侍女点点头,留下一尊银色酒盏,款款离去。 其身姿窈窕,面若桃花,只一个短暂的接触就令富商神不思蜀, 到底是王妃的侍女,比之自己的妾侍要强了不知多少倍,若能—— 摇了摇头,富商饮了口葡萄酿,甘液入喉,总算将胸中的邪火压下了不少。 “阁下,可是第一次上这雕楼?” 富商听得声音,吓了个激灵,转过身见一个书生走来,皮肤细白,五官并不出奇,组合在一起却是透着些英气,让人生出些亲近感。 “在下,陆奇书。” “原来是陆公子。”富商作了个揖,“沈石。” “请——” “请!” 两人坐下,沈石说道, “陆公子一表人才,未知——” “今年秋天启程前往京城,或许能得些彩头回来。” 陆奇书扫了眼沈石,“我观阁下并非读书人......” “商户,一介商户。” 沈石苦笑道,“陆公子不知,我本来自沙州,可不是个读书的地方。为了讨生活,不得已只能自己出来走生意了。” 陆奇书点了点头,陆家就算是书香门第,能摘得官位的也就五指之数,是故平常也有不少地方要仰仗本地的商户以及旁支,对商人倒也没什么成见。 更何况,沙州......那可是个苦地方。 “听说沙州地广人稀,也就矿藏能支撑一州生计。” “哪里是一州生计,也就是那几个大户能吃上肉。” 沈石叹息道,“像我们这种熬上来的,能舀些汤水就知足了。” 陆奇书见沈石神色失意,也不好继续问下去。 “算了,不说了。 陆公子前程似锦,本不该被这些琐事烦扰。 方才陆公子只一眼就看出在下初至,不知是我有什么地方显了破绽。” “破绽倒也不算,只是看沈老哥似乎颇为拘谨,就猜了猜,不想倒是真中了。” 沈石懊恼的拍了下额头, “大抵是心痛那一笔船费,让陆公子笑话了。” “船费?” “哈哈,不怕陆公子笑话。 像我们这种身份的小商人,若不是拖了关系,恐怕连付船费的机会都没有。 只是,呵呵,终归是贵了些。” 沈石接着道,“不知陆公子是——” “家父曾与秦王殿下有过几面之缘,倒也不用费那些功夫。” 沈石哦了一声,大抵明白过来。 那有身份的人登船用的是身份,没身份的人登船就得用其他的东西抵偿了。 他四下观察着,发现人群已经一波一波的分了开去, 小声交流着,不断比划的显然是商人一流, 打着折扇的,摇头晃脑的想来是文人一类, 至于喝酒的,沉寂不言的大抵是奇士一门。 嗯,怎么留下来的多是年轻人...... “来了!” 气氛突兀的安静下来,灯火摇曳,一盏接一盏熄灭。 沈石转过头,见陆奇书的眼直直的看着拉下的幕布,动也不动仿佛定住了一般。 丈余长的两方幕布合拢,借着仅有的几盏明灯,透出一个朦胧的身影。 她半支着身体,侧卧在地, 琴声渐起,她的脸一点点抬高,似乎是从梦中苏醒,又似乎只是沉思了一会儿, 薄纱轻幕,那容颜虽正对着众人,却难以看得真切,只那一双眼,像是看了过来。 清如甘泉,澈似明露, 她的纤手微扬,仿若在邀请一般, 音骤变,如疾风迅捷,折柳断枝,亦是刺痛了佳人的识感,令一抹白皙的指尖从帘幕外缩了回去,引来无数遗憾。 慵懒的身姿不情愿的直起,侧卧的一条长腿轻轻划动到一边,另一条则半屈而起,被她抱在怀中,然后慢慢前伸,便似无骨般的柔韧身段轻易折成一字,丽影的双手循声而起,似翩翩起舞的飞鸟般,轻展羽翅。 双腿渐渐收拢,合在一处,将轻盈的身段撑起,转为站立的姿态。 她仰着头,似乎在追寻着什么,一点点,小心翼翼的伸出手,又似是怕被刺痛般,几次犹豫,终于,抓住了什么,将它放在胸口。 那是一颗碧绿的明珠,其光华于一刹盛放,将那剪水双瞳,柳眉琼鼻,稍许照映了出来。 红唇半张半合,为彩光所慑,她半掩玉颜,悄然退后,一步一步,最终消失于帘幕之后。 须臾之后,竟是沈石先反应了过来, “那舞姬,只此一曲,就走了?” “舞姬?” 陆奇书瞪大了眼睛,“沈兄,这话你可小点声,不然怕是要被扔出去了。” “怎,怎么?!” “方才的女子,可不是什么舞姬,那是秦王妃的女儿。” “秦王妃? 她是秦王的女儿?!” 沈石惊诧道,得亏他多年来养成谨慎的习惯,说话间都小声小气,不然刚才一句怕是就要惹麻烦了。 “在下是乡间小民,不懂诸多事宜,万望陆兄海涵,海涵。” “哪里哪里,沈兄严重了,只记得下次别再弄出这般笑话就行了。” 沈石犹豫了半晌,“陆兄,在下还有个问题,不知——” “但说无妨。” “听闻秦王殿下好像并没有留下子嗣,为何......” “哦,玲珑小姐乃是秦王妃的义女,自小在她身边长大,这般关系也是得了皇上认可,身份上并不差多少。” 陆奇书顿了顿,“不,或许还是有些区别的。” “哦?” “玲珑小姐除了在这船上起舞,便只会在灾年时为筹措赈灾款项落地义演。 此举与早年秦王之风颇为相似,是故皇上为稍偿兄长之功绩,护佑王妃之安危。 赐姓于玲珑小姐,为‘夏’。” ‘夏’? 这不是国号吗?! 沈石张大了嘴,皇上是几个意思? 以国号赐姓,到底是照拂秦王一脉,给这女子一重保护。 还是说,要将她与皇族区别开来,让她注意自己的身份? 沈石细细思量,他是商人,想的本就多,开了个头就没办法打住了。 说起来,秦王到底死了没有,也一直是个谜,不然皇族怎么能坐视秦王妃如此自由,或者只是担心昔年秦王留下的势力? 唉,皇家的事情,真是一团谜。 沈石仍在思考,陆奇书仍兴致勃勃的解说着, “当然,这些都是坊间传闻,可没有实在的东西给你看。”, 实则虚之,虚则实之,既不会落人口实,也能有个仁义之名。 皇上的确有手段。 不过无论如何,这个女人,定是非比寻常。 “秦王义女,夏玲珑......” 几刻前,本以为已经淡忘的影子,在这一刹那有变得清晰, 沈石只感觉口干舌燥,便似喝了一盏香醇的美酒,初时不察,过得一会儿,才发觉,自己已经上头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章 驸马 一曲完毕,少女回到内间,却不怎么疲惫, 敞亮的屋子里,秦王妃坐在椅子上,静静地看着有些心不在焉的女儿。 虽然并非己出,她却将几乎所有的感情都倾注在了这个义女身上。 诗文,乐理,画技,舞艺,能教的都教给她了。 已经过了多少年啊...... 轻抚着鬓角微白的发丝,秦王妃喃喃道, “终究是,长大了。” “娘?” “......” “娘!” “嗯?”秦王妃回过神,“没什么事,就早些回房吧,明天别起太晚,还有些叔叔伯伯要见。” “哦......” 叔叔伯伯? 不过是些倚老卖老的皇亲国戚,有什么可见的? 虽然是这样想,玲珑也没有表现出一点不耐,向母亲道了声安就退出了房间。 明天啊,还有好些个时辰呢。 肚子,有点饿。 她轻轻抚摸着纤细的腰身,晚上她基本不会吃东西,为了保持现在的体态,然而不吃不代表不会饿。 要怎么办? 要不要去拿些果子,果子的话应该没问题吧,只是果子太酸,吃多了肚子也不舒服。 “嗯?” 接近闺房的玲珑敏锐的察觉到一丝不对劲, 味道,自己的闺房是自己布置的,里面不应该有这种......腥味? “血?” 鬼使神差的,她推开门, 只见一个影子正坐在地上,手中的长剑插在木板上。 湿漉漉的痕迹沿着门口直到他的位置,似乎他是从水中一路找到这里的。 他是谁? 现在应该走,不能留在这里。 心里是这么想的,但或者是因为恐惧,或者是因为好奇,玲珑没有瞬时做出反应。 然后,那个人看了过来。 “你是谁?” 出乎意料的,倒是那个男人先开口发问。 他的两指一搓,屋里的烛火瞬时亮了起来。 其眉如剑,隐现英气,双眸清澈雪亮,肤色苍白,黑发长而不乱,以其姿容,纵使是玲珑所见的各类王公贵胄,也难有与其相比者。 只是,终究是个来历不明的家伙。 “你又是谁? 这里是我的房间。” 玲珑稍稍退了一步,她没有从对方的话里辨认出恶意,但总是该小心一些。 “我,是谁?” 他轻抚着额头,似乎想回忆起什么,但脸上浮现的只有痛苦。 “我的名字...... 不知道,不记得了。” “喂,你没事吧?” 回忆令他痛苦,就像是想从荆棘丛中找寻什么,摸到的只有刺痛。 玲珑见眼前的男人落得如此模样,不禁有些同情,嘴上却是问道, “喂,那个,想不起来就别去想了,你要不要吃点东西,我去给你拿?” 男子被少女问的一愣,当真考虑了一会儿,终于苦笑道, “的确是有些饿了,麻烦姑娘……” 见对方如此上道,少女很是满意道,“你想吃什么?” 不知是否是错觉,他好像从少女的眼中看到了一丝期盼, 嗯,肉太腻了,糕点就不错。 绿豆糕? 或者桂花糕? 算了,什么都行,既然是对方要求的,我也没有办法拒绝嘛。 玲珑保持着微笑,对自己的行为很是欣慰, “额,水果吧。” “水果?不用其他的了吗?” “不,不用了。” “这样......” 少女怏怏离开,方才的精气神一点都不见了。 不多时过去,雕楼上下俱被惊动,秦王妃听得有人夜入女儿的香闺,脸都有些泛白了。 一来是恼怒对方的大胆,二来是不满‘雕楼’的防御。 只是,在得到了护卫的提醒以后,她便渐渐冷静了下来。 “殿下,他腰间的玉牌。 不会错的,是圣上的东西。” 雕楼二层的客居大厅里,秦王妃及一众高手悉数到齐,就连玲珑也被唤来,静静地看着眼前的男人......啃着水果。 “你能肯定吗,向先生?” 秦王妃以扇子轻掩住脸上的诧异,问道。 “殿下请放心,向某这双眼还是有些底子的。 那蟠龙赤纹玉佩,乃是陛下的宝物,这世上没有第二个。” “这个男人的剑。”王妃的右侧,一直护卫的栗娘眼瞳轻颤,“阁下,能否将你的剑,给我们见识见识?” 正啃完一个桃子的他抬起头,也没说什么,径直把挂在腰间的长剑扔了出去。 名剑出鞘,带出一阵刺鼻的血腥味,剑锋上满是干涸的血迹,也有不少残破的裂痕。 剑柄为银色圆柱,剑格方正,并无甚出彩的地方。只是对于长期和兵器打交道的栗娘,剑身的材料,太过奢侈了。 “白池寒铁,不会错。” “白池寒铁?”向先生眉间一挑,“九殇之一?” 栗娘摇了摇头,“九殇之中,并没有这把剑。” “那是?” “我近些时间也有耳闻,圣上新得了一位高手,不仅武功了得,医术造诣亦是不凡。” 在得到王妃的肯定后,栗娘走下台阶,对大厅正中的男人说道, “并且赐了一位公主,予其良配。 只是,您为什么不好好在京城呆着,来‘雕楼’做些什么,驸马爷?” 驸马? 玲珑讶然的看着他,这家伙是当朝驸马? 大夏立国以来,公主极少,驸马的选择十分挑剔,简直能算作是大夏脸面了。只是皇上除了几个皇子,倒真的没有一个女儿,所以驸马的名头还真有点奇怪。 这个家伙何德何能,能娶得上公主? 而且,皇上封了公主吗? 怎么都没有听到一点消息。 “驸马?” 那个男人放下果核,对那送上水的侍女道了个谢,少女的脸便腾的全红了, “我.....不记得了。” 栗娘比对了一番印象中的信息, 白衣,寒铁剑,蟠龙玉佩,再加上气度容貌,不会错。 “敢问驸马,可是被仇家袭击,缘何让寒铁剑伤到这种程度?” 当朝驸马以武力闻名,为皇上亲口赐封‘天下第一’。 即使不尽如实,也必有过人之处,外加寒铁剑身,理应不会落到这般境地才是。 “驸马爷好好想一想,有什么是我们能帮助的地方,还请告知。” 向先生也说道。 “敌人?” 或许是吃了些东西,或许是环境安定了下来,他好像真的记起了什么。 “对了,我的名字,我是......” 脑中的景象变得清晰,他缓缓道。 “北境,我是从那里来的。” 栗娘听到北境二字,再看了看寒铁剑身,深吸了一口气,稳定下心中的惊诧, “敢问驸马,可是亲赴北境除那四凶之二,山怪‘猿王’?!” “以百丈魔身,御北境荒野。 山怪之首,妖兽‘猿王’。 的确是一个难缠的对手,无怪乎驸马伤成了这样。” 向先生迟疑了一会儿,问道。 “只是,未知与猿王一战,结果如何?” 山怪猿王,如果是战平倒也罢了,能有些时间让京州准备,如果战败而逃,那凶兽很可能会趁势追上,到时不知道会有多少人死在它手上。 于是,众人的目光全数集中了在那驸马身上。 雨, 好大的雨, 然后是,血。 好多的血。 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是那个山怪伤了我? 是的吧,应该是的。 对了, 那个山怪,最后—— “它死了。” 只是简单的三字,以稍低的音徐徐道出,将整个大厅带入一片死寂。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章 三皇 “那凶兽死了?!” 相猛半跪在地,“是的,殿下。猿王四肢俱废,百丈魔身已为‘寒铁’所破。 只剩下躯干部分的白骨,现在已运了一些回来,正等着皇上查阅。” “啧,那个怪物!”太子一身淡黄色常服,其上四爪蟒兽呈仰首之象,仿佛在觊觎着什么。脸色略显苍白,五官颇有阴厉之感。 只见他捏了捏拳,来回走了几步,旋即问道,“他人呢?没有和你们一起回来?” “没有,当时雷电交加,好几个人都被波及,受了重伤。我们过了好些个时辰,才敢靠近。到了那地方,也只发现那凶兽的尸骨, 驸……他已经不见了。” 太子思索良久,终于揉了揉眉角,嗯了一声,疲惫的坐了下来。 “这事情,还有谁知道?” “接应的人都回来了,恐怕事情很快就会传出去,殿下还是早做准备。” “嗯,相猛,你做的不错,去领赏吧。” 见眼前的男人没有其他吩咐,相猛松了口气,慢慢退了下去。 “不见了?啧……”渐暗的屋子里,多出一声冷哼。 同一时间,付家府邸,付浅已经将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 “殿下。” “……” “殿下!” 燕王醒过神,视线从花木盆栽里移了出去,“听到了。父皇呢,他说了些什么?” “陛下龙颜大悦,听说已经开始在王族内物色合适的女子了。” 付浅说道, “那是要费些功夫了。”燕王问道,“有合适的人选了?” “还没有,殿下也知道,皇族女子本就少,待嫁的更是屈指可数。 怕是最后,要从一年前的百花宴里找了。”付浅想了想,补充道。 “以百花赐福为名,集九州佳人为国祈愿。 单以容貌身段,的确选她们挺合适的。” 燕王的动作一顿,“嗯?” “殿下,怎么了?” “我记得那百花宴中,位列第一的似乎是……”燕王笑了笑,“皇族贵女,某种程度上,她倒是够资格了。” “殿下,眼前可不是关心贵女的时候。” “怎么?”燕王诧异问道, 付浅咬了咬牙,终于把近些天收集的情报道了出来,“听说……” ——十数里外,校场,庞大的白骨林立, 仅仅是一根肋骨的长度,就足够三根巨木接在一起,听归来的将士们说,这还只是猿王尸骨的一部分。 “这种怪物,驸马到底是怎么杀死的……” 许医官正兀自感叹,不想已经有熟人凑了过来, “老许,怎么今儿个是你来?” “别提了,今天不知怎么的,各处都来借人,有空的也就只剩我了。” 许医官朝来人点了点头,“老吴,你的事我听说了,封赏不少,还没来得及恭喜。” “欸,你我相交多年,还用的着那一套?” 老吴得了功劳,多年的苦楚一朝散尽,脸上已有了些红光,“寻个时间,来我家里,咱俩来一壶!” “好意心领,酒就算了。” “啧,你这家伙,总是搅人兴致。”老吴摇摇头,看似是习惯了,转而与许医官站在一起,朝那白骨看去,“嘶,对了,老许,有个事儿,还真要问问你......” “怎么,家里有人病了?” “乌鸦嘴!” 老吴左右看了看,见无人来往,才轻声道,“我听说驸马除了武功了得,还颇懂药理之术。前几个月,驸马在太医院时,就曾用牲畜做过一些出人意料的事情?” 他顿了顿,斟酌了好一会儿,“诸如,夺其血肉,助人......续命?” 许医官听得此言,摇了摇头,“老吴你都多大年纪了,怎地说的话如此不着调。道听途说之语,岂可当真?” 老吴叹了口气,“我自然不会无故妄论,只是你也知道,驸马行事总是……高人一等。 以一当千之辈,以前我也只认为是传说话本。 直到亲眼见过,方知吾等凡俗之渺小。” 他摇了摇头,“老许,我也不瞒你。 眼下可不是我想知道这事,京州皇都里,各家的眼线都打听着呢,咱们小人物,还是趁早避了开去,撇清关系为好。” 难怪从早上开始,太医院就不清净,我还道是多了病患。 许医官静了许久,深知若不交待些什么,下次来的,可就不是‘老友’了,只能道, “夺舍续命之法,我不曾听过,也不曾见过,不好评价。 只是……” “?” “驸马的确用牲畜做过不少试验,其后无一生还,其精血消失不见,骨肉枯萎不堪。 在那之后,不少人的身体,有了很大好转。” 说到这里,老许拱了拱手, “老吴,太医院只是个小地方,知道的也就这么多了。 今日之事,止步于此,出了这个门我也该忘得差不多了。 你若还念着我们多年情分,就替我遮掩一二,让我有个安分日子。” “老许,言重,言重了。” 老吴拱了拱手,只是眉头,皱的越发深了。 太医院的消息,很快就传了出去,收集在一处,比对过后大致相同。 如此,有些本该是戏谑的推论渐渐进入众人的视野。 以精血为引,夺其寿元,转增他人。 “你们的意思是,妖邪之术当真存在?!” 军帐之内,几人半跪在地,对内里一人的问话,正思索着怎么回答。 “五殿下,若是假的倒也罢了,若是真的……” 其中一人摇了摇头,另外一人接着说道, “五殿下,驸马武力已冠绝天下。 若是寻常时机,吾等与之为敌,自然千难万难。 但如今已是不同,北境猿王一战,他必然受伤不轻,否则以其桀骜之性,当与将士一道返回。” “没错,殿下,机会千载难逢,稍纵即逝。 猿王尸骨腐朽,其千年妖力必为驸马所得。 一旦他伤势恢复,圣上那里.....” “父皇即使不能长寿百岁,也必将延命十数载。” 五皇子转过身,黑色铠甲磕碰出金属阵音,冷峻霸道的脸上寒气凛然。 “的确,纵使他武力未失,也不能让他回京州!” 眸中寒气凝固,他缓缓道,“不惜一切代价。”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六章 试探(上) “自大皇子和二皇子病逝之后,太子之位便落到了三皇子身上。 只是文官保得是四皇子,武官站的却是五皇子。 太子的身边,人并没有多少,多是些没有家世的寒门,或是不得志的弃子,也难为他以如此贫瘠的力量,抵住两位皇子的压迫。” “太子本是正统,缘何落到这种境地?” 秦王妃问道,她的亡夫昔年何等风光,对比之下便对太子多了不少轻视。 “因为圣上并不怎么看中三皇子。” “为什么?”栗娘皱眉,“自己的孩子,如果不喜欢,何必把他放在火里烤?” “没得选择。” 向先生摇了摇头,“皇上的身体日渐衰老,早些年就不上朝了,日常的军务政务有不少都是两位皇子帮衬着。 多年前,皇后的二子一女悉数病亡,若是选定四皇子与五皇子中的一人继太子位,则其必将做大,覆灭另外一派,甚至直接威胁皇上。” “选择老三,是为了安抚两方,让他们觉得任意时候,都能取而代之?”秦王妃叹了口气,问道。 “殿下,现在可不是担心别人的时候。” 向先生提醒道,“此次驸马灭杀猿王有功,圣上必定大加封赏。我们在京中的人脉探知,此次驸马回京,怕是就能完婚了。” 秦王妃诧异道,“公主的人选有了?” 向先生迟疑了一会儿, “近日有传闻,圣上怕是有意撮合小姐和驸马。” “什么?!”秦王妃站起身,转瞬又明白过来。 皇族贵女,论身份地位,容貌身段,能配上那驸马的女人,玲珑的确是最为合适的。 “你们怎么想?”秦王妃问道, “不好拒绝。” 向先生沉吟道, “驸马在我们这里的消息,很快就会散播出去,届时太子与齐王的注意力必将集中在我们这里。 如果我们在这个时点推拒圣上,无论成功与否,驸马,甚至圣上必将大失脸面。” 因驸马,罪齐王太子, 若再加一等,惹怒了皇上。 怕是大夏之内,再无秦王一脉立锥之地。 秦王妃脸上阴晴不定,早年秦王失踪,道义上皇上不好立即对她出手,或者也有考量秦王势力的缘故,留下雕楼,并对她们好生安抚,如今看来是早有准备。 秦王留下的家业不少,但肯定不够那两个龙子折腾的。可是要在被探子发现前驱逐掉驸马,日后他功力尽复,保不齐会做出些什么事。 可怜秦王一脉,如今只剩下个空架子,任何一边都得罪不起。 要怎么办,与皇子抗衡,胜负难料。 与驸马决裂,不但得罪这个武人,还将与圣上结仇。 “有人来了。” 栗娘起身提醒,走向门口,朝秦王妃和向先生使了个眼色。 “殿下。” 一声糯糯的轻唤,听起来蛮熟悉的,秦王妃点了点头,栗娘便将门打开了, 来人是玲珑的贴身侍女,名唤青竹, “殿下, 向先生,栗护卫。” “有什么事? 可是小姐那里——” “是......是......” “出了什么事,你倒是说啊!” 栗娘不耐的问道, “殿下,栗护卫, 奴婢该死,只是一时没注意,小姐就不见了!” “什么?” 向先生一惊,随即似是想到了什么,“驸马呢?” “尚,尚不清楚,但三层大部分地方都找遍了,也没有驸马的踪迹。” 几刻时间后,距离雕楼停驻的码头几里外,一男一女正漫无目的的逛着街市,此时已过了正午,烈日热气消减不少,不少摊贩前都热热闹闹,一条直道下去,有过半的位置都塞了人。 “我们就这么出来,真的好吗?” 大街上,男子对身边雀跃不已的少女说道。 “哎呀,出都出来了,你还担心个什么。 再说我们出来也不是为了玩,主要是帮你恢复精神,说不准逛一逛你就想起了什么。” 玲珑整了整脸上的贴肤面具,这是她从栗娘那里顺来的,毕竟以真面目游玩,恐怕会引起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可是——” “喂,你堂堂大夏驸马,胆子还不如我一个弱女子。 不过是四处转转,还会有什么危险不成?” 玲珑佯装生气,叉起腰道。 在雕楼上,一举一动皆会被母亲注意,坐姿站姿甚至于伸个懒腰都要被训诫,她也是憋的久了,才寻了个好机会溜出来。 此次玩耍,名义上可是为了帮眼前的男人松缓精神,纵使回去了也就是被训一顿的事,没什么大不了的。 “喂。” “嗯?” “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 “也不是什么都不记得了。”他考虑了一会儿,“对了,我叫武扬,别总是喂喂的,好像我是个捡来的人似的。” 你和捡来的也差不多,玲珑小声嘀咕道, “嗯?你记得自己的名字了?” “昨晚上想起来的,零星的还有一点其他的事情,却也不多了。” 他们兜兜转转,说是为了帮武扬记起些什么,但绝大多数时间都是在给少女找吃的,找玩的。 糖葫芦,拨浪鼓,银钗子, 少女似乎对一切街面上的东西都很有兴趣,对于武扬来说,反正也没什么要紧的事,就当是偿还一下秦王妃的恩情罢了。 “唔?” 给小贩付了钱以后,武扬的眼角一痛,像是被什么扎了一样,敏锐的朝周遭看去。 “喂,怎么了?” 玲珑啃着糖葫芦,含糊道。 “没什么,大概是错觉。” 说着,他递上一条白丝帕, “擦一擦吧,都成什么样子了。” “要你管~” 玲珑脸色一红,接过丝帕,简单的擦了擦。 “喂。” “都说了喊我的名字,我可不是喂喂喂。” “是,是,是,驸马爷。” “唉,算了,你开心就好。” 武扬略显头痛的走上前,玲珑一蹦一跳的跟了上去, “听说你的武功天下第一?” “那是他们说的,我可不记得。” “栗娘不会骗人,她说你是第一,你就是第一。 你一定找到了很厉害的东西,是不是? 像是掉到了什么山洞里,然后找到了绝世武功什么的。” “你这都是从哪里看到的......” “话本啊,那些说书的也都是这么讲的。” 两人慢慢走远,片刻后,民居的墙脚处,一个浪人模样的刀客才走了出来。 “刻意保持了距离,却还是免不了被察觉。 看来即便是受了重伤的野兽,也是如此的危险。” 他的右手轻轻拨开刀柄,内心深处对于杀戮的渴望渐渐侵蚀起神智。 “嘿,你也想砍了他吧。 这次和以往不同,确确实实是个高手呢,村正。”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七章 试探(中) 因两人失踪的震荡在雕楼引起了连锁反映,是否是驸马知晓了什么,把人掳走了这种猜测在见到某个丫头的亲笔信以后就不攻自破,实际上这也是众人都不愿面对的可能。 毕竟能够亲手毙杀四凶妖兽的武人,即便赌上雕楼的配置也很难拿下。 松了一口气的向先生与栗娘很快配置好人手,盖因追踪这种层次的事情,以雕楼的武力不难做到。 在向先生圈定了范围以后,所需要查找的地方多不多,少不少,花小半个时辰就够了。 只是仍需担心来自京州的威胁,栗娘一面在各处地点查找,一面忧心思虑,希望这个时候,别被他们撞上了。 时近傍晚,街廊走道的人也渐渐少了,这可不是什么好事。 “叮——”, 兵器切割产生的响动传入耳中,栗娘警觉地停下。 有人在附近比斗? “唔——”, 眼睛看到的,耳朵听到的,鼻子闻到的,舌头尝到的,皮肤感触到的, 从五感中得到的信息,都无法解释心中的这种焦躁。 我应该很熟悉的才对,这种研磨神经的气息。 冰冷的,从什么地方来的, “杀气!” 玲珑见堂堂驸马爷像是个傻子一般站着不动,不由问道。“喂,你怎么了?该不会累了吧?” 武扬抓住少女的手,一把将她拉了过来, “诶?!”玲珑一惊,问责的话还没出口,便见一道锐芒顺势斩过,将收之不及的一个小摊铺斩为两半,吓得那正待打烊的小贩连滚带爬的跑着离开。 攻击来的如此突然,更是差一点就被刀气斩中,玲珑脸色霎时变白,好像那刺痛感正深深的切割着皮肤一样。 “出来!” 武扬冷喝道,到了现在他哪里还不知道被人给盯上了。 “传闻大夏驸马武艺天下第一,想不到重伤至此还能判断出我的刀轨,佩服,佩服。” 那带着斗笠的男子穿着一身残破的黑色大袍,双手交叉在胸前,缓缓挡在两人正前。 本就冷清的街边,零散的几人见浪人腰间的长刀,更是迅速的离开。 这家伙是谁? 刚才的招数毫无疑问是必杀之技,此人是敌非友。 只是我目前的状况—— “驸马看起来有些日子没有锻练筋骨了,这样下去武艺会生疏的,不如与我试试?” 浪人率先说道,见武扬没有多少反应,便朝玲珑看去, “驸马,何必在那个累赘身上花心思。 刚才你若睁只眼闭只眼,我便替你清了这粒微尘。 总好过,你带着她和我厮杀吧......” 说着,他左手轻拨刀格,寒光一瞬即逝。 好冷,好重的杀气,这就是他生活的世界? 玲珑紧抓着武扬的袖子,此刻也不由得深深后悔,早知道应该多带些护卫出来,虽然少了些自由,但也不会碰到这般危险的境况。 要怎么办?找母亲吗? 不可能的,这种时候,去哪里找人。 “玲珑,退到我身后。” 玲珑睁大眼,“你,你打得过吗?” “应该可以吧,你都说我是天下第一了,怎么可能会输。” 武扬耸了耸肩,笑着道。 “哦。” 玲珑狠狠瞪了眼浪人,便缩在武扬身后,扯着他的外衣,动也不敢动。 你抓这么紧,我怎么动手...... 武扬翻了个白眼, 不过说起来,我既然是个高手,应该会些很厉害的武功吧。 听向先生说,这具身体受了些伤,血气运行都有些受阻,之前的事情想不起来也是正常的,到了合适的时候,状态会慢慢变好。 如此看来,眼下,或许,就是合适的时候了。 “......” 两人就这么静静的对峙了一会儿, 对于浪人来说, 好奇怪,这种姿势,不像是任何一种武功的起手式,也不像是什么蓄力的准备。 似乎,就是普普通通的站在那里。 难不成,驸马的武力当真登顶天境,无需任何准备了。 至于武扬, 完全不记得以前怎么打的..... 我是用拳的? 还是用腿? 不不不,我带了剑的,我应该是用剑的吧? 那,不然,我用剑,扔一下试试? “喂,你这家伙,好生无礼!” “?!”浪人见那女人发声,不满道,“你什么意思?” “现在站在这里的是大夏驸马,你作为武人,也是知道他名字的吧。” “是,是又如何。” 玲珑皱起眉头,“可我们完全不知道你叫什么名字,这很不公平啊。” 丫头啊,人家是杀手,怎么可能会报出自己的名号。 “这,是我失礼了。” 不会吧......武扬见对方整了整衣装,眼角都跳了跳。 “如果是一般人,杀了也就杀了,没必要多费口舌。 但我今日代表的是东瀛武道,大夏驸马,你若死了,可别忘记,是被我东瀛伊势流所斩。”浪人顿了顿,“至于我的名字,实在抱歉,一介罪人已不配有什么名字了。” “东瀛,伊势流。” 武扬一笑,实则紧张不已,没办法继续拖时间了。 与其坐以待毙,不如率先出击。 既然栗娘说我的佩剑就是手中这把,就当我是个剑客吧。 喂,不知名的剑啊,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那就帮我一次吧。 “嗡——” 剑鞘中,寒铁颤抖,似欲挣脱而出。 真的可以诶.....武扬讶然,一旁的玲珑更是轻捂着嘴, 那边的刀客立时绷紧身体, 好厉害,即使我东瀛流派中,能够做到以气驭刀的也是少之又少,驸马如此年纪,不想就有了这般力量?! 赌一把!武扬将剑柄一转,正对浪人, 剑鸣声达至顶峰,寒铁出鞘,两丈之外瞬息而至,正中浪人胸口,后者下意识的以刀身防御,不想那力道之大,透过刀身深入脏腑, 其去势犹自未尽,并带着他连退了好几步,才停了下来。 胸口一阵剧痛,甚至于呼吸间都有烧灼感,浪人口中溢出一丝鲜血, “嘿,驸马冀望以此一击分出胜负,未免也太小瞧我了。” 这样都没死?武扬稍显惊讶,刚才剑身出鞘,他本以为一击就足够应付了,未成想对方竟然只受了些轻伤?! “看来驸马的伤势未愈,根本使不出什么好的招数。” 浪人一笑,长刀画出一道弧线。 “那么就换我来吧.....刃长二尺五寸四分,刀名——村正。” 他反手上撩,一击锐利的刀芒便顺势斩了过去! 正欲躲避的武扬忽然注意到藏在身后的少女,一时失了时机,只能眼睁睁的看着那刀气横跨而至。 闪不开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八章 试探(下) “安大人,我来贵境已有年余,请问您什么时候兑现当初的约定。” “约定?” 安重放下杯子,饶有兴致的看着浪人。 “没错,我帮你杀掉指定的目标。 作为回报,你替我追查某个人的下落。” “我也很好奇,你一介大师,为什么会沦落至此,不惜以浪人身份远渡大夏,也要追查一个女人的踪迹,那是你的情人吗?” 安重笑着问道, “她是我的妻子还是我的女儿,都与大人无关。” 浪人哼道,“我常听闻,大夏国人都是信守诺言之辈,不想事实却是如此让人失望。” “好了,开个玩笑,大师何必与我一介庸人一般见识。” 安重摆了摆手,“接着说吧,你要找的人已经有了眉目。只是在那之前,还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 “我已经替你做了很多事!” “不差这最后一件。”安重幽幽道,“大师,你这一年的开销,可都是记在我账上。你扪心自问,我安重可有亏待过你? 除了那个女人的下落,我又有何失言之处?” 浪人愤愤坐下,这也是他不想离开的原因。再换一个地方,他不见得能得到这么多帮助。 “那个女人,你要找的家伙,如今可了不得。‘绝障’之一,手握神兵,远不是你现在能对付的。” “不劳尊驾费心,只要给我她的下落,剩下的我自会应付。” 安重笑了笑,“好了,我也不是无情之辈,你尽可放心。这次需要你动手的目标,是真正的高手。” 高手? 浪人嗤笑一声,这种高手这一年间可是杀了不少。 “我可没和你开玩笑,我朝第一高手,大夏驸马,武扬。” “贵国的驸马?” 浪人皱了皱眉,少有的迟疑起来, 他虽然自负,却绝不算是自大,武力堪比他的人,在大夏亦是不少,而能击杀他的人,亦有不少。 其中最强的,或许就是这个驸马也不一定。 注意到浪人的犹豫,安重饮了口酒,接着道,“若是他实力依旧,咱们肯定是有多远跑多远。但可惜的是,他挑了一个过于强大的怪物比斗,如今实力十不存一,据说连神智都不太清醒。 大师,有兴趣试试吗?” “安大人,我能得到什么?” “痛快。” 安重拍了拍手掌,“秘技什么的自不必说,找到了就是你的。他手中的剑乃国库至宝,据闻是‘白池寒铁’所铸。” “白池寒铁?!” 浪人握刀的手一紧, “没错,就和二十年前将你们东瀛神器‘丛云’打出缺口的刀,是一样的材料。” 安重一字一字道,“拿到那把剑,便是你犯了天大的罪,也一样能荣归东瀛。” 白池寒铁,仙法秘策,浪人只觉呼吸间的灼痛都淡去了很多,起手一扬, “——砍杀他,村正。” 当栗娘在屋顶停滞的时候,便见那浪客已经朝武扬冲了过去, 他的速度并不算顶尖的快,但移动轨迹却并非是直线,拖着一连串的残影,让人难以辨清准确的位置。 黑色的和服敞开,下摆的位置却很好的掩住了双腿,右手按住刀柄,慢慢转为握住, “那个动作是?!”栗娘乃武术世家出身,其阅历之广比之大夏绝大多数武人要好得多。 不会错,东瀛拔刀术,可为什么会在这里出现? 没道理,二十年前的一战,东瀛会这一招的人基本都被那把刀斩了才对。 刀在鞘中,可变化,可蓄力,即为‘活’。但若出鞘,则变化不再,力道必弱,是故出刀之时,必为敌人命尽之刻。 次郎,你可记好了,唯有熟悉奥义,才能施展我宗的刀法! 伊势流·居合斩,风止! 那刀锋于一刻间消失于视野,咬向武扬的喉间, 只需一刹,就能啃噬他的血肉。 “叮——”, 妖刀去势难进,止步于两只手指间,只见武扬伸出右手,以拇指食指紧捏住刀锋, 于玲珑而言,身前的男人好像是变戏法似的从一团光中抓住了刀身, “不,不可能的,我的风止,不可能被这么简单的——” 兴许是觉得不能抓太长时间,武扬屈指一弹,食指指背重击在刀身中段,那反震之力迫使浪人退出四五步距离。 一击失手,浪人稳住呼吸, 冷静,他是大夏第一高手,指上功夫了得是正常的, 不不不,倒不如说没有这种程度,反而会让人怀疑。 无需担心,他这种状态必定不能持久,只需耗尽他的指力,那胜利终究会属于我。 他长吸一口气,架刀一闪,便再次斩了过来, 既然必杀技没有作用,就先求伤敌,以腿为先,扼杀其机动力! “铛!” 刀身轻响,相同的一幕再现,村正为武扬的右手食指弹回, 指法?栗娘渐渐有些明悟, 不,不对,那不是大夏的功法,大概也不是什么指法。 驸马只是‘看’到了,然后伸出手指去抵挡而已。 如栗娘预料的一般,在明确自己能见到出刀的动作后,武扬下意识的以手指接下来第一轮攻击。 指力,速度,眼力,当发现自己以上三种能力都远远凌驾于对方以后,武扬就.....不太担心了。 嗯,我是第一高手没错了。 武功什么的之后再说,先想办法打发这个家伙。 守势变弱了?浪人一瞥眼前的大夏驸马,这家伙竟然在和我的死斗中想别的事情?! “该结束了。” 浪人耳边传来这样的声音,胸口便被一击重锤命中,整个人倒飞了出去。 “咳——”, 浪人飞出几丈距离 ,重重撞在一棵巨木上,去势力度之大将树干部分都压褶陷了进去。 他的瞳孔震颤,咳出一大口鲜血,显然是受了不轻的伤。 模糊的视野里,那男人仍旧保持着一击扬腿膝击的姿态, 好强,强的过分了...... 【听说这家伙以血肉之躯硬悍猿王百丈魔身,将之生生毙杀。嘛,些许传闻,当不得真。】 不,安大人,你该知道的,传闻恐怕是真的。 紧捂着嘴,浪人以妖刀驻地,勉强站了起来。 你到底是想让我杀了驸马,亦或者,以我为棋子,去试探如今驸马还剩下几成实力? 武扬放下腿,徐徐走上前,轻轻抓住寒铁剑身,将之横置身前。 剑身颤动,仿佛将周遭的空气都切伤了一般,带出一阵嘶哑的金铁之声。 “大夏驸马,这一战,是你赢了。” 浪人冷哼一声,从内衣中取出一颗黑色弹丸,凌空一斩,切割出浓尘厚雾,整个人慢慢隐去。 “纵使失了招数,身体的本能依旧留存。其气力,速度,剑气修为不知剩下几成,然......依旧远胜寻常高手。” 屋顶上,栗娘的眼中充斥着异样的色彩,“驸马,只不知与猿王酣战的你,到底是何等风采。 于武者而言,未能亲眼见识,的确是万分遗憾。” ================================================ 地煞二十四,术之法第一篇: 导引:强筋锻体,大幅恢复气力。能持之以恒者,其体能、识感、力量远胜常人数十倍。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九章 丹药 “殿下,吾等虽有一些资财,然......要与两位皇子抗衡还是差了许多。” 向先生缓缓道,“更遑论两位之中,哪一位要是日后登临大宝,吾等秦王一脉便再无宁日了。” 秦王妃轻揉着额角,舒缓着精神的疲惫, “向先生,你如实说。 两位皇子,当真都与驸马结下死仇?” “这......”向先生顿了顿,“太子殿下自不必说,据闻其与驸马颇为不和,往日便多怨言。至于四皇子燕王,倒是没有什么往来,其一众文官与驸马并无利益冲突,是故交情淡薄。最后的五皇子齐王,虽无私怨,却属对立。 驸马武力奇高,且桀骜难驯,于五皇子而言便是威胁,当杀之。 据闻驸马独拥仙法,深知续命之道,对圣上有治愈之功,对五皇子亦有阻碍之能,更当杀之。” 三皇已罪其二,看来该做决断了。 “殿下,栗娘有些许看法,不知当说不当说。” 秦王妃诧异道,“栗娘,往常不见你插口这些事情,怎么今日有这个兴致?” “大概是驸马亦属武人,栗娘起了惜才之心吧。” 向先生调侃道,换来后者一瞪。 “殿下, 驸马如今为圣上亲信,吾等弃之,便是与陛下为敌,得罪过分,怕是连当下都未必躲得过。另外——” “?” “北境猿王,其百丈魔身已为驸马寒铁所破。 现如今驸马的心性虽与常人无异,但难保不会回复从前之样。 到时,以一己之力抗衡两位皇子的天下第一归来,我们当如何应付?” 五皇子是狼,驸马未必不是虎吗? 的确,据闻在京城之时,驸马便是独来独往,不曾给过谁好脸色, 如今他的品性,大抵是心智未复,若有一天力量尽回,保不齐会做出什么事。 秦王妃缓缓道,“栗娘说的对,眼下既然已经开罪两位皇子,若再添上陛下和驸马,便是我们手眼通天,也无幸免之理。” “那,殿下的意思是?”向先生问道,“助驸马一臂之力?” “先看看吧。” 秦王妃叹息一声,看向船外的景色。 ——翌日, 武扬待在屋子里,细细思考着, 不行,不能这样下去。 那个刺客不是冲玲珑去的,他的目标是我。 我是第一次见他,为什么要杀我? 仇怨? 钱财? 或者,是其他的什么。 武扬坐在地上,静静地看着寒铁, “剑啊,你是不是知道些什么?” 寒铁没有什么反应,又恢复成死物一般。 那个时候也是,剑的反应断断续续,在击出以后就没有动静了。 “你也受伤了,寒铁?” 他拔出剑身,那斑驳的血痕与裂隙,足够诠释雨夜一战的凶险。 无论如何,还是要快点恢复才行。 技法,武功,我到底是哪种类型的武人,以及—— “驸马爷的亲信?” 二层会客厅,栗娘与向先生面面相觑,不知该怎么回答武扬。 “也不一定是亲信,相熟的人也可以。 再不济,见过我的人,知晓我过去的人。 我在想,说不定碰上他们,聊一聊,也许,也许就能知道更多的东西了。” “驸马爷该有父母的吧,问问他们不就清楚了吗?” 一旁坐着的玲珑摘了颗葡萄,在栗娘的注视下悻悻的放了回去,说道。 “父母啊......没什么印象呢。” “听说驸马是一年前现身皇城的,当时该是孤身一人才对。 至于您的父亲,可没有一点信息。” 向先生仔细思索了一番,“倒是母亲......” “?” “只是道听途说,传闻驸马爷的母亲乃是北地金家家主的小妹。” “北地金家?” 才走进来的秦王妃敛起眉角,她对此可没有什么好感。 金家是个没有多少底蕴的家族,原本也不是在北地居住的,说到底类似于得到横财的土财主。 之所以能够有现在的名头,实在是......太有钱了。 金家的家主名为金元宝,俗气的很,至于是不是原本的名字就不清楚了。金家有多少财宝,没有人能说出个准确数,只是在需要钱的地方,他从来不会吝啬。 金元宝养了一些门客,大抵帮他充着门面,远亲近邻类似的则少的可怜,近乎没有。 盛传京城中,也有不少人曾打过他金家的主意,只是他从没跨出过北地百里范围一步,所以这事也就不了了之了。 虽然不怎么瞧得起土财主,秦王妃还是吩咐下去,替武扬找寻一些线索,后者道了个谢,就回了房间。 至于玲珑,见一众人各有各的忙头,深感无聊,也就悄悄跟了上去。 他在干什么? 玲珑轻踩着步子,尽量放缓呼吸,一点点朝门靠近, “殿下可是说了,让你静思己过。” 门的内侧,武扬背对着玲珑,说道。 “怎么又出来了? 先说好,我可是不会再出去了。” 玲珑撇了撇嘴,几步走了进去,见武扬对着一个一尺高的小铜鼎,不知道在等着什么。 “里面放了什么?怎么一股药味。” “从向先生那里要来的药材,鼎是栗娘给的。” 武扬说道,估摸着时间差不多了,打开鼎盖,霎时一阵淡淡的甜香散了出来。 只见小鼎中摆着一个小玉盘,上面正托着十余颗碧绿的丸子, “你拿两颗给殿下送去,自己留一颗。” 玲珑好奇的取出一颗,放入掌心。 药丸近看,便如琉璃饰品一般,晶莹碧翠,隐有光华流转。 “这是丹药?我娘可不吃这种东西的。 栗娘也说了,那些道士就是天天炼这些害人的东西,才会被陛下给杀掉的。” 说到这里,玲珑突然看了眼武扬,慌张的摆了摆手, “我,我没有在说你啊。 只是,这个丹药,这个——” “你手上拿的,非金非铜,只是山木精华,被我用道法提炼出来了,和你往日吃的水果也没什么不同。” 武扬说道这里,自己取了颗放在嘴里,嚼了嚼。 “嗯,味道还行。” 什么嘛,看起来很好吃的样子。 玲珑定定的看着翠色丹药,心下一狠便放入嘴里,也学着武扬的样子嚼了嚼。 唔,甜甜的,凉凉的, “好像,力气大了些。”玲珑握了握拳,学着武扬的样子打出一拳, “那是你的错觉。” “诶?!” “这东西和糕点差不多,哪里有那种功效。” 武扬收拾好东西,在走出屋的时候似是才想起来, “对了,硬要说有什么好处的话,大概是能给你的内腑添些养分,不致容颜衰老。 不过你如此青春貌美,更兼倾城绝色,大概也不需要这一份药力。” “哼哼,总算有点眼色。” 玲珑微仰起脸,嗔道。 但是转瞬,她就意识到一个问题。 这丹药吃了......能长青不老?!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章 忆母 “喂,你等一下啊!这个,这个是长生不老药吗?!” “没有那么夸张,效果顶多持续个几个月。” “啊啊啊啊啊!再给我几颗啊!” 武扬停下脚步,扫了眼玲珑,“你想清楚,人的寿数有限,强以药力归返青春,到时会有什么后果,你能承受吗?” “什,什么嘛!” 玲珑恨恨的踢了踢地板,“瞪我干什么!能有什么后果?” “偶尔一两次倒没什么关系,但用的勤了,是会折损寿命的。” “欸?!” 玲珑一听,不自觉地退了几步,像是想离远一点。 “所以这种东西,只能用个一两次。” “那你为什么要做这种东西出来?”,玲珑问道, 武扬沉默了一会儿,道,“拜见长辈,总不能失了礼数。可我现在除了寒铁一无所有,也只能出此一策,希望能问出些什么。” “哦......” “玲珑。” “怎么了?” 玲珑见武扬支支吾吾的不说话,不耐道,“哎呀,有什么就说嘛,这里又没有其他人。” 廊道上,武扬叹了口气,“你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吗?” “当然。” 玲珑倒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令武扬放松了不少。“我生父是个武痴,早年与人比斗,然后不知道为什么再也没回来,不过他留了一些银子给我生母,怎知后来她的身体不太好,光药费就用掉了不少,最后就只能把我扔给娘亲了。” 倒是和传闻说的不一样,玲珑看来对自己的身世很清楚啊。 “喂,你那个眼神是什么意思?是不是觉得我应该一无所知,然后哭着喊着要去找亲生父母啊!” “哪,哪里。” 玲珑哼了一声,忽的消沉下来,“我那个时候还小,哪里记得许多事。只是对生母有个模糊的印象,现在更是快忘干净了。至于父亲,那个武痴......” 她的双手扶着栏杆,远眺着海景,“我有时候会想,武艺,江湖,那种生活是不是真的很精彩?不然,他为什么会抛下我们去比斗?” 她的双眸中充斥着迷茫,“喂,你已经是天下第一了,有什么很特别的感觉吗?” “特别的感觉?没有,倒是过得提心吊胆的,毕竟想干掉我的人,或许就是为了这个天下第一的名头。” 武扬想了想,叹道,“江湖之事,当不得真,风风雨雨,打打杀杀,又有几个是能善终的?你现在有殿下护着,比之前的日子更是幸福许多,一点烦恼,也不必再纠结了。” “这种事情不用你来说。”玲珑琼鼻微皱,“娘亲待我如己出,我又不是木头做的,哪里不清楚。换做是生母,也未必能如此纵容我。” 提到秦王妃,玲珑一扫阴郁,脸色好看了很多,“娘亲她啊,又温柔又大方,又漂亮,还很聪明......针织女工,音理舞艺,无一不精。” 武扬的眉头一挑,突兀的看见一个身影慢慢走了过来,后者将手指轻轻置于嘴边,示意噤声。 “喂,你说我以后是不是也能像娘亲那样......” 这种话,该怎么回答? 武扬对着身边的当事人,见对方一副欣慰的样子,又不好提醒,只能轻轻咳嗽一声。 “不行就不行嘛,你也不用这么打击我。” 玲珑兀自沉浸在自己的幻想中,“也对,我就是我,没必要像谁,再说娘亲......嗯,什么都好,就是太啰嗦了,而且把我管的这么严,连船都不能下,晚上还不能吃东西。 哈啊,好饿啊,你说我要是饿死了,娘亲会不会很伤心啊。” “那种事请,等你饿死了再说!” “嗯,我也觉得娘亲会这么说。” 玲珑忽的一颤,脖子像僵了般回过头,见栗娘与向先生一副憋着难受的样子,再看秦王妃那冷冰冰的视线,慢腾腾转身,告了声安, “那个,娘亲,早啊。” “还不快回房间去,小姑娘家天天在外面跑来跑去,像什么样子!” 玲珑身子一抖,点了点头,似受惊的兔子一般窜了回去,只是临走还不忘狠狠踩了武扬一脚,“讨厌死你了,坏人!” 这和我有什么关系...... 武扬仰天长叹,心中郁结不已。 “驸马。” “?” “金家已经有了消息,我们这就出发吧。”向先生说道, “感谢向先生义助。”武扬拱了拱手,“稍后有一些薄礼送上,还望殿下收下,略表感激之情。” “驸马言重了......”秦王妃考虑了一会儿,“玲珑尚且年幼,有些顽童心性,行事偶有出格,也只是少时无人陪伴的缘故,望驸马多担待些。” 武扬一愣,顽童,少时,无人陪伴? 他轻笑一声,很快理解了王妃的意思,倒也没什么抵触,“武扬知道了,以后会注意些分寸的,殿下请放心。” 秦王妃略松了口气,只是望着少女跑去的方向,仍有些忧心。 此情此景,倒是让武扬羡慕不已。 玲珑啊玲珑,王妃待你如此,又差那亲生父母几何? 倒是我,若是我那母亲,也能有殿下情意之一半,我也就知足了。 雕楼如约停驻在码头,向先生一如既往的交待着事情, “驸马,此次是金家家主寿宴,殿下为皇室一脉,无法同行,还望见谅。” 大夏层级森严,秦王乃圣上兄长,如今虽然身故,其余威仍在,即便是朝中大臣见了王妃,也得以礼相待,其身份已然超脱士人阶级,若让人知道赴宴商人之家,恐怕会成为大夏笑柄,其中关系,自然不需要多加解释。 武扬点了点头,示意明白。 “喂。” “嗯?” 玲珑趴在一层的木栏上,“要是,要是他们待你不好,你就快些回来,我们在这里等你。” “好。” 武扬摆了摆手,从码头上离开。 时值清晨,码头上活动的人还不算多,再加上雕楼的威势以及周遭的守卫,也不见有几个人靠近。 其中有一两个特别的,观察了许久,确定了武扬的前进路线以后,缓缓的退走,藏入了阴影里。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一章 金家(上) “失败了?” 军帐里,齐王坐在中间,听着下属的禀告, “是,王爷。 据安百户说,驸马神智虽受创,然气力犹存,在未用寒铁的情况下,便以蛮劲破了东瀛浪客的拔刀术。” 那个浪人? 齐王终于有些印象了,早年为了犒赏下属,所以他也见了一些武人。 并非是他对于武功有多么向往,只是单纯给部下一些露脸的机会。 其中,安重以及他招募到的东瀛高手,就属于其中比较一流的人。 “如果连他们也失败的话,那么就是时候动用‘黑衣禁卫’了。”齐王沉吟着说道, 黑衣禁卫?下位的几人凝眉不语, “怎么,有意见?”齐王眯起眼,问道。 “卑下不敢,只是......只是那黑衣禁卫受墨家指令,为皇上的亲军之一。与其接触他们,漏了风声,不如找那几个人......” “他们的胃口太大,本王也没有那么多肉喂他们。” 齐王哼了一声,转而道,“比较之下,黑衣禁卫还在约束之内,有的是办法。况且——” “?” “是时候接触一下了。”齐王站起身,“传闻黑衣禁卫高手无数,更兼备刺探查验之能,为父皇的耳目之一。这些年,我也和他们接触过不少次,来去也帮了我不少忙。只是终归没有认真的谈一谈,或许是个机会。” “殿下可有什么担心的地方?” “嗯,墨家的老鬼是个狡猾狐狸,要不是死了,我也不会来京城。只是老狐狸死了,小狐狸却也未必好相与。” 迟来的会面,其实几个月前就该见见了。 黑衣禁卫的时代,已经随着上一任‘墨客’的死亡结束了。 你们想要延续辉煌,就得靠我,而非父皇的庇佑! “莫固。” “在。” “传我命令,准备一下,去墨府。” “是。” ——远在北地,仍在路上的武扬并不知晓这几天的暗涌,只是依着向先生给的信息,寻找着目的地。 “据闻金家家风奢靡,难堪教化,交友者不外乎以利相合之人。驸马到了位置,应该很快就能认出地方。” 远在两三里外,武扬就嗅到了一阵浓郁的熏香味,怕是耗了许多香料。 武扬并不知道金家的屋子长什么样,本来还准备找上一找,哪里知道...... 百丈外已多了一排长龙似的队伍,直指高地上一座巨大的建筑群。 看起来像是一个围起来的院子,在外面除了围墙以外什么也看不到,但以规模来看,估计比一个小镇差不多了。 以前也听向先生提过,本朝对于建制也是有不少要求的,诸如寻常百姓家的屋子,大抵要遵守一些基本的规则。只是那毕竟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再加上外四州是打下不久的疆域,还没有完全消化掉,更兼当今圣上老迈,估计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 以武扬的身手,倒也不必跟在队伍后面等着,短短几个呼吸间,就进了院内。 墙内与墙外截然不同,除了戒备的家丁仆人,尽是些衣着华丽的男女走动,好在庭院也是足够的大,约有寻常院落七八个拼在一起的规模,倒也不会显得拥挤。 “这位兄台从何处而来?可有请柬?” 零散的护院身边,一个蓝衣青年走了过来。 近了些,看的也清楚,与武扬的年纪差不多,只是生的鹰钩鼻,低沉着眼,那笑容怎么看都生分的很, “请柬的话没有,可否通——” “没有请柬,不如换个地方,等个片刻?” 蓝衣青年一指门外,那冗长的队伍,看来是不打算通融了。 周遭的客人们注意到两人的僵持,也都退开了些,异动引起护院们的注意,三三两两的都走了过来。 有些麻烦了...... 武扬扫了眼几个护院,再看蓝衣男子不愿多言的架势,深吸了一口气, 【未知金家家主何在,故人之子前来拜访,可有闲暇一叙?】 传音通过墙壁间,毫无阻碍的穿行在各个庭房院落,直至稍里的大屋, 一众人围在四周,有几个颇具威势的中年人坐在几个椅子上,互相商量着什么,其中一个胖胖的男人注意到传音秘术,愣了一愣,招来下属吩咐了几句。 “你这家伙,好生无礼! 今日乃义父大寿,岂容你这般捣乱? 护院呢,快给我赶了出去!” 那蓝衣男子厉喝道, “宣财兄,何故如此?” 一个青衣管事走了过来,询问道。 “齐管事?没什么,一个想混进来的家伙罢了,我很快就打发了。” “宣财兄,宣财兄,你怕是误会了。” 齐管事苦笑一声,“这位可真是老爷的客人。” “嗯?” 宣财目现冷光,但还是强自压抑了下去,“是,是吗?那还真是抱歉了。” 说着,他让开一个身位,任由齐管事领着武扬走了进去。 这家伙,有些古怪啊。武扬莫名的感慨,这蓝衣男子像是很忌惮自己似的? “宣财兄是家主的义子,老爷名下产业的一部分,这几天或许就要转给他了。这个关头,他谨慎些很正常,客人多多担待。” “哦。” 直至武扬消失,宣财才抬起头,恨恨的握紧拳头, “少爷。”护院接二连三的靠了过来, “不是说了,不准闲杂人等进来的吗?” “可是今天客人太多了,光靠我们实在是有些不够啊。” 宣财只觉心头火气无法泄出,一时愤懑异常。 呵呵,故友之子。 故友之子? 在这个关口上,来了一个故友之子? 若真是个巧合,指不定便是这北地金家的下一任家主。 到时候,这里的一切,还有我什么关系? “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难不成最后还是一场空?!” 院落里,很快多出一连串畅快的笑声,令他的脸色越发阴郁。 笑声的主人,他自然是不会陌生的。 “方才在里面颇有不便,所以没出来和贤侄打招呼,勿怪勿怪。” 内里走出一个胖子,接了武扬,将齐管事打发了走,他穿的一身很普通的灰色长衣,只是仔细看去,隐约见得各种银丝锦纹,华丽异常。 黑眉小眼,下巴颇为厚实,大大的肚腩已具备一定的规模,行走间一颤一颤,托着武扬的手,上下打量着,“到底是二哥家的孩子,长的真像啊,这眼睛,这鼻子,哈哈~” “敢问,您可是认得家父?”武扬颇为不适应对方的亲热劲,又不好推拒,问道。 “认得,自然认得。”金家家主也不隐瞒,“昔日我们四兄弟结义,我为最小,贤侄若是不嫌弃,可以喊我一声四叔。” “这,恭敬不如从命。” 武扬顺势抽身,拱了拱手,“见过四叔。” “哈哈,好,好!” 金家家主满意的笑笑,接着道,“你四叔我本名金大仁,家里小有些资财,原想做个小县令,可惜事与愿违,到现在也是一介商贾,只能绝了为官的心思,改了名唤做金元宝。 俗气了些,但也好记。 若是你父亲在这里,怕是又要骂我没出息了。” 金元宝说话间,坦诚无比,有问必答,不过寥寥数语便拉近了两人的距离。 “听闻贤侄已是当朝驸马,我还道武家已经忘了我这个落魄人,怎么如今却想来看看?” 武扬一滞,只能硬着头皮道, “不瞒四叔,一月前我只身前往北境,与凶兽一战,受创颇重。 如今不仅是气力损耗许多,连往昔的事情,也不太记得了。 好在有贵人搭救,才免于一死,近来又听闻,家母与四叔颇有渊源,所以来此一叙,也为了尽快恢复,好应对以后的危局。” “是吗,原来是找環儿的。” 金元宝叹息一声,不知是在感慨,还是放松了许多,“贤侄,我再问一声,你真的什么都不记得了?” “四叔何故有此一问?”武扬皱起眉头,说道。 金元宝停了下来,悠悠道。“也是,若你还记得,怕是不会来找我的。” 他脸上的笑意慢慢敛去,“毕竟環儿她,早些年就过世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二章 金家(下) 娘,过世了? 怎么会? 不可能。 武扬的心绪一乱,退了两步,眸光散乱波动,第一次显出较大的破绽,若是换个强人在此,怕是奇袭一击也能打出战果。 来之前都做好了准备,以为什么结果都能接受的,没想到,终归是想的太简单了。武扬深呼吸了几次,终于稳定心神。 “四叔,能详细说说吗?” 武扬的变化,金元宝自然看在眼里,对这个子侄之前的话也信了大半。 他是真的不记得了啊,不然是不会找到这里的。 “跟我来吧。” 金元宝叹了口气,领着武扬穿过繁杂的廊道。 那一个个装饰华丽的房子包围的中心地带,却并非是什么稀世园林,只有三间很普通的民居。 如果与寻常百姓的房子相比,的确是大了一些,但放在金家的建筑群里,就显得很寒酸了。 “这是你娘的屋子,她最后几年就住在里面。 我一直有让人打扫,却也不敢动什么地方,就是想留份念想。” 金元宝推开磨损的木门,率先走了进去。 屋子本不小,但摆了一张床,一个梳妆台,两三个大箱子,一张圆桌以后,也就只剩下供两人走动的空间了。 “環儿性子古怪,不喜生人靠近,最后几个月更是不出门了。 我这个做哥哥的能力有限,除了找些良药以外,连陪她都做不到。” 武扬把手放在桌子上,如金元宝所说,桌子干净的没有多少灰尘,的确是常有人打扫。 只是,当他的手触摸到桌板时,耳边就多出了一个声音。 【拿上你的药,给我滚!】 杯碗破碎之声骤起,紧接着女人的咳嗽声。 当武扬的手抬起时,一切又归于平寂。 “四叔......” “怎么?” “您和我娘是亲生兄妹?” “看你说的,那还有假? 虽然你爹和大伯总是拿这个调侃我,可環儿的确是我妹妹。” 金元宝笑眯眯道, “这样......”,武扬点了点头,扶着墙壁一路走着,抚摸着破损的裂痕。 于金元宝看来,大抵是睹物思人,少年人的习惯,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四叔。” “嗯?” “我爹和我娘,是怎么认识的。他们的关系,好吗?” “你这孩子怎么尽问些奇怪的问题?” 金元宝呵呵笑道,“他们的关系不好,那能有你吗?” 武扬背对着金元宝,闭上眼,耳边的声音再一次清晰。 【環儿,你老待在这里也不是办法,你们......毕竟是夫妻啊。】 【你心疼钱了?】 【瞧你说的,我可是你亲哥,能差你一顿饭吗?只是二哥那里......】 【那是你二哥,和我没有关系。】 【可你们的孩子——】 【闭嘴!】 武扬的手指一颤,仿若被针重重戳了一下,整个手都缩了回去, 双眼中,已经浮现了一个女人的身影, 她的脸很模糊,唯独那双眼,是如此的怨毒,充满了憎恶,就好像在俯瞰着自己一样。 “你说的对,他们毕竟是我的父母,若是积怨太深,恐怕就不会有我了。” 武扬手掌握了拳,又送了开,接着再握紧,几次反复,终于喃喃道,叹了口气,坐在了床上。 若是往常,他是决计不会如此,只是一来他已经肯定这是自己母亲的房间,二来心绪纷乱,急于寻求一个定处,便先坐了下来。 入手处,锦被丝滑,冰凉的不带一点温度。 然后,继续听着,那一年的对话。 【環儿,二哥他在外面等着,你.....】 眼前,那个女人,也做出了回应。 这一次,即便没有声音,武扬也能猜出她说了什么。 等了好一会儿,武扬轻声道,“四叔,我们以前,该是见过的吧?” 金元宝敏锐的察觉到一丝变化,不仅仅是语气上,还有这房间的气氛,“啊,嗯。” 他含糊的应道。 “你说我娘她,对我,是怎么一个看法?”武扬没有回头,只是简单的问道, “大抵是和其他人一样吧,这天下哪有不喜欢自己孩子的人。” 金元宝强笑着说道。 “那个孩子不是我的,我也不想再见他,今生......今世!” 武扬背对着金元宝,淡漠道。 不过寥寥三句,十来个字,便将金元宝激出了一身冷汗。 “四叔。” “怎,怎么了?” “你说的对,若是我未受伤,本不该来这里的......” 武扬的眸光渐渐失去了温度,低沉道,“能说说当年的事吗,‘四叔’?” 金元宝张着嘴,一时之间也没有回答,盖因对着子侄的那双眼,有些敷衍的词说不出口。 他怎么知道環儿说的话? 有人告诉他的? 不可能,他之前可是什么都不记得! 金元宝摇了摇头,或许是武功超凡入圣以后,拥有回溯时间,观察过去之能? 不,不会的,那些都是无稽之谈。 心中一遍遍念叨着,但他却隐约有一种恐惧,若是这次没有给出令对方满意的回答,或许会有些不太好的结果。 几刻后,就在金元宝要说些什么的时候,天顶忽地破碎,几个漆黑的影子落下,将两人隔绝开来。 四叔豢养的武人? 武扬的猜想很快被否定,盖因距离他最远的黑衣人已经向金元宝冲了过去,短刀出手,带出一片寒芒。 “铿——” 那刺客身子忽的一颤,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被一道银光钉在了墙上, 肩部剧痛,血流不止,他的右肩连带着手臂阵痛,仿佛全身的气力都被伤口里的宝剑抽走了。 其他刺客为此一击震慑,为首的黑衣人更是注意到那仍在兄弟肩上颤动的名剑,“寒铁?!” 他领着其他人转向武扬的方向,“大夏驸马?” 武扬指节一点点收拢,朝金元宝道,“四叔,就待在那里别动。我马上处理掉这些麻烦......” 他的手掌伸出,迎面截住劈下的长刀,在那刺客首领颤栗的目光中,将之从刃口至刀背捏为漫天铁屑。 “然后,我们再继续刚才的话题。” ---------------------------------------------------------------------------------------------- 地煞二十四,攻之法第一篇: 蛮劲:将灵力打入血液,筋脉,脏器,运转周身,大幅加持气力。 地煞二十四,守之法第一篇: 气禁:将灵气注入皮肤,血肉,骨骼,大幅提升防御能力。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三章 禁卫 ——几日前,京城墨府。 齐王等在偏厅,几个护卫守在他的身边,不一会儿,门外就传来脚步声。 “稀客稀客,未知王爷莅临小庙,怠慢,怠慢了!” 来人只一件简单的淡黑色小衣,大半上身赤着,容貌俊秀,眼神却是无比倦怠, 齐王没有站起身,只是拱了拱手,“可是打搅了闲哥儿的好日子?” “五爷严重了,墨闲过一天混一天,哪里有什么好日子。” 墨闲走到另一边,没有坐在主位,就正对着齐王坐下,一旁的侍女立时斟好了茶水。 “下去吧,这里没你们的事了。” 墨闲唤了一声,清退了几人。 片刻后,待确认下人们都退的干干净净,墨闲从怀里取出一个小银壶,“家里管得紧,有人看着总归不好。五爷.....要不要来点?” “今天还要去军中一趟,不能饮酒。” 齐王简单说道,“改天吧。” 墨闲哦了一声,随手把杯中的茶水一倒,便给自己斟了一杯酒,独自饮了起来,似乎是不打算管眼前的客人了。 “喂,你这家伙,什么意思!” 齐王身后站着的大汉喝道, “彦齿,不得无礼。” 墨闲耸了耸肩,也不以为意。 “今天来见闲哥儿,的确是有些麻烦事。”齐王观察了一会儿墨闲,说道。 墨闲的眼中闪过一丝好奇,但很快就消失不见。“为了驸马?” “你知道?”齐王轻咦了一声, “五爷重军在手,所虑者不过区区几人。若是起了心思,自该去找燕王殿下,或者去宫里走一趟。 不找他们,来找我,无非是那两人以外的麻烦。” “墨闲,我家王爷乃是圣上血脉,岂容你这般污蔑,要做那欺上之罪?” 那另一侧的大汉恼怒道,区区燕王倒也罢了,去宫里走一趟? 自从圣上病重以后,谁敢轻易去宫里? 再说了,去了能干什么? 逼宫吗? “那是你说的,我可什么都不知道。” 墨闲笑了笑,也不在意,自顾自又喝了一杯。 “你!” “好了,你们几个,还嫌不够丢人吗?!” 齐王冷喝道,转而看向墨闲,“闲哥儿,我手下都是些粗人,你又何必逗弄他们?” “是,是,王爷有令,在下应了就是。”墨闲伸了个懒腰,神情也慢慢认真起来,“不过一码归一码,五爷你该懂得,驸马不是我能动的菜,那可是陛下的宝贝疙瘩。” “又不是要你闲哥做马前卒对一阵,这不是北境一战,咱们消息不太灵通,我想知道些什么吗~” “真的只是想知道些什么?” “自然,做舅子的关心一下,理所应当。” 齐王摩挲着杯子,“看看他的技艺是否生疏,与猿王一战会否留下了什么暗伤。若是有个什么苦处——” 墨闲眼角一跳,放下杯子。 “我当派些人去‘保护’他,以免我那不知是姐姐还是妹妹的血缘还没成亲,就成了寡妇。” “这个就不劳费心了吧.....” “哦?闲哥儿有什么高见?” 齐王嘴角浮现一丝若有若无的微笑,指节慢慢发力,将那杯子捏出一道裂纹。 “公主怎么想,我是不清楚。不过圣上那边,怕是不会让他受苦的。” 墨闲淡淡道,“况且,无论是驸马,还是圣上,都不是我这种混子能开罪的。五爷你们这些大鱼相争,又何必牵扯我这种虾米呢?” “大鱼不吃东西,总有一天会饿死。要么吃了其他鱼化龙,要么被吃成为其他鱼的养料。” 齐王冷冷一笑,“这个道理你该明白的,闲哥儿。要真等大鱼吃光了同类,到时候,可真的就没有虾米糊口的地方了。” 墨闲脸色一苦,“没办法,真到了那个时候,怕不是得多割些肉给你们了。” 杯子破碎成几瓣,齐王很是不满的哼出一声, “好了,王爷,墨家只是下仆。 下仆懂吗? 做事的下人。 您又何必为难我这种身份的人呢?” 墨闲擦了擦嘴,懒散道。“至于我墨家的黑衣禁卫,只听圣上的指令,我是没有什么办法。驸马的事,我私人帮您一次。 若办得差了,望您多担待些。 办的好了,你就赏几个美姬给我,我也能多记住您的情分。” “我王府的美姬,可不是那么容易带回去的。你,真的想好了?” 齐王沉声问道, “王爷,别看我这副样子,本事还是有一些的。” 墨闲笑了笑,招了招手。 几个人慢慢走了出来, ——地甲,地乙,地丙,地丁。 黑衣禁卫的身份,的确能够洗掉你们的过去。 只要不是谋逆犯上的罪行,只要你们有够本事。 烧杀劫掠,一笔勾销。 只要你们能替眼前的这位贵人,完成这次任务。 只要你们能够活着回来,就是黑衣禁卫,或者,做一个清白的富家翁。 “敢问,贵人要我们杀的是什么人?” “怎么,你们还要挑着吃?” “这——,不敢。” “地方会有人告诉你们的,到了那里,哪怕随意杀一个人,活着回来,就能领我的赏钱。” 随意杀一人,就算完成任务? 哪里有这么简单的事情? 地甲的疑虑在此刻,终于得到了解答。 【一击破去乙子的乌骨,再加上那外形,不会错的,那把剑是——】 “寒铁!”为首的黑衣人的声音带上一丝颤音,“驸马!” “哥哥,管他驸马还是野马,它就是千里马,老子今天也要毙了他。 荣华富贵,唾手可得啊!” 地乙看都没看被钉在墙上的地丙,握指成拳就朝武扬轰了过去, 拳出一击,带出风声,其招式集气力一身,地乙便是靠此一招劫掠无数商旅,坏了不知多少练家子的性命。 这一次只要打实了,便能碎了他胸骨, “喀拉——” 一声脆响,混合着血肉,地乙的拳为武扬一击直拳击实,手臂仿若翠竹般折断为几截,白森森的骨渣贯透皮肉,惨然暴露在空气里。 “啊—— 手,我的手——” 地乙的惨嚎为武扬去势未尽的五指扼住,终于一片平静。 捏碎了地乙的喉骨,武扬招手一张,那钉死了地丙的寒铁剑发出阵阵颤音,飞回了他的手中。 “那边的,你要去哪里?” 地甲回过神,就见地丁已经快退到了屋子外, “驸马爷,今日是哥几个栽了。 只是你这等人物,何必与我们一般见识。 兄弟已经死了两个,算上我一个也无不可,只求放过老四,不要赶尽杀绝,可好?” 地丁一听兄长的话,心头一喜,却没有多少感动,做的都是舔血的买卖,最多逢年过节给老大多烧些纸钱,脚尖一跺就要逃出生天, 怎料身体如纸片般被什么摄住了,动也动不得。 不远处,那驸马长臂一展,五指伸张,正对着自己。 这家伙,莫不是真的会使法术? 地甲见得武扬动作,心下一凉,接着便听到对方继续道, “赶尽杀绝? 以你们的行事来看,杀的人也该不少了。 此次,我是要除恶务尽才对。” 他的手指发出一声脆响,慢慢朝两人逼近。 -------------------------------------------------------------------- 地煞二十四,攻之法第四篇: 摄物,通过左手五指旋转制造灵力涡旋,摄取一定范围内的物体,或捕获单一对象。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四章 兄弟(上) “四叔,有没有受伤?” 武扬问道,扔下两具失去气息的尸体。 “呵呵,不愧是二哥家的孩子,好俊的功夫。”金元宝对血腥的场景并没有多少抵触,摇了摇头道,“不用担心我,这么些年,我也买了不少护身的宝贝,身法也学了一些。想杀我,不是那么容易的。” 接着,他扫了眼破瓦残砖的房间,莫名的有些感伤,“可惜了環儿的房间,我们要不要换个地方?” “不了,总觉得在这里,有些心安。” 武扬缓缓道,“能接着说说吗,当初发生的事情?” “......” “不想说我也不会勉强,但我不想被骗了。” 金元宝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道,“我可以告诉你想知道的东西,只是——” “有什么是我能做的,尽可以说。” “此间事了,不要再来找我了,孩子。你四叔一介庸人,再经不起风雨了。” 金元宝弯下腰,躬身请求道。 “好,今日之后,我武扬不会再踏足金家。”他眸中的那一点温情褪尽,缓缓道。 “四叔谢你成全了。” 金元宝就地坐下,从半破的酒壶里取了一点酒,用一片破瓷片舀了,慢慢喝了起来。 “从哪里开始呢? 当初, 我们四个人,除了我和你爹,还有另外两个。 你爹武功很好,我家小有钱财,你大伯是个秀才,三哥则有一手好活计。 我们四个的本事,在四里八乡都是很有名头的,即使放眼一州之地,都能排的上号。” 是啊,那个时候,虽然钱没有现在多,但是过得......真好。 为什么呢? 是因为比较纯粹吗? 金元宝抿了口酒,那些尘封的记忆,渐渐清晰。 ——二十二年前,夏九州,云州境。 “喂,你们谈事情,为什么要在我的闺房里啊!” 眼前叉腰喝问的女子,是我的嫡亲妹妹。人长得美,就是脾气不太好。 “哎呀,環儿,你又不是不知道,外面人多口杂,万一被听去了,我们岂不是要吃大亏。 乖,听哥哥一句,拿了钱去外面转转。” “你! 又来这套!” “那你不要,我就收回去了啊。” “给我给我,反正留下来也只是给你们挥霍掉,不如给我买首饰。” 对付亲妹子,手段不一定要多,好用就行。 我送走了妹子,确认周遭真的没什么人了,才把门关上。 “哈哈,大仁,你怕不是真捡来的,看看你家妹子,怎么和你都完全不像啊~” 说话的人是老三,一身蓝色破衣,嘴很毒,每次见面都免不了损我。 但实际上,我却不怎么讨厌他,因为我知道他嘴碎了些,倒真没有恶意。 我们兄弟四个,家境上我宽裕些,不过认真讲,还是老三最体面。 他人长的好,又高,家里有一份打铁的手艺,算上他爹他爷爷,为军里不少善战之辈打造过兵器,只是他性子野,常用些小聪明掩盖粗心的毛病。 以我看来,若没有什么大的变化,估计他们家的手艺怕是要止步于此了。 “好了,都别调侃大仁了,要说正经事了。” 大哥毕竟是大哥,既没有钱,也不会武功,但他说的话,我们总是愿意听。 以前我不懂,不明白,觉得这是气质一类的东西, 或许有些人天生就适合站在上面,控制其他人。 但现在想来,我们愿意听大哥的话,大抵是因为他说的对,能够有效达成我们的目的。 一次两次,十次八次,我们也就不会怀疑了。 他的年纪比二哥要大上一些,那一身秀才装,不知道浆洗过多少次了,显得破旧了些。 我曾想偷偷地资助他一下,可是他没要过我的钱。 我私下认为,他只是爱面子罢了。 无论如何,对于有骨气的读书人,我总是佩服的,我希望以后也能做个小官,不用太大,普通的县令就好,也能给祖宗添些颜面。 大哥的眼睛很干净,认真起来自有一番威势, “这次二弟已经打探清楚圣上的巡游线路,机会只有这一次,咱们可得抓紧了。” 真不愧是二哥。 比起老三,老大,我对二哥的观感有些奇怪。 硬要形容的话,是看不懂。 我见过三哥这般匠人,见过大哥这般读书人,但从来不知道二哥这类人。 说他是武人吧,他行事全无风格,也几乎不提武功二字。 说他不是武人吧,他却对武艺很是上心。 不明白,不明白,但我知道,就我这点可怜的经验里,怕是没有人能一对一赢他。 我没见过高手,却认为高手应该就是二哥这样。 便如现在,二哥只是静静地坐着, 我知道他不是在等着大哥的话,而是清楚大哥会说出他希望的结果。 “你们都收拾一下,这次,我们一起去。” 大哥说的话,我们自然清楚是什么意思。 听说大夏立国之前,在西境雪岭里有一座山,有过仙人居住。 仙人什么时候在那里的,没有人知道。 只是从某一刻起,那个仙人不见了,山也消失了,只是偶尔才能现世。 有传闻说,那座山里有仙人留下的宫殿,内里藏了不知多少仙家宝器。 后来的后来,那座山就有了个新的名字,唤做——‘天都遗藏’。 “我听长辈说过,咱们大夏之所以能立国,便是得到了天都里的秘宝,以武力统御各州,不出意外,还有数百年国运可享。” 老三似乎有些紧张,“可那毕竟是传说,我觉得没必要冒险,不然我们四个可不够赔。” 他总是这样,前怕狼后怕虎的,所以二哥才会—— “老三,都到这一步了,别告诉我你想退?” 二哥瞪起了眼,我很少见他生这么大气。 “好好好,你们要去,我奉陪,成了吧?” 老三或许觉得是为了义气,到底是家里有手艺,不怕饿的人。 我们不同, 大哥是为了仕途,二哥怕是为了武功,至于我,则是为了钱财。 天都遗藏,我们都知道那是个危险的地方,然而有什么办法? 像我们这样的年轻人,要在大夏挤出一条路,没有背景怕是被吞的骨头都没了。 只有横财,只有仙家典籍,只有那些远超凡俗的至宝,才能令我们一步跨越身家所限, 没错,我们要成为,人上人!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五章 兄弟(中) “可是要怎么进去?先不提天都遗藏的具体位置,就算是碰巧找到了,入口是不是设有陷阱? 里面是怎样的情况,我们可都不知道。” 老三接连发问,他估计是还没有打消退走的念头,不过说的话还是有点道理的。 然而这种问题,我回答不了。 “会出现的。” 大哥肯定道,“一个月后,就会出现的,我们的时间不多。” 我没办法怀疑大哥,只能选择相信。 “内层的天宫不用想,那不是靠我们四个能进去的。” 二哥接着道,“这次的目的是外层,我们要在里面待上五六天,寻够几个地方就马上出来。 近些天,我去买一些必要的东西。 老四,钱的问题,你先出一些,哥哥们之后还你,成吗?” 他们很少求我,但这种时候,我怎么可能说不? “钱够的,哥哥们不用担心,不行我把家当给卖了,也会凑齐。” “瞧你说的~” “哪里有那么夸张。” 我知道自己只有些小钱,论武功不如二哥,论谋略不如大哥,甚至于机关等等都一窍不通,一旦启程就只能成为拖累,所以必须得把钱的问题解决好。 圣上出巡,明面上是为了悼念两位亡兄,再具体的东西连大哥也不甚清楚。 我花了好几天的时间凑够了四人的旅费,本来是不打算去的,因为感觉自己帮不上忙,大哥却说四兄弟要在一起,便强拉着我一起准备。 “直到那一刻为止,我都觉得四人在一起,就再没有什么可怕的。” 金元宝缓缓道, “后来呢?”武扬问道,“你们见到了皇上?” “后来......” 时值九月,我们在江州赶上了圣上的队伍,二哥调查了好些时间,断定那里不是见面的地方,领着我们一直跟着队伍好几天的时间,才寻到一个机会。 大哥不知用什么手段,买通了几个兵卒,打点好路上的关节,再补充了些干粮,我们四个就在晚上出发了。 由于有老三的路牌做引子,前面的路都很好走, 不太明白的是老三到底是搞到了真的路引,还是照着模样做了几个。 老三这家伙,关键时刻还是靠得住的。 行至皇上落脚的地方,四人的位置就变了。 二哥在前面开路,大哥拉着我,最后是老三殿后, 其实我们四个也没有进去最里面,或者说那个地方一旦进去了,能不能出来就是问题了。 我也不清楚大哥和二哥用了什么法子,只是让我和老三在偏厅等了一会儿...... “那时发生的事情,时至今日我都无法忘记。” 金元宝缓缓道,那一天—— “是这里吗?” 屋子里的灯忽然亮起来,然后是一连串的脚步声,“就是你们吗,想要见朕的家伙?” 来人一身淡黄色常服,比较特殊的地方大抵是那几乎横跨了前胸与腰部的飞龙之纹。 腰间佩了一块蟠龙赤纹玉佩,脸色略显苍白,身材瘦削,看得出身体不是太好。 在他的身边,站着一个四旬左右的太监,见我和老三好奇的看过去,立时冷喝道,“是谁准你们抬头的?” 这种威势,比二哥还要强一些,简直像是要把人的脏腑震出来一样,我虽然难受的紧,却不敢出声,依言低着头,跪了下去,连话也不敢说了。一边的老三比我也好不了多少,也是依着跪下,不敢出声,战战兢兢地模样。 那人止住了太监的问责,好像在观察着我们两个,直到过了好一会儿,才说道,“一个商贾,一个匠人,不是你们。 你们没这个胆子做这种事,还有其他人在这里? 出来吧。” 这人的眼力好毒,也不知是不是我们要找的人。 不过这问题已经不需要我来回答了,窗边响动,我低着头,瞥见两个熟悉的身影跳了进来。 一见到他们,我就感觉放松了下来, 果不其然,身上的压力很快消失无踪,转去了其他地方。 “罪民,诸葛晟。” “草民武弃。” “——参见陛下。” 陛下?! 他果然是皇上! “哼,惊扰圣驾,该当何罪?!” 那太监似乎对我们四个颇为不满,一上来就是问责。唉,二哥一定是没有给他银子,打点一下兵卒有什么用,这阉人才是关键...... “我记得此行是来见圣上的,缘何正主还未发话,家犬就吠个不停。” 我听得二哥的话,只觉心都凉了半截,荣华富贵不提,今天能不能活着出去都是个未知数。 二哥一身夜行装束,保持着半跪之姿,但头却没有低下的意思。 “好胆!”,太监大概从来没有被顶撞过吧,不奇怪。 “要试试吗,你我相斗,到底是谁死的快些?” 奇怪,这时候大哥怎么光看着? 我心思焦虑,也不敢真的打搅什么, “你以为赢得了我? 年轻人,不知天高地厚。” “从什么时候开始,你就有如此信心能够尽败天下高手? 是因为那一身玄破劲吗,公公?” 玄破劲是什么武功?等等,二哥的意思是,能打赢这个太监? “陛下,此子留之不得,烦请给老奴一些时间,料理了他。” “......” “公公大人大量,何必与我等山野之人一般见识。 二弟,莫要再说了,我们今日冒死前来,可不是为了斗嘴的。” 皇上的眼睛慢慢睁开,似乎根本没有在意刚才发生了什么,只是在想自己的事情,“你刚才说,你姓......诸葛?” “是的,陛下。” 大哥慢悠悠道,“诸葛旁支,如今已为大夏尽忠数百余载。” “家中,只剩下你一个?” “倒还有三个结义兄弟,剩下的都没了。” “所为何来?” “无他,求个解脱。 昔年祖上受命,终此一脉,若有子嗣,则不得入朝为官,现下家中只有我一人,不知能否还区区在下一个自由身?” 大哥有这般出身?我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见大哥对着皇上,一副云淡风轻的样子,似乎没有把任何东西放在眼里。 我原本想着大哥只是因为才学有限,不能再向上一步,不想还有如此秘辛。 “自由身?” 熟料皇上只是轻笑一声,“怕是不止于此,说吧,还要什么?” “圣上英明。 在下与几位义弟,想要一探‘天都遗藏’。” 皇上的神情一僵,似乎是含怒未发, 至于他身边的太监,更是嘲讽道,“昔年诸葛一脉的先祖,要是知道守卫的秘密被自己的不肖子孙亲手挖出,不知会作何感情?” “我想先祖也不会考虑到,原本数百人的旁支,已经凋零到只剩区区在下了。” 大哥亦是冷笑一声, “你,可是在怨朕?在怨恨这个大夏?”皇上问道, “不敢。” 大哥低下头道, 是不敢,而非不恨。这种话我都能听出来,皇上没道理不清楚。 “就算朕答应你,你觉得诸葛家的先祖,你的父亲,会允许你这么做吗?” “陛下,他们已经死了。” 大哥缓缓道,“况且——” “嗯?” “就算他们不答应,又能如何? 现在这一支的家主,是我了。” 大哥淡淡道,说出的话却是把我激出了一身冷汗。“陛下若是不愿意,杀了我便是。自此,在下这一支,便算绝嗣了。 从此以后,陛下高枕无忧,大夏亦能如此。 罪人诸葛晟,为陛下贺,为大夏贺。” “诸葛一家,确实吃了不少苦头,无怪乎你心中有如此戾气。” 皇上倒也没有生气的样子,“刺激朕的话就不必再说了,不然你此行或许真的会铩羽而归。直说吧,你想要的,是朕的血,没错吧?” “陛下英明。 天都遗藏地势极高,又兼仙法护佑,其主宫一侧,出路尽断,吾等四人根本无法进入。 但是......” “只探寻天宫外围,捡些遗漏之物,寻点先人之骨,未尝不可,对吗? 那外围的部分支道为大夏不少巧匠探索过,不过他们留下的暗门,需以皇族血脉配以特殊玉器开启。 但这两样,你都没有。” 皇上接着道,“的确,即便是皇族,亦有不少人死于其中。朕乃天子,遵先祖遗训,不得再沾染天宫之事,是故无法组织人手,探寻遗藏。 现在你愿意做,倒也并无不可。 只是——” “圣上可是在担心,我们出来后,与大夏不利?” “你等四人,尤其你与那武夫,一身戾气,若能得天都遗藏之秘,恐怕朕这大夏,永无宁日。”皇上沉声道,“你给朕一个答应你的理由!” 我听得此话,隐隐觉得此行怕是没有什么结果了,却见大哥笑了笑。 “皇上,真的会担心我们区区四人吗?” “哦?” “皇上,真的在意会有多少人因为我们而死吗?” “......” “这天下睡的久了。”大哥缓缓道,“陛下想必也很烦闷,那些个老不死的东西,那些个世家,那些个.....倚老卖老,以势欺人的混账。在其位,不为您分忧倒也罢了,还与您为敌,处处设置阻碍。 若是吾等四人得势,必将为您扫清那些个阻碍,为您的大业献出一份力量!” “就凭你们?” 皇上很是不屑的说道, “只有我们四人,或许敌不过他们,但抢几个饭碗,咬下他们几块肉,并非难事。 再不济,就算我们身败而亡,亦不过是咎由自取。 届时能为陛下解一时之气,也算死得其所了。” “哼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皇上大笑道,“说得好,就依你所言,朕就予你想要的,至于能找回多少东西,命在你们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六章 兄弟(下) “我从来没想过,事情会结束的这般简单。”金元宝笑着道,“我这辈子最有眼光的事,大概就是认了三个兄长,就像那次一样,我就只是跪着发抖,什么事情也没做,什么话也没说,甚至出来只是多了一身冷汗,万事就具备了。” 金元宝抿了一口酒,“后来我才知道,大夏对于天都遗藏从未罢手,每隔十年或是二十年就会派一批高手前去查探。 可惜事与愿违,内里的机关并没有被折损多少,反倒是死在里面的高手越来越多。 最后,直到路都被机关轰塌了,也没能再带出什么东西。” 金元宝叹了口气,“可能这就是命数,我大夏从中已经拿到了不少宝贝,再贪心下去,也只是徒添伤亡。 大哥的先祖,便是为了封死这一个秘密,带着最后一次的路线图,消失无踪了。 我想,若不是大哥被逼的狠了,是不会去动这个念头的。” 武扬听得许多过往,低着头,问道,“天都遗藏,仙人故居,你们真的从里面取出了想要的东西?” “或许吧,我并没有真正进去过。” 金元宝的话令武扬一愣, “我没骗你,你四叔这两下子,逃得性命就算是极限了。 要闯那天都遗藏,岂非与送死无异?” 他摊了摊手,“这事情三个哥哥都清楚得很,所幸我能组织好外围的搬运以及货物的消化,算是帮上了点忙。 至于遗藏内,理应是大哥引路,三哥破关,二哥护卫。 我们曾约定好,一旦得手,取了东西,就在雪岭附近的某个村落里碰面,谁知道——” 金元宝叹了口气,瞥见不远处那几具失温的尸体,似乎看见了曾经的自己一般,“兄弟一场,大家本都想着生死一道,富贵共享。 却不知,有几人能走到最后?” “四叔......” “人老了,总会有些感慨。” 金元宝强笑道,然后那抹笑容慢慢消失,“我本以为,他们会一起回来,哪知道......最后,只剩你爹,我那二哥一人。” “四叔你的意思是?” 武扬眉角皱起,似乎很不想朝那个方向猜测。 “你不要误会,你大伯和三叔大概活的很好,比我和你爹要好。” 金元宝当然看得出武扬的担忧,于是解释道。 “什么意思?!” 金元宝深吸一口气,眉关紧锁。“你爹回来时,身上带了不少伤。依他的说法,是有人动了机关,致使他差点死在了天都。” “大伯,还是三叔?” 武扬静了一会儿,问道。 “他没有告诉我,所以我也不知道。”金元宝摇了摇头,“我与你爹会和以后,便接了他去养伤。待回来时,才发现准备好的路引和银两都不见了。 我估摸着,是大哥和三哥来过,把东西取走了。 而且,他们是不太想和我打照面了。” 他缓缓道,“我回去便和二哥说了这事,他只是答应了几声,也没有什么反应。 但我与他兄弟多年,岂能不知道他的脾气? 他虽然没有说什么,却定是记下了仇的。 兄弟一场,估摸着以后都没得做了。 几天后,他领着我,去搬了些挪出来的宝物。 那时我才知道,他其实算是探的最深的一人, 原本我还在奇怪,为什么他将这些东西都予了我。 现在才明白,怕是他早已拿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 武扬闻言一愣,“大伯是为了官位,四叔你是为了钱财。那里,真的有你们要的东西吗? 那我爹,还有三叔是为了什么?” 金元宝道,“天都遗藏,传说藏有仙家宝典,但我无缘相见。 大概也只有大夏皇族的先祖才找到了一些东西,不过肯定未能拿全,不然没必要一而再再而三的探寻。 至于我,只是捡了些珠宝,对于仙人来说,这些才是最不值钱的东西。 历来的皇族子嗣,也对此兴趣不大,才便宜了我一个富贵日子。 你大伯拿了什么我不清楚,老三怕是为了匠神纲领。 至于你爹.....贤侄,你还不明白,他到底是为了什么吗?” 武扬一时诧异,心头却似是抓住了什么。 金元宝见武扬略有些迷茫,却也没有点破的意思。 只是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贤侄可有婚配? 别误会,我知你是当朝驸马,我问的是,你可见过公主了?” 武扬思绪一乱,回忆了一番, “不记得了,想来是没有的。” “可有上心的姑娘?”金元宝揶揄道, “此刻情势危急,哪里有心情想这个。”武扬苦笑一声。 “那若是有了中意的女子,你又当如何?” 金元宝接着道,似乎并不着急说下去了。 “如何? 不清楚,若是有缘——” “哈哈哈哈哈......” 金元宝大笑了起来,那残瓷里的酒水撒了一地,“贤侄啊贤侄,你到底还年轻,这天下哪里有那么多的缘分。 我来告诉你吧,在这大夏,你若碰上了心爱的女子,无需顾忌许多。 她若喜欢你,那是你的运气。 她若是对你无感,你可想清楚了,想成就此事,无非强取豪夺罢了。” 说到最后几个字,金元宝的眸间微冷, 剑眉敛起,武扬说道,“父亲他?” “我不知道二哥去天都遗藏到底是为了什么,但多少肯定也有環儿的原因。 我那妹子自小被我锦衣玉食养大,哪里瞧得上武夫,一心只想嫁给王公贵胄做妻。 可惜她不懂,那高门王侯怎么看得起我这一介富户? 我曾说过,二哥虽属武人,他日成就必不弱于军旅之辈。 可惜,可惜......” 金元宝叹了口气,依稀记得赶往天都遗藏的几日前, “二哥,我说的事,你考虑的如何?” “这,老四,你说的当真?環儿以往对我就看不太起,怎么会?” “丫头大概是长大了吧,她那心思又不难猜,你见有哪个王爷高官家的公子,会娶一介商贾之女?我也说了几次,那媒人也是见環儿貌美,不然得蹬着我鼻子骂了。” 金元宝摸了摸鼻子,“无论如何,此次天都遗藏一行,若能‘成功归返’,我再劝劝她,必能成就一桩美事。” “这,二哥在这里,谢过了。” “谢什么,以后都是一家人。” 我认得他以来,很少有听他说出这般话,就算是说出口,也无非是敷衍之词。 我知他自视甚高,又兼武艺了得,若非大哥乃是守谜之人,怕不是早就自己去找遗藏了,又怎么会与我们混在一起? 只是可惜了一场姻缘。 “四叔,你只是担心自己死在天都,才拉上父亲为你作保,对否?” 武扬静了良久,幽幽道。 “对与错,很重要吗?” 金元宝饮了口残酒,“若非我一意孤行,怕是现在就没你了。” 武扬摇了摇头,也没有继续说什么。 “我自问识人之能不弱,二哥品性,资质俱是高人一等,若能嫁给他为妻,有何不可? 環儿从小到大,骄横刁蛮,就算嫁入王府,依她的性子,初时几年还好,日子久了,怕是要被夫家所厌,难得善终。” 金元宝放下残瓦,碰出一声脆响。 “所以,我爹和我娘——” 武扬拧起眉头,将那心中所思说了出来。 “我本想着,夫妻就是简单的一桩事,过得几年,又非仇人,怎么会生出事端。” 金元宝呼出一口浊气,略显悲伤道,“哪里知道他们过得几年有余,環儿便回来了,再也不谈归返。 大抵是我错了,将她养的如此刁蛮。 最后这一年,她的脾气也越发古怪,谁靠近,都免不了一顿骂。” 他慢慢站起,捶了捶肩,“原本你父母的事,作为长辈我不该多言。 只是你今日问起,若我不说,怕是这天下也没有人知道了。 贤侄,你猜的没错,環儿是不喜欢你的,至于你父亲,我那二哥...... 我是看了多年也未能看得明白,或许你才是最了解他的人。” 武扬坐在原地,静静地待了一会儿,金元宝也没有打搅他,直至小半个时辰以后,武扬消化掉金元宝所说的话,才站起来。 “此事已了,我就先告辞了。 如您所愿,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搅的。” “贤侄。” “嗯?” “当年,我答应过几位哥哥,若他日能得天都遗藏馈赠,必然会准备他们的一份。” 金元宝淡淡道,“只是如今他们大概看不上我一个商人。 唯有二哥,我自思亏欠他许多,这一身富贵荣华都是他送给我的, 環儿之事,只能说是天意弄人, 这么多年来,我未得一儿半女,怕也是报应。 如今......你既然来了, 便作是老天留给我,最后的回报机会吧。” 他取出一枚白玉扳指,一块金牌。 “四叔,钱财于我并无作用——” “贤侄武艺超凡入圣,如临仙境。然而你终归要在凡尘中走,这银子,总归能解些麻烦。 以此区区之物,宽我多年愧疚,就当是满足我一个老人家的愿望吧。” 金元宝言毕,那身子矮了下去,行了一记大礼。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七章 浊尘 金家外厅,以宣财为首的一众人等待许久,却始终不见有人回来。 寿诞缺了主角,本是犯了忌讳,可惜金家的大势却基本由一个人撑了起来,便是他有千般不对,也没有人能指责个什么。 方才听到异响,几个护院就跑了过去,宣财本也想跟着,却不知为何止住了。 如此徘徊了不知多久,终于见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 庭院中心距离外厅本有着一大段路要走,绿植石山,鲜花艳景,俱是供人欣赏,寻常人没有个小半时辰,是无论如何也过不来的。可是眼前这人不一样,以一个不紧不慢,却异常清晰的行迹,在两时三刻就走完了全程。 他甚至没有注意外厅挤满的人群,就要从一侧走了。 宣财自然是不会放任不管的,走上前去喊了一声, “喂,那客人!” 武扬脚步一顿,当真停了下来。 宣财本待作礼问上一句,岂料见得武扬手中得物事,立时紧张道,“你手中的金牌,从何而来?!” 众人所见,武扬手中的小金牌,大约半个巴掌大小,正面什么都没有,只有一个简单的‘金’字,背面是一只肥硕的小猪。 武扬听得宣财疑问,只是简单说道,“与你何干?” 与我何干? 宣财险些气笑了,当然有关系,那金牌,那金牌...... 他似乎在忌讳什么,没有解释,只是他不说,自然有人替他说。 “客人有所不知,听说金掌柜将北地家业分成了三份,以三块金牌带之。 拿到了金牌的人,便是他认可的人,能继承他的财产。你手中的,就是其中之一,可得万千财宝。” 那些个好事者喝着酒,吃着珍馐美味,还不忘调侃主人家。 “谁拿了金牌,谁就能继承金家的财富?”武扬问道, 外厅街廊边,石栏两侧数十张大桌上,近百人纷纷聚拢了过来,或有好奇者,或有好事者,对武扬是有问必答。 “没错,没错。” “阁下要是不想要,就给我啊!” 武扬目露了然之色,朝宣财扬起手,问道,“喂,你想要?” 宣财一愣, “不要吗?”武扬皱了皱眉,作势欲收回。 “我要。”宣财咬牙道, “哦。” 武扬将金牌朝前一扔,似乎那就是块普通的石头。“那给你了。” “?!” 宣财脸上浮现一丝狂喜,便要跑向金牌的位置,却陡然听得对方说。 “爬过来。” 宣财的脸上一僵,“你说什么?!” “我说,让,你,爬,过,来。” 武扬淡淡道,“半炷香时间,不要就算了,那个时候,这里的其他人,尽可以试试。” “你不要欺人太甚!” 宣财喉头一甜,险被气出一口血,更兼两侧围满的人里,已经有不少蠢蠢欲动。 “喂,宣财兄,你捡不捡啊?” “是啊,不要就归我了。” “哎呀,不就和狗一样,叼起来嘛~很快的!” 一众人等,相识的,不相识的,俱是调侃起来。 宣财为了如今的身份,得罪人实在是在所难免,以前倒也不觉得什么,钱财到手,北地之境就能横着走,何用顾虑一些小卒? 只是今天,只是此时,只差一步, 这一步走出去了,一辈子,便是笑柄! 人群中,已有人撸起袖子,活动起来,若非慑于那白衣男子的威压,早就冲了出去, 宣财咬了咬牙, 不能等了! 我等不起! 他慢慢屈膝,跪地,一步,一脚,缓缓朝金牌爬了过去, 他的动作不快,很僵硬,四周看来的目光钉在他的身上,就像着了火一般,炙烤着他的四肢,他的血肉。 “嘿,真的爬过去了欸?” “宣财兄,好样的,头低一些。” “有几分样子,啧,我家的黑狗就这么爬的。” “就快要到了欸,那客人,你要不要捡起来,咱们还能再看一会儿?” 这里,好吵闹。 武扬扫了眼周遭,那冷眸立时让一众人等安静下来。 接着,他也没有管宣财,径直走出了府邸。 须臾,宣财呼出一口气,估测武扬已走的远了,便要站起身。 “谁让你站起来的?” 宣财一怒,便要喝问,抬起头来,便见一个笑眯眯的胖子,正看着自己, 刹那间,只觉满腔怒火尽数消融,再也兴不起一丝反抗,又稳稳跪了下去。 “想要金牌吗?” “......想。” “那就是了,要了钱,就不能留脸。” 金元宝蹲下身,拍了拍宣财的头,盯着宣财的眼, “咱们做商人的,什么都能卖,什么都敢卖,知道吗?” “是。” “想报仇吗?” “不敢,也不能。” “很好,你要记住今天的话。” 金元宝站起身,把那金牌踢了过去,“这块牌子,是你的了。” “谢.....义父。” 穿行于细雨中,武扬早已没有初来时的忐忑与期待,只是想起四叔的话,反反复复,一时泛起百般滋味。 “贤侄, 你那驸马身份有名无实,莫要冀望皇上会保护你。 离开这里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也不要说任何多余的话,做多余的事。 须知你身负二哥的长生秘法,你的敌人,很可能是任何一个接近你的家伙。” 【谢四叔提点。】 “去吧,路上小心。 四叔就......不送了。” 雨幕的尽头,码头一边,巨大的雕楼下,少女撑着一把油纸伞,百无聊赖的踢踏着小碎步,见到武扬慢慢走来,立时有了精神。 “喂,坏人,怎么现在才回来。” “路上有些事,耽搁了。” “有找到你娘吗?” 正绕着武扬转着圈子的玲珑好奇道, “算是吧。”武扬顿了顿,说道。 “那怎么不多住些日子,亲近一下?” “过世好几年了。” 玲珑一愣,见武扬脚步不停的走入雨幕,慌忙的撑着伞跟了过去, “那个,你不要太伤心了——” “玲珑。” “嗯?” “你说,天下间,所有的娘亲都很喜欢自己的孩子,对吗?” “嗯,是的吧。” 玲珑沉吟道,“不喜欢,不需要,何必要生下来呢?” “是啊……”武扬的眸中一片迷茫, “若非喜爱,便是憎恨。 既然憎恨,何必有我?” 少女所见,方才还不曾被雨水浸润过的白衣上,迅速冰冷湿浊,再无一点温度。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八章 九殇 雕楼二层武房,武扬手持双刀,割出连串的火花, 手臂叠成逆十字,于一刹间斩出三道清晰地刀痕, 一刻后,刀换成长枪,以枪杆中段为心,在手中自如转动,带出嘶哑的风声, 枪头泛出森冷的银光,接连洞穿出一点又一点星芒, 【贤侄,你猜的没错。】 【環儿对你爹,多有怨愤,对你也没有什么感情。】 五指成掌,曲拢为拳,击触木人,尽碎齑粉, 【你爹说过,若非有人按下了机关,他不至于重伤至此。】 【大哥,三哥,只能是他们中的一个。】 是谁暗算了父亲? 父亲,他又是怎样一个人? 我到底要不要返回京州?只是如今武力未复…… 几十斤的战斧被轻易抛举,随意劈出一击,便在地砖上留下一道深深地凿痕。 “啪,啪,啪。” 断断续续的掌声响起,在旁观望已久的栗娘领着玲珑走了过来, “驸马好俊的功夫。” “只是胡乱用些力气。”武扬停下动作,回道。 “可找到了趁手的兵器?” 栗娘见一众兵器被零散的扔在地上,问道。 “没有。” 武扬掂量着长柄战斧,“轻了些。” 斧刃触地,带出一声巨响,玲珑的眼角跳了跳,暗道真是个怪物。 明明手臂比栗娘也差不多,怎地拿得起这么重的东西? “雕楼毕竟不是战船,往日里也不用对付什么强大的对手。 这些武器多用于自保,作为‘寒铁’的代替品,也着实有些困难。” 栗娘沉吟道, “寒铁剑乃是用稀世材料所铸,在这以上的兵器,可不是那么容易入手的。” 向先生不知何时站在二层楼梯上,徐徐道, “驸马,你需要的大抵不是一般兵器,而是‘凶兵’。” “凶兵?” “啊,更准确的说法是匠师所能铸造的一等兵刃,‘九殇’。” 九殇?玲珑眼睛一眨一眨,只觉有趣得紧。 “九殇,那是什么?” 武扬问道,他隐约听过这个词。 “曾用于击杀四凶之一,天之‘赤龙’的九件兵器。 相传百年前,赤龙作乱,荼毒生灵, 京城谕令,集结英雄之辈,击杀妖龙。 耗时月半,终于将之灭杀于烈日火山之中,那活下来的九个人所使用的,为了与四凶对抗而诞生的兵器,就是‘九殇’。” 九殇?武扬心下盘算,寒铁本就是一等一的兵器,与猿王一战尚且重伤至此,那赤龙比猿王还要高一个位置,击杀它还能留存的兵器,或许真的是在寒铁以上。 如果能得到这种兵器,或者将寒铁修复,那么他的情况应该能好上许多。 毕竟,现在的状态,实在是...... “神智不清,兵器损坏,他的日子看来不好过啊。”京城,燕王在自家府邸品着茶,“不过运气倒是好,如此精准的找到了雕楼。” “殿下说笑了,那雕楼里可是有秦王义女。” 付浅说道,“‘倾国倾城’之名,怕是驸马沉溺其中,不可自拔也未可知。” “怎么,你有兴趣?” 燕王饮了口花茶,问道。 “主子知道的,我经常要收集一些情报,有用的,无用的。 那百花盛诞集结九州佳人,‘倾国倾城’更是位列第一,小人要说没兴趣才奇怪。” 燕王一笑,“百花盛诞,美人无数,也就你们关注这些个东西。” 接着,他停顿了一会儿,说道,“父皇以金佛寺之力,召集她们,可是大有用处的。” 用处? 付浅一愣,找漂亮女人除了男人都知道的那点心思,还有什么其他用处? 燕王见付浅那副样子,便知他是想歪了。 “女人,漂亮的女人,就像财宝一样,容易吸引各种人的注意。 其中有好的,有坏的,百花盛诞,用的就是这些个女人的魅力,利用她们的‘强运’,以及她们能吸引到各种人的‘强运’一道混进我朝的国运里,延续它的寿命。 大夏立国八百年,自有其长盛的道理。 百花盛诞,不过是喂养国运的方式之一,只是以前用的是其他手段,殊途同归罢了。” 付浅目露了然之色,他跟在燕王身边多年,对于当今皇上还是有点了解的。 那是一个冷酷异常的君主,在位许久,基本没有从私欲行事的时候。 百花盛诞结束当天,所有人便被金佛寺保护,送了回去,他当时还有些奇怪,皇上连人都没到,做这个宴又是为了什么。 如今听主子解释,怕是那些个女人到了,他的目的也就达到了,还真的是一点多余的动作都没有。 “殿下,那我们是否要去接触一下驸马?毕竟——” 一边,几个仍旧跪着的下属问道, “不用,现在有老三和老五盯着,我们能不出手就不出手。 只是,看着他这么下去,死期将近哪......” “您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了。”付浅沉吟道,“近来听说,皇上给沙州发了几道令,臣子们都打趣说,怕不是公主没找到,要先把洛家的将军先许给驸马。” 杯盏应声破碎,付浅诧异的看着王爷, “恐怕不是玩笑。”燕王凝眉道, “殿下可是认真的?” “‘倾国倾城’虽好,却救不了他。”燕王站起身,一面思索,一面说道,“但换了洛家的女人......” 千里之外,武扬的身子突兀一颤, “怎么,受凉了?” 玲珑起身,拨弄了一会儿暖炉,好让房间更暖和一些。 “不,总感觉被什么人惦记上了。” “瞎说,你一个仙家子弟,不如我一介弱女子就罢了,还尽说些胡话。” 玲珑哼哼道, “那边的弱女子,你下次能不能别躲我这里吃水果,我可是挨了不止一顿骂了。” “小气劲——” 玲珑不满的咕哝一声,旋即捏起一颗葡萄,露齿一笑,低矮腰身,“喂,天下第一,要不要吃?” “我不饿。” “哎呀,吃一点嘛,不妨事的。” “总感觉你在想什么不好的事情。” 少女瞪起眼,不满道,“喂,人家可是担心你,要是把你饿死了,说不准皇上会怪罪下来! 乖啦, 张大嘴,嗯啊——” “玲珑,你是不是又跑到驸马这......” 秦王妃领着栗娘向先生走了进来,便见武扬诡异的盘坐着, 在他的身前,少女屈膝半支着腰,正递上水果, 似乎是才注意到王妃的到来,玲珑迅速扔掉葡萄,举高双手,“那个,娘,我什么都没吃,都是他干的!” “成,成何体统! 还不快给我回房间里去待着!”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十九章 赤水 四凶其二,山怪消亡。 历时半月,消息才终于正式传扬了出去,百官见龙颜大悦,大抵是那长生灵药有了着落,只是驸马也在此战中受了重伤,一时之间无法归京,稍留遗憾。 既然无法归京,他的行踪,也很快就有了消息。 “秦王义女,‘倾国倾城’?”军帐里,齐王嗤笑一声,“他倒是很会享受,这么快就抱得美人归了。” “那几个小贼的刺探也失败了。”彦齿回答,“虽然是冲着金家去的,不过驸马也该察觉到了什么。” “区区几个小贼,还能烧到本王身上不成?”齐王挑了挑眉,“只是禁卫......” 彦齿低着头,想了一会儿,“殿下不用忧虑,那些个家伙还没有达到黑衣的水准。下一次,我们一定——” “没有下一次了。” 齐王喃喃道,“至少在这段时间,没有下一次了。” 彦齿及一众部署不明所以的看了过来, “本王找墨闲根本不是为了那些个野盗毛贼,也不是为了黑衣禁卫,乃是为了墨家。 黑衣禁卫,洛家赤水,再加上大夏王族,三种力量拼在一起,才能撑得住九州。 可惜这次的接触看来,他瞧不上本王哪。” 彦齿等人见王爷眸间渐冷,显然是起了杀意。 “殿下的意思是?” 彦齿颇为愤怒道,“墨闲从头到尾都在耍我们?” “不至于,他话说的明白,不想恶了我那便宜姐夫。” 齐王走了几步,坐下身,“自然,也不愿入局,徒增风险,啧,小聪明不少。” 彦齿犹豫半晌,“那,殿下,接下来是否由我们去——” “不必了,本王说过,到此为止。 本王的兵马,自己都要省着用,没必要当人家的垫脚石。” 彦齿恍然,“太子?” 齐王不置可否,缓了许久,才说道。 “今天早晨,我听说父皇有考虑将那人的婚期延后,另择一人先嫁予他。” “纳妾?”彦齿神色古怪道, 大夏自立国以来,驸马有十几位,可是能纳妾的,倒还一个都没有。 “庶妻,听说的。” 彦齿险些一口气没上来,庶妻?这不就是个名头么,还不是妾? 披这个名头嫁给驸马?何必呢?就为了证明不是一般的妾,要和公主争一口气? 谁家的女儿,这么厉害?! 似乎是读懂了彦齿的神情,齐王的神色骤现一丝失落, “洛家。” “洛家?”彦齿的脸色一紧,“‘赤水’?圣上是在保护他?!” “或许吧,不过父皇想什么,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齐王缓缓站起身,“洛家啊,如果有了她的赤水军,再加上我们的兵力,老四就只有等死的份了。 可惜,虽然早就料到不会这么简单,没想到父皇竟然真的做了。 终归是,便宜了外人!” 他一拳敲在椅背,将那椅子打了个粉碎。 “殿下,何不再试试?” 彦齿不甘道,“不提那神乎其神的续命良药,光是赤水的那位,如此放手,属下实在——” “不用急。”齐王眯起眼,“现在火烧眉毛的人,可不该是我。算算时间,他也该知道了。” 便如齐王所说,太子府邸里,已经乱成了一片。 “混账!” 太子一拳击在桌面上,发白的指节犹自颤抖着,“不过是个区区野道,竟然敢与洛家沾上关系!孤还道父皇缘何找了几位老师过来教授课业,未曾想,未曾想——” 父皇果然憎恶我! 凡是我想要的,你都要夺走! 书房内,一众幕僚默不作声。 太子其人,虽文不如四皇子,武不如五皇子,然以常人之资抗衡两人至如此地步,还要小心圣上不时使绊子,对他们来说便已经算是明主,殊为不易了。 只是平常性子内敛的太子,在两件事情上也会控制不住脾气。 一为皇位; 二曰女人。 太子之位得来何其不易,虽有运气成分,殿下却是一直在认真的做着准备,因为谁也不清楚那位是不是真的会再糊涂一下,把大位让出来。 至于女人, 这京城之内,大多官员都清楚的。 洛家小姐,乃是三皇子与五皇子必争的女人。 五皇子得之,则太子与四皇子再难匹敌。 至于太子殿下,以他们日常观察,怕是真的喜欢那洛家的小姐。 实在是......冤孽。 “殿下,如今圣上之意渐渐明朗,恐怕没有多少回旋余地了,莫不如——”,那幕僚的话卡在喉中,没有接下去,因为他看到了一双血红的眸子。 “殿下息怒,破局之法,中羽这里还有一个。” 见好友境危,另一人走上前来,说道。 “你说。” “中羽不敢。” 太子呼吸一滞,已到了爆发的边缘。 “中羽鲁钝,行此一策,也需准备一二。然此刻,殿下之态,实难共谋。 烦请殿下为天下计,先灭胸中雷霆之火。” 太子握指成拳,牙关紧咬,恨不能撕了他的嘴,只是一股气强撑了许久,终是散了开去,颓然靠在椅背上,嘶哑着嗓子道,“说吧,无论错了什么,孤不怪你就是了。” “谢殿下!”中羽躬身行了个礼,沉吟道。“陛下之意,尚未定论,只是吾等欲斡旋一二,可用之策颇多。 其中......” 中羽走上前,在太子耳边小声的说了些什么。 太子兴致缺缺道,“意思孤明白了,方法呢?” “听闻驸马于猿王一战后,元气大伤。中羽擅自推测,那时最急的不该是太子殿下。 另外一位,想必也该知道了,不,他应该知道的更早,甚至于已经派了几批人和驸马接触过才是。” “老五?” “没错,齐王兵势已成,洛家为其必争之地。 若得不到,毁之亦可。 另外,驸马与齐王亦无往来,以五殿下的性格,怕是与其分清了界限。” “老五和那野道性子倒有不少地方相似,你从何得知他们性情不合?” “即使是合得来,略施手段,有缘何不能断了往来?” 中羽微微一笑,颇有些成竹在胸。 “你倒是聪明,说吧,有什么需要孤来运作的。” “殿下英明......” 太子与齐王接触,此种动作虽然隐秘,但却瞒不住真有心的人。对于绝大多数京中子弟,两位皇子的关系还未到生死大仇,但却差不了多远,比如非必要的往来,是肯定不会有的。 于是,这种情报很是迅速的进了燕王府。 “你说,太子的人,进了老五的府邸?” 燕王摩挲着手中的明珠,缓缓道。 “错不了,咱们安插的人亲眼所见。”付浅肯定道,“只是太子与齐王速来不对付,怎么今天出了这事。” “不奇怪,眼下他们有了共同的敌人。 我那三哥能压下妒火,向老五求援,也是不易。” “这——” 付浅只管收集情报,却未必明白事情的前因后果, “没那么复杂。 老五前些天可是去了墨府一趟,怕是找那闲哥儿探了探天下第一的分量。 如今太子既然要动手了,总得先拿点情报,才好安排高手。” “高手?!” 付浅一惊,“太子也要动手?!” “不一样,老五出手,试探居多,毕竟他也算半个武人,没必要得罪死我那姐夫。 不过老三不一样...... 杀了猿王,得了灵药,挡了老三的路,这次,还要抢他的女人。 虽然父皇还未开口,但要换做是我,怕是也难忍下去。” 付浅冷吸一口气,等了一会儿才道,“那殿下,我们是不是静观其变?” “静观其变?” 燕王哼了一声,幽幽道。“再等下去,等那便宜姐夫死了,你说下一个要死的人,该是谁了?” 驸马消失,则圣上危矣。 五皇子握兵权,三皇子掌太子位, 付浅心中泛冷,一时无言。 “想明白了,就把消息送去洛家。 注意别让人发现了,我可暂时没打算被牵扯进去。” “是。” 几日后,沙州外境,几匹快马奔驰,扬起一路烟尘。 “战况如何?” 大帐内,将领们互相交换着信息, “今年的攻势不如往常来的密集,猜不出他们的意图啊。” “难不成他们已经劫掠了足够的粮食?” “哪里有粮食给他们抢,咱们这里可都把守的严实着~” “依照往年来看,再有一个月时间,他们可就得回去了,不然怕是要冻死在路上,那些个西戎联军,能抗到现在已经是极限了。” 柄柱敲击地面的声音止住众人的讨论,他们同时看向上首位的女将, 那严实的铠甲包裹住她的身躯,微弱的火光照不清她的脸,只是从轮廓来看很是不俗, “他们想什么不重要,我们的目的是守住这里,在他们退回去之前,不能放任一个蛮族通过。” “是,将军!” “报!” 那兵卒经过一番检查后,入得帐内。 “什么?撤军?” “不是,你没听懂意思吗,是让我们考虑一下。” “读书人的话,我哪里懂,我就一粗人,啧~” “战事未平,内乱将起啊,这般作为,怕是回去就要和齐王开战了不一定。” “驸马真是了得,将那四凶猿王都杀了,只是灵药就——” “将军,如何?您是否先赶回京城,剩下的由我们料理了也行。” 女将一直听着,直到最后才摇了摇头,“兵事为重,以击退蛮族为先,我要亲眼看着他们撤回西戎。” “可是,驸马可能受了重伤,若是一着不慎,难保不会再有意外。” “大夏的驸马,合该有些本事。何况——” “?” 女将凤目一凛,冷声道,“洛家的姑爷,哪里是那么好做的!”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章 绝障 昏暗的屋子里,他坐了许久,终于道,“相猛。” “在。” 相猛心下一凛,暗道终于来了。 “你们武人的事情,孤不懂。 要对付那家伙,可有什么使得动的高手?” “这——” 相猛想了一会儿,终究什么也没能说出来。 太子冷冷道,“孤不信,天下之大,难不成真就他一个天下无敌吗?” “高手当然是有的。” 相猛犹豫道, “哦?” 太子眉角一跳,显然是有了兴趣。 “殿下合该懂得,更适合对付驸马爷的人在哪里。” 相猛即便低着头,也能够感受到主子那冰冷的眸光, 四皇子,燕王握有户部,吏部; 五皇子,齐王掌兵部, 主子之所以能和这两人抗衡,唯一能依仗的就是从圣上手中抠出来的......刑部。 以及刑部以上的...... “你先回去吧。” 太子沉默了许久,终于道。 “是。” 相猛紧张之余,也松了一口气。 他知道太子是不太想带着他,不过真带去了,以后也是死路一条了,无论胜败。 待得相猛离开了一会儿,太子仍保持着坐姿,似乎是睡了过去。 “殿下还是多休息会儿,若然疲乏伤身,可是大夏的损失。” “不劳卫公公担心。” 太子睁开眼皮,道。 “接到信报的时候,奴才还以为看错了。” 来人一身赤红太监服,约莫三十余岁,脸部方正,轮廓僵硬,双眉雪白一片,说话间很有一番威势。 “殿下多年不和奴才联系,说不准再过会儿,内侍们就把昔年的恩德都忘光了。” 太子也没理会对方的调侃,“联系你是因为遇上了麻烦。” “殿下的兵卒,解决不了?” “解决不了。” “需要奴才做什么?”太监问道, “修罗内侍本是为了牵制黑衣禁卫设立,墨家的人已经先一步接触过那野道了,这事情......你知道吗,卫忠,卫督主?” 卫忠哦了一声,寻了个椅子,坐下。 “知道,就几天前的事情,墨闲那小子做的很干净,只是骗了几个小贼去试试。 殿下要是用这事情做文章,怕是动不了墨家。” “孤没想动他,墨家还未入局,没必要添个敌人。” 卫忠静等太子的后话, “那野道,我不想他活着回来。” “殿下是怕那神乎其神的续命良药,还是为了洛家小姐。” 太子冷哼一声,并未作答。 “有些难办,驸马爷的本事,就算奴才亲自上,胜算亦不高。 不过现在这当口,他的神智未复,功力大损,合该试上一试。” “亲自上?” 太子扬起眉头, “殿下说笑了,奴才每日的活计可不少,哪里有时间干这个。”卫忠笑着道,“事情奴才知道了,会试试的,至少咱家出手,要比墨闲那小子可靠许多,驸马爷如果还是那般实力,说不准就遂了殿下的心意。” “这事情无论成败,孤都会帮你收拾了那条老狗。” 太子起身,拍了拍卫忠的肩,“不过还是希望公公办的漂亮些,这样你的纯阳劲,或许才能更上一层楼。” “奴才谢过殿下。” 卫忠低着头,脸色阴冷。 他如今已经是修罗内侍之首,即使是墨家的黑衣禁卫亦要受起牵制。 可惜,在他之上还有一个老奴才, 若不能干掉他,此生不能再进一步。 无论是武功,还是地位。 不知不觉回到了居所,卫忠打开了桌子上的小盒子, 不仅是黑衣禁卫,修罗内侍也有自己的名单,甚至于更精确的记载了一些麻烦人物的信息。 其中,就以这些人最为重要。 在某一方面登顶极限的特殊人物,‘绝障’。 据闻可以打造比拟九殇序列的匠神, 墨家的上一任家主,已经死去的阵法大师,墨钜。 可测算命理的‘天机’, 以及此次最适合执行任务的‘暗忍’。 “让三儿去找她,把事情办了。” 他就简单的把牌子扔在了地上,对着空空如也的房间说道,随后就去休息了。 会有人把事情办完的,漂亮的做完。 夜,三更时分,陌州境。 “三档头,咱们从京州出来,不往东走去灵州,也不南下去江州,缘何要去陌州?” 那说话的瘦子坐在树干上,远远地看着一处孤零零的客栈,问道。 在他旁边,正站着一个竹竿似的汉子,其骨架颇大,却不知为何没多少肉,一层蜡黄的皮干枯的几近裂开。 “督主的意思,怎么,老四,你有意见?” “没,怎么敢?”那四档头干干一笑, “一会儿我们先看会儿戏,不急着过去。” 三档头放下长筒镜,“这次找到她的行踪不容易,毕竟是绝障七人之一,而且是个武人。你也小心着点,东瀛的娘们,招子多。” “啧,那个暗忍?督主要抓她?” 四档头舔舔嘴唇,颇有兴趣。 “你要抓得住,就自己上。” “哪能啊,这不是没本事嘛~”四档头耸了耸肩, “没本事就别坏事,当年位列极峰的刀傲就栽在她手里。” 刀傲...... 四档头轻咦一声,“传闻那刀傲为了练就最强刀法,把大夏的刀客都屠了一遍,完了还去东瀛走了一趟。就这水准的武人,被一个东瀛娘们弄死了?” “传闻罢了,死没死没人知道,不过当年刀四郎手中的两把刀,其中一把就在她的手里,要是另外一把也现身,或许刀四郎就真的死了。”三档头缓缓道,“无论如何,先接触一下吧,用我们钓来的‘饵’。” 两人对话间,已经见一个浪人模样的男子走进了客栈。 刀身震颤,微微作响。 德川信次郎轻抚村正, 是这里,没错。 虽然不知道那个给自己报信的人,是有什么打算。 不过从村正的感应来看,那把刀就在这里。 能够代替损伤的丛云,从那蛇怪的第八个头里发现的另外一把兵刃。 妖刀,‘罂华’。 “客官?”一个妇人走了过来,问道。 “随意来点酒水,给些肉食。” 那妇人很快退了下去,不一会儿,就端着两三个盘子,将吃喝一并放在信次郎身前的桌子上, 信次郎瞟了眼远处的掌柜,再看了眼休憩中的小二, 两个人面色虚浮,没有多少底子。 不是他们,难不成在客房里? 信次郎才仰起头,村正忽然剧烈的颤抖起来, 银光一闪, 一道烈芒横切桌台,几乎将整个大厅斩了一遍, “哈......哈啊......” 猛烈的喘息声,信次郎驻着村正,“嘿,你果然在这里,幽冥家的女儿。” 白皙的手背按住脸上的贴肤面具,即使已经残破,那妇人,或者那丽人也没有将其揭开的打算, “风止,德川家的居合斩?” 破烂的贴肤面具黏在脸上,令得女人的样子看起来如邪灵一般,“东瀛的宗师已经死的够多了,你现在离开,我不杀你。” “喔噢?没想到我一介宗师,竟然会被一个女人怜悯。” 信次郎冷笑道,随即神情慢慢变得严肃,“听说当年破坏丛云的大夏高手,被你杀了,是真是假?” “......”丽人没有回应,然而信次郎已经得到了答案。 “你没能杀了他?真是废物。” 信次郎哼了一声,村正微微出鞘。“让我看看,你从那个家伙手里,学了多少本事。” 作为武人,他大半生都和刀打交道,纵使大夏驸马在前,想杀他亦不容易。 只要能看清对方的刀轨,他就有信心可以解析,甚至于破解刀路。 甚至赢了她,带走罂华! 下一刹,微光消弭,掩住女人的身影, 信次郎瞳孔一颤,妖刀的光华一瞬即逝, 当灰色的影变得清晰,德川信次郎仍旧保持着出刀姿势,只是村正再没有归鞘。 一抹血痕润湿了他的脖子, “啪,啪,啪。” 稀稀落落的掌声响起,贴肤面具掉落,丽人看向门口, “‘极峰’六人之一,刀傲的‘瞬杀术’,看来你已经有了八成火候,杉子小姐。” 三档头自顾自的找了个位子坐下,那四档头则站在他的身边,“收刀吧,我自问不是你的对手,但今天你要是做掉我们二个,怕是要准备回东瀛了。” 他从怀里取出一个黑色的假面,却没有戴上,而是放在了一边。 “修罗内侍,大夏皇城的高手,找我做什么。” 她问道,走了几步,从信次郎手里夺去长刀,横在眼前细细观察,“村正......” “那家伙是五爷手下的高手,带的刀还不错。 这些年,他一直在打探你的下落,为的是什么,怕是你比我们清楚地多。” 三档头接着道,“如今人和刀都给你处置了,算作是我们的定金。 接下来的活儿,你要办的漂亮,还有大礼相送。” “说。”杉子简短道, 如对方所言,要做掉他们不难,可是在大夏活动,她还不想过多开罪皇城的人。 一旦杀了对方,则内四州和京城是永远别想去了。 “上头有令,需要你杀个人。” “谁。” “大夏驸马。” “我不是他的对手。” 杉子直接拒绝,那驸马的名头,有他们大夏的皇帝亲口承认,为武艺天下第一,怕是她的师傅亲至,也不一定能赢,她才不想去碰硬石头。 “你可想清楚了,驸马与猿王一战后,神智受创,功力大减,眼下不知道有多少人盯着这块肥肉。这可是机会——” “......” 杉子把村正收起,却没有更多的动作。 “你刚才杀掉的男人,可都和驸马爷过了十余招,还能全身而退。” 三档头幽幽道,“驸马的道法之强,你可是听说过的,万一被你抢了个三两分,也够用下半辈子的了。再加上他手上的寒铁宝剑,你没能从刀傲手上夺走‘飞瀑’,总归是有些遗憾,真的不试试?” 杉子握住罂华的手,紧了又松,松了又紧。 须臾,那对黑色的眸子渐渐阴冷。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一章 紫电 京中风雨,雕楼在外自然免不了被波及,饶是武扬做好了准备,也未曾想过会有眼下的局面。 雕楼二层,往日用来会见重要客人的地方,此刻的武扬正坐在秦王妃的对面, 向先生在喊来他以后,拱了拱手就和栗娘一道守在门外, 面对秦王妃,武扬也不好先开口,只得静静等着,心里盘算着是不是雕楼有了其他考量,需要他离开避一避嫌什么的。 毕竟人家救了自己一命已经仁至义尽,再待下去的确很不合适。 或者还是自己开口比较合适,不然场面不太好看。 如此想着,武扬点了点头,正欲开口,就听见秦王妃慢悠悠问道, “驸马,你觉得玲珑如何?” 很是平常的语气,就仿佛平常问吃的合不合口味一样。 “如何?” 什么如何? 武扬一时没反应过来, “我们在京城也有一些人脉,是以能知道一些风雨,总好过突遭横祸。” 秦王妃慢慢解释道,“驸马在幽州北境击杀猿王后,是如何找到‘雕楼’的,我不清楚过程,但姑且算作是‘缘’的一种吧。 只是近些天,听说皇上有意为驸马挑选适龄的女子,封以‘公主’之位。” 说到这里,秦王妃淡淡的看了眼武扬, “托驸马的福,玲珑很可能被选中。” “咳——” 武扬一口水险些呛出来, 秦王妃看着武扬把杯子放下,也不急着追问了, 无论品相,武功,此人能得驸马之位,在大夏都算是一等一的人才。 以前虽有听说为人桀骜,常与人不合,不过现在处了这么些天,至少是个讲得通道理的人,而且进退有度。 若非是京中有人故意放出的谣言,那就是猿王一战后转了性子。 无论是哪种,都无需太过纠结。 观其行,配自己的女儿是绰绰有余了。 倒不如说,自家的女儿嫁给人家,也能算得上是福气? “玲珑,嗯,很好。 只是目前我诸事缠身,实在是没有精力想这方面的事情。” 武扬仔细想了一会儿,说道。 “总归是要走一趟京城,待我的身体痊愈,找回了记忆,届时殿下若有其他疑问,我们再继续如何?” “京城,驸马怕是很难进了。” 秦王妃摇了摇头,并不看好武扬的计划。 “殿下此话何意?”武扬皱起眉头, “据闻半月前,驸马酣战猿王的时候,京城就派出了一只队伍前去接应。 驸马灭杀猿王,为何没有选择跟着他们回京,而是下意识的走了水路,并选择‘雕楼’暂歇?” 秦王妃缓缓道, 指节轻轻敲打着桌板,武扬徐徐道,“殿下的意思,京城里有我的仇家,若非有武力傍身,不能和他们一道返回?” “怕是如此。” 秦王妃点了点头,旋即,也不多说什么了,她相信眼前的男人有自己的考量。 如果真的是这样,武扬的眉关紧锁,那么接下来的策略就要谨慎些了。 目前记忆恢复了一部分,能使用的道法却不过区区几种,用来应付宵小绰绰有余,对付强敌显然是不够的。 虽然再来一个东瀛浪人,能够赢得更加漂亮,不过也不清楚更高层次的好手是什么程度。 再加上寒铁的状态实在不合适久战...... “嘟——嘟——” 一阵敲门声响起,接着是一个女声道, “殿下。” “怎么了?” “有人送东西过来了,似乎是......给驸马的。” 秦王妃诧异的看向武扬,后者也是一脸迷茫。 熟人送的东西? 武扬一愣,我好像没有熟人啊,莫不是四叔? 还是京城的人? 一层外厅里,几人聚在一处, 武扬站在最前,看着五六人把一个半人高的箱子给拖了进来, “怎么重成这样?”向先生诧异道, “是小的们做事出了岔子,来的时候箱子上有个印记,在搬上船的时候,印记不知道给谁擦没了,忽然就变重了。”那领头的工头告罪道, 待一众劳力退下,武扬向栗娘使了个眼色,后者立时领着好奇心十足的玲珑退了几步, 确认秦王妃和玲珑都处在安全位置,武扬轻轻揭了封条锁链, 一阵暗沉的雷鸣乍响,似是轰在头顶上,秦王妃和玲珑险些都站不稳了,栗娘和向先生则好一点,只是胸口发闷罢了。 几人朝那箱子里看去,只见一枚圆锤静静地躺在其中。 圆锤中心处,宽约一尺有余,比寒瓜稍大了一点,呈紫色。 “大夏兵刃无数,有如此形态,特质的锤,倒是很少见。” 向先生朝栗娘看去,后者观察了一会儿,瞥见锁链上的封条,“这个印记,是......洛家?” 向先生沉吟道,“洛家送来的武器,莫不是——” 栗娘道,“驸马,这怕是紫电,自那赤龙一战后,就消失无踪的兵器。” “曾用于击溃四凶之首,天之赤龙的九种兵器之一。”向先生顿了顿,接着道,“驸马小心些,听说九殇自有意志,如若不合适的人拿了,不但无法使用,还会为兵器所伤——” 圆锤自生雷电,锁链状的淡紫色电蛇蜿蜒缠绕武扬周身,似欲要把他击碎一般,只是几刹过去,那雷电之力为一只手拿捏,慢慢消失。 “挺合适的。”武扬掂了掂锤子,这才细细观察着手中的兵器, 锤头宽约一尺三寸,柄长较手臂一半有余,挥使起来很有压迫感,却无多少重量。 方才他仅仅挥舞了几下,气力就消耗了一些,比之当初与东瀛刀客大战一场还有多。 紫色圆锤表面浮现的刻印,似乎闪耀着微光。 这东西,在吞噬我的力量? “凶兵,九殇之一。” 武扬喃喃道,“向先生,能替我找些东西吗?” “啊......好。”向先生回过神来,暗道驸马的实力怕不是又恢复了一些。 九殇紫电,洛家本非藏私之人,将锤封印起来不可能没有原因,恐怕是这东西伤人过多,不得已为之。 以前也听说那青弓伤了不少好手,他还道是以讹传讹,徒添虚妄,如今看来,并不是没道理的。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二章 无憾 接下来的两三天,日子过得挺平静的。 武扬似是找了向先生和栗娘要了一些什么,就把自己关到了屋子里,几乎没有出来过。 秦王妃则是接到了密诏,一众人等纷纷猜测是不是要召唤驸马回京,可惜王妃并没有多少动作,栗娘也缄口不言,倒是玲珑,貌似是从母亲那里听到了一些风声,连续几天都魂不守舍的,见了武扬也没以前的轻松劲,就低着头快步跑开了,连个招呼也不打。 武扬虽觉得有些古怪,也没有追问,毕竟眼下的事情堆在一起,的确有够头疼的。 或许是曾经的武力卓绝,他的直感比一般人来的敏锐许多。 甚至于静下心来仔细感受,都能够追溯那些不安的源头位置,就在东边,京州的方向。 “快了。”屋子里,武扬突兀道,慢慢睁开眼。 有什么,已经来了。 “驸马?” 一个细细的女声从门外传来,武扬身子紧绷,他认得那声音,记得是玲珑的侍女之一,名字是——青竹? 侍女推开门,见武扬动也不动,以为对方又是在修炼些什么武功,就自顾自的放下一个小篮子,“厨娘早上做了些糕点,殿下让我送一些过来给您尝尝。” 放下一个小篮子以后,青竹似乎是想起了什么,取出一份信放在桌上, “对了,这个是奴婢刚才在门外看见的,是驸马的东西吗?” “嗯?” 武扬接过信,将之拆了开,也就两页普通的白纸书画。 第一张画很简单,就只有四个模糊的人影围在一张桌子上,似乎在商讨着什么,他们的形貌并不清晰,仅仅只有个轮廓,但画者的功力了得,竟隐隐将四人的手足之情透过纸页传了出来。 至于第二张纸的内容,更为简单。 只有八个字。 “故人之子,船头一叙?” 透过窗子,武扬能清楚看见一只小船慢悠悠的漂在雕楼不远处,这船和其他的有些不同,盖因秦王妃的雕楼摆在那里,唯有这船没有退避的意思,反倒是在慢慢靠近。 请君入瓮吗? 武扬撕掉信纸,神色未有什么变化。 他没打算去, 四叔的事情才了结不久,昔年和父亲结义的其他两个人是敌非友的可能性颇大。 即使是明着见面,他都要考虑周全,更遑论是这种很明显的阳谋。 “说起来,近来给雕楼递信的人很多呢? 明明栗娘都斥责过他们了,也不清楚水工们有没有尽心听着。” 青竹自顾自的说道,简单的替武扬收拾了一下屋子, “刚才,好像小姐也拿到了一封。 驸马您可得上点心,说不准又是哪家公子哥给小姐寄了什么书画。” “你说什么?!” 武扬一声喝问将小侍女吓了一跳, 她自小在玲珑身边长大,受到的规矩束缚较小,再加上这驸马爷待人亲和,所以有些话也就没藏着掖着。 此刻见武扬语气慎重,带着一丝斥责,不由惊得打颤, “那个,早上奴婢看见的时候,小姐已经收了过去,奴婢也没有办法啊......” 武扬转过头,见刚才还在靠近的小船已经转了个向,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啧!” 几步走了出去,只留下一脸惊诧的侍女, 廊道内,隐隐听见惊呼声,似乎是多有被冲撞的人, 守在玲珑闺房外的侍女们,见驸马强闯了进来,都以为这家伙兽性大发了,一脸惊怒的试图阻拦,却哪里是对手,只能任由对方冲了进去。 屋子里,一应物事都未有变化,唯有一条长长的紫色丝缎沿着窗台搭了出去, “这丫头!” 武扬一拳重锤,那古木桌台立时崩裂,将一众人等吓了一跳。 小船内, 一个粗衣妇人缓缓走动,她的手里似乎拿着什么,正对着坐在一边神游天外的少女劝说着,过的片刻,船顶天盖骤然破裂,那妇人被一击摁在船板上,受那莫大的痛楚冲击,两眼一翻就晕了过去。 “都告诉你多少次了,不要一个人跑出来,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武扬稳稳站在船板上,抽回手掌叹了口气,说道。 “......”, 今日的玲珑换了一身丫鬟衣服,脸上的贴肤面具也是平常至极,属于放在人海里认不出来的那种。 不过少女那种活泼的气质不知为何消失无踪,转而变得恬静怡然。 她没有关注被武扬击昏的妇人,只是定定的看着眼前的大夏驸马。 “娘亲说,你是大夏最厉害的人。” “......”, “大夏立国以来,最好的男人最合适配公主。” “......”, “皇上要正式册封我为公主,然后许配给你。” 敢情你是要逃婚的吗? 武扬忽然感觉心好累,都不知道为什么要赶着过来了。 “我其实对嫁给谁没有什么想法,以前一直是娘亲替我安排这个,安排那个。这一次替我安排个如意郎君,我也挑不出什么错的地方。” 她的双手搭在腿膝,撑着下巴,幽幽道。 “只是娘亲说了,嫁出去的人,就得长大了,不能像个孩子一样乱跑了。 可是,我还想跑一次啊。” 她指了指晕厥的妇人,“这个家伙说,能帮我找到那个人。” “?”武扬一愣,见玲珑从袖子里取出一张褶皱的纸张,那双素手轻轻抚平不知折了多少次的纸痕,画中的刀客变得清晰。 “我说过的吧,我的生母很早就把我送给娘亲了,后来她就过世了,听说是身体不好,药石无用。 上次你回来,是不是从你的叔叔伯伯那里,听到了一些不好的话。” 武扬沉默,并没有回应,不过玲珑也没有在意,接着道。 “那之后,我在想,我的生母,对我又是怎样的看法? 可惜我没有叔叔伯伯了,没有办法知道那些东西。” 她的双手揪在一起, “除了问问,我的生父。” 她深吸一口气,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良久才接着道。 “哎呀,不过还是被你发现了,算了算了,出逃失败,我们回去吧。” 她站起身,牵过武扬的手,“以后,我可就是公主了,你要对我好一点啊......驸马。” 按下心头的小心思,她摇了摇头,努力装出一副平常的样子,可惜却拉不动身边的男人,抬起头,看见的是一对无可奈何的眸子。 “你想去,就去吧。” “?!” 玲珑一愣,那手隐隐有些颤抖。 武扬看着小船外,数十丈距离的岸边处,一辆马车就静静的等在那里, 在另一边,雕楼似乎也有了动静。 归则,平安。 去则,无憾。 他轻握住那微冷的手掌,似是捏住一团软玉。一如初见时一般,叹了口气道, “我便是欠了你的,走吧,我陪你。”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三章 入局 马车走得很快,快到雕楼的护卫还未来得及登上岸,就被甩的无影无踪。 驾车的是个哑巴,双目无神,一副枯槁的面容,活像一具干尸,把玲珑吓了个半死,武扬见没办法问出什么,也就索性呆在玲珑身边。 少女见高手一副沉默的样子,以为他还在生自己的气,不由推了推武扬, “喂,别生气了嘛,最后一次,就最后一次啦。” “我只是奇怪,你这么喜欢玩,怎么还没被拐跑。” 武扬叹了口气,他忽然有些佩服秦王妃了,照看这丫头真是不容易。 “哪有你说的那么贪玩。” 玲珑撇了撇嘴,“平常有娘亲看着,怎么跑的出去。再说,我可是有神佛保佑,就算偶有小危机,也会很快渡过去的。” “哪里来的神佛,我朝连道士都不信~”,武扬摇了摇头,见玲珑奇怪的看着自己,不由一怔,“怎,怎么了?” “我的驸马大人,你还真是被打坏了脑袋。 我朝尊佛抑道,这都多少年了。 金佛寺的名头,就算是幽州沙州,都是响当当的灵验。” “金佛寺?” 武扬念叨着这个名字,似乎,有点印象。 “金佛寺就建在皇城边上,就连皇上都时不时会去那里待上一小会儿。 要不是只对皇族开放,怕是门槛都被踏破了。” 玲珑简单的解释道,“大夏九州的寺庙,基本也都要有官府的文书和金佛寺的主持荐信才能立足,足以说明它的地位了。” “你去过金佛寺?” 武扬见玲珑如此熟悉的样子,问道。 “去过啊,京城都住过好几回了。” 玲珑点点头,“一年前,还是两年前来着? 百花盛诞, 皇上在九州之内,挑选百数女子在金佛寺为大夏祈福,我当时也在那里。” “怎么听起来,像是在选秀?” 武扬迟疑道, “哪里像啊,选秀不是这样的啦。” 玲珑白了某高手一眼,“反正就是简单的去那大佛前跪了一下,为我大夏祈福以后,就能拿彩头了。” 说到这里,玲珑似是想起了什么,从腰间取出一枚小指大小的精美玉牌, 那玉质不仅纯白,更是近乎剔透,似有玉髓流动,隐现光华。 摇摆间,玉牌中间似乎刻了些什么。 “嘟——嘟”, 马车停住,那哑巴躬身站在外面,武扬迟疑间,也就没看玉牌,拉着玲珑走了出去。 面前是一座四层高的华丽楼阁,偶有乐声入耳,却并不高雅,伴有一些零碎的掌声和叫好声。 “客人,请随我来。” 那两个赤裸上身的壮汉把守的大门里,走出一个管家模样的男人,笑容满面的想为武扬引路。 “你是?” “小的贱姓乐,客人可是第一次来风雨楼? 若是不嫌弃,可以喊小人乐管事。 今儿个晚上,就由小的负责客人的去处。” 说着,他就等在一边,也不着急了。 “你不认识我们?” 武扬见对方虽是有些自来熟,却和一般的酒楼小二客栈掌柜没什么不同,完全没有提那画纸的事情。 “客人说笑了,像小人这种身份,可没资格知道来的是谁。 那是主人家关心的事情,小人只要伺候好客人们就成。” 乐管事回答道, 这家伙不是正主。 武扬见此,也不想多浪费时间,让玲珑跟紧自己,就随乐管事一道进去了。 与雕楼不同,这风雨楼似乎就是个单纯的作乐之所。 一层皆是酒宴,或有身材曼妙的薄纱舞娘扭动着送上美酒,补上菜肴, 二层俱是雅间,或有几个男人围在一处,听着歌女清唱,或有一个男人身边,围着几个女子,追逐嬉戏。 三层有些奇怪,歌女舞女的容貌身段俱是比一层二层要好上许多,然而这地方的客人却少有费心在女色上的,大多都紧皱着眉头,在讨论着什么。 至于四层, 只有几个幽暗的独间,围着一个中央的圆形高台。 那高台约有寻常一个屋子的面积,孤零零的杵在那里倒显得有些空旷了。 武扬和玲珑随乐管事指引,找了个独间休息, 雅致的小间里,已经盛上了瓜果菜肴。 那水果鲜美,切成小块叠在一起,很有一番美感,观其色泽应是非常新鲜。 菜肴则冒着点点热气,让人食指大动。 玲珑一见美食水果,眉目一亮,只是乐管事在场,也不好大快朵颐,寻了个靠近水果的位置坐下, “一个都别动。” 武扬低着头,在少女耳边轻声道。 “哦。”玲珑低垂着头,方才还生出的精神气仿佛被抽干了一样,咬牙切齿的念叨着坏人坏人的。 乐管事见武扬和那小侍女交头接耳,暗道这公子竟然喜欢这调调,心下一笑也不表现出什么,交待了一声便要出去。 “慢着。” 乐管事听得武扬开口,回过头说道,“客人勿忧,今儿个风雨楼可是请来了一位了不得的美人。过得一会儿,她便在那台子上舞曲,客人若是运气好,或能一亲芳泽,也未可知。” “美人?” “啊,没错。 一年多前,金佛寺百花盛诞的一等佳人,主人家可是花了大力气才请来的。” 说到这里,乐管事眨了眨眼, “只是家花还是鲜花,就由客人自己选了。 小的就在三层守着,若有事情,可以唤门外的侍女去喊小的。” 待那乐管事一走,少女与武扬目光一触,旋即分开, 什么鲜花,明明是野花,呸呸呸! 玲珑脸色酡红一片, 很快又反应过来,我才不是他家的花! 我是,我是......对了,我是娘亲养的花! 至于武扬这边, 很奇怪啊, 完全搞不懂这人的谋划。 要是有意针对我们,也该出手了。 要不是针对我们,那也该找合适的人见见我们了。 眼下这地方,看美人?什么意思? “滋——” 火光骤现,方才还空旷的平台上,多出一个窈窕的身影。 那女子双腿并拢斜立,头却微微扭向另一侧,似是想要避开独间里,客人们的视线。 薄纱抹胸,舞裙贴肤而动,欲拒还迎。 虽同是演舞,这女子与玲珑却很不一样。 若是雕楼上的演舞还只是在演艺的范畴,那眼前这丽人的舞,就几乎是在诱惑了。 轻唱间,长吟婉转,短唱悦耳,韵律间,极近挑逗之感,似是一只纤手在耳尖,脸上轻抚,眉间幽怨,纤腰轻颤,轻跃下更是一抹雪白,让人气血大盛。 这女人的脸小而尖,可算是天生的—— “狐媚子。” 一边的玲珑撇了撇嘴,看得出对这曲艳舞大为不满,可又忍不住的看下去, 玲珑的脸蛋小而圆,似那苹果一般,青涩酸甜。身段上,由于常有演舞,并有秦王妃的管教,可算得上是完美身段,凹凸有致。 只是眼前这女人,便是熟透了的果子,丰胸隆臀,比之玲珑多了几分岁月的熟感,以及韵味。 “可惜艳极而俗,不复佳人本色。” 武扬叹了口气,转而看向少女,“还是玲珑的舞好看。” “油嘴滑舌。” 玲珑哼了一声,嘴角却慢慢有了弧度,“下次再不让我吃东西,就不给你看。” 武扬苦笑道,“我们在这里终究不太安稳,吃的东西谁知道有没有问题。你且忍一忍,回了雕楼,你想吃什么,我给你找就是了。” 两人悄声细语,全然没注意到曲子终了,那台上的女人也早消失不见了。 武扬醒过神,左右戒备。 “客人,请随我来。” 门外的侍女轻声唤道, 武扬皱起眉,领着玲珑便要出去,但见侍女为难的看着玲珑,看来那主人家只请了武扬一人。 “你带着这个,在这里等上片刻。” 武扬思考了一会儿,将指上的戒指摘下,放在了玲珑的手心, “有事的话就大声喊,我在哪里都能听见。” “哦。” “别吃东西,一个都别动。” “好啦好啦,我知道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四章 长青 武扬顺着侍女的指引,弯弯绕绕走了一大圈才发现,那舞台后竟然还有一个不宽不窄的走道,直通一处内屋。 但见烛火摇曳,映出一个影子。 侍女适时告退,武扬便掀开帘幕,径直走了进去, “你是——” 那才见过的绝色弯腰前倾,将那小杯蓄满了茶水,款款落座,“奴家如意,见过驸马。” 如意?倒是个好名字。 “奴家本在京城,闻听驸马行踪,幸地此间主人相邀,不然怕是少了份机缘,见不得驸马风采,抱憾终生呢~” “姑娘谬赞。” 武扬简单道,坐了下来。 既来之,则安之。 如意见武扬没有动茶的念头,沉吟道,“之前不知驸马的口味,所以只是调了一杯香茶,可是不合驸马喜好? 不若我唤人来上些果蔬?” “不用了,茶水便可。” 武扬摇了摇头,此刻哪里有吃东西的兴致。 “是吗? 我在京城时,常听闻驸马之以蔬果为食,不喜肉类酒水,先前还道是谣传,现在看来或许是真的。” 如意眨了眨眼,“或者奴家蒲柳之姿,影响了驸马的胃口。” “哪里,如意小姐说笑了。” 武扬抓起杯子,象征性的喝了一口,他倒不惧毒物什么的,毕竟—— 对哦,万一真的有毒,怎么办...... 古怪的男人,一旁的如意见武扬凝眉思索,全然没有在意自己,心下多出一丝不悦。 她已非雏鸟,察言观色之下很容易辨别男人的喜好。 这驸马生的肤白俊秀,剑眉星目,四肢匀称有力,纵非神仙传人,也该是金玉所铸,无怪乎被皇上选中。只是她已作出了这般姿态,却未见眼前的男人有一点变化。 难不成那公主真的有了人选,比自己还强过许多? “听闻驸马得圣上看中,不日便将迎娶公主。 只不知是何等的仙姿风貌? 说来,年前的百花盛诞上,奴家也有见识过呢~各色佳人。” “百花盛诞?” 武扬终于回过神,之前也听玲珑提起过, 如意见男人有了兴致,便接着道,“倒是奴家想岔了,那时候驸马大抵还在神仙洞府修行,哪里管得了俗事纷扰。” 她缓了缓,接着沉吟道,“去年圣上有命,凡姿容过人者,俱可由九州佛堂接引,甄选进京。若能入选祈福之列,当有厚报。” “厚报?” “说是佛力护佑的珍宝。” 如意眉目轻弯,娇笑着递出一枚金色小牌, 武扬接过一看,只见纯金打造的小牌有小指大小,背面便是这主人的名字, ‘玉如意’。 正面则刻着四个字, “花容月貌,”武扬喃喃道, “是呢~ 金佛寺的圆胜大师说,世间佳人无数,其出众者可得此牌护佑。 若以诚心祈福,便能换一夙愿。 奴家当时跪的腿都麻了,才得了这一枚金牌。” 如意撇了撇嘴,“原以为从九州群芳中摘得金牌,也算是有了一些资本,未想终究入不得驸马的眼。 只不知在我之前,又是哪位姐姐或是妹妹,得了驸马的心呢?” 她幽幽道,“是那‘冰清玉洁’,还是玉令,‘倾国倾城’。” 玉令?武扬想起片刻前的事情,一时忘了回答,此景为如意收入眼底,很快也就明白过来,怕是真猜对了。 思索只是片刻,武扬很快回过神,见眼前的绝色脸上沾染点点媚意,心中立时有了计较。 “如意小姐,方才那舞,是谁人在前都能跳的,对吗?” 武扬放下金牌,还了回去,问道, 如意一愣,本欲否定,却不知为何对上了对方的眼睛,敷衍的话一时说不出口了。 “如意小姐,你的身上有两个,不......是三个人的味道。” 那玉如意身子一僵,暗道冤孽, 这驸马是什么来头,怎么几月间的残留都了若指掌? “这—— 小女子并非贵女出身,生活所迫,总有些难言之隐,徒叹奈何?” 如意戚戚道,“奴家观驸马乃诚诚君子,缘何不能怜惜?” “如意小姐多虑了,武扬亦是一介凡俗,当不起如此盛赞。” 武扬缓缓道,“各人有各人的活法,武扬无意探究干涉,也不想沾上关系。 只是常听闻以色娱人易物者,难觅深情,武扬可不想试试。” “缘何不敢?”如意痴痴的望着武扬,“世间真情几人许,驸马当得起呢~” “那之前的几人,怕也是这么想的。” 武扬笑了笑,站起身。 他本就担心玲珑,如今更没了闲聊的兴致,“姑娘,若无其他事情——” “驸马且慢。” 如意暗叹一声,这男人好生难缠。 若早知他喜那清白女儿家,就把身子留给他了。只是观其言行喜好,怕是昔年完璧时,也讨不得好处。 冤孽冤孽, 大夏礼教规矩不少,却也有自由风气,寻常男子厌其行止,她无需在意,以其姿容,会有数之不尽的男人为其疯狂。怎料今日,偏偏想要上手的男人却正是这幅德行。 难不成是上天遣来惩戒我的不成? “驸马有所不知,昔年祈福之后,圆胜大师曾言,金牌在手,可免天灾人祸。 这一年,奴家也过得很好,偶有风险,也能及时避过,是故对大师说的另一件事,也就有了妄念。” 武扬没有问,因为他知道如意会说下去。 “得此金牌者,可得一愿。 我曾向金牌私语,愿得青春常驻。 得偿所愿之日,为奴为婢,亦心甘情愿。” 如意紧紧盯着武扬,冀望得到满意的回复。 她相信金牌既能保得她平安,以一介常人身份游转王侯贵胄之间而不受摆布,便一定也能给她想要的。 即使,从此作为这男人的附庸,也没有什么不行。 “长生之法,我亦不知,无法给你。 只是青春常驻,倒是勉强能办到。” 武扬从怀里取出一个小袋子,将之扔到了如意跟前。 那白色小袋子里,是一颗颗翠绿色的小丸子。 “此药取自山木精华,可滋养内腑肌肤。 若是全数服下,三十年内,青春不老,无病无忧。” 如意一时只觉心火跳动,慢慢摸向袋子,却又想起了什么,“三十年后,又当如何?” 武扬缓缓道,“一夜白头,药石无用。” 那纤手一僵,停顿了下来,如意弱弱道,“驸马何其狠心,便任那灵药摧残奴家?” “灵药不解生死,强取者,或多或少都要付出代价。”武扬摇了摇头,“要也好,不要也好,是如意小姐自己的事情。 此间事了,以后想来也不会再见,好自为之。” “驸马。” “?” 武扬的动作一顿,回过头来。 “奴家虽混迹于风尘,却也不想欠下人情债。既然驸马看不上奴家,那便容我多说一些。” 如意神色淡淡,“昔年百花盛诞,我曾滞留最后,是以清楚在金银之上,应有玉令三块。 其一为秦王义女,‘倾国倾城’。 另外,还应有两人,驸马若有意,可自去寻找。” 她定定的看着武扬,一字一字道,希望从他的眼中看到欲望。 “是吗?” 武扬点了点头,掀开帘幕,便朝外走去。 须臾,屋子里便只剩下她一人, 如意看着那碧绿丹丸,心中却泛出各色味道。 世间女子无数,能得此心者,却不是自己。 若是那个女人有个私愿,又何必像自己这样苦求不得? 呵,当初我要的若不是青春年华,而是如意郎君,会否—— 如意自嘲一笑,自己这性子,怕是侥幸结缘,也守不住这种男人。 早些年,该是听爹爹娘亲的话,做个乖巧的小娘子,或许,一切就都不一样了。 “只是,没有退路了。若然无法回头,至少也要保住已经得到的。” 她定定的看着翠绿丸子,慢慢伸出手。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五章 沮诚(上) 自如意的雅间抽身,武扬已经打定了主意,立刻带着玲珑离开。 他本以为此间的主人以画纸引人入局,总归是知道些什么,如今看来不过是个颇有权势的家伙罢了。 放在平常他倒不介意应付一下,现在情势危急,哪里容得下多余的时间浪费? 如此想着,他沿着来时的路线快步走了回去,见那侍女还等在外面,不由松了口气,看来丫头并没有危险。 “玲珑,准备一下,我们现在就——” 武扬一惊,只见一个中年老者正坐在玲珑的对面,两人似乎已经谈了一段时间,兴致颇高。 “殿下不打算进京?也好,也好。” “玲珑,这是哪位?” 武扬坐回少女身边,瞪了一眼,问道。 “哦,这是礼部尚书沮大人,曾经也来过雕楼几次,算是娘亲的旧友。”,玲珑不好意思地缩了缩身子,回答道。 “玲珑,我早几年就递了请辞的折子,陛下可是准了,所以如今只是个闲在家中的老翁罢了。” 那中年男子脸色红润,显得非常健康,外貌判断不过三十余岁的样子,却不知真实年纪。 身子骨不甚强壮,大抵是个文官材料,只是那双眼睛偶有锋芒掠过,似能洞彻心魄,见得武扬落座,也不惊讶,“嗯,我有些事情要和这位驸马聊一聊,玲珑——” “不用了,有什么事在这里说就行,玲珑不是外人。” 武扬见对方识得自己身份,神经紧绷,不留一点空隙。 身边玲珑听得此话,又见他把自己护在身后,心下泛甜,脸色红红的靠了上去,一双纤手紧抓住武扬的衣角。 大意了,刚才那戒指未示警是因为无人威胁,万一对傻丫头诱导软禁,他也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此种意外,再不能发生。 “‘花容月貌’都留不住你,倒是有几分风骨。” 那沮大人缓缓道,“只是你确定要把她留下吗?阿弃当年可不会这么做。” 武扬瞳孔微缩,凝声道,“你是?” “怎么,有胆子把我找来,却没胆子问?” 沮大人缓缓道,“沮诚非是我原本的名字,当年我该是叫,嗯,似乎是诸葛晟。” 武扬的气息一变,本趋于平和的内劲转为肃杀,“我的确想找你,只是不知道方法,不然也不用等到今天。” “哦,不是你用故人之信邀我出来的?” 沮诚,亦或是诸葛晟皱起眉头,已然察觉到一丝不妥。 “诶? 沮叔叔也是被画纸邀出来的?” 玲珑瞪大眼睛,道。 “这样。”诸葛晟如此年纪,勾心斗角的事做了不少,很快就想清楚了关节,只见他捏了捏眉角,“你们两个,不该来这里。这是有人要用我做饵,把你们钓出来。 回去,你们即刻启程,回雕楼! 他们是在用我拖延时间,趁他们的准备还未完成,贤侄你带着玲珑,还有机会安全离开。” 一声贤侄出口,武扬的戾气也消减了许多,“那你怎么办?” “我? 呵,莫要操心,他们的目标是你,如果要杀我,那局不该是这样了。 无需忧虑,我好歹也在官场吊了许久的命,一时半会死不了的。” 武扬手指轻轻敲击着桌面,良久,摇了摇头,定定的看着诸葛晟,“我不走。” 此种神态,此种执拗,令诸葛晟一阵恍惚,“是吗? 今日前来,为求解惑?” 诸葛晟面色复杂,“你这样子,倒是像极了阿弃。” “空手而归,再难心安。”武扬沉声道,“至于一些宵小,想杀我,也非易事。” “你这孩子。” 诸葛晟无奈道,“罢了罢了,大伯老了,也管不了你,更没资格管你。 只是长辈的话,你且听着, 我曾听说,半月前皇上命你灭那北境凶兽,大伯不懂武功,但也打探到各路消息,说你得了那凶兽妖力,可以续命延年,为皇上炼出不死灵药。” “荒谬。”武扬哼了一声, “贤侄,世人皆愚昧。 事实怎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些皇子怎么想。 如今京城的三位皇子,你与太子已势成水火,此人无需留情,不然徒添伤害。 至于五皇子,能有和解的机会,绝不要错过。 最后的四皇子,可逃不可战,明白吗?” “恕武扬愚钝,不明其意。” 武扬颇为不解,那四皇子可是最弱势的,缘何不能得罪。 “三皇已罪其二,关系最好的也战至生死,若然如此,你便把大夏给换了,再谈续命如何?” 诸葛晟冷哼道,“昔年你父尚且不敢如此,更遑论是你。” “这......”,武扬一时哑口,他对于权术什么的,倒还真不太懂。 “我不明白皇上为何器重于你,是真要灵药,还是假有所托。 但有一点我很清楚,若三位皇子俱是与你为敌,他一定会先杀了你! 驸马,终究只是驸马,外人而已。” 玲珑轻拉住武扬的衣袖,点了点头。 武扬沉思了一会儿,想起前些日子四叔的嘱托,虽细节稍有不同,但意思却不差多少,算是默认了下来。 诸葛晟见眼前的侄儿听得进劝告,也是松了口气,“对了,听说皇上已经有意将那‘洛神’许配予你,洛家自大夏立国便一直辅佐君王,掌兵权。有她保护,你还有回旋的余地。” 武扬抿了抿唇, 那方才还娇弱无力的小手正在他的手臂上扭来扭去,很是愤懑。 “大伯,武扬有一事相问。” 诸葛晟喝了一口茶水,头也不抬道,“你见过大仁了吧。 所以想知道,在天都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是你吗,大伯?” 玲珑见得气氛突兀的僵硬下来,虽不清楚经过,但也明白不是她说话的时候,便安静的等在一边,看着两人。 诸葛晟一时没有回答,他似乎极为不想回忆那天的事情,可惜对于眼前的故人之子,又不忍拒绝。 等了良久,他也知道再拖下去便是令两人陷入更危险的境地,才终于道,“唉,罢了,你想知道,我便告诉你……” 他的嗓音带着一点苦涩,便似在剥开一个结痂的伤口,每一次尝试,都能带出血痕。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六章 沮诚(下) “天都遗藏在陌州西北侧,雪岭群山中。 那地方诡异得很,一年无四季,唯有寒冬。 只有在某些特定的时段,冻气稍减,才能容得人通过。 我曾把先祖留下的记录分予阿弃,两人一起研究过,猜测那无名仙人是召集了上万劳力,或者动用了不得的道法,把整个山挖空,才建起的地宫。 只是为了保住天都的秘密,那些劳力都死在了那里。” 玲珑眼睛一眨一眨,眼前的叔叔说的,比那些话本要来的真实许多,只是万人生死,但凭一人,此种冲击对她有点大了。 “因为没有人知道天都的秘密,遗藏又被道法隐藏,更兼雪岭条件恶劣。是以很长时间过去,都没有人知道有这样一座山,有这样一座地宫。 直到八九百年前,有人陆续从中带出了一些宝贝,遗藏才渐渐为众人所知。” 诸葛晟的话没有停顿,因为这些东西早已刻在了脑子里,即便二十余年过去,依旧没有淡化。 “那些前往遗藏的人,越来越多,他们慢慢发现靠一个人是不可能活着出来的,于是聚合成众,一起探索,如此反复,又过了很长时间,遗藏的秘密也就逐渐清晰。 传说通往地宫的入口,就足以灭杀九成以上的人,在这以上,地宫也有许多层,每一层的宝物,都不相同。” “你们不是从入口进去的?”武扬问道, 诸葛晟摇头否认,“当年大夏能够立国,就是靠天都遗藏的宝物,每一次都从最危险的地方进入,非智者所为。 诸葛先祖带领能工巧匠挖掘遗藏的目的,并不是为了一次拿取最多的宝藏,而是修筑一条‘路’,只要有了路,那么大夏就能够多次探索,即便一次的收获比不上别人,积年累月的探索也无人可比。” 说到这里,他叹了口气,“可惜,或许就是贪欲过盛,大夏也只探索到第三层,再向上就不可能了。于是,先祖为了避免伤亡过大,将开出的路都封死了,撤出了遗藏。” “直到我们四个。” 诸葛晟涩然一笑,“我们兄弟,死了谁都免不了抱憾终生,哪里能去试入口的机关? 取先祖遗泽,是唯一,也是最好的方法。 不过话虽如此,二三十年过去,谁也不知道地宫的情况如何。 那一天,我们把大仁留下,带了一些干粮和水,就小心的探了进去。” 诸葛晟的声音越发低沉, 是了,那一天, 我们……还是兄弟。 ——幽暗的山道,只供两人并行,不时有巨岩阻碍,灰尘散落。 百多年过去,我不清楚地宫是否有什么变化,只能小心再小心。 好在此行的目的根本不是为了探索三层,若能捡到一些先人遗骨,前辈信物,就能回去了,危险比在地宫里行走要小得多,多番留意,未必不能全身而退。 我考虑了一阵,把阿弃放在了最前,他的武力最强,能够应对突发情况,三弟放在最后,事不可为,他可以用最快的速度找到出去的路。 三人队伍,我在中间,最安全的位置,非是惜命,只是我手中的路线图,他们读不懂,我一人生死事小,却不能连累了兄弟。 其实来之前也想过,是否一去不归。不过心中野望越甚,无法平息,不试一次,终究说服不了自己。 想到兄弟四人都在,也就渐渐不怕了。机关猛兽什么的 ,遇上了再说。 山道比预想的要破窄,过程中也的确有一些山怪蛇虫,只是被阿弃全数杀了。 二弟的武功,果然了得! 费时五六个时辰,我们才拿到了想要的东西。 “大哥,找到了,你看,了不起的东西。” 我见三弟高兴地几乎跳了起来,走了过去。 晦暗的山道上,以我的目力,仅仅只能看出兄弟手上抓的大铁片, “这破东西,算是什么宝贝?” “大哥啊大哥,这你就不懂了,铁片是用来记载铸造方法的,等我把它拆散了,就知道每一篇是写了什么东西的。不过大抵是铸造技巧,你们这些读书人,要来也无用。” “此种技艺,何用之有?不堪造化。” 我很是不满,来到来了,拿打铁的东西有什么用?大家一起换身官服,岂不快哉? “那大哥,你手上拿了这么多东西,又要来何用?” “呵,你懂个什么。 锦绣纹帕,血字家书,铜鞭银锏,用来换个人情,就够了。” 我心下暗想,有这些东西在手,只要找到那合适的人家,自己的官路便正式打开了,剩下的我有本事自己拿。 如果运气好,还能带上弟兄几个,自此平步青云! “以先辈遗物全他人孝义,亦可搏出一条生路,何乐不为?” 我很是开心,三弟和我都有了收获,只是看二弟的样子…… “二弟,这里没有你想要的东西?不然我们再找找?” “大哥,老三,你们要找的东西,都到手了吗?” 二弟似乎不在意收获,问道。 “啊,差不多了,再往前就是禁地了,地图上没有那部分的内容。” “二哥,我也拿到东西了。” 二弟点了点头,朝我们道,“那么回去吧,你们两个。” “嗯?” “诶?” “老三,带大哥出去。” 二弟很是认真的吩咐道, “二弟,你……” 我好像明白了什么,一时看着二弟,久久无语。 “大哥,剩下的路不适合你,会死的。 这条路,我要自己走。” 二弟的眼睛就盯着山路的尽头,那里是禁地的方向,也是地宫的真正方位。 这种眼神,我见过。 那是我喝醉了以后,他来寻我,说与其坐以待毙,不如拼个前程。 我曾以为那是为了安慰我说的话,不想……二弟他,早有了打算。 “二弟,真的想进遗藏的人,原来是你。 这么多年,我还以为自己有些懂你了。 没想到,你才是最特别的家伙。” 我已经基本想通了,拥有路线图的人,可能不止我一个,二弟也一样。 只是他手上的,是后半程。 所以,他需要一个能带他走到这里的人。 二弟没有反驳,只是侧过身,不再与我对视。 我叹了口气,“老三,你跟着他。” “?” 老三人并不聪明,只觉得兄弟间怕是有了裂痕,恳求似的看着我。 我摆了摆手,“二弟,我虽然是个读书人,身子骨也没有那么弱。 前方道途不明,我去了只是累赘,老三还能帮上一点忙。 只是若真的危险了,先放他离开。” 我沉吟了一会儿,“我们四个一起来,希望能一起走,我在外面等你们。” 即便是被利用也好,这么多年,兄弟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地方。 秘密事关重大,二弟心里有想法,我也能理解。 何必要求他一个武夫做的完美? 世人多言,只可共患难,不可共富贵。 我便要试试,富贵在手,依然保得住情义。 “我在外面等了好几天,直到干粮都吃尽了,却只是见了一场崩山之震,好像天都要毁了。” 诸葛晟直视着武扬的眼睛,“然后,从那地道里出来的,只有你爹,我的二弟。老三,没有跟着。” 武扬饮着茶,只是觉得身子有些冷。 “他当时裹挟着煞气,双眼通红一片,就像是受伤的豹子。 我根本不敢靠近他,我认识他多年,从没见过那副样子的兄弟。 我大概能猜到,他是在找我,若当时我走出去,他一定会杀了我。 我不敢赌,所以只能拿了我的路引,先行离开。 自此以后,我再也没见过他。” 诸葛晟放下杯子,已没有喝茶的兴致,“这就是你想知道的过程,我也不知道最后发生了什么。我很后悔,最后让老三跟着他,你要问我,到底是不是我出卖了你爹,这事情,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若是碍了他的事,大伯在这里道个歉。 多年来,我做了不少违心事,人也糊涂了,但我终归没有害他的心思。 这点,希望你记住。 诸葛晟已经不在了,此间只有沮诚。 但诸葛晟死前,对得起他的兄弟!”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七章 初探 斜阳渐落,微凉的木屋子透出些许死气。 宽敞的卧房里,并没有人活动的迹象。 在精心布置的地板下, 温热的水汽蒸腾,几件染血的衣服简单的堆叠在一处, “哗啦——”,浴桶内,白皙的女体站起,浸湿的长发披覆在雪背上,水雾渐散,隐约透出隆起的臀线。 足趾轻踏地砖,她仔细的擦拭着身体上残留的水渍,换上了一件褐色长衣。 洗浴过后,她推开门, 黑色的暗室里,隐约可见几尊竖立的棺木。 一旁跪地相迎的老妪抬起头, “是大主顾吗?” “这次的对手很厉害,如果明晚之前我还没回来,你就把东西带走,然后烧了这里。” 老妪罕有的问道, “剑尊还是恶鬼? 带上它们都解决不了?” “听说很厉害,剩下的不知道。” 她接过老妪递上的长刀,轻轻抽出刀身。 淡紫色的金属上映出一张清丽的面容,脸部的弧线微圆,至下巴处慢慢收拢,却并不尖短,略有些丰润。 眉目幽深微冷,是一触既能认出的明眸。 高挺的鼻梁,红润的唇瓣, 组合在一起,虽称不上是绝世佳人,却也是很养眼的女子了。 “大夏驸马,天下第一......吗?” ——风雨楼内, 诸葛晟轻捏了捏耳朵,似是没有听见对方的问题般, “嗯,我是说,大伯知不知道,用刀的高手。” “贤侄啊,我是文官,武学上的事情,你该比我清楚的。” 诸葛晟叹息道, “这样。”武扬尴尬的摸了摸鼻子, 诸葛晟瞥见少女略有失望之意,哪里还不知道缘由,细细思索之下,便道。 “贤侄若真的只是在找用刀的高手,我也大约记得一人。” “是谁?” “这天下间,使各般兵器的都有。 只是刀与剑的顶尖高手,却不多。 少有用剑的人,是因为南部云州有一铸剑山庄,据闻其庄主用剑入神,是以有‘剑中至尊’的名号,与他相比,其他的剑中高手,就算不上高手了。 而使刀的——” 诸葛晟斟酌了许久,才道。 “原本是有不少的,可惜二十年前,被一人屠尽了。” 玲珑俏脸一白,指节紧紧捏在一处, “听说那人为了挑战剑尊,将大夏使刀的高手都找了一遍,待得再无一人可敌,便远渡东瀛。 归来时,似乎是练成了很厉害的刀法,只是近些年,也就没有下落了。 大抵是被仇家暗算,死了吧。” 说到这里,诸葛晟提醒道, “习武之人,煞气很重,因伤垂死,难以善终,大多如此。 贤侄,你可莫要学他们。” 他侧过脸,看了看窗外, “不早了,你们快走吧,再晚我担心事情会变得更糟糕。” “那你——” “放心,我已经安排好了行程,他们也没必要为了我一个老头子花许多力气。” 诸葛晟顿了顿,“只是今日一别,怕是再难相见了。贤侄,记住我说过的话,凡事不可太尽,需留一线余地。” 武扬心知对方在为自己考虑,点点头并不反驳。 回程的一应事宜,都由诸葛晟安排, 武扬照顾着玲珑,也罕有的没有发表意见。 诸葛晟让两人钻入一辆小马车里,然后雇了几个护卫进那大马车任其先走探路。 远在千里外,墨家的主人放下手中的书卷,“算算时间,也该到了吧。” 京中的动作或许能瞒住大多数人,但不包括他。 “七绝障之一,以暗杀术闻名的东瀛第一刺客,对上大夏驸马,到底是怎样的光景?” 他的嘴角多出一丝笑容, “太子殿下,不过这样,你可就和他不死不休了。 那家伙的性子,我可是知道的,不杀了你,可对不起他的名号。” 他的眸光远眺,似是能看到一直奔行的马车一般。 “来了。”,马车仍旧不紧不慢的跑着,武扬眉角微皱,那被浪人盯上的熟悉感觉窜上心头。 “诶?”玲珑反应慢了半拍, “血腥味,前面的车应该出事了。” 破空声入耳,几束银光闪耀,从车厢的缝隙钻了进来,一瞬即逝。 从远处看,马车渐渐停了下来,良驹不知何故蹒跚着步子,却是无法前进,只能保持着站姿,喘着粗气。 数十丈外的野林里,几个黑衣忍者静静地等待着,方才的暗器出手,车厢里就没了动静,若是其他人也就是算了,可这次的家伙没道理这么简单就能得手。 难不成真是被那个什么凶兽打残了,让咱们捡了便宜? 他们互相望着,终于下定了决心,慢慢向前挪动了一步。 “嗤——”, 只一步的时间,他们的身子一颤,为银针贯穿喉部,七八人相继倒下。 “啪啦”, 旷野上,车厢炸裂,那白衣男子站在正中,在他的身后,乖巧的坐着一个少女。 她眨巴着眼,抓着武扬的衣角,小心翼翼的盯着密林里,黑暗里好像会衍生出什么可怕的东西。 “没有声音,我也能感觉到你的气息。 女人, 是你自己出来,还是我来抓你。” 武扬淡淡道, 这坏人,莫不是又在诈人家? 玲珑撇了撇嘴,旁人都说驸马武艺超绝,她是硬没有看出来,倒是鬼点子挺多的。 密林里,女忍未曾动过分毫,如死物一般。 千本的攻击失效不奇怪,不过能全数接下,并且反向击杀的人,还没有出现过。 这驸马果然是高手。 女忍的呼吸韵律稍许变化,武扬的视线便锁定了她的位置。 被发现了?! 她的双手处,各多出十余片黑色十字暗器, 先试试看他的身手, 幽冥秘法——八方手里剑! 叮叮当当的碰撞声中,武扬肉眼可见,有不少暗器朝他的方位飞了过来, 每一声碰撞声后,暗器的轨道都会发生一次变动, 本是平面上的圆弧飞行轨迹,在几刹之后,演化为球形的攻击轨道,几乎笼罩他的全身要害, 既然千本无效,就用手里剑估测一下他的身手! 寒铁未出,武扬以剑鞘正面回击手里剑,声声碰撞后将之一片片击毁, 速度虽快,但还没有超过预想的程度,武扬心下暗暗盘算着, 女忍再次击出十余只手里剑,同时食中二指竖起,结了个印。 第二轮攻击后,仍旧剩下半数的手里剑突兀变化,自那掩盖的阴影中,凝实出新的手里剑实体, 幽冥秘法——影手里剑之术! 啧,防御的速度跟不上了,注意到手里剑中有不少是冲少女而去的,武扬轻抓住肩部的衣料,将上衣扯下,便在女忍讶然的目光中一挥, 那上衣离开武扬的身体后,便静静凝实,与手里剑碰撞发出金铁敲击之声,只一轮便拦下了所有的手里剑。 这是什么武功?! 女忍暗暗咂舌, 用上衣把八方手里剑和影手里剑破了? 啧,大夏驸马,果然是高手! 她的手掌轻按住地面,呼吸渐渐粗重,把他们带来是对的! 将上衣披覆在少女的身体上,武扬轻声道, “用这个先挡一阵子,我尽快杀掉她。” 玲珑诧异的看着武扬,他现在的样子,和之前在雕楼完全不一样, 那平和的眸子泛出冷光,似欲要把对方剥皮拆骨一般。 -------------------------------------------------------------------- 地煞二十四,守之法第二篇——障服:将灵气灌注于云裳中,使其硬比金铁。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八章 父子(上) “千年前,大地为妖兽所扰,人族孱弱,止一人现世,以强横道法屠戮妖族, 此人无名无姓,后人以‘无名道人’代之。 群妖一战,无名道人身受重伤,故将自身道术精要,法宝,稀世奇珍尽数藏于雪岭群山,天宫之内。 世人唤之,‘天都遗藏’。” 一块巨大的石碑前,一个黑色具足甲胄加身的男人盯着石碑上的古文,一字一字念道。 他每隔几天都要过来看看,念上几次,就像起了瘾一般,难以抑制。 “将军,您如此向往那天都遗藏,为何不抽调人手去探一探?” 他身后的武士问道,“如今瀛岛内能压过我们的势力已经不复存在,为了得到更多,我们合该考虑朝大夏进发了。” 武士留着长发,很是邋遢的样子,只腰间的刀和鞘擦的一丝不苟。 “大夏立国八百余年,那皇族更是从遗藏中掠夺了不少秘宝,才能一统九州之地。从我们三岛出发,便算是抵达越州境,风雨无碍也要月余时间,更遑论前往陌州的雪岭。” 具足将军叹息道,“人手,粮食,路线,语言,有太多的阻碍,我们作为异族早早就被他们提防,要跨越重重险关前往遗藏,倒不如攻陷大夏简单一点。” 那武士哼了一声,“那大夏皇族不过是运气好,生在了遗藏附近,才有这般国运。若是我们瀛岛也能碰上一两个宝器,指不定大夏就要易主了。” “运气,也是实力的一部分啊。” 具足将军喃喃道,若是运气在我,又何须花费十数年,奔波于三岛之间,平息战乱。 “昔年,如果不是那大夏秦王赴我东瀛,夺取三灵剑,三岛早已一统,何至于此……” “将军,那三灵剑,不是还在岛上吗?我们这次也是为了其中的布都御魂才——” “他要是抢走了,那也简单了,我东瀛三岛自当团结。”具足将军哼了一声,“可惜他谋算天皇殿下,以致我王族绝嗣,将那天羽羽斩与天丛云剑分配给两个阴险的家臣,一手挑起了战国序幕。近些年,我们所做的,也无非是找到他藏起的布都御魂,不然以何与其他两岛相争?” 武士已经有些听不太懂了,对于他来说,那秦王没抢走三灵剑,已经很不可思议了,换做是自己,那是一定要拿到手,恨不得时时放在身边才好。 “对了,将军。” “?” “德川家的孩子,已经有些日子没有消息了,怕是凶多吉少。” “早早就告诉过他们了,三年便是期限,那女人拜入最强刀客门下,一身本事早已不俗,更遑论罂华在手,德川的风止可奈何不得她。” 武士深以为然,却还是道,“我也早就提醒过他们了,可惜德川家对于神器志在必得,哪里听得进劝。” “幽冥三棺,本就是秦王用来谋害王族的东西,我早就说过无数次,可惜他们根本听不进。这天下人都是一样的,便是有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也要试试长生的滋味,即便日日吞服剧毒药物,夜夜睡着阴森棺材,也不会醒悟。宗师,王族,老了也是一样糊涂,明知最后只能成为行尸,也不甘接受现实。 那棺木,拿走了也好,我东瀛败落至此,已经再不能折腾了。那女人要是能用幽冥三棺多杀掉几个大夏高手,我倒要谢谢她了。” 他的叹息声,传了很远,只是隐藏在话语里的诅咒,却是未有消散的迹象。 “铛——”, 武扬的攻势为一具棺木阻挡, 不远处的玲珑看的真切,那棺木是从武扬正前的土里竖立升起来的,诡异非常。 棺木整体呈淡灰色,中间夹杂着丝丝白纹,比之大夏常见的棺木要矮小许多。 不待武扬做出反应,那棺盖砰的一声落地,显出内里的场景。 那是一个枯瘦的老人,看起来已经死去很久了,血肉干枯的只剩一层皮膜护着,只是身上的甲胄仍在,造型比较诡异,好像不是大夏的种类。 “大夏立国八百余年,皇族以天都遗藏之宝荡平诸国,更借洛家墨氏之力,合为国之根本。 三位一体,成就千年气运。 外佐以修罗内侍,内辅以金佛寺保皇族周全。 然皇族之中,以子为多,皇女稀少。 皇子者,血亲为饵,食之化龙。 皇女者,以其为引,选九州精锐相配。” 这些东西,杉子是听过的,作为武人,东瀛的武人,身在大夏她需要顾忌的东西不少。不过既然机会来了,她也不愿错过。 先以东瀛历史数一数二的刀客,‘天狗’试试。 让我看看,你可配得上天下第一,大夏驸马! “喀拉——”, 那尸体的手臂扬起,接着是手指,仿佛沉眠了许久的生命,苏醒过来一般, 相较于玲珑的恐惧,武扬倒没有什么多余的情绪,拿捏住寒铁剑身就推了一击过去,他估测尸体的骨肉脆弱,定是吃不住他一击的。 可是想法虽好,那容纳寒铁剑身的剑鞘却被双刀格住,不得寸进。 双刀抵住剑鞘,切了进去,直至碰触到寒铁剑身,割出刺目的火花。 刀剑互抵,老人先是松开双手,接着交叉一记,左手持右刃,右手持左刃,以重手下切,生生将武扬格了出去。 寒铁剑身颤动,武扬皱起眉头,那双刃,其中一把长刀他认得,便是早先袭击他的浪人握有的兵器,唤作村正。 另外一把短的,他不曾见过,不过能与寒铁正面碰撞,应该也是国之重器。 这老人是什么身份? 那女忍者的下属? 武扬双眸渐渐深沉,直直的看向老人,他已经失去先机,不愿冒进,不然身后的玲珑怕是危险了。 幽冥三棺能够保留行尸身前的技艺,不过刚从棺木里复苏的那一刻,并没有全盛本领,驸马,你已经错过了最佳的攻击机会。 杉子轻抚罂华,感觉已经不需要动手了。 右手寒铁触地,武扬抬起左手,指节收拢,朝老人勾了勾。 那老人看不出生气的样子,长刀村正指向武扬,先是慢走,接着疾驰,速度越发的快,待得接近武扬的身边,凌空跃起,双刀已经挥出了十来记刀轨, 寒铁与双刀相撞,两人在短短几个呼吸间便斗了二十来招,那老人刀法精湛,行动间没有一丝多余动作,隐隐已经将武扬压制住,令远处的玲珑揪心不已。 只是明明陷入危机,武扬却隐约觉得有一种熟悉的感觉遍走全身。几刻前还需要思考的招数,慢慢变成身体自发的反应。 好像,有什么东西,从体内苏醒了。 一瞬的思考,令得武扬的动作慢了一步, 长刀村正顺势劈斩,那光影在武扬的眼中渐渐放大,一点点改变了模样,变成一柄朴实无华的铁剑,在白衣上留下一道裂口。 武扬的动作一滞,抬起头来,却见周遭已经没有了夜色,野林与少女。 只有一个光秃秃的岩洞立在背后,幽深的令人憎恶。 他站在岩洞前,侧过脸,见得远方连绵雪山傲然而立,却又如明月一般,可望不可及。 【你在看哪里?!】 一个粗布武夫缓缓走来,那声音如石头相碰磕出来的一般,僵硬的没有一点感情色彩。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样貌。 武扬自发的开口,仿佛烙印在身体里的本能,对眼前的男人道, “父亲。”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二十九章 父子(下) “吾儿,寻常剑术,若无天赋,修得十年不过略有小成。”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容貌, 武扬看向四周,一处岩洞之内, 眼前,一个粗布武夫,拿着一把寻常铁剑,“不过你不一样,你体内有灵力运转,只要习得地煞二十四法,便能重现昔日无名道人的道术。” 他捏住剑柄,便将那铁剑朝武扬胸口掷去。 【地煞二十四,攻之法——御器!】 铿的一声,寒铁为双刀击飞,玲珑惊呼一声,便要冲上去。 下一刹,那寒铁于武扬正上盘旋一斩,朝那天狗的脑袋斩去, 【寻常武者,需以莫大毅力,融自身功法于兵器。若得御器篇,便能以灵力与神兵相通,所成所用,便是道法!】 寒铁为武扬指尖诱导,分击天狗多处要害,短短时间就与双刀战至平手,甚至隐隐有压制迹象。 这驸马,竟越战越强?! 杉子见几刻时间,寒铁的攻击方式就完全变了,天狗纵然是刀法大家,亦从来没有对付过这种类型的好手,那寒铁的各种斩击方式更是以不可能的角度袭来,防不胜防。 更致命的是…… “铛——”,双刀交叠之处,那寒铁剑尖高速颤动,剑鸣之声降至巅峰,隐隐有穿透鬼丸村正之象,天狗正全力防御,眼前便被黑影笼罩。 玲珑所见,那坏人以剑身力挫行尸,更是欺身上前,一拳轰在它的脑袋上。 御器是能够解放双手的! 天狗为拳劲轰击,脑袋上崩缺了一大块,散落出腐臭的血肉与骨骼,若是活人遭此重伤,必定横死当场,可惜对行尸来说,却不妨碍它继续战斗,双刀上挑,就要斩下武扬的手臂。 玲珑在远处看着,自然是忧心不已,可惜武扬好像恍若未觉,只是刀刃加身时,才堪堪一撤,引动身后一声巨响,又升起两尊棺木。 这一次的行尸没有等待,径自轰开了棺盖,一只巨大的拳头就锤了下来, 武扬姿态在一瞬难以改变,以手肘朝后猛力一记, 两击相撞,凭空生出一阵气浪, 两具行尸,出拳的是个木脸大汉,另一个则是和服女子, 山童,八尺,天狗,天皇的两大护卫以及宗师一人,杉子深吸一口冷气,还从来没有用上三人还陷入困境的状况。 另一边的武扬亦是如此,战斗越发深入,他清醒的时间就越少,时不时就被拉入那段幻境里,心中的破坏欲望也越发深沉,喉间发出嗬嗬的声音,眼瞳渐渐淡化为白色。 这具身体,在享受厮杀的快感,就好像从前一般。 武扬微抬起头,回到了那个岩洞外,那个男人的身前, 他轻抚胸口,咳出一口鲜血,从右胸伤口处拔出那柄铁剑,一时血流如注,瞪着几丈外的武夫。 “御器篇已经习得,缘何被凡铁重创,分心至此?” 那武夫不满道,“接下来的道术,哪一个是好修习的?你如此惫懒,他日怎能成为天下第一?简直是个废物!” 他的双拳愤懑一锤,“不能成为天下第一,留下你,还有什么用?” 武扬重重哼了一声,冲了上去。 野林里,玲珑远远望去,那坏人的杀气骤然变重,对着那巨大的行尸轰出了直拳! 三拳对碰,那山童巨大的身体倒退七步,武扬则是半跪下身。 他的气息乱了,杉子暗道,机会来了。 三具行尸,一个是刀法宗师,手握一长一短两把刀,一个是力士,怪力惊人,第三个人是—— “呲——”, 脖颈上,手臂上,一根根看不见的线慢慢切入肌肤,血红的痕迹浮现, 天皇近卫,八足·义男。 那和服女悬在头顶,似乎是倒挂在了一层看不见的网上一般,双手十指张开,立时响起一阵刺耳的摩擦声,飞叶,乱石,俱是被切割开—— 束缚,蛛丝, 双刀,鬼丸,村正, 怪力,山童, 这驸马比想象的难对付,但依旧不会是三人的对手! 杉子只觉呼吸越发急促,这是脱力的前兆,幽冥三棺一旦出土,就会直接消耗她的体力,即她一人要支撑三个宗师的消耗,是以她都不敢出现在战场,怕的就是被干扰,导致控尸失败,危及自身。 双刀斩下,重拳一锤, 疼痛, 熟悉的感觉, 我为什么会熟悉这种感觉,武扬仰望夜空,白瞳一时失去了焦距, 岩洞里,一闸千斤石重压而下,几乎要把他碾成肉泥, “第三次了,你还没能掌握精要。” 武夫掷出一片飞刃,那维系千斤闸的锁链立时断去一条,重量再次增加。 “别耍小聪明了,今天的重量不是靠你半吊子的水准就能托起的,继续卡在关口不去体悟,你一定会变成齑粉。” 武扬抬起头,看向眼前的男人,那张脸慢慢清晰。 “吾儿,终有一日你要走出山林。你会成为众矢之的,你身上的地煞策会吸引无数高手的觊觎,强夺,下毒,威逼,利诱,美色……你若没有远超凡俗的本事,必然死在他们的手上。你没有兄弟,朋友,亲人,谁都不能相信,唯一能依靠的……就是二十四法!” 风骤停,千斤闸的颤动停滞, 【不错,想要更强,就要先保住自己的命,以灵力灌注血肉,成就不破之躯,即‘气禁’!】 蛛丝断裂,双刀反震, 【接着是远超武人数十倍以上的——‘蛮劲’!】 双拳碰撞,山童的右手从拳面开始,似竹节般扭曲碎裂,武扬周身笼罩在一层浓重的血雾里,一击打烂山童大半个身体,其去势未尽,那残躯撞在棺木上,连带着将棺木也一并轰成百数碎片。 三棺毁去其一,其他两具棺木一声悲鸣后,亦是炸裂成碎片。 天狗及八足的动作停滞,体表的甲胄衣料腐朽,连带着血肉一并化作尘烟,只剩两具灰色的骷髅落地,碎成无数骨片。 “咳——” 武扬吐出一口血, 【我根本就没想做天下第一,你为何要逼我?】 “哈哈哈哈哈哈——” 那武夫大笑,“我大夏自八百年前立国,便自称上邦,九州子民哪一个不想出人头地,哪一个甘为人下?你现在不想,是因为你被养在山中,他日入世,你就是回心转意,也没机会了!” 他顿了顿,目光幽深, “即入凡尘,身不由己,你不想,想的人可不少! 你拿什么与他们斗? 这世道,唯有强者可存! 你要记着,你是我精心养育的儿子,是最合适承载二十四法的‘容器’,修习地煞策是你唯一的生路。” 你要实现我的野心; 你要实现武家的梦; 你要把那些个王孙贵胄,那些个武林世家,一一踩在脚下,踏为尘土!” 他缓缓道,那双眼睛,是如此执着, “吾儿,你可以死,但不能输!”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章 暗忍(上) ——年前,金佛古刹,明灯闪耀, 红色台阶延伸而下,跪着两排女子。 在台阶的最上方,少女眨巴着眼,接过方丈递来的纯白玉令,“这是给我的?” 她小心翼翼的扫了眼大和尚的身后,在那个木台上的盒子里,还静静的躺着两块相似的玉牌。 手上的玉令质地纯粹,彷如玉髓般剔透无暇,散发着点滴荧光。 在玉令的正面,以紫色水晶印出四个娟秀小字。 “倾国倾城?” “没错,玲珑便是百花盛诞的三上位之一。 作为得到你祈福的交换,金佛寺便回赠你这个护符。”和尚只一件简单的金边深红袈裟,无眉无须,五官颇为圆润,面目很是和善。 “护符?” 玲珑讶然道,“我还以为这个是女儿家的首饰呢?” “玲珑喜欢的话,也可以用作首饰。” “那,圆胜大师,这个护符,能保佑平安吗?” “可以,这块玉牌,可免人祸天灾,从今往后,即便是有恶人意图不轨,亦会受大夏气运所阻。 只要我朝长盛依旧,玲珑便可平安一世。” 和尚点了点头,肯定道。 “那我要给娘亲!” “哈哈,玲珑孝心可嘉,可是玉牌的主人是你,给了其他人也没用。” 和尚摇了摇头, “唔......” “即使现在丢掉,也不会改变什么,从刚才交给你的那一刻开始,一切就已经注定,无法更改,‘运’已经在你的身上了。” 圆胜轻声解释道, “大师好狡猾,还是出家人呢~” 那圆胜和尚被小姑娘抱怨,也不以为意,只是笑笑, “玲珑,记住两件事。 其一,不可沉迷财欲,权欲,色欲。 凡自甘堕落者,当为国运弃之, 护符可免受外灾,却防不住己罪。” 说着,他若有所思的看着阶梯处,正慢慢向下走的另一位女子, “望你也能好自为之,如意小姐。” 玲珑点点头,“我知道了,大师,那还有一件事是什么?” “这个护符,可以实现你的私愿。” “诶? 什么都可以吗?”玲珑颇为兴奋的问道, “当然不是。” 圆胜哈哈笑道,“你若要称霸一方,岂非于国不利? 只是一些小小的愿望,不过这个护符能给你带来实现愿望的人,或是机会。 至于能不能确实的认出他,抓住他,就看你自己的了。” “那我想见见生父!” 少女手中,紫水晶的字形逐渐闪耀,吸引住两人的注意力。 “玲珑,你可真是,就如此着急吗?” “哎呀,我也没什么想要的嘛。 吃的穿的,娘亲都能给我。 真要有愿望的话,就只有那个家伙了。 我都没见过他,挺遗憾的不是吗?” “好,好,玲珑你开心就好。” 【终有一日,你会遇上一个合适的人,是否能认出他,实现那个私愿,就看你自己了,玲珑。】 “铿——”, 寒铁倒悬,重重插入泥土,爬满血渍与裂隙的剑身上,映出武扬的脸。 他的双手撑住地面,不断地喘息。 “赢,赢了?”玲珑小声道,披着白衣慢慢走上前,“坏人……” “别过来——”, 武扬用尽残存的气力,一把推开玲珑, 幽夜骤然静谧,一道刀痕映在武扬的肩上,剐出一蓬鲜血,武扬却浑然不觉,只是盯着密林, 仿佛从黑暗中脱胎的女人显出身形,夜行衣显出她高挑的身姿,隐约可见腰腹与双腿的线条,似是蕴藏着爆发力。 “要用上‘罂华’才能砍出伤口,驸马的硬气功果然了得。” 她轻抚刀身,停了下来,看着满地的骨渣,颇有些遗憾,“可惜了三棺。” 武扬扫了眼女忍手中的长刀,“九殇?” “在大夏是有这个名字,”女忍瞥了眼武扬身边的剑,“比驸马的寒铁如何?是否更强,更……毒?” 武扬只觉右肩伤口周围,已经完全麻痹,一点力气都用不上了,方知已遭暗算。 不过杉子却未动,行尸,罂华,俱是猛毒之物,寻常武人贸然接触,几个呼吸间就会立毙当场,眼前的男人却仅仅脱力,没有什么显著的伤势,令她惊疑不定。 黑色忍装,再加上区别于大夏的口音。 “你是东瀛人?” 玲珑问道,“东瀛的刺客,竟然敢暗杀大夏的驸马,你知道后果吗?” 那女忍并没有回答,只是把手放在了腰间的刀柄上, “是了,大概是有什么厉害的家伙派遣你来的。 你是认为,有人出了大价钱请你来的,所以他会帮你清理掉后续的麻烦。” 玲珑轻笑一声,“东瀛人,果然一个个都很天真呢?” 接着,她的笑容很快收敛,“你最好保佑自己能平安回到东瀛,杀大夏驸马,秦王义女,届时不止是皇上,怕是你的主顾也要第一个杀你灭口,用你的尸体去邀功!” 女忍的动作一滞,停了下来。 喂,坏人,你好了没有? 我拖不了她多久啊……等她想通了,就该动手了。 玲珑勉强维持着喝问之姿,连看都不敢看武扬,只能紧张的和杀手对峙。 至于武扬, 剧毒随着血气运行遍走全身,开始冲击他的心神, “手动不了,身体不受控制。记住了,这是中毒后的常态。” “你太过心善,容易轻信他人,不识人间险恶。若然有人用毒对付你,也不必惊慌。 即便是烈毒,也无法侵蚀以‘导引’锻炼的身体,至多只是限制你的行动力,待得一定时间后,毒素自会消失。” 那个武夫,就像蹲在了眼前,复述曾经的提醒,“若是想迅速恢复,只需找寻合适的人,使用二十四法——” 武夫的幻影侧过脸,看向挡在武扬身前的少女。 武扬哼了一声,冷冷的看着武夫。 “迂腐,事关生死,何人不可利用?!” “你怕是因为机关算尽,才会落得这般下场,众叛亲离,孤身一人,纵得天都遗藏,地煞二十四法,亦无法修习,抱憾终生!” 我才不要像你一样……父亲…… 他的眸中,些许的光芒慢慢黯淡。 女忍的眼中只有那驸马与强作姿态的玲珑,作为武人,她能感觉到驸马的气息大减,已经撑不了多久了,于是扬起了长刀,“看来驸马已经没有对策了,秦王义女,你也是时候和驸马一道,上路了。” 杀气再起,玲珑不自觉退了一步,心中恐惧弥漫,不自觉的摸出那白色玉牌。 玉令在手,玲珑瞥见那女忍的长刀,却是多了几分底气,在生死关头问道,“喂,你认不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刀客?”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一章 暗忍(中) ‘瀛’,‘野’,‘百’三岛,居东海之北,拥百万之众,得漩涡列阵守护,三岛之中,以‘瀛’岛实力最强,故三岛地域又称‘东瀛’。 三岛祖先或传为九州上邦东渡而来,或传为妖兽子嗣,各家记录不同,故常有纷争。 只一条,无论是妖兽子嗣,或上邦支脉,血统决定地位,地位衍生权势。 此种权势,无关对错,皆可对下位者生杀予夺,至死不变。 女孩一身残破的草衣,躲在一棵巨木之后,遥遥地看着高处山头的神社。 听说神社是‘神’的居所,里面有美味无比的菜馍馍,加了白米粒的那种,有很甜很甜的清水,一点都不脏,没有草根和树叶浮着,里面的人都有很漂亮的衣服穿,是那种冬天依旧很暖和的衣服,比自己的草衣鲜艳,又干净。 神社是世上最好的地方,除了不能进去,几乎没有什么缺点。 所以每当女孩有了不开心的事情,就会遥遥地看上一眼,毕竟能够欣赏美丽,也是一件幸福的事情。 只是今天,神社的入口处,多出了两个人。 其中一个女孩认得,一身白服,头上有一尊高高的黑色帽子,那是神社的大神官,她只见过一次。 “加上三天前的德川将军,客人,你已经斩杀了不下三十位宗师。即便来自上邦,我也不会让你简单离开瀛岛的。” 大神官面色无悲喜,“今天你不来,我们也会去找你。” 站在大神官对面的男人只一身灰衣长裤,看得出料子很好,就是有些破旧了,他看来是听不懂大神官的话,又或者是不在乎,只是摸向腰间的长刀。 “这就是客人的依仗?宝刀虽好,却难敌神器威能。” 大神官哼出一声,“你的运势不错,‘素盏神宫’供奉的可是三剑中最强的神具,上邦高手,倒也够资格作为祭品了。” 他的双手高举,开始大声地祷告,那万里晴空很快凝聚出点滴的黑云,聚拢在一起盘旋缠绕,似一条黑色的巨蛇游动,吞云吐雾。 刀客也不打搅大神官,任他完成仪式,自那黑云大蛇的口中,召唤出一团光影。 黑色的霹雳击实洁白的地砖,未散的尘烟里,一柄长剑忽明忽暗。 大神官很是满意神器降临的声势,僵硬的脸上罕有的多出一抹笑容。 只那刀客起了反应,搅了他的兴致,咕哝出几个他不懂的词, “花哨无用!” 银刀出鞘,一抹刀芒狠狠斩下,斩开了黑云,破去了霹雳,砍在了剑身上,在女孩的视野里留下一道夸张的巨大刀影。 那种威势,那种兵刃,那种力量, 将她过去的点滴记忆斩了个粉碎,搅了个稀烂,仿佛从这一天开始,她才找到了真正的人生。 只要拥有那把刀,只要拥有那种拔刀术, 我就能和他一样,自由的出入神社,再也不用躲在这里! 天高地远,皆可去得! 这种零碎的记忆,本不该成为阻碍她出刀的借口,直到眼前的少女问出那一句, “喂,你认不认识一个很厉害的刀客?” 秦王义女,她的身体太过柔弱,也没有一点大夏王族的威严,即便眼睛里藏有深深的恐惧,却不知为了什么强撑了一口气,“那个家伙,听说去过东瀛,为了修炼一种极为厉害的刀法,你知不知道他的名字?” 在三岛,如果一个人以死赎罪,那么生前的种种,哪怕是渎神的恶行,也不再会被追究。 大夏虽然有所不同,不过将死的贵族,理应也该有一些小小的优待,并不过分。 玲珑原本也不指望能得到回答,岂料那女忍短暂的迟疑后,竟真的开口道。 “在你们大夏,有六个武力绝顶的高手,即便是皇族禁卫,也拿他们没有办法。你问的刀客,就是其中一个。 ‘六极峰’之一,刀傲,别号‘四郎’。 昔年曾踏足东瀛,为一尝居合斩的神髓,完善‘一刀瞬杀之术’。” 刀傲?我的父亲,便是被这个家伙杀了?! “他在哪里?”,玲珑追问道,眼中多出一丝怨愤,岂料女忍摇了摇头,没有了继续回答的兴致。 “你问的已经够多了,我也说了很多不该说的废话。 小姑娘,我从你们大夏学到最有用的一点便是,人生实不该有太多的问题。” 她双手握刀,横持刀身,周身缠绕着一层黑色的死灵之气,刀身上的寒光斜劈而至,朝着玲珑的脖子切了下去! 玲珑骤见惊变,根本来不及反应,只是心中无限凄苦,不住地埋怨起来。 唔,还说什么护身符,这不就被砍死了么...... 大师骗人, 坏人好弱, 娘亲......玲珑错了啦......下次再也不跑出去了...... 只是埋怨了一会儿,嘴里也不知道说了多少话,却未感觉到一点痛楚。 “唔……”,玲珑小心的睁开眼,便见一只手以毫厘之差握住了刀身,令其停在额头上,‘罂华’刀身不住地颤抖,终究敌不过他的蛮劲加持,连刀带人被一击反震了出去。 “喂。”他一拳退去了女忍,反过头来道, “啊?”玲珑一愣, “你是不是又在埋怨我?” 武扬勉强维持着站姿,叹息道, “哈哈,怎,怎么会,坏人你最厉害了!”玲珑勉强笑道, “披着那衣服,离远一些。 你在这里,我施展不开。” 武扬深吸一口气,也不过多问责,只是对少女道。 “哦。” 玲珑披着白衣嗖的一声,窜了好几步,回头握了握拳, “坏人,加油哦,把她揍趴下,带回去做小妾!” 女忍方才以长刀防御,是以还能行动,不过才爬起身,闻言不禁狐疑的看着武扬, “听闻驸马虽有些桀骜,却是洁身自好之辈。 没想到......传闻果然不尽如实,大夏的男人,也不过如此。” 女忍冷哼一声,眼中的鄙视越发浓郁。 “你都是从哪里听来的这些东西?!”武扬回过头,不禁羞恼道,他哪里有过这种想法?! “话本里写的啊,那些高手最喜欢把漂亮女人抓回去做小妾了。”玲珑探出头,煞有介事的说道。 “......” “......” 对敌的两人都沉默了下来,一时都没了动作。 “那种书,等我回去就给你全烧了!” “唔......坏人最坏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二章 暗忍(下) “地煞二十四,乃无名道人屠妖之道术精要,分攻,守,术,外四篇。常人不但难以修习,即便侥幸得到鳞角,亦无法发挥其威力万一。 盖因越强的武功,越能催发人的凶性,当你能用武力达成目的,就再也不会去尝试其他的途径。 长此以往,人心必为武力侵蚀,沦为野兽,再不通世间情理。以人心驱动功法,控制武力,到底不过是世人的妄念。 人心为功法侵蚀,为武力驱使,才是世间常态。 事故,大夏的神功秘策,多有伴生的心诀辅助。 地煞二十四虽为仙家宝典,也是如此。” 他的吐字清晰,盖因他不希望出现一丝差错,“此篇心诀,名为‘太清’,最是合你。以‘无情’清除心中杂念,仅仅守住过往记忆,基本神智,是故能尽情挥使力量,不用担心为心魔不断侵蚀。” 记忆逐渐恢复,武扬的神情浮现一丝挣扎, 太上忘情,本不为情所扰,乃心诀功法里的至高存在。 岂知仙典心诀一用,于我便如舍心断情一般,若此时此地只我一人倒还罢了,有玲珑在此,如若再入无情境,怕是出不来了。 不远处,女忍已经换了个姿态。 此次恶战,她耗费大半体力,培养的部众精英几乎死伤殆尽,连东瀛至宝幽冥三棺都被破去,可谓损失惨重,好不容易将大夏驸马打成重伤,就此放手,那是不可能的。 只是体力消耗太大,又兼之方才吃了对方一击冲拳,虽然有九殇卸力,亦只能发挥七八成的力气。 她强压痛楚,凝聚气力, 无论如何,今天定要分出个结果! 她的双手握持刀柄,一正握一反握横架眼前,身子略略压低, 武扬见那架势,便知下一招怕是防不住了,毒素未清,寒铁不敌九殇,哪里有胜算? “玲珑。” “?!” “你先走,能走多远走多远,趁我现在还有些力气,别留在这里。” 武扬深吸一口气,左手尝试拔出寒铁,却是动也动不了。 左手,已经废了。 “那你怎么办?” “死不了的。” 武扬淡淡道,“你都说了,我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是不会死的。” “我不要。” “你?!” 玲珑撇了撇嘴,“你要有本事赢,我就待在这里。 跑什么,我一个小女子,没力气。” 武扬愤懑一叹,这丫头怎么这么犟呢? 再晚一点,我连站着的力气都没了,岂不是两条命搭在这里。 “哎呀,你怕什么嘛!” 玲珑不满道,神情却是无比认真, “你活着,我回去就嫁给你。 你死,我陪你!” 武扬那苍白的脸上突兀的一红, 这丫头都是从什么书里看来的话,等回去以后一定全烧了。 月光渐弱,一道细痕浮现, 武扬身体已经有了戒备反应,心中却是慢慢放松了下来。 罢了罢了,既然避不过,那就不用去纠结了。 他的双眼处,发白的眸子逐渐有了光彩,唇角渗出点点白雾, 刀轨浮现,寒铁悬浮而起,拦在武扬身前,岂知一碰紫色刀芒,剑身便立时飞了出去。 “嘶——”,刀锋划开沙地的声音转瞬即逝,刀尖垂落,女忍已经来到身前, “驸马,死于影杀术之下,也不算辱没了你的名头!” 影杀术脱胎于刀傲,乃是杉子无法学成瞬杀术,退而求其次修改的刀法精要,环境越是昏暗,威力越是强大。 她挑选晚上作为刺杀时间,一个是考虑幽冥三棺,另一个就是为了影杀术。 再加上九殇之一的罂华,可以压制寒铁,虽然这驸马的本事比预想的还要强上许多,但她亦有信心,至多三刀,就能将之腰斩当场! 第一刀破去寒铁, 紧接着第二刀追斩,其刀路诡秘,非强光不可现,无声无息,武扬亦无法判断,只是下意识的伸出左手拦在脖子前,既然已经废了,就没有用处了! “嚓——”,刀芒切入血肉,却是胸口被划出一道大伤口,若非有气禁防御,这一击就足够将他当胸切为两半! “上路吧,驸马!” 第三刀一瞬即至,罂华的刀身却为紫色的雷光所阻,劈砍在一只圆锤上,不得存进。 “?!” “你大意了,女人。九殇,不是只有你手上的刀而已。” 下一刻,刀身曲折,女忍为雷电包裹,整个人都悬空在雷蛇电网里,她的嘴张的大大的,却无法吸入一点空气,只是一股子锈味涌了上来,蒸发成一团血雾! 剑, 刀, 戟, 斧, 是了,那一战后,就再也没有人拿起来的兵器。 锤! 杉子只觉悔恨非常,若知道他得到了紫电,她是怎么也不会前来刺探的,强压住体内的劲力与雷电,她奋力挣扎,冀望于从雷电之力中脱身。 只是雷电稍退,视野便被一只手掌覆盖,脸被纤细修长的五指包住,就这么顺势摁在了地上,击出一声轰鸣。 脑部的震荡仿佛破碎了视觉,如玻璃般衍生出数十道裂纹,接着残存的理智被一股渗入的伤痛打成了齑粉。 “寄伤。” 他的瞳孔由白色转为亮银色,声音里也没有了一点感情波动,似是在耳语般,轻轻念叨着,女忍的左手很快酥软,胸前崩出一道冗长的伤口,爆出一蓬鲜血。 武扬左手则重新举起,握了握拳,接着屈指成刀,一击捅入女忍的胸前伤口,蛮劲发力将那身体炸为四五瓣。 “女人的身体,不过如此,只恢复了两成力……马马虎虎。” 他重新站起身,右手握锤,闭上眼,仿佛在调整着呼吸,战斗中的损伤,各种血肉模糊的地方一点点消失,重新归于完好。 “嗯?” 女忍的尸块变成了一截截木头,他冷笑了一声,“东瀛邪具,傀儡替身,你跑得掉吗?” 密林深处,一个黑色的影子不断地奔行,似欲将所有的力量都倾注在腿上。 不仅是幽冥三棺,九殇罂华,连最后的紫檀替身都用上了,这天下第一,到底是什么怪物! 用去了如此多的宝物,她也不敢再回头,因为她害怕,一个耽搁,可能就真的被追上了。自从听到那个声音以后,她就感觉一股气机锁定了自己,无论怎么跑,那气机都不曾消失。 今天,怕是要死在这里了,飞速朝密林另一面退走的女忍苦涩想到,动作却加快了一分。 “喂,坏人?” 几里外的战场,玲珑有些害怕的走上前。 眼前的家伙,即便有着自己并不陌生的脸,却给自己以强烈的恐惧感。 比刚才那个女忍刀刃加身时,还要恐怖的多。 他的左手染血,右手握锤,听到玲珑的呼唤,微侧过脸,一双银瞳在夜色中显得尤为夺目,只是神色的疏离与压力,却是怎么也掩饰不住。 “喂,你怎么了? 你没事吧,不要吓我啊。” 玲珑走上前,换来的却是他手中的锤身戒备上扬, “喂,你醒醒啊,你个大坏人!” 玲珑哪里见过这个样子的武扬,一把将手中的白玉令扔了出去。 或许是白玉比较特殊,或许是暗器大小,他没闪躲,就被砸中了头。 那玉令闪烁了一下,便将武扬的气息中断了一刹。 接着,他的双眼微微闭合,整个人就倒了下去。 “啊,坏人,我不是故意的,你,你没事吧? 喂,你起来啦,我拖不动你的...... 唔,我好怕啊,这里好黑啊,你醒醒啊……坏人……” --------------------------------------------------------------------- 地煞二十四,守之法第三篇——寄伤:伤及自身的毒物、功法、术式等负面影响,等价转移到接触对象上。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三章 回首 我,想起来了。 我是在那座山边长大的, “我是——”, 他的双手拉扯,却只有一声声精钢碰撞的声音回应,手腕与关节被四条锁链捆了个结实,连接在山洞的岩壁上。 低下头看向浴桶的水面,那是一张尚显青涩的脸,只是戾气太盛。 锁链勒紧皮肤,印出血痕,和着药水,修补着肌体的创伤,也带出刺骨的痛。 “要修炼地煞术法,需要满足三个条件, 第一,父亲必须具备武人的资质条件,并修习一定程度的术法,虽然这种术法养成的灵气无法久持,但不能停止,否则没有灵气的个体所生养的孩子必然没有修炼道法的资格。 第二,母亲必须是在特定时日降世的女人,其体质需要和男子互补,如此才有大概率生出具备‘胎息’的婴孩。 吾儿,最后一个条件,就在你的身上了,趁着你身上还残存着先天灵力,越早修炼道法,对你的助益越大。 这种苦头,多吃一些,对你有好处。” 武夫就守在洞口,一双冰冷的眼里,燃烧着未尽的野望。 “这种东西,我不想要。” 他狠狠发力,一扯锁链,在岩洞内带出阵阵轰鸣,极力挣脱着,冀望于夺回自由。 “等你长大了,就明白了。 这是每个人都梦寐以求的东西。” 武夫对岩洞内的落石视而不见,只是盯着自己的孩子。 “那是你的梦,不是我的!” 他的眸间隐现血色,喝道。 “子承父业,你只要走我安排的路,就足够了。” 他站起身,缓缓道,“我是为你好。” 地煞二十四法,每一种都需要莫大毅力修炼。 导引,寄伤,御器,蛮劲, 手臂骨折,没有关系,反正能够复原。 身中奇毒,没有关系,只要留着性命。 控制住力度,在生死边缘徘徊, 只要拥有力量,为了能得到力量, “就能一雪你的耻辱。” 他的眼神变得危险,那是愤怒的预兆。 父子之间总是以这种方式相处,为子者,不断以言语激怒父亲。为父者,不断施以试炼摧残亲子的身体。 然后,终有一天。 “今天,又要修习哪一策?” “今天不用修习了。” 年复一年的修炼,怎么会有例外?他颇有些困惑的盯着武夫,未曾注意到身体上的束缚慢慢解除了。 “为父的大限将至,这些年强行试炼的道法,对身体的损伤也到了极限。” 武夫捏了捏拳,却未能感觉到多少力量,只是虚弱的紧。 “......”, “好在地煞二十四的正确修炼方法已经被试出来了,这具身体,也算是完成了使命。” 武夫淡淡道,“为父最担心的便是手握道法,却没有办法教给你。 所幸天意在我,你母亲厌恶我,却还是生下了你。 我虽不得地煞道法所钟,却还是还原出了正确的修炼方式。 最后,你虽憎恨我,却还是能忍到今天,把二十四法修炼完成。” “哼,那还真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本想说些什么宽慰一下,但积年的怨愤到了嘴边,却终归成了这种话。 “的确,对你来说是一件开心的事情。”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的发须已经花白了许多, “吾儿,待你把积累的伤势将养好,出山的那一刻,这天下就不会再有你的对手了。 你的人生,不会像我一样,尽是失败。 呵呵, 早年间,为父修武,不过是厌恶读书罢了,满心以为自己文不成,武必能胜,不想却是耽误了许多功夫。 若非这地煞功法所迫,为父或许也能谋个一官半职,有个武官名头护身,兴许,你娘就不会那般看你了。” 兴许大限将至,他终于不再是沉湎于复述过去的失败,或许他也知道,自己的孩子,并不想听那些东西。 “那个女人,需要我带她回来吗?我大概知道四叔在哪。” 他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问道。 “你管好自己的事情就是了。” 武夫摇了摇头,接着道,“至于你四叔,他现在想来过的不错,你身负道术,以后必然牵扯甚多,就别去找他了,让他过些清静日子。” “另外两个人呢?你该是很恨他们才对。” 武夫握紧拳,又松开,几次拿捏,叹了口气,终于说道,“上一辈的恩恩怨怨,就到此为止吧,没有必要再添事端。” 【吾儿,出山以后便去那九州京城,我与那至高一人有个约定还未兑现。】 【他会替你找一个合适的女人,可别像为父一样,一直追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跑。】 是了,我是……那个时候,去的京城。 记忆清晰,意识逐渐恢复。 模糊的视野里,是熟悉的床铺,以及泛酸的身体, “这里是?” 武扬坐起身,发现一只手正被什么人握着, 他侧过脸,见少女正趴在床边,似乎是被异动惊醒,茫然的抬起头, “唔......嗯?! 向,向先生,坏人醒了!” 头依旧很痛,武扬勉强支着身体,大约能猜到自己回到了雕楼。 之前的战斗,对了,印象中击退了那个女人,意识就被什么打断了。 “驸马爷,可真是让奴才好等啊。” 尖细的男声突兀的响起,只见向先生栗娘的正前,秦王妃的身侧,正站着一个太监,一身红色简装,袖子拉的很长,把手都隐去了。眉须虽白,容颜却不怎么显老。 “嚓——”, 几乎是听到这太监发话的一刹,武扬的身体就自主性的做出了反应,那是一种在脑间炸裂的刺痛,下意识的,他一把拉过少女,将之护在怀里,另一手抓住床边的寒铁横在身前。 “驸马好俊的功夫。” 那太监不以为意,笑了笑,甚至还拍了拍手。 栗娘和向先生则是侧过脸,有些不太敢看下去了,更遑论门边上站着的几个侍女,更是直接用手把脸挡住了,只是手指岔开,脸颊红扑扑的,眼神颇为兴奋。 同时被几道视线盯着,玲珑的身体急速升温,很快就变得滚烫,挣扎了几下发现拗不过对方,只能佯怒道, “坏人,娘亲还在这里!” “驸马,能把玲珑放开了吗?” 秦王妃尽量温和的问道,只是那双手揪的有些发白。 “啊,抱,抱歉。” 武扬的神经过得片刻才松弛下来,很快放开了玲珑,少女恢复自由,马上就跑出了屋子,连招呼都不打一声。 他轻轻按压着额头,过了好久,才道, “是,孙公公吧?” “驸马认出老奴了?”孙公公眉间一挑,“江湖传闻,驸马酣战猿王,险胜之,神智受创。现在看来,却有几分真实。” 驸马恢复了? 向先生与栗娘对视一眼,神色均是有些复杂,只是秦王妃没有什么表示,仿佛是被知会了什么。 “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名字勉强能记起来。 或许你说的对,那猿王很有本事,我伤的挺重的。” 武扬自嘲道, “驸马过谦了,昔年迎战天之赤龙,大夏死伤无数,就是洛家军也折损了无数好手。 此次驸马以一人之力灭杀凶兽,能完整地回来,就足见功力高深。”孙公公说道,“不过既然驸马醒了,奴才也该把事情办了。要知道为了找到这里,可花了奴才不少功夫。” 接着,这孙公公似乎是变了个人般,冷淡道,“接旨吧,驸马爷。”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四章 倾城 简单的清了一下房间,那孙公公宣开圣旨,念了起来。 只是念着念着,跪着的几人脸色便越发的古怪。 那些繁文,武扬实是有些不懂,只是晕晕的。 不过在场的人,也没几个解释的意思。孙公公说完,便由向先生接待走了出去,栗娘则护送秦王妃离开,短短时间,就又剩下武扬一人,苦笑着恢复起灵力。 “殿下,圣上这是什么意思?” 见船廊上的人变少了,栗娘才追问道,“封玲珑为‘倾城公主’,赐东海图录,承秦王封地。这不是给驸马的圣旨吗?怎么反倒像是在奖赏玲珑?” 秦王妃停住步子,“因为玲珑只有成为公主,才能拿到这些赏赐。 大夏的公主,从来都是嫁驸马的。” 栗娘一副恍然之色,所以她就不喜欢这些玩笔杆子的,弯弯绕绕的有意思吗? 可随即见王妃一副惆怅的样子,栗娘小心翼翼问道,“殿下,可是有何疑虑? 我见玲珑与驸马已生情愫,怕是不会反对此事。” “那傻丫头哪里懂得这些东西,若是驸马性子花花了些,怕是早就给卖了。” 秦王妃苦笑道,“如果玲珑真的嫁予驸马为妻,升公主之位,我倒不用烦心。只是眼下,皇上可没有给出正妻的位置,你没听见吗,一同嫁予驸马的,还有一位洛二小姐。” “那洛家二小姐为妾,玲珑为妻,有何不可?” “圣旨写的,即为律法。至于没写的,便可认为没有。你真当皇上不清楚咱们想要的东西吗?” 栗娘脸色一沉,“皇上的意思是,让小姐和那洛家女子一起予驸马做妾?” “庶妻罢了,名头比妾好上一点,归根结底却没什么区别。 只是能得官身,可进宗谱,亦能算得上半个主人。 可惜,终归在正妻面前低了一等。” 栗娘颇有些愤然,“那洛家女子,何等何能,可与小姐地位对等?” “那女子可有的是能耐,赤水的将军,怕是真要比下来,倒是玲珑弱势了。 这也是我担心的一点,丫头过去,怕是要被欺负死。” 秦王妃道, “赤水军的将军?”栗娘讶然道,“殿下莫不是有些糊涂了,那人怎么是二小姐——” “错不了,洛二小姐指的不是洛家的第二个女儿。 洛家从来只有一个女娃,只是因为是偏房妾侍所生,圣旨便如此指代于她。 一些障眼法,又能唬得了谁。 ‘赤水洛神’,皇上倒也真是舍得。” 须臾,向先生也跟了过来,秦王妃点了点头,领着栗娘便去了第三层。 “殿下,如何看?” 向先生似乎极为兴奋,问道。 “若非庶妻,便没有什么问题。”秦王妃淡淡道, “这——”向先生点点头,“确实,圣上这一招,我也有些看不懂。论地位,比之玲珑还要高的女子,大夏应该找不出第二个了。那洛二小姐虽有赤水作为底牌,却敌不过吾主的名头。” “或许吧。”秦王妃缓缓道,却始终抓不到头绪。 “圣旨的意思,殿下想必已经清楚, 其一,圣旨上用的非是小姐的闺名,而是夏玲珑。往常入京,些许玩闹之语,陛下已经金口定论。只是——” 向先生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王妃,才接着道,“许小姐一世荣华,作为武家之妇,不可再行演舞。雕楼亦不可巡游四州,需与所有人等,撇清干系。” 栗娘也是皱起了眉头,雕楼的用处,便是维持秦王昔年的人脉,用于保护自身。玲珑的演舞倒也罢了,几个月都不见得有一场,顶多是助兴之用。 只是雕楼的所有活动一概停滞,那么—— “圣上打算如何安置我们?”栗娘问道,“尽秦王财帛,讨驸马欢心?” “非也非也。”向先生否认道,“关键处,在于那东海图录。” 栗娘一愣,探询似的看向王妃, “夫君昔年得兄长所赐,据闻是通往仙岛·蓬莱的海图。其中一半在我手里,另外一半不知所终,想不到,一直藏在内宫。” 说到这里,秦王妃淡淡道,“可惜如今夫君不在人世,纵得东海图录,又有何人可解?” “殿下可是忘了,雕楼上可是有一位仙家子弟。” 秦王妃短暂的错愕,随后明白过来。 是这样,无怪乎圣旨是给他的。 以重赏予玲珑,地位,财帛,封地。 以蓬莱仙岛为礼,安抚秦王一脉。 “殿下,如何想?” 向先生思量了一番,询问道。 “看那丫头的意思吧,她若是不愿,咱们便接着游览四州美景,把那个劳什子驸马扔了。”秦王妃拍了拍手掌,站起来道。 “蓬莱仙岛啊,殿下,您可真舍得?!”向先生一脸纠结,痛苦道。 “关乎自家的孩子,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她若过得快活,这雕楼我也能送了。” 秦王妃说道,“只是到时候仅剩下些钱财,两位可不要嫌弃。” “殿下说笑了,向某岂敢推辞。”紧捂着胸口,向先生叹息道。 “栗娘一介武人,只求两餐一宿。” “你们啊……” 秦王妃站起身,俯视着窗外, 那船板上,正站着一个小丫头, 不知道多少年前,还只是个小不点,不过眨眼间,就要嫁人了。 只是,丫头,你又是否愿意呢? 廊道上传来脚步声, 玲珑微微侧身,扫了一眼来人, “怎么不多躺一会儿,向先生找到你的时候,说你失了不少血,要多休息一下。” “这个东西——” 武扬递出手中的白色玉牌, “哦,这个啊。”玲珑轻声道,“那一年百花盛诞,圆胜大师说,有这个东西在手,可免人祸天灾,保一生平安。天底下的男子,只要我不愿意,便奈何不得我。” “这就是你成天乱跑的原因?” 武扬笑了笑,这玉牌里似乎隐有灵气流转,或许玲珑说的并不假,是个宝物。 “大师还说,这玉牌能够实现私愿。 你知道我在雕楼吃穿不愁,哪里有什么愿望。要说有,也不过是想见见生父,于是便稀里糊涂的许了个愿,哪成想,还真的给我送了个厉害的坏人来。” “我可不厉害,也没能找到你生父的下落。” 武扬摇了摇头,很是遗憾,他本想从那女忍者手里套一些情报,可惜事与愿违,让她逃了,自己也是打的颇为狼狈。 “哪里有那么简单的,大师说,玉牌能送来有缘人,却只能实现一部分愿望。若要将所思所想尽数化为现实,除非——” 玲珑转过身,面对武扬。 她的双手向后,撑着木栏,任那海风拂乱三千青丝,“把玉牌交给他。” 金牌也好,玉牌也好,仅能实现部分愿望? 武扬想起那玉如意,笑了笑,倒也算是实话了。 “那么,你又怎么想? 把玉牌给我作为报酬,让我继续帮你找下去?” “不用了。” 武扬一愣,全然无法理解,这丫头不是对生父很执着吗? “不用了,我不想你再继续找了,我的愿望,就到此为止吧。”玲珑扬起皓腕,轻拨开抚过脸颊上的长发,“他既然是武人,自该有生死相搏的准备。刀傲也好,暗忍也好,我不想你在和他们牵扯上关系。” 她轻声道,“那个晚上,我也很怕啊。” “......”, “我怕黑,怕痛,但是——”,玲珑定定的看着他,“我更怕你死在那里。如果你不在了,那我该怎么办?” 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的,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只是察觉到的时候,好像一切都成了定局。 “圆胜大师说了,那块玉牌,会交给一个合适的人,也只能有一个合适的人。” 那张俏脸上的微笑渐渐消弭,变得如此认真, “夏玲珑,此生只会有一个男人。 这玉牌,一旦给出去,就再也不需要拿回来了。” 她走上前,手臂轻展,环住他的脖颈,踮起脚,轻轻吻住错愕的唇, “倾国倾城,已经在你的手中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五章 倾国 西原边境,由各个部落组成的联军缓慢退去。 冬季即将到来,最好的劫掠时节渐进尾声。再继续待下去,也只是徒添伤亡,无法增加任何收益。 死的人已经够多了,剩下的粮食已经可以满足最基本的需要了。 “乌吉,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即将拆解的大帐里,一个大汉走了进来, 他的上身近乎赤裸,仅仅围了两件狼皮,那风干的狼头一左一右盖在他的肩头,空洞的眼眶透出幽冷的乌芒。 褐色的头发梳成几条小辫子搭在脑后,油光的脸上神采奕奕, “大祭司,乌吉有事相求。” 那大祭司穿着一件五彩大袍,坐在大帐的中央,旁边有两个妙龄少女伺候着,见乌吉来也只是皱了皱眉, “乌吉,‘西戎’联军撤退在即,你不去照看自己的族人,来我这里干什么?” “大祭司,我拿到了,那个宝物!” 他躬了躬身,大祭司虽然不是西戎族人,但这些年为西戎做了不少贡献,是以不少部落都曾邀请他入住自己的领地。 只是这老人家或许真的淡泊名利,拗不过几个大部落的盛情,才去做过几次客,剩下的时间大多都在自己的小山里鼓捣着什么。 此次也是,与大夏的战争结束,他便准备离开了。 若非乌吉来的及时,下一次见面怕是一年后了。 看乌吉如此兴奋,大祭司有些了然,“凶兵已经入手了?” 手掌拍了拍,几个大汉一起搬着那沉重的箱子走了进来,乌吉自信一笑,将那箱子掀了开,霎时间寒气大盛,大祭司身边的两个女奴都不由缩了缩身体。 那箱子里,一柄白色的巨斧躺在其中。 “巴延多拉克。”乌吉捏住斧柄,将之一把拿了起来,冻气很快缠绕住他的手指,却没有造成进一步伤害,“在那大夏,这兵器似乎称为‘九殇’。” 大祭司哦了一声,静待着下文, 他相信眼前的男人,不是为了单纯地炫耀才闯入他的帐内。 “我准备选一些人,突进大夏,去找我想要的宝物! 所以,想请大祭司为我占卜一下。” 乌吉激动道, 一年前,他一无所有,部落几近破败,他挑了几个勇士从沙州借道,转了一个大弯进入西戎的另一边搬救兵。 在沙州与陌州边境时,混上了一个大船, 他从没有见过那样大,那样华丽的大船。 甚至于船这种东西,他也是听大夏人说的。 然后,他在那个船上,看到了他的梦。 船上守卫森严,他根本没有机会靠的更近,族人的危机没有解除,他也只能抱憾撤离。 后面的故事并没有什么出格的地方, 叔叔只是借了他一百个勇士,算是了结了情分。 “大祭司,我靠一百人打下了如今西戎近两成的地盘,并且得到了这把斧头,全靠这个念头撑着,好几次险险死掉,都强撑着爬起来。 我相信,只差一步,我就能如愿以偿。 如今,时机成熟。 部落的事情有我的弟弟照看,我要为自己活一回。 所以,请你务必帮我这个忙。” 大祭司的脸上依旧没有什么变化,沉吟了良久,才伸出手。 乌吉一喜,递出一方紫色手帕。 这是他花了十头肥羊换来的,据说是那少女曾用过的丝帕。 大祭司轻咬指尖,一滴浑浊的血落在了丝帕上, 然后他闭上了眼, 褶皱的皮肤上浮现一层淡淡的金色,连带着乌吉身边的勇士都轻抚着胸口,半跪下来, 这是神灵使者才有的能力,能够凭借信物找到指定的人,在与大夏的战斗中,大祭司就是凭借这个能力几次将部族的勇士从死地里救了回来,没想到竟然有幸能在这里再见上一次。 “叱——”, 一声皮肉裂开的细微声响后,大祭司的脸上多出几分苍白,指节上破出一条血色裂纹。 “乌吉,放弃吧。” 乌吉脸色一沉,煞气大增,“为什么?” “那个女人身上,有一种很强的‘运’护着,在不断排斥我的查探。”大祭司缓缓道,“与那赤水的‘将军’一般,只要那个国家的气运还没有衰败到消散的程度,你的机会就不大。” “赤水也会有失败的时候,我不信!” 大祭司沉吟了一会儿,“那么,先去把她的男人杀了吧。” “什么?”乌吉愕然,“她,她有了男人?!” “啊,以我观测的结果来看,她已经选择了自己的男人。”大祭司淡淡道,“你若是想要杀他,就尽快动手吧。” 乌吉深吸一口气,强笑道。 “多谢大祭司的帮助,不久就会有百头肥羊送上,算作给您的慰劳。” 那大祭司点了点头,目送着乌吉领着一队人煞气冲冲的离开。 “大祭司,您为什么不告诉他,怎么找到那个男人?” 一边的女奴问道,她总是倾慕西戎的英雄,欺骗或者隐瞒实在是对狼王的亵渎。 “我不希望他找到那个男人。”大祭司叹息道, “为什么?”,女奴更是不解,难不成大祭司认识那个男人? “乌吉是拥有王者命格的男人,只要再有一年,西戎半数的领地就会落入他的手中。即便是现在,他的领地也比一般的小国要大了好几倍。 这种人,不应该去挑衅注定赢不了的对手。” 大祭司有些意兴阑珊的坐了下来,好似消耗了很多的力气。 两个女奴对视一眼,有些诧异道, “那您为什么不劝阻他?” “他这个年纪,最是听不得劝。 你们啊,还是太小了。 我能活到现在,不是因为我能看的更远,而是因为我知道那些头领们想听什么,不想听什么。” 大祭司眺望着大帐外,那些远去的尘烟。 “在东方,那大夏的国境里,曾有过不少和乌吉一般,或者更胜于他的头领。但他们都曾因为一些特别的女人,城池倾覆,亡国灭族。” 因为一个女人,亡了国家? 两个女奴们面露惊诧,怎么可能,女人不过是交易的货物,就和她们一样。 到底是多么美丽的女人,才能让首领付出如此大的代价? “这种女人,真的存在?” “啊,在的,那大夏的境内现在就有一个。”大祭司幽幽道,“人们称她为——‘倾国倾城’。”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六章 朱锐(上) 公元八二一年,圣上金口御笔,封秦王义女为‘倾城公主’,下嫁云州人士武扬。 很简单的消息,对于平头百姓而言,不过是多了一则趣闻。 对于有心之士,则是多了许多惊诧。 若是倾城公主下嫁不过是少了一位美人, 那一同嫁予这家伙的,可是洛家二小姐。 赤水军的现任统帅,‘赤水洛神’。 连大军都没有回来,就先把主将给嫁了。 陛下啊,你到底是在急什么? “彦齿,先去把人撤了。” 齐王府,五皇子一条接一条的下达指示, “殿下,可是?” “听不懂吗?”齐王淡淡道, “是。” 彦齿恭敬退下,心中已经盘算了开。 西戎退兵,赤水军也要回来了。 那洛神如今已是武家妇,一旦驸马身边有什么钉子被抓到了,让那杀神找上门来,怕是王爷也得脱一层皮。 驸马爷,你可真是好运气! “老三啊老三,弟弟我可是先撤了。 天下,我要, 女人,我舍得。 只是,你舍不舍得?” 隔着阴沉的云,齐王握紧拳头,遥遥问道。 ———十数里外的太子府邸,五六个幕僚已经跪了下来,中羽这次终于没能劝动自己的主上。即便他自认为策略已经有了效果,却敌不过主上的心头怒火,下一步恐怕就要落子出局。 安静的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太子的脸色阴沉的可怕,昏暗的房间里只有一盏烛火,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心绪,在不断的摇摆。 他沉默了良久,终于发出一声短暂的叹息,仰起了脸。 孤乃皇三子,朱锐,当今太子。 虽然这个位子,我并不想要,原本也不是我的。 在我前头,有两个哥哥。 他们聪慧机敏,早早就显出了过人之姿。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样,他们死的也比较早。对外的理由自然是染了重病,不过这种话也就只能骗骗那些庸人。 大夏皇族,有几个能是病死的? 哦,我那三姐倒是病死的,身子骨太弱。可是大哥二哥,呵呵...... 听闻八百年前,我朝先祖自那天都遗藏中得了一些了不起的东西,自此得享千年国运。 这些东西,我原本不信。 仙灵鬼怪之说,有几个是真的? 可是在见到大哥二哥相继毙命以后,我渐渐也信了。 无他,那千年国运批文后还跟了一条。 皇子者,血亲为饵,食之化龙。 通俗来说,皇子纵然有数十个之多,最后也只能活下来一个两个。 于是,原本想着做个悠闲王爷,庸碌一生的梦想就这么破灭了。 父皇有二十多个儿子,只有五个活过了十岁,论资质,我是最差的,也是最不应该成为太子的。或者说,得了太子,也活不了多久。 可惜不出意外,当二哥离世以后,太子之位便到了我的头上, 于我而言,那个根本不是权利的象征,而是催命符! 从那天开始,我不敢去任何陌生的地方,做任何多余的事情,说一句没有必要的话。 我想活下去。 我渐渐明白,大哥和二哥大抵成了父皇某种测试的牺牲品。他们希望得到权力,于是死在了过程中。为了避免成为下一个,我没有向父皇讨要这些,或者要了他也不会给。 他一直看不起我。 接下来的事情没什么意外,兵权为老五所得,户部吏部为老四所有。 不知幸运亦或是不幸,这种局面让我活到了现在。 直到那一天, “皇兄,你这幅样子实在是......” 我不用抬头,都能认出这个声音, 老五一向看不起我,得兵权者,从来鄙视懦夫。 我就这么跪着,不想理会他,因为那只会引来麻烦。 “......”,这个叹息声,大概是老四。 呵,书生气太浓,只是出于强者对弱者的怜悯而已。 妇人之仁。 啧,跪的久了,眼睛都不太好用了。 仔细眯了眯,确认面前确实多了一个小竹篮,里面还有几个甜点。 “绿豆糕?” 我抬起头,只见几步远的位置,站了一个红衣女将。 或者是少女也不为过,大抵是十四五岁的年纪,一张瓜子脸上,柳眉凤目,琼鼻红唇,身子已经长开,较自己还要高一些,比之府上的侍女美姬强了不知多少。 那是与江南女子完全不同的味道,霸道非常,惊心动魄的美。 “可怜我?” 我眯着眼,仔细观察着她,这种衣着,不是妃嫔,寻常女子,也根本没有可能接近金殿。对了,她穿了铠甲…… “我家哥哥送来的贡品,陛下赏赐给我了。 看你在这边跪了很久的样子,分你一点。” 她有些犹豫,又从竹篮里取了几个抓在手里,把剩下的一半放在了地上。 呵,馋虫一个,我竟然沦落到被这种人可怜。不过这女孩,竟然有资格见父皇? “你姓墨? 不对,你该是姓洛。” 我大概猜到了她的身份,能面见父皇,赤色重铠,这样的答案并不多。 她眼睛里竟然有一些惊疑? 真是傻女人,我一介太子,猜出你的身份有什么奇怪的。 “洛家的男人哪里去了,怎么就你一个?”我的心情莫名的好了一些,问道。 “三哥受了伤,二哥中了埋伏。”她简单道, 这样啊......洛家的三个将军都不能打了。 “你知不知道父皇为什么找你来?”我忽然问道,心中莫名的多了些恶意。 “接替哥哥的位置,洛家只要还有人活着,大夏就很安全。”她想了想,补充道,“阿爹说的。” “你.....不怕死?”这傻姑娘竟然真的知道?我有些诧异道,明知道要送命的活儿还敢来? 她沉默下来, 呵, 终归还是怕的, 终归也不是笨蛋。 终归也是明白的,先父后兄,难有善终。 “以我一命,换大夏平安。哥哥们能做,我也行。” 她抬起头,那眸中的迷茫归于平淡,竟有些让人不敢对视。 “我要回去了,马上要准备去沙洲。 再见,皇子殿下。” 皇子? 呵,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吗? “喂。” 我没有站起来,但也知道她停住了步子。 “终有一日,孤当保你......一世平安。”. 我从来没有选择过什么,也没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更没有争取过什么。 不过那一天以后, 我忽然有了想要的。 老四,老五, 这个位置,还不能给你们!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七章 朱锐(下) “太子殿下,三思啊,这个时点,不能去那里啊!” 中羽领着一众幕僚跪在门前,正做着最后一次努力。 成大事者,决不能被情绪左右,哪怕是挚爱亲朋,该舍弃就得舍弃。为了大业,付出一些代价,本就理所应当。 中羽原本认为眼前的主上是懂这个道理的,也是有这份魄力的,或者他有信心说服主上使用自己的谋划。 没想到计划赶不上变化,圣上先一步出手了,而且一出手就是杀招。 眼下太子的反应,已经打乱了他先前的不少布置。 “你们,在教孤怎么做事情吗?” 太子弯下腰,拍了拍中羽的肩。 “卑职不敢!” “殿下?!” 无视幕僚的劝阻,他坐上了马车,去了一个绝对不能去的地方。 内宫,养心殿。 自从两年前君王落下大病以来,宫里的活动是能减就减,来这养心殿的人,亦是越来越少。那把守的侍卫一层又一层,直到看到一个人影走了过来,都不约而同的抽出了刀。 可是在看清楚他的脸以后,又都有些犹豫。 职责所限,闲杂人等,都要排除在外。可是,他并不算闲杂人等。 “锐儿,这个时间,你不该来这里。” 养心殿里,传出一丝虚弱却仍有魄力的声音,侍卫们也就干脆的收刀让路。 接下来的事情,与他们无关。 阴沉着脸走了进去,太子朝着几步外,躺椅上的黄服老者恭敬的跪下。 “算了,来都来了,是有什么要紧的事?” 皇上些许不耐道。 太子保持着跪姿,“儿臣,有一事相问。” “洛家的女儿?”端起身侧的杯盏,饮了一口热茶,皇帝头也不抬道。 “是。” “你想要?” “......” “有多想?”皇上接着问道, “......” “若是以太子位交换,如何?” “以太子位,换一道旨意,儿臣认为值得。” 太子淡淡道,神色没有什么变化。 “呵,你是真的很喜欢她?”皇上坐起身,“从前都小心翼翼的你,唯有对洛家的礼物,不曾推拒。你也长大了,清楚知道唯有得太子位,或者更进一步,才有亲近她的机会。 废太子位,你知道有什么后果吗? 怕是不久,你就会被老五宰了。” “这位置,要或不要,保或不保,尽在父皇一念之间。以此区区之物,换心爱之人,有何不可?” “的确聪明了些。”皇上的笑容逐渐收敛,“可惜,君无戏言。洛家乃国之栋梁,纵使大夏皇子,亦没有资格得到她。” “儿臣没有资格,那野道又哪来的本事?” 太子抬起头,瞪着眼,说道。 皇上看了他许久,才嗤笑一声,“比你是好多了。” “像是父皇常说的话。” 与皇上想的不一样,跪在眼前的儿子似乎没有再执着于那一道旨意, 他静了一会儿,才问道,“为什么?” “......”,皇上微皱眉角, “父皇,儿臣从前就很想问了。 像我这种宫女所出的废物,文不如老四,武不如老五,权谋之术比之大哥二哥更是差了不止一星半点。 这种家伙,被晾在一边才是常理,儿臣也希望是这样。 早早给一块鸟不生蛋的小地方,待成年以后逐了出去,眼不见,心不烦,然后忘记他,不好吗?” “朕知道你一直有这个问题,只是没料到今天有胆子说出来,难得。”皇上俯视着他,“这个理由,全天下都很清楚。” “是啊,废物也有废物的价值。 与其放任自生自灭,不如拿过来利用一下。 老四老五未成气候,正需要我这种家伙做一把缓和,等他们积攒的够了,将我杀了,一切也就回归了正轨。” 他深吸一口气,“全天下的人都知道,这个太子,只能是太子!” “锐儿,过了。” 皇上的话中,带了一丝斥责。 “过了? 父皇,过了吗?” 太子慢慢笑了起来,“您派云仙给儿臣送绿豆糕的时候,是否知道过了? 您遣孙公公来太子府,说那洛家小姐给我带了些小东西的时候,是否知道过了?” 那充斥着血丝的眼,形同恶鬼,带着无尽的戾气。 殿内一时沉寂,过得很长时间,才听得皇上道,“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那语气中掺杂了许多情绪,竟变得复杂起来。 “那丫头傻傻的,馋虫一个, 儿臣与她非亲非故,哪里有如此大的魅力吸引她来与我闲聊解闷。 要知道,皇城之内,可从来没有一点巧合。” 皇上靠着椅背,动作中带着倦怠,“既然知道,为什么还要入局?” 太子一愣,闭上眼道,“或许就是命吧,娘亲不过是把我作为垫脚石,冀望于飞上枝头变凤凰,可惜她这种出身,怎么会有机会,被人算计死了,也就死了。 后宫里的女人,命能有多好? 大哥,二哥,老四,老五,虽然同为皇子,然而只有我是最低贱的,他们也都清楚。 少折腾我,便算是感激了。 我这十多年来,可没有被谁关心过,有朝一日有一个可人的姑娘,送了几个绿豆糕,便能换我搭上前程性命,这又不奇怪,命贱嘛。” 他站起身,揉了揉酸疼的膝盖,“只是,这么多年,心中仍旧有一丝幻想。 毕竟是亲生父子,哪里会真的置之于死地。 如此行径,尚且不如一介陌路,与仇人何异?” 他轻叹了一声,沙哑道,“可惜,倒真的猜对了。” 这一次,他没有像从前那样多待上一段时间。问完了话,也就朝着殿外走去,一点没有驻留的意思。 皇上没有回话,也没有怪责他的失礼。 直到太子踏出养心殿的那一刻,见到那街廊下跪着的侍卫们,他的脸上又重新恢复了往昔的阴冷,仿佛那种平淡从来不曾存在过,他转过身,微躬下身,“父皇保重龙体,锐儿,就先告退了。” 与往常一般的话,却是多出一个与往常不一般的回答。 “锐儿。” “?” “记住了,此间无父子,唯有……君与臣。”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八章 大婚 陌州境,雕楼停驻码头,一层楼阁里,尽是欢歌笑语。 此次倾城公主大婚,秦王妃邀请了不少亲朋故交,一来算是续一续秦王昔年的情分,二来也算是道别,盖因雕楼将不再会客邀宴,倒是令不少人叹息不止。 大多数人只是听说,雕楼有东去的迹象,不过更加具体的就一概不知了。 毕竟雕楼乃昔年秦王赠予心爱之人的宝物,其中隐藏的秘密,谁又能猜的透? 不过那秦王义女,哦,该是倾城公主,就甚为可惜了。 以前一年还能看到个一两次,过些日子,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想到这里,一概王公子弟,俱是愤懑异常,四处寻找着目标,似欲用杯中的美酒,先将那人灌趴下了再说。 “姑爷? 姑爷不在啊,好像早早就上楼了。” 那被喊住的侍女如此回答道,很有礼貌的道了个歉,就匆匆离开,去招待另有需要的客人了。 啧,果然是个懦夫,匆匆出了个场,人就不见了! 此时此刻,某个顶着无数人喝骂的懦夫,却是躲在了向先生的屋子里, 他看着向先生递过来的两幅海图,仔细观察着, “怎么样?”,向先生很是期待的问道。 “有些古怪。”武扬仔细检查了一下手中的物事,两块碧绿色的凝脂,拼接在一起就像是块龟板,上面密密麻麻的刻着不少认不清的符号。 “上面的符号,我也不认得。” “是吗?”向先生失望道,驸马其人,倒不像是会说谎的家伙。不过连他也不清楚,那世上谁又能看的懂? “只是,这字符看起来不像是百年之物。” 武扬又仔细研究了一会儿,终于下了个结论。 “怎么可能?” 向先生摇了摇头,“这翠玉取自东海的一种长寿巨龟,因其嗜食碧玉仙藻,所以龟壳的颜色与质地才会趋于翠玉。 这种宝物,可遇不可求,分辨起来向某还是有几分心得的。” “所以我说的是上面的字符啊,龟甲虽然是古物,但字符是后面加上去的,而且大约只有十数年的时间。”武扬沉吟道, 龟甲为百年之物,字符却是新添上去的? “驸马的意思是.....” “猜测而已,字符乃障眼之法,龟甲才是真物。”武扬道出自己的想法, “竟,竟是如此!” 向先生激动地来回走动,抚摸着龟甲, “那武扬就不打搅先生了。”,武扬见向先生有些魔怔了,觉得不好继续留着。 “哪里,哪里,是向某叨扰了。” 向先生头也不回道,又坐下来慢慢研究起龟甲, 听闻这位先生修习的是纯阳心诀,却没有深入研习招数,只为了身体不受伤痛困扰,不近女色,为了保留精气,以期用长寿之躯解开蓬莱仙岛之谜。 可惜地煞二十四杀气太重,完整的修炼方式也被父亲毁了,自己根本没记住多少,不然倒是可以和眼前这位互相印证一下,补充一下他的长寿修行。 算了,多想无益,徒增烦恼。 武扬轻叹一声,看着身上穿着的红色吉服,很是不习惯。 没办法,雕楼一应事宜从简,却也不会省了必要步骤。拜了天地以后,秦王妃与栗娘便忙着去招待客人了,往日人数颇为不足的船上,此时更是没有一个闲人。 就连向先生也是借着缓一口气的名义暂时逃了出来,武扬暗想不一会儿栗娘怕是就要追进来,自己需得找个地方躲躲。 那么,去哪里呢? 他绕过一间间屋子,尽量避开那些侍女,片刻后,竟停在了某处香闺前。 推开门,朝里看去。 只见少女正趴在床上,翻阅着小话本,两截白瓷般的小腿上下摇晃着,看到有意思的地方,不时咯咯直笑。 “又在看什么?” “啊,没有!” 玲珑反射性的坐起身,将小本子放在了背后,水润的双眸忽闪忽闪,端的是可爱无比。待得看清来人的样子后,哼出一口气,粉拳一出就锤在了武扬胸口, “你个坏人,又来吓我。” 只是这一次,那小拳头被武扬抓在了手里,微微使劲捏了一下。 玲珑自小被秦王妃养在闺中,纵使是演舞也是跟着帘幕,哪里与男子有过如此亲近,被武扬一抓便感觉手掌一麻,似是触电般,那热力顺着手臂传了回来,似是连呼吸都慢了下来。 “抓,抓着我干什么......” 她低下头,那张苹果脸上晕红一片,五官精致秀美,贝齿轻咬红唇,羞中带怯。赤色吉服因为活动的关系,衣扣解了一半有多。 象牙般的锁骨下,近乎完美的双峰透过贴身小衣,似是一只手难以抓握的碗状。 起伏的峰峦下,因常有锻炼的缘故,腰肢纤细,可堪盈盈一握,翘臀浑圆有形,双腿笔直紧致,若那画中人一般。 “玲珑今天很漂亮呢。” “坏人,以前不漂亮吗?” “以前是秦王义女,终归只是朋友。” 武扬笑了笑,就势坐在她的身边,将少女揽在怀里,轻声道,“今天可是倾城公主呢……” 玲珑缩在武扬怀里,略有些紧张的问道,“坏人喜欢哪个?” “喜欢玲珑。” “那,给你。”少女递出手中的话本,“今天我就不看了,你读给我听。” 雕楼二层,终于有些空闲的秦王妃揉捏着额头, “玲珑呢?” “这个,不知道。”向先生尴尬道,他才被栗娘拉来帮忙,哪里清楚这般事情。 “不会是——” 栗娘大概是想到了什么,“要不我上去一趟?” 秦王妃想了想,摇了摇头,沉吟道。 “算了,喊上他们也只是添乱。 晚上的时间,就留给他们自己吧。” 她仰起头,叹了口气。 “那人自思中了奇毒,命不久矣,不想连累自家师妹,便自己寻了一处安静所在,静静睡下。岂料过得一时三刻,胸腹未有痛楚,倒是浑身燥热......” 床被上,玲珑枕在武扬的腿上,听着听着,见武扬停下来,好奇道。 “怎么了?” “......” “怎么了啊,他不是中了毒吗,后面怎么样了啊?” “他中的不是毒。”武扬脸色古怪道, 玲珑诧异道,“不是毒,那是什么?” “你从哪里找来的这书?” “青竹买的啊,据说很多人看呢。” 很多人看?武扬挑了挑眉,迅速翻了几页, 嗯,后面没有了。 玲珑见武扬神色有异,便自己抢了书,翻了几页,果然未见情节有什么发展,不由咕哝道,“又是这样,之前几本也是写到关键处就没了。” “没了?” “是啊,什么闯到小姐的香闺,什么山洞奇缘,啊啊啊啊,到底发生了什么啊。” “玲珑想知道?” “当然——”,玲珑见某个人一指弹轻,一缕气劲就灭去了烛光,很快意识到了什么。 片刻后,玲珑便觉着房间里静谧的可怕,仿佛都能听到自己的心跳声,略有些发烧的脸颊上,几根手指轻轻拂过,耳边是那个熟悉的声音。“就是这样的事情……” 两个影子渐渐靠在了一起,良久后才听武扬继续道,“还要继续吗?” 玲珑双手捂着脸,水眸隐现半分媚光,良久才嗯了一声。 锦被盖住两人,烛火熄灭,少女的声音变得断断续续,“嗯,坏人,会不会很痛?”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三十九章 迫局 太子府,归来的主人无视跪迎的侍卫们,径直走入里间。 那里,一众幕僚正焦急的等待着, 殿下去了皇城,以其性格,事情很容易变得难以收拾,届时兵戎相见,主子必然讨不了好处,他们这些人更没有什么好结果。 眼下,还不是起冲突的时候,您何妨再忍一忍呢? 中羽叹息一声,失了魂般的走来走去,险些撞上来人,却见主子冷着脸走了过去,不禁有了精神,追问道,“殿下,圣上那里——” “与你们无关。” “这……是。” 中羽应了一声,对主子的态度不以为意,这么多年,早就习惯了。 只是没想到,主子如此平安的回来了?从神色看来,没有出什么大的状况,这就好,这就好。只要人回来了,没出大事,剩下的一些小尾巴,有他们在,很快就能处理好。 太子换下外披的大衣,随意坐了下来,问道,“金佛寺有什么动静?” “没有变化,圆胜和两个小沙弥已经好几天没有出去了。”中羽听得主子问话,虽然有些奇怪,还是回答道。 “给孤传卫忠。” “现在?” 中羽颇有些奇怪的问道, “没听到孤的话吗?” “是。” 中羽传了指令出去,下仆速速离去,几个幕僚俱是有些不解,这个时候召唤修罗内侍岂非将关系暴露了。 他们看着太子,似是想问什么。 “不是父皇。” “?” “父皇原本该是想将那秦王义女嫁予野道,以雕楼作为他的退路,好避让皇城的风雨。 只是,有人改变了他的主意。” 中羽诧异道,“谁有这个本事?” “这也是孤奇怪的地方,这话连老四都不敢说,也不敢做。 不过效果很好。”太子恨恨道, “殿下指的是?” “洛家的名头,足够压制老五。 另外挑拨孤与父皇的关系,一旦孤认了圣旨,其他人也会杀了孤。 此乃连环计,他们在逼孤入死局!” 太子虽然恼怒,但分析起来很是冷静。 中羽细细思索着,这京城不少人知道洛家与太子的关系,只是知道归知道,便如太子所说,能够策动皇上下旨的人,即便是四皇子燕王也办不到。 与其说这家伙是在保护驸马,不如说在逼太子入局, 皇上出手,等同于帝位之争正式开始,携洛家以威三皇, 殿下若无动作,也就没有一点价值了,很快就会被圣上废去,或者被齐王杀掉。 “殿下有何想法?” 中羽代一干人等问道,他对自己的智谋有信心,然而这一刻却是真没有合适的人选。 “怕是大哥,或者二哥。”太子轻咬着指尖,说道。 “什么?!” “只有他们两个能办到,那两个早该死了的人!” 太子阴沉着脸,“孤现在还真是有些怕,那野道,难不成真的可以生死人,肉白骨?” ——同一时间,齐王府, “古怪。” “殿下指的是什么?” “不应该,父皇若是想压上洛家,早就出手了,怎么可能现在才许了那道士。”齐王越想越不对劲,近些天他渐渐回过味来。 事情有些不对劲,父皇令那道士前往北境,该是有自己的目的。 可惜道士在战斗后真的出了意外,这种时候他应该以维稳为先,毕竟那道士的武力太强,一个人就能抵得上京城的兵力,有他一人在,他们三人都不敢肆意动弹。 得知他在雕楼里,赐了秦王义女还能理解,再加上一个赤水洛神是什么意思? 而且之前完全没有听到风声,像是忽然就有了主意一样。 “怕是除了我们几个,还有一个人在这盘局里坐着。”齐王思考了良久,说道。 “殿下或许想多了,就不能是太子或是燕王吗?”彦齿没有那么多想法,简单的把问题归在了两个皇子头上。 “太子是不可能的,杀了他都办不到这种事。至于老四,他要是有这个胆子,我便认了也无妨。”齐王缓缓道,“这一招是把老三逼入死地,连我都不敢轻易为之。” 彦齿挠了挠头,这些东西他是不懂,只能依着殿下。 “希望是我想错了。” 他站起身,叹了口气。“准备车马。” “去哪里?” “我有些担心,京城之局怕是要崩了,我们要早做准备。” 宫门外,领着一众内侍的卫忠抬了抬手,挥退了跟来的仆从。 “做的怎样?” “不太好。” “怎么说?”卫忠扬起眉问道,以七绝对驸马,理应有些收获才是,怎么好像很狼狈? “那女人前期占了些上风,驸马果然如传闻所说,记不得许多事了,连不少常用的招数都忘了。只是过了几招后,驸马的气息有了变化。” 卫忠轻咦了一声,“什么意思?” “据那女人所说,就像是外壳碎掉了,然后‘里面的东西’跑了出来。” “可信吗?” “做不了假,九殇之一已经有了裂纹,能徒手破坏凶兵至这种程度的,唯有当初的‘天下第一’” 卫忠想了一会儿,“先停下来吧,老鬼已经去了雕楼,驸马也不能再接触了。收拾一下,我们去太子府。” “这个时点是不是有些......” “我也很想知道,殿下这个时点召唤我们是为了什么。” 京中的死水,渐渐有了波澜,至于那颗投入死水的石子,仿佛也有了感应一般,在自己的房间里,急促的咳嗽起来。 “唔,坏人,你怎么了?” “可能有人在念叨我。” “我没有啊。” “那就是仇人吧。” “是谁?!”小姑娘紧张道, “我哪里知道,仇人那么多。” “那咱们今天就呆这里,哪都别去。” 小姑娘抓住武扬的手臂,认真道。 “今天有人要见的呢,不能失了礼数。” “哦,那你加油啊,坏人。” “......” 一阵悉悉索索后,武扬推开了门,轻轻吸了一口凉气,很快就撇到不远处的身影。 “一大早就等在别人的房间外,可不是好习惯,孙公公。” 孙正似乎是在推演什么功法,一招一式一板一眼,时而双手弯曲伸展,时而进步上前崩出一拳。听到武扬的话,孙正也不惊讶, “驸马说笑了,此地位置较好。奴才在宫里活了不少年,可不敢打搅别人的好事。” 说着,他收势摆正了姿势,回过头看了眼武扬, 这一看之下,眉头就皱了起来。 “驸马的气息,似乎弱了不少?” “纯阳即失,灵力自然会流失不少。” 武扬倒没有什么隐瞒,说道。 “哦,公主倒是好福气,只不知能延寿多少年?” 孙正眯起眼,问道。 “灵力若是不能利用起来,便只能改善一下身体,没什么大用处。” 武扬摊开手,道。 “驸马,老奴有一问题,不知——” “但说无妨。” “老奴听闻那道家仙法中,有一则双修秘策,可借人伦之道改善体质——” 孙正的话没能说完,就见武扬的眼神变得有些古怪,仿佛在看一个三岁孩童一般, “公公从哪里听来的?” “咳,道听途说,谁传出来的,倒是不记得了。” “都是些胡言乱语罢了,哪里来的双修道法,房事多了只会伤元阳,体虚疲惫而已。” 武扬无奈解释道, “那,驸马还是节制些好。” “......” “玩笑玩笑,老奴在宫里待得久了,有些气闷,还望驸马不要和我这奴才一般见识。” 孙正左手伸入袖口,取出一张纸,“接下来就是正事了,年前驸马入京,为陛下解忧,以一年为限,听候差遣。如今时日已满,依照约定,陛下便托我把这个送来。”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章 不老 纸并没有什么稀奇的地方,顶多不过是材料好了点,重要的是内容。 “天罡道术,父亲并没有拿到全部功法,剩下的,就是被他们取走了?” 武扬接过纸,只读了一遍,就将内容完全记下,指尖一撮,纸张化为粉尘。 “老奴不知道,这些东西只有皇族才有资格阅览,驸马若是觉得不满意,自可等京州再见时,问问陛下。” 孙正实诚道,见武扬没有多少不满,才放下心来。 “驸马,老奴有一事相询,陛下的病真的——” “江湖传闻,我毙杀猿王,就是为了给圣上炼制长生不老药,我不知朝廷谋划,是以不想去解释什么,乱了你们的布局。只是你为圣上亲信,听得多了,也信了谣传不成?” 武扬横眉一冷,说道。 “不甘心罢了,老奴守在陛下身边久了,看着他与那秦王武王互斗,看着他登上宝座,如今老奴还吊着一口气,陛下的身体却一日不如一日......” 武扬摇了摇头,“大夏皇族自那天都遗藏取了不少宝贝,绝障七人,更是有皇族中人,长生之法,你们也该有一定的了解。修仙者,绝权欲,利欲,便是情欲也需得节制,不然影响寿数。圣上一生,风浪过了许多,哪里是说放下就能放下的?我以灵力为他续命,也有个极限。” 孙正点了点头,他深知陛下信任眼前的男人,便是仙道与凡俗各不相干,越是深入越是相离。本以为还能依靠对方的力量做些什么,如今却是到了分道的时候了。 “那,老奴就先告退了。” “要走了?” “皇上身边没了老奴,总有些担心。” 武扬见孙公公侧过身,左手食指伸出, “孙公公。” “嗯?” 孙正只觉一股强横的气息扑了过来,架起手便要防御,岂料还是被一指点在了心口。 “驸马这是?” 等了许久,也未见有什么痛苦,孙正不由放下了架势,问道。 “夺舍续命,双修锻体,长生灵药,却都是些当不得真的东西。 但,以少许灵力加持脏腑,还是能做的到。” 武扬缓缓道,“逸散的灵力留着也是无用,不如做些该做的事情。孙公公,回京之路有些远,自己小心。” 孙正失笑一声,拱了拱手,道了声谢,便走了,徒留武扬一人,盯着风平浪静的水面。 “长生……吗?” 接近午时,秦王妃才见到某人,左右看了看,女儿却是没有来,怒由心生。 武扬一阵解释,大抵不过昨夜睡得迟了,是以小姑娘早起疲惫,才误了时辰。 可惜自己养的女儿自己能不清楚? 得亏没有亲家人在场,不然这脸怕是丢到家了。 秦王妃叹了口气,打定主意以后要好好管教一下,对武扬倒是看顺眼了许多。 “累了就先去休息吧,青竹,给姑爷带上些糕点。” “是。” 须臾后,青竹带着一篮糕点朝小姐的房里走去, 虽然是出嫁了,但由于两人还是住在雕楼上,而且姑爷和小姐都没有搬出去的意思,所以用的便是以前的房间。 王妃虽然之前有提过另外布置一间,不过显然小夫妻都不在意这个, 说起来,这才一个月,驸马就是姑爷了。 小姑娘想了想,又迅速地摇了摇头,像是要把乱七八糟的念头甩出去,这种事情不是她该想的。 “唔......嗯......” 一阵轻微的喘息声入耳,青竹的身子立时一僵, 不会吧,这可是大白天呢...... “嗯,轻点,不要揉了啦。” 小姐的声音,听起来似乎是很舒服? “是这里吗?” “唔......” 青竹提这个篮子,站在门外,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 “哎呀,别弄那里!” 算,算了,还是先走吧。 “是青竹吗?”,房间里的人似乎注意到了什么,开口问道。 “啊,是。” “把东西放外面吧,我一会儿出来。” “好的,姑爷。” 小姑娘脸色红红的扔下篮子,蹭蹭的跑了回去。 房间里,玲珑俯趴着,一对小脚丫被武扬握在手里揉捏, 酥麻的感觉不时传来,令她止不住扭动着身体,然后就被某人一拍小腿,又立刻安静下来。 指尖的灵力未曾断绝,一点点修补着小腿和足部的暗伤。 小姑娘演舞时,的确是有一些暗伤积存,年纪尚小倒还好,以后怕是会有麻烦,是以武扬便趁着这个时间给她仔细检查,顺便做做调理。 一轮舒筋锻骨后,两人俱是多了一层细细的热汗, “呼,今天就到这里。” 武扬起身,去那盆中洗了洗手,“以后注意一点。” “坏人。” “嗯?” “你是不是受伤了?” 玲珑凝着眉头,她不会武功,可也能清楚的感觉到,自己夫君的气息弱了很多。如果以前是阵暴风,那么现在顶多不时挂出一阵强风。 “那女忍的毒还没清干净?” “别想太多。” “你不要瞒我,好吗?” 小姑娘泫然欲泣,武扬被追问的没办法, “只是失了纯阳身,所以少了部分灵力。” 少了灵力? 玲珑不知是想到了什么,俏脸一红, “那个以后.....就少了灵力?” “第一次会,以后就不会了。”武扬擦了擦手,回道。“地煞功法,需以纯阳体修炼,如今我已经学会,纯阳身留着也没什么用。” 玲珑撇了撇嘴, “你这是什么眼神? 给都给你了,难不成要让我给那花容月貌? 她可是要那青春永驻。” “那你为什么不给她?” 玲珑闷闷道, “你在怨我?” 武扬站了起来,淡淡道。 玲珑心下一凛, “她是来求不老的,可我的确不知道除这以外的方法。 至于用元阳身换一夕之欢,换一个陌生女子的长青之身,我武扬没那么下贱。” “好了,是我说错了嘛,夫君......” 玲珑坐上前,环住武扬的腰身,“只是有些怕,又有些可惜,你现在本来就打不赢人家,少了灵力岂不是要被人家压着打,以后怎么办嘛...... 你要是早说出来,我们缓一些日子。 总归是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这丫头的思路,怎么总是如此古怪,武扬苦笑道, “你可想清楚了,万一我以后碰上了其他女子,像那洛神——” “那还是给我吧!” 武扬仰天长叹,这事上倒一点不含糊。 “我的灵力在你的身上留不了多久,这几天我会尽量试试,用未散的灵气养就你的身体。” “能修仙吗?” “哪里如此简单。”武扬拢了拢丫头的长发,“只是能稍许减缓你身体的老化速度,虽然你现在也不大需要。” “青春不老?” “青春不老。” 武扬刮了刮玲珑的琼鼻,“对了,此次蓬莱一行,你多小心一些。” 玲珑听出夫郎的意思,“坏人不和我们一起?” “要叫夫君。” “人家只是个妾......哪里能喊这个,以后大妇来了,还要讨你们的欢心,好可怜的......” 啪的一声,玲珑捂住翘臀又蹭蹭的往床里缩了缩,大眼睛忽闪忽闪,“你看嘛。” “我这辈子哪里能看得住那么多女人,放心。 此次探寻蓬莱,我会嘱咐向先生一应要紧之事。 至于洛神,待我回京城以后,若是能解除——” “不要。” 武扬诧异的看着玲珑, “夫君当真打算前往京城,那就一定要娶洛神入门。” “你们女孩子家的心思,还真是难猜。” “夫君,京城一行危机重重,如今你失了部分灵力,最是危险。”玲珑认真道,“我宁愿分一半相公给她,也不要先做了寡妇!”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一章 残念 “姑爷为何不与我们一道?” 向先生颇为奇怪的问道,在他的身后,坐着秦王妃和栗娘。 三人俱是有些迟疑, 圣旨的意思很清楚,蓬莱海图已出,玲珑封倾城公主,理解下来就是让驸马跟着雕楼去海外过些日子,避开京城事宜,另有洛神的名头护身,纵使是两个皇子,也不敢明着动手了。 “有些琐事要办。”武扬解释道, “姑爷的记忆,可是恢复了?”栗娘迟疑道, 武扬也没有什么隐瞒,“差不多了,小时候的,初进京城,与猿王一战的,除了在京中一年有些事情记不得了,其他的都找回来了。 我那四叔说的没错, 若是我记得许多事,是不该去找他的。” 那金家的人吗?几人一阵沉默, “蓬莱海图已经画出,我也为你们算过一卦,此次有惊无险,另有玲珑随同,为大夏气运所护,当出不得大事,顶多是个无功而返。” “别,姑爷,留点余地吧。 向某求蓬莱而不得,多年遗憾,一朝或许能有所得,还望姑爷给几句吉言。” 武扬哈哈一笑,“无妨,那下次武扬一道去,总是能见到的,蓬莱仙岛。” “君子一诺。” “快马一鞭!” 得知姑爷不会随同,雕楼上下俱是不少遗憾,总归是天下第一战力,可以生生干掉四凶猿王的男人,说不定翻手之间,风浪止息,也未可知。 更兼那一众舞姬,平日里就没少看人练武,碰上了说个话都脸红红的,这下知道人家要走了,服侍的更殷勤了,让某丫头吃了不少干醋。 浴桶里,玲珑舒展着身子,趴在木桶边缘,抓着一只白玉扳指, “这个是什么啊?” “四叔给的,说是从天都遗藏带出来的。” 武扬整理着床铺,头也不回道, “里面有什么东西啊?” “一些首饰吧。” “啊,我要看,我要看!” 武扬被磨得没办法,走过去把丫头从浴桶里抱出来,给她擦了擦身子,便让她坐在自己怀里,摸着她手指上的扳指,输入一点灵气。 玲珑闭上眼,便觉自己到了一个很黑暗,很狭窄的地方。 这里比她的闺房小得多,只容得下四个台子, 其中第一个台子已经空了。 第二个台子上面有一个盘,或者说是洗菜的大盆比较合适, 她走上前,念出那台子上的字, “聚宝盆?” 盆子里俱是金砂,她试着捞了一大把握在手中,却见那盆里的金砂慢慢推高,又变得满了。 “好厉害!” 她自小衣食无忧,对钱财之事看的很轻,此刻也不由心动。 把那金砂往盆子里一扔,却也没有什么变化,没有再堆高的迹象。 无论取走多少,都有更多的金砂堆出来。 无论放入多少,也不会让金砂溢撒出来。 玩了一会儿,她走向第三个台子,这是一个半人高的树,似乎是由金银琉璃混同打造的枝干,上面延伸出十几根细致,挂着元宝、珍珠,琉璃,玛瑙等物。 “七宝树?” 一眼相中一块紫水晶,她便将之摘了下来,与预想的差不多,那枝干上很快又长出了一个拇指大小的红玛瑙。 她便要再摘时,天地倒转,便如梦醒一般,在武扬的怀里左看右看。 “坏人,好好玩啊,我还要再去看看。” “以后有机会的。” “啊,不要嘛,我要去......” “好了,钱财之物,莫要过多追求,会乱了心性。” 玲珑撇了撇嘴,她倒不是贪财,纯粹是像找到了新玩具一样,贪玩而已。 这一低头,见手中的紫水晶安静的躺在那里,便又跳了起来, “你看,你看,真的有诶。 坏人,这个给你,下次我看到了再给你拿几个。” “好,好,明天我向栗娘讨几个东西,给你做个首饰。” “真的?” “真的。” 武扬将那白玉扳指套在玲珑的拇指上,听着她叽叽喳喳说一些有趣的话,也不厌腻,只是不时拢了拢她的长发,不知在想些什么。 午夜,风雨大作, 小心的把玲珑的手从胸口拿开,小姑娘皱了皱眉,却没有醒。 武扬爱怜的摸了摸她的脸颊,穿上衣服走了出去。 “蓬莱,真的很想去啊……” 他走在廊道上,轻扶住栏杆,“可惜了。” 【驸马,皇上的旨意,想来不需要老奴再重复一次。】 【两个女人,便是两种选择。】 【您若选了秦王义女,便随雕楼一道前往蓬莱,莫问京中事。有洛神之名护佑,便是有皇子上位,也不会再招惹你。】 【若是选了洛神,便趁早与赤水军汇合,早做打算。】 “我哪里有选择。” 他遥遥的望着卷起的浪头,叹道。 “你,想去哪里?”银白色的光点从他的手臂上剥离,如细碎的萤火般聚拢成一个淡淡的影子, “果然,那个时候看到的不是幻象,这又是什么我不知道的术法?” 武扬也不惊讶,看着武夫的影子,说道。 “并非术法,我已经死了,当把所有的灵力都给你以后,我就死了。”武夫缓缓道,“你现在看到的,不过是灵力的残影,随着你的力量越强,我残存的灵力就会慢慢消失。 新的血液,会代替旧的血液,支撑你的身体,你的术法。 我已经没有能力束缚你了,这个天下,也不会再有其他人束缚你了。 你已经‘自由’了,吾儿。” “自由?” 武扬冷哼了一声,“我要真信了你的话,怕是早就死在北境荒原了,父亲。” 那武夫摇了摇头,“吾儿,我早就提醒过你了,只是你没有用心记住罢了。 仇恨会蒙蔽人的神智,尤其是你已脱离‘太清’心境,一身本事,十难存一。” 他慢慢走了过来,“既然你没记住,我就再提醒一次。 吾儿,这片大地可是有无名道人布下的阵式,‘天雷重殛’会消灭过于强大的生命,其中既包括妖族,也包括你。 第一次雷劫只是一个提醒,一旦开始就不会停止。 接着是第二次,第三次,雷劫会越来越强,越发频繁,即使你逃过一次,短时间内灵力运使也会受到影响,到时死于非命,莫怪为父没有提醒你。 想要从天雷中存活,唯有变得与那‘无名’一般,修成真正的‘仙身’。” 他轻拍了拍武扬的肩,淡薄的灵体重新散为银白的萤火,徒留下声音回荡在风雨中, “你毕竟是我的儿子,是我和精心挑选的女人所诞生的结晶,是容纳‘道术’最合适的容器。 如今你已经拥有‘地煞二十四法’,只要更进一步,就能够匹敌那个传说,破去天雷重殛。 记住你的任务,也是你唯一的生路, 集齐‘天罡十六策’,以‘武’为凭,名‘扬’天下!”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二章 碰撞(上) 陌州码头,玲珑踮着脚,给夫婿整理着衣装, “你自己小心些啊,现在灵力还没有完全恢复,别逞能。打不过就跑,少让我担心。” “你这是什么话,哪有打不过就跑的武人?” 武扬哭笑不得道,岂料玲珑俏目一瞪, “我不管,我只要夫郎平安,其他的名头,那天下第一谁爱要谁要。” 说着说着,就险些哭了出来, “那洛家姐姐,你好生待她,大夏立国也有洛家武将的功勋。 你欺负欺负我也就是了,在她面前别犯冲。 夫君的性子,看似谦和,实则自有分寸,内有坚持,我就怕到时候你和那洛家姐姐有了分歧,你们俩的性子又都是不妥协的。 往日里倒还罢了,这次你需仰仗她的庇佑。” 玲珑拍了拍武扬的胸口,“我知夫郎你不屑于用这些手段,只是非常时刻用非常方法。你就当是为了玲珑也好,忍得一时,等我们从蓬莱回来,再从长计议。” 玲珑絮絮叨叨的,有时候想起了什么,也是急匆匆的加上去,很没有条理。 事无大小,武扬倒是听得很认真, 直到小姑娘依依不舍的站在雕楼上挥手,武扬才恍然回神,是时候分别了啊。 碧水咸风,雕楼虽大,也不过几刻之间就慢慢消失不见, 伊人远去,武扬叹息一声, “若能一道去蓬莱游玩,倒也不错。” 只是时间紧迫,京州不急着去,先将十六策收集完整为上。 距离我最近的一策,应该是—— 耳边多出一阵细微的声音,武扬皱了皱眉,循着声音的方向前进。 ——百来匹悍马飞驰,正肆意劫掠的壮汉大多赤着身,扎着小辫,口中呼啸着不知名的喊声,正绕着几个瘦弱的村民转着,不时试探性的砍出一刀,听着村妇的惊恐叫声,哈哈大笑。 不远处,乌吉哼了一声,却也没有阻止。 他急着去寻那雕楼,听说几天前那船曾在附近停驻过,也不知道现在赶去还来不来得及。 眼下他带着一个百人队进入沙州,这便是他的极限了。 若是再进一步,杀入陌州。 到时无论成与不成,他都必须在几天内迅速逃离。 只要能见到雕楼,他便拼死一击,抢了那倾国倾城,立刻退走! 可惜,想归想,这百人队算是他手中较为精锐的一支,方便是方便,也是很能惹麻烦。 这才两天不到,就要寻个村落发泄。 作为领兵的人,他也不会在这个点搅了部下的兴致,只是想着迅速结束,好能接着赶路。 沙州境内,也算是大夏的疆域。 万一撞上了赤水军,那才叫麻烦。 注意到首领的不快,几个仍在戏耍妇人的大汉耸了耸肩,亮起刀锋,便要下杀手, “噌——”, 一击白光骤降,钉在几个妇人与农夫的中间,逸散的气浪将他们激了个趔趄,也阻住了周遭的进攻。 乌吉与几个领头的大汉细细看去,只见白光处,一柄长剑插在地上,剑身虽有裂隙,却仍就带着一股寒意,不失为利器。 在那剑柄处,单足站着一个道人,端的是白衣出尘,气质脱俗,剑眉星眸,很有一番威势。 “沙州境,大夏国土,为何会有西戎的兵马?” 他颇有些困惑,眼睛却是看着周围渐渐合拢的敌人, “喂,那道士,看你穿的人模人样的,应该是个略有消息的武人。” 乌吉问道,“这样,你回答我几个问题,我就放他们离开。” 四周的西戎大汉们哈哈笑了起来,也不知在笑道士的鲁莽,还是在笑主将的执着。 武扬眯起眼,招了招手,让那几个农夫妇人迅速离开, 好不容易有了个武人挡灾,几人连道谢都来不及,就急匆匆的退走,连头都没有回。 百人队没有一个去追击的,因为马力胜过人力许多,纵使放他们跑上几个时辰,要抓回来也不费事。 “你知道雕楼吗?就是一个很大的船,我听说它停在陌州了,可是真的?” “你找雕楼干什么?” 武扬觉得有些古怪,反问道。 “你果然知道!” 乌吉的眼中透出一股兴奋,“告诉我它的下落!” 待得乌吉说完,百人队中便冲出一人,高过同伴两个头,身形高壮,手持一根狼牙棒, “我家主人看上了那倾国倾城,你这家伙别藏着掖着,快给我们引路,不然——” 人借马力,那壮汉使着狼牙棒,砸向道人的腰腹,便要来上一击, 不打头不打胸,就不至于马上死了,只要不是立刻死了,疼痛就能让他得到想要的情报。 一声巨响,那壮汉连人带马被砸翻在地,渐渐变黑的视野里,留下一只紫色的锤影。 “为了倾国倾城?那就更不能让你们离开了。” 那道人一锤砸翻了胡鲁,就坐在他的尸身上,静静地打量着百人队。 不知为何,被他的眼睛看到的人,心底莫名的发凉,不自觉牵着马就退了几步。 唯有乌吉,若有所思的看着那道人手中的锤,喃喃道。 “这锤......莫不是......” 紫色圆锤抵在地面,武扬坐在那汉子的尸身上,一边被锤翻的马儿也好不了多少,懵懵的半躺着,肚皮一涨一缩,却是怎么也站不起来。 这道士,很有些本事。 胡鲁乃百人队的小首领,一手狼牙棒使得不弱,即便是自己要做掉他也没那么简单。 把胡鲁正面击溃,连人带马砸翻,那锤子少说也有三百斤。 啧,早听说大夏高手无数,这才走了两天就碰上了这等怪物。 乌吉默不作声,一边的西戎兵却没有等待的意思,他们见惯了生死,同伴的尸体只会激发他们的凶性,此地足有百人众,何须担忧区区一人? 呼哨声中,一群人便冲了上去,弯刀长矛,兵器多样,都是冲着武扬的要害去的。 都这时候了,也就没有人想要留活口了, 乌吉本欲阻止,不知为什么却又没开口,只是远远的观望着, “铛——”, 紫色圆锤一起一落,将弯刀砸了个粉碎,去势不减,刮过那大汉的胸前,带出一片噼里啪啦的爆豆声,将之从马上打飞了出去,喷出一蓬血沫。 那道人的手臂比之乌吉要细上不少,可惜挥动那锤时却没有什么阻碍,很是轻松的破坏了各式兵器。 不会错,那锤是九殇之一。 乌吉观察了一会儿,见紫色圆锤碰撞间,连刮痕都没有,心下已经有了判断。 这道人的身份,非同一般。 “呼——”, 圆锤握在手中,武扬在击溃近二十人以后,稍作了停留。 刚才几十招以后,他的气力大减,这锤子果然不一般,威力非同凡响,只是太吃力气了。自己纵有灵力护体,力道也逐渐衰减,恐怕全盛状态时也不过能使用百息左右。 是仍旧没有驯服这兵器,还是这东西本就有副作用? 手腕一扭,圆锤消失不见,武扬右手上的紫色戒指亮了一下,很快黯淡下去。 九殇果然非寻常兵刃,此时尚未熟练使用,不便持续作战。 下一刹,冰冷的气息袭来,武扬下意识的抓紧身前的寒铁,拦在胸前, “铛——”, 寒铁剑身被一把大斧正面击中,接触的部分很快变成白霜一片,并在武扬惊讶的目光中持续扩大, 不能继续,不然寒铁怕是保不住! “嚓——”, 武扬反手一撩,一招迫退乌吉, “那锤子是九殇之一,不好用吧?” 乌吉咧嘴一笑,扬起手中的武器,“正好,我这里也有一把。”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三章 碰撞(下) 灵力灌入剑身,寒铁上的冰霜却没有融化的迹象, “不用试了,‘寒息’对兵器造成的伤害是永久的,根本无法复原。 你那把剑,已经毁了。” 乌吉横起斧身,“你不该收回那锤子,我可不会给你再取出兵器的机会。” 说着,他驭马上前一步,“告诉我‘倾国倾城’的下落,或许我会考虑饶你一命。” 汹涌的寒气迸发,远在数里外的先行军缓缓停下, 队伍大约有几千人,延绵的远方,似乎还有更多的兵卒跟在后面。 先头部队,一个穿着白色铠甲的妇人和黑色铠甲的中年汉子见主将停了下来,问道。 “将军,你怎么了?” “有什么人在附近打斗。” 通体幽蓝的异马上,猩红铠甲包覆高挑的身姿,女将遥望着远处,缓缓道。 有人在打斗和我们有什么关系? 两个副将大抵认为不过是一些私斗,只是不懂为什么会引起主将的关注。 “这个气息,我不会认错。 是九殇,其中一个是‘紫电’。” 紫电?!两人对视一眼,那妇人率先问道,“将军的意思是,姑……驸马就在那里?” 那妇人唤做白梨,乃是洛家人,平常便是负责照顾自家小姐的饮食起居,此刻听见主将的话,心思转了几回,试探道,“我们现在过去?” “听闻那驸马性情桀骜,常与人不合。 我们这便过去,会否产生误会?” 中年大汉与白梨不同,纯粹的军旅中人,一步一步爬到现在的位置,所思所想要周全许多。 “圣旨既然来了,我也推拒不得。 灰奉,替我安置好大军,我和白梨先过去一趟。” “是。” 雪驹先行一步,白梨驭马勉强跟在后面,“小姐可是厌恶那人?” 女将诧异的看了眼白梨,“只是见过几次,没什么观感。” “小姐,洛家如今有些势弱,但你要是不喜欢那人,咱们回去可以商量一下,这婚事——” “没必要,这么多年,你也该清楚。 京中的那些人,大抵看上的不过是洛家的兵权,或者是我这副皮囊。 那人比他们还算好些,不会被表象迷惑。 只要不妨碍我,这婚成了也没什么不好。” 女将淡淡道, “可是,他却未必喜欢小姐......” “白姨,这世上哪来的那么多喜欢不喜欢,都是京中小姑娘看的话本。 洛家的女人,不信那个。” 雪驹飞驰,抛开白梨,率先朝那激斗的中心奔去。 女将的耳力惊人,已经能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 “你的眼睛告诉我,一旦我给了你想要的东西,那斧头就该砍下来了。”武扬淡淡道,“倾国倾城,你似乎连那那丫头的名字都不知道,找她做什么?” “男人想要漂亮的女人,还需要什么理由。” 乌吉不屑道,“那倾国倾城够漂亮,我很喜欢,这就是我找她的原因。” “这样......” “怎么,知道些什么了?” 武扬笑了笑,“知道也不会告诉你,这世上所有的男人都希望自家女人能离你这种家伙远些,我也不例外。” 乌吉眸子眯起,“你到底是谁?” “你都已经猜到了,何必还要问?” 白色冰斧落下,与寒铁剑身碰在一处, 只是这次,那剑身上的冰霜并未扩大,反倒是斧头被什么东西弹了开去。 “剑压?” 乌吉惊愕道,这种距离他能够清楚地看见,那剑身包裹在一层金色的气膜里,隔绝了寒息的冻气。“嘿,果然有些本事,无怪乎先我一步,抢走了那女人。” “这世上漂亮女人何其多,你又能抢多少个?当摆设吗?” 武扬神色淡淡,手中的动作却不停,寒铁上旋,斧剑交碰,冻气构筑的冰膜呈卵壳状包裹住两人所在的位置, “笑死人了,你和我有什么不同?她要不是倾国倾城,换一个丑妇,我不信你还能如此上心!” “若非倾国倾城......” 剑压逐步增强,切开缠绕的冰壳,武扬想了想,“丫头只要还是丫头,我不会有什么不同,我认得是她的人,可不是那张脸。 只是似你这种家伙,怕是丑了一些,也该被你处理掉了。” “男人的价值在力量,女人的价值在容貌,我没错!” 乌吉哼了一声,“西戎信奉弱肉强食,你那些歪理,等赢了我再说不迟!只是如果我赢了——” 寒铁横置身前,武扬一击重斩,一道弧光闪过,将周遭的冰壳粉碎,乌吉按住斧身将那剑光剁了个粉碎,只是战马不免退了几步,呼吸粗重了许多。 “我不会告诉你倾国倾城的下落,你也不会有机会找到她。 另外,今天如果分出了胜负,输的人,只会是你。” “哼,是吗?” 乌吉暗暗打了个手势,周遭的族人便慢慢围了上来, 使用九殇需要耗费极大的气力,一般人的水准怕是挥个两三次就脱力了,似他这般的强人也只能维持几十息。 如今时间过去了不少,要赢这个家伙,不,要杀了这个家伙,就需要用人命来拼机会! 所幸他气力未复,暂时无法使用那锤子,只要剁碎了他的剑,自己就赢了! 这样想着,他催着战马前进一步,斧身才扬起,突兀的汗毛乍起,反射性的将斧身挡在胸前, “叱——”, 一发青色的气流以肉眼难以捕捉的速度贯穿冗长的距离,先一步重击在斧身上,将乌吉整个人从马身上轰飞了出去! 那庞大的力量与锐度,似乎要破坏寒息的斧身,好在九殇隶属凶兵序列,终究在几十丈外,乌吉即将坐倒的刹那,抹消了攻击的乱流。 寒息震颤,甚至于斧身上留下了一抹细微的刮痕, 乌吉深吸一口气, 能够击伤九殇的攻击,那瞬发的青色气流, 不会错的, 九殇序列,追星。 “‘青弓’既然到了,说明她就在附近。” 乌吉抬起手,周遭的族人不用吩咐,很快聚拢,大概是准备撤离了。 西戎族人纷纷仰起头,似乎在确认什么。 武扬看着奇怪,也就和他们一样,扫了眼夜空。 出奇的是,刚才还月朗星稀的夜景,此刻已经换了一副样子。 明亮的弯月为夜色所阻,渐渐消去了影子。 在族人们飞快撤离的当口,乌吉回过头,扫了眼视野尽头,那渐渐浮现的幽蓝骏马。 比之一般骏马还要高上半个头的马身上,那红铠女将放下青色长弓,褪下了头盔。 黑色的长发披肩而下,夹杂着少许赤红, 丰胸纤腰,长腿微曲,即便甲胄在身,亦无法掩盖绝世姿容。 瓜子脸,却与妖魅沾不上多少关系,凤目凛然,琼鼻挺翘,只一眼便能深深刻入人的脑中,美的过分,霸道非常,仿佛每一刻都在驱离周遭的事物,宣告自身的存在。 这种美人,实话说比之倾国倾城亦是不相伯仲,但乌吉却生不出一点心思,盖因她的身份与武力过于惊人了。 “闭月羞花,赤水洛神。 ——大夏,洛家,洛云仙。”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四章 洛神 沙州纵横数千里有余,面积之大即便是良驹放开了跑,也需得几日才能从一头跑到另一头。 洛神既然现身,赤水军必然在不远的地方。 乌吉对部下的马力很放心,但在敌人的地盘逞能,那就不是自信,而是蠢了。 是故,明明没有倾国倾城的下落,也没有干掉那道人,他也必须撤离。 荒凉的沙地远处,几个骑兵悠哉悠哉的拦在前方,乌吉扬起手,跟在后面的族人便纷纷放慢了速度。 “来人可是西戎乌吉王子?” 骑兵的样子很古怪,的确是大夏的制式轻铠,可是......并不成套,或者与往常的那些有些不同,只能隐约猜测是个百户。 “在下王腾,奉主上之命,邀王子一叙。” “哼。” 乌吉嘴角一咧,坐下的马儿慢悠悠的从王腾身边走了过去,显然是没什么兴致。 “西戎诸多部落共存,吾主认为能一统西国者,唯王子而已。 是故几日前接到沙州的急报,便压了下去。 本是为了共商大事,看来......是我们想多了。” “大事?” 乌吉的身边,部下们陆陆续续的减慢了速度, “我这里可只剩几十个人,不抓紧时间跑了,万一被你们留下,那可是哭都没地方哭去。 命都丢了,还有什么大事可说。” “王子说笑了,些许小事,如果不放心的话,可以由你们决定见面的地方,也算作我们一份诚意。” 几个汉子骑着马晃悠悠的停在乌吉身边,眼里多出了犹豫。 他们之所以愿意跟着乌吉,无怪乎是这人善战,每年的冬天都有本事抢到足够过冬的食物和盐巴。今年的战斗虽然提前结束,他们也分到了不少东西,可是谁会嫌吃的多? 况且分来的食物,本来也只是够个温饱。 “诚意?” 乌吉根本不信那东西,本来想着拒绝了,却忽然思考了一阵,问道, “你是大夏人?” “自然是的。” “听闻大夏最近出了个高手,一身白衣,善使长剑,有万夫不当之勇。 你可知他是谁?” 王腾听得乌吉的描述,脸上多出一丝意味莫名的笑容, “啊,那自然是知道的。 一年前,吾皇钦赐‘天下第一’的武人,如今已是我大夏驸马。” 说到这里,王腾顿了顿,看着乌吉的眼睛,说道。 “前不久,陛下才赐了婚,封那秦王义女为‘倾城公主’,并那赤水洛神一道,嫁了驸马。” 秦王义女,倾国倾城。 赤水洛神,闭月羞花。 这家伙,竟然如此轻易的就拿下了那两个女人。 乌吉深吸一口气,从怀里取出一把银刀,扔给了王腾。 “告诉你家主人,我的胃口很大,如果他准备好了足够多的盐巴和食物,便拿着这把刀来西戎找我。” “谢过王子。” 王腾收下银刀,“我想,我们会有机会再见面的。” 乌吉冷哼一声,招呼部署,飞驰向沙州边境。 区区盐巴和食物,打发那些莽汉倒是足够。 至于要差使西戎王子,怕是要用驸马来做交换。 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道理总归是一样的。 王腾摇了摇头,略有些不屑。 数十里外,白梨领着数百兵卒,遥遥的看着小山坡上的孤影。 寒铁长剑插在地上,武扬坐在一边, 没有什么相逢的喜悦,洛家将军对他来说,只是一个略显惊艳的女人,之前的交集不多。 至于救命之恩...... 武扬喃喃道,“我不知道那九殇有如此威力,不然早该换上紫电了。”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抱歉,我会想办法修复那些伤痕的。” 寒铁没有什么变化,如普通的剑一般立在那处,武扬也没有期待能得到什么回复,只是自顾自说道, “那时候,和那个使刀的忍者比斗,就是太晚使用紫电,导致情况恶化,险些害了玲珑。 所以我想,以后要是不得不打,就先用紫电利落的结束战斗。” 他停顿了一会儿,“未曾想这家伙消耗的气力如此大,如果能休息一会儿,还不是问题。 只是生死间,哪里容得你缓一缓。 九殇隶属凶兵序列,果然有些怪异之处。 看来以后得谨慎些。” 武扬自嘲道,“他们都说我是天下第一,却不知那无情境进了,就不是那么容易出来的。不过现在情势危急,玲珑也不在身边,用不着担心,再运使太清心诀,似乎也——寒铁,你觉得呢?” 看了眼寒铁,他摇了摇头, “魔障了,你怎么可能回答我。 不好意思啊, 我没有什么朋友,四叔说的也很有道理,如今我是众矢之的,接触的人都要小心些。 大概,也只有和你谈谈心了。 有些东西,憋在心里久了,总会不舒服。” 武扬叹了口气,“忽然有些想丫头了,她总是自由自在的样子。 希望去蓬莱能安分些,别又给训斥了。” 他站起身,轻抓住剑身,不是没有话说,而是有什么人过来了。 那赤色铠甲瑰丽异常,在她的身上,却也仅仅是配得上。 洛云仙身边,白梨瞧着两人,很是感慨。 如此夫妻,倒也算是郎才女貌。 驸马终归是驸马,只是希望性子能好些,不然怕是—— “为什么要放走那些人?”武扬看着洛云仙,很是直接的问道。 白梨心里咯噔一下, “你早早就赶到了,用那九殇长弓的原因不是怕我死在那里,而是怕那家伙死在我手上。” “姑爷——” 武扬漠然的扫了眼白梨,后者立时感到一阵压力,闭嘴不语。 “对,或者,不对。” “对。”洛云仙点了点头,没有犹豫。 武扬的脸上浮现失望之色,手中寒铁归鞘,将那戒指一扔,紫光闪耀,那圆锤重重轰击在地上,接着就这么从两人身边走了过去。 “姑爷。”白梨紧张道,“如今情势紧张,还是不要节外生枝的好。” 武扬回头,“紫电本是你们的兵器,的确帮了我不少忙,谢过了。不过我很难相信你们,也不需要你们的保护。” “你要去哪里?” 洛云仙开口道,凤目闪过一丝犹豫。“沙州乃边境,局势混乱,你孤身一人,不如随赤水一道进京。” “我自有我的目的,就不打搅你们了。” 武扬按住剑柄,说道。 “倾国倾城有多少魅力,值得你如此付出? 以后这种人只会越来越多,你杀的尽吗?” 洛云仙猜测他是去追杀那西戎兵马,忧心他鲁莽行事。 武扬情知这女人怕是误会了什么,不过本也没打算和她一道,索性说道,“那人孤身入大夏,领百骑精锐。在沙州待了几日还未有折损,手中握有九殇冰斧。 如此人物,必是一方枭雄。放任数年,有多少祸患都不奇怪。 我就算去追杀他,对你们来说,也是一件好事。 至于你口中的倾国倾城,我认识她的时候,还是个诸事不懂的丫头,现在也差不多。我这条命算是她救的,现下她是我妻子,我便为她赴汤蹈火,也是应该的,没什么需要迟疑的理由。” 说到这里,他看向洛云仙, 老实说,这也是个很漂亮的女子,纵使已经见过花容月貌,倾国倾城,他依然被惊艳到了。如果真要比的话,这女人怕是压过玉如意一个层级,比倾国倾城还要高过稍许。 然而—— “你对我有不少戒备。 我不知道理由,也不想猜。 待你回京之后,这门婚事尽可以找陛下退了,以你洛家的权势而言,并非难事。” 武扬最后道,“诸事已尽,就此别过,望洛将军一路平安。” 眼见驸马爷就这么走了,白梨瞪大了眼睛,一阵眩晕, 这婚事糊了? 正常情况也该是小姐开口吧, 虽然他的理由很充分,小姐也是有些地方疏忽了,不过,不对啊! 事情不该这么发展的啊! “我的小姐啊,你为什么不和他解释一下啊! 那可是西戎王子,咱们好不容易打退了西戎的联军,这要是宰了那破王子,说不准就会再来一场恶战,咱们的准备不足,这么做是顾全大局啊!” 洛云仙轻蹙眉宇,“我为什么要解释?这么简单的道理,打过仗的人都该懂。” “小姐啊,驸马爷是武夫,没打过仗的。” “这样,那下次再说吧。” 这个小姐,果然是在外面待久了,根本不懂男人的心思。人家要的是一个台阶啊,台阶啊,台阶啊,你放跑了人家的情敌不给个理由,是个人都会炸的,这个驸马已经很冷静了,难道要和你谈笑风生吗? 白梨轻捂额头, 嗯,等等。 “小姐,咱们这婚事,不退了?” “为什么要退?” 洛云仙诧异道,“这家伙性子直了些,不过本性不坏,懂得珍惜自家女人,武力也入得我眼,我为什么要退婚?” “小姐,你听了他的话,不生气吗?” 白梨小心问道,带着一点好奇。 “生气啊,不过哪里有生气就要退婚的道理。”洛云仙说道,“多相处一阵,总会习惯的,我爹和我娘不也是这么过来的。” 嗯,这思路也是挺好的。 白梨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操错了心,果然这种事情,随缘吧。两个怪人,她这种正常人无法理解。 “那咱们怎么办?现在回京?” “不了,他说的有理,西戎骑兵入境,竟然没有预警,这沙洲怕是被什么人腐蚀了,不处理掉这个隐患,我心不安。” 洛云仙思考了一会儿,道,“另外,派一队人跟上他,有任何情况,迅速回报于我。” “小姐是在担心他?” “他总归是我名义上的夫婿,我还不想做寡妇。”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五章 卫忠 陌州境,一匹快马飞驰,向着京城进发。 自雕楼离开已经有了些日子,孙正沿途少有停留,尽量用最快的速度赶回皇城。毕竟主子的情况危险,没有驸马的威慑,那几个皇子也该要忍不住了。 多他一个人,未必能改变局势,不过能拖延一会儿,保住主子的安全,那也是极好的。 路边的景色飞快的倒退,孙正一面调整着内息,一面估算着距离。 此地仍属于陌州,与沙洲不同,属内四州的地域,为大夏早年便拥有的基业,发展了不少时间,除去那京州,如今也算得上富饶。 一路疾行,孙正看着灯火通明的远景,很是感慨。 他已经很多年没有出来过了,若非情势特别,此次能来宣旨的人选有很多,绝不会是他。 只是既然主子有命,他也不会逆了主子的想法,安排好一些事宜就接了旨意出来。 宫里规矩多,少说话,少做不必要的事情才能活得长久,他习惯这种生活,却谈不上喜欢。 没得选择而已。 如果可以的话,最后几年,能在这陌州买一个小宅子,过上些安稳日子就好了。 过得陌州边境,眼前不远处便是京城,只需再有十几里路了。 快马渐渐缓了下来,变得焦躁不安。 晦暗的夜空下,密林的枝丫伸展,仿若乱舞的群魔,择人欲噬。 一些个并不繁盛的大树,连个人都藏不住,空旷的大道笔直向前,孙正却没有加速的打算。 不是因为快马不能跑了,而是有人盯上来了。 “出来吧,跟了咱家几天,还以为你们舍不得现身了。” 树干上的影子跳了下来,拦在大道前,有的拿着链子流星锤,有人握着剑,剩下的大多空手。 “大夏的修罗内侍,怎么和路边劫道的一样。 卫忠那小娃,怎么教你们的......” 孙正下了马,接着叹了口气,“说吧,这次是看上了什么,咱家手里可不剩多少银子了。” “银子您自个儿留着吧,我们要的并非钱财,义父。” 几人匆匆退开,显出当中的红衣太监,那僵硬的脸上,一双冷厉的眸子盯着马上的孙正,一刻也不放开。 “当年捡回了你,就料到有这一天,只是没想到这么快。” 孙正悠悠道,“忠儿,你够聪明,也有手段,我的位置交给你,本来也放心得很。如果没有今日一出,我的功力也早晚是你的东西。 二十年都等了,就差最后几天吗?” “义父,我要的东西,自己会拿,不需要别人给。” 卫忠顿了顿,道。 “有志气,和你家主子一样。”孙正嘴角浮现一丝嘲讽, 呼的一声风起,迎面便多了一颗链子锤,砸向孙正的脑袋。 一声爆响,那锤子便被一层卵壳状的蓝色罡气破坏,击成了几块。 孙正左手一招,抓住那链子一拉,便将一个胖子扯了过来,右手五指并拢成枪,捅进他的心口。 几道血箭从胖子的身体各处溅出,孙正也不再去看了,将那不再动弹的胖子一扔,似垃圾般丢在路边。 “咱家很早就和你们说过,进了宫的废人,早就没了其他指望,安心跟着主子才有活路。其他的,不必太在意,若是哪天你们觉得咱家碍着你们的路了,也可以清理掉,咱家不怨恨。 只是,如果技不如人,被咱家杀了,也别抱怨。” 孙正拍了拍手,掸去手中的血渍,“下一个是谁?” 橙红色的锐劲正面冲击蓝色罡气,卫忠的手臂成爪,试图突入孙正的要害。 “修罗内侍的选拔极其严格,毕竟是为了限制黑衣禁卫,算是保护皇上的力量。 咱们府库,也不缺厉害的武功。修到极处,比那六极峰也不差。 一般有前途的弟子,都会选择玄破劲,这可是好东西,练对了路子,不但能够破坏各家武学的内劲,还能继承老督主的一身功力。 八百年大夏,累积下来,也是很可观的力量了。 我和许多人说过这种话,只唯独一人没有听进去。” 气劲碰撞间,孙正仍有余力絮叨,“那时候我就知道,这家伙是盯上了我的位置,以后......总有一战。” 劲气互相叠加,而后排斥,将两人都弹了开去。 孙正只退了一步, 卫忠却被推出了一段距离,他佝偻着背,“我若不是修了纯阳劲,这个位置,就轮不到我了。” “的确,玄破劲很厉害,但修习速度不如纯阳劲,宫里可选的武学又多,小孩子一贪心学学这个看看那个,到最后怕是什么都没学会。 你很聪明,就只专注一门纯阳劲,几年功夫,把那些个娃娃打的死的死,残的残。 等咱家注意到的时候,都来不及阻止了。” 孙正缓缓道,“不过那些个人,大多也只是小菜,你之所以选择纯阳劲,怕是——” “纯阳劲的攻击性不如玄破劲,重在防御和体力,在宫里讨生活,活得久才是上上之选。” 卫忠一手捏碎了掌心残存的蓝色罡气,“另外,纯阳劲是少有的,不会被玄破劲侵蚀的内劲功法。” “呵~道理是这样没错。” 孙正拍了拍手,“筹谋了这么久,计划就是正面和我拼劲气吗?宫里都说咱家没几年活头了,体衰病弱的快死了,真打起来恐怕几十招就没气了。 怎么,连你也是这么想的?” 事实上卫忠的确有这个想法,他观察这老太监许多年了,可以肯定这家伙的气力是渐渐衰弱的。只是没想到一个接触下来,他的气很长啊! 老不死的,都是骗子! “比预想的麻烦,是我失算了。” 卫忠深吸一口气,“不过,义父啊。” “怎么?” “玄破劲是能够由师傅传给弟子,几乎十成十不浪费,但这功法的弱点,你也该是知道的。”卫忠悠悠道,“我为了查到这句话,可是费了不少功夫。” 【玄破劲以皇者之气为食,渐离远之,当不可复。】 “此地距京州十数里,离那深宫可有过百里之遥,没有皇上镇着,你的玄破劲能用多久?” 卫忠的五指握拳,橙色气劲再起, 只是这一次,孙正的脸上,渐渐凝重。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六章 始动 “人都到齐了吗?”练功房内,才耍完功夫的墨闲淋了几桶冷水,简单的冲了下身子,便换了身薄薄的外衣,走向了外间。 足以容纳千人的屋子此刻满满当当,不剩多少位置。他们的年纪大小不一,有些只有十来岁,有些已经过了中年,都是穿着一身黑衣,脸上蒙着黑色面巾,或坐或站,等待着。 “今儿个找大家来,也没什么重要的事情。京中有些不太平,我准备找个地方避一避。你们是要留下,还是要跟我走?” 墨闲随意的坐了下来,打量起众人。 这些算是墨家留下的底子,有些是以前的老人,有些是心腹的孩子,再有些是有用的棋子,俱是有着各种关系牵扯。 至于没有关系的,没有被通知的价值。 “公子,是感觉到危险了?” 近处的老人问道,还有些咳嗽,显然是痼疾未愈。 “算是吧,自从那道士被支走,很多事情就变得不好控制了。” 能来这里的倒没有傻子,都听得懂墨闲在说什么。 皇上年迈,早晚要挑选合适的继承人,纵观之前大夏皇位的血雨腥风,这次已经算慢的了。 “依公子所说,皇上把手上最强的护符支走,有些人才好动吗?” “有这个可能,但不确定。”墨闲沉吟道,“我手头上有不少情报,理了几天却也没什么头绪。能肯定的只有一点,异变的根源就是指向北境一战,我曾以为那是为了不死灵药,只是现在看来,并不是如此简单的缘由。” 老人身边不远处,一个瘦小的男人站起来,“公子没有中意的人选吗?” 诸人纷纷安静下来,墨家与洛家俱是大夏股肱,若能全力支持某人,则上位的可能性很大。 “没有。” 墨闲摊开双手,很是直接的说道,“也没必要。” 墨家辅佐皇室八百余年,气运与大夏纠缠在一起,无法分割。有助大夏者,则墨家得兴。伤大夏国运,墨家亡。 这种在开国之初就以术法制约的事情,远比口头上的忠诚有用的多。 所以对于墨家而言,谁来做皇帝不重要,只要是皇族就行。 比之帮助皇子得到大位,保住自己的力量才是更重要的事情。 当然,也不排除有些上位者记恨这种捡便宜的行为,打压墨家不予重用。 只是数遍历代帝皇,还是明事理的比较多。 “若是他能讲道理,以后多做点事情也就罢了。 若是讲不通道理——” 墨闲苦笑道,“我便做个富家翁,不问国事亦可。” 好处是不用担心被灭族,灭去墨家,损大夏气运,于国不利。以往虽有阴冷记恨之辈,倒还真没有一个疯子。 “只是,你们有什么打算?” 墨家可以走,没什么问题,等尘埃落定,至少也能捡个富家翁。 不过对于某些想上位的人来说,这就不是什么好事了。本来榜上墨家就是为了前程,现在墨家的主子摆明了要跑路,前程可就没了。 若不能用几倍的功勋来换,可有的等了。 “这件事对我来说影响不大,对于你们却是伤筋动骨。明日午时,愿意跟我走的来我府上,一应事宜我会安排。” 言下之意,不愿意走的就不用来了。 至于一应事宜,众人也都明白,如果这次愿意上墨家这条船的,怕是能管大半辈子的饭了。 人群渐散,也没有谁交头接耳,大多数人行色匆匆,恨不得立刻归返家中,做好安排。 直到屋子里看不到其他人,墨闲才轻吁一口气,反手一掌击碎身后的墙壁。 在那主位之后,墙壁的里面是一个空空的隔间,里面竖立着一支长枪。 枪身至枪头,似乎都是由木头精心削制,呈深黄色。 墨闲握住枪身,将之取了出来,整个人的气势变得冷厉, “去盯着那三十人,不打算来的都处理掉。” 屋子里并没有太大变化,只是更加的昏暗。 “至于其他人,不用去管,不来也没什么关系。”墨闲淡淡道,“清晨时分,我们就走,不用再等了。该来的人,晚上就该来了。” “是——” 暗影之中,黑衣禁卫纷纷离开,只留下墨闲一人坐在主位之上。 “公子,可是忧心墨家的前程?” “那个有什么好担心的,我墨家的人只要还没有死绝,就能再回来。” “即是如此,为什么不与五皇子一道呢? 从龙之臣,墨家以前也不是没做过。” “齐王非明主,若助他得天下,必被猜忌,难以善终。 往后墨家虽然无事,我却是死定了。” 墨闲叹了口气,“莫要怪我。” 主位一侧,影子慢慢变得清晰,“公子,准备去哪里?” “沙州。” “哦?”沙哑的声音明白过来,“会一会洛神?” “嗯,赤水军至今未至陌州,说不准和我的想法一样。若能与她会和,集洛家墨家两者之力,纵使齐王得势,我亦不俱。” 清晨时分,才开启不久的城门,陆续通过了一队又一队的人马,他们行色匆匆,只带着一些简单的行李,也不知要赶往何方。 问询的城卫本欲阻拦,但见到他们持有的令牌后,也就没了声息,不敢再做些什么,只是默默地把情况层层上报。 “喔,墨家也离京了?” 太子府邸,满身酒气的太子倚着床,手里抓着一个酒壶,“再等等,人都清干净了以后.....” 几个部署跪在床前,等待着进一步指示, “把城门封了。” “殿下,封城门,怕是遗祸无穷......” “不会有更大的祸事了,再有个几天,一切就尘埃落定了。” 太子悠悠道,“卫忠,可别让我失望啊。” 数千里之外,远在沙州之地的赤水军帐里,洛云仙正听着部下反馈的情报, “驸马追击的速度很快,我们几乎赶不上他。 只是隐约从几次观察到的痕迹推测,他追了一段距离就放弃了。” 放弃了? 白梨侧目,转而看向洛云仙,后者点了点头,示意继续。 那兵卒迟疑了一会儿,接着道。“驸马似乎是发现了什么,转了个道,进了沙州主城。” 断断续续的,就没有多少有用的情报了。 待兵卒退下,白梨接着问道,“小姐,虽然不知道姑爷有什么神通,但他显然也意识到了,有什么人在接应西戎骑兵。在发现沙州有内鬼后,转去清除那个钉子了。” “谋略尚可,不过莽了些。” 洛云仙沉吟道,“理应先回来,以赤水的兵力,便是沙州境都投了敌,我们亦能打回来。” 回来? 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的。 驸马爷那等人物,不,就算是一个普通男人,都不可能回来找你。 白梨忧虑的看向自家小姐,仿佛在看一个幼稚的孩童。 当然想归想,白梨还是问道,“小姐,接下来我们怎么做?去接应驸马吗?” “国事为重,先回京州。” 洛云仙淡淡道,“我们已经耽搁了不少日子。” “可是,皇上的旨意——” 白梨犹豫道,每次赤水归京,皇上都会所表示。其实也没有什么新的内容,大抵能理解为将士们辛苦了,然后赏赐点小东西,当然入京以后会有更多的封赏。 不过赤水在意的并非是赏赐,而是那至高一人的许可。 赤水军兵力过盛,洛家世代忠诚于皇族,然而大军归城,也是需要走一个过场的。 即京州需要有一个准备的过程,之后赤水才能顺利进去。 不然,当可做谋逆处理。 这一次,便是没有任何的旨意。 纵使洛神下嫁,圣上也没有一点关于赤水军的只言片语,仿佛就不知道他们的动向一般。然而实际上是不可能的,一路上都有兵卒向京城上报各类信息,还有各州,城的官员更新境况,皇上怎么可能一无所知。 唯一的可能,京城已成困局,皇上不希望赤水横插一脚。 白梨皱起眉头,“小姐,我们怎么办?” “没有皇上的旨意,我们无法进入都城。”洛云仙思考了一会儿,京中力量繁杂,一个人还好,数量多了,就算闯进去了,也很可能影响皇上的动作。 嗯……一个人的话…… 一个人? 洛云仙喃喃着,渐渐明悟过来。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七章 谋定 大夏疆域图,如果用一个简单的分割方式去标注的话,就是以京州为中心,四个方向各放置了两个州朝外发散的四方结构。 以西边为例,排序依次是沙州,陌州,京州。 西方较为荒凉,沙州更是接近荒漠,种不出多少粮食,当初大夏将这块地方打下来后,花了不少钱财,冀望于将之慢慢发展起来,结果二十余年过去,还是老样子,京城里的人也就都死了心。 好在那块荒地,矿石倒是不少,能够补充各式的兵器防具消耗,也就安置了一波人在沙州,渐渐的,这块地方的格局也演变成了现在的样子,以沙州主城‘黑铁’为中心的多城同盟。 分隔沙州和陌州的,是一片连绵的山脉,如果不是开了个武王关作为通道,想要穿过沙州到陌州,基本是不可能的,或者对于百多人来说,是不可能的。 此刻的墨闲领着一众人马在陌州馥城采集物资,黑衣禁卫严格来说不属于军伍编制,没办法强令城主,州牧等给些方便,况且在这个时点,墨闲也不想节外生枝。 只是想法虽好,实际总会碰到各种意外。比如他已经很低调的把队伍分成了一批批的散了开。用的也几乎是以前埋的暗子,补充完食物和水以后,几乎不用和官面上的人打招呼,不成想走进了客栈,才发现有个熟人等在那里。 “石头大师,你来这儿,是为了抓我回去?” 和尚穿着一件灰褐色袍子,洗的很干净,一个圆圆的光头,平脸,五官都不大,只见他一手拨拉着佛珠,一手竖起道了声安,“师傅说,陌州地头不太平。” “嗯?” “师傅说,陌州地头不太平。” 石头没有看墨闲,自顾自的又说了一声, 等了很久,见墨闲没有反应, “师傅说——” “成了,成了,我知道了!” 墨闲捂着额头,连声道。 石头点了点头,站起身,也不管周遭奇怪的黑衣禁卫,就走了出去,不见多久就消失在视野里。 “少爷,这和尚是什么意思?” 黑衣禁卫中,走出一个急性子的,问道。 对于黑衣禁卫来说,寻常的和尚自然不用去管,不过这和尚是金佛寺的,皇帝的宠臣,连那些个死太监也不敢得罪,他们自然要小心些。 “他不想让我们留在陌州。” 墨闲沉吟道, ‘他’?余觅嗅到不寻常的气息,皇上吗? 能够指使金佛寺的人,唯有皇族,或者说皇上更为合适,其他皇族即便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想要这些和尚卖命,也逃不脱皇上的眼睛。 可是皇上是什么意思? 不留陌州?回京州? 余觅一阵牙痛,人都走了再把禁卫召回来? “不是那位。” 墨闲当然猜到属下在想什么,简单道。 不是那位?余觅一愣, “加紧赶路,今晚就要出陌州。” “今晚?少爷,我们已经赶了好几天的路了,今晚再不休息一会儿……成,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墨闲无意听属下絮絮叨叨的,因为他脑子里的谜团已经有些清晰了。 为什么本来许配给那道士的女人又多了一个? 为什么要一再刺激太子? 为什么要催赶黑衣禁卫…… 因为有另外一只原本不存在的手,在操控棋子。 我大夏的皇位之争,还真是扑朔迷离,怕是以后史书上也就是一个简单的描述,一句简单的结论,到底发生了什么,又有谁会知道? “不过还真是不想见那道士,啧,避不过了吗?” 墨闲叹息道。 “少爷,我们要去见驸马?” 众人都打了个冷颤,显然是想起了不好的事情。 “我也希望那里只有洛神。” 几天后,石头也不知道走了多远,抖了抖身上的灰尘,转了个弯,钻进了一片密林里。 林子不大,其实说是十几棵树掩住的小丛更合适一点,若是到了晚上就比较适合做些白天不能做的事情。 比如现在石头看到的,这破碎不堪的断树残根,散落一地的小石块,以及站在一片血迹边的师傅。 金佛寺的主持,只一件金边深红袈裟,很是高大壮实,远远看去更像是个庄稼汉, “师傅,咱们做和尚的,不杀生。”石头闷闷道, “内侍。” 圆胜吐出两个字,就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 “我们要管?” 石头皱起眉头,金佛寺的教义,严格来说和慈悲为怀真沾不上什么关系。作为国教,金佛寺的存在是为了证明朱家的江山是神授特权,既然是特权,那有反对者,慈悲就不好用了。 “他们自己的事情,我们不用管。” 圆胜站了一会,“交代给你的活儿,办好了?” “嗯。” “那走吧。” “师傅,你都说了这些是内侍的事情,为什么还站在这里?” “缅怀故友。” “出家人,四大皆空……” “我还没悟呢,怎么个空法,你叫石头不也这么多问题!” “师傅,我这两天感觉挺空的,估计离变成石头的那天不远了。” “你那是饿的发昏了。” 同一时刻,京城太子府。 洗浴过后的太子殿下准备了个蒲团,坐在院子里,跟前就两个大酒壶,身边一个仆人也没有。 他已经坐了好几个时辰了,寻常人双腿早就麻了,他也差不多,只是脸看起来很平静。 不多时,空中忽然掠过一个影子,直直的落了下来,那足尖点在一块假山上,借力以后扑向太子。 鹰一般的臂展收拢,卫忠轻飘飘落在了太子身前,“殿下何必等在这里,久了对身子不好。” “喀拉——”,假山顶头碎了一角,溢出几条大裂纹, “我看你今天又要弄坏什么东西。” 太子殿下悲伤的看着假山碎成一地渣渣,拿起杯子灌了口酒,“事情办得怎样?” 卫忠咳嗽了一声,酒液里多出一抹鲜红,“灵泉酿?谢过殿下了。那老家伙比预估的还要强,好在我也比自己想的要狠,他已经死了。” “头砍下来了?” 太子抬起眼皮,问道, “只是震碎了心脉。”卫忠又咳嗽了一声,“殿下,你们皇家的人都这么狠吗?有时候我觉得你们更合适干黑活……” “不狠不行哪。” 太子喃喃道,“不狠就死了一百次一千次,可就是死上一次,什么也都没了,想活下去,就要狠,就要……斩草,除根。” 他即像是在解释,又像是在说服自己。 “城门已经封了,黑衣禁卫撤走了,金佛寺的和尚也不在。” 卫忠舔了舔嘴唇,腥咸咸的,“连驸马都不见了,的确是时候动手了,陛下。”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八章 百花 沙州的建筑多粗糙,也少有京中那般的奢华,一切以实用为目的,多是平顶,莫说是雕纹,连用料都普普通通,王腾来来去去也住过几次,还是很不习惯,总是想念京中的乐子,便是眼前有蔬果珍馐,亦是味感嚼蜡。 只是他毕竟是个有能力的百户,心里再如何不屑,面上依旧乐乐呵呵的。 沙州地处大夏最西侧,连通陌州的关口只有武王关,那是以圣上兄长冠名的险关,其人与秦王一般,俱是人上人。和眼前的这个一比,不……光是比较本身就是对武王的侮辱。 “王大人,蔬果乃是风州加急送来的,尝尝?” 王腾做出一副感动的样子,摘了颗青果,“嗯?这味道很是鲜甜……小公子有心了,怕是花了不少银子。” 坐在他对面的是一个二十来岁的汉子,单以相貌来说和公子实在是沾不上关系。 这人生的高大,约有近七尺,浓眉大眼,皮肤呈褐色,声音却还有点稚嫩,“王大人喜欢就好,阿爹说了,京里来的客人得招待好,不能怠慢了。” 看得出,他对王腾的称赞很满意。 “鄙人区区一介百户,哪里当得起小公子如此称呼,折煞了,折煞了。” “欸,我恶砮看人少有出错,既然百户大人不喜俗礼,你我兄弟相称,如何,王大哥?” “这——恭敬不如从命。” 王腾拱拱手,他自思主上还有需要用到沙州的地方,是以会尽量避免得罪对方。 “听闻……王大哥,嗯……之前在禁卫待过一阵子?” 恶砮沉吟了一会儿,问道。 王腾嘴角挂起一丝笑容,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恶砮情知自己有些过分了,忙站起身,“王大哥勿恼,小弟实在是有件紧要之事,不得已——” 王腾心下对这小公子倒有点改观了,原以为只是个混吃等死的二世祖,没想到还有点城府,套了半天近乎,就是为了最后一句话。 虽然手段嫩了些,到底是沙州偏远之地,养不出能人也可以理解。 “过往之事,不提也罢,恶老弟有事,但说无妨,愚兄若能帮得上忙,绝不会推辞。” 恶砮见对方如此爽快,不禁哈哈大笑, “好!好!我早知王大哥胸襟开阔,是个豪爽之人,定能解了我的烦忧!” 恶砮绕着墙,走了好几圈,终于是停了下来,“未知王大哥对百花盛诞,了解多少?” 这边王腾还担心眼前的家伙问什么机密,想着要紧处该怎么敷衍比较好,闻言一愣,心中如万千飞马呼啸而过。 尼玛西戎王子也是,沙州公子也是,你们一个个是X虫上脑,脑子里全是女人吗?! 人家圣上设百花宴是为了用这些女人的命数延长国运啊……有大用处的! 眼前这小公子的心思,他倒也不是不理解,只是出身平民,背景不同罢了。他花了近二十年才有如今的地位,而且其中还有不少运气的成分。是以他一直想着往上爬,为了获得更多,叛出黑衣禁卫,另投新主,才有百户的位子。 说句不客气的话,他舔了二十年的血,才有资格和眼前的二世祖坐一起聊天,想想也是凄凉。 “恶老弟,怎的问起这个?” 心下一阵鄙视,不过面子上的功夫还是要做的,王腾问道, “不瞒老哥,小弟也到了婚配的年纪,家里推了几个,不是皮肤粗糙,就是长得平常,实在是没有多少兴致——” 王腾心说你也差不多脸大皮糙,还好意思鄙视别人? 不过想归想,话肯定不能这么说。 他对于女人兴致不大,有了瘾头去风月画舫住几晚就足够了,娶妻这个主要看对方的家世,若能提供一些帮助,容貌什么的他就不太介意了,但眼前这个二世祖不一样,估计是见识太少,所以……嗯,也挺不容易的。 那边恶砮完全没有注意到王腾的神色变化,依旧滔滔不绝道, “王大哥你是不知道,前两年,沙州那全老鬼家的小儿子娶了个漂亮小娘子,那个水嫩的,我在沙州二十多年,愣是没看过一个能比的,打听了半天才知道,那女人险些选上百花盛诞,当时我就留了心思,这不,老天有眼,把你赐给我。” 王腾只觉一阵恶寒,“打住,打住,老弟,我懂你意思,懂了!” 恶砮也觉着有些过了,很不好意思的重新坐下,静待王腾的下文。 “嗯,从哪里说起……依照恶老弟你的理解,其实也就是圣上选了一批漂亮的女人为大夏祈福,标准……严苛了点。” 王腾觉得对眼前的二世祖不能说的太复杂,不然听不懂就算了,多出误会就麻烦了。 “我听昔日东家的管事提过,这姑娘家过了二八年纪,大体也就有了轮廓。有那五分姿色,平平庸庸,五官无大瑕疵,青春年华,打扮一番倒有些亮眼之处。 六分姿色,或是容貌,或是身段,稍有过人,但难称美人,只是较之寻常女子要高过一筹,若在寻常村落,或是边境城池,倒也能吸引不少人的目光。 七分姿色,肤白貌美,身姿高挑,或者有其他极为出众之处,无论放在哪里,都能让一般人成为陪衬。” 说到这里,王腾一笑, “有个趣事,倒也不怕恶老弟笑话,百花盛诞之前,不少姑娘家自认有七分颜色,觉得正值芳龄,打扮一番,铁定是高过常人一等,险些闹出事故。只是七分,七分,百里挑一都算少了,哪里是她们想的那般简单。” 这话出口,恶砮是心有戚戚焉,之前他就对着某个世交家的姑娘说了实话,险些被老鬼揍了一顿,原来还道是自己的问题,现在看来天下女人皆是如此啊。 “些许玩笑,我观恶老弟所思所想,定是不简单的……” 王腾接着道,“七分之上,尤有八分,容貌精致可人,肤白水嫩,此等女人,便是一城之中,亦难寻多少,纵使京中风月头牌,亦难胜之。一者需要天姿,二者需要温养,我曾听闻有家世者,得一美妾,若有女儿,便要从小娇养,每日以香汤沐浴,少近日光,罕有徒步,如此十余载,或有机会成此一人。” “那百花宴,俱都是这类姑娘?”恶砮急不可耐道, 王腾摇了摇头, “百花盛诞,任一女子挑了出来,放在一处,都能稳稳压过八分一筹,就是万里挑一都显得苍白浅薄了,此种女子,若无机缘,便是世家大族子弟,穷一生之力,亦难见一面。仅此一眼,世间凡花,再难入心。 这类女子,那盛诞上合共选出了……一百人。” “九分,九分,于我却是十分完美了。” 恶砮一时只觉口干舌燥,坐立不安,细细一想,那全老鬼家的女人怕是七八分,百花盛诞中任一女子,都不输于她,又想到她们俱是有金佛寺术法庇佑,难以接近,心中又是懊恼不已。 王腾见恶砮如此行止,哪里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老弟,愚兄知你所想,亦有一策,可解相思之苦。” “大哥且说来听听!” “盛诞虽负百花之名,个例却有高低,金佛寺主持曾以银,金,玉,三种小令赐予宴中绝品。” 王腾缓缓道, “银为‘冰清玉洁’,乃雪岭药仙弟子之一,据闻仅远观,可定神; 其上有金,名‘花容月貌’,姿婀娜,舞妖娆。” 王腾顿了顿,见恶砮已有失神之象,才接着道, “最上为玉,一者‘倾国倾城’,为秦王义女,见者若有财帛,愿献家财;若有城池,愿抵城池。圣上曾戏言,此女入宫,怕是君主无心国事,倾国之难将起,是以断了王孙贵胄的念想,波及了不少人。” 倾国倾城,秦王义女?恶砮念了几遍,的确是有些印象,不过他没出过沙州,是以知道的不多。 “秦王义女常住雕楼之上,游赤水,巡四洲,若非机缘巧合,怕是难以见到。不过那玉令另外一人——” 王腾待吊足了恶砮的胃口,才道, “‘闭月羞花’,为洛家赤水现任统帅,其未有秦王义女般温养,只因洛家曾得妖兽‘凤凰’之血,身异常人。此女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一身血煞之气可隐月羞花,故得此名,你若见得此女便知道,怕是倾国倾城在旁,亦要被其盖去风头。 只因她的身边,站不下其他女人!”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四十九章 猎物 淡紫色的长刀出鞘,却不复往日的光耀。 刀身中端多出一个缺口,后半段残破不堪。 “不仅损失了国器三棺,连丛云都被伤成了这般模样。”老妪跪在一旁,无比惋惜道。 “丛云的名头早就给了另一把兵刃,罂华只能是罂华。” 杉子换了一套褐色常服,咳嗽了两声,“能逃回来就不错了,好在手上的是罂华而非丛云,不然就什么都不剩下了。” 她暗运内劲,掌心猛地一震刀身,一道黑色的锐芒炸裂,从刀身脱离出来。 那是一柄三拳长的小太刀,通体褐色,原本的刀身落下,仿佛被褪去的死皮一般,落在地上,碎成了几瓣。 “九殇的排位是依照使用者的功绩来决定的,主人的力量越强,经历的战斗越多,赢的次数越多,武器的排名就越强,所以‘犀锐’位列第一,‘飞瀑’只能屈居第二,因为世人都知道,刀傲未能战胜剑尊。” 老妪缓缓道,“本以为大夏九州的传说以讹传讹居多,罂华在手,未尝不能和千钧寒息斗一斗,看来还是太急了。早年东瀛一战,丛云败于飞瀑之手,不是没有道理的。这一次,只一个紫电就让你险些丧命,以后还是谨慎点好。” “那锤,听说是无名道人的武器,只是主人死了实力大减,更兼赤龙一战以后就没有新的主人,才屈居第五。”杉子沉吟道,“现在归于那男人手上,用起来却不比寒息千钧差多少,或许能和犀锐一战,也未可知。” “大夏人多地广,最好多斗死些高手,才有我东瀛三岛的机会。” 老妪幽幽道,随即递上两把刀,“鬼丸和村正都准备好了,用哪一把?” 杉子想了一阵子,摸出村正,将那小太刀的刀刃对准村正的柄部,内劲一吐重重压下。 小太刀的刃尖便如毒蛇的信子般,抵住村正的柄部,融了进去。 妖刀震颤,仿佛在挣扎一般,良久后平息, 紧接着,‘村正’慢慢有了新的变化,刀身散发着淡紫色的微芒,邪气大盛。 “‘罂华’是不会死的,就如东瀛一般。” “你这副样子,就让我想起从前……上一次,是什么时候?” 老妪念叨着道,“我记得是沙州吧,当时你拿着罂华去,也是这般回来的。我早说过,咱们要小心着点——” 沙州…… 杉子的眉头紧皱在一起,过了片刻,又慢慢舒展开。 的确,如果那两个家伙碰上了,可真是有趣的紧。 大夏的高手,可是最喜欢死斗。 “赤水洛神,‘闭月羞花’。” 恶砮一面来回走动,一面念叨着。 “王大哥,那洛神真有你说的那般——” “凤血可是宝贝,比那些香汤脂粉有用多了,不但能延年益寿,其效力能保证体态及容貌的完美,可惜力量过于霸道,以往洛家的男人都有不少折于反噬之下,更别提女娃了。” 王腾赞叹道,“百多年,我也就知道这么一个。” 恶砮见对方说的煞有介事,恨不得现在就出城见见那位洛将军。 “只是有一点,老爷子的事儿是否办的周全,才是我们行事的根本。若他能成功击溃那人,我们有人质在手,也不怕洛神反复,便是一亲香泽,也是有机会的,你明白吗?” 恶砮一听,重重拍了拍胸口,“王大哥你可放心吧,我爹的本事,你难道不清楚吗?” 王腾笑着应了声,心下却是有些复杂。 胜负在天,谁知道呢~ “是这里吗?” 沙州主城,并没有一个行人往来,于风州陌州不同,沙州常年尘暴,天气很不好,贸然出走,很可能一去无踪,是以只有特定的时点,特定的日子,才有商贩往来。绝大多数时间,平民都是待在家里,连门都不会开的那种。 武扬跟着那马队留下的痕迹,一路追击,半途见有人折去沙州主城,便思索开。 那西戎首领的队伍行进速度很快,他已经错失了先机,再追下去即便到了地方,也早就出了国境,届时在对方主场,自己又没有回复全盛势力,孰为不智,是以改道前往沙州,看看再说。 如今紫电归还,寒铁重创,太清已失。 以上清诀御使二十四策,诸多术法都难以发挥威力,便是常用的蛮劲威力十能有一就不错了。 更兼之失了元阳…… 【你要是早说出来,我们缓一些日子。总归是你的,还能跑了不成。】 【那还是给我吧!】 武扬只觉脸上一阵燥热,摇了摇头,似要把某个丫头的话全藏起来一样。 “客人既然到了,何不进来歇息,沙州地薄,招待的凉水还是有一些的。” 五丈高的平顶方形大屋门户一开,显出晦暗的里间。 无桌无椅,只一个地板上开出的台阶入口,昭示着屋子不过是个空壳,内里另有关卡。 武扬本有些犹豫,奈何感应到一种令灵魂颤动的气息。 不会错,天罡……十六策! “快一点,都快一点!” “少爷啊,咱们能不能缓一缓,马都换了一波了,小的们都快扛不住了!” “你们懂个屁,本少爷的直觉一向准的很,再晚一点怕是要出事!” 远在数十里外,墨闲领着一队人马,奔驰在陌州边境,已经快到武王关了。 “不是,少爷,那可是驸马啊,天下第一欸,你都被他锤了多少次了?用得着咱们担心?更不提有洛将军在,沙州鸟不拉屎的地方,能有什么东西值得咱们费心思的?” “你个蠢货,是不是沙州平了十多年,就什么都忘了?我估计那家伙和洛神不和,一个照面甩手就走太正常了,现在他就一个残废,万一被老东西捡了便宜,咱们哭都没地方哭去!” “少爷,之前齐王找咱们的时候,您也没推辞啊,怎么这会儿哭起耗子来了。” “此一时彼一时,咱们落了齐王和太子的面子,再把那母老虎的夫婿得罪了,你家少爷这辈子怕是难见天日了,懂吗?!”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章 神山(上) 沙州边境,百十匹马疾驰,尘土飞扬。 “头儿,我们都跑了这么远,他们应该不会追上来了!” 风沙漫天,人的脸都看不清楚了,为首的蛮人带头减速,“咱们还剩多少人?” “不,不知道,大概百多人吧,少了一大半。” 一个乌脸汉子狠狠唾了一口,把嘴里的沙子清了清。 西戎本是一块地名,由百多个部落聚集,若是天公作美,粮食够过冬,他们就懒得动,若是天灾频繁,他们就聚合在一起,冲入陌州,劫掠大夏。如果抢的狠了,那洛家军也会杀出来,干掉一些衰弱的部落,也算是找回了面子。 以往都是这样,来来去去的,大家也习惯了这种日子。 直到一个人的出现。 皇二子,武王。 这家伙是个主战派,出了名的杀神,不知用什么手段练了一支兵,先是南下把巫族尽数灭了,将他们的领地改为云州,接着马不停蹄向西,屠戮蛮族。 短短两年时间,诸多部落死伤惨重,少了近三成人口,还都是壮年男子,为了避免和他们碰上,部落首领聚在一处,商议后朝西迁了数百里的距离,岂料那混账竟然修了个武王关,然后把他们让出的领地归入大夏,换了个名字,沙州。 接着打! 这是要灭族啊,什么仇?! “苍部和犀部怎么样?” 首领饮了口水,终于定下神。 当初首领们会面,苍部和犀部就是不愿迁走的少数,加上他们的族民多,都是万人队,所以大家也没什么好说的,现在那大夏武王领着兵冲杀过来,看来两大部族情况不妙。 “全灭了。” 首领一愣,什么意思? “那武王是个狠人,一个活口都没留,斩草除根,是大夏皇族的传统。”乌脸大汉唏嘘道,“年前的时候,我还和他们部落的战士喝过酒,哪知道就再也见不到了。” “那该死的家伙还没当上皇帝,就想着把我们赶尽杀绝?” 首领怒斥道,“他不是还有个混账弟弟吗?天天追着我们赶,就不怕皇位被夺了去?” 乌脸大汉苦笑道,“首领说的是秦王吧,我先前打听过了,他去了东瀛三岛,估计那岛国现在和我们一样,不太好过。” “他们大夏不是说伐外先安内吗?长老们说的内斗呢?还让咱们去抢一笔,这些狗屁老不死的,尽说胡话!” “长老们说的不错,我也研究过一些大夏的历史,以往皇子争夺储位的时候,是该有场仗要打的,不过这次比较特别,幸存的三个皇子中,最弱的得了太子位,那秦王武王估计都不太看得起太子,反倒是边患越盛,所以就——” 先灭外敌,再争皇位! 首领心中简直万千烈马呼啸而过,自己怎么就撞上了如此‘良机’?! “走吧,首领,那武王是个杀神,只信大夏人,根本不接受降兵,我们留下来,万一被那些个凶人追上了,只有死路一条。” 乌脸大汉打了个颤,他已经是见惯了生死的勇士,可哪里见过那种不用补给,不会疲惫,不用休息的怪物…… “逃不了了。” 首领喃喃道,望着天空的沙云,“逃不了了。” 乌脸大汉哪里不知道结果,只是蝼蚁尚且求生,何况他们? “去‘神山’吧。” “首领?!” “我说去神山吧……长老们说,那里有‘神’的恩赐,或许我们能找到什么宝贝,活下来。”首领缓缓道,“就算找不到,咱们暂时也不用担心被他们追上。” “首领,你可别听那些老不死的鬼扯啊,咱们部落就是信了他们的邪,早年去了一次,才减了一半人口。” 乌脸大汉倒是没胡说,他们本是一个大部族,人多了,力量强了,自然也就不满足于现状,冲着雪岭的神山去了。 那神山据说是天神修建的宫殿,里面藏了无数的宝贝,只要拿出一两件就够过上富足日子了。 可惜,想法很好,实际却是折损了无数人手,却什么也没能带回来。 “横竖一个死,不如试试。” 首领取出一张羊皮,“当年留下的东西还在我这儿,那些人至少没白死,把一些机关标记了出来,咱们再试试,反正输了也是死,赢了还有机会能赚些宝贝,到时候咱们打个回头仗,说不定能宰了那狗屁武王!” 乌脸大汉犹豫了半晌,没有回答。 “沙州都被定了,再迟一些时间,神山就是他大夏的了,以后咱们想去也没机会了!” 乌脸大汉一想,也是这个道理,号令一声,领着众多疲惫的族人,朝着另一个方向奔去。 神山,在大夏又被称作‘天都遗藏’。 依照西戎部族的理解,就是一个很厉害的,没有名字的男人领着众多仆人做出来的宫殿。传说,他有着刀枪不入的,比钢铁还要坚硬的皮肤,能够崩毁山石的拳头,日行千里,远胜良驹的腿,以及很多,无法形容的能力。 用一个简单的字来形容,就是‘神’。 神山位于雪岭之内,每隔一段时间会换一个位置,或者干脆消失不见。 所以羊皮上没有标识它的具体方位,只有一个大概的范围。 好在他们成功的找到了,虽然雪岭的寒气已经冻毙了三十人。 神山直入云层,能够被他们找到,并非是它高的特别,而是山脚下,垒满了尸骨。 白骨,血尸,纠缠在一起,仿佛蚂蚁般,铺了一层又一层,将数里长的山廊走道堵得拥挤不堪。 羊皮纸上标识,山脚也是有机关的,不过首领和乌脸大汉都觉得,那机关怕是已经被尸堆毁了。 他们领着剩下的族人穿行于尸廊间,见了各种扭曲,空洞的皮与骨,只觉心中凉飕飕,又仿佛被一阵无形压力迫着往前走,不知是否错觉,偶尔有几具尸骨看着他们,带着笑容,就像在欢迎他们的加入。 通过山脚的尸廊,严格来说就算是抵达了入口。 神山并非是为了欢迎宾客修筑的,所以那些个山缝断崖,只要能通往神山内部,就都算是入口,听闻大夏皇族当初是找到了一条主干道,才能直入上层,不过他们这些个残兵显然是没有这个运气的。 费了不少力气,找了个入口,打通了山壁,闯入了黑压压的山体内,看到的是干干净净的走道,白色的墙壁,黑色的地砖,然后……什么都没有剩下,就连地砖都有被利器切割的痕迹。 如此景象,蛮族首领都不由骂出声,“贪婪的大夏人!” 乌脸大汉则上前道,“第一层毕竟是最容易找到的地方,没有宝贝也是正常。听老人们说,一层大约是些金银铜铁,用来换钱,或是用来炼器的,咱们现在有了金子也没地方卖,至于炼器,就更别提了,去第二层吧。” 首领点点头,西戎地盘不小,却基本养不出工匠,只能做些简单的处理,即使他们得到了稀世材料,以后也要当金银一般卖给大夏,说不准还要被那些奸诈的商人砍价,或者干脆黑吃黑吞了。 羊皮上的内容其实不多,许多要注意的地方都是首领间口述传下来的,他们这一支留下的信息也比较简单,大约是当年花了许多的功夫在第二层。有宝贝的地方,多数都有机关,而且随着时间的推移,神山会越发的危险。 那一次折损了半数人,其实也是贪婪作祟。 “喂,你说……神修建这个地方的目的是什么?” “估计和大夏人一样,死了以后接着住吧。” 乌脸大汉漫不经心道,他们和大夏人不一样,死了以后就找个地方埋了,灵魂投胎转世什么的,信的人的确有,却不多。 首领沉吟了一声,也不作答。 他总觉得,神山的主人,似乎并不是为了死后还能拥有这一切才修筑这里的。 如果他拥有那种力量,如果他拥有那种目的,那么他根本就不会让神山出现在世人眼前,也不会容许任何人活着离开。 然而,根据大夏,蛮族,甚至东瀛的传说, 有不少人都成功的离开了神山,区别只是收获的多少罢了。 他走着走着,思绪越发的清晰。 据说那个男人生前杀了无数的怪物,是否有一种可能,他其实并不介意自己的法宝,能力都传承下来,为了延续‘人族’的生存? 机关的设置,也不是为了杀死进入的人,只是单纯的考验来者。 强大的能力,匹配强大的个体。 如果一切如他所想的话,这个地方就是为了挑选那个合适的继承者修筑的。 首领并不认为他是那个合适的人选,不过却不妨碍他为自己谋取一定的利益。 从地宫第一层通往第二层,光是过程就会折损一半以上的好手,不出意外,抵达二层开始搜索,最后能够活着的人,也就只有七八个,接下来还要寻找出路…… 但是他们的目的却不是为了成为那个继承者,也不是为了探索地宫。 此行的目的很简单,挑选一个,或者两个合适的宝物,然后延续族人的生存。 那么,如果不是从内部,而是从外部直接攀岩,打通二层的一个角落然后马上离开,倾注所有的人力,此行是否会变得简单一点? 一个极度危险的想法在他的脑子里活跃起来,或许,不仅仅是二层。 只选择一个目标的话,为什么不能更高一点呢?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一章 神山(下) “嘿,猜对了。” 一截峭壁上,挂着一个黝黑的汉子,他的双手攀住山石的突起,整个人几乎贴在崖壁上,明明背后就有一条连通山体内的隧道可用于藏身,却没有进入歇息的想法。 好不容易才逃出来,再进去岂不是送死吗? 虽然部族的人全死了,不过只要我这个首领活下来就够了。 从此以后,在西戎,不,或许天下间如此熟悉地宫结构的人,也就只有我了。 神山……有五层, 第一层为山底廊道,遍布机关,用来筛除那些猛兽强卒,挑出合适的精锐。 第二层放置材料,金,银,铜,铁,或者其他的什么, 第三层放置法宝,也就是羊皮记录的东西,大夏得到的,多是第二层,第三层,或许这两层都被搬空了也不一定。 不过他们不知道,那个神一般的家伙留下的功法,就在第四,第五层! 他们更不会知道,不一定要通过地宫内的台阶,一层层向上才能抵达第五层,从外壁攀岩也是可以的! 不,他们也许早就知道,只是太过贪婪了,想要将四层,五层全部搬走,就好像第二层,第三层一样。 嘿,神的恩赐,岂容你一国独享? 不过还真是危险,费了百十精锐,更兼有一定的运气,才打开五层的一角,拿到一块宝物…… 我重重的捏住玉石,一块好像没有打磨过,却是非常美丽的玉石,它的形状很不规则,就像山上常见的石头那样,有棱有角,只是材料太过不凡,与其他石头区分了开,而且放置在密室里的供桌上。 我摸着这块石头,脑子里不时会有一个声音在念叨着什么,虽然很多地方不懂,但大概是修炼的功法,只不知道是哪个种类。 下山的路,比上山时要安全不少,只要不碰触机关,不尝试进入地宫,越是远离,就越是安全,如此折腾,我花了近两天时间才重回地廊。 我不敢出去,因为不知道附近是否有大夏的兵卒,山中还有一些猛兽,能够充饥,躲一阵子不是问题。 况且,出去了以后就要面对各种危险,远不如呆在此地安全。 我尝试修习这种功法,虽然许多地方不得要领,却还是有了一些进展,毕竟我没有想过完全习成,只要能练成一部分,以后自保肯定无恙。 在一个月以后,我终于摸清楚了,这功法是门外功,打磨身体筋骨的路子,有些话的意思,我不懂,有些词的意思,我不明白,但可以尝试先练着。 我依着功法所述,试着找了一些顽石锻炼筋骨,待石头都化作碎屑后,身体就强横了不少。 山中难以计时,我只是隐约从消耗的石头数量来猜测 ,大约是有五六个年头,才试着走出山来,岂料踏出山的那一刻,回过头却再也找不到它的踪迹了。 依照大夏的说法,我的福缘,大概只到这里了。 我回到了部族曾经活动的平野,已经没有了西戎,那武王果然清除了所有的西戎人,一个都没留下,西戎联盟一直撤离到了五百里外,借着风沙天险,才勉强保住了一点族人。 当然,更重要的原因是,武王死了。 秦王,也是如此。 我不知道这消息是不是真的,他们是怎么死的,但即便是假的,我也能够安慰自己,不用在恐惧了,原来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这两个男人的名字就足够吓住我了。 登顶皇位的是宁王,也就是太子,现在云州叛乱,他的精力全在巩固内部上,想来没有力气再关注西戎了。 真好,真的很好。 思前想后,我放弃了前往西戎领地的计划。 原本还留存的一些族人,现在估计已经是其他部落的奴隶,我没有兴趣去找回那些废物,西戎对于‘国’的归属感也不强。 大家都只是聚拢在一起,为了抢到更多的粮食,活的更长罢了。 我已经厌腻那种打打杀杀的生活,我该享享福了。 沙州是个好地方,不是吗? 这里本是西戎的地盘,没有人比我更清楚这里的生存法则。 至于大夏,他们也需要能打的家伙来稳固领地。 我没有进入陌州的想法,因为要过武王关,我始终忌惮那个名字,更遑论秦王的势力多在内四州,这个男人非常的阴险,指不定有什么针对外族的谋略,就是死了也不能放心。 我不想赌,也不敢赌。 我来到沙州,花了几个月的时间打出了点名头,然后寻了个商人家,做了他们的姑爷。 那商户是陌州迁来的,老丈人在那里混的不好,听到朝廷会给迁入沙州的门户提供恩惠,就举家迁了过来。 他的女儿并没有多漂亮,老实说,我曾抢来的女奴都有不少胜过她的。不过我是要找个地方落脚,安分的过日子,她足够听话,也就行了。 丈人对外说,我是修炼了特殊的功法,才导致身体异变,成了这般模样,并欢迎各路英雄前来挑战。 沙州是新打下的地盘,却是很不安全,在这里生存,有一门撑场子的功法很重要,不然你都活不过明天。所以老丈人的话,无疑吸引了很多人前来投门,短短几个月就成了沙州数一数二的势力。 不愧是大夏人,一个个脑子就是好使。 老丈人身体不好,不过经常教我一些东西,我有些地方不懂,会记在心里,以后慢慢琢磨,我本是西戎人,既然要作为大夏人生活,就要懂他们的想法,习惯。 多年后,朝廷来了一些黑衣侍卫,老丈人很是恐惧,交待我千万别乱说话。 我此时功力远胜当年,自感再入陌州亦无需害怕,只是毕竟有了家业,老丈人对我极好,女人也生了两个孩子,就依了他的意思。 那些黑衣侍卫的首领是个老头子,比老丈人还老,简直快死了的模样,只是眼睛邪的很,不知道为什么,反正我见到他的第一眼,就觉得他看穿了我的身份,不过他只是对我笑了笑,没说什么。 一轮交谈下来,老丈人愿意每年交出部分润头,并且上贡矿石等,保住沙州的地位。我很不服气,凭什么我们赚的东西,要给他们? 那老头子身边的赤铠男人也很不服气,估计是看我不爽, 啧,男人间不服气还有什么说头,打一场就是了! 之后—— 之后我就再也没说话。 我并没有败给他,我没出全力,他估计也是,他在考虑什么我不知道,不过我在想他这样的家伙,定然不是大夏最强的,我要是风头太盛,以后怕是要惹祸,指不定就死了。 这里毕竟是大夏,即便从前不是,现在也是了,它叫‘沙州’。 我更加用心的修习那门功法,并开始用铁矿石打磨身体,我在担心,担心有一天京中来了强人,将我取而代之,我已经有了家室,绝不能束手待毙。 我更加担心,多年过去,是否会有人从那神山,从那天都遗藏得到更多的功法。 甚至于,真的有人能够继承那个男人的一身本领。 我毕竟取了原本属于他的功法, 终有一日,他或许会来找我,这就是……宿命。 风起,沙落; 白衣,长剑; 那个男人站在地廊的入口,悠悠道, “天罡十六策,在你手上?”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二章 恶战 吾儿, 武家先祖,是自愿为无名道人所驱,建造天都遗藏的匠人。 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按照预想的方式,铸造各种机关要道。 如此,武家建造的机关,自然只有武家的人知道哪里放置了重要的东西 虽然过程中出了不少意外,但为父花费不少时间,把那些遗失的记录全找了回来,最后还进了遗藏。 天都自第二层开始,是炼制神兵法具的材料,第三层是无名道人昔年所用的法宝,零碎的也有一些其他。 从第四层开始,才是重要的宝物,也是万幸没有被拿走的法术,地煞二十四法。 第五层,是比地煞更强的天罡术法。 据闻二十四法为无名道人的神通,十六策为灭杀妖族以后练成的神通,只是为父开了第四层以后才发现,向上一层的第五层,十六策已经遗失了一部分。 为父观那机关的布置,应该是有人从外部攻入,取走了一部分,些许小卒,倒也有些见识,知道福缘难以消受,便取了几策,只不知多少人,分几次取走的罢了。 不过没关系,以你的实力,再从他们手里拿回来,也就是了。 我曾与那至高一人有约,你为他办好事情,他会为你找寻消息,收录天罡十六策遗失的部分。 沙州自有一策,该是这里了。 武扬自思术法练成,纵使心诀转换,致使威力大减,也有自保之力,便踏入地下一层。 如他所想,屋子纯粹是个摆设,走道挖的很长,但不宽,只是上下左右四面的墙壁以及地砖都是用类似铁一般的精矿铸造,更兼没有光源,行走间难免感觉阴森。 走了约有十余丈的距离,两边各多出一排黑色铜像,高大壮硕,只是口鼻间,隐约认出不太像大夏人,由于铜像的影响,通行宽度短了很多。 武扬判断那说话的家伙仍在深处,便急急通过铜像, “咔——”, 武扬捏住寒铁剑身,见那铜像只是晃了晃,大约是被自己的劲力带动,不由自嘲一声,是自己太过紧张了。 “嚓——”, 另一侧的铜像,有一具伸出食指,重重点在剑柄上,寒铁剑为劲力所迫,插入墙壁,震颤了几番。 铜像里混了一个人! 武扬一击直拳轰出,那人点去寒铁的食指向上,两招相碰,两人各自被劲力推至墙沿,只是武扬的拳面骨肉酥麻,只觉刚才是撞上了钢铁一般,再看眼前这人,皮肤黝黑,若非是武扬五感远超凡人,怕是连对方长什么样子都认不出。 这家伙,一定是修习了天罡策。 他在观察那人,那人却只是看了眼他。 “驸马,我等你……很久了。” 以他的声音判断,大约四十来岁的年纪,浑厚,干涩,沙哑,与沙州的石头一般难听。 只是这句话出口,武扬总感觉对方另有所指。 大夏驸马,云州武扬。 倾城公主及赤水洛神夫婿,乃皇上亲口御封‘天下第一’。 一年前出现在京城,以一人之力击溃万数亲兵,直入皇城得见龙颜。 亦曾亲手毙杀四凶猿王,致使神智受创,实力大减。 目前可知,其行动力,五感,拳脚技法,兵器技巧依然远超常人。 根据七绝障·暗忍提供的情报,他似乎能使用气力大增的技巧,身体的防御亦是远超常人,更兼之能与兵器相通…… “我已经将所有的情报都给你了,可不要让我失望啊。” 上层暖屋,王腾吃着果蔬,目送恶砮的离开,听到下层的轰鸣,嘴角慢慢有了笑容。 地煞二十四法,天罡十六策,必然在这驸马的手上! 他握紧黑色的拳头,二十余年的梦魇,如今就在眼前,此刻一试他觉得自己未尝没有机会。击溃他,自己不但能解去烦忧,更能获得当年的遗憾,神的一切能力! “你是谁?” 武扬一击迫退敌人,问道。 那人左肩中了一拳,却不怎么痛苦,只是扭了扭脖子,像是在活动身体的各处关节,闻言缓缓道,“驸马深入虎穴,都不曾知道我的身份吗?” 双手很是普通的碰了碰,正对武扬,那人道, “六极峰·恶鬼,我欲领教驸马绝技,只不知驸马是否有这个胆量?” 他咧开嘴,那两排白色的牙齿与那黑色的脸配在一起,倒真的像是九幽凶煞一般。 这四周的墙壁坚硬,难以破坏,就是为了限制你的行动力。 刚才破去寒铁,你已经没了武器,手指上没有戒指,即是说九殇不在身边。 没有武器,行动限制,此战对我大大有利。 再加上对方的少年心性,下一招大概是—— 武扬果然如恶鬼所料,一拳就轰了过来, 两人间的战斗没有多少花哨,比之暗忍一战更是直接,几乎拳拳对准对方的要害, 腹部,脏器,心门,喉骨,除了少数攻击落空或者被恶鬼所阻,武扬的拳劲大多命中,却没有多少效果,眼前的男人,简直像是钢铁铸就的一般。 百数拳对碰以后,那墙壁都已经被双方的拳压轰的坑坑洼洼, 不行,再这样下去要吃苦头,武扬心下一凛, 刚才他不曾考虑周全,二十四法都没有启用,如今再不用,可能就没机会了! 硬吃了对方两拳,武扬只觉胸口一阵闷痛,强忍着以灵力运转术法, “二十四法,现在才用不觉得晚了吗?” 那恶鬼攻击间,察觉到武扬的状态变化,冷笑道。 气禁! 拳劲消弭于血肉,武扬受到的痛楚大减, 接着是……障服! 白衣为灵力加持,防御力增强, “地煞术法,即便是那个男人也无法一次性全部使用,你把灵力都用在了防御上,还拿什么来赢我?!” 恶鬼几招下去,劲力如泥牛入海,却没有多少气馁,稍稍退后,双拳交叉于小腹,一身黑钢般的血肉如凝成一块般撞了过来,将才摆好架势的武扬轰入墙面! 此招劲力,乃是恶鬼穷尽二十年所成的两招之一,乃是天罡奇策的攻击要领,他将全身的劲力汇聚于一处,以多年来用顽石,钢铁打磨硬化的血肉皮肤加持,硬生生碰撞在武扬的心口,只一刹就令那白衣发出金铁扭曲般的鸣叫。 武扬只觉劲力轰入障服,破去防御,连气禁加持的血肉都无法阻止,被硬生生打散了全身灵力,轰在墙壁上吐出一口血。 恶鬼此招限制颇多,本无法对身法太快的人使用,是以才要引对方入瓮,以地形限制武扬行动,他成就六极峰之名,战斗经验远胜武扬,是以非常清楚如何发挥自己的能力。。 防御被破,武扬以残存的灵力加持食中二指,朝对方的喉骨戳去。 二十四法——蛮劲! 恶鬼似是没有反应过来,任那双指直入要害, 强劲宣泄,武扬立时感觉撞在一座铁山上,骨节发出悲鸣。 那恶鬼吃此一招,身体闪过一瞬光耀, 我已修成铁骨,便是再强的力道又有何用?! 你的力量,还给你! 恶鬼退后一步,双腿如弹弓般扭曲,将武扬注入的蛮劲再次凝缩,以头部径直轰击返还对方, “嚓——”, 寒铁降下,恶鬼全然不顾,将名剑一道轰入武扬的胸口, 心脏遭此一击,即便有寒铁卸去劲力,亦被恶鬼一招几乎震裂,武扬整个人重重压入墙壁,一时间连气息都消失无踪。 两击重招结束,恶鬼只觉周身酸痛,但见武扬已经没有了气息,终于歇了口气。 “梦魇,结束了。”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三章 轶事 “少爷,咱们快到了。” 疾驰了近半个月,过了武王关的墨家众人见自家大少依旧一脸纠结的模样,不由问道,“少爷,不就是见那驸马一面,至于吗?” 墨家少爷待人没那么多规矩,是以部署都愿意与他亲近,墨闲听得部下的话,一皱眉,“新来的?” “是,上月才进得内门,说句得罪的话,要不是少爷想走,小人恐怕还没机会蹭上来。” 这人生的矮小,很是猥琐,像是老鼠一般, 墨家主管禁卫,乃是皇族耳目,墨闲只一想,就大约记起来他的情报,原是个盗墓的小贼,对于机关术颇有一绝,是墨家以外,完全独立的一脉。 原本老爷子在的时候吸纳进来,想养着看看后效的,岂料一直没有什么成就,也就一直搁置了。为人没什么问题,不然一直呆了多少年早该出事了,也算是墨家半个嫡系。 “等会儿若见了那位大爷,别乱说话。你们这些个人,也别忘了规矩。他现在受了伤,不见得脾气就好。” 墨闲交待着,对那靠近的小卒道,“尤其你,注意些,万一要被宰了,你家少爷都拿他没办法。” 那小卒一愣,这驸马如此凶残? 可惜墨闲有事在身,催了马先头赶去,只找了个老手带着这几个新卒, “开爷,怎么地,给解释一下,弟兄们也不想给少爷丢脸。” 小卒搓了搓手,领着几个弟兄靠近那开爷, 开爷的真名他们是不清楚的,大家在禁卫基本也不通真名,很忌讳这个。开爷的脸很长,胡子很多,吃着枣子瞥了眼几人, “少爷交代的事情你们记着就行,驸马……他那本事天下第一,性子桀骜有什么奇怪的?” “不是,我听人说,那些本事修到了极处的人,都是很谦和的老头,很容易相处的啊。” “你这都是听谁说的?” “额,话本里写的,说书人讲的,说那些个真正的高手,都是和普通人一样。” “听他们鬼扯,你们也信这个?技法想要修炼到极处,没有一点好胜心怎么可能?我这些年见到那些个高手,那些个宗师,哪个不是傲气十足的?” 开爷皱起眉头,“琴棋书画,文韬武略,能称得上好手的家伙,大多难以相处,脾气古怪,或者狂傲非常,对他们自己来说,那都是些稀松平常的话,在我们听来就是很过分了,你别和那些人上人一般见识,大家都不是一个层次的。” 小卒点了点头,哦了一声。 “驸马其人,少爷曾说过,初入京中,便是用双手打进去的,城卫军万余人,都被他一个人打残了,若非是皇上阻止,下一个要碰的就是我们禁卫,或者内侍。” 小卒一愣,只觉听天书一般,他在墨家吃闲饭,对外面了解的不多,只隐约记得有段时间京城戒严,原来还有这码事。 “皇上他,不怪责?” 小卒苦笑,这种强人,竟然能做驸马?他要是官老爷,怕是先动手拿下,再除掉。 “怪责?”开爷冷笑一声,“咱们皇上可喜欢的紧,你怕是不知道几个皇子私下怎么说的,也不知道谁是他的儿子。” 小卒忽然感觉有自己的智慧去丈量皇上真的过分了,完全听不懂。 开爷似乎也觉得说的太玄乎,补充道,“少爷当时提过一嘴,说是见了驸马就知道,这人无权欲,无利欲,目的明确,只要知道他想要什么,就能放心的交往,不用担心背叛,皇族大抵都喜欢这种人。” 开爷摩挲着下巴,“我估摸着那仙法是有什么限制,修炼过的人断了尘缘,是以皇上才另眼相看,想想也是,就连亲儿子都想着谋算,来一个好手,能帮上忙,无怪乎有恩赐。我在京中的时候就知道驸马为皇上干了不少事,那几乎都是内侍和禁卫干不了的。” 他点了点头,“没错,驸马一直跟在皇上身边,足足一年,无论是探听,杀伐,从无遗漏,而且也从来没有向皇上要什么赏赐。仔细算算,他比一个城卫军合算多了,还不耗口粮,能治病,不费钱,不用灵药,能监视百官,都不用请内侍的太监,你看孙公公那些时候过的舒坦极了。” 跟着皇上足足一年? 小卒一脸惊讶,“开爷你怕不是傻了,驸马岂不是……祸乱内宫?” “收起你的脏心思,皇上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几个女人,而且全都病死了。后宫……哪里还有活人?”开爷鄙视道,“你该不会真以为皇上能有七十二妃吧。” 小卒尴尬一笑,“想想,想想罢了,就算没有妃子,总归,总归有宫女吧。” “宫女?你一说,我倒是记起来了。” 开爷道,“一件有意思的事,也不知真假,你们听听也就罢了,驸马进京的那几天,皇上曾问他要什么,驸马说要个女人,嗯,最漂亮的女人。” 小卒扑哧笑出声, “有趣的地方就在这里,皇上当真给他弄了个美人,然后他就没去看过。” “什么意思?” “依着驸马的话,他要赏赐是为了满足他父亲的遗愿,本身对女人兴致全无,见都没兴趣见。” 小卒无比愕然,这世道,真的什么奇葩都有。 要换了他,果断七个八个女人, 不过这么一说,圣上也就只一个皇后,三个正妃,秦王也就只一个女人,那武王,更是不要提,至死都没有成亲,难不成男人有本事了,都不太看得上女人? 真是可怕,这是病,得治啊! 皇族和驸马有没有病恶砮不清楚,不过他知道自己没病,对着眼前的骑着幽蓝战马的女人,他只觉得全身上下的每块肉都要爆炸一般,兴奋的在呼喊。 这女人一身赤铠,生的很是健美,就两条长腿就足够刷新他的认知了, 若非她散发的煞气过重,不断研磨他的神经,给他以警告,指不定他就冲上去了。 “见过将军。” 跟在洛云仙身后的白梨见恶砮一副失了神的样子,暗叹一声。 小姐在京中基本不出门,也未尝没有道理。 “我那夫婿呢?” 洛云仙问道, “驸马现下在沙州主城做客,还请将军卸了兵器,我好为您引路。” 恶砮记起王腾的交待,说道。只是双手搓了搓,不知该怎么放,神色间很是痴迷。 “你要我的兵器?” 洛云仙闻言一笑,那神情变化,艳丽之景直盖过妖娆百花,“看来我那不成器的夫郎中了你们的谋算,无怪乎你们涨了胆子,敢要我的‘千钧’。” 她从战马的两侧各抽出一截兵刃,组在一起,合成一柄黑色画戟,朝那沉迷的恶砮一扬,“‘千钧’在手,你若想要,自己来拿!”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四章 太清 “少爷,好久不见。” 王腾站在沙州主城的府门前,拱手道。 墨闲领着一队人马,目光复杂道,“看你气色不错,出了墨家的笼子,找到你要的生活了?” 禁卫里有一些知道两人过去的,皆是面露凶光,盯着王腾,只是没有主人家的命令,皆没有进一步的动作。 “少爷,良禽择木而栖,老祖宗的话,总是有点道理的。”王腾抬起头,就像没有看到那些愤怒的目光一样,“不是每个人都有本事投个好胎,小的不机灵些,半辈子过去怕是连做棋子的机会都没有。” “做棋子未必有善终,你以后会明白的。” 墨闲下了马,“带路吧,有胆子等在这里,是干了什么大事?” “小的不才,与沙州牧用了些手段,请了驸马做客,少爷可否赏个光?” 墨闲身子一震,气势大变,那双沉闷无神的眼变得锐利许多,“你说真的?” 王腾从前便是禁卫,大小消息过耳,也从来没见过墨闲这般模样,心下是非常满足,只觉付出了许多努力,终是有点扬眉吐气的感觉。 “是与不是,一见便知。” 墨闲打了个手势,只带了三四个人就跟着王腾进了沙堡, “哦,对了,小的知道少爷此行的目的,已经请此地的公子哥去邀那洛神,想必一会儿也能见到。” 墨闲与王腾彼此相熟,自是明白他是为了自己主子串联各方关系,只要打下驸马,打点好墨家洛家,他此行回去,便是首功,以后一人之下,万人之上未必不可。 只是…… “太嫩了。” “嗯?” “王腾,我从前就告诉过你,上面的世家自有规矩,你从下面爬上来的,有些事情不要想当然了。 我只说一次,是不想让你觉着我看你不起。 不过只说一次,你也不会放在心上。” 墨闲见王腾沉默,接着道,“墨家的规矩,有些特别,并不适用于其他地方。你以我的性子去揣度其他人也就罢了,偏偏算计那洛神……你当她是我那般好说话的? 不吃你的饵就算了,万一有个岔子,你苦心经营的局面就被她一人破了。” “少爷言重了,只要有驸马助力,洛神总归会给个面子。” 墨闲摇了摇头,也不愿解释,心知那派出去的公子哥怕是凶多吉少,也是凄惨。 以往她就最讨厌眼睛乱瞄的,更遑论还用她夫婿相挟……呵呵。 “走吧,有生之年能见到天下第一的落魄样子,也算是奇景了。 王腾,你……有些本事。” “少爷谬赞了。” 墨闲晃悠悠的走着,浑然不在意地堡里有什么机关陷阱, 一段时间不见,也不知你过的如何,驸马? ——十六根钢索捆住脖颈,腰部,双手,肘关节,腕关节, 双腿跪屈在地,脚腕,膝盖具为三指粗的铁环嵌死, 背脊处八只青铜爪紧缚脊椎,肩胛。 武扬双手朝两边伸直,悬挂而起。 莫说发力,连动都动不了。 好在意识慢慢恢复,已经清醒过来。 “落败的感觉,如何?” 武夫的残像蹲坐在他的身前,“吾儿?” “……” “你且记着,去那皇城,一定要选好兵刃。 江湖风险,纵你有道术护身,亦难防不测。 有神兵相助,太清在心,方可横行天下。 这话,我说过多少次次?你可有听进去?” 武夫缓缓道,那语气间的不满,一如当初。 他伸出手想要掐住武扬的脖子,可惜那灵力穿透了身体,并未对武扬造成什么影响,只是那股深沉的愤懑,一直在蓄积,“你如此脾性,怎能成为天下第一?你到底,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武扬低着头,嗤笑一声,“我想要什么,你不明白吗,父亲?” 他并未抬起头,连身子都没有动过,“我就是想……离你远一点啊……” 我已经,听得都厌腻了,你的那些话。 武夫的眸子微缩,最终站起了身,“心诀功法,唯有太清最是合你,此法封禁感情,唯存记忆,又不失基本理性,其最大功用,便是能发挥近九成威力的二十四法。有了他的助力,你才能——” “的确如此,用了太清诀,就最合适做你的傀儡,了却你的遗憾。” 武扬笑了笑,只是武夫看不到,“从太清养心那一刻起,就只存了天下第一的念头,世上……再无我武扬了。” “迂腐,无情方能成就力量。 你有道法护身,无权欲,无利欲,与那至高一人暂不会有冲突,只要堪破情关,就能早早收回十六策,成就千年仙身。那个时候,便是成为天下公敌,亦无人可奈何你。 那种日子,有什么不好?!” 武夫不满道, “成就仙身,会成为比太清境更冷血的家伙,与那无名道人一般,一生屠戮,不得善终,你……不懂吗?父亲?” “你只要按我说的做就够了,武家先祖的执念,我的野心,全都在你一身。 你不能失败,也没资格失败,就算是死,你也要完成它!” 武扬自嘲一笑,对那慢慢消散的灵力幻影恍若未觉,“都已经死了,还纠缠不休的。” 十余年苦功,我未曾有过一日安宁,现在想来,那个女人离开你不是没有道理的。 可惜我好不容易才摆脱阴影,若非巧合,酣战猿王为天雷重殛,我都没有机会脱离太清境,上清诀虽限制力量发挥,却能保留人之感情,于我而言也算幸事。 或许丫头说得对,我不该去找寻那些失去的记忆。 懵懵懂懂的作为一个凡人,与她一道过些安生日子…… 罢了,终归是妄念,天雷重殛有了第一次,就会有第二次,时间拖得越久,活下来越困难,早早寻找十六策,兴许还能留一些时日。 “我从未想过要什么,只是跟了你这么久,却是很明白不想要什么。” 武扬抬起眼皮,喃喃自语道,“本以为身入凡尘,或许能得到少许自在,只是……世道的确如你所说,不,比你所说的要更为艰险,天罡十六策,这一次大意,以后也未必能赢,更兼重殛无情,上清诀,的确不合适。” 憎恨你,厌恶你,远离你,到头却发现,你说的未尝没有道理。 人生的际遇并没有好坏之分, 大多数只是,恶,以及,更恶。 这可真是—— 钢索响动,绷紧拉长,武扬慢慢仰起脸, 既然丫头远走蓬莱,我便了无牵挂,不若……再入无情! 他微微张口,一丝丝云雾之气缭绕,慢慢缠住他的身体。 ——沙州恶府, “多年未见了。”墨闲坐在椅子上,远远的看着那个高壮男子走来,“恶鬼。” 他大刺刺的坐在主位上,比之眼前的人倒更像是主人家,出奇的是在场的人,都没有意见。“有些本事,竟然连那家伙也挫败了,若非有‘木人桩’,我都不太敢进来。” 提到‘木人桩’,恶鬼握紧的拳松了开,“墨少爷说笑了,沙州地广人稀,但还是讲道理的地方,不至于做出失礼的事情。” 墨闲不屑一笑, “好了,别扯那些有的没的,我大概猜到你想要什么,我也不介意帮你一把,不过你只是找个人卖个消息,可不值这个价。” 恶鬼眯起眼,“墨少想要什么?” “第一,传闻那家伙毙杀四凶,受了伤,我不清楚具体情况,要见到他本人。” 墨闲伸出一根手指,接着道, “第二,如果只是我一个人,倒还罢了,但现在该是还有一人,嗯……算算时间,也该到了。” 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响起,由远及近,不待两人反应,一瞬就斩裂了墙板,踏穿了地廊。冲了进来。 碎石崩飞,尘埃弥漫, 墨闲依旧坐着,纹丝未动,“你先摆平了她,我们才有得谈。” 那赤铠女将坐在幽蓝战马身上,丢下一具尸体,另一手持了黑色画戟,注意到恶鬼,径直问道,“我那夫婿何在?”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五章 恶鬼(上) “阿爹,能不能歇一会儿?” 封闭的练功房里,摆着各式兵器,岩石,散乱在各处,一个十岁的孩童坐在地上,赤着上身,胸口与双手满是血痕,疼的发颤。 “起来,接着练。” 黑肤的汉子说道,从岩堆里取了一块大石,“今天要把它搓成泥。” “阿爹,不,不可能的——” “你是我儿子,我可以,你就可以。” 他留了话,就走了出去,“两个时辰后,我来检查。” 门外,那妇人站在墙边,犹豫半晌, “阿郎,孩子还小,昨儿个的伤还没好清,再这样下去,会留下病根的。” “妇道人家,懂个什么。” 他哼了一声,也不多解释,便去了岳丈的屋子, 岳丈看起来已经很老了,这几年连走路都困难,恐怕活不了多久,不过精神还不错。 老头子倚着床,嚼着果干,见了他,也不避讳,指了指床边的椅子,“坐吧。” 他依着老人的意思,坐了下来,沉默了很久,终于没说什么。 “阿鬼,你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有什么仇家?” 老头子漫不经心道, “未必会找来,只是沙州这片地,不太平。我担心以后出了事,没人能守住家业,咱们花了多少力气才打下来……” 老头子点点头,“是这个道理。” 他叹了口气,声音有气无力的,“阿鬼,咱们大夏的祖宗说过,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可以去争,可以去拼,但强求不得。 有些事情,避不过的。 我年轻的时候不信,家里穷,我就去偷,去抢,去学,好不容易拼出了一份家业,以为自己够本事能改命,怎晓得那不成器的儿子和大家子弟打赌,被人坑了,丢了面子,输了身家,二十年心血,一朝败尽,临到头被乱棍打死,连个叫屈的地方都没有。 我那个时候就觉得,人力有限,难敌命数。 拼不动了,我就卖了祖屋,换了点钱,带着姑娘来沙州,其实是为了避祸,咱们平民,哪里能和官斗,惹不起,只能躲。 初见你时,愿意招你进门,也不知道你是个有本事的,只觉得你的眼神是个想安家的,更兼没亲没故的,大家各取所需。 这些年托你的福,得了些富贵,或许也是老天补给我的缘法。 我就剩这一个女儿,既然嫁了你,你就是我的儿子,一点经验,能教你的,就都给你了。 我估计自己的日子不多了,就最后一句,凡是尽力,莫要强求。 这道理,我希望你以后都不会懂。” 我的确不懂 , 我生在西戎,凡事都要斗, 要和兄弟斗,因为吃得不够,十个不见得能活一个,不斗就是死。 长大了,要和同族斗,不斗,就得当垫脚石,就是送死的尘芥。 斗了二三十年,以为小有本事了,结果碰上了武王,斗不过,也要斗,不然最后根本寻不到机缘,取了天罡策。 我的儿子,有我的经验,有好的生活,有天罡奇策,肯定是能胜我的,再不济,以后我有个万一,他也保得住家业,保得住女人,总好过我,漂泊半生。 可惜—— 灵堂内,摆了两具棺木,一具是老头的,另外一具稍小的上面趴了个妇人,哭的撕心裂肺。 大夏有句话,说是白发人送黑发人,我从前不懂,现在是深有体会,只觉多年心血,付诸流水。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命数,我能修天罡奇策,或许是我的福缘够,但我的儿子……他不行。 可是,没有本事,这个家要怎么办? 我看着身边的小人儿,良久无语。 他还小,小到不知道当娘的为什么会哭,小到不知道哥哥为什么没了。 或许,我不适合做一个父亲,教不了他们本事, 竭尽所能,也只够他们过的好一些,多攒点家业让他们能撑久些日子。 “那女娃哪里不合适了?!” 地堡里,日复一日的争吵,从未停止。 “他们家就一个女儿,只要你娶了她,后半生的日子安分的很——” “因为她长得很一般啊,我以为有多漂亮,还自称美若天仙,姑娘家也不知羞耻……” “漂亮,漂亮,漂亮能吃吗?你那本事守得住吗?要不是家里积了点银子,你算个什么?!” “那也不能将就啊……” 混账东西,简直—— 【恶家不为沙州所容,老爷子和家主的手段虽然凌厉,占了大利,却也得罪了无数人。他日只要你有个万一,小公子没有人护佑,怕是难以善终。】 【小公子年轻心性,却不懂世间险恶,得罪了那女人,便是交恶沙州势力,以后若有机会,他们决计不介意落井下石】 【大人,我王腾原为您作保,只要此战得胜,我们说服洛家墨家,以后你就是从龙之臣,区区一个沙州,便是予了你又何妨?不提荣华富贵,至少此生无忧。】 没错, 坦途尽毁,唯有险路一条, 如果能顺利度过,你就能继续享有荣华。 失温的尸体趴在冰凉的地上, 恶鬼眼中的悲伤渐渐弥散,“你终究没那个本事,也没那个福气。” 再一瞬,那抹悲伤凝缩为沉重的压力, “洛神,你杀我儿子,今天不给个道理,就是想走都难!” “沙州牧,放任西戎兵卒横行,仅此一条,就够定个‘叛国’之罪。” 洛云仙黑戟下划,“囚禁驸马,夺我兵刃,理由你要的话,多少都够了!” 恶鬼重重哼了一声,只觉这女人只是找了些借口,与那些沙州的大户一样,排斥他罢了,拳一捏就要轰上去! 他修习天罡策多年,更是几经杀伐,赤水煞气与那绝世容貌于他的影响是小之又小, 几丈外,洛神未下雪驹,轻拉僵绳,看似准备硬碰硬。 两人的距离急剧缩减,怎料地堡突地一震,仿若猛兽撞击地面,轰穿了一个大孔般,震荡持续了小半柱香,连墨闲都有些坐不稳了,才停下来。 接着,模糊的脚步声,一步,一步,声音越发大,越发近。 仅从声音判断,似乎并不是个壮汉,但那步子很稳,震动传的很远,每一次响起,都在契合心脏的悸动,就像捶在脏腑里,让人很不舒服。 此乃上乘功法才有的效果,沙州还有高手? 墨闲皱起眉头,洛神握紧黑戟,恶鬼亦是暂缓了攻势, 脚步声由远及近,终于来到三人下方,只听一声金铁崩鸣,那精钢铸就的地砖被一击扎穿,白皙的手掌五指并立,似如刀锋般,带着锐劲,然后……紧握成拳!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六章 恶鬼(下) 公元八二零年,京城。 许久不曾召集百官的皇上下了旨,大臣们也都早早的来了地方, “许大人,这次是——” “休提休提,我也是一团雾水啊。” “解大人,前几日京中大乱,莫不是那贼子还没有抓到?” “我哪里知道,等会儿就清楚了。” 议论声中,一骑蓝色骏马慢慢接近,那标志性的赤铠将闲言碎语尽数压下, 无他,此人乃是洛家的将军,继那一战后,洛家最后的两个儿子一死一伤后,接替赤水领袖的女人,洛神。 对于洛家,百官的感觉比较复杂,一来是很羡慕他们受到的礼遇,羡慕中总是免不了嫉妒;二来是纠结,因为嫉妒产生些许的罪恶感,洛家世代为将,为大夏死了不少人,但却没有得到多少回报,其府邸虽大,内里却并不奢华,比之一些王族大臣更是不如,这种纠结会令他们做出一些往往不合适的善举,因为他们知道洛家不能倒,至少为了大夏,洛家还不能倒。 洛云仙作为赤水的领袖,有洛家的名位,的确能在京中,甚至金殿御马奔驰,只是做的太过,依旧招人口舌,是故溜达了一阵子,就下了马,任那雪驹驻足散心。 雪驹为神马,迫通人性,宫里的内侍们也都熟悉,没什么阻拦。 众人踩着时点,慢慢走上台阶,进了金殿的前宫。 皇上重病许久,大臣们也有段时间没上朝了,大夏自有机制处理日常大事,至高一人不需要事事亲为,只是某些特殊情况会召集百官,比如此时此刻。 “今日召集百官,只是想给你们介绍个人。” 皇上的精神尚佳,已是好几个月都未有的情况,他拍了拍手,自他身侧的阴影里,慢慢走出一个年轻人。 他只一件白衣,不染纤尘,腰际别了把长剑,对于洛云仙而言并不陌生,乃是大夏库府中的宝物,名剑·寒铁。 另一侧腰际挂了个配饰,一干重臣不少都认了出来,乃是皇上未登大位之时的身份象征,蟠龙赤纹玉佩,其效果可免重罪,如帝亲临。 “从今天开始,他就是大夏驸马。” 那人慢慢抬起头,一双银色的瞳孔扫过百官, 为他注意者,无不低下头,只觉一阵压力迫人,难以对视。 “云州,武扬。” 他身子未动,只是简单的说道。 那双眼睛,只要看过一次,就再也不会忘记, 洛云仙看着眼前的男人掀开了精钢地砖,上身的衣料残破不堪,白衣已经染了血渍,只觉他的确如传闻所言,为猿王所伤,不然之前见面,不致于连那双眸子都没了神采。 只是现在,他的力量好像恢复了不少,神色亦是冷清了很多,就像京城时的那样,难以接近。 他的周身缠绕着肉眼可见的细碎风压,迫近三人, 恶鬼本就与他不死不休,此时再见,更是不会束手待毙,一瞬就冲了上去, 只是才迈开步子,身子就像被一只大手握住了一般,动弹不得。 这并非是失去了身体的控制权,而是被一种更强的力量摁住,恶鬼修习过天罡策,自然明白各种术法本质是灵力的不同运用方式,眼下的境况必然和那驸马脱不开关系。 武扬没有在意恶鬼,扯住左肩的衣料,将之撕裂了开,赤着上身。 他不像恶鬼那般,有棱块鼓胀的肌肉,只是线条分明,自肩及胸,下沿小腹,无一点累赘之感,便是墨闲以男人挑剔的目光看去,都免不了赞上一声完美。 破碎的白衣淡化,消失,周遭的水汽凝结,仿若云雾般缠绕在他的身体周围,然后前胸的血渍,尘土慢慢褪去,水汽浮动,渐渐凝成丝线,织出一件新的白衣。 墨闲一阵愕然,这家伙的衣服,是以灵力加以水汽做成的? 白衣新成,武扬的银瞳微微闪耀,那恶鬼立时朝前迈出了一步,像是恢复了自由。 “我不喜欢‘定身’,但更讨厌穿着脏衣服。” 他转了个身,变成正对着恶鬼,“你的招数,有点意思,再与我试试。” 恶鬼心中凛然,方才只是对了一眼,就动弹不得,万一再中一次,如何是好? “缩在那里干什么?” 武扬似是十分不满,左手五指一伸,逆向转了半圈,恶鬼只觉一股莫大的吸力摄住自己,将他的身体拉了过去! 这驸马能用的,远不止三种术法! 恶鬼仍在惊诧,脖子已被武扬扣住,顺势贯在地上,砸出一片烟尘, 剧痛之中,恶鬼压制住体内杂乱内劲,身形一体,一拳轰在武扬的心门上,将之暂时迫退。 他以灵力灌入血肉和白衣做出的防御,难以抵挡我打入的劲道,应该能争取不少时间。恶鬼勉强站起,眼前却骤然一黑,只觉脖子像是被扭断了一样,带着身体急速倒退,沿途向下刮擦着精钢地砖,拖出一条清晰的痕迹,然后重重撞入墙板。 碎钢破岩里,白色的人影落地,武扬握紧拳头,指尖渗出点滴鲜红。 恶鬼当局者迷,洛云仙和墨闲却是一直旁观,那武扬受了心口一击,退了两步,只是皱了皱眉头,以他们观察,几乎没有受到什么伤害,之所以迟了一瞬攻击,那是为了蓄劲! 武扬吃过一次亏,此刻心诀转换,灵力恢复,功力大增,攻守间几乎不留余地,他知道眼前的六极峰乃是防御大师,有心借助地形破坏对方的身体,不过一试之下,果然有够硬的。 “天罡策,你的确研习到了一定程度,不止铁骨,连铜皮都练成了。” “咳——”,恶鬼从墙面脱离,单手支地,撕裂的精钢上蓄积了一滩血渍, “只是铜皮铁骨,难铸关节。” 武扬的右手抬起,正捏着一截用蛮劲扭断的黑色断臂,“终归……有弱点的。” 苍白的灵力爬满断臂,那黑色的残肢如尘烟般消散。 地煞二十四,支离。 “嘿,老夫自二十多年前从那山上下来,就非常清楚,自己不是那个合适继承道法的人。” 恶鬼靠在墙上,元气大伤,颇有些英雄迟暮之感,“这些年,纵有福分,也总是噩梦连绵,怕是有朝一日,会有个家伙找上门来,讨要天罡奇术,只是这么些年打下的家业,哪里是想放就能放手的——” 恶鬼低下头,看向武扬, “比我预想的要年轻,还要强。 我本以为不浪费一点时间,待习得铜皮铁骨,就算是正面对敌,也不会弱了谁,没想到……你先前是伤势未复?” 武扬没有说话,看来是不愿意解释。 “也罢,你我立场分明,生死总该有个结果,本来我家儿子若还活着,说不定把天罡策给了你,求得一命,我已经老了,尊严什么的,早就不剩下多少了。” 他扫了眼远处,那具发冷的身体,又看了眼洛神,墨闲,最后转向武扬。 “我的确是斗不过你们,无论是心机,还是功法,只是现在家业尽毁,让我束手就擒,坐以待毙,那是强人所难。” 他吐出一口血沫,将那周遭的腥气全数纳入脏腑,“天罡奇策在身,就看你有没有这个本事夺回来了,驸马!” 他一个腾跃,几步上前,只一瞬就冲到了极近的距离,一脚蹬击地砖,尽全身之力施出一招杀式! 此招为恶鬼绝技之一,心神一体的攻招,先前武扬就被重创过,自是不会陌生,错开身体凭借速度一招直取对方胸口, 终归是年轻人,有了本事,就想着尽快结束战斗,恶鬼心下冷笑,那杀招本就是虚的,他元气大伤,手臂残了一只,连攻技的五成威力都发挥不了,怎么会如此莽撞? 一切都是为了引诱对方出杀招,那蛮劲一出,打在铁骨之上,借反震之力直取对方要害的守招,才是唯一的胜机。 巨大的力量集中胸口,几乎给他穿胸的错觉,那剧痛震荡身体,仿佛能听见骨骼的悲鸣,心脏的嚎叫,从那里挖出一些本该忘记的话。 【族里粮食不够了,你……认命吧。】 【西戎联盟,哪里有你们这小部族的份,好好等着分些冷肉碎骨,滚!】 【那是武王的亲军——‘神威’,快跑!】 【你一个外族人,也想在大夏立足?做梦!】 【孩子的确是练不了你的功法,阿鬼,这就是命数。】 “老夫,不甘心!” 铁骨碎裂,力道却是存了下来,恶鬼吐出一口血,以全身气力加上蛮劲反震,回身一击,敲在了武扬的肩部, 只一击,就够毁去他的半身! 那重击停驻在白衣之上,武扬的身体仿佛浮在水中的叶子一般,任那劲力宣泄,不取分毫,只是身体微微侧移,避开了杀势,挪腾间,另一手握拳,蛮劲蓄力,自上而下仿若天坠一招敲在恶鬼的天灵上! 血渍迸出七窍,那一抹灵光渐逝,恶鬼只觉痛楚抵达极限后,以极快的速度消失,连同他的生命一起。 老爷子,你说的没错,命数可争,不可改。 或许我离开那座山的时候,一切就已成定局。 福缘已尽,天意……难违。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七章 谪仙 白梨催着马,朝那地堡奔去,洛家本就生不出大家闺秀,小姐少时从军,更是个暴脾气,沙场上哪里会有讲道理的地方? 昔年百花盛诞,她虽应邀前去,也是为了大夏祈福,对于名位什么的,并没有什么看法,不然最后也不会让圆胜大师消了她的名字。 现在圣旨已下,小姐既然许配给了驸马,希望两个人都安分一些…… 怎么可能会安分?! 白梨只觉心中一股焦躁蔓延开,难以抑制的慌张起来。 恰逢此时,那地堡传来一阵轰鸣,几乎要把外面的屋子都震塌了, 白梨不比洛神,下了马小心的走了进去,外面的平顶大屋是个摆设,她倒是能看到出来, 摸索了半天,终于进了地廊,远远就见三个人站在那里, 小姐已经下了马,另一边站的是……墨家的少爷,啧,这鬼精的家伙,来找小姐做什么? 再一看,嗯,那白衣青年从地上一堆黑色的碎肉里,取出一块不规则的玉石,放在掌心, 那玉石造型很一般,和路边的岩块一样,就是材质上佳,此刻停在武扬的手心,就像蜡块一样,慢慢融了进去。 “第八策。” 他自顾自说了一句,接着朝白梨看去, 不知道为什么,这次白梨被看了一眼,心头一缩,很是不安,明明之前见过一次,那个时候没有这么紧张的,这种感觉,对了,就像在京城一样,那个时候的驸马也是这样…… “啪,啪。” 墨闲拍了拍手,“不愧是天下第一,由修罗内侍定下的极峰六人之一,恶鬼也能如此简单的击杀,驸马的确很有本事。” 六极峰,恶鬼? 白梨愣了愣,朝那碎肉堆看去,被驸马打成了这模样? 那家伙的外门功法可是大夏一绝,传闻硬破了七绝障暗忍的影杀术,将之打成重伤。这种武人,铜皮铁骨都架不住驸马的拳头? 她现在只觉万分庆幸,那西戎王子没有变成这样,不然大战再启,对谁都不好。 还是小姐英明! 武扬似是没有听到墨闲的夸赞,只手一招,远方破空声起,寒铁入手。 此种待人态度, 嗯,是本人没错了。 武扬拿着寒铁,接着看向洛神, 白梨与墨闲俱都松了口气,看来还是洛神管用,至少有存在感。 岂知下一刹那洛神一戟砍在地砖上,崩出一条清晰的痕迹,接着武扬的位置变了变,连眉头都皱了起来。 墨闲算是看出来了,敢情你是想走,嫌人家挡了你的路是吧?! “你要去哪?”洛神沉声问道, “与你何干?” 如此针锋相对,比之先前所见更有甚之,白梨暗道幸好自己来了,应该能有点用……吧。 “京中变数,赤水不易入局,我思来想去,皇上的意思,该是让我们两个单独进京,如此才能稳住山河。” 白梨跟在洛神身边多年,很少见小姐对哪个人解释如此多,已经是很不容易了。 “圣上将洛神许配给你,怕是惹恼了太子,此刻京中变数已生,我建议立刻动身,集墨家赤水之力,即便是变了天,也能有所作为。” 墨闲硬着头皮道, 不过他比较担心,在京中的时候不是没有人想寻眼前的男人求助, 其一,他医术惊人,其二,他武力惊人, 但对于这些求助,眼前的家伙一般只有一个回答, “你们有圣旨?” 武扬问道, 众人尽数沉默,这显然也算是一种回答了。 驸马桀骜,可见一斑。 “你,还想继续收集道术对吗?如此,我墨家可助力予你,大夏九州的情报,没有人比我们更多了。” “不用,我已经拿到了。” 武扬淡淡道,一语便止住了墨闲,后者暗道糟糕,怕不是皇上给了他信息,这可真是…… 此人武力过人,六极峰都伤不了他,想要把他留住谈何容易? 墨闲见过不少人,还罕有难对付的种类,只是这家伙无权欲,无利欲,无所求,真是难办。 “你武家也算是大夏子民,国之将危,覆巢之下,焉有完卵?” 洛云仙说道,“江山社稷,匹夫有责,这道理你不懂吗?” “江山?” 武扬冷笑一声,身形一动,已是过了洛神雪驹,站在了地廊另一头,“那不是你们三家的江山?与我有什么关系?” 白梨摇了摇头,洛家为国效力,虽有国运成分,但如今死伤了无数先辈,付出远远大于收获,说是一门英烈也不为过,只是这种道理,用来强压他人,却是行不通的,大抵民众与驸马没什么不同,何况驸马基本没有在大夏国境成长过,没什么感情,让他效力,无异痴人说梦。 与白梨不同,洛云仙只觉这男人小气的紧,怕不是因为放了那西戎王子,才招了他的不满,与那些个大丈夫,大英豪,全然不一样,真是油盐不进,哪里配得上英杰二字?! 只是埋怨了几句,想起之前他提到的只言片语,趁着他还没有走出去,以内劲裹着声音道, “你如今是大夏驸马,倾城公主夫婿。早年秦王武王行事桀骜,却保得住江山,对得起社稷。秦王已逝,倾城公主亦曾为灾民祈福,你此刻所为,于己无碍,却置秦王一脉于何地?真要让他们多年义举,毁于你一人之手?” 白梨内心激动万分,暗道小姐终于是开窍了! 那边墨闲却不以为然,京中不少世家小姐对这男人有兴趣,一为权财,二为皮相,三为长生,也没见他动过心,倾城公主虽美,于他怕是一个普通的摆设,难有惜心。 “啪——”, 远处,武扬几乎就要走出去,闻言真的停了下来。 墨闲睁大了眼,只觉平生所见奇事,俱在今日。 “只是送你们去京城?” “对的,对的,只要送我们进京城就够了。”白梨深知借坡下驴的道理,先答应了下来,日后有问题,日后再说。 毕竟有他相助,便是雄兵十万,亦是能够对付。 “墨闲。” “嗯?”墨家的少爷从未听他叫过自己的名字,还以为他根本没记性,这下真是感慨不已,几乎流出眼泪。 “你们墨家的情报颇多,我要你帮我找一个人。作为交换,我送你们入京。” “驸马欲寻何人?” 墨闲问道,他虽有情报,却不敢随意答应,万一出了祸事,眼前这人可不会留情面。 “六极峰之一,与那剑尊齐名的一刀瞬杀之人,‘刀傲’。” 寒铁横置,剑身上映出他那雪银的瞳。 --------------------------------------------------------------------- 封号:谪仙 概述:二十四法分攻,守,术,外四篇,每一篇各含六种道法,其中以攻之篇,守之篇耗费灵力颇多,即便以太清诀运使,亦只能同时装备六种,‘谪仙’即常用组合。 种类: 蛮劲:太清诀运使下,可以获得基础武人五十倍以上的力量。 御器:与兵器通灵,不依靠身体接触,也能指引兵器的攻击轨道。 定身:装配在双眼,需看见目标,再以灵力压制对手,静止其动作。 摄物:装配在左手手掌,通过指尖旋转将目标吸引过来。 支离:装配在右手手掌,可以将碰触的事物粉碎为尘烟。 气禁:以灵力打入血肉,制造极高强度的身体防御。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八章 问心(上) 大夏高手无数,却不都是能战好杀之辈。 其中,以七绝障为例, 擅长药理,可治百病的‘药仙’,测问天数,估测命理的‘天机’,甚至于墨家的前任家主,阵术大师‘墨客’,虽然有一定的自保能力,却都不是战斗好手,硬要拿出来比斗,也就只有一个精通刺杀之术的女人。 六极峰却不同,如果绝障是造诣颇高,到了一定程度,那极峰便是能力发挥到了人的极致,而且一定是武力。 极峰六人之中,除了恶鬼的铁骨外,其他武人都是擅长攻击之人,尤其以‘剑尊’与‘刀傲’颇为有名。 甚至于,六极峰的名头基本都是两人打下来的, “当年恶鬼登顶六极峰之一,的确是没有和剑尊刀傲死斗,这一点不仅是墨家的禁卫,宫里的内侍也是有不少疑问,剑尊不会离开云州,情有可原。刀傲却是最爱与高手比斗,他不出现,甚至不少人猜测是名刀不敌铁骨,怯战了。” 墨闲朝武扬道,“不想今日驸马也对他有兴趣,是为了杀戮天下高手,坐实‘天下第一’的名头?” 白梨翻了个白眼,男人啊,求胜欲都这么强,气力有余,来赤水不好吗?不仅能杀敌,还能为国效力。 洛云仙注意到武扬手中的寒铁,那把长剑上裂纹满布,甚至还有一块冰封的痕迹,早已不是当年的国之重器。 “寒铁已伤,你看中了那刀客的‘飞瀑’?” 九殇其二,名刀‘飞瀑’,同是由‘白池寒铁’所铸,刀身细滑,不沾脏浊,即便与剑尊相斗,都未必会输。 在场三人,都是武学世家,亦都有官家背景。 大夏富足,匠人无数,但要说能比寒铁更胜的,唯有‘九殇’! “紫电放在洛家,多年未能有人拿起,那锤子是死物,我想着与其空置,不如给了你,或许能帮上一点忙,你既然退了西戎骑兵,锤就当作是谢礼。” 洛云仙顿了顿,接着道,“杀人夺刀,有违律法,那刀傲虽有命案在身,但一生没有杀过武人以外的平民,我实不愿你做出这般恶事。” 嗯,生死相搏,杀人夺宝,的确很符合驸马的性格。 白梨暗思,要不是驸马为人过于那个什么,根本瞧不上高手以外的家伙,怕是早晚也要背上案子,被朝廷通缉。 不对,他有蟠龙赤纹玉佩,只有皇上才能定他的罪。 这可真是—— “驸马既然对刀傲有意,我墨闲自当从命,早年六极峰之一消失,朝廷也是有一点兴趣的,只是被人暗中作梗,没有追查下去,今天有了由头,墨家会尽力给一个交待。” 墨闲说道,“另外,如果要解决寒铁的麻烦,你身边不是有更好的选择吗?” 见洛神并未反对,墨闲接着道, “当年铸造寒铁的匠师,就在赤水效力。绝障七人之一,号称能打造堪比九殇兵刃的……‘匠神’。” ——公元八二二年,沙州变故, 六极峰之一,沙州州牧恶鬼,放任西戎骑兵入境,为驸马武扬毙杀当场。 最强防御难敌‘谪仙’蛮劲,铜皮撕裂,铁骨粉碎。 月余来,关于大夏驸马重伤不愈的种种谣传,尽数止于此战。 据不知名人士透露,毙杀猿王后,驸马多次遭遇埋伏,已对江湖人士不满,认为天下第一之名,实未定论。 故先做休整,再战以六极峰为首的其他高手。 至此,诸多门派以及地方势力开始收缩弟子活动范围,甚至于禁止出行,一时间九州似乎都安静了下来。 “他本没有这个意思,你为何要设计他?” 在军中走动的洛云仙不满道,消息是墨闲放出去的,这些天她要布置沙州的防御,做好单独离开的准备,等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 “我们的时间有限,要尽量减少不必要的干扰。” 墨闲说道,“不然今天来一波刺客,明天来一波刺客,谁吃得消?我知你忧心驸马,可是他的名头本就是这样用的,不然早些时候圣上不会交待墨家把消息放出去。” 洛云仙摇了摇头,终究没说什么。 “那匠神到底是什么来历,关于他的情报被皇上封存也就罢了,现在我来了,连见都不能见?” “家父的友人罢了,他也不是什么时候都在,这次是恰好碰上了,也算是缘分。” 洛云仙没有隐瞒,“他性子孤僻,不喜欢见外人。” 墨闲未再追问,大抵猜到那匠神与洛家该是很有渊源的那种,不然洛家不会请求皇上封了他的情报。 说起来,墨家虽然掌管黑衣禁卫,却是有些人碰不得,比如驸马,比如匠神,比如药仙这种皇上禁止调查的,口头上的命令当然没用,不过修罗内侍盯着,黑衣禁卫也就不敢过分了。 “嘿,你那夫婿本就是个不会说话的人,碰上一个孤僻的匠神,你确定他们能聊起来?” 墨闲也就开个玩笑,洛云仙一听反而担心起来。 应该不会……吵起来吧? “铿——” 匠神是个粗衣汉子,过了中年,在炉子边站着,皮肤黑红黑红的一片,满是污渍,一件破烂的爬满了补丁的灰衣简单的披着,人挺高,正握着寒铁仔细打量。 “伤的挺重。” 他抚摸着剑身的裂纹,“天雷重殛,猿王魔身,暗忍罂华,九殇寒息,极峰恶鬼,普通兵刃难逢一次的死斗,全都遇上了,寒铁未断已经算个奇事了。” 他摇了摇头,收剑入鞘。 “剑很难恢复,你要有心理准备,找另外一件兵器作为替代品比较合适,你说呢?” 武扬站在一边,盯着炉火,不知在想些什么。 良久过后,才听他道, “你这些年,就一直藏在赤水?” 匠神一愣,面露疑惑。 “看你的样子,不像是个奸诈之人。 我初出山林时,仍有寻人的想法,只是他交待过,让我别去打搅四叔的日子,机缘巧合,不想做也做了,不想找也找了,先是四叔,再是大伯,记忆恢复,一切本该到此为止。不知是否天意安排,竟碰上了你。” 武扬朝那匠神看去,“过去的事,该有个结果了,你说对吗,三叔?”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五十九章 问心(中) 剑眉,银瞳,灵气运转间,肤如宝玉雕琢,五官无一点瑕疵, “你是……二哥家的孩子,真是青出于蓝。” 匠神终于认出武扬的身份,却没有一点慌张,反倒是认真的打量了一番,“我们几个兄弟,也就是他最有出息,养了一个好儿子。” 武扬没有说什么,他现在以太清诀养心,不会有多余的情绪,有此一问,也是受记忆影响,为了却执念。 “二哥,他让你来杀我的。” 匠神把寒铁扔到了武扬身前,随意找了块地,坐了下来。“也对,依他的脾气,忍了这些年,一定憋得慌。” 他就像是一个普通的长辈对着晚辈闲聊,神情很是自然,甚至带着一丝向往,说不出的轻松,“二哥,你爹他……过的怎样?” “死了,他从天都遗藏取了道法,没有胎息灵气却还要强行修炼,为我试出二十四地煞的使用方法后,就死在山林了。” 武扬淡淡说道,那边匠神却是嚯的一声站了起来, “死了?!二哥死了?!” 他恍恍惚惚,全然没有刚才轻松自如的样子,良久才坐下,颓然道,“是了,他从来心高气傲,可惜武力虽强,却败于云州剑尊之手,无甚功勋,又为環儿轻视。一生所求,却又一无所得。” 他花了很长时间来接受事实,“你爹,二哥他,有没有提起我?” “很少,天都遗藏之事,他只说了些机关要道,其他的一概没提,只是交待我别去打搅四叔。” 武扬说道,“我杀了四凶猿王后,曾失去部分灵智,巧合下先后碰到了四叔大伯,大致清楚了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匠神低下头,沉默下来,他似乎不想回忆起那一天, 这种神情,武扬曾在其他人脸上见到过,四叔,大伯,稍有区别,但痛苦却差不了多少。 “你猜得没错,那一天,我差点杀了你爹,我的二哥。” 匠神微仰起头,说道。 武扬听得此话,右手慢慢摸向寒铁, “你三叔是个铁匠,匠人这种差事,在大夏比不得官,却比平民好上许多。再加上祖辈有几个曾入赤水打造过兵器,就算是见了衙役,我都不怎么怵的。” 他笑了笑,像是回忆起那段日子,“我少年时性子野,不算大富大贵,却衣食无忧,更兼有点天赋,只三四年就学成了家里的手艺,虽不算名匠,在地方上却有点名声了。拿了钱,去赌坊,认得了大仁,欠了债,两个人一起跑,结果认识了你爹,他帮我们揍了那些个混子一顿,大哥也是那个时候认识的,拉着我们一起把被骗了的钱要回来。” 他摇了摇头,大抵觉得当年行事太过不堪,却又很有滋味, “大仁在那里输了不少,结果连本带利全拿了回来,还多了一些,高兴之余就请我们去最好的画舫开荤。” 武扬涉世未深,自然不懂匠神的意思,不过后者估计是注意到了,也没解释什么。 “到了地方,我们都不太习惯,最后只得叫了一桌酒菜,把那些姑娘们气了个半死。” 估计是那时的印象过于深刻,他拍了拍腿,大笑了一阵,一会儿才缓过来, “一来二去,我们也就认识了,其实除了我以外,他们都是不得志之人,相信你也知道了。大哥受家族限制,一身才学止于秀才,空留遗憾。二哥,你爹他本雄心壮志,结果被剑尊挫败,不再提功法二字,大仁……他很精明,知道三代积蓄的财富若没有关系,只能成为他人饵料。” 匠神摩挲着手指,“我知道自己和他们不是一路人,没有什么追求,哪一天分道扬镳,也不奇怪。只是一个人孤独惯了,即便是暂时的朋友,也不想失去。走走停停,多年就过去了。” 他顿了顿,看向武扬, “后来的事情,你也知道了,大哥和二哥想一探天都遗藏,大仁自然是同意的,唯一反对的就是我。” 匠神说道,“他们的目标明确,是为了里面的宝物。却不知我家中与赤水的渊源,那武王,秦王,何等天资卓越之辈,不也因为遗藏,落了个尸骨无存?” 十指交缠在一起,他接着道, “兄弟一场,我不想他们去送死,但深知若不去天都,他们会生不如死。 你三叔嘴笨,更不是会说话的人,万一有了争执,情分就尽了。 我自小孤僻,又为家族旁系,就算做的再好,以后也不是当家的主,多我一个少我一个,其实没什么区别。 两相比较,我便认了,与他们一道去见了皇上,我那时想着,哪怕死了也不算一个人,至少有人会记得我。 哪里知道——” 那一天,我跟着二哥进入天都二层。 他好像来过一般,知道哪些地方能去,哪些地方不能去,哪些地方有机关,机关大致是什么类型的。若非我和他相处日久,都要错以为他就是天都遗藏的设计者一般。 我们过了三层,二哥却没有停留,对一些剩下的法宝没有一点染指的想法。 直到第四层。 天都遗藏第四层,跨过尸廊,材料,法宝以后的第四层,是一个二十四块同心圆垒成的铁台,每一个同心圆的部分弧面上都记录着一些文字。 二哥此时才舒了一口气,以目光征询我的意见。 我一个铁匠,对武功什么的自然不上心,便帮着二哥将那二十四块铁台上的文字全记录了下来。 二哥催着我动作快些,我原本只当他性子急,见到了喜欢的东西一刻都不想等。 没想到一时半刻,那文字渐渐淡了许多,我估计是受到了我们两人的影响,那无名道人不希望二十四种道法在人前留存太久。 幸好我们有两个人,而且动作足够快,终于赶在文字完全消失前把东西记在早就准备好的皮卷上。 文字消失以后,同心圆的移动渐渐停滞,二哥却没有停下的意思,借着第四层最中心的圆形铁台,拉着我勉强上了第五层。 第五层与第四层不同,中心处只有一根擎天巨柱,上面蜿蜒攀爬着一条黑龙,巨柱的周围,有十几扇门,每一个门后面都对应着一个密室。 我原本还在想要怎么一个个打开这些密室,却见二哥已经开始了行动,毫无犹豫,也未触发什么机关,就像……就像在三层和四层一样。 “二哥,你以前是不是来过这里?” “算是吧。” 取了密室的玉石,他看着黑龙巨柱,若有所思。 我心道二哥果然厉害,竟能看得出黑龙镇柱的效果,却也不得不发声提醒, “二哥,到这里为止吧,第四层和第五层的术法,都被咱们拿走了,也够你修习的了。这根柱子是维系遗藏的重要机关,的确有可能通往更高一层。 不过一旦碰了,很可能会引发连锁反应,到时候不提登上顶层,遗藏肯定保不住了。” “我要上去。” “?!” 武弃肯定道,“我要上去,地煞二十四在手,天罡却只剩下一半,另外几策一定被什么人拿走了,更遑论地煞二十四的修习,恐怕不是那么容易。为了得到天下第一,我只有拿到最顶层的宝物,才有万全把握。” “你疯了,上去以后,你我性命不保也就罢了,擎天巨柱塌了,顶层你能拿到多少东西?这机关设置,就不是为了一个人独得遗藏而准备的! 二哥你清醒一点,我都明白的道理,你不懂吗? 到时候遗藏崩塌,宝物四散,我大夏九州一定会再起风雨,天下危矣!” 我趁此时机仔细打量了一翻黑龙镇柱,确定龙塑乃是引线,一旦触碰,必然引发天都崩溃,我已然确定,那无名道人并不排斥有人从遗藏中获取宝物,但始终都在防着一种人。 一个想要独得道术的武人! 我将机关要点说出,试图劝服二哥,岂料他的回答异常简单。 “那又如何?” 武弃淡淡道, “你说什么?!” “我在问你,江湖风雨,天下大乱,与你我何干?天罡地煞在手,虽九州地广,何人可为对手?” 武弃冷笑一声,“只要拿到顶层宝物,哪怕是部分,集合天罡地煞,我就能在最短时间成为第一高手,到时候即便有了纷乱,再整山河就是了!” 我从未想到,二哥对那天下第一有如此执念。 他遥遥地望着黑龙镇柱,对龙塑的凶相不以为意,冷冷道,“今日就算我不取,以后也会有其他人惦记。 为天下安危放弃,天下人会记得?天下人会感恩? 愚蠢,你不过是为他人做嫁衣! 老三,该清醒的是你, 咱们终归是一介平民,蝼蚁般的东西, 即便有文采,有武力,有手段,有家财, 依旧敌不过官家子弟,敌不过皇亲国戚。 此生命数已定,要被踩在脚底下! 既然终局难改,不如放手一搏,即便无法得胜,也能斗个——同归于尽!” 他说这话时,杀气四溢,与往昔全然不同, 终归是二哥,与大哥一般,有者同等的执念,我一个嘴笨的铁匠,根本说服不了他。 从来都是这样, 从认识的时候就是这样…… 武弃尝试攀登黑龙巨柱,却蓦然听得一阵响动,朝下一看,见义弟摁住了黑龙镇柱的关卡处,不由冷喝道,“老三,你要干什么?” “兄弟一场,你要我的命,我都能给你。 但要用天下人的安危,成就你的修仙路,我岂能袖手旁观? 我虽是一个铁匠,但也能分清是非黑白, 二哥,我只问你一次, 放弃顶层,你我一同出去,日后你欲成就大事,我为你赴汤蹈火,亦无不可! 以我一命,换天下苍生,算我求你!” 第一卷 家事 问心有愧 第六十章 问心(下) “二哥是武人,非常普通的武人,不怎么耍小心思,从他的眼神就能判断他的答案。” 匠神说道,“我先一步启动了机关,毁了整个五层,却也间接保住了遗藏整体的结构。其实我知道以他的身手,要杀了我再登顶并非难事,可惜还是让我逃了,或许是我自作多情,总觉得他依旧记着情分。 我们四人虽各自都有隐瞒,但去天都遗藏以前,算是很好的兄弟,比之不少亲生手足都要信任,却最终四散天涯。” 他唏嘘道,“或许大哥说得对,我就是个傻子,出了遗藏,拿了大仁准备的干粮,慌慌张张逃回了家,被长辈们收留。我满以为他们对我还是有些期待,所以将部分遗藏所得的图录给了他们,可惜——” 武扬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我被他们囚禁,日夜折磨,为了逼问出全部的图录机要,最后右腿残废,幸得相好的女人不弃,拿了我的血书去洛家门前长跪,才捡回了一条性命。” 匠神的眼神复杂,“最后沉冤昭雪,内侍介入,将他们全数诛灭,我那时也不知是大仇得报的爽快,还是重回孤僻的怨愤。只是事已至此,一切都无法挽回。” 他看向武扬的寒铁剑,“我逃得性命,亲族尽灭,相好的女人积劳成疾,也没熬过几年就去了。 你几个叔叔伯伯早就告诫过我,优柔寡断,粗心大意,日后必有祸事,只是那时我听不进去,现在想来,他们说的很有道理。 匠神录拼合过一次以后,上面的痕迹就全数消失了,我也没办法给其他人看,有洛家相助,那些个内侍也没有继续纠缠。 我那时心如死灰,孤独一人,也有过求死之念,只是想起兄弟们最看不起一事无成的废物,我又曾记下整部匠神录,如果不能有所成就,岂非白来了世间一遭?” 他缓缓道,“我下定决心,好好研习技艺,那时大夏有凶兵九殇一说,我阅览匠神录,发现那无名道人也未曾深入兵器铸造,只是兴趣所致,偶尔为之,以‘天星奇石’铸就‘紫电’后就不再继续,或许是他觉得力量够了,没有必要吧。” 匠神喃喃道,“想到我如果努力钻研,以后或许能在这一方面胜过无名道人,你爹又是个武人,他日再见有神兵相赠,也能稍稍抵偿我的愧疚,便绝了其他心思,专心入赤水铸造兵器。” 他站起身,“我用图录记述的要领,依着无名道人的经验,做了万件以上的兵刃,并在此以上精修,最终悟得‘神兵’图录。 可惜此等兵器虽然是一等一的强,却也不是我一个人能打造的。 欲成神兵,一需技艺,二需材料,三需注灵。 天下间,最好的材料有三种, 其一为天星奇石,以其铸造兵器,纵有毁伤,也能在午夜吸收‘星屑’恢复。 其二为白池寒铁,本质乃月中矿物,应称之‘月轮寒铁’,似铁非铁,兼备‘刚’与‘柔’的特性,可以最大限度发挥铸造者的才能。 九殇其二的匠师虽然厉害,却只是用了人间之法炼铸,没有能利用好它的特性。 我却不同,先以人间法铸剑,再以神兵录铸核。 寒铁重创,实乃剑未铸成,你要是想修复它,甚至更胜一筹,完成最后一步,就需要寻得最重要的‘灵’” 匠神无子,更自觉亏欠义兄良多,便将一应事宜全数告知了武扬, “我留此残身,一为铸造神兵序列,二为了却昔年因果,如今机缘巧合,寒铁在你手中,我也就没什么遗憾了,是时候去给二哥道个歉了。” 他伸手抓住寒铁剑柄,将剑身拔出,抵在脖颈上, “我虽不悔所作所为,但到底对不住兄弟,一命抵一命,动手吧!” 过去种种,历历在目,最后定格在天都震荡,义兄那恨意十足的血眸里。 营帐破裂,一道剑芒直冲天际,远处本就有些忧虑的洛云仙领着白梨迅速赶来, 白梨算是洛云仙为数不多的心腹,一路上也是不停的劝说, “姑爷只是嘴硬了些,男人都是这样,小姐想想老爷,当年也差不了多少。若是什么都由着咱们,恐怕在洛家也活不长了。匠师傅为人孤僻,也只是不喜人打搅,他们都对兵器有心,就算没有能聊的话,也不至于出岔子,小姐你就不要瞎操心了。” 白梨花了不少时间,感觉终于有了些效果,怎知下一刻就见到那冲天剑芒,一瞬脸色煞白,暗道糟糕,驸马不会真的把匠神给砍了吧?! 那可是大夏第一匠师,不是砍了就能再弄一个的, 我的姑爷欸,你这是造孽啊!!! 两人的速度不慢,转瞬就来到营帐两丈外,正好撞上那流光落下,显出武扬的影子。 只见他收剑入鞘,淡淡瞥了两人一眼,就掉了个头,朝另外一边走了去,带出连串的残影,很快就没了踪迹。 畏罪潜逃?! 白梨心中一凉,下意识的想召集周遭的士卒追上去,可一想他可是有蟠龙赤纹玉佩,抓了也不能定罪,得见皇上,至于皇上在哪…… 冤孽冤孽,洛家真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撞上这么一个煞星! “匠叔!” 洛云仙倒没有白梨如此多的想法,一股脑就冲进了营帐, 预想中的场景没有出现,只见那匠神愣愣的坐在地上,仰头看着漫天星野,不知在想些什么。 “哦,云仙啊。” 匠神早年就住进了赤水,已经算是半个洛家人了,洛神对京中显贵都算得上神秘,于他只是看着长大的丫头罢了。 “匠叔,你,没事吧?” 洛云仙犹豫了半晌,终究觉得不好直接问明是由,只得如此问道。 “没事,我好的很。” 匠神动了动肩膀,一瘸一拐的走向剑炉,挑挑拣拣了起来。 帐外,白梨也终于赶了进来,一眼见到匠神肢体完好的蹲在那里,已将满天神佛感谢了个遍,随后道, “匠师傅,可知姑爷去哪里了?” “姑爷?” 匠神眉间一挑,看了眼洛云仙,终于哦了一声, “他去找机缘了。” 机缘? 白梨求助似的朝洛云仙看去,后者走近匠神,却见这位叔叔却是在收拾行李, “匠叔,你这是……要去哪里?” “我?我也要去寻我的机缘了。” 匠神淡淡道。 【他只说上一辈的恩怨到此为止,未曾让我寻仇,你们之间的因果合该由你们自己了断。】 【既然他已经死了,一切也该到此为止,你的命,是你自己的了。】 【我无法摆脱他的执念,欲寻天罡十六策,此生注定血雨腥风,你我不必再有牵扯。】 【你……好生保重吧,三叔。】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一章 隔阂 墨闲遥遥看着营帐,见洛神没有出来,也就没急着跟上去。此地乃赤水军阵,不客气地说,就是那家伙真杀了人,只要洛神愿意,付出足够大的代价,未尝不能把人抓回来。 “唯一的问题是,你想不想这么做?” 破烂的帐布内,匠神挑挑拣拣的,浑然没有陷入危机的自觉。 “匠叔,他是不是说了些过分的话? 你莫要太过介怀,他的性子不好,不是有意——” 洛云仙见得眼前的长辈平安,也是松了一口气,又想起武扬走得匆忙,下意识地认为两人有了冲突,不由解释起来。 “此乃功法所致,非是他本性桀骜。 地煞功法,传说‘无名’修炼的道术,最是需要排除一些无关的感情,他还未修得精深处,不然性子会更加孤冷。” 匠神头也不回道,只是话语间对武扬功法的熟悉,令洛云仙白梨二人非常诧异, “我……和他的父亲算是旧识,辈分上来说,他要喊我一声三叔。” 察觉到两人的惊疑,他犹豫了许久,才解释道。 洛云仙闻言彻底放下心来,既然有这般关系在,也就不担心两人有太大的冲突。 “匠师傅,既然你没事,那白梨就先退下了,军中还有些要务等着处理。” 白梨见匠神言语遮掩,猜是自己在有些妨碍了,于是就找了个借口退出去。 “白姨是自己人。” 洛云仙见白梨离开,大约反应过来,说道。 “她是你的人,却不是我的熟人。丫头,你已经长大了,有些道理,也该懂了。” 匠神把包袱一扔,坐在地上,望着洛云仙,“怎么,很少看你这般样子,喜欢他?” 洛云仙摇了摇头,“总归是名义上的夫婿,既然定了,那就改不得,看能不能适应。” “不喜欢,就早早退了,你是洛家的将军,有资格决定自己的男人是谁。” 匠神从台上抓了个碗,饮了口冷水,半晌才补了一句,“强求,不好。” 洛云仙只觉匠叔话里有话,不禁问道, “匠叔,你……知道他家的事情?” “怎么?”匠神诧异道,“真想做武家人?” “我对他不了解,能有个人介绍一些也好。” 匠神本不愿多言,想了想又道,“老一辈的事情本不该多说,不过此地只有你我二人,你和他的关系又……罢了,这世上除了我,大概也没人会和你说这些。只是你听了以后需得谨慎些,也算是为了他好。” 见洛云仙点头,他便说道,“当年我们四人结义——” 匠神大略解释了一番,隐去了诸多细节,他深知洛家的行事风格,所以有关武弃的一番作为,少有提及,只是说了两人起了争执,引致天都震荡,后面的事情,大抵就是武扬习成了二十四法,出山入京。 “地煞二十四法,无名的绝技岂是那般容易控制的? 二哥虽然自负,却还是讲得通道理的。 那孩子眼下的样子,多半是受了心法掣肘,若有机会脱离,方能见其真性情。” “未必, 观其言行,远未有心魔作乱之象,我猜测那至上心诀应有闭锁七情一类的效用。 倾城公主能以柔弱之身,制约其一身武力,的确强过我许多。” 洛云仙思及夫婿对自己的态度,一番比较之下,不由心生几分酸楚。 匠神心生不忍,安慰道,“丫头,我虽未见过秦王义女,不过她定然是没你漂亮的。 凤血妖力对女儿家助益颇多,京中多少小娘子日夜打理身子,也不如你万一,便是这个道理。” “他非是中意皮相之人,就是我真的强过那倾城公主十倍,百倍,对他而言,恐怕也不及其万一。”洛云仙摇了摇头,说道。 “秦王义女,我不清楚,不好评价。至于你,眼下的状况,实属正常。” 匠神斟酌道,“我那二哥模样不差,却没有多少桃花缘,不懂女人心多矣。他的儿子,我那侄儿怕是也承了这一点。” 他笑了笑,接着道,“二哥行事,目的性极强,对女人兴趣不大,我跟了他多年,貌美的女子见了不少,他也就只相中了一人,至今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我那侄儿怕是如他一般,更兼道法影响,‘闭月羞花’的魅力,能抵挡得住,不奇怪。” 他沉吟了半晌,说道,“如此,就和眼下一般,他不贪恋你的容貌,对洛家的权势也无兴趣,一门心思只想收集天罡术法,他……没有在意你的理由。” 洛云仙一愣,终于有些明白过来, “你一定和他说了,为国效力之类的话吧?”匠神问道, “嗯,说了不少,他没听进去。” “二哥没有家国大义的心胸,教出的孩子也不可能是忠臣义士,更遑论战场自古就是埋尸地,一个不感兴趣的女人逼着自己去送死,这般感觉……总归是,不喜欢的。” 匠神补充道,“照常理来说,他早就该走了,现在还留在这里,心下多半也是存了几分帮你的念头,只是嘴上不饶人罢了。” 不提还好,洛云仙一想起夫婿留在此地的理由,重重哼了一声。 要让眼前的叔叔知道,自己借了那倾城公主的名头才压住他,定是要被笑话死的。 匠神如此年纪,见洛云仙神色,便知自己猜错了,于是转而劝道,“云仙,我还是那般话,我那侄儿就不是个讨女人喜欢的,你若是想以后开心些,就趁早断了姻缘,另寻佳婿。” 他拉扯着指节,过了良久,才接着道,“至于好处,他修的是道术,仙风道骨,绝非一般男人能比的,武力更是天下第一,一旦应了你的诺,就不会反悔。得他相助,便抵一军之力,且永不背叛。” 他本意是想多劝眼前的丫头多考虑一番,后面又觉着自己像是在诋毁晚辈,于是补了些话头。 岂料洛云仙一听,思量之下,脸色泛红,竟有些发愣,满脑子‘一军之力’,‘永不背叛’,颇有些入魔的意味。 匠神摇了摇头,他到底只是匠人,无法体会‘武力’,‘忠诚’对洛家人,尤其是洛家女人的吸引力,待到最后也就说道,“想要打出越好的兵器,就得投入越多的时间和气力,你若自己想好了,就放手去做。” “他,我刚才见他朝东边去了,是去了哪里?”洛云仙问道,“那里似乎是雪岭的方向,他莫不是又——” “是去了雪岭,但不是为了天都遗藏。”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二章 雪岭 “去了雪岭,他想干什么?” 洛云仙颇为不解,那地方奇寒无比,如果不是为了无名的天都遗藏,她想不到还有什么其他的理由。 不过眼前的叔叔也不像骗她的样子,天都遗藏不是每次去都能见到的,寻常人去了雪岭只有被冻死一个下场,就是准备充足的武人,没有几个月,也很难活着出来。 夫婿既然应了诺,依他那别扭的性子,在把她送到京城前,是不会擅自离开太长时间的。 此去雪岭,长则三五日,短则大半天就该有个结果了。 对洛云仙的问题,匠神并没有解释,只是低着头,摇晃着手中的茶碗,似是在回忆着什么,“早年间,我和大仁经常缠着大哥和二哥,大仁虽然有钱,认识的人不少,但多是利益相交之辈,没有谁会对他有好心思。 我一个铁匠,不为宗族看重,人情往来间,也只是简单的炼器。 可是他们不同,大哥自小饱读诗书,不仅是诗词歌赋,更兼神话传说,二哥则是深入研究过武学的源头,和我这种半吊子不同,他们都算得上精于自身强项的大师。 有时候,他们两个也常讨论到半夜,涂涂写写些东西,我们就在旁边等着。 后来离开天都,我依照他们所说的,再比照了一番匠神录,大胆推测, 妖族,并非是人间所生的东西。 “不是人间所生?” 洛云仙诧异道,洛家的凤血便是传自妖兽凤凰,是故她一直认为妖族也是天地所生,与人族一般。 “依照我们收集的情报,那无名道人是从某一个时点开始除妖的,在那之前世上并没有关于妖族的任何记载。 再加上无名道人居无定所,多年来一直没有遇上妖族,要是只有几个还好说,大家互相碰不上,百数只以上……都是不安分的妖类,不可能一直没有动静。” 匠神隐去了兄弟间的事情,只是说了一些结论, “妖族的祸乱从某一刻开始,在那之后,东瀛,南疆,西戎,各自的传说也随之诞生,配合上大夏的部分,我们预估妖族出现的时间大约是一千一百年前左右,无名道人则花了近百年的时间,杀戮妖族。” 匠神接着道,“这是初期的结论,但随着我知道的越多,整合情报越多,我发现……无名道人并没有传说中的那般完美,或者说,前期的战斗,他也没有抵御住妖族的攻势。” 洛云仙眉角一跳,她自小对传说类的东西不太信服,即便见到武扬也只是改了一些认知,大体上她的观点与匠神相似,人无完人,无名道人被过于神化了。 此刻听匠神点明,虽有些准备,却仍然有些心神震动。 “那毕竟是百数妖族,他一个人依靠自己的力量根本没有办法对抗。 匠神录前期的法宝,多是配饰,炼器的小玩意,比如纳物的戒指,到了中期就变成了武器篇,足以说明他对于力量的渴求在变化。” 匠神缓缓道,“他花了十年时间,才找到三大奇矿之一,‘天星奇石’。用它试验了几次,终于得到了‘紫电’。接着,将自身灵力,武力锻炼到极致以后,得到了二十四种术法,也就是‘地煞’。” 随着匠神的讲述,洛云仙对传说的认知慢慢清晰, “凶兵,术法,即便是拿到了两种力量,他也没有进攻妖族的领地,或许是他试过了,或许是他很谨慎,或许是妖族之间也各不往来。总之,他采用逐个击破的方式,屠戮了百数妖族。” 匠神沉吟道,“他是个干大事的人,的确配得起世间的赞誉,只是即便神通广大如他,也不会想到,还有一些妖族剩下。” “四凶?”洛云仙沉声道, “没错,四头凶兽用了各自的方法,从他的追杀下存活。在确认无名道人的死亡后,再次作乱,也就留下了‘四凶’的名头。” 匠神说道,“其中,天之赤龙陨于烈阳火山,山怪之首死于北境荒野。 四凶,只剩下两个了。” 夫婿能以一己之力毙杀四凶之二,此刻洛云仙才对武扬的能力有了一个认知,即便不如当年的无名道人,好好培养,以后也不会差上多少。 只是缺点也很明显,为人桀骜自负,难以相处。 “四凶即便放在千年前的妖族,也是能排上号的家伙。‘紫电’毙杀多只妖族后,也出现了损伤,那是天星奇石都无法修复的伤势。” 匠神沉思道,“我曾研究过紫电,但锤本身看不出有什么地方缺损,天星奇石的效果仍在作用着,只是终究与传说记录的不一样,其中因果,可能只有那无名道人才知道了。” “那他现在是去——” 洛云仙问道, “寒铁有神兵资质,可惜创伤过重,需要补充新的力量。与猿王一战,对敌九殇,硬悍铁骨,再不想想办法,剑心便会破碎,再难恢复。” 匠神站起身,“此次他去的地方,并非是天都遗藏,而是雪岭真正的中心。” 雪岭,中心? 洛云仙对于这个地方并不陌生,或者说大夏,东瀛,西戎对于这个地方都很熟悉,但还真没有人知道那地方真正的中心在哪里。 “我之所以怀疑那妖族并非人间所生,乃是匠神录一段记述。” 匠神回忆道, 【余虽得紫电雷霆之力,以地煞二十四迎战妖族,却仍旧有感妖族力量强盛,欲寻他山之力合击之。】 【世间种种,一阴一阳,皆有定数。妖族即生,月中白池,定有他物!】 “那无名道人以自身神通,召唤了月中生命,借助‘它’的力量,才得以平定大地。只是,由于一些我不清楚的原因,他将‘月灵’封在了雪岭,你需要找到它,才能填补寒铁缺失的部分,重铸神兵!” 他驻足雪岭高崖,只见十来座山峰分立视野,云雾缭绕,一片雪白,萧索异常。 寒铁轻轻鸣动,他稍一用力,才镇住兵器躁动。 “再有一会儿,你就能恢复力量了,寒铁。”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三章 神兵(上) 月界,灰白的地面,延伸到视野尽头, 黑色的夜空,裹住天际,却不漏一点缝隙,一点星光。 要来了,那个声音。 【你,想出来吗?】 一直持续的声音。 【你,还想待在没有声音,没有颜色的地方?】 灰色的尘土上,白色的冰膜终于有了一点反应,它们慢慢聚集在一处, 【月界,果然也是有生命的。】 【你叫……什么名字?】 冰尘凝聚在一处,成了一团活动的雪泥,翻滚着。 【你没有名字吗?】 【那么,以后就叫你……雪仙。】 雪泥脱离地面,撞在一层看不见的屏隔膜上,借着那个声音提供的力量,一点点渗了进去, 璀璨的星野,碧绿的森林,淡蓝的溪水,以及那个穿着黑色外膜的……生命。 这里是与月亮不同的地域,新的环境? 雪泥直起身,似在问询召唤的原因。 “我想借助你的力量,消灭妖族。”黑衣男子,他,如是说道。 雪泥将他裹了起来,然后又放开了他,停在一尺外,凝聚成一个稍小的人形。 没有脸,没有衣服,没有太过具体的轮廓,只是依照眼前的男人,做出了一个‘人’的样子。 “以‘冰’对‘炎’,如果是你的话,能赢它们。” 几丈高的六足毒蛛嘶吼,立起的赤色毛发慢慢被冰霜封冻,翠绿的口器喷涂出一道黑色的涎液,于黑衣道人的身前凝结为一条冰绫,几刻过后,便随着毒蛛一起裂为万千碎片; 疾驰中的橘色狐兽怒啸,炽热的表皮渐渐被冰膜捕捉,行动的速度,伴着时间的推移,渐渐慢了下来,终于在一处冰柱内消去生命气息; 不知多少岁月,不知多少敌人, 只是游走在大地的各处,一个接一个消灭着异类, 直到那一天,那个地方, “剩下的,就只有你了。” 火山翻滚的岩浆里,一头赤龙直起半身, 【屠灭妖族后,我猜测无名道人受到了极重的伤势,他大约是布下了一个很强的阵式,压制住了妖类在人间的力量,同时把‘雪仙’封印,也就是在陌州的北侧。】 【只是它的力量过强,寒气渗出,令那块地方的天象都变了,‘雪岭’就是这么来的。】 “我要怎么做?” 【月灵为无名道人杀戮妖族助益良多,其能力不下于紫电,或者更有胜之。早年,西戎匠师于雪岭中心得一顽石,便造了寒息冰斧,你若能得月灵,注入寒铁剑身,便可触动神兵术式,真正完成它!只是个中危险,你需自己把握了。】 雪峰之中,一座并不起眼的山头,云雾翻卷,凝聚成一张獠牙大脸,似是朝着武扬吼叫。 “这么快就出来了。” 武扬反踏地面,一跃而起,以灵力加持双腿,跃动间毫无阻碍,踩在山岩上立时印出一道深深的痕迹,只不过百息时间,就接近了那张云雾大脸。 细细看去,那张脸却不怎么恐怖,只是牙齿有些锐利罢了, 武扬以右手掩面,正面撞入云雾,白衣带出咔咔声响,破碎了一层层冰壁。 若非以气禁及障服加持,寻常人大概是进不来的, 思索间,武扬注意到衣袖间逐渐扩散的冰膜,手腕一动, “月灵,用的是……水汽? 风雪暴增,武扬只觉一停下,就会被寒气捕捉,那张脸只出现了一次,破碎后就消失无踪,像是融进了雪里一般。 月灵无形,难以捕捉,即便有蛮劲在手,亦难为敌。 ‘谪仙’不合适对付它,该是换些术法了。 武扬心下有了决断,奔跃的速度一增,脱离风雪的捕捉范围,一度遁入山间崖壁里,隐去了身形。 月灵非人族 ,非妖族,对付起来,需得思量一番。 那冻气找不到人,寒意更甚, “终于一日会有人解开你的封印。” “那个时候,你会得到新的身体。” 【地煞,术法。】 【封印,消失。】 【身体,给我!】 冰崖残壁,那声音不带一点温度,只是藏了无尽的渴望,播散天地之间,似要寻一个回答,一个结果。 声音渗入大地,崖壁,传到各处地域。 不多时,一个白色的影子自崖间便跃了出来,在雪山上滑出一道清晰的轨迹,那尖锐的岩石与陡峭的坡度,并没有能阻碍他的行动。 寒气很快有了反应,紧随而至,大量的冰屑聚合在一处,如火药般落下,炸裂开,却没有丁点火花,只一座又一座冰雕,险之又险的擦过他的衣角。 一旦停下来,就会被冻住! 武扬注意到百丈外的山壁,本欲改变行进路线,不想两侧各有一层冰雾跟了上来,只得无奈接着前进, 临至尽头处,武扬瞳孔微缩,一层淡淡的冰膜正缓缓张开, 陷阱?! 两侧冰雾由冰丝连接,以前方的冰膜结成的冰网为中心,似两只手臂般,渐渐合拢,等待着武扬钻进来。 右足重踏冰面,轰出一个小坑,武扬加速一段距离,左足轻点冰网,倒悬身体,借力反跃逃离,回到百丈开外的起点。 “呼——”, 双足落地,立时封冻,武扬一愣,却见远处的冰网薄层在寒风下剥落,正下方的冰屑却渐渐涌动,仿佛在庆祝着什么。 月灵,已经开了如此程度的灵智?! 冰层瞬时攀上武扬的身体,将他裹了起来凝成一座冰雕。 接着,冰雕的正前,多出一个人形冰塑,雪白色,没有五官,只有一个脸的轮廓,它伸出手,慢慢摸向武扬。 “终于见到你了,月灵。” 一个声音响起,冰塑回过头,便见一只拳头轰了过来,将‘它’的半身打了个粉碎。 与此同时,那被封冻的躯壳慢慢淡化,消失。 “不枉消耗了点灵力,做出一个‘分身’。” 武扬淡淡道,拾起最大的冰块, 这样,寒铁就能恢复了。 神行,分身,将术法转换后,用来对付月灵的策略,总归没有白费。 本来,该是这样的。 “没有冻气?” 那冰块迅速蒸发,连通大地的冰层一起, 雪岭的一切,仿佛从来不曾存在过一般, 直到武扬抬起头,看到云层下的那张大脸, 獠牙依旧,择人欲噬。 ======================================================== 地煞二十四,守之法。 第五篇·神行:灵力作用于双腿,速度加持。 第六篇·分身:以灵气构筑自身实力二十分之一到二分之一不等的分身,一旦灵气耗尽,分身消失。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四章 神兵(下) “噌——”,雪银剑身出鞘,匠神拿在手中,挥舞间毫无迟滞,连那微风吹在剑锋都似被切开了一般。 “名剑已成,可惜缺了剑灵,神兵术法也没有机会发挥作用。如此,终归只能是‘寒铁’,凡物罢了。”他举着自己铸造的兵器,又是可惜,又是自豪,“自古名剑配英雄,你又能否找到合适的主人?” “匠师傅,剑已铸成,是时候进宫了。” 白铠的女将走进门来,说道。 “你们去吧,寒铁就交给你们了。” 匠神将寒铁归鞘,递了过去。 “匠师傅,你不去,怎么领赏?” 白梨诧异的接过剑, “我不需要什么赏赐,此生若能铸成神兵,便了却一桩心愿,钱财于我无用。” 白梨一愣,迟疑了半天,才说道,“那就恭喜匠师傅了。” “此非神兵,有何可喜之处?” 匠神摇摇头,自顾自的走了出去,留下白梨拿着寒铁,一副纠结的样子。 【名剑,自古就是要配英雄的。】 【铸造我的人,是这么说的,既然他是这么说的,那就一定是对的。】 【我会找到自己的主人,他会是一个英雄。】 “此乃洛家名匠造物,你们为内四洲统率,身份上也合适,有兴趣,可以试试。” ——金殿里,那黄服老者朝台阶下跪着的四人说道, 四人或是勇猛,或是谨慎,或是……野心勃勃。 闻言互相看了看,终于其中一人隐约欲试,站起身来。 【野心有余,实力不足。】 【庸碌之辈,华而不实。】 【骨肉老迈,命不久矣。】 【就凭你们,也配碰我?!】 那人未能靠近,剑身自起爆鸣,一阵猛烈的剑压凝成罡风,朝四人刮了过去。 数个时辰后, “嘿,刚才那个,厉害着呢……” 两个小太监分别抱着一个长木盒的两头,走在皇城小道里,“内四州的‘镇国’,身份可不一般,往常对咱们这些个可硬气着呢,没想到也有今天!” “嘘,小声点,万一被人听了去……” “怕什么,他们几个今天就要出城,不能留的。” “那也是咱们得罪不起的人。” 走在前头的太监叹息一声,“也是,你有理,不过他们四个不行,这宝贝,也没人使得动了。” 他轻轻拍了拍木盒,惋惜道。 “没人使得动,也是好事,太平日子能过得久些。咱们加把劲,孙公公交代的事儿,可不能怠慢了。” “那是,回头兴许还有点赏钱,走,宝贝,咱们进宝库嘞!” “都说了小声点,你才进来一个月,就活的不耐烦了吗?” “啧——” 大夏宝库,那是一座很大的屋子,修饰的很亮堂,就连晚上都有整夜的烛火,即便没有什么人会来。 我在那里见到了许多的珍宝,以及兵器。 可惜珍宝徒有其表,兵器,尽皆腐朽。 我忽然很害怕,是否有一天,我会和他们一样,再没有现世的机会? “……”, 细微的声音,很强的气息, 有什么人在接近? “轰——”, 门板炸裂,汹涌的气浪冲击碎片,将那燃灼的烛火吹熄,仅剩下夜色里一双银色的瞳。 “还真是有呢,称手的兵器。” 银色剑柄,握在手中,颇有些冰凉之感,他轻易的破开了剑罡,将名剑拿下。 “什么人,竟敢擅闯大夏宝库,可知犯下了重罪?!” “他说这里或许有我要的东西,我还当是又一个女人,没想到,嗯,这个的确有用。” 白衣男子对聚拢的侍卫喃喃道,然后横起了剑,似是在观察剑身, “大胆狂徒,报上名来!” “它的名字,似乎是——寒铁。” 【你,认得我?!】 “以后,你就是我的兵器了,我叫——” 剑身驻地,一道锋芒切过,将那百级石阶分为两半,“武扬!” 【那之后,我见识了很多的高手,斩断过许多阻碍他的东西。】 【我曾以为,我会是一直陪着他的利器。】 直到—— 野兽的吼叫中止,庞大的魔身倒下,他就坐在妖兽的胸口,横着长剑,看着那一条又一条密布的裂纹, 接着是,天空炸裂,雷鸣作响,盘踞在厚重的云层里,翻滚涌动。 数发雷击落了下来, 【我似乎,是有极限的。】 【我似乎,没有办法陪着他,一直到最后。】 “喂,不知名的剑呦,如果你能听懂我的话,那就帮我一次吧。” 萧条的街道上,他对着剑身轻声道,在不远的另一头,一个浪人刀客蓄势待发。 【我当然会帮你。】 【即便你已经不记得我的名字了,吾主。】 剑身无风自动,自鞘中飞出,以锐劲一击,力挫刀身,剑芒深入浪人胸口,迫退其蓄势姿态,引来少女的赞叹。 只是剑身上的裂纹,又多了一条。 刀剑碰撞,紫色的刀刃在剑身上留下一个缺口, “九殇?!” “在大夏是有这个名字,”女忍轻笑一声,问道,“比驸马的寒铁如何?是否更强,更…毒?” 【呵……若是身体完整,我未必会输给你这虚有其表的妖刀……】 重斧落下,在剑身上留下一块冰封的痕迹。 “不用试了,‘寒息’对兵器造成的伤害是永久的,根本无法复原。 你那把剑,已经废了。” 那西戎人扶着斧柄,哈哈大笑道。 【他……说的没错,我已经……】 “我不知道那九殇有如此威力,不然早该换上紫电了。” 他摩挲着食指上的戒指,“抱歉,我会想办法,修复那些伤痕的。” 【太迟了。】 【你也得到了新的力量,你已经……不需要我了。】 “不好意思啊, 我没有什么朋友,四叔说的也很有道理,如今我是众矢之的,接触的人都要小心些。 大概,也只有和你谈谈心了。” 【朋……友?】 “你需得谨记,月灵乃天下至宝,如果想得到它的力量,没有‘祭品’是不行的。” 匠神郑重提醒道,目光似有似无的略过名剑,“原本……它就是为月灵准备的。” 只是未曾想,在接触月灵前,就生出了灵智。 匠神心中暗道,嘴上喃喃,“可惜了。” 六个时辰过去,雪岭山巅,白衣出尘, 一切似乎没有变化,只是握住剑身的那只手臂,紧了紧。 “到底有什么地方做错了?” 武扬皱起眉头,月灵,不可以靠力量击溃? 这家伙,难不成比猿王还要麻烦? 月灵为无名封印,想要得到它的力量,如果不能依靠蛮力,那么就只能做交换。 所以三叔才会提及,‘祭品’。 比照月灵的反应,它想要的,似乎是身体。 “我的身体,或者……”, 武扬一时愣住,横举剑身。 所以你不是在提醒我,也不是为了复原而兴奋。 只是单纯的……在恐惧? “无碍,不用三叔的方法,我也能找到其他的路。” 他哼了一声,转过身,不再面对云层上的寒气。 既然不是要找的东西,那就没有继续战斗的必要。 下一刹,寒铁鸣动, 武扬低头,却见寒铁第一次尝试挣脱控制,一瞬就飞了出去, “你要干什么?!” 【兵器,如果无法战斗,就没有存在的价值。】 【吾主,这个道理,你该懂的。】 【我本就是不该存在的生命。】 【世间种种,寒铁已经确实……见识过了。】 【所以,是时候道别了。】 剑身竖立,悬浮于武扬身前,他下意识的伸出手,以那奇速冀望于夺回寒铁。 只是这一次,寒铁却借着他的劲力冲击,以更快的速度,穿过云间,直面那张獠牙大脸, 【我们,早该见面的。】 寒气构筑的獠牙大脸,那凶相渐渐平静。 【这具身体,可以给你。】 【只要你替我……保护好他。】 一瞬过后,那张大脸蒸发,脱离出一个白色的人形轮廓, 它伸出手,轻触剑身,剑鞘破碎,寒气填补剑身的裂隙,引动强光耀眼, 陌州雪岭,苦寒之地的夜空上一轮苍月高悬,随即若流星坠落,重重轰击在武扬的跟前。 那是一柄长剑,斜斜插在近前。 武扬却未伸出手,只是看着神兵。 我曾以为,他死了以后,习得二十四法,天下无人再可敌我。 我曾以为,这世上,再没有多少我办不到的事。 我当然知道,这只是术法带来的幻梦。 只是未曾想过,这种梦,会醒的如此快。 “无名道法,地煞二十四,我连你都救不了。” 他捏了捏拳头,缓缓道,“天下第一,不过如此。” =============================================================== 神兵序列——其三,仙剑·寒湮(冰) 述:剑长三尺九寸,柄柱苍蓝,通体晶莹,剑格若满月玉镜,接寒铁剑身,出鞘则冻气难收,若冰丝羽纱缠绕其上,随风舞动。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五章 宫变(上) 我的名字是朱锐,大夏皇三子,亦是如今的太子。 和那些史书里写的太子有些不一样,我并非嫡出,是个宫女所生。比较文韬武略,我可能在历代的太子里排不上号。 不过论出身,不客气地说,还真没一个比我差的。 出身这个东西,有些人说不重要,有些人说很重要,对我来说,我只知道,以后但凡有人评价我,都会补上两个字,庶出。这一点,永远不会变。 要不是母后的两个儿子一个女儿都病死了,这位置也轮不到我。 勿论太子,连王位也不会有我的份。 毕竟,我的出生,本就是一个错误。 如果皇家子嗣足够,那么有些错误,就不应该继续存在下去。 好比从前那样,由专门的人清理一下,连通那个傻宫女一起。 是故小时候,我不止一次怀疑过,他们的死是不是和那个宫女有关……毕竟,她可是得益最大的人。 挺有趣的不是吗? 明明不是亲生的,我还要喊那个根本没见过的女人‘母后’,却无法如此称呼自己的生母,连一次都不允许。 不过想来想去也不可能,那个宫女没那般聪慧。 她这辈子最光辉的时刻,大概是父皇当初没睡醒,认错了人,然后就有了我。 那个宫女,那个宫女的, 其实我很想看得起她,喊她一声娘,可是她没给我这个机会,早早就被人毒死了。 连我这种庸人都知道,太子位是如此危险,没有资源,没有娘家的支持,没有平衡局势的能力,贸然冲上去,就是找死。 可惜她不懂,我说了好几次,她都不懂。 只是用同一句话回答我, “别人的儿子能当太子,你为什么不行?” 呵呵,别人的娘是皇后,你为什么只是个宫女? 当然,这话我没敢说,不然她怕是死得更早,要自杀的。 即使我不喜欢她,她依旧是我仅有的亲人,是我需要的存在。 是的,这亲人,不包括父皇。 我的确每每都喊的很认真,好像和他的感情很深,其实和他见面的次数加起来不超过一百次,一半以上是最近得了太子位才有的。 以前也就是固定地问安,一年一次的那种。 我笑一笑,他笑一笑,群臣笑一笑,你看,好一副父慈子孝图。 呵呵,每一次我笑的多开心,心里就有多恶心。 认真评价,这家伙的确是个明君,先后干掉了不少兄弟,最后更是力挫秦王,武王得到了皇位。 有本事,有毅力,云州和越州的内乱,他平定的;幽州大半的疆域,他打下来的。 能坐在龙椅上,派个人出去把事情办完,办好,看几眼,聊几次就能知道这个人的性格喜好,这种本事我没有,也很难学,学了也到不了那程度。 如果我是个寻常民夫,估计还会喊一声,吾皇英明,千秋万载什么的。 不过我是皇家的人,大夏都知道,皇家有个挺恶心的事情,就是皇子们要死斗,赢了才能上位,上什么位? 大位。 那失败了怎样? 没有然后而已。 其实我是想跑的,攒一点钱,不,多一点钱,带上那个傻宫女,然后寻个机会,偷偷溜了,去云州,做个普通小商人,至少生活富足,不用担心生死,多好…… 可惜,那个傻宫女没能等到这一天。 我也没有没能撑到出逃的一天,就碰上了躲不及的劫数。 在二哥和三姐病死以后,我就知道,下一个怕是轮到我了。我当然试图挣扎过,可惜没有用,他认定我了。 并非是认定为皇位的继承者,而是作为一个有用的棋子。 作为平衡老四和老五的工具。 我是他的儿子,算起来也还挺了解他的,一件工具,不用到坏掉,是不需要替换的,现在他还有一两年时间,或者更多的时间,老四老五在慢慢成长,我勉强搭起来的班子,不用半年,就会被这三方拆掉。 老四老五也非嫡出,不过他们的娘亲可都是正经妃子,一个贵妃,一个淑妃,继承大统不无不可,若是他们得手了,老四得位,我恐怕要被毒死,老五得位,我估计就身首异处了。 横竖都是个死,不如拼一把! “呵呵,我从来没想过要那位子,我只是想活下去。” 太子喃喃道,“你为什么要逼我?你们为什么要逼我?” 他仰起头,看到的是雄伟的金殿,手中已经多出了一把长剑。 冗长的阶梯尽头,正站着一个年迈的老者,他的发须斑白,略有些浮肿的眼朝下俯瞰着一切,一如当年他登上大位时的神态。 “你知道,朕现在就能杀了你,就凭你没有任何旨意,带着那凶器进来。” “父皇莫不是老糊涂了,那道士走了,和尚们也走了,老太监和禁卫都不在,就只两三个歪瓜裂枣,你拿什么杀儿臣?” 朱锐阴冷的脸上,浮现一丝笑意。 的确是你大意了,我的能力不如老四老五,朝中百官,能拉拢的不多,甚至于令他们保持中立,不使绊子就够费力气了。 兵部,镇国,也就只得了一个最没用的北军。 几年的功夫,不外乎是置换了一些宫里的废人。 有和尚和老鬼看着,这些个废人可成不了大事。 莫说对抗,能在老鬼面前站着不跪下,就了不起了。 可是啊—— 朱锐一步一步走了上去,“本来儿臣是死定了的,可惜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把那道士遣走。 那野道,儿臣还花了些时间了解过,武力的确一绝,是能以一当千之辈,无怪乎你喜欢的紧。” 皇上哼了一声,“那是,比你这不成器的是要好很多了。” 朱锐的脚步一顿,脸上多出一丝戾气,只是很快就被他强压了下去。 “长生不老,要不是这东西诱惑你,我一点机会都没有。这么说起来,倒是要感谢那恶道。” “所以我才把那丫头许给了他,你已经感谢过了。” 皇上淡淡道,只简单地几个字,就崩裂了他仅存的理性。 十数丈的距离瞬息即至,朱锐红着眼一剑刺了过去!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六章 宫变(中) 赤水的军阵在旁,墨闲领着一众禁卫在沙州边的小镇驻留。 洛云仙对黑衣禁卫并不信任,后者也是如此。 大夏立国,朱家,洛家,墨家的约定已有八百余年,大家相互了解,也相互排斥,只是维持着一个底线,在需要的时候进行一定程度的合作罢了。 “京中的情况如何?” 墨闲问道, “不太好,据说城门封了快两天。”开爷手中没有零嘴,少有的焦躁,“少爷,有一个坏消息。” “说。” “金佛寺空了。” “什么?!” 墨闲一惊,“空了?一个和尚都没有留下?” “没有,也可能是我们的情报错误,毕竟留下的人未必靠得住。”开爷拱拱手,感到很是惭愧,什么时候墨家的情报竟然会出误差? 偏偏是这种紧要的关头,而且还不能怪责。墨家不负责的逃了出来,已经得罪了一批人,即便有以往的恩惠在,以后也很难成为他们的依仗。 如此形势变换,再难用那般严格的要求去获取想要的东西了。 为今之计,只能先收拢外四州的卒子,再慢慢探回京州。 “从前我们走的安心,不外乎有和尚在,出不了大乱子,所以那太子换了些废人入宫,咱们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过现在——” “少爷,此事说麻烦也麻烦,说简单也简单,即便禁卫和金佛寺失了作用,还有内侍们守着,再不济,圣上的安危也是有保证的。” “那是。” 墨闲冷笑一声,“如果那卫忠卫督主一心忠于皇上,能容得下孙公公,我们倒是不必担心。” 开爷一听,下意识觉得少爷脑子烧糊涂了。 卫忠乃是内侍新一任首领,如何能容一个老家伙在自己头上作威作福,与圣上亲近? 虽然权力已经得到了大半部分,但孙公公的玄破劲功力对他威慑太大,不杀之就—— 思及至此,再见墨闲的冷笑,开爷低下头,脑门立时多了一层细汗。 墨闲摇了摇头,也失了调侃下属的兴趣,仰起脸,见乌蒙蒙的夜空无一点星光,不由感慨道“天要变了。” 京城,付家宅邸,那杯盏碎了一地,几个侍从互相看着,谁也不敢上前。 雅致的房间里,唯有他们的主子凝眉看着地上的碎片, “殿下?” 付浅硬着头皮问道, “城门未开?” “是。” 付浅回了一句,“不过咱们可以——” 燕王摇了摇头,“没办法了,千算万算没算到,他竟然如此猖狂,连老五都不管了。” “太子殿下?” “不是太子,是个疯子。” “把能调集的武人调来,接下来的时间,不用管外面的事情,咱们要活下来。” “是——”, 几人匆匆离开,燕王一手撑着桌子,一手扶着额头, 怎么回事,近来总是这样…… 他迟疑着朝地上的几块碎片看去,丁点的花瓣惨白一片,就像他此刻的脸一样。 “花茶,有毒?!” 啪,啪,啪,昏暗的房间里多出一个人的掌声, “燕王殿下猜的真准,此乃瀛岛才有的奇花,与大夏的花种类似,功用却是完全不一样,就算一等一的大夫,不闻一闻,尝一尝,也是分辨不出来的。” 那人依着门框,身高比一般人矮的多,手臂却其长无比, “内侍?” 燕王咳嗽了一声,“谁给你的胆子,敢谋算本王?” “殿下言重了,花是瀛岛的贡品,殿下不取自用,借了手段运出来,怎么出了问题还怪到咱们这群下人的身上?” 太监笑着道, 燕王微眯起眼,“没想到老三有这本事,早早就打算杀了我?哼,他就不怕老五起兵?” 太监没有回答,迈开步子欺近燕王, “吾乃大夏皇四子,谁给你的胆子,在这里放肆?!” “殿下勿怒。” 太监停在燕王身前,“修罗内侍本就是皇族的私兵,侍奉诸位殿下本就是小的们的职责,督主交待过,咱们这些个废人,从带上面具开始,就只有两个任务。 第一是监视那些个黑衣禁卫,避免他们势大欺主。 除此以外, 百官不得擅动,百姓不得袭扰。” 他慢慢带上一个面具,“第二,给那些‘失败’的皇子们,处理后事。” 他蹲下身,声音渐冷, “您的毒已经无药可解,还是让奴才伺候着上路吧,四爷。” 血渍一片,涂满了地砖。 ——金殿内,朱锐双手扶着一柄宝剑,坐在台阶上。 “都办好了?” “太医院的人都安排好了,燕王那边也快结束了。”卫忠拱起手,“殿下,您马上就要成陛下了,快些回去等着吧,面子功夫,总是要做一些的。不然,被某些人拿出了确实的证据,就不太好看了。” “父皇不在了,老四死了,再加上老五,天下已经没有人能撼动孤的地位了。” 朱锐幽幽道,“孤脾气不好,性子急,所以一直被父皇看不上,群臣也瞧不起。拜此所赐,他们都以为孤做不成事。” “世人皆愚钝,殿下乃人中龙凤,卫忠从来都是清楚得。” “不过是恩义在罢了,若当时救你的是老四,恐怕现在躺下的就是孤了。” 朱锐扬起手,止住卫忠的话,“可惜老四一世英名,却没救到最该救的人。” 卫忠低着头,扶起朱锐, “愚者千虑,必有一得。他们总以为孤日日夜夜盘算着结党,是为了笼络内四洲的将军,孤的确有这心思,奈何四个家伙都是油盐不进,不过也好,掩饰了孤在京州的谋划。太子,终归是正位,总会有人甘心为孤所驱。孤只要做成一条线,一条足够把他们穿在一起的线,就有一线生机。” 卫忠在一旁听着,深以为然。 谋划与练武颇为相似,真正杀人的只有一招,如果能成功,那么掌握一招也是可以的。 可惜了,京中太平惯了,太平到大家都以为不会出事。 然后驸马走了,去杀凶兽。 接着太监走了,去找驸马。 最后,连和尚和禁卫都走了。 燕王和齐王的兵势在外,势虽强,却无用。 攻守变换,能操控京州的只剩下两人,一个是皇上,另一个就是殿下了。 只是,大家都选择性的忘记了后者。 幸亏他们忘记了,幸亏驸马走了, 以后,天下就是三爷的了。 至于我, 卫忠俯瞰金殿之下,只觉江山万里,尽入手中。 “卫忠。” “在。” “别高兴的太早了。” 朱锐一语激醒卫忠,“还有个人,需要你去办了。” “殿下放心,很快,他就不是问题了。” 朱锐没有说什么,自顾自的走了下去,没有再回头看一眼。 依照计划,他现在应该在自己的府邸,好好读书,想着如何孝敬自己的父亲,团结自己的兄弟。 然后,第二天,忽然接到噩耗,痛哭流涕的走上大位。 至于事实怎样? 不会有人知道的,虽然知道了也改变不了什么。 依照八百年前大夏立国定下的术法,只有朱家的子嗣坐上大位,江山才能稳固,百姓方得安乐。只有朱家的子嗣坐上大位,那些个权臣,那些个豪强手里的银子和地皮,才是自己的。 不然,他们的一切,马上就会被新的叛党瓜分。 他们不会反对的,只要剪除了最后的麻烦。 剪除淑妃之子,皇五子,齐王·朱权。 那个自小习武,随后弃武从军,想效仿武王欲成不世霸业的家伙。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七章 宫变(下) 皇五子,朱权,封齐王,领东部越州之地,是皇子中唯一拥有封地的特例,掌雄兵十万有余,镇守东部之地。 据闻其自小习武,后弃武掌兵,盖因其认为武夫练到极致,也难敌百人队,掌兵权者,万人在手,便是几个,几十个武功高强的人,也能迅速的杀了。 如此,在京中之时,他就尝试与洛家接触,只是后者反应淡薄,几次三番之后,朱权也就知晓了洛家的态度。 待成年封王之后,他远赴越州,耗时多年,亲手带出了一支强卒,欲凭此成不世霸业。 这就是,格局。 只是,放在一般情况下,这种认知倒也不算错。 至于现在—— “齐王殿下,大夏立国八百年,那时候皇族一支并没有多少兵力,就算加上洛家军两万兵马,也不够周边几个大国吃的。 真要比较数量,不提内外八州,就是京州也保不住。 您道是为什么?” 那太监把两个兵卒按在地上,顺手捏碎了他们的喉骨,“因为天都遗藏里的仙家法术,虽然一般人难以修出火候,但经过修改以后,却能给一般武人以极大的提升。 便是咱家这种废人,学个一鳞半爪,那也比寻常的兵卒强上了许多,而您的将士们,又能带多少在身边呢?” 齐王坐在椅子上,冷冷的看着太监,“内侍?你杀了我的兵,可是死罪。” “咱家只是来传圣旨的,他们既然敢拦,就得有死的准备。” 太监的嘴皮扯了开,显出难看的笑容,“现在的问题是,殿下,您是要接旨,还是抗旨?” 京中惊变,一夜之间,乾坤倒转,却似又什么都没有发生。 封了两日的城门再次开放,金殿前陆陆续续走了一批又一批的官员,都是阴着脸进,沉着脸出。 要说特别的变化,可能是太子不继续住在府邸了。 金殿里,待太医院的人退了去,卫忠终于问道, “殿下,您为什么不杀了齐王? 他十分不解,“如今燕王已死,只要杀了齐王,天下就是您的了!” 与初时的计划不同,作为三皇中最势弱的一方,太子能用的只有‘险’计。 论文臣,武将,虽有一部分愿意顺应正统,站在他们一边,可是其中的大半都是聚在了燕王齐王麾下。 按照正常情势发展,他们根本等不到皇权易主的一天,就会被先手干掉。 如此,太子府的幕僚只得准备奇谋,以险计破局。 既然拉拢不了,索性不再考虑,既然无法获得,不如蛮力强取。 先谋算驸马,将京中的注意力全数转移到雕楼,再串连好京中的暗子,只要皇城里的兵势渐渐削弱,就发动宫变。 弑君,杀弟。 此计没有后招,一旦失败,速死都是奢求。 卫忠此刻也是感觉生死里走了一遭,却见最后一步未完成,不由焦急不已。 齐王不死,说明局势仍有反转的可能,只不知主子是何意思?! 金殿内,朱锐坐在台阶上,身体前倾,扶着额头。 “孤感觉有一点不妥。” “殿下莫不是这个时候心软了?!” 卫忠愕然,弑父杀弟,再来一个又有何妨? “心软?” 朱锐冷笑一声,“孤可是个没良心的烂人。” “那殿下的意思是?” “有一点不对,从老头子把云仙嫁给那道士,不,从更早以前,孤就觉得不对劲了。” 朱锐拇指与食指摩擦着,“那老家伙做事很细心,至少会做两手准备,他自己说过的,万事都不可能只朝着预想的方向前进,需要考虑的是一旦有了纰漏,该怎么办?” “您是说,他不该派遣驸马去北境?” “不,这个还能理解,他老了,想要长生,恰好那道士有夺舍续命的法子,所以他指使那家伙去帮他这个忙。” 朱锐缓缓道,“虽然原因可能有差错,不过表面上,那道士肯定是他派出去的,为的也是杀了那个凶兽。可是,有一个问题——” “殿下的意思是?” “他为什么先后派了三批人去接应? 侍卫们, 那个老太监, 最后是和尚。 你不觉得奇怪吗,是他自己一步步把周围的防御给拆了。” “因为他的病已经重到了不知何时就会死的地步了,我的殿下啊。他的身边,能够控制的就只有老太监和金佛寺了。至于其他人,将士们都偏向齐王,剩下的都偏向燕王,您也是知道的。” 朱锐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 “你说的没错,可能是他真的病入膏肓,神志不清。他的手上没有多少力量,只能靠老太监和和尚帮这个忙了。这是一个最适合孤出手的环境,所以孤才能杀了他。” 他顿了顿,“但是,如果,这是个圈套怎么办?” “圈套?” 卫忠不明白,怎么还会有把自己弄死的圈套吗? 朱锐轻声道, “老四,老五死了,大夏皇族只剩下孤一人。如此,洛家墨家没有选择,只能助孤定天下,因为孤死了,大夏将立刻分崩,孤若上位,大夏安稳,他们可得荣华。 即是说,过往孤的所作所为,将不再成为问题。” “没错,这不是早前咱们商定好的吗?” 朱锐喃喃道,“是啊。” 如果真的是这样,就算自己要杀了那恶道,要得到那个女人,也没有人会反对,或者反对也不会是问题。 “只是,如果孤把最后的老五杀了,这个时候——” “?” “有一个早该死了的哥哥跳出来,指责孤弑父杀弟,谋朝篡位。 你认为洛家,墨家,群臣,天下,会站在哪一边? 他们,会怎么看孤?” 朱锐垂下脑袋,盯着卫忠。 正午时分,卫忠的额头上,多出一层汗渍。 “有人要用我做棋子,为他的天下铺平道路。 孤只是不知道,这个人是父皇,还是哥哥。 孤现在还真有点怕了,世上莫不是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奇术?” 朱锐远眺,金殿下几个走来的影子慢慢清晰, “对,还是,错,见过他们,就清楚了。这就是,最后的局了。”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八章 愁绪 夏九州,陌州境,西连沙州之地,东接京州龙兴之城,本不属大夏疆域。 实际上,即便得到了天都重宝,大夏王族也只是占据了京州的大半土地,以此为基础,朝四方,东之灵州,西之陌州,北部风州,南部江州进发,历时近三百年,终于得到四洲之地,作为大夏的扩张领域。 至此,大夏的基本版图才算得上完整。 中部京州, 西部陌州, 北部风州, 南部江州, 东部灵州。 同时,内四洲也配置了各十万,合共四十万的兵力,由四位‘镇国将军’统率。 在四洲兵马之中,又以陌州军战力最高,因为相较于少有渡海而来的瀛人,南部安分的巫族,西部的蛮族可谓是威胁甚大。 为了抵御秋季的劫掠,不少陌州百姓都练就了一身好本事。 兵源好,战场厮杀的久,活下来的自然也是精锐中的精锐。 只是,一切都过去了。 自从武王灭杀南部巫族,驱逐西部蛮族,打下了云州,沙州两块地方以后,陌州的地位也不复从前,就好像一个兵卒被扒了战甲,安心做起了农夫。 城门口,几个守卫的兵卒有些打着瞌睡,有些聊着天解解闷。 “啧,这鬼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 兵卒扯了扯老旧的铠甲,“今年就发了些这个,真要有蛮族来了,顶个什么用?” “别说了,有总比没有好。”一边的疤脸兵卒道,“现在有沙州在外面顶着,还有赤水扛着,又不用咱们打仗,旧了些也没什么。” 疤脸是经历过战事的,作为昔年武王的兵源之地,陌州为这位皇子的大业献了不少力,结果呢?十室九空虽然有些夸张,但五六成壮年男子都消失无踪,徒留下妻儿老小等死,那种惨状,即便过去了三十年,都没有恢复过来。 如今的陌州,元气大伤,早已不复当初。 “希望赵老将军今年能讨个好彩头,来年我们也能过得舒服些。”疤脸叹息道,“听说幽州北军出了个猛将,也不知咱们陌州的小将军有没有胜算。” “那相猛很厉害?嘿,我听说为了救援驸马,可是特意把他安排上了。” “比驸马或许不如,至于其他人,就不清楚了。” 疤脸沉吟道,“风州以北,就是幽州,曾有四凶猿王为祸,地广人稀,常人很难生活。驻军也是由风州军分出来的,和那些猛兽斗得多了,有几个强将出现,也就不奇怪了。” “有理,有理,自古猛将血战出,没有拼杀,哪里来的猛将,陌州久无战事,我们的小将军可能——”,小兵卒戏谑一笑,又颇为无奈,转过头去,却见一队人马慢悠悠走来,不由迅速闭上了嘴。 来人一身黑铠,样式普通,只是人精神的很,五官不甚出奇,组合在一起却颇为俊秀,属于很耐看的类型,年纪约二十上下,只右手握着一杆长枪,左手驭着良驹,左右观察着,见守卫的几个兵卒,笑了笑就算是打过招呼了。 几里外,灰奉跟着将军向着陌州进发, “将军,我们现在没有圣上的旨意,贸然闯关与国法不合啊!” “没有时间了,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此刻重要的是京中变化。一旦出了乱子,九州都不得安宁,西戎蛮族虽然退了,但嗅到了血味,一定会扑上来。” 洛云仙沉吟道,以往不是没有这种事情,大夏的皇位之争,就是这个国家最衰弱的时候,内部各州尚且不能一统,谈何对敌? 毕竟武王秦王已逝,再没有凭借个人能力威望成就兵锋的王者了。 八百年大夏,已不复当初巅峰之势。 “此次将军出行,算是以私人身份会面,陌州是否会有回应?”,灰奉对陌州并不了解,镇国四将及其所属,名义上归属兵部,却不受兵部指挥,对四州的事务也没有多少责任,倒像是皇上的亲军一般。 对于这种兵势,赤水并不好接触。 “陌州军的赵将军,是父亲昔日的同袍,算得上有些交情。即便交涉不利,我们也不用担心祸患。”洛云仙只是简单的解释道, 灰奉见主将解释到这种程度,也就没有多问了。他们只两个人,没有多带一点兵卒,一来武力上,兵卒于他们而言,非但起不了保护作用,反而是累赘。二来,一旦有了兵卒,就很难归结于私人事务了,被一些好事者抓住由头,参上一本,也不是不可能。 行动间,灰奉有些猜想,早年时将军的确有些急性子,但打了几年仗下来,心性蜕变了许多,此次名义上是为了探听消息,实际上应该也有驸马的成分。 若是带上了那个男人,必然要和陌州军起冲突,与其到时面子上难看,不如先接触一下,交待一二。 想到这里,灰奉不由叹息一声,以洛家赤水,许大夏驸马,福祸难料啊。 洛云仙骑在战马上,少有的分神片刻,忆起出发前与匠叔的对话,不由心事重重。 “他现在的力量比之无名道人差了许多,去那雪岭岂非与送死无异?” “我那侄儿身兼地煞道术,自保应该不是问题。 寒铁有损,欲求神兵,理当承担一定的风险,世间万事,莫不如此。” “不行,我要去寻他!” “你在担心他?” 匠神在洛家呆了许多年,对眼前的丫头很是了解,别看京城里传的神乎其神,隐有第一美女的名头,其实她的日子过的很是单调。 常年在外征杀,或是在征杀的路上,回来也就是研究兵法,武艺,没什么爱好,说话直来直去,莫说风情,恐怕连‘情’都不懂。 若非凤血妖力作用,早就容颜不在。 天下间的男人嘴上当然是欢喜的,可惜谁又愿意与这种闷女人过日子? 丫头自己也知道,是故平常对婚事抗拒的很。 他本以为皇命在身,所以丫头不愿违背,未曾想还真的动心了? 至少这般紧张之色,做不得假。 是认为夫婿也和自己一般的武痴? “他身兼地煞道术,于国有益,枉死雪岭,实为可惜。” 洛云仙点点头,“如此人才,该为赤水效力,为国厮杀!” 匠神张了张嘴,果然是她会说的话,叹息一声,终于问道,“云仙,你们之间的关系,是不是有些问题?” “匠叔怎么知道?” 洛云仙惊疑道,她只觉夫婿与叔叔虽有些关系,但也不过是见了一面,怎么就如此清楚? 他也不像是个嘴碎的啊。 “云仙,洛家为国而战,自有因由,旁人说不得闲话,只是精忠报国四个字,说来简单,做起来却是……要命的。” 匠神缓缓道,“有些事,即便是对的,也只能自己做,勿要强加于人,更遑论这等生死大事。 若是一意孤行,意见不合,不相往来倒也罢了,更甚者,恩断义绝,互为死敌也不是不可能。” 他只觉天都一行,所作所为,于国无患,却是害了四人一生,断了兄弟情份。 其中道理,又哪里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 洛云仙闻言,又想起白梨之前所说,结合武扬的态度,总算是明白过来。 夜路难行,洛云仙突兀道,“灰奉。” “将军?” “你说……天下人,如何看洛家?” “这——” “天下人,又如何看大夏?”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六十九章 兵事 公元798年,武王及其部众消失,经历了三个月的试探期,西戎部众已经大致确定这位皇子的离逝。 曾险些灭族的阴影仍然残留在心间,却抵不住腹中的饥饿,被压抑的凶性也慢慢苏醒。 紧接着,部分西戎部族准备恢复往昔的劫掠,不,该是报复更合适一些。 如果武王已经不在了,那么只要打回去,不但能收回失去的领土,还能更进一步得到更多的粮食和财富。 毕竟,他们可是从‘神威’的兵势下存活的蛮族精锐,没有‘武王’,区区大夏,还剩下什么能和他们厮杀? ——时年八月,沙州告急。 “将军,赤水两月前就出了沙州,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忍到了现在,还被打成了这副样子。” 陌州镇国将军府,副将穿着便服向此间的主人说着近些天得到的情报, “因为洛家的主帅病了吧,而且应该是重病不起。” 赵远已过了而立之年,面向却显得有些老了,发须带着点点斑白,饮了口热茶,沉吟着道。 “病了?将军怎么知道?”副将惊愕道, “老爷子性子稳,治军向来严格,两个月的时间堪堪够熟悉地势,赤水对粮草的需求少,但也有一个定量,以老爷子的脾气,断不会在这个关键点出兵的,此乃兵家大忌。” 赵远沉着眉,“老爷子如果还清醒着,就不会容那小子莽撞。赤水曾开罪‘武王’,为其亲军击溃。只要武王还活着,就没有赤水出头的日子。那个家伙作为洛家的下一任将军,被压着到现在才冒进,已经不容易了。” 副将自然是清楚主将口中,‘那小子’的身份,洛老将军的长子,和他们这种一步步爬上来的家伙可不一样,毕竟是天生的猛将。 只是不知,赤水的猛将,被西戎部族合围,会否也会身死魂灭,他带着一点恶意想到。 “准备加急密函,送去云州。 以陛下的脚程,应该到了那里。” 赵远没有在意副将的神色变化,只是简单的吩咐道。 加急密函? 副将醒过神来,“将军,我们这是要出征了?” “至少得准备起来了,赤水情况不妙。那小子有凤血护身,却架不住西戎人多势众。以前有武王在前线顶着,虽然剿灭了不少蛮子,不过西戎能活下来的,一定是能打的悍卒。赤水超过十年没有战事了,此种兵势,怎么与强敌争斗?” 赵远哼了一声,“战事,比的就是谁能打,强存弱亡,从来如此。只希望那二十万赤水军,不要败得太快,否则我大夏国运堪忧……” 副将心神一凛,应了一声就走了出去。 赵远背过身去,看着供桌上的几个灵位,久久无语。 月余,陌州边境。 “将军,如此急行军,与律法不合,望请三思!” “赤水还卡在沙州前线,我们贸然进军,恐为其所忌,届时不但解不了围,还免不了添麻烦。” 帐内的将士们纷纷言语道, “战事已过三月,洛老爷子非死即伤,那小子必是被西戎蛮子困住了。”赵远恨恨的捶了拳桌子,“赤水的确不需要多少粮草,可也不能没了主将。 那该死的以为自己武力过高,就能横行无忌?!兵家大事,哪里是这么打的?再过几天,就算他把那些蛮子宰了,大军也会自溃,赤水消亡,我大夏岂能安定?!” 赵远的眼中血丝密布,瞪着手下的几个将领,“我找你们来,不是要听那些乱七八糟的借口,我只问一句,还要多久时间准备?” “这……将军,陌州军非皇命不可动,您是知道的。” 镇国四将军,本就是威慑,即是对旁人的威慑,阻碍所有意图闯入四州,进攻京州的威慑。其本身也是威慑,一旦镇国四将擅动,其本身也可能成为京州的威胁。 “不入京州,救援沙州,此非禁令,由陌州自行决断即可。”赵远望着帐内的一众下属,音色渐寒,“说吧,你们,到底在想什么?” 一众人等默然不语,最后由那当头劝阻的一人说道,“将军,即便救援赤水,也非在此时。” “何意?”赵远眸间收紧,问道, “大夏先有武王,后有赤水,吾等纵有一身本事,也只能做些农耕之事。此次机遇难逢,一旦陌州出兵,解了沙州危局,耗损的是陌州兵力,得名的是赤水洛家,一番辛苦全数做了嫁衣,属下,属下实在不甘心!” 赵远的声音渐渐缓了下来,“依你们的意思,应当如何?” “沙州本非大夏领土,实乃武王殿下强夺,待西戎蛮族击溃赤水,再破沙州,其兵力定然受损,吾等在陌州以逸待劳,即便不能胜之,将之拦阻,也能算得上大功,如此再有些年月,何愁不能有所收获!” 那人跪下身来,说道。 一干人等,虽然未有明言,却也是点头不止,显然被说到了痒处。 赵远见得如此场景,长叹一声。 是了,这就是大夏的兵卒。 干的是卖命的买卖,那点军饷根本不够吃饱肚子。 战事,就是唯一改命的机会,一旦碰上了,就要尽最大的可能,将所有的价值榨出来。 能不能挫败对手,已经不是这个国家的兵卒将领考虑的第一要事了。 不过是一群茹毛饮血的野人蛮子罢了,输一场赢一场又有什么关系? 倒不如说靠他们的存在,才能为兵卒们提供源源不断的军功,也只有属于自己的军功,才有拼命的价值,只要还有可用的条件,就不能轻易放过。 如果赢了没有军功,那么就不该赢; 花费了无数力气,只是成就了别人,又有哪个家伙会关心,毕竟胜利不过是以前延续的经验。 如果输了能够得利,那么就应该输。 输了才能让这个国家,那些百姓感受到敌人的恐怖,如此下一次赢回来,才能有大大的赏赐。 这一切的考量,没有错,你们…… “你们想要的,是什么?” 赵远的声音似乎带着某种魔力,催出了那下属的心魔,带出他们曾经想说的,却一直未能说出的话, “荣华富贵,加官进爵!”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章 赵远 陌州·镇国将军府,三进的院落,并不怎么匹配主人家的威名。 石阶门廊磨损的厉害,常有人居住,却不怎么保养, 未有歌姬,舞姬,也没有多少下人伺候,仅有几个穿着朴素的妇人等在一边,圆桌边也就赵老将军和一个小将,另有两个力士参席。 灰奉虽不常吃肉,却也是见过猪跑的,以前跟着主将参加过各式的宴席,不提京中皇城的国宴,就是风州灵州的大宴,比之眼前的也奢华不少。 桌上的菜肴一般,多是大菜肉类,无花销技巧,只是小姐,不,是将军吃的香甜,他也就不好多嘴说些什么。 “有些年头了,老夫琐事缠身,没有时间去洛府拜会,侄女见谅。” 私宴的关系,赵远也没有提双方的身份,只是给洛云仙选了些菜,“知道你们家的人吃的多,外面的小菜点心可能吃不惯,就找了些老厨子做了些硬的,味道如何?” 洛家虽是百年世家,却基本没有和其他门阀的关联,礼仪这种东西对他们来说,只要不太丢人,那是都可以接受的。 是故邓皑和两个力士就见到洛神手抓大骨的样子,虽然是小口小口吃的挺秀气,不过这种豪放的形象,比那些闺中小姐差别太大。 不过,不讨厌就是了。 洛云仙没有在意几个人的目光,在赵远面前很是随意,有说有笑的,那股刻入骨中的自信,举手投足间散发出来,硬是让人生不起一点轻视。 “无妨,赵叔身兼要职,岂可因私废公。”洛云仙扬起杯盏,“家父故去多年,略有遗憾,这一杯酒,就当替家父饮了。” “哈哈,那家伙有女如此,真是羡煞旁人。”赵远与洛云仙碰了一杯,尽数饮下。 “家父在世曾言,若无赵叔救援,赤水已经折损在了沙州,大恩不言谢。” 洛云仙再满饮一杯,将那空杯倒置,“以‘国’为重,知易行难,云仙很是佩服!”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那时候情况危急,时机稍纵即逝,老夫也没想太多。”赵远摆了摆手,却没有多少得意之色。 灰奉见赵远似乎不想提这件事,隐隐猜到其中可能涉及到一些不太好的事情。毕竟,做将军的要贯彻个人的意志除了‘德’以外,还需要‘威’,就是不知道为了这两个字,当年陌州流了多少血。 酒过三巡,赵远也就问起两人此行的目的, “赤水的任务暂时结束,西戎联军重新打散,下一次聚合该是来年秋天了。”洛云仙斟酌了一会儿,“往年这个时候,京城的旨意,也该下来了。战事结束,主将在外,自领兵马,总归……与礼不合。” 赵远等人听着听着就慢慢安静了下来, “圣上的身体不复壮年,我有些担心,可是带着兵马很不方便,所以想着在沙州先安置好他们,再和夫婿一道,进京面圣……” 洛云仙自小长在战场,对人情礼节懂得不多,却也知道有些东西很犯忌讳,镇国四将里与洛家相熟的,就只有眼前这位陌州赵远,是故她带着灰奉前来,想试试能不能通关进京。 “圣上的身体。”赵远摇了摇头,在洛云仙凝神的刹那,才接着道,“也是,你在外征战久了,还没得到消息。” 他放下筷子,“陛下,已经龙驭归天了。” 灰奉耳边一动,似乎能听到一些异动,只是碍于眼前赵远和主将的关系,没敢出声打断。岂料转瞬,就有如此消息?! “赵叔,此话当真?!” 洛云仙凤眸微眯,透出慑人的压力。 “消息再过两三天才会传出四州,之所以瞒着,你也知道原因。 西戎退军,东瀛势起,大夏决不能在这个关口乱了。” 赵远缓缓道,“至于洛侄女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陌州可以任你与驸马同行,甚至我们还能把你一路送去京城,只要你应下一个条件。” 洛云仙敏锐的察觉到气氛的变化,心中生出一阵不详的预感。 ——两日前,大夏境,京州,京城,金殿。 三省六部,百数官员已经离开,金殿重新恢复平静。 朱锐站在龙椅边,面色平静。 “殿下,看来他们的确不在了,是我们想多了。”,卫忠站在朱锐下方,恭敬道。 “或许吧。”朱锐道,一切都朝着最好的方向前进。百官并未深究帝王的逝去,八百年大夏,稳坐皇位的从来都是朱家子弟,对于皇家的内斗,百官是不关心的,或者也没有权力关心,那是内侍和墨家负责的差事。 虽然墨家缺席了,有内侍的说法已经足够给出官面上的说辞了,再没有第二位皇族插手的情况下,百官无权就此问责。 只是—— “没想到父皇还留了一手。”朱锐哼了一声,“被摆了一道!” “陛下早早就预想到了这一步?”卫忠问道,他自问武力不俗,可惜谋略一道就完全不是这群皇族的对手了,现在颇有些草木皆兵的味道。 “有这心思的可不止孤一个,一个拖延的手段罢了,也不是只有父皇用过。从前孤就知道了,三省六部只有完成手上二十八天的政令,才会接受新帝的旨意。” 朱锐冷冷道。 “不能缩短些时间吗?”卫忠问道, “至少目前办不到。”朱锐想了想,“就连孤的登基大典,也要等二十八天后再议时间,一旦出了岔子,不但时间会再次延长,孤的地位也会被质疑。” 卫忠点点头,随即道,“那齐王——” 依他的意思,既然没有其他皇子作梗,那位假象的对手不存在,最后的齐王也就失去了价值。 “现在不能动手。” “为什么?” “这一个月是关键时期,孤留住他的性命,就是为了打散他的兵势,让那些个兵卒还有些依托。一旦动手,东部灵州,越州必乱,孤也会受到百官质疑,届时登基大典也会受到影响。” 朱锐简要的解释道,话里的意思其实卫忠也明白。 早前欲杀齐王,是为了博取一线生机,现在他的大势将成,需要的是尽可能多的保住九州安定。否则,大夏虽是姓朱的,难保不会有宵小乘势而起,割据为王。 “可惜了,只要赤水在手,何愁天下不定?!”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一章 困兽 京城,齐王府。 作为此地的主人,齐王在如此境况下,能够保住性命,居住在自己的府邸,甚至享有比从前更好的条件,不能说没有付出任何代价。 “主子,那太子还没有登基,如今燕王,陛下都不在了,他断然是不敢冒大不韪再向您出手的,我先前已经查探过了,府邸里没有他下的暗桩,我们莫不如趁此机会……” 彦齿小心翼翼的问道, “他当然不会对我出手,一旦杀了我,西边就会作乱,东边也不会太平。杀我,乃是下下策,他只能做京州的皇帝,大夏百年基业,都会毁在他的手上。” 齐王冷哼一声,“不过,如果我做了什么,他再动手,就不会有什么问题了。他没设暗桩,就是在等我自己动,一旦我出了府邸,还能不能有命在,都是个问题。” 彦齿一惊,难怪周边只留了些兵卒,原以为是示弱地表现,现在看来就是为了报信的。 如主子所说,一旦他们有意行动,出了府邸,内侍就会立刻跟上! “越州军,怎么样了?” 齐王靠在椅子,休息了好一会儿,闭着眼闷闷道,“说吧,我不怪责。” 彦齿低着头,终于拱手道,“主子,咱们的兵力被灵州军镇压,没有主子的指令,可能……凶多吉少。” 十万兵力,主子多年养就的心血,一朝溃散,彦齿心想换了自己,大概是难忍下这口气,岂料主子的脸色只是苍白了一些,很快就恢复了平静。 “我大意了,满心以为做了诸多准备,没想到被那家伙抓准了机会,出奇一击把我将了个半死。越州军,丢了就丢了,当年养兵的目的也是为了消耗,既然是为我争取了一点时间,也算是有点价值了,只要那些家伙……” 说到这里,他看向彦齿, “主子放心,他们早早就安排在了其他地方,没有主子的手令,是不会乱动的。” “那就好。”齐王缓缓放松下来,只要精锐尚在,他还不置于陷入绝境。 “对了,主子,那几个人,已经在赴京的路上了。” 齐王一愣,随即才明白过来彦齿说的是谁,自嘲一笑,“我一向看不起武夫,想与那武王一般,学成万人敌的本事。没想到,败在了几个废人手上不说,还要指着几个……罢了,事已至此,谋事在人,成事在天吧。” 彦齿见主子失了心气,不由安慰道,“此次情况特殊,若非那该死的灵州军封了我们的路子,怎么会——” “自古成王败寇,我一向瞧那家伙不起,如今被他拿捏也是因果报应。我那三哥也算是藏得够深,竟然能联系上灵州的废物,以前总以为资质平平,不想还是个有城府的家伙。” “主子,彦齿不懂,那灵州……他好歹也算镇国将军之一,缘何选中太子?” “道理很简单,我身边不缺他一个,等个两三年,一切尘埃落定,他也不过是勉强保住了位子,以后还要任我摆布,活不长的。 跟了三哥,那可就不一样了,不仅是他手上的得力猛将,从龙大臣,或能更进一步也未可知。” 齐王缓缓道,“我从前只想着大势如此,他一介庸人,又何必在意。 没想到,最终却还是被他一个小人所误。 嘿,如今风州相猛上位,算上他灵州,三哥已经有了两位镇国,一旦陌州归附,天下就定了。” 陌州?彦齿一愣,陌州的镇国是…… “主子多虑了,那赵将军乃是四位镇国中资历最老,威望最高的将军,平素律己,不是区区权财所能诱惑的。” “是个人,就会有弱点,我那三哥,比我可懂人心多矣,恐怕早就有了应对之法。” 齐王摇了摇头,“陌州,危矣。” ——陌州·镇国将军府,近千兵卒,里三层外三层围拢住中心处的几人, 兵阵中的灰奉已然带伤,一旁的洛云仙神色复杂的盯着赵远与邓皑等人。 “赵叔,为什么?”,她见惯了生死,却不适应背叛,尤其少有信任的世叔这般做法,更是让她不解,只生出了一阵不真实感,想来想去,也只道,“权财?” 赵远皱起眉头,“为将者,临危决断是重中之重。你即为赤水首领,都什么时候了,还关心那些没用的东西。 知道了又怎样?不知道,又能怎样?” 洛云仙对于灰奉的提醒视而不见,她不傻,相反机警得很,对于屋子外的兵卒行动早已知晓,只是—— “我自小不擅与人相处,除了家里人,也就只和赵叔你有些往来。 家父性子暴烈,打仗全凭一股子心气,非是上将之选。 赵叔你不同,谋略胆识,均是上上之选,更兼品性无垢,凡事以大局为重,当得起镇国之名。 云仙少有敬佩的人,你算是一个,未想到——” 围困的兵卒见洛神未有惧色,相反煞气依旧,手中的动作也不由放缓了些,静等着自家将军指令。 “或许我涉世未深,只懂厮杀,终归太自以为是了。” 洛云仙思及夫婿与匠叔的反应,苦笑一声,摇了摇头,“赵叔如此急切,是那新帝想要我的人头,平定九州?” 赵远见洛云仙眸中犹豫尽散,缓缓道,“没有你,洛家就出了局,赤水也就失了作用。” 洛云仙画戟一转,黑色千钧重击地面,那平整光滑的地砖立时被压折立起,“就凭这些兵卒?” “他们是陌州的兵卒,身处国境。你杀的越多,越是于国为患。”赵远轻扬手掌,“你体内的凤血,又能撑多久呢?” 兵卒见洛云仙颇有些犹豫,按耐不住冲了上去,尤以两个力士为最,他们本就是陌州千挑万选的强卒,最合适消耗对手的力气,邓皑等在赵远的身侧,亦是跃跃欲试。 “将军,此乃兵变,不可犹豫,当断则断!” 灰奉急急喊道,却见一只重拳已经朝洛云仙攻了过去, 砰的一声,那力士的拳面撞上一块厚实的冰层,竟全数吃下了他的力气,紧接着冰层沿着他的手臂皮肤攀爬,短短一刹就将他以及周遭的几人都封冻住了。 冷风起,雪花飘零,肉眼可见的冻气朝着赵远进发,邓皑取出一杆长枪前进了几步,捅入冻气,却生处一种迟滞的感觉。 不能停下来,不然整个人都会被封住! 邓皑一时不清楚攻击来自何方,却也没有坐以待毙的打算,持着长枪横向奔驰,沿路击溃片片冰层,终于凝聚了足够的气劲,在一声轰鸣里将大片的薄冰击了个粉碎! 冻气一时消失,众人见到那被白色掩盖的前方。 洛云仙手持千钧,灰奉半跪在旁,并没有什么变化。 只是两人的身前,多出了一个白衣男子。 他面朝洛神,背对着赵远等人,注意到冻气消失,才略侧过身,一双银瞳扫了过来。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二章 条件 “你们小姐去哪里了?” 墨闲步入军帐,对着一众将领问道, “墨少爷,这里是赤水机要之地,就是圣上来了,也需得传一声,才能进来。” 白梨压着怒火,挥退协同一道,尚来不及禀告的兵卒,对来人道。 “这……是我失了礼数,下次不会了。”墨闲很干脆地低头认错,让一干人等的火气缓了缓,接着直起身问道,“你们小……将军,还在军中?” “将军有些私事,离开有些时候了。” 一个毛脸副将说道, “她去哪里了?” “墨家少爷,我家将军乃国之重臣,一应行动自有决断,岂可随意打听?” 毛脸副将略显不爽道,“真要来问将军的行踪,也合该由驸马来做。” 墨闲眉角皱起,见军帐内一干人等俱是如此神情,也不争辩什么,长叹一声,转身离开。 “哼,从前就听说这家伙品行不端,也不知和多少京中小姐有牵扯,现在竟然还敢打将军的主意?!” “啧,这些个小公子,本事没有,心倒是挺野的。” “驸马虽然桀骜,为人却是正直的很,从未听说与哪个女人有不清楚的关系,脾气差了些也没什么。” “武力了得,圣上果然有眼光。” 不理会一众兵大头的抱怨,白梨跟着出了军帐。 她对墨闲倒还有些了解,的确名声差了点,性子野,不过大事上从来不含糊,能随意出入各家却不开罪于人,此种本事已经隐有墨家老头子几分火候。 三两步追上墨闲,白梨开口道,“墨少爷请留步,敢问可是有了新的情报,欲和将军商讨?” 墨闲止步,却未回头,“本来是有的,只是正主尚且不急,我一个闲人,又何必操心?” 白梨暗道糟糕,这墨家少爷果然也是个小心眼的,怎么就没一个男人大气些? “军中悍卒,多半耿直,不懂进退,得罪之处,还请闲少爷海涵,不要计较,白梨在这里谢过了。” “这是你的意思,还是你家将军的意思?” 墨闲侧过脸,问道。 “墨少爷是知道的,若然与国事相关,就是将军在此,也不会计较一些俗礼。” 白梨低头道,言下之意也是很清楚,你一个男人,度量大一些,别连洛家的女人都比不过。 墨闲笑了一声,摇了摇头,“我非是记恨,只是消息的确大了些。仔细想来,不告诉你家将军,未必不是好事,虽然她大概已经知道了。” 白梨一愣,有些听不太懂,这都什么和什么啊。 “你家将军,是去了陌州,去见那‘镇国’?”墨闲问道, 白梨不答,事关机要,她仍在考虑。 墨闲也不在意,接着道,“洛神的意思我也能猜得到,暂时压住了驸马,她此去只要打通了陌州的路,就能领着天下第一直入京城,有武力作保,就是京州大乱,她也能镇得住。” “将军的考量,总是有道理的。” 白梨斟酌道,此话也隐晦的表示墨闲的猜测正确,只是抬起头见墨闲一副冷笑的样子,颇为不爽道,“墨少爷有何高见?” “高见谈不上,只是觉得洛家何其有幸,能得大夏皇族看重,免于人情世故。”墨闲微仰起头,那目光带着一些俯瞰的意思,“不过你家将军鲁莽就罢了,你这个副将怎么也容得她胡闹?” “恕白梨愚钝,未发现有什么纰漏。” “那陌州的镇国曾力排众议,救赤水于沙州危局,为你们洛家延命十载。如此,你们认为他是国之栋梁,可商大事?” 陌州镇国将军·赵远,白梨对他并不陌生,接触了几次,虽不敢完全肯定,但不会是个阴狠小人,这一点她非常确信。 “他的人品当然不会有问题,不过你们就没有想过他当初为什么要救赤水?”墨闲问道,“更遑论人是会变得,你们知道他当初为了出兵沙州,救下赤水,付出了多大的代价?你们又是否知道,这些年他是怎么过的?” “这——”白梨一介副将,虽对人情世故颇为了解,却也没有太过深入,对上墨闲的问题,自然答不出多少。 便如墨闲所说,她对于赵远颇有好感,但也只停留在此,洛家自顾不暇,又哪里来的精神去插手陌州境况? “当年出兵,是为陌州兵势衰弱,沙州城破,赤水大损,接下来就是他赵远去迎战西戎部族,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先行出兵,合赤水兵力于一处,以击强敌,此乃兵法。 更兼那时他正当壮年,自有破局之自信。 今时今日,哼哼,陌州兵马丰足,将士一心,都在等着军功,你觉着还差了什么?” 白梨一愣,额头渐渐多出一层冷汗。 “大夏有了赤水,所以镇国四军,不需要过强。毕竟,养一支强兵就够了。洛将军不死,怎么能有赵将军?怎么能有陌州军?” 墨闲一字一字道,“圣上已经驾崩,此刻正是从新皇腾飞之际。如此形势,洛家就是挡在新帝和陌州前的最大阻碍,他不当场格杀你家小姐就已经算得上仁至义尽,你们竟然还要他出手相助,为你们踏平前路?” 白梨一时慌乱了起来,心念小姐的安危,欲出发寻人,又思及自己仍有许多要务需盯着,一旦擅动,不提能不能救小姐,赤水必然大乱,届时沙州作为大夏边境不稳,保不齐会出更大的乱子。 墨闲见白梨如此模样,哪里不清楚她的想法,一眼瞥见远处渐渐清晰的白衣男子,不由笑道,“回来的正好,他岂不是最合适的人选?” 白梨未注意到远方的来人,犹豫半晌,终于问道,“墨家少爷,京中危局,那赵将军真的会——” “万事无绝对。” 墨闲淡淡道,心下却是暗想,那赵远要是下了杀手倒也简单,只要洛神不死,不,就算是洛神死了,陌州甚至太子必与墨家洛家决裂,届时换了天也未必不可。 怕就怕那太子别有想法,京中传闻能信的不多,有一个却是千真万确,一旦洛神应了太子的诺,江山已定,这里的人,只能成为枯骨。 ——陌州将军府,邓皑见得白衣男子现身,脑中立刻浮现了他的名字。 那是自己刻苦二十余年,依旧遥不可及的梦,不过区区四字,‘天下第一’! “未曾想驸马驾临,‘闭月羞花’,哈,我那侄女果然很有分量。” 赵远不曾注意邓皑的神色变化,径自道。 洛云仙听得赵远一句,眸中浮现一丝气恼,看了眼武扬,却也没有解释什么。 “洛将军,先皇驾崩,太子不日将登临大位,陌州军谨遵上令,不得轻动。若有擅入者,格杀勿论。” 赵远一语就给眼前的局势加了个合理的解释,又道,“只是,将军若执意进京,也未尝不能通融。” “?”洛云仙本以为死斗将起,眼下见赵远的说法,似乎还有转圜的余地? “太子有令,洛家有女,可为佳偶。将军若能应允,陌州军将接以皇族大礼,送将军入京!”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三章 凤意 京州金殿,一众内宫之人,已经轮换了几批。 圣上驾崩,三省六部以文书政令仍需时日处置推脱,却也未明确反对太子继位。 太子没有加急逼迫,也没有一点安插人手的意思。 双方简单的试探了几手,随即保持着一定程度的默契,维持眼下的局势。 轮值的太监与宫女并不懂这些,只是清楚从前不敢想的东西,或许真的能实现。 便如此刻侍立在侧的几个宫女,她们本就是卫忠安插在宫里的棋子,谈不上多少手段,无论是圣上还是老鬼,都大约知道一些什么,只是都没有在意。 她们大多出自落魄世家,有一些底子,却又没有多大的靠山,进得宫中多少也有些赌的成分。 如果能帮上一些忙,再得以靠近新皇,或许能攀上枝头做那凤凰。 只是过程中出了岔子,主子自己就事情做完了。 但……挺好的不是吗? 不用冒险,就得到了机会。 为先的宫女将那一卷卷文书仔细整理好,深吸了口气,挺起胸,一步一步计算着距离走向台阶近处。 那些男人的事,她不懂,也不需要懂。 因为她是一个女人,不需要出仕,不需要经商,但却有自己的方法同时得到权财。 对于男人来说,至高就是皇位,对于女人,也颇为相似。 至高,皇后。 只要此次留下了些许印象,得以近身,以后或许能一步步,一天天爬上去。 然后,终会有一刻,我能—— “这些,咱家来就行了。” 卫忠那张僵脸适时挡在前面,伸出一只粗糙的手掌,“给我吧。” 小宫女心中一怒,很快又反应过来,将不满压了下去,强笑着递上整理好的文书, “这里不需要你们伺候了,都下去吧。” 卫忠见周遭的几个宫女或是幸灾乐祸,或是懊恼不已,哼了一声,吩咐道。 “是。” 几人答应了一声,一个个慢慢退了下去。 “小蹄子,一点忙都帮不上,摘果子倒是不落人后。” 卫忠颇为不满,如今大局未定,岂容你们在旁妨碍? 他拿起最上的文书,略略看了一眼,心里就有了大概,走过去对一旁站着的太子道, “殿下,相猛携北军之威入风州,已得兵权。 虽未有镇国之名,却有了镇国之实,通往幽州的关口也顺势把守住了。 至于灵州,那镇国已经破了齐王的越州军,兵势进一步扩大,只待二十八日一到,就能进京为殿下贺。” 京州兵力消亡,除去赤水以外的四州兵力,如今已有北部,东部两支。 大夏,已有半数在手。 卫忠朝太子一拜,“殿下,那江州与云州共进退,有守卫南疆之责,一向不参与朝中大事。 如今所剩者,不外乎陌州赵远,赵老将军。 如果他能依照计划带回人来,我们,或许不需要再等二十八天。” 卫忠见太子不答,也不以为意。 他是真的有些佩服,若依他的性子,大抵不过以武迫人,或是以权谋之,难以达成如此效果,到最后能收服灵州兵力就不错了。 只是,最后一着,成与不成,尚未可知。 以皇后之位许洛神,若是成了,则赤水兵势重新洗牌,其作用可由陌州军暂时顶上,而洛家得权位,一时也能免于战事,修身养息。 天下可定! 不过此刻的太子低着头,全然没有智珠在握的样子。 这种模样,卫忠是第一次见,即便是宫变的前夜,他也从没有显出这般的紧张。 坊间传闻,果然是真的。 他不是为了谋划才行此一计,到今天为止,可能只有这一出是出自本心。 你……把那个女人,看得比江山还要重吗? ——陌州,镇国府。 “看来洛神已经应了诺,那么无关人等,就由末将帮您处理掉吧。” 邓皑冷笑一声,世间凡俗,哪里逃得过名利二字,赤水的将军又如何? 大夏八百年,从未有过废后之举,只要点点头,荣华富贵尽在手中,比那拼死得到的一些声名,孰轻孰重? 他深吸了一口气,朝武扬冲了过去, 天下第一,如今陷入这般境地,众叛亲离,心中必然动摇,正是自己攻击的最佳时机! 他想的非常清楚,一旦出招,都不需要稳稳赢过对方,只要能趁势战一点上风,再不济能僵持几回合,再召集周遭兵卒顶上,如此自己的名声就能迅速传遍九州。 太子言明,驸马必死,大势在我! 出乎众人意料,那驸马踏前一步,竟然离开了洛神身边,迎向邓皑,只是眼睛却看向了赵远以击周遭的兵卒。 他的脸上没有彷徨,犹豫,也未曾注意过洛神,眸间甚至带着一点压抑不住的兴奋,嘴角微动,声音很快传了传来,连远处的兵卒都听得见,“陌州军,比那京州军,如何?” 他的右手一拧,掌心如握住了霹雳一般,一只重锤现身,高高扬起,令得赵远心中一寒。 一则他很久之前听过的,少有当真的谣言慢慢浮现于脑海。 【听闻圣上新得了一个高手,以一己之力破了京州万余守备,得已直面龙颜。】 【怎么可能,那可是万人队,京州的守军,不比镇国四部差多少。】 【谁知道呢,那些人可都活着,只是有不少废了。】 【啧,胡扯也有个限度,废而不杀,你以为是神话传说?】 传闻,难不成是……真的?! 这家伙,有破军之能?! 邓皑亦是很快想起了那传闻,只是他更直观的感受到了那股杀气,或者说是威压更合适,比较军中的杀戮气息,这种威压更近似于天灾带来的窒息感,不针对某一个体,很单纯的铺盖下来,并不在乎生灵的感受,是纯粹的破坏欲。 一声轰鸣,邓皑只觉脑子嗡嗡作响,视野都在震颤,背脊被什么东西砸在地上,耳边听到的都带着重音。 一招? 那驸马,就只出了一招? 不可能! “江山易主,岂可儿戏,你们这般简单的认了,还妄想我屈从你们?”熟悉的女子声音传遍府邸内外,“若是京中无人,便由我洛家调查其中因果,至于太子之邀……” 燥烈的赤红煞气凝聚,似若一对凤翼展开,遮掩住武扬的雷光,横在赵远与陌州兵卒前方。 那女将冷哼一声,一拳稳稳制住邓皑,一字一字道, “云仙已为人妇,恕难从命!”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四章 决断 这个声音是—— 邓皑咳出一口血,却为一只手掌摁住了背脊,怎么也站不起来, 不过众人看来,那驸马仍旧站在原地,手中雷霆依旧, 在他之前,洛云仙一击制住了邓皑,凤目紧盯着赵远,“今日之事,的确是我唐突了,既然陌州已得军令,我自不会再打搅。” 她直起身,也不再去看邓皑,侧过脸对那蠢蠢欲动的兵卒们道,“至于你们,要是追出镇国将军府,莫怪我血手无情。” 眸中的温度渐散,逐渐变得冰冷,“赵叔,诸事已了,云仙告辞了。” 她骑上灰奉牵来的战马,只是在武扬身边时略停顿了一刹,“走吧,武郎。” 武扬皱了皱眉,良久,右手雷霆散尽,跟着她朝外走去。 片刻后,洛云仙与灰奉骑着马奔走在前,武扬跟在其后,徒步却不落多少,观其行动竟还有余力,令灰奉惊叹不已。 他们都知道,武扬落在最后,非是气力不足,乃是为他们断后。 陌州军终未下杀手,世人都知道太子对洛神志在必得,此刻若伤了这女人,无论胜负都吃不了好果子。 他们心忧军功,不敢得罪新主,此刻的陌州哪里还有当初的家国之念? 或许当初也没有,只是迫于主将威势,可一不可再。 至于另外一个要素,则是后面跟着的武人,其力量过强,威慑太大。 陌州并不愿做第二个京州,成为他脚下无数垫脚石的一块。 洛云仙叹息一声,余光不时扫过身后的武扬。 月夜步行,他的姿态并非是常人赶路的焦急,若是仔细观察,便如踏足湖面一般,只足尖轻点,落脚处也未有尘土纷扬,倒是有淡淡的波纹逸散,显然是灵气聚敛。 一步便跨越十数丈的距离,其动作不快,反应过来时却又带着连串残影,也不知是时间拉长了,还是目力产生的幻觉。 换了个女人在此,说不得要停下好好欣赏一番,可惜洛云仙心中只有一阵惋惜,上好的武力,不用来做正事,太浪费了。 三人久久无话,行至一段距离,灰奉与洛云仙见武扬突有不满之色,竟不由自主猜测是陌州军的斥候未能跟上,失了对手,完全没有再交手的机会了。 驸马,真武痴也。 再过得些许时辰,还未出陌州,却见一些侍卫等在一两里外,领头的便是墨闲。 见得洛云仙三人,他的忧色也退了一些。 “洛将军既然返程,想必已经做了选择。” “你早就知道?” 洛云仙一勒缰绳,寒声问道, “我出来的急,怎么可能事事都知道。”墨闲倒也不计较,“真要安排,也该是阻止你才对。” 灰奉紧跟其后,细细思量,也觉得有道理。 墨家少爷不与齐王太子对付,出京就是不愿站队的意思。 若是知道洛神奔了太子,也合该阻止,不然新皇上位必将被针对。 “未知墨少爷,有何打算?”,灰奉替主将问道, “不瞒你们,三皇之中,我最看好燕王。其人无太子阴狠,齐王之霸道,然而此等人物已遭毒手。”墨闲也是一阵烦恼,与洛家不同,他对于新皇的取向只一条,能好好说话就行。 可惜太子和齐王都不是这种类型,皆非明主。 “圣上驾崩,太子未能继位,想必是在等三省六部的文书处理完毕。算上已经过去的时间,我们必须进京,然后——” 墨闲瞥了眼靠近的白衣男子,顿了顿,继续道,“为新皇贺。” 洛云仙也不在意身边的夫婿,闭目沉思了一会儿,“我要去确认陛下的病由,到底是否是衰弱所致,亦或是……有人行不臣之事。” “此事已有定论,你又何必——”,墨闲自觉不应浪费时间在这种事情上,活下来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齐王,都像是能干这种事情的家伙,知道是谁有意义吗? 以最坏情况设想,太子登基,齐王必死,即便证实了凶手身份,也只是丢的大夏脸面,不如少一事不去计较。 “对就是对,错就是错。他们既然敢谋逆犯上,就莫怪赤水无情。”洛云仙哼了一声。 若为太子,则选齐王; 若为齐王,则迎太子。 洛家的意思,已然明确,墨闲捏着眉角,如果是为新皇贺,一切就会变得简单,洛家墨家能为其打下基础,助其稳固江山。 两家也需要新皇认可,延续赤水与禁卫的运作。 可惜,洛神的意向已然与太子敌对,如此是不可能依照正常情况入京的。 陌州就是最好的例子,没有合适的理由,镇国只需用最正常的借口,就能拦下他们。 “眼下陌州,灵州,风州,三地镇国已为太子派系,另算上京州内侍,我们欲进京,只能选择江州。”墨闲走了几步,终于道。 陌州,灵州分靠西东,一者面沙州西戎蛮族,二者抵东瀛浪人。 非必要时,洛云仙不想以蛮力破两州兵势,一手搅乱了大夏安宁。 可选者,无外乎北地风州,南部江州。 风州遥远,更兼要通过陌州大半境遇,更是太子唯一的死忠,不合适做突破口。 如此,墨闲才将唯一的建议示以洛神, 巫族已被武王尽灭,南部已无纷乱,就算以驸马武力去掉一州镇国,短时间内也不会乱了大夏,数息时间,三人都有了想法。 洛云仙不擅言辞,正想着怎么说服夫婿一同前往江州,却见墨闲开口问道,“洛将军,你是否想过,如果不仅是燕王,就连齐王也在我们赶到京州前糟了毒手。” 洛云仙沉默下来,一边的武扬也慢慢睁开眼,看了过来。 “皇子之争,所剩者只有三人。 去除燕王齐王,太子就成了唯一的选择,届时你发现那凶徒,恰恰就是——” 墨闲停顿了好一会儿,才接着道,“你当如何?” 他不介意陪着洛云仙一起赶赴江州,也不介意暂时与太子为敌,有术法庇佑,新皇决计不会对他下死手。 可是他也不愿意陪着一个女人胡闹,即便这个女人拥有大夏最强的兵势。 “即使剩者就是凶徒,墨家也会宣誓效忠,对否?” 洛云仙盯着墨闲,后者避开那锐利的眸光,已经给出了回答。 信念什么的,当然值得尊敬,不过日子总要过下去的,如果无力反抗,不如好好想想实际的方法,这就是墨闲隐晦的提示。 “八百年前,先祖曾言,洛家当为明主血战。” 洛云仙骑上战马,缓缓道,“八百年后,洛家依旧。” “若是如你所说,所剩者唯有那凶徒……” 黑色画戟扬起,她面色平静的擦拭掉刃口的污渍, 洛家不是不能没有权势, 天下也不是不能少了洛家, 如此—— “我在查明真相后,自会一死,以安天下!”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五章 秘闻(上) 武扬等在几人边侧,其五感远超凡人,对他们所说,当然一字不落的听在耳中,只是不怎么关心。 京中传闻,帝甚惜之,待若亲子, 以墨闲灰奉看来,却也未必。 至少武扬没有表现出一点忧伤的情绪,或者也和功法有一定的牵扯。 “未知驸——”, “你想好了从哪里走,告诉我就行了。”武扬双手抱胸,靠着一棵树,闭着眼像是在休息,闻言只是简单回了一句。 墨闲挑起眉头,朝洛神看去,眼前这武人的话,只能是对洛神说的。 几刻未见,两人的关系似乎有了一点进展? 墨闲心中正有些好奇,就听武扬接着道,“我只负责送你们进京,其他的,一概不管。” 嗯,是我想多了。 墨闲摇头失笑,随即补充道,“驸马此言差矣,眼下这事情,还真和你有点关系。” 武扬看了过来,显然是在等墨闲接下来的话。 “那一刀瞬杀之人,已有了眉目。” 极峰刀傲,百战陌州所生,名刀之主。 飞瀑之锐,仅在犀锐之下。 如此人物,从东瀛归返后过了几年,就消失无踪。 或有人言,是受了东瀛诅咒而亡,也有一说是伤势积累而死。 “他在哪里?”武扬径直问道, 墨闲静了好一会儿,才道,“江州。” 灰奉作为武人,也觉得墨闲有些过分了,以驸马的性子,既然应了诺,就不会毁约,何必多此一举,以刀傲的下落吊人胃口? “何必这般看我,想要唬人,我也会找个好点的借口。” 墨闲见几人神情相似,不由得解释一句,“罢了,情报入手,总归不少,借此时机便全数说予你听,至于要如何处置,那就是你的事情了,我的活儿,可已经结束了。” 他凝眉沉思了一会儿,似乎在组织着接下来的话,“那么,就从最开始说起吧,” ——公元791年,大夏,京州。 碧水幽幽,画舫轻移,此刻的湖中,大多数船只都靠着岸,唯有三两只在湖中游着,拱卫着最中心的一只大船。 微冷的风中,黄衫女子拉下帘幕,对此间的主人道,“都是何等身份的人了,还要在这里败坏自己的名声?” 画舫较一般船只大了近五倍有余,香木阁楼,红底廊道,桌椅翠屏,一应俱全。 那黑衣锦服男子一手负后,一手微压玉壶,闻言也不生气,轻笑一声,“时候不早,要注意名声的合该是你才对,都要嫁人的年纪,还和我混在画舫里,我才是不想被念叨的一个。要是喜欢我的佳酿,这就送你便是,也好换个清静。” “怎么,嫌弃我了,‘秦王殿下’?”黄衫女子接过秦王递来的杯子,放在一边,未有饮用的意思,龇着牙说道。 “岂敢。” 秦王放下玉壶,坐了下来,“皇姐驾临,受宠若惊,恨不能好好招待一番,怎么会有一点怨愤。” 黄衫女子哼了一声,佯怒的样子稍稍收敛一些,“你若早点给我个答复,我又怎么会来此搅你的兴致?新人入房,我也不是不识趣的人儿~” 秦王对黄衫女子的调侃习以为常,思虑了一番,才道,“兹事体大,那‘天机’的确有些本事,不过配大夏公主……高攀了。” “你的意思是,我中意的夫婿,你不满意?” 黄衫女子生的唇红齿白,闻言却是眸光渐冷,动了真火。 她自小生在宫中,向来对官家子弟无甚兴趣,更兼兄弟同属王族,哪里看得上一般人,借阅宫种典籍多年,游历各地,才从俊秀英才中挑了一个合乎心意的男人。 怎料王族上下,没一个认可的。 有幸父皇知她脾性,不愿硬来,便请了几个皇子阻挡一番。 眼前这个,就是最后了。 秦王未对上亲姐的目光,喝了杯茶,“他一个落魄子弟,虽不知有何运气,拿了半分天罡术式,底子却未变。今日皇姐甚喜爱之,多有新鲜之感。他日你们因门第不同,性子不合,生出诸多矛盾,悔之晚矣。” 见皇家五指捏在一处,似有爆发的迹象,秦王适时的停下,“个人有个人的缘法,皇弟只是提醒一声,到底如何做,自有皇姐独断。 如今想来,几个兄弟都认了,我一个人也不必僵着,徒惹皇姐不快。” 秦王拍了拍手章,帘后一个娇小侍女捧着一纸信笺,走了出来。 “东西早就准备好了,皇姐拿了这一封,就全了数目,可以向父皇请命,与那天机启程前往雪岭,做那‘药仙’。” 黄衫女子也不客气,拿了侍女的信笺,又细想方才皇弟所言,也是一片好意,只是性子如此,道歉的话说不出口,转而道,“父皇身子大不如前,也不让我用药调理,更兼你们几个势同水火,也不知我这一去,再回来时还能见到多少人……” 女子思及幼时几人一起玩玩闹闹,多年过去却反目成仇,不由唏嘘。 只是见皇弟神色不变,显然心如铁石,再无法劝解,便带着一丝哭腔道,“姐姐去了雪岭,抽的空闲还是会出来走走,你……你若是有个不舒服,就早早写信于我,总是能保得平安。” 见秦王点头,女子也知道对方未放在心上,这个弟弟谦而有礼,却是藏着傲骨,那黑衣禁卫,墨家阵势,何等威名,便是被他一手挫败,连家主都落下了咳血的毛病,以她推测,少则折寿二十载。 何苦来哉,早早收了这个弟子,墨家又怎么会有今日苦楚,佛家因果,未尝没有道理。 待得画舫靠岸,黄衫女子见得一个小丫头被侍卫接了上来,本欲离开的步子也不由停了下来。 这个丫鬟是…… 是了,父皇许了礼部尚书家的女儿给皇弟, 京州三绝,才女。 皇弟,有福气。 黄衫女子本欲说些祝贺的话,却见秦王接过丫鬟递去的绣帕,眉头慢慢皱了起来,不由好奇走了过去,只见那雪帕上几个字缝的娟秀,却也异常醒目。 “一生一世,一心一意。”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六章 秘闻(下) 礼部尚书府,侍立在小姐旁的丫鬟止不住的发抖, “小,小姐,是不是有点过分了,那,那个可是秦王殿下。”一边的清秀丫鬟小脸苍白,显然是不曾想到小姐会做出这般事情。 “过分,哪里过分?” 院落里,才女捧着一卷书,头也不抬道。 她的身上无甚装饰,只一件单薄的翠衣,脸上无多少妆点,已然压过院落的鲜花凡景。 一双明眸若黑珍珠般,璀璨有神,看到中意处时,轻咬薄唇,很有几番风姿,只是丫鬟时不时打搅,令其心绪烦躁。 “我这一生便只认一个男人,夫婿如我一般,有什么过分的地方?” “可,可是,京州,不,其他地方的男人,三妻四妾什——” “秦王殿下非一般男子,自是明白我的心意。”才女放下书卷,“京州女子,心里从来只装的下一人,我也不例外。 看着一个,心里想着另外一个,还不如一开始就去了这许多烦恼。” 丫鬟张了张嘴,“可是,可是我听说,那个侍女是殿下的生母贤妃娘娘为他选的,坊间传言,娘娘早前在世时,心忧殿下衣食住行,却又不能时常陪伴,才花了不少力气为殿下找了这么个女子,还花了不少力气亲自教导……” 才女闻言,面露惊异之色,显然是从未听说过这一出,不过市井传言,多是算不得真。 便是……便是事实,那也是秦王殿下自己应该理清的事情。 她自小饱读诗书,可做不出和其他女人争宠的事情。 “老,老爷。” 院落外,一连串战战兢兢的呼喝声传了进来,片刻后甚至能隐约听到沉重的脚步声,一个中年男子火气万分的冲了进来,往日里的儒雅尽数化成了寒霜,瞪着自家女儿,怒斥道,“我只一刻不在,你就干出这般事情,好,好得很!” “女儿非是有意欺瞒,只是恰好爹爹要事在身,女儿也不忍为了这点小事打搅。”才女虽是为亲父气势压迫,却还是强作平静道,“况且,也只是借红儿出去送个信,并没有失了礼数。” 那礼部尚书本就在气头上,闻言更是一掌拍在石桌的书卷上,将那页纸翻成了碎片,“你知道我说的不是这个,你让那丫头送了什么东西过去?!” 礼部尚书重重哼了一声,“我们蒙陛下恩典,得此姻缘,你却真当自己有选择的余地,还能挑挑拣拣? 那秦王何等人物,你有什么资格去提要求?!” 才女脸色苍白了几分,终于道,“陛下既然赐婚,只待来日,他便是女儿的夫婿,女儿自当尽心侍奉,只是在那之前,提一个小小要求,又有何不可? 女儿虽无倾城之色,却也是洁身自好,不输于人,以此区区之身,换秦王一诺。 女儿自思……无错。” 礼部尚书伸出手来,显然是气急到了极点,竟要动手。 只是见自家女儿闭上眼,一副任意处置的样子,又不由得心软了几分,全身的力气被一点点抽离,“好,好,你没错,错的是为父,我早该替你寻个平常人家嫁了,也省却如此大的烦恼。” 须臾,管家领着一个丫鬟来到院落外, 礼部尚书招了招手,那丫鬟就匆匆走了进来,连头也不敢抬。 他仿佛知道了什么一般,背过身去,“说予她听吧,这就是她想要的结果。” 那丫鬟紧咬着唇,脸上泪渍斑斑,看来是哭过一场,只是此刻见了自家小姐,也不敢多说什么,将怀里捂热的红纸递了过去。 才女接了信纸,打开一看,却是自己绣的丝帕,只是外面用红纸金边封了一遍,不由好奇问道,“这个是——” 丫鬟犹豫了半晌,才小声道,“殿下,殿下说……这个是,请柬。” ——几日后,京城,城门茶铺。 “来点干的,加点肉食。”, “客官来得晚了,肉都卖完了,”伙计见来人的灰衣有些旧了,不少地方都沾着尘,本不愿多花力气,怎料瞥见这人腰间别着一把长刀,立刻就赔上了笑,“只还有些小菜,客官不嫌弃,就算是添头了。” 来人黑发过肩,比寻常人要高过一个头,身材瘦削,面容为风尘所掩,却依稀可见风采。听了伙计的话,点了点头,寻了个位置就做了下来, 那伙计手脚麻利的上了两碟馒头,又加了几盘异域小菜,添了杯茶水,就是怕这江湖人士有什么不满,出手砸了他的铺子。 那时虽有城卫军插手,他的家底是保不住了。 男子吃的不快,看来对小菜很满意, 伙计不由松了口气,就准备离开。 “伙计。” “?!” “你可知道,武王府该怎么走?” 武,武王府?伙计瞪大了眼,啧,果然又是个武人,胆子还挺大的。 他当然知道武王府怎么走,也大致猜到了他去武王府的目的,不过他不太敢说。 正在他犹豫的当口,一边的壮汉剥着果壳,替他说道,“那客人,你寻武王殿下做什么?” 壮汉天生的凶相,袒胸赤身,只一件裤子,他是这一带的地头蛇,当然不怎么怕武人。 “我听人说,武王练了支强兵,唤作‘神威’,生生挫败了洛家赤水,有意长长见识,才特地赶了过来。” “蛇爷。”,伙计可怜巴巴的冲壮汉打着眼色,可惜后者视而不见。 地头蛇这碗饭可不好吃,真要是没个眼色,那死的也挺快的。 蛇爷扫了眼武人的刀和手,再看他吃东西时的样子,暗想不像花架子,也就失了作弄的意思,稍微认真道,“你来晚了。 前几日,武王大婚,得蒙陛下恩赐姻缘,许了兵部尚书家的大小姐。可惜,那小姐在家里横行惯了,婚宴一刻,欲令武王‘俯首跪迎’,接其入门。” 他嘿嘿笑了声,“武王什么反应我不知道,不过此举致‘神威’大闹喜宴,伤者无数。陛下虽是召其入宫,也只能是训诫了一番。 前儿个晚上,武王就和神威军一道,离开京州了。” 武人闻言显出不满,盘算着追上去还来不来得及。 蛇爷却以为对方被那婚宴的变故震惊了,不由笑着补充道,“客人从外州来,不知道京州事,咱们龙城养出的女人,可比其他地方的野小姐强多了,嫁妆不少,娘家又有权势,不需要男人也能过的挺好。 若是有人求亲,那可都是要跪着求来做主人的。” 他擦了擦嘴,“这事吧,以前也闹出过乱子,不过京州人家横啊,都压了下去,只这次提了铁板——” “京城,还有什么地方能找到高手?” 武人对蛇爷所说的一概没有兴趣,只是问道。 蛇爷少有被人打搅,很是不爽,不过听了他的话,又强压下怒气,说道,“城中,礼部尚书府邸,那里有一个擂台,求的是京城第一高手,当然外州大夏人也行,客人要有本事,自可以去试试。” 武人仔细记下信息,留了些钱,起身就走了。 那边伙计很快收拾起盘子,“蛇爷,您又何必设计人家?” “我这可是一片好心哪。”蛇爷呵呵笑道,“京中三绝,兵部尚书家的女儿得罪了武王,此后谁敢顶着武王的兵势入门,那礼部尚书家的才女,送了锦帕欲令秦王驱逐爱妾,不想人家原书返回,当夜大婚,将那爱妾作为正室,哈——,我大夏的皇子,一个个的,真是有趣!” 伙计结束了活儿,也不由起了点兴趣,问道,“蛇爷,您说,那才女,真的会应诺?” “嘿,那锦帕纹书已成笑柄,她摆的台子,不过是想寻一个有本事的夫家,稍微挽回点颜面,也亏得秦王大度,不然哪里由得她继续胡闹。” 蛇爷摸着下巴,“她自己绣的帕子,自不会再去寻秦王。只不知哪个江湖野人赢了她的台子,她敢不敢嫁。 不然,京中娘们的脸,可就丢尽了。” 他站起身,狠狠吐了口唾沫,再踩了几脚。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七章 刀轨(上) 市井擂台,围观的人不少,上台的人却不多。 周边酒楼客栈,不少食客酒客好奇探头, 京州为重镇,其中又以京城为最,兵力不弱四州,高手却没那么常见。 因为都安排在了皇族身边,若非此次才女以武招亲,也不知有多少人能见到如此盛景。 设擂之处约占了两成市集的位置,原本的商铺都关了门,小贩们也颇为识趣的去了别处,不是他们有眼光,只是收了钱,当然要依约行事。 甚至于,还有三两个小贩留了下来,目光灼灼的盯着那酒楼的高阁,此地唯有一处是被人包了满场,七天之内不接外客。 京中三绝之一,才女。 只是如今,却是秦王的弃物。 礼部尚书予大量财物,作为嫁妆,由才女任意支使。 外人只当是父亲疼女儿,帮着做些补偿,在京中显贵眼中,却是冷血了一些,必是要切断与亲女的情分,驱逐出门。 秦王不似武王,做事狠辣不留余地,多点到即止。 画舫晚宴后,就再不提姻亲之事,便是皇上也不好过问。 是故这位小姐还能摆下武擂,留一线生机。 “二哥的性子偏软,成大事者,不出手则已,出手则雷霆一击。如四弟一般,以兵卒围困,不出一月,就断了兵部尚书的百多联系。以后莫说是提亲,连个男人都靠近不得。只要他还活着,谁也不敢惹了‘武王’的名头。” 那人在大厅找了一角,由一个家丁模样的伺候着,连伙计都不敢靠近,只能等在一边,看有什么需要。 “倒是这女人,有些聪慧劲,只文路被‘秦王’二字限制,武或能成。运气好碰上个江湖好手,至少得保一时平安。” “不过,京州再也不能待了。” 他饮了口茶水,摇了摇头。 “主子要是喜欢,就夺了回去,家里三个凑不齐,两个还能考虑。”一边的家丁戏谑道, “一个女人而已,恶了二哥,不值得。” 他头也不抬道,“家里留着一个,就够了。多了,不是好事,也应付不来。” 家丁捂嘴笑了笑,偏柔的动作引来伙计注目,只是很快被一记冷光慑住,慌张的退了下去。 “阿正。” “是,奴才会注意的。” 稍微提醒一句,他看向武擂,“那台上的人,可认识?” 武擂已进行了三天半,此刻站在台上的人一身碧蓝软甲,使一杆长枪,腰间别了把长剑,很有些气势。 “认得,何家的小公子,祖上以武赚了不少功勋,只是近两代不行了,再没有人顶上,要么活成一般人,要么出走他州。” 隔着十数丈距离,家丁只一眼就认出了身份,细细说道。 “又是个官脉,我还道是白身。”, “主子多虑了,大夏近八百年,以武立国,就是得了天都恩赐,将那神仙功法糅杂进寻常招数内功里,才令兵卒有了许多进步。 凭此武力,以少胜多,才灭了周遭兵势。 有此功法,当然看的也严,虽过了这么长时间,漏出去的也不多,都关在了自家笼子里,可没有多少白身的份。” 家丁笑着道,“主子可不要看那些市井话本,大侠什么的,要真的有,也早被咱们给剿灭了。” 两人谈话间,有一人已经上了武擂,依照经验,恐怕待不了多久就要被轰下去。 何家小公子见来人一副灰衣粗布,很没有品头的模样,不禁有些反感,“那武人,这里是才女摆下的武擂,你可想好了再上来。” “你,很厉害?” 武人问道,也没有看擂台上的字, “这里可是有城卫军守着,定了契的,上了台,生死各凭天命,你现在下去,还来得及。” 何家小公子自觉是个体面人,不想沾了脏血,出言提醒道。 “你在京城,不,京州,可能排个位数?” 他右手轻抚刀柄,以下至上反抽出刀身,动作并不快,何家小公子却立时汗毛炸立,几乎是瞬间做出了反应,以长枪横在身前,一副防御的架势。 刀柄反转,在刀客手中调转姿态,一击斩下,那刀芒斜切劈过,锋及三丈有余,险险伤及周围的兵卒。 那何家小公子愕然看了眼两段的钢枪,只一瞬就恢复了五感,然后是胸前慢慢燃烧的火辣痛感,不禁双膝跪地…… “软甲不错。”武人长刀驻地,“不然骨头……也该断的。” 任那下方等候的家丁赶着把对手运走,也不在意周遭摸上兵器的悍卒,他左右看了看,似乎是在等着其他人上台。 不过一时连看戏的都被吓住了,等了半天只有一个穿红衣的小丫鬟战战兢兢的走在台下,“壮……壮士,我家小姐有言,烦请留名。” 小姐? 她小姐是谁? 她小姐也是武人? 那为什么不自己上来? 弯弯绕绕的,好不痛快,京州人,真是麻烦。 他这才抬起头,看了眼挂起的擂旗,花了些时间,才明白过来丫鬟的话。 “我乃陌州人,因天灾离乡,父母早亡,兄弟不留,未曾给我留下名字。只是知道上头有三个哥哥,你们可以唤我……‘刀四’。” 他低头看了眼刀,这才回答道。 众人一听,皆是有些笑话,那才女也是霉运缠身,竟碰上了个名字都没有的人,只不知要让他得了赢家,是不是真会嫁了? “高手,主子,非是官身,有些许大夏功法的路子,但不完全,至少不是咱们的人。” 家丁大大戒备起来, “既非官身,怎么能得功法?你们……” “主子误会了,大夏征战四州时,曾以此部分功法为依凭,招了些强人。他们也有自己的路数,将不完全的功法取了些部分,补足自身。 比较咱们收藏的路数,他们不是对手。 但如果有些人,取三分专修一途,未必差了我们。” 家丁眯起眼,“这个人就是这种例子,他很可能不知道武功的来路,只是取了些适用自己刀法的部分,练到了如此火候。” “那咱们岂不是有许多风险?” “不会,一来修改功法,少则走火入魔,重则暴毙当场,大智大慧者万中无一,侥幸成了,也很容易贪多,难有生路。” 家丁的意思很清楚,一个要天赋,二个要心境, 只不知眼前这个,花了多长时间。 当家丁抬起头时,却见一双黑瞳盯着他,立时如被刀芒所斩,劲气自生,将主子护卫在后。 没错,是个凶徒,而且是血战而出的不世奇才! 出乎主仆意料之外,那刀客看了家丁许久,见他没有上台的意思,很是失望,费了不少功夫才转过头。 内劲灌入刀身,浊尘尽退,武擂上的男人短暂蓄劲,一声轻啸裹着锐意直抵京城内外, “陌州‘四郎’,凭此‘飞瀑’一会京中英豪,请赐教!”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八章 刀轨(中) “肉,香肉嘞,上好的香肉——”,光着臂膀的大汉只在肥硕的肚子上围了一件油腻的小破布,就大喊着叫卖,街边走走停停的人不少,可真能有铜板买的,一天也就几个。 买肉的不多,剁肉的却没停下,半大点的娃站在一个小树桩子上,排骨嶙峋的身子,竹竿细的手臂不停的动作,全然没有在意身边。 “欸,行了,四儿,够了,够了,再剁就全碎了,卖给谁去?” 大汉扶着娃的手臂,挑起眉头,“你可别耍点子,这些吃食不全卖了,哪里的钱给我养老,给你娶媳妇?” 娃一刀砍在板子上,用擦手的脏布抹了抹脸上的汗渍,“我不要媳妇,那东西又不能吃。” 大汉一巴掌就拍娃头上了,“说什么呢,那媳妇是给你吃的吗?多大个人,说话没轻没重的,早知道你憨成这样,我能捡你回来?” 娃也不生气,低头看着肉片,闷闷道,“要那些有的没的干啥,咱们攒不下钱的,要吃要喝的,这肉好的都被人家捡走了,我们只有些下水脏活,还要防着蛮子们来抢,什么时候是个头儿……” 大汉也不知怎么回答,陌州靠近西戎,秋季就会有蛮子来抢货,抢女人,抢银子,虽然兵大头不少,也很厉害,但久守必失,谁也不能保证安全,蛮子也不是只有秋天来,运气不好明天就能有百十来个杀过来抢一波,防都防不住。 “这事你别多想,咱们平头老百姓,过自己的日子,能撑一天是一天。” “过不下去的,钱会被抢走,人会被抢走,咱们什么都保不住,那些都是虚的。只有这个最实在,有用处。” 他抓住刀,猛地拔起,“不知道……砍在人身上,是个什么感觉……” 陌州的西面没有像样的镇子,有些人聚在一处,能守个十天半月,就谢天谢地了,名子什么的,就以某人的姓安上,也好告诉旁人,地是有主人的。 几年过去,地还是那片地,人都不知道换过几批了。 “呸,妈的,一堆破事,人都死干净了,让咱们兄弟干这活儿,京州那帮子黑货,好事都让他们抢了!”,差役不爽的逛着土路,回忆起自己在京州的日子,虽进不得京城,那也是快活似神仙,哪知道背运被安排来了陌州。 “那群玩笔杆子的,满嘴虚的,还给个山大王做,一堆野狗子,哪里来的山大王?”,两人走走停停,都不提搜刮银子,找找村姑了,眼下是先找几个能打的人,把官面的盘子维持住了,不然晚上被野民干掉了,那就真亏死了。 “欸,那边那个,说你呢!”衙役走了许久,终于见得一个四肢健全,有些精神的男人,暗叹有了些收获,仔细扫了眼,还有点眼熟,“嘿,前几天就见过你,待这里多久了?” 一边的同伴却是戒备着四周, 嗯,没有其他人,孤零零一个,能活下去必然有些本事,又没有牵扯,很合适拉回去。 在他护卫的时候,两人已经来来回回说了一些话, “衙门建起来了,开在这破地方,算是你们祖辈积了德,现在有些差事没人领,缺几个人,管饭的,院子里给你割块地方睡,去不去?” 半大少年低头看了眼他们腰间,抬头问道,“有刀没?” “嘿,这家伙还真装上了,有意思。” 差役半蹲着腰,拍了拍他的脸,“倒是有一把大刀,原先是给刽子手用的,那家伙命不好,在路上病死了,你要够本事拿起来,就给你用了,使得好,咱们再教你一些运气使劲的法门,如何?” 他的眼睛里骤现光芒,“好,带我去看看刀,能砍人的那种!” ——我希望得到一把好刀。 陌州这种地方,没有刀,死的就快。 有了刀,才会有钱,才会有吃的。 有了刀,才不至于被蛮子欺负,被他们抢,被他们杀了。 刀是个好东西,可惜怎么用是个问题。 运气的法门,劲力的分配,他们是傻子吗? 很简单的东西,来来去去多少年了,还不如我熟悉? 血溅了一地,无头的尸身倒下,一边站着的衙役都不太敢靠近, 那种浓烈的杀气,过于靠近让他们觉得自己被砍了也不奇怪。 “还不够,人,还有吗?” 他的眼睛驻留在锈迹斑斑的大刀上, “没,没了,刚才那个就是最后了,牢子里,已经没有死囚了。” 几个差役虽然有些犯怵,却还是强撑着一口气说道, 一道血芒斩碎了土墙,他的大刀回收,架在肩上,赤着的上身已不再瘦削,“既然没有死囚,我也就该走了,这些年得你们照顾,谢过了。 刀归我,算工钱。” 他露齿一笑,令得差役们感到阵阵发寒。 “喂,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西边吧,杀蛮子……应该没人管……” 西边的蛮人有些本事,以强劲驱使的血刃,有时候竟然砍不透,半截身子连着,满是血,脏了的衣服带了腥味,就容易引来狼,挺麻烦的。 我杀了七百个,不,两千个,或者是三千个蛮人,渐渐就腻了。 技艺渐长,唯有首领能在我的刀下撑一会儿, 其他的,只需一刀就够了。 西边是他们的地盘,杀完一茬,很快就会有一茬补上。 我一个人,抵得上千人,却不合适一直呆下去。 虽然我生在大夏,却没有替皇族清理蛮人的义务,况且—— 大刀上坑坑洼洼,如锯齿一般,锈迹,干涸的血迹, “要换一把了。” 兵器,上好的兵器,果然还是要回到大夏才行。 虽然铁匠铺子造的兵器,也能用一段时间,不过还是要找一把上好的利刃才行。 “江州,剑谷?那铁匠说的当真?为什么没有人?” “我们马上要走了,南下去别的地方,当然见不到多少人。” 荒芜的山谷里,仅剩的几人在搬运着箱子,唯有一个坐着的男人守着一柄土黄色的长剑,见得风尘仆仆的来客,难得有了兴致,问道,“求兵刃?” “刀,我想要把好刀。” “我们只铸剑,不卖刀。” “那还真是可惜。” “倒是……有一把刀,或许合适你,不过……” “开个价吧,我准备了些钱。” “刀不在我手上,所以不用钱。” 那坐着的男人站起身,拔出长剑,“你陪我过两招吧,如果真的有本事,我会告诉你……去哪里找‘飞瀑’。” “你的剑……不错,有名字吗?” “九殇,犀锐。”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七十九章 刀轨(下) 刀芒一瞬即逝,切过山石怪岩,破去高墙。 老者双手握着一把厚重大刀,一动也不敢动,等了好长时间,也没有等来传闻中的断身之痛,才放下紧绷感狠狠呼吸了几次。 江湖传闻,刀傲比斗,若能过得‘瞬斩’,就有资格活下来,老者见眼前的男人慢慢收刀,才肯定一切都结束了。 “你的刀,比传闻中的还要快,我的确是老了。” 老者轻抚手中的宝刀,很是复杂。 “出刀没有杂念,自然快。” 刀客瞥了眼院子边等待的一家大小,没有多言,领着一旁观战的少女就准备离开。 “为何不取我的刀?”老者发声道,“可是看不起它?” 老者曾结识不少武林中人,得以打下一份家业,说是寒舍都有些谦虚了,院落林景,牛马牲畜,无一不足。 一切的开始,就是手中这把刀。 的确,刀没有被取走,算是件好事。 但刀被人无视,那更让他觉得耻辱。 “从前比斗,不过是为了找一把好刀,如今我已经有了刀,自然不需要拿别人的。” 刀客瞥了眼老者,难得解释一句。 老者稍许尴尬,他的确不在江湖久矣,很多事情都不清楚了。 出了院落,才走了不久,一个中年男人追了上来,“请留步。” 两人停住,见那中年男子递上一卷画轴,“家父说,输了就是输了,既然您不愿要他的刀,就用这个代替吧。” 刀客接了画轴,将之轻轻展开,在少女诧异的目光中,竟然接下来了。 “的确找了很久,谢过。” “听闻‘刀傲’以斩术冠绝三地,实力直追那云州‘剑尊’,不想也对‘八景图’感兴趣,我还道传闻不实,却是大开眼界了。” 八景图之一,于他算是宝物,不过能换老父心安,一家宁静,倒也值得。 “这个印——”,刀客见手中的图好似比从前见过的那些多了一块印记,不由皱起眉头。 “此乃秦王印记,八景为他所绘,然却只有第一图有印,个中原因,我们也不知晓。” 刀客卷起画轴,点了点头,领着少女继续赶路。 走了有好一会儿,少女才问道,“师傅,你既然已将戎,夏,瀛三地刀法收录,缘何不再战剑尊,一雪前耻?” “找他们是为了试刀,非是夺人所学。” “师傅的刀依旧锋利,可以斩人。” 少女想了一会儿,说道。 “但他没有死。” “?!” “所以我的刀……已经钝了。” 刀客望着远方渐渐清晰的宅邸,略一顿步,“如果刚才是剑尊,我已经死了。” “师傅——”, “该教你的我已经教了,剩下的,看你自己能悟多少。你我师徒,缘尽于此。” 刀客一手按住刀柄,另一手捏住画卷,“你也该走了。” “师傅您行走江湖,总是,总是需要一个人照——” 刀芒切过,隔开两人。 “我早就说过,既然跟我来大夏,就该扔掉瀛岛的东西。 在大夏,师徒,只能是师徒。” 少女脸上红霞尽散,化成一片苍白,身子僵了好一会儿,才跪下磕了几个头,慢慢走向身后的山路。 刀客一手按着兵刃,一手捏着画轴,等了许久,才继续前行,直至来到宅邸前, 那护院和家丁见得来人,又是欢喜,又是惊讶,慌慌张张的跑了进去。 不多一会儿,从里面走出一个妇人,虽未有华裙妆点,却是身姿婀娜,美艳动人。 “一别三个月了,你竟还知道回来?” 美妇瞪了眼刀客,随即见他手中的画轴,怒火却又消了一些,“跟我去歇会儿吧,外面凉。” “八景图的最后一幅入手,的确花了些功夫。” 刀客递出画轴,对妇人的火气恍若未觉。 “你一个使刀子的,哪里识得画中神髓?” 妇人伸手去接那画轴,却发现拿不住,秀眉微微敛起。 “我一个江湖人,不懂字画,自然看不出‘秦王印记’。” 妇人的动作一僵,刀客顺势放手,那画轴险险掉落尘土。 “这些年,走了不少弯路,刀子越发钝了。我欲寻一静处,好好研习一番,以战强敌。” 刀客的话,令妇人轻松不少,于是她顺势问道,“这一次,又要到什么时候才回来?” “此战不归,无论生死。” “你是……什么意思?!” 妇人一惊,发怒道。 “家业你尽可处置,我只需飞瀑即可。 数年时间过去,我已知晓,此生合该与刀为伴。” 他看了眼府邸,却终是没有进去的意思,“这里,不是我的归处。” 妇人从来不曾见过夫婿独断的一面,盖因成亲以来,大小事宜尽是由她一手摆弄,眼前的男人也只管练刀。 只是外人盛赞的刀客对她颇为忍让,夫妻间日日夜夜的也过了许多年。 不曾想,竟有今日一遭,万千怒火终是化成一句,“好!好!只盼他日不要后悔今日所为,刀四郎!” “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 刀客看着她的眼睛,神色平静,“只是你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那种锐意仿若穿透了心口一般,令她很不舒服,不由略低下头。 “你我就此别过,不必再见,保重。” 须臾,那处就只剩下妇人,再一会儿,门板微微打开,一个小丫头步履蹒跚的跑了出来, “娘,阿爹呢,我听到他的声音了!” 小丫头抓着妇人的手摆弄着,浑然不觉发生了什么,只是娘亲的手,比从前冷了一些。 “他还有一场……要赴的约。” “哦……” ——江州南部,枯城衙邸。 墨闲仰着头,扫了眼牌匾,“嗯,是这里没错了。” 白衣男子紧随其后,“这里,有我要找的人?” “是与不是,你大可以自己问他,老实说,我也没想到极峰之一,竟然沦落至此。你便替我问上一句,忆往昔,可曾后悔?” 墨闲朝白衣男子道,“如何,驸马?”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章 枯城 大夏江州境,位于京州以南,较北部风州之幽寂,西部陌州之百战,东部灵州之灾变,多了几分温润与宁谧,实是休养的上佳之地。 于墨闲来说,追查到江州,并不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如果是自己负伤外逃,需要找一个地方落脚,江州就是不二之选,甚至于他都打算过,如果回不了京城,就在江州过一辈子好了。 毕竟……江州的姑娘,不比京州的差,还很温柔可人。 “他在哪里?”, 可惜,某人的声音将墨闲的思绪强拉了回来,不得已只能屈从于武力,为他继续引路。 两人自然不会擅闯衙门,是被人请进去的。 县令及一众衙役恭敬到几乎跪迎, 驸马其人,他们是听说过的,主要是关于那块蟠龙赤纹玉佩,宰了他们都没地方喊冤。 另外一个来头也不小,禁卫的主子,谁知道他们有没有什么秘密被人家拿捏住了,你看这墨家少爷,笑得多可怕。 枯城之所以叫枯城,就是在江州都排不上号,只能混个倒数的那种,便有了这个名字。 县令等人,平常也不穿身上这身衣服,因为一亩三分地还真没人不认识,耍横都不需要用这个,反倒是脏了破了浆洗缝补什么的挺麻烦,见了上官不太好交待。 几人仔细检查着官服,确认没有什么破陋处,才胆颤心惊的问道,“未知大人此次是为了——”, “近些年,枯城没出乱子,你们做的不错。”,墨闲拍了拍县令的肩,像是在安抚。 县令几乎是将自己的人生回忆了一遍,确认前些天醉了酒,也只是摸了摸俏寡妇的手,没有干出格的事,才止住了颤。 禁卫不属六部之内,算是皇族亲军,而且这些人和内侍完全不同,内侍只负责监视皇族和亲军,除此以外是不能越界的。 不过禁卫完全不一样,干的都是些见不得光的活儿。 他也不清楚眼前这位到底是几个意思,只能中规中矩道,“得蒙圣上庇佑,朝中各位大人辛劳,下官一点微末功绩,实在上不得台面。” 武扬扫了眼几人,尤其那些衙役,却是没什么发现,不由皱起眉头,有些不悦。 “适逢其会,江州上表,一是为你们请功,二是为了求粮。奈何不得,我也只能来看看。” 县令一听,顿时明白过来。估计是哪位上官要挪窝了,所以拿枯城来用用。 这地方虽然破旧,不过乡里人家,路不拾遗夜不闭户,那是有七分真的。 另外很穷,也最合适用来哭穷。 一念至此,县令也就不敢追问原因了,反正哪个上官他都得罪不起,知道的太多不是好事。 “你们这地方我留不久,闲来无事,就随意看看吧。” 嘴上说的简单,不过看的却是大牢的方向,几人顿时打了个哆嗦。 “看你们的样子,不愿意?”墨闲轻咦了一声,拍了拍脑袋,“明白了,不太方便。” “大人言重了!” “大人,冤枉,冤枉啊!” 这熟悉的话……墨闲本想等一个解释,现如今形势特殊,他需得守着规矩,避免糟了内侍算计。 只是想法虽好,那边武扬已经一步踏出,朝那大牢走了过去。 “驸马留步!” “驸马小心!” 大牢在衙门偏里侧,只一面半破的土墙挡着,用料还有点新。 从土墙缺漏的部分朝里看,就像一个巨兽长大了嘴,要把一切都尽数吞了。 武扬站在土墙上,立时感觉一阵锋锐的刀气袭来,从那牢内引出,直指他的位置。 右手横置,那刀气切在武扬的手背上,碰出一声金铁之音,随后为蛮劲扭曲,强横破去,碎散无踪。 一众人等见得武扬接下斩击,暗叹京中传闻几可当真。 那县令趁此机会更道,“好教大人知晓,枯城少有案子,邻里乡间的,大多不用来这里就解决了。” 得了上官的眼色,一旁的衙役也有人说道,“是啊,大人,咱们牢里也就只关了三两人,还不知活着没有。” “不知死活?你们是怎么办事的?” 墨闲问道,他虽为世家子弟,却也是个能干事的人,从没见过这般糊涂的。 “大人,那牢里关着的可都是狠人。 其中一个是转来的山盗,烧杀劫掠无恶不作,只是上官送到了我们这里,说是呆上一段时间,后来就没了消息,咱们问了几次,都没有回信,也就只能放着不管。” “一个没有度牒的和尚,拉了一些乡野民夫信佛,弄得良田大荒,不得已只得抓了,投入牢里。” 和尚,山贼? 这小地方,倒也能藏得住人。 墨闲笑了笑,就听那衙役接着道, “还有一个强人,几年前在七里外杀了不少外乡人,力竭昏了过去,被我们抓了扔进了牢里,本想着醒了能审问一番。” 衙役苦涩道,“不成想是个高手,虽陷于牢内,却能肆意挥使内劲,将我们整的是人仰马翻,不仅案子耽搁了好几年,还要定期给他送上些吃食。” “你们,还真就从了?” 墨闲有些错愕,你为刀殂,人为鱼肉,想干什么不行? 投毒,禁食,酷刑,手段要多少有多少。 怎么到了你们这里,干什么什么不行? 衙役虽不知道墨闲所想,不过见对方的神色也能猜个几分,不由叫起屈来,“大人您是不知道他的厉害,咱们这许多人,加起来都不够他一刀砍的,要是少了吃喝,咱们都睡不了安生觉,早些年还放了些蒙汗药,现在腿上还痛着没好全。” 县令摇了摇头,也是深有感触,谁能想到,他好好一个官大人,竟然还要看几个囚犯的脸色,苍天也是无眼…… “我们试了许多手段,都奈何不得。” 县令一指那土墙,“不得已,只能就地立了墙。只要他的内劲不过线,咱们就每天投些吃食进去,几年下来倒也相安无事。” 有些本事,受了重伤,还能寻到这一处好地方。 斩了知情的卒子,用朝廷的牢笼免于江湖之事,再借此地隐于墨家禁卫。 若不是花了许多功夫,我还真找不到你。 “你们等在这里,我去看看。” 墨闲几步来到武扬身边,“走吧,去见见你要找的人,我对他也有些兴趣了。” 有武扬在侧,那刀气没有再次追袭。 只是昏暗的牢房里,一双眼睛慢慢睁了开。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一章 牢笼 臭味,腐烂的味道,腐烂的……尸臭。 墨闲踏入大牢,便捂住了口鼻,一副不堪忍受的样子,他自小锦衣玉食,虽能耐得住,但也不喜欢这种味道。 一边武扬则是眉头微皱,随即先一步走了过去。 枯城没有多少银钱,枯城的县衙自然也不会有多大,枯城的大牢就更没有多少地方安置犯人。 牢内昏暗,更兼傍晚,常人进入能看见的距离有限,大多只有尺余,墨闲则好得多,大抵都扫了一遍。 这是一条直廊,两侧长约六丈左右,隔开三四个牢笼,大多空着。 只有直廊尽头,以粗木加固了几层,分出一个特殊的空间,给了那唯一的活人。 他的衣服呈深灰色,大腿和手臂,胸口附着了轻铠,上面多有黑色的斑块,多是凝结的血渍,长发披在脸上,连样子都看不清楚。 只见他坐靠着墙,一腿半立,左手搁在膝盖上,右手无力的垂下。 这个犯人的身上没有多少束缚,墨闲也能猜到那些衙役的想法,无非是手臂废了,又没有兵刃,所以认为没有危险…… 亏得他们运气好,没有被高手用劲气干掉,尤其眼前这个更是行家中的行家。 “可惜了。” 墨闲摇摇头,情知此行该是白费功夫,却听那人开口问道, “黑衣禁卫,怎么会来小地方。” 墨闲眉头一挑,“功力失了大半,却还有眼力劲,不错,的确是高手。” 墨家少爷很满意对方的态度,毕竟眼前这个可是曾经一等一的高手。 可惜高手很不给面子。 “我有耳朵,没聋。” 杂乱的黑发下,似乎能感到对方那一记鄙视。 短暂羞臊后,墨闲冷笑一声,“不错,可惜手废了,而且是使刀的右手。有兴趣说说吗,前辈?我这个人,好奇心挺重的。” 墨闲本是小心眼报复一下,不料眼前的男人还真没拒绝,只是话依旧不怎么好听。 “江湖人,不是杀人,就是被杀,有什么奇怪的。” 这人是个直性子,墨闲眯起眼,“是谁动的手,我调查过,你最后一次出战时,乃是为了一幅画,而且是全身而退。除了剑尊,谁还有本事把你伤到这份上?” 他此话七分真心,六极峰之一,以攻击成名,而且是一刀瞬杀的技艺。 这种强人,最是不惧群攻,就算是遣了他的心腹,也是四六开,而且能活着回来的不超过两个,瞬息就是一死。 这一次倒是没有得到回答, 不过武扬开了口,只瞥了眼,就有了结论,“中了毒,还挨了三次斩击,两批不同的人,攻击有先后……你被人暗算了。” “江湖人,不擅人心多矣。” 他只是答道,这才认真看向武扬,“武林新秀?很有本事。” 对这家伙倒是不吝夸奖,墨闲嘴上嘲讽,心中却是羡慕,“这位是大夏驸马,圣上钦赐,‘天下第一’。” 他特意加重最后四个字,就是想看看眼前刀客的反应, 怎么说呢,的确有三分惊讶,但很快归于平静。 “你……或许……不过那名号不是靠人给的。” 刀客摇了摇头,“你们如果想与我比斗,来证明些什么,却是来晚了。我现在,只是个空壳子。” “看得出。”墨闲并没有多少失望之色,他既然领着武扬来此,就完成了任务,剩下的就看身边这男人的意思了。 刀客久在江湖,虽不擅言辞,却非是不懂世故,便道,“为了我的‘瞬斩’,还是‘飞瀑’?” 墨闲闻言一喜,飞瀑便给了武扬,若是能学成瞬斩,实力必能上升几个层次,于是很快收起惫懒性子,很是恭敬道,“前辈看我资质如何,可能学成那刀中极意?” 以西戎,大夏,东瀛三地宗师鲜血祭炼的招数,哪个武人能视若无物? 墨闲只觉一时呼吸都有些颤了,便觉那刀客真的观察了他几刹, “不给。” 就很气!!! 墨闲咬牙切齿的瞪着刀客,要不是武扬在侧,估计要冲进去讨教几番。 真是奇了怪了,以前怎么没碰上这么讨厌的人,八字不合吗?! “你学的是枪术,且有了几分火候,再习‘瞬斩’,有害无益。 贪欲作祟,若是强取,少不得走火入魔,到时功力不保,连性命都堪忧。” 刀客很认真道,“年轻人,切不可贪多。” 墨闲脸色几次变换,终于朝刀客一拜,“谢过指教。” 此间事了,他也没有兴趣听下去,转身准备离开,只是朝武扬道,“你怎么知道前辈中了毒?” 墨闲不喜欠人情分,刀傲如何,他无法插手,不过调查昔年因果,看能做些什么,倒是力所能及。 “因为我也中过这种毒。”武扬回答道, 墨闲眸子略略凝缩,点了点头就朝外走去。 待得墨闲离开,刀客才出声道,“你……很奇怪,我从未见过如此充沛的内劲,那黑衣禁卫说你是天下第一,大抵是依据内息的量来判断。 的确不是信口开河,我看不出你修了什么武技,好像都有一些,但没有杂乱无章,传我的‘瞬斩’,可以。” 他仰起头,看向武扬,“只是‘飞瀑’还是‘瞬斩’,你只能选一样。另外——” 武扬静静听着,没有打断。 “我心有一愿未了,你需替我完成。” 墨闲出来时,已经听不到大牢里的声音了,他修武只到一流程度,够自保有余就行,不求至上,人生若有闲暇,不如尽情享受。 毕竟下辈子,嗯,有没有下辈子还不知道。 天色变化极快,方才还有些亮光,此刻却是乌云密布,黑的看不清路。 只是隐隐约约瞥见那县令及一行人面朝着墙站着发抖,就……很奇怪。 黑色画戟重重轰下,就砸在他身前三寸有余,那气劲贴面而起,把他的头发都吹了起来,再放下时已有了刀客三分神采。 接着,那大门处才多出一个身影,“他在里面?” 墨闲对着远处的赤铠女将,深深呼吸了几次,仍旧惊魂未定。 今天都是些什么人?!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二章 心愿 宅邸之外,静谧非常。 一个宫装丽人领着两列侍卫侍女二十余人停了下来, “你们在这里等着。” “殿下?可是——” “只是见一个朋友。” 丽人向前走着,任那长尾宫裙沾上点点泥土, 大门里有两个老仆候着,院落荒芜,像是刚有人打扫过,只是有段时间没有整理了,现在也只能算是干净。 “我们不曾见过,怎么算得上朋友?” 到了正厅,昏暗的空间里,一盏烛火微亮,映出一张苍白的脸。 岁月已然在艳丽的容颜上刻蚀出了痕迹,那青丝多半成了银发, “早年懵懂时,曾向才女求取过几本古籍,走得匆忙,没有来得及道谢。” 宫装丽人轻声道,“到现在过了多年,找了很久才知道有这个地方。” “只怕道谢是假,示之以威是真。” 妇人自嘲一笑,“毕竟京中才女成了民妇,昔日的婢女却成了王妃。” 宫装丽人静了很久,“换了你是我,却也未必如意。” 她迎着妇人幽冷的眸子,“王爷他……许久未归,说是要与那武王定个胜负,你知道的,没人劝得动……我日日夜夜的等,也不知做了多少场梦,梦里他就在身边,醒了却又不见人。” 妇人没有继续恶言,倒了杯温茶予对方,“他不该选你,心志不坚,你这样……撑不起秦王的名号。” “本来也不是我的。” 丽人双手支着下巴眸子却看着空处,“以前进宫,只是听娘娘说,有好多好多的吃食,一天能吃个两三回,可是份例就那么多,总也不够。 后来娘娘说有一个地方,可以随意取食,没有宫里这般多的规矩,稀里糊涂的就被送到了王爷身边。” 她说这些时,脸上浮现一丝红晕,仍是感觉羞赧,“王爷身边的侍女虽然过得好,却始终低人一头,我是娘娘送来的,或许会过的好一点,但……也只是这样。 要能照顾好他,还要能照顾好王爷的女人,不能惹任何一个生气,不然出了乱子,就是赔上性命也无甚用处。” 她没有说后面的话,因为后来的事情,大家都知道了。 妇人闭着眼,指尖将掌心都掐出了红痕,“我做错了吗,‘殿下’?” 这两个字,也不知在指代着谁, 秦王妃却没有计较,呢喃道,“那一天,王爷虽然不快,却没有怪责的意思,我记得他说过,很是钦佩这般人物,毕竟这个世道,能知道自己要什么的女人,不多了。 可是,为什么今天看到你,却是觉得后悔了?” “你真不知?” “不知。” 秦王妃摇了摇头,“你若要王爷,那年那月,只需等上一段时间,就能如意。只是寄了锦帕纹书,想来是将那四个字看的比王爷更重。 既然你已经得到了想要的,为何心存怨恨?” 妇人一时无言,那快要忘记的话,却又变得清晰。 【我已经知道自己想要的什么。】 【只是你还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她轻笑一声,随即咳嗽了起来,那种痛苦,连锦帕都掩不住, 秦王妃面有忧色,来此一会,本想稍解昔日因由恶果,只是效果不大,她根本放不下。 “娘——”, 墙角边,一个粉衣小丫头俏生生立着,有几分担忧,几分害怕的看着妇人, 见到了丫头,妇人的脸色好了许多,朝她招了招手,丫头就几步跑了过来,扑进妇人的怀里。 “娘,桂花糕,不痛……”, 小丫头递上小块掰碎的点心,送入妇人口中,小指头轻捏着母亲的脸颊,笑的很是欢快。 只是时至夜半,小丫头闹腾了一会儿,就有些困了,不多久就在母亲的怀里沉沉睡去。 “殿下,民妇有一事相求。” “?” “前些年,外子与人约斗,至今未归。 家境败落,更兼我身有重疾,时日无多,小女……尚且年幼,恐无人照顾,未知可否托付殿下。” 秦王妃自见到眼前的女人时就知道她的性子刚烈,怎料区区几刻就有了如此回转。 “你若是身体有恙,可同我一道——”, “病由心生,便是药仙在此,也治不好的。” 妇人婉拒道,“这条路走到这里,也快要到尽头了,就让我走完吧。” “……”, “我这一生的苦,皆为自寻的烦恼。读书万卷,没有得其神髓,反而养出了傲气。”妇人轻抚着丫头的发丝,“只盼这丫头莫要学我,望殿下能够费些心思,替她找一个如意郎君,好好照顾于她。如此,我便是吃尽了苦头,也能有一丝安慰。” “丫头,叫什么名字?” “本是等着外子来决定,可惜他走的急,我也只是唤她‘铃儿’。殿下若是有什么好主意,也可代劳。” “那就叫……玲珑吧。” 玲,珑。 “玲……珑。” “嗯?” “玲珑。” “娘!” “?”,秦王妃醒过神来,却见自己正站在雕楼甲板上,遥遥望去,却是一条细线隔绝海天两界,那红日仿若从海中深处慢慢升起。 只是如此美景,被一个紫衣身影挡住了大半。 “娘,你刚刚在想什么,怎么总是唤我的名字?” “没什么,就是怕你被夫婿迷得昏了头,才想喊几声看看……”, “哼哼,那个负心人都走了好几天了,也不知道来一封信,现在说不定被洛神迷得昏头转向的,哪里还记得我——”,玲珑本是为了玩闹,怎料说着说着就成了真哭,倒是让甲板一众人等手忙脚乱。 “公主啊,驸马才走了多久啊,咱们在海上他也找不到我们啊。” “向先生你们说过的,他是天下第一,天下第一什么都能做的,他一定是不想找,你们还帮他!” “我,这——”, 江州,枯城。 洛云仙一皱眉头,墨闲立时后退了几步,“又,又怎么了?” 他却是不知道,眼前的女人六感敏锐,此刻只觉被什么人谈论着,不由心生焦躁,于是识感朝牢内扩散。 然后,果真听到了点声音。 “你要我去找那个女人?” 女人? 又一个女人? 洛云仙凤目微凛,颇有些生气。 “不用,我与她路不同,分道实属必然。” 刀客坐靠着墙面,“只是——” “?” “我与她有一个女儿,那时心中失望颇多,不愿再有瓜葛,索性一走了之,专注于刀。今日思及,却是亏欠丫头许多,未曾尽到人父之责。 你如今是大夏驸马,更兼武力冠绝天下,想要找一个人不难。” 刀客一字字道,“你若能予我一诺,我便将飞瀑相送。” 武扬没有回答,刀客只当他是在考虑,便接着道,“我知此愿有些困难,许多年过去,也不知她是否还——”, 刀客的脸上第一次浮现焦虑,以及一丝痛苦。 “她过的不错,至少比你好得多。” 刀客眸子一冷,却是多了杀气,“你是什么意思?!” 六极峰的瞬斩,其刀意一起,牵连甚广,连牢门外的洛云仙与墨闲都有了感应。 墨闲心思那驸马该不是起了贪欲,学了瞬斩,又想要飞瀑? 却见洛云仙一动未动,神色复杂。 他没有洛神的修为,自然听不到牢内两人的对话, “我来此,既不是为了你的瞬斩,也不是为了你的飞瀑。” 武扬迎着刀客的杀气,缓缓道,“曾经有一个丫头说,她的父亲去赴了一场约,再也没有回来。 所以她没机会问问那个男人,对她是什么看法。 我不知道那个人的下落,只能借墨家禁卫去寻人。 我当时想着,一旦确定那个家伙死在了其他人的手上,我就去杀了那个凶手。 如果那个家伙没死,我就替她问问那句话,现在……想来也不需要了。” 他顿了顿,“丫头的运气,一直不错。” 刀客杀意波动不定,随即又道,“观你内劲清澈,该是修了‘束心’法决,岂能有如此决断,莫要诓骗于我!” “束心?” 武扬喃喃道,“你说的,该是‘太清’,的确有此效果。只是——” “?” “太清可绝来时,却不曾断前缘。”他缓缓道,“我……自小生在山林,早年为亲母厌恶,后为严父折磨,十多年来,日日夜夜为了道术,徘徊生死之间,只为以后踏足红尘,能得到天下第一的名号,洗去武家的耻辱。 生死间的事情,经历的多了,也就麻木了。 初入京城,不过是一场交易,为了遗失的天罡道术,也为了兑现父亲的诺言。 毙杀猿王,只是诸多死战的一场,意料之外的是杀了那畜生,夺取妖力时为天雷重殛,心诀一度不起作用,险险死了一次。” 他说起这些时,语气平淡,既没有怨恨,也没有不满,仿佛在复述其他人的平生, “这些年,相识者,利用颇多, 或为皮相,或为权财,或为家国,或为长生。” 牢门外,洛云仙握紧黑戟的手指慢慢掐紧, “只一个例外。” 他说到这里,语气一顿,看向刀客,“我为了疗伤,找到了一个大船,碰到了一个傻傻的丫头。见我满身鲜血,非但没有慌张,还问我想吃什么。 心诀变换,记忆阻碍,与她过了一段无忧无虑的日子。 此刻想起,那时的感觉,大概是欢喜的。 朋友,玩伴,爱人? 我也不知如何形容,只是有她在身边,那些往事,那些痛苦,消弭了许多。 她愿意为我放弃私愿,只不想让我再陷江湖纷乱,愿意陪我旅居海外,共度余生。 只是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我此刻还没有办法伴她左右。 更兼世道险恶,我这般武人,便是明日重伤垂死,也不奇怪。 我一死,不足惜。 只是丫头娇憨,没有人照顾,我放心不下。” 他说道这里,看向刀客,“这就是我来找你的原因,信不信在你。 我说过,既不要你的瞬斩,也不要你的飞瀑。 我可以给你自由,甚至能助你疗伤,恢复往日功力,只要你答应我两件事。” “你想让我做什么?”,刀客低下头,静了好一会儿,才问道。 “第一,寻得合适的时机,我会送你去她身边,我若有个意外,以后她就交给你照顾了。” “……” “第二,从今以后,不得以刀傲之名行走天下,丫头傻傻的,此刻有秦王妃护佑,我不希望她的生活被往事牵绕。” 武扬的手中骤现雷霆,“我欲用此生风雨,换她……一世平安。”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三章 信物 刀客的恢复比预想要快,只是用一把普通的断刃练了两天,就再也不碰了,也不知道是真的找回了昔日的武力,还是恢复了活动能力就不愿更进一步。 与墨闲预想的不同,武扬至始至终都没有提和刀客比斗的事情,也绝口不说在牢内发生了什么。 墨闲便只能猜测,眼前的驸马是要了那瞬斩,完成了交易。 他也乐得做一个好人,疏通了枯城的关系,毕竟昔年的厮杀只是存在于江湖人之间,连他一时都调查不出的人物,自然不是平民。 那边枯城的县令则好酒好菜招待了几人一番,恨不得立刻将几尊大神送走,再也不见,以结束心惊胆颤的日子。 他这把年纪,已经对仕途绝望,只求安度余生,哪里敢招惹禁卫。 几人离开枯城,却没有走京州的官道,乃是取了小径。 洛云仙虽不识得此路,也没有发声询问,倒是灰奉走了一会儿,终于喊住了墨闲,“墨家少爷,这个方向可不是通往京州的,你想带我们去哪里?” 自从离开了陌州,洛云仙便由武扬直接护卫,所以灰奉得以腾出手来,这两三天伤势好的七七八八,是以上官不曾想的事情他却能惦记着。 墨家与洛家不同,非是性直刚烈之辈,更兼眼前的墨家少爷曾说过,并不介意那金座上的赢家是谁,如此境况,他总要避免几人做了墨家的投名状。 “的确不是去京州的方向。” 墨闲很痛快的承认,引来灰奉的戒备,“别那副样子,我就算有这心思,也没那个胆量,更没那个必要。 此行目的虽是京州,我们也得做些准备。 不然与陌州一般,被兵卒围堵,徒添伤亡,总是不好。” 灰奉立时明白过来,“墨少爷的意思是……”, “江州的关卡由孙良孙将军把守,也是目前唯一没有投效太子的镇国。其人为江州大族所出,一身功力虽不如赵远相猛,却也差不太多。 更兼江州豪族甚多,江州军的实力约有如今陌州军七成左右,若是强攻,那我们多日来的奔波就毫无用处,虚耗光阴罢了。” 他说到这里,见得一只黒雁划过长空,突得一停,“有些紧要的事情要处理,还请几位稍等。” 说着,他招来几个下属,急匆匆的就去了另外一边的乡间小道, 灰奉得了墨闲的解释,虽不能完全猜透,也是有了几分意会,于是对洛云仙道,“将军,那墨家少爷做的没错,我们若是想安然通过江州关卡,需得有云州牧的手书或是信物。” “云州为武王攻下的疆域,昔年也曾有巫族蛊毒作乱,为陛下亲自带兵平定。其子民多为江州长途迁徙而去,只是过了几十年,他们的关系可还如当初?” 洛云仙沉吟道,赤水多年来不沾外事,没有墨家对朝堂江湖看的通透,陌州一行,连昔日的袍泽都能狠下杀手,一些不知道多少代的血亲,岂能有作用? “不好说,只是近些年,江州与云州少有不同的意见——”, 几里外,墨闲领着一众禁卫正在追逐着什么, “去哪儿了?” “不,不知道,刚才还在的。” 开爷领着几人四处找寻了一番,“少爷,真的没看错?” “不知,有些像罢了。”墨闲摇摇头,“此地乃江州,照常理在这个时节有些雁子也不奇怪。” 几人交换了一下眼神,最终由开爷上前道,“少爷,黒雁乃皇族御用的传信工具,接受密令的内侍皆在京州,如果是他们追上来了,不提我们,驸马也不会放过的。” 几人皆是点了点头,自家少爷的反应虽然能理解,不过他们始终觉得有些过头了。 那皇族黒雁乃是圣上对内侍用的信纸,寒暑不忌,高飞时便是攻城箭矢也难近身。 只是圣上驾崩,内侍都被太子收拢,黒雁想来也没了用处,既没有发信的人,也没有收信的人。 是故,最合理的解释也是太子遣了内侍来找他们的麻烦。 不过这种情况,那驸马可不是摆设,由得他们靠近! “圣上不在了,却未必会把黒雁留给那太子。” 墨闲冷笑一声, “不给太子,还能给谁?” 开爷一愣,燕王已死,齐王被囚,除了太子,皇族还有谁剩下? “黒雁虽是有用,养起来却也麻烦,我在京州住了许久,见的次数加起来也不超过十次,其中过半都是十余年前,由一个人放出来的。” “少爷说的是——” “二皇子,晋王!” 墨闲眸光渐冷,“这家伙最擅做局,非收尾一刻,不会现身!” 二皇子? 开爷等人身子一冷,强笑着道,“少,少爷莫不是忘了,那二皇子身子虚弱的很,传闻炎夏酷暑之时,也会有风寒之像,是以早几年就……”, “我当然知道。”墨闲沉声道,“我还知道,那一年药仙进了京,不多久,晋王就死了。” 他现在少有的烦躁起来,实话说,对于太子齐王,他虽然有些忌惮,但远远谈不上怕。 不过若是换了晋王, 如果当初他活下来, 今时今日,那京州只会有一个皇族剩下。 “我们,终归只是棋子。” 墨闲轻捏着拳,静了好一会儿,才道,“走吧,我心不安,得快些回去,不然会出乱子。” “少爷说的是?” “还能有谁……” ——林间小道 , “姑……驸马的意思是,你去云州?” 灰奉简直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恨不得把耳朵拧下来再听一次。 在他身边,洛云仙也是一脸狐疑,盯着武扬。 “云州的路,我比你们熟悉,来去间要快得多。” 武扬的神情没有什么变化,“不出意外,明天晚上就能回来,如此能省下不少时间。” “可是,那云州牧——” 洛云仙颇有些担心,并非是对夫婿的安危,而是此行的目的,他们需要的是云州牧的信物,而不是云州牧的人头。 “这天下,我想要,却得不到的东西,不多。” 武扬淡淡道,那银瞳转而看向洛云仙,“你不过是为了给那些兵卒一个求生的借口,至于是否出自那云州牧的意愿,又与你何干?” 洛云仙一时没有反驳,反倒是灰奉颇为意动。 以赤水的立场,的确不合适和云州牧接触。 至少,这事情自家的将军不合适做。 “你为赤水统帅,即已有了决断,何必拖拖拉拉。”武扬缓缓道,“予我十二时辰,还你一个云州信物!”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四章 拜剑(上) 夏九州——云州,地处大陆最南,本为巫族世居之地,蛇虫鼠蚁不少,山道崎岖更是难以通行,巫人依仗地利,过了很长一段安稳日子。 直至江州为大夏攻陷,慢慢的,大夏人开始越过边境,尝试与巫族接触。 不过结果并不好, 巫族与其他族类完全不同,十分排外,不仅拒绝交流,更是会直接动手杀戮。 如此激烈的反应,当然震慑了不少外族,包括大夏人。 只是年复一年,日复一日, 因鲜血累积的怨恨,终于引来了一批杀星。 公元七九四年,武王率部众‘神威’至江州隐林,休整南下。 耗时九月,屠戮巫族数十万人,至巫族绝脉,划拨地域为‘云州’。 因武王不擅文治,故由其兄宁王接手,迁江州近半豪族于云州驻守,历时两年有余,才勉强在云州三成地域搭起了架子。 由于朝廷财力有限,故几年间,甚至于往后很长一段的日子,云州只能依靠这些豪族喂养,宁王也在深思过后给出了许多恩惠。 其中,自然也包括‘云州牧’。 ——云州边境, “你说什么?” 墨闲张了张嘴,用手按住胸口,过了良久,才说道,“你那夫婿,去了哪里?” “将军不是说了吗,驸马去了云州曲峰。” 灰奉颇有些不悦,替洛云仙答道。 “你们知不知道他生父是云州人?!” “自是清楚的,所以他去会快一点,更兼术法在身,来回一天就够了,”灰奉点点头,那边的洛云仙也是一个意思, “一天,一个来回。” 墨闲轻抚着额头,自嘲一笑,“的确是够了,足够毁了云州。” 洛云仙眉角收紧,“墨闲,你是什么意思?” 赤水因地位特殊,且没有禁卫监察之责,这些年也就与北部和西部有过接触。 东部两州属于齐王势力,南部则归属江州豪族,她了解的不多。 墨闲的食指轻轻敲击脑门,“你就不奇怪吗,为什么你夫婿血脉源自云州,却对那个地方只字未提,术法初成,也没有去那里的打算?” “这……”,洛云仙当然有过困惑,只是夫婿性子就是个不喜欢说话的,没提过也不奇怪。 “因为他去了那里,有些事情就收不住了。” 墨闲叹了口气,“云州有一个说法,那个地方只有两种人,剑尊的人,以及这以外的人。” 洛云仙虽不懂其中细节,但也能听得出大概的意思。 “洛将军,你觉得驸马,你的夫婿,是哪一种?” ——云州,曲峰山脚, “要见剑尊,为什么要准备这个?” 山脚的镇子上,十几座木屋连在一处,门上铁剑高悬,很有一番威势, 其中最大的一座屋子里,几人围在一处,对那懒散在木椅上的佝偻男子喝问道,“我们来这里可只是为了‘极峰’!” 佝偻男子一身粗布衣衫,半破半旧,却不以为意,对眼前这些江湖人的反应很是习惯,“剑尊为云州牧,更为极峰首位,无论是江湖,还是朝堂,都算得上一等一的地位,岂是你们想见就见?” 人群中,一个赤着上身的毛脸大汉哼了一声,“江湖比斗,签的从来都是生死状,我却从来没有见过这种卖身契!” 他一掌将那一叠纸按在了桌子上,劲力之大甚至在桌面崩出了裂纹,“欲寻剑尊,先要为你们铸剑山庄做上五年活计。 五年之后,功高者入? 你当我们是什么,要饭的吗?!” 佝偻男子戏谑一笑,“干活,是有工钱的,别说的那样难听。 你们几位,要见剑尊,不过也是为了一试极峰的剑术。 如果撑过几招,江湖上就有了名气, 侥幸得胜,更是能成为天下第一。” 他的眼神变得锐利,一一扫过几人,将他们逼得低下头去,“剑尊大人事务繁忙,没有时间理会你们,云州也有不少事情需得我们照看,你们想见他,就签了,不想见,就走。 此地,来去自由。” 兴许是觉得事情做的过了,他的话一顿,又道,“若不想签,也有个快的办法。” 几人见得有转圜的余地,不由问道,“快说!” “从此地上山,直冲剑尊府邸,若有那个本事闯的关口,见到大人……只要你们能赢,一概事情,绝不追究。” “那……输了呢?” “剑尊大人也算是半个江湖人,当然不会对你们做什么。” 佝偻男子眯着眼,见几人纷纷松了口气,才补充道,“只是会在那府邸前的石碑上留下名字,以后不得以武为生。” “不得以武为生?” “没错,不得从军,不做护卫,连卖艺都不行。” 佝偻男子冷笑一声,不再多言。 气氛一时沉寂,直到一个青涩的音调发问, “剑尊的确人中龙凤,与朝廷做的好买卖。 欲决高下,先要给你们做狗,足足五年,便宜了你们,到时候满不满意,也都是你们一张嘴说了算。 如果强闯,说的好听,不予追究,却是绝了一个武人的生路,以后要杀要剐,也由得你们一番说辞。 极峰之一,云州剑尊,领教了。” 那说话的是个半大孩子,武功不甚强,纯粹是游玩途中,和几个江湖人混在一处,来此地解闷的。 只是他武功是个半吊子,家里却是有些底子,对这一套当然比江湖人看的清楚。 听了同伴的话,几个人俱是面红目赤,大有将那佝偻男子生撕活剥的迹象。 “规矩如此,我们也没有逼谁,你们欲寻高手,大可以去其他地方试试。” 佝偻男子垂下脑袋,努力掩盖住那一抹恐惧,强自镇定道。 “佛家论因果,你们这些事情做多了,就真的不怕报应吗?” 那小少年看热闹不嫌事大,更兼对佝偻男子很是不满,冷笑着问道,“要知道,剑尊……还不是天下第一!” 【京州皇城,陛下钦赐了一个武人,做那天下第一的位置。】 【告知曲峰六连环,自今日起,限制门人外出,遇事不可动武!】 【收缩武力,以固守为先。】 那一条条的命令,早已在佝偻男子的心中催出了心魔,往日里的蛮横,憋了如此长的时间,仿佛一根根针扎在心口,令他的眼睛都有些红,看几个江湖人都像是在嘲讽着他。 “嘿嘿,天下第一? 那个位置,可不是被封出来的! 咱们云州曲峰,上有六位高手坐镇,连环歧途,怕是那人来了,也回不去!” 他朝天一指,只见山头足有千米来高,一条又一条曲形环路圈在山腰,扭曲着一直通向山顶的府邸。 时值傍晚,几人也能隐约见到山路上几个与众不同的建筑,只是安静的立在半途,却散发着异常沉重的压力,仿若沉睡的凶兽,在有节奏的呼吸。 佝偻男子一语既出,只觉身心畅快了许多,借着曲峰六连环的压力,也暂时压住了几人的火气,不由笑出声来。 只是笑声持续不长,就被另一个声音打断。 那是一个脚步声,不重,却异常清晰。 接着,是一个掺杂着内劲的男声,如飓风一般刮擦着木屋上下, “是吗? 那我倒要试试看,你们这些高手,有多厉害。” 弥漫的夜色里,慢慢分出一个白色的影子, 伴随着他的出现,曲峰歧途六连环,一盏又一盏的明灯点亮,似一只只猛兽苏醒,择人欲噬。 佝偻男子扑通一声坐在地上,脸色死白一片,脑子里只有那声音在不断的回转,重复。 “云州武扬,前来拜剑!”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五章 拜剑(中) 我自小就不是修文的材料,即便有一些钱财,也没有想过去买经卷。 因为那种东西,家里就有不少。 只是祖父曾言,不到危机关头,不可擅自阅览,盖因其中有莫大机缘,也有莫大危险。 由于我在武学一途颇有天分,又肯努力,自小就强过他人许多,也就没有动过念头。 毕竟,凭自己的本事就能过上想要的日子,又何必去依靠祖辈的福荫,惹人闲话? 旁人说我好勇,斗狠,是个武痴。 非是如此。 我不沉迷招数,不执著于战斗。 我只是想赢, 我只是想赢的漂亮。 我不希望听到一丝败者的不甘,仿佛只要条件如何,他们就能赢了一般。 我要的是畏惧。 我不希望听到一点观者的碎语,仿佛只要何人在此,他们也能做到一般。 我要的是绝对。 我厌恶失败,却更加厌恶差之毫厘的胜利。 我所追求的不是‘一招之差’,不是‘伯仲之间’,我要绝对的胜利,是‘无人能敌’! “只要打穿这一条路,我的梦,就能实现。” 他站在曲峰山脚,遥遥的看着山路,仿佛回到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那一刻。 “可惜,那时未能做到,差了不少。” 武夫淡淡道,“不过你可以替我完成未竟的梦,吾儿。” 白衣身影立在后方山壁旁,“十八年来,你日日夜夜记挂的,就是这一条路?” 武扬冷笑一声,“值得?” 他多有不甘,积年的苦楚与怨愤,其源头却并不是什么妖兽,也不是什么天灾,却不过是一条山路,以及几个高手。 “他们不弱,为父吃了不少苦头,也曾告诉你,要记住些什么。” “狮子搏兔,务尽全力。” 武扬穿过‘他’的身影,直直走向前,“唠唠叨叨的,既然死了,就安静些。” “此路康庄,是为大道,更是天下男人追求却不可得的路。” 武夫的影子渐渐淡薄,“等你登顶的那一刹那,就会懂的,为父的苦心。” “你想提醒我什么?” 武扬的步子一顿,回首冷瞥。 “情之一物,太过虚浮,莫要自误。”武夫缓缓道。 武扬冷哼一声,“我不记得你曾拥有,父亲。” “我的确不曾得到,天下间又有几人得到?”武夫并不生气,只是简单道,“人心善变,女子更甚。情之一字,可以有万千理由出现,也可以有万千理由消失。” “所以,要我与你一般,把她们看作死物?” “当她与你兵刃相向,你这般想……可以轻松些。” 武夫的影子消失,只留下最后的话。 【世上不会背叛男人的,是力量,不是女人。】 武扬的手紧握成拳,又慢慢松开,银瞳的眸光渐渐聚敛在一处,直至前路。 无论如何,今日该有个结果。 十八年间,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曲峰六连环,森之峰。 一片葱郁的枝桠将山道整个包覆住,从高处看就像歧途上多了一大块绿斑,盘根错节的枝干蜿蜒扭曲,纵横叠加掩盖住那一点星芒。 六连环之一·野旱,最易过的关卡,其中高手乃是剑尊自云州密林深处带回的野人,不擅人言,其行与猛兽无异。 一天有六个时辰以上都处于睡眠中,如果闯入的家伙够安静,够运气,甚至能平安过去。 不过于山脚镇子里的江湖人来看,驸马的声音太大了。 如果能低调稳妥一些…… 不,不可能的, 这次的可是‘武驸马’,听闻其人桀骜,除圣旨与倾城公主,不予任何人脸色,断不可能遵守一般的俗世规矩。 在他们议论纷纷的时点, 林间,一只黑色的黏手摸上一截树干,赤身的影子攀爬在繁密的林间,游走着。 他的眼睛很大,比正常人大了一倍有余,鼻子不断的嗅着什么,很快就有了收获,循着一个味道追了过去。 “快一炷香了,如果驸马还出不去,就得在那地方比斗。” 山脚下的小少年忧心忡忡,他本想着以驸马的本事,能够迅速的走出去不难。 可惜,终归是到了人家的地盘,迷路还是中了陷阱? “出不去了。” 一边的佝偻男子虽然脸色还是有些苍白,却是冷笑着道,“那高手自小在云州林间长大,与野兽无二,嗅觉过人,夜能视物,一身本事最适猎杀他人,被他盯上的东西,跑不了。” 下一刹,绿斑里飞鸟成群而起,随之而来的暴风将枝叶吹的沙沙作响, “他们碰上了。” 佝偻男子嘿嘿一笑,仿佛看到了一个狼狈的影子。 “你在看哪里,我等你很久了。” 掺着内劲的声音从密林间传了出来,接着是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十数息后,是一声轰鸣。 远远的听着,像是一具身体被按在了树干上,犹自挣扎着, “的确有些猛兽的样子。 不过豺狼熊罴,我已杀了不下千头。 你和它们相比,没什么特别的。” 绿斑林中,那猛兽般的惨嚎戛然而止。 歧途上,慢慢显出白衣的影子,他用丝帕擦拭手指间的血渍, 随手一扬,任那血帕飞离,抬起头看着巨岩落下, “哈哈哈哈哈,我早就知道,那家伙根本制不住你,还要我来动手!” 半边豹皮覆盖左胸,那消瘦的汉子重重一跺巨岩,整个人借力脱离,落在歧途上,见那巨岩压住了武扬的所在,才冷冷道,“闻名已久了,驸马!” 他乃是坐守第二峰的高手,一年前就听说了京中事,常言道文人相轻,武人却也不差多少,若不是亲眼所见,便是难以信服。 好不容易看见对方进了歧途,就下了自己的峰前来等待。 他心知那野旱的本事,多少能带去一点麻烦,只是未想到对方竟没有受伤。 嘿,驸马果然厉害! “我没修过多少武技,只有一身力气,驸马,你若还活——” “轰隆。” 那圆形巨岩慢慢升起,一落,一升,一落。 豹皮瘦子双目微凛,就见那三丈宽的巨岩被对方食中两指扔起又接住,如孩童的木球般把玩着,不由一口气压在胸口,不得脱出。 “你们……是否对于气力二字,有一些误解?” 精瘦汉子双手交错于胸前,才摆好架势,就见那驸马已经顺势放下了巨岩石球,一只手催动劲力将之狠狠碾压了过来, 只一接触,精瘦汉子右足下的地面崩裂,哇的咳出一大口血雾,身躯与四肢贴着岩球飞出十余丈的距离,深深的砸进一旁的岩壁里。 武扬捏动五指,任那细碎的岩粒剥落,“螳臂当车,不自量力。”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六章 拜剑(下) 夜色下,绿芒点点,一对对浮现,慢慢游走,不时呼出一口白气, 那白衣站在一片光秃秃的地上,“这些狼,我记得它们,竟然能追到这里?” 一旁的树上,武夫坐在枝干上,“狼可是最记仇的,你既然打伤了它,不成倍报复回来的话,是不会罢休的。” 武扬的手臂深入熊皮之中,捏碎了其中的骨头,将那庞大的尸体随意的掷在一边,却见周遭的狼群远没有退去的迹象,反而是跃跃欲试。 “它们觉得能赢我?” “群狼和孤狼是两种生命,如果是一群狼的话,你猎杀的猛兽里,没有一只能和它们相比,本就不如它们的东西,死在它们的眼前,有什么好恐惧的?” 武扬的脸上渐渐浮现一丝笑容,“有点意思。 喂, 如果,我杀了‘王’,他们会否……臣服于我?” 武扬踏足第三峰, 铁之峰, 此地与绿斑,岩突不同,实乃铁堡。 如火工匠室,却无开炉之像。 屋顶之上,以铁索悬挂百以千记的剑身,随着来客的造访,叮叮当当雀跃不已。 “六连环,竟然还有将死之人,名不副实。” 武扬一眼瞥见铁堡尽头处,那个枯坐的老人。 他的须发脱落,骨瘦如柴,整个人如缩小的皮偶一般,已经看不出多少活人的样子。 “少年人,还是有些礼貌的好。” 老人咳嗽了几声,眸子却紧盯着武扬,“庄主收留我族百余年之久,老夫以此残躯,为他分忧解难,实乃情理之中。” 枯瘦的指节弹动,顺着他的指引,诸多剑身躁动,似欲挣脱锁链, “剑林一旦启封,生死难料。 驸马,即便今天你过了第三峰,受了剑林的伤,也难对敌庄主。” 老人捂着嘴咳嗽了几声,“不若罢手,山庄上下自当待之以礼,或有名剑相赠也未可知。” 他说的话,却没有得到回答, 武扬走走停停的,没有靠近他的意思,反倒是伸高手臂,打量着一柄柄铁剑。 “铸剑山庄,是了,你们多有匠师。” “?” “这些剑,都是你做的?” “一半都出自老夫手上,只是近些年,气力渐衰,不再铸了。” “可有佳作?” “三三两两的,大多都是凡铁。老夫的才能,似乎不在铸剑上。” 老人不无叹息道, 他在族中的武功是最好的,所以才会驻守在第三峰,但如果有的选择,他更愿意成为一代名匠。铸剑山庄,他的地位靠的却不是铸剑手艺,未尝不是一种遗憾。 可惜了,这一生穷尽技艺,也不知是哪里出了问题,未曾有过满意之作。 “的确,如果是懂剑的人,是不敢坐在这里的。” “驸马何意?” 老人褶皱的脸上看不出神情,只是语气渐冷。 “原来你听不到啊,剑的声音……”, 武扬伸出手去,从悬挂的剑中扯出一把锋锐的铁剑,“就是它吧,一直在吵闹着,在怨你……断送了它作为名剑的机会。” “装神弄鬼,老夫还道天下第一有什么本事!” 机关启动,剑身投掷,如雨,似雷,轰击在大地上。 “第三峰的剑林启动了,小姐,我们还是快走吧。” 第四峰,几个管事对那站在入口处的女人劝道,“林家虽是云州大户,也不好趟这浑水,那驸马乃是朝廷选出的高手,咱们不好得罪。” 女人一身斑斓轻铠,短发齐耳,一双眸子很有些锐意,“你们这些人,平日吃别人的,用别人的,到了紧要关头却想着跑,是何道理? 我既然守在这第四峰,岂能不战而退?他既然敢闯峰,就不要怪我辣手!” 自家小姐的话并未让几个管事羞愧, 开玩笑,他们的例银是林家给的,和铸剑山庄有什么关系? 平日里一些小玩意,值几个大钱,够他们卖命的? 要不是这小姐被那剑尊迷得晕头转向,硬要来铸剑山庄,他们几个还在林家过着安生日子。 如果那剑尊发了话要退,恐怕小姐又要夸一句进退有度,大将之风。 呵,女人。 “来了。” 无论管事们怎么想,第四峰上武力最高者,也是林家小姐。 她所站的位置是一处崖壁,并没有多少机关,从片刻前心中的警兆就未退过,如今更是越发强烈。 不会错,第三峰的剑林根本留不住他! 从她进庄至今几年间,还没有人能在如此短的时间里闯到第四峰。 白色的影子出现在视野,林家小姐远远望着,是一个十八九岁的男子,手握一柄凡铁长剑,颇有仙风出尘之气,比剑尊或许还强过—— 不,剑尊一定比他好! 白色的影子消失,一把长剑贴着脖子就切了过来, 林家小姐眸子一颤,双手向上, 长剑轻削,磕出一声金铁崩裂之音。 几个管事所见,自家小姐方才还在戒备着,忽然就退了好几步远,原来站着的位置已经多了一人。 那个是…… 大夏驸马,不会错! “咳——”, 脖颈上一缕刺目的红线,血渍沿着线条,滴答滴答的落下。 林家小姐心中一片冰凉,好险,刚才差点就死了! “你这浑人,怎地如此无礼?” 林家小姐恼怒道, “无礼?此乃死斗,我在进入六连环之前,就已传音通告,你们有足够的时间准备。”武扬轻轻拭去铁剑上的红斑,仿佛是什么脏浊之物般,“倒是你,临敌分神,取死之道。” 管事们见自家小姐一脸愕然,竟有些羞惭之色,不由说道,“驸马此言差矣,小姐乃是应约而战,望请顾忌身份,点到为止。” “今日若闯进来的是个伤患,你们还会如此呱噪?” 武扬哼了一声,瞥了眼林家小姐手中的长短对剑,“是了,那就是你要找的‘对手’。” 他轻抚凡铁剑身,后者立时鸣动不已,似在雀跃。 林家小姐虽不清楚对方的意思,却也明白眼前的男人是个榆木脑袋,一点都不懂怜香惜玉,是个浑人没错了! 短剑击出,以极快的速度击向武扬的胸口, “这种距离投掷兵刃,与自废手足何异?”,武扬长剑微挑,磕飞了短剑,一缕火花湮灭,林家小姐的长剑已经斩了下来, 要让你付出代价,浑人! 剑身相抵,对着的是一双冰冷的银瞳, 武扬的另一手轻抚凡铁剑身,兵刃躁动,锋锐之意大盛,慢慢切入林家小姐的长剑之中,只一息就断了快一半的宽度, ?! 林家小姐一惊,另一手指尖微旋,那即将落地的短剑重新飞起,朝武扬的后心直直刺了过去。 受了这一击,看你如何斗得过剑尊! 她轻眯起眼,坐守第四峰的之所以是她,就是因为她是少数能与兵刃相同的武人,此乃——天赋! 如她所想,那驸马并未察觉到身后的异动,反而朝后退了一步,更靠近短剑的锋刃, 再有一息,就够了! 在她呼吸近乎停滞的瞬间,一记重击轰在她的腹部,将整个人都重重打飞了出去。 武扬压低腿,右手发力,侧过身,一剑斩在飞来的兵刃上, 凡铁长剑简单利落的一斩,那短刃分为两截,掷入土里。 林家小姐装在山壁上,短刃与她心神相通,一击即毁,不由哇的吐出一口血来, 森冷的杀意笼罩住她的全身,熟悉的冰冷触感再临脖颈, 这一次,身体终于止不住的发抖, 那双银瞳,逐渐侵蚀掉脑中的一切,那是区别于其他人仰望的视线,是一种在看死物般的漠然。 长剑脱离,武扬掸去剑身上的尘土,走向四峰的出口, 几个管事见状,立时向着自家小姐跑了过去,其中一个还不忘道,“谢,谢过驸马留情,日后云州林家,自有厚报!” 武扬止步,令得几人动作一僵,“我没有听说过你们林家的名号,也没有兴趣了解。 我不杀她,只是因为她很弱,还没有死在我手上的资格。” 他俯视着一众人等,“懂了的话,就快点带上那个废物滚,不要杵在这里,碍我的眼。” 耳边多出一个轻泣声,武扬也没有理会,走上了山路, 数百丈以外,一个黝黑皮肤的汉子半蹲着身,手握一把刃口破损的残剑,“大夏驸马,果然有些本事! 嘿,只要赢了你,我就能获得自由身,离开这里了!” 武扬驻足,长剑在手,记忆里,有些话又变得清晰。 【如果,我杀了‘王’,他们会否……臣服于我?】 【当然……不会,如果真的有那一天,你杀了他们的王,你非但不会成为新的王,还会成为他们的——死敌!】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七章 业果(上) 铸剑山庄,原为江州铸剑谷,其中多有匠师,剑术武人,与皇族颇有往来。 自武王破南部巫族以后,云州设立,为大夏领土之一。 依照这位皇子往日的性格,好不容易打下的地方,不会如此痛快的交出来。 盖因有了新的敌人,才能走得果决。 秋季降至,西部蛮族蠢蠢欲动。 他们的确忌惮武王的‘神威’,也知晓他是个杀星。 但凡是都有个万一,武王仍在江州南部,神威大战方止,继续用兵乃军家大忌。 况且,大夏的传闻,或有几分虚假也未可知。 千人队而已,就能破赤水,灭巫族? 蛮子们不少都笑出了声,纷纷表示想亲自试试。 是故,月内,他们就有幸见证神威的兵势,用部族的性命去称量武王的战力。 武王即离,云州的疆域也就空出来了。 想要调拨人手,不难,想要调拨大量人手,很难。 自中部京州朝四方辐射,大夏子民都有一个共识。 越是离那龙兴之地遥远,子民的地位越是低下。 京州官人的耳朵,可听不到外州的声音。 如此形势,遣人去往云州,无异千里流放。 “庄主的意思,我们明白了。 王爷说过,只要铸剑谷所需,我们力所能及之处,概不会推辞。” 墨衣老者背对着山顶上正大肆修建的基底,看着眼前的男人,“只是,有一点希望庄主知晓,云州……乃是大夏的,不是剑谷的。” 男子一身蓝底云纹袍,腰间别了一柄木剑,“墨大人言重了,此峰以外,一应官员,俱由京中差遣,与剑谷无关。吾等所求,仅一个栖身之所。” 栖身之所? 墨衣老者笑了笑,也不反驳,“老夫不是不理解庄主的忧虑,武王此去,不出三月,必将归返,届时铸剑谷如何自处。 只是这种担心,该由王爷和圣上考虑,远不需要庄主操劳。 况且,即便武王归返,他也不会对大夏人下狠手。” 男子拱手,很是有礼貌的笑了笑。 “呵,罢了,庄主胸中自有韬略,老夫就不自讨没趣了。” 墨衣老者颇为忧愁道,“只是曲峰六连环,断人前程,其中业果,非是一般人能承受的。” 【呵,说的好听,不用操心武王。】 【那家伙,哪里是宁王能对付的?】 【眼下不抓紧时间扩充实力,他日‘神威’在前,还会有剑谷讨价的余地?】 男子俯瞰着曲峰连绵的山路,忧愁难去。 云州地处大夏最南,更兼蛇虫野兽繁多,想要他人前来卖力阔土,无异痴人说梦。 可用者,唯有一法。 以功名利禄相许,方能险中求存。 云州需要的不是什么英雄豪杰,需要的是能老老实实用笔杆的文人,老老实实卖力气的武人。 选出能成为鹰犬的人,拔除会成为祸患的人。 这就是六连环存在的最大价值。 只要他们对天下第一有想法,只要他们对功名官爵有想法,就能成为云州的助力。 大夏第一高手,云州剑尊,配以名剑犀锐。 只要打败他,就是真正的天下第一。 没有武人能抵抗这个诱惑,即便云州再远,也会被他们轻易找到。 至于沾染的业果? 活人才能谈业果,死人只能论体面。 活下去,聚敛天下高手; 活下去,建成铸剑山庄; 活下去,成为云州最强。 因为活得够长, 然后,武王死了。 因为活得够长, 然后,极峰首位。 因为活得够长, 然后,云州鼎盛。 时间过的太久,太久,十年?二十年?还是更长? 在见过那一张张懊恼的,憎恨的,不甘的脸以后,在摧毁了无数人的‘梦’,奴役了无数人以后,曾有过的彷徨不安渐渐消失,留下的只有理所当然。 铸剑山庄,依旧立于峰顶。 他的印象中,也曾有过几个挥之不去的影子。 诸如那一个,少有的给了机会,却也不曾接受的武人。 “极峰剑尊,果然了得。 愿赌服输,此生武道,就此为止。” 武夫擦了口嘴角的血,眼睛里却藏着刻骨的不甘与憎恨,即是对峰顶的所有人,也是对自身,“只是,终有一天,会有人替我再战一场的。 希望那一天,铸剑山庄仍有今日的风采。” 这种话,我听过不少次,甚至每天都能听几次。 听得多了,耳朵就像生了茧子,觉得厌腻。 记下他的姓氏,也只是对他的武力有兴趣,如他所说,如果没有六连环,胜负未知。 不过那又怎样? 世道如此,赢得是铸剑山庄。 心中的波澜慢慢平息,直到某一天。 【听说了吗?京中出了大事,守卫军万余人,被一个武人生生打残了,要不是圣上出面,下一个就是内侍了,也不知道那些死太监上了,结果如何?】 【嘿,我也听说了,那武人竟然向圣上讨要女人,怕不是色欲熏心?叫什么来着,不记得了,姓‘武’……】 武? 他姓,武? 【圣上怎地如此糊涂,竟然真封了天下第一,置铸剑山庄于何地?】 【可不止是天下第一,现在是驸马大人了,配了名剑寒铁,听说有几个内侍都死在了他的手上,厉害得紧,也不知是修了什么邪门功法。】 大夏驸马,天下第一…… 不会是他,年纪不合适,如果是他,理应先来云州,也不会去京州。 【哈哈,那驸马竟然与四凶为敌,生死不知,妙极妙极!】 【别幸灾乐祸了,我听探子们说,那男人生生毙杀猿王,现在被雕楼捡了去,日子过的舒畅着呢……】 【雕楼?秦王义女,倾国倾城?好福气。以前听说圣上有意许他‘闭月羞花’,也不知真假,艳福不浅。】 是吗? 连四凶猿王,都杀不了他。 【喂,喂,先是‘暗忍’,再有‘恶鬼’,这些家伙找死吗?驸马会不会认为江湖人都和他不对付?万一找上了我们,怎么办?】 【不会吧,我们和他没过节啊,再说了,极峰六人,死了一个恶鬼,还有其他四个,不见得找上我们。】 他会来的。 如果他真的和那个男人有关系,他就会来的。 曲峰顶处,铸剑山庄庄主领着一众人,见那六连环的灯火一盏一盏熄灭,心中渐渐泛冷。 云州武扬,前来拜剑。 天下间,没有多少人比他们懂,这几个字的意义。 此战来的不是驸马,而是一个想要讨回失去名位的男人。 【六连环断人前程,其中业果……】 【天下第一,尚未可知!】 【终有一日,他会来的。】 第五峰的灯火寂灭,百丈开外,他们已经能看见第六峰上,那个慢慢浮现的影子。 白衣长剑,寒气凛然。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八章 业果(中) 黑色的豹子渐渐松开了利齿,那残存的力气透过腹部的伤口游散了个干净。 硕大的躯体慢慢僵硬,被一条莲藕粗细的小臂推了开, 重获新生的孩童大口地呼吸着,享受着由死地归来的空气,只不过才两三刻功夫,耳边就多了一个声音。 “睡够了就起来,明明有灵气在身,还是如此不堪,竟受了这么重的伤。” “杀了这家伙,整片林子就都是我的了。父亲,我已经赢了。” “差得远,无智的畜生罢了。” 武夫丢过一个水袋,“胜了它,你才有资格走出去,第一步而已。” “第一步?我们要离开这里了?” “西边,那里有下一个目的地。” 陌州以西,离了天都,山盗就越来越多。 距城镇越远,就越发混乱。 人命也就越发不值钱,无论是商旅的命,还是山盗的命。 “嘿,老子听说了,近些个月,有一对东边来的父子,专挑咱们的兄弟下手,可算是逮着你们了。” 厚布蒙着脸,为首的恶盗招呼着十来个兄弟,朝几丈外烤着篝火的两人欺近。 “有了力量,你才能活下去,你才能完成你想做的事情。” 武夫未动,身边的孩童站起了身,他前倾身体,手臂深入摇摆的火焰里,摸出一根柴火棍。 那种漠然的眼神出现在几岁大小的孩童身上,令得几个恶盗也生出一股子不舒服的感觉。 “我有了力量,她就会回来?” 柴火棍由下向上抽在恶盗的腰间,几乎把他整个人打的弯曲起来,孩童的耳边却只有恶盗的哀嚎,没有其他的回答。 “天下的高手,还有不少。” “七绝障,六极峰,你迟早会遇上的,决不能有一丝懈怠。” “只有登顶巅峰的那一刹,尝过那尽头处的滋味,你才会懂为父的苦心。” 我的确不懂, 即便经历无数次死斗,战胜了无数个敌人,我仍旧不明白。 你所描绘的那个画卷,到底是有什么色彩,值得你穷追不舍? 不,还是有一个没有击败的劲敌。 或许,在他的身上,会有我要找的答案。 “我等你很久了,驸马。” 第六峰峰顶,久候的剑侍伸手握住一柄锈剑, 曲峰六连环,仅第一峰的绿斑就足以令一流武人实力大减,了不起带伤脱离,那时毒素入血,不及时处置必有重伤。 第二峰的岩士,无甚奇招,赢了他也将损失不少气力,同时加速血中的毒素浸染。 如此状态的武人,一般很难通过第三峰的剑林。 即便有一丝侥幸,第四峰的林家剑意,也能将武斗拉回速度与技巧的比拼,那是伤患的噩梦。 六连环的配置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变一次,可自从换上了这一批,三年都不曾有人看到铸剑山庄的片瓦。 为了堵死最后一个缺漏,山庄甚至利用了云州的死牢,从中选出了一个特例,安置在了第五峰。 这一切,既是为了剑尊,也是为了他剑侍。 左手由一条条碎布捆住,隐约可见许多疤痕,除此以外,剑侍的装束与一般的武人没什么不同,粗衣长裤,就是手上的剑破旧了些,比之武扬手中的差了不少。 两人的视线才对上,剑侍的锈剑就顺势向前一推,从土里带出十数块碎岩,在劲力的裹挟下,仿若开锋的利器般朝武扬飞了过去。 此种招数,无论是抵御,或是闪避,剑侍都能从容的做出下一段的攻击, 可惜那些岩块在欺近武扬以后,就被一层看不见的墙给打碎了干净,倒是出乎剑侍的预料。 尘烟里,武扬右手高举,顺势斩下, 剑侍的动作一滞,下意识地横起锈剑,抵住迎面追来的重斩。 锈剑无锋,武扬见攻击却被接下,挑了挑眉,“有些门道。” “驸马的寒铁,却是见面不如闻名。”剑侍垂下目光,扫了眼铁剑上的缺口, 此剑虽比寻常铁剑要好上许多,在行家眼里却真算不得什么。 传闻那绝障的神匠技艺远超凡俗,寒铁更是被收入皇家宝库,没想到竟是这种东西,我铸剑山庄不知有多少。 “你认错了。” 武扬简单道。 剑侍只当对方嘴硬,也不屑争辩,一身劲力汇聚于手臂的穴位,一时竟把剑身上的锈斑清了不少。 “你的手臂……” 武扬见对方左手上的气力大增,布条里却隐有血渍浮现,便问了一句。 “我少时长在江州,算得上天赋异禀,早早就有了名气,无师自通就练就了剑气,挑战了许多高手,却不曾想锋芒过甚,身体为剑气反噬,险些成了废人。 若非庄主大恩,赠予秘法调养身体,世上早就没了我这人。” 剑侍没有隐瞒,径自道,“不过那时剑气入骨,寻了许多名医,都拔除不得,最后只能封于左臂。” 他深吸一口气,“驸马,若是寻常比武,我自知不是你的对手,也不想用上封绝剑气与你死斗。今日你若下山,山庄自不会追究,明日以后,亦可告知天下,六连环已为驸马蛮力所破。 只求驸马一诺,勿要再寻剑尊,如何?” 武扬低眉闭目,过了一段时间,就在剑侍稍许放松时,才道, “十八年生死,武家的名誉,父亲的夙愿,我心中魔障,此间种种,我与他,定要分个胜负。” 银瞳骤现冷芒杀气,武扬接着道,“谁也阻拦不得!” “如此……”左手的布条浸满了血渍,炸裂为漫天碎屑,兵刃为封绝剑气包裹,那锈迹全数脱落了去,显出利刃本色,剑侍强压蚀骨之痛,一道三丈长的白刃剑芒挥出,尽数覆盖武扬的身体。“那就得罪了,驸马!” 曲峰顶处,铸剑山庄里嘈杂一片,为首的男人望着山庄一旁的黑岩石碑,恍若未觉。 在他的身边,正站着十数人,或有兴奋者,或有忧虑者,或有沉思者,只听见了六峰处的响动,便有几个跑了过去,正好看见那白色剑芒破去了沿途阻碍,朝山壁外的空处延展,仿若斩碎虚空一般,令人心神震颤。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八十九章 业果(下) 白色剑芒破碎,显出两人的身形,武扬伸出手来,握碎残存的剑气,扫了眼对手,就接着朝山路进发。 “驸马。” 武扬前进的步子一顿, “我知道即便是全盛时,依旧不会是你的对手。 江山代有才人出,一代新人胜旧人,本没有什么好计较的。” 剑侍一手驻着兵刃,勉强维持住身体,咳出一口血沫,又强自将那股反噬的内劲咽了下去,“只是剑尊乃是云州基石,更是平衡江湖的力量。一旦他有个意外,更添九州危势,万请驸马……三思!” 风渐起,将那白衣吹的张扬,他的脸侧过,那双银瞳变得幽冷, “赢了谈规矩,输了论社稷。” 云州武人的脸,都被你们丢尽了。” 百多人所站的峰顶,一边便是那铸剑山庄,另一边就是他们所站的黑岩石碑前,那里刻录了所有曾试图闯关却不得的失败者的名字。 这也是他们如今名位的基石,曾一直引以为豪的存在,只是今天…… “六极峰之首,剑尊,何在?” 那个白衣的武人终究一步步踏上了顶峰,银瞳的冷光扫了过来。 无论是何种心思,在他的面前都暂时隐藏了起来。 过得半刻,那黑岩石碑旁的蓝衣男子才站了出来, “铸剑山庄庄主,独孤涯,见过驸马。” 那是一个中年男子,外表看来四旬有余,实则年纪要远大于此,有如此神貌不过是托了心诀要领的功效。 “铸剑山庄,庄主?” 武扬重复了一遍,“那么,其他人,就不需要了。” “?!” 云雾弥散,磅礴的灵力潮扩散,随着武扬虚手一按,百多数人尽皆跪了下来,双膝深深沉入泥土里,双手勉力撑着地,连头都抬不起来。 他们之中,本有几个想出言斡旋一二,至不济也能避免情势走向最糟糕的地方,岂料眼前的武人根本不给机会,庄主预想的没错,他只是来寻个结果! “驸马,过分了——”, 独孤涯沉声道,眼前的武人是大夏驸马,即便没有武力,他也不愿过多得罪。 独孤氏为王族远亲,只是多失意之人,后远离朝堂,取了王族的天都武学自行研习出了剑技,才在江州找了一块喘息之地。 为求存,才与朝廷作了交易,换得更偏僻的云州,得以安生。 他觉得头痛,既是因为无法肯定,这驸马的背后,是不是有王族试探,须知云州远离大夏中心太远,有些情报到了铸剑山庄,也早就过时太久了,更遑论驸马亦是那洛神夫婿,掌兵权者,今日伤了他,是否明日就有‘赤水’问罪,尚未可知。 另外,这家伙的武力,很强,非常强! 京州军,暗忍,恶鬼,猿王,他们的下场,都不算好。 最后,如果他所料不错,眼前的武人,必定和那石碑上刻的某个名字脱不了关系。 如果是十年前碰上了,他还有些底气,如今…… “江湖传闻,剑尊的‘剑诀’尚在‘瞬斩’以上。 天下武学,论招式之精妙,无出其右者。” 武扬打断对方的话,“我在京中,不,在九州都曾游历过,各家招数都有见过一些,剑诀的能耐,是否如传闻的那般厉害,想亲眼见识见识。” 【庄主,六连环断人前程,其业果太大,非是良策。】 【嘿,那名位哪里是谁人施舍的,有我们山庄在此,天下第一,尚未可知!】 【终有一日,他会来的。】 心中种种,转瞬即逝,独孤涯在江湖活了许多年,临阵心不宁,必招致恶果,于是沉下心思,右手横举了起来。 倒是武扬朝铸剑山庄的牌匾上看了一眼,“听闻铸剑山庄留了一柄神剑,持之不败,不想……是柄木剑。” 武扬所说的兵刃,如今便挂在了‘铸剑山庄’四个字的正上,或者说是嵌在了牌匾里。 见眼前的独孤涯没有取剑的意思,不由出声道,“你若需要准备一下,些许时间,我倒还能等得起。” 言下之意,是不想以剑为名的高手,失了兵刃之利,徒增闲言碎语。 “不劳费心,想来六连环一战,驸马也是颇为不耐,为此战等待已久。” “的确是等了很久,只是以前没有机会,才留至现在罢了。” 武扬的话,令得独孤涯更是忧心三分,果然有王族插手, 心中如此想着,手上却是不慢,独孤涯食中二指划了一道笔直的横线,那一抹看不见的剑压立时斩了过去, 铸剑山庄的剑诀,的确威力无比, 只是寻常人根本悟不透,那本剑诀虽然不外借,但对山庄的人却不怎么拘束,山庄的高手,也都是从有悟性的武人里挑出来的。 听闻这驸马曾以国库重宝,名剑寒铁迎战诸多高手,只是如今不见了剑,想来不是之前就毁了,便是失在了六连环上,同样无剑,却是于我有利! 剑芒相碰,无形剑气为一道银色锐芒所阻,只留下两道相似的剑痕。 “驸马从哪里学得的‘剑诀’?” 独孤涯惊愕道,不可能,这家伙怎么能施展的出剑诀? “我有灵力在身,天下武功,只要见过,就能以灵力模仿一二。” 武扬悠悠道,手臂仍旧保持着出剑的姿势,“不过要是换了行家来,必定能堪破此种奥妙。你的确老了,即失了威力,也没了眼力。 此为‘瞬斩’,并非‘剑诀’。” 独孤涯脸色一白,心中有种被看穿的感觉, 武扬的手臂慢慢放下,“无形剑气的确强横,不借外物,凭自身之气血引动剑技,只是……如果气血衰弱,无形剑气的威力必然大减。 难怪他们一而再,再而三的阻拦我。 我等了许久的死斗,未曾想就是个笑话。” 他轻拉开右手的袖口,那里有一条苍蓝环状刻纹,受灵力刺激,沿着手掌方向催发冻气,雪白的冰柱凝结,最后破碎为一柄苍蓝长剑。 “无剑胜有剑,今日,不妨试试?” 曲峰六连环百里以外,冲天的剑气吸引住一行人的注意力,其中为首的武人按住腰间鸣动的剑身,“山庄来了高手,为何无人传信?!” “这,尊上,我们不知。” “庄主未曾来信,想来是能够应付的,尊上,我们——” “此等高手,六连环根本留不住,现在走,不能呆在这里了!” “可是——” 黑岩石碑的中心处,骤现一缕裂纹,随即沿着裂纹的缝隙处,朝上下左右延展,多出百条裂隙,独孤涯的身体终于粉碎了石碑,重重的撞在了铸剑山庄的门壁上。 “积伤成疾,气血衰老,还妄想以无形剑气迎战我地煞灵力。” 剑身外凝结为冰柱,重新碎散为漫天飞雪, 武扬信手一招,那牌匾为其灵力慑动,远远飞了过来,在其右手中破损为几块碎片, 手中灵力深入木剑,感受到熟悉的气息, “原来如此,果真是……第九策。” 不过半刻时间,木剑表面的光华完全消失,为武扬反手一掷,钉在了独孤涯的身边, 耳边似乎再次多出武夫的话,武扬扫视了一圈,那里依旧跪着诸人, 【终有一日,你会明白的,等你见过那巅峰处的景色。】 我已经,见识过了。 这景色,实在无趣。 “我就是为了这种东西,活到现在。 父亲,此乃‘凡景’,并没有什么特别的,即使看到了,也改变不了任何事。” 我找不回那个女人, 我救不了曾经的剑, 我甚至,不知道,还能活多久,所以没办法陪着她。 此生,并无多少意义。 曾经以为,能够稍许提起兴致的高手,也大多是这般模样。 “沙州恶鬼,云州剑尊, 天下英雄,不堪一击……” 那双银瞳俯瞰九曲峰顶, “十八年来险死还生,就是为了和你们这些废物一争高下……”, “天下第一,听起来就像……我和你们一样……”, 他的右手乍现雷霆,引动天空轰响,紫色的电蛇缠绕,重重轰击在峰顶,众人所见,那铸剑山庄的屋檐在此霹雳一击下寸寸蒸发, “大夏九州,沽名钓誉之辈太多。 从今以后,这天下的高手,只留下一个就够了。” ------------------------------------------------------------- 凶兵奥义——紫霄令:刻录于九殇紫电上的纹路,经武扬解析后运作于招式里,为引动雷霆的必杀之技,本是迎战剑尊的秘藏之技,以瞬发之速歼灭敌首。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章 独孤 云州境,武扬走在荒野外,沿途的猛兽似是有所察觉,早就躲得远远,踪迹不现。 武扬也未在意,第九策入手,情报上记录的,还有五策。 如果是由他单独行动,只要二十天,不,只要再有十五天,就能够收集完全。 只是,会有个问题。 “轰——”, 雷鸣响动了一次,接着就慢慢消失,暗沉沉的夜空又恢复繁星之像,片刻前的狂躁似是幻影一般。 果然,‘无名’的术法仍旧在起作用,而且越发频繁了,是冲着他来的。 武扬仰起头,下一次的时间,近了。 他吸收了第九策,但仍无法感知到天雷壁障,更遑论破去‘重殛’。 此术法,很可能是以完全的十六策施展出的。 如果他的估测不错,天雷重殛是一个‘被动’术法,当生灵的‘灵力’或者‘妖力’触碰到某个界限,天雷就会聚集,以重殛的形式破坏掉干扰‘平衡’的生灵。 一旦被天雷命中,全身的力量就会被压制,陷入‘封’的状态。 如果死了,自然是会化成飞灰,如果活下来,那么就会被‘标记’,下一次天雷聚集的力量会更强。 父亲的判断,一般不会有错。 “天罡数目低于十四,那么第七次天雷重殛,一定会死。” 武扬盘算了一会儿,收集天罡策的想法有了一些动摇。 的确,寻找天罡策能快速增幅力量,但也会大幅缩减下一次重殛到来的时间。 第一次与重殛抗衡是在猿王一战后,那时力量消耗了一部分,但是伤并不重,与其说是敌不过,不如说是措手不及,被封了灵力,才遭了劫数。 下一次的结果,第二次‘重殛’。 如今有沙州的‘铜皮铁骨’,云州的‘影御无形’,再加上凶兵紫电分担,的确可以试试。 “天罡术法。” 武扬沉吟一声,罢了,赶路要紧,等得久了,那女人又要唠叨了。 现在,还不是想这些的时候,等完成她交待的事情,再去寻一处隐秘地方好好布置,以备雷云。 同一时刻,十数里外的曲峰上,又是另外一副场景, 山脚下,木屋楼阁依旧,只是往日鼎沸的人气稀落了不少, 那佝偻男子抱着腿,蹲在角落里瑟瑟发抖, 旁人见他这副样子,也就懒得去喝骂, 他瞪着自己的影子,双目无神,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直到地上的影子多出了一块,才迷茫的抬起头, “尊,尊上?” 佝偻男子讶然道,脸上也恢复了一些神气,“您,您不是在山上吗?” “山庄,出了什么事?”,来人问道。 第四峰,林家小姐好不容易攒了一些力气,就见一道金色剑芒自山脚升起,斜劈过山路曲径,照亮了暗夜之景。 “是他?”林家小姐一喜,慢慢站起身,“他一直不在山上,我猜的没错!” 身边的几个家丁苦笑不语,果不其然就见自家小姐发足狂奔朝着顶峰赶了过去, 由于驸马造成的损坏仍在,他们在第五峰和第六峰没有遇上什么阻拦,很快就赶到了峰顶。 只是那里,再也没有了‘铸剑山庄’,只余一座半毁的建筑,屋檐破烂不堪,断壁残瓦比比皆是,仿若久无人住的死宅空屋,唯一的不同是有百余人在从里到外搬弄着一些还完好的物事。 黑岩石粒边,独孤涯坐在一张椅子上,按住胸口,时不时的咳嗽一声。 即便是糟了如此劫难,铸剑山庄的庄主也不是谁人都能靠近的,除了一人例外。 站在独孤涯面前的男子稍许年轻些,面如美玉,五官正而无暇,身形略显消瘦,一件蓝色大袍,袖宽且长,腰间别了一柄土黄色长剑。 “是谁动的手?” “人都走了,此事,已了。” 独孤涯咳嗽了两声,显然是牵动了内伤,说道。 “走不了,我见到那剑气就立刻赶来,就算是洛神雪驹疾驰,我也能追得上。” 那人说道,扫了一眼周围,“黑岩石碑乃朝廷之物,毁之为大罪,可牵连三族,曲峰六连环伤者无数,比武斗技,误伤难免,毁我云州铸剑山庄,却是迁怒无疑。 此般作为,就是皇族内侍,金佛主持来了,我也要讨个说法。” “他身上有蟠龙赤纹玉佩,即便谋逆犯上,也只能由皇上定罪,我们云州小地方,可开罪不起。” 独孤涯喘了口气,才道,“我说过,事情已经了了,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你怕了?” “尊儿!” 独孤涯恼怒道,“六连环已毁,铸剑山庄逢此大难,日后威名不再,明日我就会让出庄主之位。 接下来,你的任务,是令山庄休养生息,而不是招惹是非。” 他胸口起伏,蓝衣上渐渐多出一片殷红,“为父一番苦心,你莫要不识好歹!” “我还道你最近为何总是支开我,原来是为了避开今日之战。 牺牲山庄,曲峰,就是为了周全我的名声。” 那人笑了一声,“的确是花了不少心思。” “既然你明白——” “可惜,你已经老了。” 那人的笑容收敛,“这个世道,早已不是由你说了算。” “!” “我虽敬你为父,却不代表事事都要听从你,曲峰六连环本就与我本意相冲,只是你们上下坚持,我也没必要做那恶人,如今毁了也就毁了。不过将铸剑山庄弄成了这副模样,我岂能置之不理?” 独孤涯怒由心生,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尊儿,为父耗尽心力,才保全你的名声,为的乃是独孤家的名声,云州的安宁,你就如此执拗,一定要毁了为父心血不成?!” “独孤,即一人;尊者,王也。” 那人轻按住腰间长剑,“名剑弃置,终会钝的。我与他,合该有一战。倒是你们,做了许多无用事。” 犀锐出鞘,自曲峰顶点处斩下,金色剑芒切割在山路上,从顶峰向下开出一道百米宽的坦途。 “阿侍,出发了。” “尊上?” “随我去试试,那天下第一的本事!”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一章 裂痕 山间雾气弥漫,武扬走在林中,突地停了下来。 刚才,似乎有感觉到剑气,是错觉? 雷云将近,他的灵力波动处于非常不稳定的状态,感知也被天顶的雷电之力干扰,暂时没有办法太过细致的追踪。 不过铸剑山庄已毁,以那个庄主的性子,决计不可能追过来。 他摸了摸胸口的信笺, 若是想再战一场,不必用这个拖延,况且,就算追来了,也不外乎是多花些时间,没什么大不了的。 早些把事情干完,再进京处理掉他们的琐事,最后再去收集十六策。 如此,就能早些看见丫头了。 水雾渐渐退散,远处浮现一个丽影,似等待了很久,背着身看不真切。 “坏人?” 耳边似多出一个熟悉的糯音,当武扬回过神时,才发现已经走出了山林, 眼前尽头处,只有一个小亭子,漆渍脏浊,无人修缮,也不知立在此处多少年,只剩下一个架子。 不过那亭中人的赤铠,倒是将亭子染的艳丽了许多, “你要的东西,我取回来了。” 武扬自怀中取出一张信笺,双指一掷,那薄薄的纸便切入女将一旁的木柱里。 “此乃通关文书,样式简单了些,但有了云州牧的印纹,用来通过江州入京是够了。” 他也不等洛神的反应,接着道,“墨闲去了哪里,我们的时间不多,这便启程了。” 黑色画戟一横,带出阵风,拦在武扬身前,洛神凤目微凛,眉头轻拧,“你身上,果有血气,是谁的?” “你我的约定,只有文书,不涉其他。” 那画戟的锋锐离武扬不过一寸有余,便是寻常武人得此良机,把握的准,也是够重伤高手的,更遑论持戟的乃是朝中大将。 只是武扬也未在意,只当眼前的女将与从前一般,例行询问罢了。 他虽不喜欢,也不会太抗拒,“我为武人,沾染血气,实乃寻常之事,有何奇怪之处?” “你身具地煞术法,天罡奇策,只要你愿意,想要取得文书,不过举手之劳。” 洛云仙眸光渐冷,“不过以你身上的血气判断,你根本没有隐藏踪迹的打算,是一路打上去的。 我不知武家与云州的渊源,不然也不会放任你自去。 如我所料不错,那铸剑山庄已毁,云州剑尊凶多吉少。 武郎,我只此一问,你此去到底为公,为私?” 武扬沉默了许久,终是道, “答案,很重要?” “洛家世代为国效力,我虽为女儿身,却也必须征战沙场,仗打得久了,自然不会剩下多少幻想。 将来要嫁给什么人,这种事情不知多少年前就没了想法,与其纠结于此,不如勤练武艺,苦研兵法,如此还能活的久一些。 先皇将我许你,或有其他考量,但于我,却不怎么反感。 我曾以为同是习武之人,或多或少能相互理解。 如果有什么地方做的不对,你愿意告诉我,我可以改。 你若有什么是需要我做的,也尽可以提。” 她的画戟重击地面,“但唯有一条,我洛云仙的夫婿,绝不能于国为患。” 赤红煞气弥漫,夜空星野退避,不见微茫,只一点猩红自画戟锋刃引燃, “此去云州,为的是九州百姓, 先皇驾崩,新帝未定,以往的些许差错都可能招致大祸,这些……你都是知道的,我本以为你也能体谅我的处境。 只是,现在看来,你终究是个武夫,力量过强,杀心太重,不但于国无益,放任不管,必成灾祸。” 杀气, 比那铸剑山庄之主的杀气更甚,倍之! 凤血杀气引燃周遭的林叶,如红花般炸裂在武扬的灵力壁障前,只是他却未作出多少反应,只是看着洛云仙道, “你说的没错,我心中所忧唯有天罡十六策。至于其他,并不重要。” 武扬轻笑一声,右手悬于胸前,紧握成拳,“你所言京中事,齐王也好,太子也好,于我眼中,不过蝼蚁一般,不杀非是不能,只是没有必要。 放我入京,或能达成你们的想法,但更可能死伤无数,用你们的话来说,大抵是‘生灵涂炭’。” 灵气渐渐收敛,一如他的笑,归于死寂, “那么,你准备怎么办,‘洛将军’?” 幽云浮动,静夜中一道火光炸裂,将山亭碎为齑粉, 白影自尘烟中脱离,几次跳跃后终是落在空地上。 武扬的右手衣袖完全消失,手臂沾上了点点焦痕,在他的眼前,是一对赤红凤翼缓缓展开,拥住那女子。 黑戟上以妖力引燃的火焰摇曳,流瀑般的黑色长发渐渐转为赤红,随着劲风纷舞。 “如此,即便你是我的夫婿,也不能放过!” 千钧直指武扬,洛云仙沉声道,“我再问最后一次,随我入京,非我所求,不得擅用术法,如此,你依旧是我的夫婿,大夏的驸马。 不要执迷不悟,武郎!” 执迷……不悟…… 似乎,从何处听过。 是谁,说过? 【情之一字,太过虚浮,凡世红尘,最善变者,是为人心,尤以女子甚之。或有万般理由出现,亦可因千般理由消弭。】 【将她们视作俗物,如此,有朝一日,当她对你兵刃相向时,你能好过一些。】 【记住,这世上不会背叛你的是力量,而非女人。】 “你的话总是难听。” 武扬右手的袖口完全恢复,五指虚握,一支苍蓝冰柱成形,“却有几分道理。” 下一刹,冰柱碎裂,‘寒湮’再现。 “今日即便遂了你的愿,他日,未必不会再现这般处境。” 武扬不再理会天际闪烁的电蛇,完全释放积压的灵力,冻气凝结,自其身后成形,仿若一轮新月般,森冷异常。 “你所重者,为国,非我。 我所重者,非国,非你。 我从来很明白自己在做什么,只是你似乎一直误会了什么。” 若有若无的冻气侵袭,洛云仙心中多出警兆,千钧以凤血妖力格挡在前,果见一层薄冰凝结,不过往日起作用的炎劲却未能消融冻气,不仅如此,那冰层还越发深厚,增幅为一层弧形苍月,切割在千钧戟锋上,并推着她慢慢后退。 其中灵力,冻气,奥妙无穷, 若以蛮力抗衡,则寒劲亦随之更强, “执迷不悟的人是你,不是我。 ‘洛将军’,请自重。” 洛云仙一惊,便听到了身后的声音。 “奥义·苍玉轮。” 第二轮苍月成形,锋锐处破碎早已凝固的冰层,带出一抹鲜血。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二章 刀剑(上) 山亭远处,墨闲左手揪住灰奉的胸铠,“灰副将,我告诉你家将军那些情报,可不是为了对付驸马。 他眼下是我们的帮手,是用来对付太子的人! 那孙公公凶多吉少,内侍八成已被卫忠控制,我们一旦闯入江州,立刻就会被围堵,你家将军,到底想干什么?” 墨闲右手一指山野火光处,愤懑不已。 先前为了追踪黒雁,错过了云州一行,依那驸马的性子,以及与云州的恩怨,本来尚且摇摆的云州势力定然成了对立面,江州与云州交好,此刻更是没了对付太子的理由。 只要江州投诚,内四州的镇国兵势一统,即便赤水进攻,也是无用。 为此,那驸马的力量就是解开死局的最后一着。 “那家伙脾气再差,也是你们赤水的姑爷,答应了的事情,决计不会反悔,你们就不能顾全一下大局,让一让他?!” 墨闲愤愤道,“待到时局安定,再议不可?” 灰奉被墨闲喝问,却不怎么着恼,只是慢悠悠道,“墨家少爷,可打过仗?” “自是没有。” 墨闲放下灰奉的胸铠,很是不满道, “大军出发,其心不定,乃取死之道。” 灰奉望着远处火光,“现在不解开这个结,他日进了京州,再碰上危局,兵败身死,不奇怪。” “你!” “墨少爷,赤水有赤水的做法,禁卫有禁卫的路子。 我们知道你心中诸多不满,有今日的情况,也不是墨家原本期望的。 将军说过,你如果想走,不必阻拦。 洛家已非盛年,或许没有办法力挽狂澜,你却还能做个富家翁,京州自有我们去寻个结果。” 墨闲为其一语问中心魔,久久不言。 倒是一旁听了很久的刀客,难得开了口,“久闻洛家盛名,不想如今只剩一个女娃,也能有如此胆魄,老夫一介武人,很是佩服。” “前辈若有闲暇,何不去阻拦? 依你的功力,无论是洛神,还是驸马,都能制衡一二。” “我和他的约定,并不包括这个。” 刀客摇了摇头,说道。 “依前辈的意思,若驸马真有个万一,你也不会出手?” 墨闲听得刀傲的意思,拿捏不准的问道。 “武人比斗,身死当场,不奇怪。他要靠我去救,才真的难容于世。” 刀客深深的看了眼墨闲,“你……心思多,天赋高,可惜想得太多,权衡太多,到头来还不如我这般庸人,是以枪术止步不前。 墨家,理应有不少秘策,可惜,那种武功却都是要靠悟性,学不来的。” 墨闲知道对方要说什么,不过他也不在意,终归只是取舍,他不想舍弃现在的日子,所以武功只能算一流,对敌绝世高手,必落下风。 很公平。 再说了,若真的武力到了顶端,就很容易遇到这种境况。 苍蓝新月成形,将凤翼炽焰斩为两半, 冰屑从赤铠上散落,大量的水汽蒸发,混杂着妖力,如血如雾缠绕在洛云仙的周围,更显其闭月之貌,只那对凤目中的威势,便能压着寻常武人抬不起头。 这种招式,无怪乎性子桀骜,必须以束心之法压着。 洛云仙擦去嘴角的血渍,内腑动荡,开了妖力的情况下,还是第一次陷入这般境地。如今雪驹不在身边,没有办法发挥完全的实力,不过他大概也一样,是在顾忌着什么? 几丈外,武扬没有趁势追击,方才的良机下,他不过是以招数迫退了眼前的女人,并无多少杀意。 “轰——”, 雷鸣作响,紫色电蛇缠绕在云端,比方才的威势来的更猛烈些。 武扬看了眼电蛇,才对洛云仙道,“可惜了,身边有如此武力的人,却不能接着斗下去。” 他在顾忌雷电? 那东西是他招来的? 洛云仙还未明白其中意思,就听武扬接着道,“你我道不同,迟早该有个了断,我自在惯了,受不得束缚,送你们进京州不是问题,但其他的,恕难从命。 你不愿意,我便自行离开。 欠你的人情,可用其他来代替,以后想好了,可以来寻我。” 快了,重殛的雷云还没有散去,不出半日,就会降下。 眼下要寻个安静的地方,做些准备。 “你——”, “别靠过来。” 武扬冷喝道, “?”,洛云仙忽地有些明悟,这个雷云有危险,他不想牵扯旁人。 【驸马走的这般急,是要去哪里?】 山的另一头,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声,如剑锋般平实,却带着一抹锐气。 金色的剑芒劈开沿途拦阻的树木与山石,从山顶向下,以极快的速度接近两人的位置。 武扬皱起眉头,之前感应到的,果然是他。 天空中第一道紫光降下,武扬右手一拧,凶兵浮现格挡,将那雷电尽数吸了进去,只是趁此机会,眼前的剑光却是避不过了。 剑芒与戟锋碰撞,在凤血妖力下炸裂了个粉碎,洛云仙戟锋自地面一划,一道火光追了过去,在山头上燃烧了起来。 “凤血……” 蓝衣剑客自山顶火焰中走了出来,短短须臾就到了距离两人百丈的距离,在他的身后,跟着一男一女,正是六连环的两位守山武人。 “洛神,此事算是我和驸马的恩怨,你要插手?” 剑尊还活着,那两人,不会错,应该是铸剑山庄的高手。 这样看,他并没有做的太过,兴许是我多疑了。 千钧驻地,洛云仙道,“他是我夫婿,做了什么错事,总归少不了我的罪责。铸剑山庄如有任何要求,请明示。” 剑尊一笑,“驸马好福气,秦王义女,赤水洛神,寻常男子得一即是福缘,不想竟有两人倾心。 可惜——” 他的面色微冷,“即便秦王在世,赤水在前,我铸剑山庄毁伤至此,也需得讨一个说法。武人比斗,牵扯旁人。驸马,过分了!” 财物之损过于人命,这样还有回旋得余地,洛云仙心中稍定,狠狠瞪了武扬一眼,却见后者已经开口, “铸剑山庄盛名已久,其上下众人无不以此为荣,享其威势久矣。 如今技不如人,却是有些委屈了?” 武扬冷笑一声,“倒是被那庄主摆了一道,真正的‘高手’原来是藏起来了。如此,倒是能了却一桩旧事。” “正有此意。” “死斗本身不该牵扯其他,只是我也厌倦了一个个打发。” 武扬道,“有一言相问,如果你输了,云州铸剑山庄,是否听命赤水?” 洛云仙一挑眉,心头稍许舒服了一些。 紫光闪耀,此次武扬却是没有等落雷降下,左手倒持寒湮,松开五指。 寒湮自武扬手中脱离,却没有落地,悬在空中,吸收着主人的灵力,霎时间冻气大生。 “呱噪了些,给我安静点。” 【城破技,冷月·云松!】 冻气凝结的苍月悬浮于空中,以寒湮为支点凝结的冰柱如植物般生长,只十数息时间就将几人的上空覆盖了个严严实实,连一点雷云都看不见了。 以壁障暂时免去了后顾之忧,武扬抓住紫电凶锤,朝剑尊道,“如何,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剑尊身后,那林家小姐与剑侍俱是一惊,驸马以此一击,几乎逆转天象,比之前在山庄之时,尤强上三分,此等武人……大敌! 他们当然不希望自家主上与如此敌人比斗,毕竟勿论输赢,都没有什么好结果。只是依照他们的理解,主上的回答大概不会变。 “我若输了,铸剑山庄一事,就此作罢,永不再提。 只是若你输了,需得付出对等的代价,驸马!” 剑尊腰间犀锐出鞘,一道金色剑光劈斩而来,比之先前所见,更是凝炼了许多,显然不再是试探之技。 银色刀光自中段山路袭来,后发先至追上剑芒,将之碰了个粉碎。 “谁?!” “开口闭口铸剑山庄,多年未见,你也如此沉迷外物,何其不堪。” 山火掩盖的幽影中,一人以双指代刀,慢慢走出,“驸马,他……就交给我对付。” 【我承你的情分,日后去处,自有你们安排。】 【极峰刀傲,很快就会消失于世间,再不于人前出现。】 【只是……】 【他死前,还有一场要赴的约!】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三章 刀剑(下) “阿侍,你来山庄,多久了?” “五年,还是八年,忘了,日子有些长,没有刻意去记。” 独孤涯立于黑岩石碑前,“的确是够长了,伤势如何?” 剑侍心有所感,“高手?” 答非所问,两人却都明白其中真意。 他年少成名,先村后镇,再入江州,日子久了便目中无人,无奈一朝剑气反噬,几成废人,若没有眼前的男人予剑诀镇压伤势,早已死在荒野,尸身被野狗啃食,如今活得每一天都赚的。 山庄大了,当然会有些不太干净的事情去做,其中最特别的一些就需要他来对付。 以前做过几次,不过近些年少了,毕竟……天下可没有那么多的高手。 “此人以不到三十年的修为,几乎屠尽了西戎,东瀛,大夏三地宗师,自创可与‘剑诀’相比的武学功法,‘高手’两字配他,还不够。” 剑侍身子一冷,换一个人来,说同样的话,他多半嗤笑一声。 铸剑山庄,镇地之宝——剑诀,乃独孤一脉,大夏王族分支,取‘无名’遗泽,死了无数人,花了快三百年才整合出的剑法精要。 连他这般天才,都需要庄主辅助,才能修炼一二…… 呵,独自一人研习出和剑诀相当的武学, 嗯?等等,屠尽西戎,东瀛,大夏三地宗师, “他用刀。” 独孤涯似乎能看懂剑侍的想法,补充道。 剑侍恍然,三地高手特指刀法宗师,这个传闻他听过。 与剑诀相当,并非是奥妙无穷,而是专指杀戮一道。 更确切地说,杀人……只用一刀,其名——‘瞬斩’! “我打探过,此人已在江州。 抛妻,弃女,断情,绝爱, 目前正在一处山居温养刀势,不出一月,定会上山。” 瞬斩,区区两个字,给了剑侍以极大压力,那不是什么玩笑,也不是其他武学功法,可以试探接触,花费时间找出破绽,或者抵挡闪避。 瞬斩一出,于他必死! “山庄的人手尽随你调遣,事不成,拖延些时间也行。” 独孤涯叹了口气,接着道,“你若不想去,我不强求。” “庄主大恩,万死难保,予我七天时间足够。” 剑侍沉声道,那家伙只要还活着,必会上曲峰战剑尊,也必将斩了他! 既然早晚要遇上,不如化被动为主动,此战先出,死可留名,无愧山庄大恩。 “些许传闻,或能帮你,且听着,那家伙曾有一弟子……” 三日后,竹林深处,那女子一身暗夜忍装,一手握持紫色长刀,瞪着来人, “我再说一次,我来这里,不是为了树敌。” “大夏人,口蜜腹剑。” 女忍对着剑侍道,“贪婪之辈,不可共谋。” “你的师傅也是大夏人。” “他和你们不一样!” 紫色光耀瞬发即至,为锈剑一击,险险偏离了原本的轨道。 “只此一次,我也不想和你们这种人打交道。” 剑侍冷哼一声,“你有罂华在手,若能再得‘飞瀑’,即便有叛国大罪,亦能荣归三岛,好过落魄荒野。” 女忍不屑一笑,也不愿浪费时间,转身就准备离开。 剑侍情知最后时机,悠悠道,“你今日这般维护他,也不会有任何结果。他连发妻都不在乎,更遑论你一个东瀛女子。” 女忍脚步一顿,右手横举,罂华在手,已动了杀气。 “你跟了他多年,理应比我清楚,他不过是在你的身上找寻另一个人的影子。”剑侍语气一顿,“他今生注定亏欠那个人,所以只能用你弥补那消不去的愧疚感,让自己好过一些。不过此战已近生死,他不再需要你了。” “胡言乱语!” “或许吧。”剑侍缓缓道,“不过你应该见过的,他在那个小丫头面前,是何种神情。” “……” “如果你和她一起出现,他会……选择谁?” 罂华的刀身受逐渐增加的力道制约,嗡嗡作响。 良久,女忍涩声道,“我凭什么听你的?” “在大夏曾有个说法,我一直觉得很有道理。” “?” “如果你得不到那个人,那么就毁了他(她)。 这样,他(她)才会永远记住你!” 山火遍野,灰衣刀客先是看了眼剑尊,接着看向剑侍,那一刻的迷茫很快散去,“是你?” 剑侍心中一凉, “我还道为何那般巧,她正好找上门来求助。” 刀客叹了口气,“心有破绽,始有此难。” 剑尊听得此话,又见剑侍神色变化,虽不清楚细节,却还是沉声道,“怎么回事?” “多年前的旧事,再提也是无趣。” 出乎剑侍的意料,刀客没有深究,脸上甚至没有任何多余的情绪,只是看着剑尊道, “如今你在这里,我在这里。 此战能够继续,那么其他的一切,都不重要了。” 刀势暴增,于周遭众人而言,如普通的阵风一般,只是临至眼前,便如一刀直击要害,武扬与洛云仙同时后撤至数十丈以后。 洛云仙凤血妖力为刀芒所制,摇曳不定。 武扬左手刺痛,沉眉不语。 另一边,剑尊以犀锐架前,剑侍与那林家小姐后跃了几步,剑侍小腹开裂几处伤口,林家小姐则是哇的吐出一口淤血。 接着,天际冰壁为锋锐所击,多出一道裂纹。 “刀势如此,是你?” 剑尊见到眼前的武人,也不过数十息的时间,尚没有看清他的脸,却先一步认出了这种刀意。 普天之下,刀中高手有如此境地的,只此一人。 与剑尊不同,林家小姐却是没有认出来人,寻常高手,一般都可以凭借兵器认出身份,可惜眼前的家伙根本没有用刀,却比她知道的刀中高手强了不知多少倍。 刀势临身,刀客的外衣碎铠分裂,如暗器般飞旋于空,最后在他的身前拼接, 银色刃口,段段拼合,刀长三尺九寸,通体莹白。 与犀锐一般,只是名剑由主人握持上指苍穹。 长刀却由五指握持,似从大地中剥离出来一般, 周遭的水汽凝结,如水雾般包裹住长刀,那长久的磨损造成的锈迹与脏浊在水雾中渐渐脱落,显出锋锐本色。 其刀,其人,仿若立于白瀑之下, 刀势奔腾,怒啸不止。 “穷尽此生,行止此地,合该有个结果。” 他的眸光收束,天地万物尽皆消失,只余眼前的对手。 “在此时此地,再定九殇和极峰的排名。 用你的‘剑诀’,我的‘瞬斩’。”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四章 剑尊(上) 百年前,赤龙于大夏东境破封,以妖力搅乱灵州,越州之地,死伤无数。 时以天子之令,赤水兵势力挫妖龙,最后以重赏召集英雄之辈,终将之灭杀于灵州境外,凤凰火山之内。 只是此战以后,成就的却并非是人,而是九件兵器。 九殇冠以至上之名,与使用者关系颇深,其排位依照战绩分列。 不过世人也是了解的,单论凶兵本身,处于上三位的,自然是刀,剑,锤。 至于原因……是材质。 刀长三尺九寸,无刀格,细长直柄接寒铁刀身。 这把刀已经多年未曾现世,洛云仙也没有见过,但那寒铁材质她却是认得出来。 从前曾听那位叔叔说过,似铁非铁,实乃月中矿物,本封存于天都遗藏之中,后为大夏王族所得。 昔年‘无名’即寻得天星奇石,也就不需要‘月池寒铁’再铸神兵。 如此,剩下了两块寒铁, 如此,世上才有了‘飞瀑’和‘寒湮’。 九殇其二,本是难有敌手,不过这一次…… “尊上手中犀锐,同样取自天都遗藏。” 林家小姐勉强压制住体内躁动的刀气,“三大奇矿之一,绝不逊于飞瀑,不,一定比那把刀强!” 与林家小姐所想的一般, 剑尊也有试剑的想法,握住腰间的犀锐, 与林家小姐所想的不同, 剑尊的动作一滞,仿佛察觉到了什么,再也没了动静。 在他身前十丈距离,刀客的飞瀑倾斜,由右手握持,也是一刻未动。 “剑尊,在忌惮什么?” 洛云仙迟疑着道,从她的距离看过于远,比较模糊,不知道剑尊的位置发生了什么,只是武人的经验反馈,那是防御的架势,而且很奇怪的是只防御了一半,类似抽剑没有完成就停了下来,此乃武人大忌! “无他,失了先机。” 武扬看了一眼,说道。 他们站在刀客身后,自不比铸剑山庄的三人,剑侍与林家小姐只是站在刀客的前方一段距离外,隔了不少的阻碍,尤有被锁定的窒息感。 那飞瀑明明未动,却能在下一刹砍上来。 刀轨很清晰,从右下腹斜切向上,自肝及心,分开脖颈,由下颚至上,自脸而出。 何其狠辣! “从前未见过此招,该有个名字。”剑尊未动,却还是开口问道, 他的武学自剑诀而出,虽不敢完全肯定读透了功法,却能肯定剑诀中的招数无法破局。 “大夏快刀八十三,西戎刀首十七,东瀛居合三十五。” 刀客缓缓道,“以宗师一百三十五人之血,成此一招。” 剑尊凝眉,他对自己有信心,不过更肯定自己出剑,对方的刀一定会先到,并且砍进身体,切中要害。 此招必定先手,乃是基于对方的速度成就的先手必杀, 为今之计不可擅动,不过等下去…… “尊上不如先维持现状,消耗一些时间也没有关系。”,林家小姐轻声道。 “绝对不行。” 剑侍咬牙道,“那家伙也在等,等他的刀蓄足了势,尊上有死无生!” 不过三息时间,剑尊的右手轻轻一动,就像被冻结的肢体恢复了一点知觉,在努力回归正常的动作, 相对的,刀客的飞瀑也随之动了起来, 由慢及快的变化,维持不到一息的时间,快过剑侍的眼睛,碰撞为刀光的碎片, 血渍喷溅,剑尊的蓝衣裂开大口,连接着腰部伤口,接着是左手手背与前臂,隐可见骨。 另一边,刀客的飞瀑恢复姿态,散乱的刀势回归刀身, “虽然想过杀不死你,不过能破去‘零斩’的,你是第一个。” 剑尊轻吁一口气,血液流失,伤口剧痛,体力开始衰减,只此一招就有了莫大影响,不过好在…… 他的右手,犀锐已经出鞘,成就攻击姿态。 “牺牲左手和剑鞘,将斩击的伤从必死转为重伤,换取出剑的机会?” 洛云仙喃喃道,“很果断,再晚上片刻,胜负既定。” 刀傲为瞬杀武人,攻击力度奇高且快,战斗开始就必须果断压上体力,防御被破也没有关系,活下来才有逆转的可能。 若是她来应付这一招,解决方法类似,只不知千钧能不能敌得过飞瀑,兵器强弱将决定她的伤势如何。 不过零斩已破,攻守变换。 如果剑尊的伤势不重,优势就转为他一方,可惜了…… 少了左手,添了伤势,他的实力,体力和速度至少要减三成, 果不其然,下一刻仍是刀客先出,飞瀑自成螺旋,以弧形为边,崩裂出寸寸刀芒, “瞬斩·一息。” 刀傲的声音不重,却很清晰。 锋锐的刀势随着他的吐字,欺近剑尊。 于武扬眼中,剑尊没有格挡或者闪避,也没有正面对抗刀势, 他的动作很奇怪, 只是把犀锐狠狠插入地面, 肉眼可见,六道刀轨成形,在接近剑尊的刹那,仿佛碰触到一层坚硬的壁障般,从边侧切削远离。 “我自从败给你以后,日夜想着怎么赢回来。 十多年前,瞬斩一式完成, 江湖人赞誉有加,欲求者不可计数。 我却明白,这一招敌不过你,若是寻上曲峰,进那铸剑山庄,只能落败而回。” 刀客的眼中隐有几分复杂,“为了提升瞬斩的威力,我四处寻找高手,重新开始磨练,见识快刀招数,终于在瞬斩的基础上完成了‘零斩’。 以此为凭,只要你仍旧未临神魔之境,我便能先一步出刀。” 他的语气一顿,“不过还不够,有一个开始,仍旧不足以取胜。如果零斩还不够,那么我还需要其他的招数。 为此,我断绝尘缘,苦蓄刀势,才于八年前得到‘一息’,曾自信以六式斩击足以击穿你的犀锐,没想到……苦修的不只是我。” 刀客的眼前,剑尊周遭的气时隐时现,但却能以刀势清晰的感应, 一旦出刀,就会被防御。 那种气,源自剑诀,源自眼前对手的内劲,通过自身的血肉与手中的名剑清洗,沉淀。 “剑诀中不曾记载,只在传说中有过只字片语的招数。” 刀客的目光,钦佩,忌惮,讶然,不一而足。 “剑中极致,以剑为牢,御天下技——‘剑尺’。”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五章 剑尊(中) 薄薄的一卷黄纸书册,约二十来页, 他仔细研读,一边站着的是剑谷之主,独孤涯。 江州剑谷,不比其他武林世家,有着非常森严的规矩,其传承在直系,旁支,内门三种人中进行。 即便是意外诞生的旁系子嗣,或者颇有前途的内门弟子,都可以进入剑堂修习,只是再与生父母没有了关系,一应事宜皆有山庄接手。 此三种人的锻练,统一由长老层级管理,以年月不停的比斗分配资源, 嫡亲,也没有什么不同。 如果想将子嗣留在身边,那么就不得接触任何功法, 如果想要研习剑道,那么就必须进入剑堂,由长老负责。 即便是剑谷谷主,也不能例外。 此乃独孤一脉从王族那里得到的真理。 弱肉强食,适者生存。 此般规矩,好处自然是能扩充剑谷的实力,令其在短时间内压制其他大族,在江州站稳脚跟。 至于坏处,那就是一些毫无血缘的旁人,只要潜力足够,也能成为影响剑谷的长老。 这不利于控制,独孤涯的剑道早已止步,就是拜此所赐,为了平衡亲族与旁类的平衡,根本没有时间钻研武道,更进一步。 好在,还有这个孩子。 “樽儿,如何?” 他很少用这般平缓的语气对某个人,妻子也好,侍妾也好,族人也好,都是一般的冷淡。 至于原因,就是眼前这个青年自剑堂中的比斗大会中,连续三年稳居第一,而且几乎没有出第三招。 经剑堂长老商议,已无需浪费时间,可以成为剑谷嫡传。 独孤涯没有反对,甚至于颇为欢喜,是在看到此人的卷宗纪要后, 很意外的,是自己的孩子。 他妻妾有十余人,子嗣不少,约莫三十左右,却都是资质一般的武人,甚至还有几个废物,倒是早年荒唐了几回,有些血脉在外,不想这就碰上了一个。 挺尴尬的,在确认的确是自己的孩子才想起一些事情。 ‘樽’就是他取的名字,不过是酒后的荒唐事,那女子势弱,无力反抗罢了。 他倒没有多少愧疚,这种事情大族子弟做的多了,相对来说他还算好的,而且那女人他早已力所能及的安排了去处。 不过问题是,这孩子怎么看自己? 其人天资如此,独孤涯不想恶了关系。 好在孤独樽很好相处,神情自然到几乎没有一点怨愤, “是门好功法,不过打基础尚可,再往后就不用看了。” 独孤樽将书册递还,沉吟道。 “哦?” 独孤涯很是不满,只是还没有表现出来,他手上拿的,可是剑谷的至宝,独孤家的剑诀。 其原型乃是取自王族从天都遗藏抄录来的绝学, 改良了百年以上,匹配独孤家的剑道才有手上薄薄一册。 剑谷上下以他钻研的最深,这也是他能控制其他高手的秘密,欲求剑诀奥秘,势必摆脱不了他这谷主。 无论是剑堂拿走的前几页,还是长老们研读的中篇,以及他手中的后篇。 “谷主手中的,与剑堂的功法有些相似,不过再向后,都是些高手的体悟。” 独孤樽思虑道,“他们的剑道虽强,却不是我要走的路。我已得其骨,够了。” 从前在剑堂修习的,加上方才看到的,功法已然清晰。 其一为剑之源,独孤樽隐隐觉得内劲,本应是由其他来源,只是由于一些他不知道的原因,那些前辈们做了删改,用自身血气,锻练出内劲代替,作为剑术的基础。 其二为剑之器,依照秘策所言,当修为到了一定火候,他需要一柄剑,其品质决定他的武学之路能走多远,如能抵达人剑一体,不但有精修剑气之用,还能成为肢体的延伸。 其三为剑之术,秘策标注了一些招数可能精修的方向,并且做了一些实际的备注,关于那些体悟,他只取了两分,剩下的,有机会验证。 “你有何打算?” 独孤涯第一次见到这般孩童,能够抵御住剑诀的诱惑,并且清醒的认识到自己的方向。 “秘策中有许多尚待验证的,我想出去试试。” 独孤涯下意识的想要反对, 以这孩子的资质,只要能亲自教导,超过自己绝不是问题,他日或许能进一步,是接替他统御剑谷的最佳人选! 可惜话到了嘴边,却又变了味道。 “樽儿说的有理,你年纪尚小,的确是需要多多见识一下。” 他解下腰间佩剑,“此为‘尘’,虽比不上凶兵,却也能算得上名剑,你带在身上,对你的剑术修炼有好处。” “这——” “剑谷之内,尚有一柄无主之剑,他日你若修炼有成,不要忘了回来。 剑谷上下,都等着你。” 独孤樽接过名剑,回了居处,收拾起衣物,只是在旁等待的三三两两,却已没了从前的热情。 “没想到我们之中,还真的混了一块金子,果非池中之物。” “喂,过分了。” “啧——” 独孤樽只捡了两身衣物,对着昔日的师兄弟道,“你们想说什么?” 其中一位红衣弟子唾了一口, “从前敬你是为剑术超绝,还道是我们本事不济,原来是家学渊博,佩服佩服!” 红衣弟子的身边,一个较为肥胖的武人拉扯住他,“好了,好了。” “阿鞍,以前倒还罢了,这几年屋子里算你习剑最勤,他倒是偷懒的不少,凭什么保住那首位,还不是——” “够了。”旁边几人注意到屋子外的走动声,提醒道。 “你们,每日重复练剑,可有什么心得?” 独孤樽一面收拾着包袱,一面道, “?” “基础打的足够,就该向下一步进发,练剑不仅是手脚招式的重复,这话我以前和你们说过。” “假仁假义,要不是你有秘传——”, 红衣弟子不甘道, “剑堂所授的功法都未能掌握,妄谈其他。” 独孤樽背起小包袱,“你心中多有嫉恨,已经听不进我的话。” 他的两指前伸,“如果打过一场能舒服些,我愿意奉陪。” “?” “你可任意挑兵器,我也不会用剑堂以外的招数。” “我要你的剑!” 孤独樽很是随意的将‘尘’扔了过去, 心中空灵,隐隐能听到对手的想法。 【这就是庄主的佩剑?】 【拿到了他,或许有一天我也能——】 【不,他能有如此修为,一定是托了秘传,绝无可能是其他缘由。】 剑气骤生,裹住独孤樽的手臂,在场诸人无不惊愕, 江州剑谷,无形剑气?! 这家伙能够以身代剑?! “贪欲作祟,可惜了。” 二指径直刺了过去,洞穿红衣弟子的胸口,将他整个人震飞了出去,独孤樽取回地上的佩剑,大步朝外走去。 之后…… 我见识了很多不同的景色, 剑谷以外,的确有很多种不同的招式,只不过—— 锦衣男子放下剑,笑着道,“不愧是剑谷嫡传,很有本事。” “贵宗剑法,我思仍有许多精妙之处,如能再钻研一二。” “欸,练来练去也就那么回事,样子货罢了。” 锦衣男子挥了挥手,一副不耐的样子,“算了,算了,混口饭吃,万一有了心思,被京中的大人物们瞧上了,麻烦。 走,走,备了一些酒菜,一起尝尝?” “这……”, 剑是很纯粹的东西,练的好不好,与名气有什么关系? 不精修,不体悟,哪里会有提升? 为了研习出合适的招数,我遍访名家。 只是,传言有许多不实之处。 “哈哈,不想我江州林家也有此一日。 我林某人曾言,若谁能击败小女,自可做林家快婿,未知少侠意愿?” 【此子为剑谷嫡传,正合适继承我林家家业。】 “孩儿,如何?” “但凭父亲做主。” “哈哈,好!” 一众人等,纷纷上前道贺, “我仍有要事在身,剑术未精,尚需返回剑谷研习,前辈好意,心领了。” “这——”,林家家主面色微沉,不过很快恢复了过来,“年少有为,自该苦修,我林某人说过的话算数,你且记着,何时来,我林家的门都开着。” 儿女私情? 那般事情,不过影响我剑术修为, 只是世道如此,说的太过明白,不过凭空惹麻烦。 “少侠还未留名。” “独孤一脉,独孤樽。” “’尊’?”林家家主笑了一声,“天上天下,唯我独尊,怪不得剑气锋锐至此。” 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此八字,重在‘我’,而非‘尊’。 不过也罢,世人鲁钝,再谈亦是浪费时间。 如今剑术有成,该去取剑了。 “此为,九殇·犀锐?” 剑谷内,独孤涯领着一众子弟,“你已是剑谷第一高手,以后也是天下第一高手,不日京州内侍禁卫就该来了,予你正名。 今日过去,你就是‘剑尊’。” 剑尊? 凡尘浊世,贪欲作祟,魑魅魍魉,哪里有真正习剑的人? “报!” “?” “剑谷外,有一刀客求见,欲与……尊上一战。” 独孤涯眉头凝起,“剑谷将至云州,哪里有空闲理会一个刀客,给我轰——” “我去见见。” “尊儿?” “正好试试犀锐。” “这,也好。” 既然天下已无剑中高手,那么我就来做那至高一人。 天上天下, 唯我独尊。 世人鲁钝,又何必再分清浊,理会个中原意? 丈尺剑围里,独孤樽以犀锐驻地,“你是我第一次见到的,败于我剑下,却没有提及名誉地位,找其他理由的人。 如你说的一般,‘败了只是因为仍有缺憾,再练就是。’” 独孤樽右手倒持犀锐,剑尺的锋锐之气收束, 冰盖之下,百丈长的金色剑身成形下沉,如有天崩之势,指向刀客, “没错,过去发生了什么,都已经不重要了。 你在这里,我在这里,就足够了。 那么,再定排位吧,如果你有那个本事。” 犀锐重挫,冰盖下的金剑虚影碾压大地, 【剑尺·锋陨!】 金剑刺入大地,剑势爆发冲击着周遭的地域,剑侍带着林家小姐退入巨岩之后,一时不能再观察战况。 另一边,武扬直直站在洛云仙之前,一层灵力护壁若有实质保护着两人。 金剑虚影上多出六道银光,似名剑剑身崩裂粉碎,炸裂万千剑芒,朝四周直刺。 其中有几道碎片击穿武扬的灵力护壁,几乎刺进他的身体, 不过在洛云仙看来,他却没有防御的意思,一双银瞳直直的观察着战况, 他……在学习? ‘锋陨’为‘一息’所破,只是个中武人却没有那么轻松, 灰衣残破,胸腹与双手仿佛从血池浸了一遍, 刀客手中的飞瀑仅剩下直柄,剩下的不知所终。 “飞瀑,不如犀锐。” 独孤樽扫了一眼刀客,“三大奇矿,‘凤凰精金’才是最强的铸器材料。” 血渍染红了黑发,几乎掩去了刀客的脸,不过独孤樽却没有留手的意思, “我不在乎你的身上发生了什么故事,也不在乎世人的看法。 力量只是力量,刀剑只是刀剑。 诸般说辞,不过是弱者的借口。 如果你想打败我,就用你手中的‘飞瀑’试试。” 犀锐遥指,指引着散落的剑气, 三环剑光虚影围住两人,朝外层叠。 地上的飞石,草屑,碎木,乃至水汽,俱化剑影, 封绝所有退路,每一步,每一个方向,都被锋锐剑气笼罩。 只一刻,就能将绝世高手斩为肉泥。 天地外物,草木竹石,皆可为剑,从我号令。 独孤樽轻声念道,“天上,天下,唯我,独尊。” 【剑尺·人间界!】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六章 剑尊(下) 三大奇矿,分别对应‘日’,‘月’,‘星’三界,也就是三种力量。 其原本的名字该是,‘天星奇石’,‘月轮寒铁’,‘太阳精金’。 只是昔年锻造九殇的匠师过于疏忽,将天都遗藏里两种矿材的记述放在了名字里。 于是,也就有了‘白池寒铁’(白池寒潭),‘凤凰精金’(凤凰火山)。 奇矿拥有不可思议的力量,只要得到合适的‘源’,就能发挥最大的功效。 世间万物,再难匹敌。 相对的,如果没有了‘源’,它们也就只能凌驾于一般兵刃。 其中,天星奇石对应‘星之源’, 夜半时分,能够吸收繁星之力,修补自身,驱使雷电。 “月轮寒铁,你手中的‘飞瀑’,自然也有对应的使用方法。” 枯槁老人咳嗽了几声,“这些,过几日,我会告诉你的。” 刀客沉默了半晌,终于问道,“为什么?” 两人在灰白深崖底部,一处碧水寒潭旁,草木幽绿,水波清澈,若是闲暇时来休憩几日,自是人间胜景,不过久居于此,少不得受伤寒之苦。 枯槁老人咳嗽了几声,“你能凭本事找到我,自是有运势有恒心的武人。观你行止,练的该是快刀,与我刚猛不合,但匹配‘飞瀑’足够了。” 他勉强压下喉间的麻痒,“我的大限将至,你若晚几个月,刀也是你的。” “你舍得?” 刀客问道, “我快死了,还有什么舍得不舍得。” 枯槁老人轻抚刀身,“人之将死,有些事情,也就通透了。原本想,我才是它的主人,到头来发现,我也只是陪了它一阵子,此刀……非我所有,非任何人所有。” 老人浑浊的眼看向刀客,随即又道,“这几天,帮我干些活儿吧,我虽然没钱,但还有些技法,能够教你。 看你这样子,也是个野路子,真是可惜。” “我只要刀。” 刀客闷闷道, “你会需要的,当你碰到一刀无法解决的对手,你就会需要其他的技法补足你的缺漏。” 老人努力的站起身,推拒刀客的搀扶,“等你学成了以后,再拿着飞瀑,世上能赢你的武人,不会超过五个。” 刀客慢慢跟上,突地想起了什么,“‘飞瀑’与‘犀锐’相比,如何?” 老人的步子一顿, ——刀身消失,他轻握着直柄,抬起头,所见的是源源不绝的剑光, “此招为我悟得‘剑尺’以后,遍历各州所得,记录了所有匹配我剑技的招数,将之一一完善,借犀锐之身,以无形剑气,重现于世。” 独孤樽游离在剑尺之外,以名剑操控着大阵, 阵列·人间界,收录人间剑法,即可对人,亦可破军, 寻常武人步入阵列之内,便如被百以千计的高手围杀,尸身万段,难得善终。 “人间界……” 洛云仙叹服道,她也是武人,与一些剑客打过交道,从那剑尊的招数中看到了一些熟悉的招数,只是由其他人施展的,还不如极峰以剑操控的结果。 此招若非刀傲以一息六斩将‘剑尺’逼出,再破‘锋陨’,恐怕她也失了眼缘。 有剑尺在外圈禁,剑阵在内截杀,‘一息’已经起不了作用,孤独樽凝神屏气,此招并非为对手而创,但的确算得上‘瞬斩’的克星。 可惜了,此阵一开,即便是我也没有办法随意停止。观你招数,体力和防御应该差上许多,一旦快斩失效,也差不多—— “铛——”, 剑尺的纵横剑气为刀客轻挑慢拨,有条不紊的相互冲抵, 其动作的确慢了下来,却没有脱力的迹象。 江湖传闻,极峰刀傲只出过瞬斩,没想到也能应付拉锯战? 周遭几人所见,刀客的呼吸方式减缓,渐慢,气力却慢慢增加。 “那不是大夏的功法。” 剑侍惊疑道,在一旁的林家小姐更是迟疑着出声,“好像是,西戎蛮族?我曾听说他们为了御寒耐饥,需要以一定规律调节呼吸,控制身体的状况。” 独孤樽一愣,这功法寻常武人不识得,他们可不陌生,不过大夏的武人很少有人会修炼,主要原因是这种功法能够节省并且再生大量气力,但很容易招致心魔。 用常人的话来说,心神难以自控,杂念丛生。 非是正道! 果然,那刀客的动作渐慢,连中了三击剑气,血箭透体而出, 那双眼,渐渐迷蒙。 【如果有一天你胜了强敌,在那之后,有什么打算?】 “打算?” 刀客干涸的嘴皮动了动,似在回答另一个时空的问题, 【比斗,杀戮?恐怕不是如此,这条路除了不断重复的灾厄,没有其他。】 【你到底追寻着什么?天下第一?还是,其他的东西。】 “啪。” 脸上被什么打了一下,不重,但醒神。 刀客迷茫的看向左右, 这是一间屋子,桌椅门墙,陈设简单,却是有种很怀念的感觉。 他此刻在床上,擅使长刀的双手正稳稳的扶着一个丁点大的丫头, “阿爹,糖……” 刀客顺着丫头的指引,才注意到床上散乱着的糖果,尽都剥了糖纸,有些黏在床被上,丫头却没有嫌弃,很是眼热的挣扎着,想去摸摸抓抓一番。 对了,她呢? 是了,寻那些字画去了。 我……我也有,好像,我也有要做的事情。 “爹?” 我,有一场要赴的约。 他迟疑好一会儿,才甩了甩头,去抓那糖纸,只是碰到的东西,漆黑脏浊,散发着腐烂的气息,都是些干草枯枝,锈迹铁链。 “大半夜的吵什么吵,要找*子去外头,一群该死的孬货。” “阿弥陀佛,武人兄思念亲人,实乃人之常情,野盗你又何必大动肝火。” “你个花和尚,老子是山贼,匪首!什么野盗,你信不信老子去你牢子里把你舌头扯出来勒你脖子上!” “俱是恶党,死后当入阿鼻地狱,匪首也好,野盗也好,放下屠刀,方见彼岸。此时不悟,遗患无穷。” 牢笼中,日复一日的吵闹声,持续着,永无休止的迹象。 “放下?放下老子早被砍死了,兀那神佛,死了的事情,谁知道真假?快滚!” “心无挂碍,得大自在,执迷不悟,可悲,可叹。” “放屁,老子现在就很自在,管他死后洪水滔天!” 疼痛带来得苦楚刺激身体,灰白的视野渐渐清晰, 一个蓝衣剑客手持土黄色长剑,上竖剑身,朝天一指。 “自有‘人间界’以后,从未有人能撑到这般地步,既然剑尺解放到如此程度,仍旧无法分出胜负,再拖下去也是徒劳。” 剑尺的阵势崩溃,仅残存外围的边界, 独孤樽收拢剑气于名剑之上, 以九殇为中心,以其人为中心,一个巨大的虚影变得清晰,仿若神祇降临凡界。 ‘他’与独孤樽有着一般的动作,手中握着一把金色的巨剑虚影, “以此招,定生死。” 剑压凝结,以虚化实。 【天上界·剑尊!】 剑压劈斩,即碎骨肉,亦破心魔。 你,如何赢我?! 刀傲! 刀客倒退了一步,下意识的扬起了手中的残刃,只是已经没有了刀身。 三大奇矿, 太阳精金通过吞噬敌人,增强力量,补足自身。 月轮寒铁不同,其形随心而变,即无常态,便无磨损一说。 只要月之源足够,就能再为兵刃。 ‘飞瀑’无法完全发挥寒铁之效,但数次的转变却是足够的。 不过,那个时候,你还能再战吗? 神祇在前,剑锋在上, 此即——问道。 入魔,主杀伐,为何心有挂碍? 得道,入彼岸,缘何多有杀戮? 黑色的心魔,白色的光耀,金色的神祇,将他困在中心, 刀客横其兵刃,其功力凝为一线, 此生以杀入世,以刀为止。 “神魔外道,我自为我。” 不入阿鼻,不渡彼岸。 飞瀑刀身段段悬浮,顺应刀势指引,正面碰撞金色剑锋, 独孤樽剑压下沉,金芒制住银光,不过还未来得及欢喜,那剑锋浮现裂口,银光自缝隙延展, 一息? 不对,好快! 六道刀芒粉碎剑压与神祇虚影, 第七道刀势重重斩在剑尺障壁上,与之一同破碎, 接着, 第八道刀势瞬息而至,行止犀锐与孤独樽正前, 瞬斩·八式·一念!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七章 惊雷 银色刀芒慢慢收敛,归于名刀之上,森冷的水汽凝结,刀客以兵刃指着独孤樽, 犀锐竖直向下,拦在近前,只是‘剑尺’已破,独孤樽的格挡姿态不过维持了半息时间,就吐出一口淤血,连犀锐都拿不稳了。 刀客沉默了片刻,反转兵刃,卸去‘瞬斩’。 “为什么不杀我?” 独孤樽擦去嘴角的血渍,那最后一式刀意击穿了‘天上界’的剑尺,明明可以斩开他的身体,却停在了最后一点距离上。 那刀意的威力不够? 不,不会是那样,‘瞬斩’对于精度的把握,是有极高要求的,不会出现那种失误。 刀客转身离开,“胜负已分,你我恩怨已了。” 独孤樽嗤笑一声,“你不是对‘极峰’和‘九殇’的排位很执着吗?放我一马,以后说不定会后悔。” “没有以后了。” “?” “这些年,我只是在重复的做一件事,如今这件事有了个结果,就没有必要再继续了。” 刀客缓缓道,“倒是你,越活越糊涂了,浪费了‘剑尺’,也浪费了一柄好剑。” 技艺精进,但是你的剑,不如当年锐利了。 尘世浮躁,剑心蒙尘,可惜了。 刀势与剑光消弭,山野里的灰奉急于确认主将的安危,连墨闲都顾不上,一个人跑了出去。 观那最后一招,刀势显然强于剑技,刀傲的瞬斩必然有了飞跃性的进步, 无论结果如何,剑尊已不再是驸马对手,势必能作为与云州交换的条件。 只是,驸马与洛神的心性,啧,如此下去,未必是个好结果。 墨闲一路想着,步子渐渐慢了下来,直至见到一只黒雁落在眼前, 他愣了愣,没有再去关注山野外的境况,反而是随着黒雁的起落,走向了另外一条路。 辗转多次,黒雁极为亲近的落在了一个僧人的脚边。 他三旬上下,穿着一件麻色僧服,手中握着一串檀木念珠,抬起头看了眼来人,点了点头。 “木头大师,我还道你们金佛寺糟了难,不想是早有了避祸的手段。” 墨闲自来熟的笑了笑,却也清楚不会有什么回答。 眼前的家伙是金佛寺的高手,主持的亲传弟子之一,修的乃是上等功法,可惜受了反噬,再也说不出一个字,一个音。 墨闲没有再看木头,金佛寺比黑衣禁卫差不多,都是皇族手里的刀,既然刀在这里,使刀的人也该出来了。 月白长裙,一女子站在木头身后的暗处,点点的星光难以照出她的全貌,只是从轮廓来看,很是不俗。 她的气息很干净,是类似于雪一般的白色,是不属于人间的景。 这种特质,只一处有。 “原来‘瀞’小姐也在,百花宴一别,有段时间没见了。”墨闲双手抱拳,很是礼貌道,“此次可是接了‘药仙’的指示?” 是了,除了那秦王和武王外,还有一个皇族剩下。 药仙与先帝到底是姐弟,关系从来亲密,能指示的动金佛寺的和尚也未可知。 只是官话说了一通,瀞倒没有太特别的反应,只是观察了一阵子墨闲,一副迷糊的样子。 墨闲一愣,拍了拍脑袋,想起来了,这女人很认生的。 自己只不过是和她见了一次,估计连名字都没被记住。 “‘小闲子’,木头大师是我找来的帮手,瀞是我的人,你说了不少话,却总是撇开我,是不把我放在眼里吗?” 瀞后退一步,靠了过去,接过一只手,将那人引了出来, 他裹着一件蓝色的袍子,任由瀞牵着,脸上带着一个冰面具,只是黑色的洞孔里,一双眸子锁定住墨闲,语气很是不善。 墨闲单膝跪地,冷汗止不住的溢出,慌忙道,“哪里,您言重了。” “见您身体无恙,想来恶疾已除,实是一件幸事,‘晋王’殿下 。” 他还活着! 药仙竟然真的把他救回来了!! 先皇果然选择了他,该死的!!! “几年没见了,小闲子,过的挺自在的?” 晋王微低下身,拍了拍墨闲肩上本不存在的灰尘, “的确是得了几年安稳日子,都是托殿下的福,如今可效犬马之力,好好作一番事业!” 墨闲毫不犹豫道,短短一刹就想通了事情的关窍,做了选择。 眼前的家伙比齐王更狠,更毒,一旦与他决裂,根本活不过今日,这个就是他最不愿意遇到的疯子! 考虑到与齐王和太子的关系,墨家也没有多少选择。 齐王,晋王,太子,三人无论哪个活下来,都不会允许一个旁观的墨家看着,至不济也要宰了他泄愤。 冷汗浸湿了衣服,墨闲花了不少时间才稳住心神。 “过了些年,小闲子也长了些眼力,知道该干什么,不该干什么。” 晋王直起身,“后悔吗? 花容月貌,比我身边的‘冰清玉洁’,如何?” 这家伙,一直在关注京中的动向吗? 墨闲叹了口气,苦笑道,“时过境迁,再论又有何意义?殿下,即便我没有追上如意,也不可能去纠缠瀞小姐,莫说有药仙大人看着,恐怕殿下也会扒了我的皮。” “哈——”,晋王笑了一声,“倒是挺了解我的。” 瀞眨巴眨巴眼,看了眼晋王,又看了眼墨闲,眼中多出一丝好奇。 “起来吧。”晋王淡淡道,“那驸马何在?” 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满,墨闲不解其中真意,不好作答。 依常理来看,两人未曾见过,难不成有什么恩怨? 不,想来是脾气不对付吧。 墨闲一刻迟疑,恰在此时,惊雷作响,紫色电蛇击碎天顶冰盖,直落了下来。 墨闲一愣,一旁的瀞却是望着远处道,“‘天雷重殛’?” 紫色雷蛇盘旋朝下,为一只凶锤吸收, 不过两时三刻,凶兵的力量满涨,变得越发沉重。 ‘紫电’虽然有用,但不可长久依托。 武扬心中有了决断,以左手食中二指并向天际, 地煞——气禁! 【‘天雷重殛’会消灭过于强大的生命,其中既包括妖族,也包括你。】 【‘无名’以最后的力量布下的阵势,你一定要明白其中的真意。】 武扬突地想起武夫的话,又回想起猿王一战的片段,不禁心中一寒。 那人不希望‘平衡’被打破,既包括妖族,也包括修习他功法的武人! 重殛能克制我的地煞功法! 所以那时我才会被封了功力! 雷电导入左手,知觉随之消弭,武扬在几人惊疑的目光中,以右手轰击左肩, “嘎啦——”, 冰壳攀附,将他的半身封冻,只是雷电之力紧随而至,将混合着血肉的碎冰蒸发为水汽, 重殛一息即散,武扬已受了不轻的伤,在剑侍眼中只道天威莫测,不过于独孤樽与刀客所见,却是那驸马太过鲁莽了,自行切断了体内劲力运转,伤上加伤。 第二道电蛇成形,折叠向下,噬咬向仍未恢复的武扬, 黑戟引燃,赤色凤影抵住落雷的底端,将其慢慢冲抵了向上,直至打入云端爆碎为火星与雷光,一时竟将暗夜转为白昼。 “傻女人。” 武扬咳嗽了一声,擦去嘴角的血渍,几丈外的洛云仙瞪了一眼,气机感应下,立时明白了什么。 下一刹,那云端的雷云快速聚敛,成环状完全笼罩两人所站的位置。 “现在,那东西盯上的,可不只是我了。” 落雷凝为两道电蛇,转瞬即至!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八章 私愿 繁星夜景下,空旷的庭院里,褪去铠甲的将军穿着便服,惬意的躺在椅子上, 与他不同,渐渐成长起来的少女,闷闷不乐的晃荡着脚丫, “阿爹,洛家是将门,哪里有不摆放兵器的地方,你也不管管?!” “哈哈,你大娘走得早,家里就只剩她了,男人管外面,女人管里面,家里的规矩就是这样,习惯就好了。” 便服将军摸了摸丫头的脑袋,安抚道,“只要家里能安稳,一些小事,就别去计较了。” “可是阿娘不准我抓弓摸剑,你知道的,她一看到兵器就哭的厉害……” “好了。” “哦。” 洛家的人不多,地位上虽然也属于大族,或者比豪族更上一个层次,但人数也就在十数人左右,据说繁盛时也不过半百。 人数少的好处,就是关系简单,丫头很容易就能记清楚。 比如从未见过的大娘,很早就过世了,可能阿娘进门的时候,见过一次。 家里有几个哥哥,不过都在外面打仗,一年都见不到一次。 屋子里还有几个婶婶,平时不轻易露面,是故一个大宅子到了晚上,倒有些阴气森森的。 “阿爹。” “?” “我们为什么要打仗啊?” 便服将军一愣,似乎没有想到丫头会这么早问出这句话。 “要是不打仗,他们就能回来了,院子里就有人了。” 丫头落寞道,“也有人陪我玩了。” “阿爹不是在吗?” “阿爹也要走的,待不长。” 丫头闷闷道,“我每次都不敢睡,就是怕睡了以后,你就不在了。” 便服将军沉默了很久,才道,“仙儿,世道就是这样,邻国袭扰边境,总是需要赤水压着的。 洛家的男人,只有‘战’和‘死’,没有第三条路。” 他伸出手,轻压着丫头的头,“但是你不一样,洛家少有女娃,朝堂上也没有女人的位置。所以,你可以过上普通人的生活,像邻家的孩子一样。” “阿爹。” “?” “你说过,能够熬过凤血反噬的孩子才能长大,仙儿不小了……” 五指收紧,不自觉的发力,竟让丫头的脑袋有些疼痛, 察觉到失态的便服将军将手掌收回,“小小孩子,别想那么多有的没的。” “阿爹你说过的,越早从那种状态中退出来,就越是有天赋。 我比哥哥们习武的年纪要小,所以我比他们……要强! 哥哥们能做的,我也能!” “住嘴!” 将军虎目一瞪,极强的威势铺盖下,竟让丫头的脸色发白,下意识地退了几步。 已经很少见到了,父亲发怒的样子。 那愤怒的姿态一收,便服将军仿佛苍老了许多,坐在椅子上,伸手按压着颤抖的眉角。 “仙儿,你……太小,还没有到想这些的时候。 习武,权当玩乐就好,切不可沉迷。 不然凤血苏醒,就会即刻侵蚀你的身体,洛家血脉罕有能熬过不惑之年的,就是拜此所赐。” 便服将军盯着丫头,很是认真道,“阿爹不希望你的人生,被凤血左右。” “为人父母,要说有什么私愿的话…… 那也只会是找一个合适的人,把洛家的名字传下去。 大夏,还不能亡。” 找到一个合适的人,将洛家的名字传承下去。 可惜,阿爹还是没有等到那一天。 哥哥们中了埋伏,朝堂的争议虽然没有停过,但很快就会有结果了。 只要有凤血的妖力,九州就能安定一段日子,即便新的将军,是个女人。 我终究还是启用了那种力量,也能时刻感觉到它的蚕食。 我大约能理解阿爹的想法,他不希望我在懵懂时,做出错误的选择,抱憾终生。 可惜,我脑子不聪明,除了习武,没有其他的长处。 有些事情,即便想十年,二十年,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与其浪费时间,不如做些合适的事情,做一些……只有我才能做的事情。 我的人生,或许会比其他人短很多,但只要能够完成既定的任务,那么在将死之日,想必也不会有多少遗憾。 作为一个普通的洛家子嗣,御敌于国门之外,能够传承洛家血脉,如此足矣。 “闭月,羞花。” 白玉小令上,以红宝石刻录出的四个小字,散发着温暖的光芒。 “此为‘百花盛诞’最上位之一,洛将军身负凤血煞气,可隐月羞花,合该得此一宝。” 圆胜安排好诸多女子的去向后,才走入殿内,对滞留的女将道了声安。 “圆胜大师,赤水身负要职,沙州战乱未止。 我不知你是用什么方法蛊惑了圣上,弄出这般劳民伤财的排场,还将我骗了回来。 但不要有下一次。 我还有要许多紧要之事,可没有多少时间陪你们戏耍。” 黑戟横举,锋刃处直指圆胜的鼻尖,那血煞之气逸散,将庄严的佛堂浸染的如血幽黄泉一般。 “阿弥陀佛,‘百花盛诞’非是出家人想要的,也非是皇上想要的。 只是世人鲁钝,沉迷酒色财气, 百花盛诞,以此一宴,以渡世人,何乐不为?” 圆胜淡淡道,“此乃皮相,堪破即可成佛,将军又何必在意手段。他日得了善果,也未可知。” “我不信神魔,也不信仙佛。 大夏九州,要是连赤水都皈依了佛门,那才是世道险恶。” 圆胜见女将即将离开,终是道, “洛将军,百花盛诞已然结束,但那玉令,请务必带在身上。 此宴个中机要,早已知会于你,即便赤水兵家与金佛僧众意见不合,但总归依托于大夏,出家人没有坏心思。 自今日起,有此令在身,你也可安全许多。” 念珠轻轻拨动,圆胜接着道,“只是那一私愿,望慎重考虑,不可轻许。” “我没有想要的东西,也没有什么私愿。” 是了, 欲寻之物,皆在过去。 今日种种,唯一事尔。 洛云仙没有属于自己的人生,也没有属于自己的东西。 如果一定要论心愿的话,那也只会是一个。 【国泰,民安。】 从睡梦中苏醒,女将腰间的玉令上,红色光芒大作, 护持身体的凤血煞气转而变得凶暴,她轻捏着千钧黑戟,望向岩洞另一边的白衣身影。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九十九章 愈伤(一) 久居深宫,才能感觉到其中的孤冷。 朱锐摇晃着杯中的酒液,静静听着一件件,一桩桩的密奏。 时至此刻,他忽然有些理解为什么那个男人能够面不改色的摆弄他人的命运,只为了自己的计划能够顺利一些。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权力,这样的无所顾忌。 所有的人都只是密奏上的文字,所有的人都只是密奏上的数字。 工具,棋子,怎样称呼都好。 不过几天的时间,他已经开始习惯于这一切,并尝试运用新掌握的力量与资源。 接着,分外厌恶任何能够碰触到这个位置的家伙。 除了一个人…… “内四州,除了江州的镇国,都已经呈上密函。 殿下,江山已定。” “未到时候。” 朱锐低着头,“赤水如何?” “大军布防沙州,没有擅动的迹象。 另有陌州镇国看着,出不了乱子。” 卫忠回答道,这也是他如此放心的原因。 没有赤水大军压境,以他们的三州兵力,足够应付一切意外。 “她呢?” 朱锐并未道出名字,卫忠却没有迟疑,沉吟道,“不清楚,在陌州与镇国一触后就消失了,我们在外州的钉子不多,没办法继续追下去。 殿下,目前首要的任务是——” “孤知道。” 朱锐一口饮尽酒液,只觉喉中烈火烹烧一般,“她会来的,孤等着。” ——凤目微眯,精神渐复, 苏醒后的洛云仙倚着岩壁,仿佛听到了一个男人的哼唱声。 坐起身来,见一丈外,武扬单手握着一串肉块,不断翻转着,滴滴油渍滴落下来,溅在篝火上,爆出点点火星。 “醒了?” 武扬盯着渐熟的肉串,拉扯下较大的一块,顺势扔了过去,正好落在洛云仙身边的巨大叶片上。 不知是何植物做出的叶卷杯盏,洛云仙没有取肉,倒是用了些水,缓了缓喉中的干涩。 “从哪里学的,怎么没听过?” 洛云仙缓了口气,休憩了一会儿,若无其事道。 “大概是从母亲那里。” 武扬思考了一会儿,说道。 “大概?”洛云仙拧起眉头, “没有什么印象了,她并不喜欢我,所以也不太可能哼这种调子。可是除了她,也没有其他的女人了,丫头……也不曾哼过。” 洛云仙打量了一阵武扬,见其白衣洁净,不染尘埃,只是左手垂落,单凭右手动作,显然是受伤未复,不禁想起从前听过的些许传闻,“此次天雷重殛之下,伤势如何?” 话一出口,便有些后悔。 一来面前的男人对她忌惮颇深,不太可能照实相告;二来脾气不好,即便是关心询问,也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左手废了,功力仅剩两成不到。” 出乎洛云仙的意料,武扬回答的很干脆,没有什么隐瞒。 “你,还记得自己是谁?” “天雷重殛,已不是第一次了,记忆未损。” 武扬淡淡的扫了眼洛云仙,“你我之间的事情,还未忘记,只要你不坚持,我仍旧会送你去京城。替你扫除障碍,亦无不可。” 两时三刻,洛云仙已经摸清了对方的状况,摇了摇头,“你的束心之法消弭,何以驱动术式?再论国事,毫无意义。” 嘴上如此说,她却觉得眼前这样,没什么不好。 至少两人之间没有那么深的矛盾了,不然同以前一样势同水火,可没有多少人信是先帝钦赐的姻缘。 做不成夫妻,换成普普通通的陌路人,也好。 她尝试着站起身,却发现体力消耗的厉害,莫说运劲,蓄力都非常困难。 “我的武力,还存了一些。倒是你的凤血,被重殛压制的厉害。” 武扬盯着篝火,火光在他的眼瞳里摇摆,“天雷只是术法假借的外物,阵式本身是由无名布下的十六策驱使,最擅克制灵力与妖力。 我凭借寒湮尚且只留下两成不到的力量,你又能比我好多少?” 他顿了顿,“不过没有凤血的效力,你的身体却是好过一些。” 洛云仙恍若未觉般,摸向身边的黑戟,支撑着身体,努力熟悉起各处关节,显然是在为进京做准备。 “我说的话,你听不懂吗?” “……” “凤血蚕食,你的寿元都被那妖力消耗殆尽,再继续逞能,还能不能活过两年,都未可知。” 黑戟驻地,洛云仙的动作一滞,她背对着武扬,良久才开口道,“两年,比我估算的少了些,这就是你一直抵触我的原因?” 她沉默了一会儿,才接着道,“的确,即便你跟我回了洛家,也待不了太久。你还有要做的事情,不合适与我一起。” “你——”, “我的身体,我自己知道。洛家族人,本就没几个有好结果的,我也不会例外。早年就有了觉悟,虽然快了点,但也不会太感伤。” 她摩挲着黑戟,“只是有些遗憾,终归,未能安定九州。” 终归,无法延续血脉。 岩壁洞穴,逐渐变得安静, 武扬仍有些话未出口,眼下不是合适的机会,或者对方也未必愿意听。 想了想,只是道,“先吃点东西吧,你那妖力虽被压制,身子却消耗不少,即便要赶赴京城,以我的体力,带着你至少要两天一夜。 活着的人,才有机会看见山河归整。 死了,就什么都没了。” 洛云仙侧过身,些许诧异,“你……担心我?” “我没有选择过自己的人生,从前,现在,以后,都只是按着某人的意志走下去。所以不讨厌那些能坚持自我的人。” 武扬轻声道,“若没有生死冲突,不涉及底线,我可以听你安排,待京中琐事了结以后,再去寻那天罡术法亦可。” 两人的目光一触,过的片刻,武扬接着道,“大夏的将军,合该有个好结果。” 洛云仙脸上浮现一丝笑容,坐下身来,轻撕下一条肉丝,咀嚼起来, “好。” 武扬见洛云仙心情平复,接着道,“另外,你我伤势未愈,不便再见其他人,是故我找了这处地方养伤,再以地煞灵力驱离了猛兽。” 洛云仙点了点头,示意理解,却见武扬面露忧色, “本没有什么问题,可惜,这次出了岔子。” “?” “一般来说,寻常猛兽,哪怕是山野精怪,也不会正面抵触我的灵力。但这次,有什么东西,反倒是被吸引了过来,如果是之前我还能应付,但现在,恐怕我们要避上一阵子。” 洛云仙神色变换,想了许久,才缓缓道, “四凶?”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章 其三 斑驳的光影间,一只猿怪攀附着枝桠,机敏的观察着周围,很小心的不发出一点声音,游走在林子里。 “能控制野兽的话,飞禽才是上上之选,何必用那妖物?” 岩洞里,洛云仙双手环胸,站在武扬一边,问道。 此刻的武扬右手食中二指抵在额头,闭着眼,“‘聚首’最基础的作用是吸引猛禽野兽,并予以一定程度的控制。但此刻我们的处境危险,控制百十只都无法脱困。 必须以‘视界相通’,才能收集情报。 满足识感敏锐,各种能力较强的,猿类方是上选,禽鸟以此灵力灌入,必立死当场。” 武扬额间浮起一丝青筋,“追来了。” 猿怪身子一颤,脑间那种模糊的迟钝感大减,立时感觉清明了许多。 但随之而来的,是一层压迫极重的恐惧感,它不清楚自己为什么在这个时点出现在这种危险的地方,但毋庸置疑,‘那个’已经醒了,而且不知道为什么盯上了它。 它只能四肢俱动,发力狂奔,然而那种感觉来的却越发猛烈了许多。 难以描述,若山,若海,仿佛追在身后,一刻就要压迫过来。 随着它的奔跑,地上的影子也越发大了,从前还只是一小片,接着大片大片的关联在一起,直至笼罩了整块地面,把它的前路都掩了去。 脑中的钝感完全消失,猿怪为一阵烈风击中,腰腹至胸口开出一条血色裂口,扭断的脖颈处,那渐渐失去神采的眼中,只留下一个巨大的黑影。 另一边,武扬带着洛云仙朝着相反的方向行动, “的确是四凶,没有错。” “赤龙,猿王,这次来的是哪个?” 洛云仙压住胸口的血气,问道。 “不清楚,最后断了识感,不然我亦会收到影响。” 武扬在前方开路,“不过无论是哪个,现在都不是对上的时候。” “那猿王便是死在你手上,四凶以排位论,即便是四凶其三,你我一起,也未必没有胜算。” 不过刹那,洛云仙便听得武扬一声冷笑, “我与那猿王对战时,以‘太清境’可发挥近九成威力的地煞术法。今日太清已失,凭‘上清境’御使二十四法,威力十不存三,更兼伤势未愈,左手无用,何以对敌? 在错误的地方,用错误的方法死斗,我不为也。” 武扬简单道,心中所思更是繁多。 寒湮,左手,太清,三者皆为天雷重殛所伤,体内的灵力运转尚且不周全,即便‘紫电’可用,也撑不了多久。 至少需要引开那物,只要再有几日的时间,没有太清之力相辅,能恢复左手的力量,解开寒湮的束缚,自己也能多一些对策。 连番奔波,洛云仙突地一阵失力,脚步一顿险些跌倒,胸中伤势再难压抑,一口血渍喷了出来,咳嗽不止。 前方武扬适时的落地,停了下来。 凤血妖力十足,但侵蚀亦非常霸道,以往每一次重伤脱困,洛云仙都需要一段时间来调养身体,随着年岁增长,用来调养身体的时间也越发的长了。 如她自己所说,再有几年,大限将至,避无可避。 此时此刻的伤势,即便在洛府,有灵药压制,也需得半月光景。 现在…… “你先走吧,我需得找一处地方歇息调养,你我分开,逃走的可能性大一些。”洛云仙说道,勉强撑住身体。 武扬右手握紧,转过身来,缓缓开口。 数十息后, 一只黑色的影子脱出林间,仔细地嗅着什么,伏地的动作越发缓慢,终于锁定一处焦黑的痕迹,好像被什么烧灼了一般的坑洞,仍旧散发着一点热气。 不会错,凤血,妖力。 是个好补品。 几丈宽的身躯舒展开来,黑色的猛虎哈出一口白气,竖瞳里的饥饿掺入一丝贪婪。 紫色雷光降下,猛虎前肢触地,拉高身体,避开重锤的轰击, 瞳中那个白衣男子顺势砸碎了大片的泥土,溅在它的脸上,击打出疼痛感, 招式已尽,猛虎欲扑上咬杀,脖颈间却是多出一股撕裂般的痛楚, 那男子右手握住重锤为支点,左腿上劈,足尖重重点在猛虎的喉间, 只一击过后,猛虎的身躯飞离了几丈,落地后大张着嘴,獠牙尽展却是发不出多大的声音,只能忌惮的盯着眼前的猎物。 武扬的左腿放下,开始不自然的喘息着。 距离他五丈开外的岩壁里,洛云仙透过‘开辟’的屏障,观察着战局。 猛虎摇了摇头,短暂的恢复了一些精神,龇着牙匍匐着,慢慢朝后退了一些。 武扬则是起跃,重锤出手瞄准了野兽的头,似欲将之一击打得稀烂。 重锤带出风响,其压迫力非是闪避可以退让,猛虎不得已,以右爪探出,爪尖与锤身接触,立时崩溃,带出鲜红的肉块,在野兽的痛嚎声中,洒落满地的鲜血。 “赢了?”洛云仙眉间一跳,兴奋道。 “不,事情变得麻烦了。” 在她的身边,‘武扬’坐在地上,沉声道,“用了不少灵力的‘分身’,再加上紫电,尚且只能打出这种战果,无法毙杀那畜牲……” “?” “你还不懂吗,那个根本不是一直在追着我们的东西。” 武扬缓了口气,“四凶也是能驱使它物的,我原本只当四凶以杀伤的生灵数众定下排位,第一既然远强于第二,那么猿王也必然高过这次的家伙。 现在看来……” “什么意思?”,洛云仙问道, “猿王是封存了自身识感,以保存自身,避祸北地。这个家伙却不一样,一直在捕猎,只是对猎物很挑剔,所以没有多少名声。 因为一直有血食补充,它的体力充沛,更兼林间地利相助,又擅于谋略。” 大地震荡,洛云仙扶着岩壁, 一只十余丈高的兽爪按住了两人所在的岩洞,从阴影中脱离的斑斓巨虎戏谑的扫了眼白影的分身与舔舐伤口的子嗣,接着低下头,死死的盯住突起的岩洞,锐齿间涎水滴落,仿若奔涌的溪流。 “这家伙,恐怕比猿王更难对付。”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一章 天罡 虎煞鼻尖嗅了嗅,锐爪探了出去,试着压了压突起的岩壁, 错不了,就在里面,两个。 灵力,妖力,混在一起。 那个早该死了的恶道,以及……早就死了的火凤。 或许是有些不同,不过能够吃了他们,是一定能获得强大力量的。 到时候,就不用躲在这里了,吃了他们,地上就没有什么阻碍了。 锐爪被无形之力反震了回去,虎煞大嘴咧开,涎水不断地滴落。 还有反抗的力量? 不急,时间,足够。 一声轻啸,受虎煞驱使的黑色猛虎舔了舔受伤的前爪,鲜红的伤口一阵抽动,竟合拢了些。只是不断发抖的庞大躯体,却也显然不太好受。 那具身体,应该是‘壳子’,用灵力做出来的东西。 没要必要浪费妖力,虎煞换了个舒服些的卧姿,朝那白衣武人动了动爪子。 黑色猛虎自然领会意思,没有多少犹豫,后肢用力就扑了过去, 虽然得不到凤血和灵力,但眼前的这个‘壳子’却是自己的,跑不掉了! 黑色的影子盖住白衣武人,刹那延续,却未得压制,仿佛被什么顶住了一般,硕大的竖瞳里,那白衣武人右手划出一道半弧,瞬生庞大的斥力。 地煞术法——挥斥。 虎煞的眸中,那具分身体内,本该告罄的灵力不住的充盈,弥漫。 弧线连接,归于正圆。 灵力壁成形,略微倾斜,将那黑色猛虎朝上空轰飞。 岩洞内,洛云仙见武扬双指触额,不住地外放灵力。 他究竟在干什么? 那四凶非是凡物,以两人现在的状态,灵力与妖力都必须节省使用,哪里有如此挥霍的道理,还是用在四凶以外的精怪上? 不过无论她如何去想,眼下也没有阻止的意图,死斗已经开始,外物纷乱只会招致更早的败亡。 岩洞外,虎煞所想,与洛云仙相似,只是在考虑应否出手, 很快它就不需要考虑了。 白衣武人以右足踏地,追上空中的黑色猛虎,右手轻拧,一只紫色圆锤再现,狠狠击在猛虎的头盖上。 术式切换, 蛮劲, 接着是,御器! 雷鸣般的轰响只持续了六次, 以完全姿态升空的黑色猛虎落地时,已成了十数尸块。 那鲜血的腥味刺激着虎煞, 不过短短一刻,血雾归拢于武人的白衣身上,恍若凝结为鲜血铠甲。 术式切换, 回阳。 体表的伤口修复,黑色猛虎的石块干枯,化为尘土逸散,妖力凝聚在武人的身体周围,便似被压缩着,慢慢转为了……灵力。 这家伙,能把妖力给…… 虎煞收起轻慢之心,从那具分身的眼中,看到了浓重的杀意。 那种漠然,那种俯瞰,那种不屑一顾的姿态, 是的,就好像千百年前,那个早已经死去,却令自己在无数个夜晚惊醒的梦魇。 那个连名字都没有的,野道。 “吼——”,江州隐林, 飞鸟群离,兽众奔逃,以幽静闻名的景仿佛被什么刺破了一般,多出浓重的血腥味。 赤红的血气,凶气,妖气,从各处集中,最后归于毛发竖立的斑斓巨虎身体上。 他足有三十丈余高,如果不算那条长尾,身体比猿王要稍小一些,却是因为四肢伏地的缘故,若能直立扑杀,胜负之手或未可知。 只一点,此战非是以逸待劳,与北地死斗完全相反。 倒是虎煞优势尽显,妖力充沛。 千百年过去,野道,这已经不是你的时代了! 雷鸣作响, 紫色圆锤迎风落下, 紫霄令! 蜿蜒的紫色电蛇缠绕上兽爪,在锐劲的切割声中,重新化为雷电之力,轰击着焦土。 野道的兵器, 那锤子, 还差了一些意思。 兽爪与重锤击在一处,互相震了开。 白衣武人的手臂微颤,竟有些拿不稳锤身,右手缠绕着雷电,经久不散。 用来对付极峰的招数,还不足够? 或者,灵力存量的缘故? 终归只是对人的技法,的确差了点意思。 眼下的上清境,无法使用超过三种术式,那么…… 上爪下探,撕裂开风声, 术式——神行, 白衣武人的残影撕裂,重新出现在三丈外,以锤抵住第二发重爪,那下探的压力终于在额前停滞。 术式——蛮劲。 短短一瞬,便是百数次的攻防,庞大的兽身移动起来没有丝毫的迟滞,每一次攻击都仿佛击在空出,不过却打出了金铁交碰的轰鸣。 岩洞内的洛云仙,不无担忧的看着灵力大幅衰减的武扬。 此乃豪赌,根本就是必输之局,几刻前还听他自信满满道,规避为上,绝不死斗。 眼下灵力渐少,他到底是怎么了? 林间,虎煞已渐渐摸清了眼前躯壳的攻击路数, 的确是承袭了野道的能力,不过差了不少, 带着伤势不说,左手没有办法使用,那兵器则会消耗大量气力,难以持久。 以这家伙现有的灵力,无法支持三种以上的术法。 能够增加力量的术法,能够增加速度的术法,以及维持这具躯壳的术法, 只要压制住这个躯壳,就能够大幅消耗他的灵力。 直到, “嚓——”,白衣武人为兽爪按住, 直到他的灵力衰减到,不足以同时维持住三种术法, 是我赢了,野道。 兽爪下压,几乎要将那白衣武人碾碎, “喀拉——”, 岩块剥落,在死斗的环境中显得尤为刺耳,虎煞的压制一顿, 紧接着是岩洞爆碎的轰鸣, 紫色的雷鸣短暂的弹开兽爪,那白衣分身站起,却没有追击的意思, 一抹冷笑留存在脸上,接着这具躯壳慢慢淡化,呈雾状弥漫看来,游走在破碎的岩洞边,重新出现的一男一女周围。 虎煞未能前进,只是伏低身体, 那双竖瞳里,已没有一男一女,只一个直立的百丈猿怪,在咆哮着。 “呼,花了一些时间,但的确是赶上了。” 猿怪的妖力坍缩为银白色的灵力,充斥着武扬的身体,仿若在白衣上盖上了一层银铠。 “虽然本不是给你准备的,但既然你找死……” 他的左手五指伸张,握紧,成拳,“那我就在这里宰了你。” 用这天罡术法!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二章 重挫 “怎么,急着去那北地?” 阴冷的宫殿里,躺在椅子上的老人缓缓问道, 守在一边的武扬睁开了眼,又闭上,没有回答,如一尊雕像般,动也不动。 “那里有什么?” “四凶,妖兽之一。” “北地无人,那妖兽与你并无瓜葛,你去寻它,难不成是为民除害?” 老人笑出声,又摇了摇头。 “我自有我的目的,北地一事,并不在我们的约定之内。” 武扬简单道, “自然在的,而且很有关系。” “?” “待过些时日,一切布置好了,你就能启程了。其他的,会有人告诉你。” 老人浑浊的眼,看向武扬。 “一年之期未满,你可想清楚了,我若离开,你……”,武扬迟疑道,他相信老人明白他的意思。 “倒是奇事,担心朕的安危?” “我只是怕,许给我的东西,见不到了。” 武扬哼了一声,说道。 “君无戏言,”老人仰起头,“只是,时候未到。” “你的身体,再难用药了。” 武扬皱起眉头,“续命一法,只会增加痛苦。” “非是朕的寿数。” 老人平静道,“家国大事,你不懂。” 武扬并未反驳,也不见着恼。 “如果,如果有一天,你能明白一点,倒也算件幸事。” 老人悠悠道,“家事,国事,不是依靠蛮力就能解决的。术法奥妙,却也有办不到的事情。 朕不惧死,只是大夏,不能乱。 可惜,难如人意。” “你,如此忧心社稷?” 武扬术式在身,对于辨别人言自有心得,可以很清楚的确认,对方并非虚言。 “有什么好奇怪的,朕乃人皇,所求者,本该与常人不同。 大夏八百年社稷,朕若与市井小民一般,求财,问色,自娱,那才该是羞耻。” 老人叹了口气,“可惜,早年宏愿未能实现多少,民无饱腹之食,国无一战之力。数十年过去,想做的太多,能成的太少,一晃眼,呵……” “人终归只能看顾自己,弱肉强食,世间至理。你又何必在乎其他人?” “那武夫说的?” 老人扬起眉,问道。 “……”, “如果人人像他一般,世间早已没了大夏。利己虽得小功,却难成大事。” “我的确厌恶他,可有些时候,他说的话,未尝没有道理。” 老人幽幽道,“天罡十六策,地煞二十四,即便尽归于那武夫之手,世间也不过是多了一个无人能治的妖物。 你随他生活太久,嘴上厌恶,事事却以他为准则判断,受影响颇深。 以后……你会见到的,有些人,有些事,终会与那武夫所说的不同。 大夏九州,百年社稷,非是简单依靠术法运作的。” 是的,等你见到了,或许就懂了。 雷蛇奔走,缠绕周身, 武扬左手恢复,五指伸张,虚握, 紫色圆锤重现, 那瞳孔化为雪银一片,杀气四溢。 城破技——霹雳·净邪 雷霆骤现,化为数十道弧线朝周遭扩散,将那虎煞与附近的野林一起包裹,炙烤。 自高空俯瞰,十数里,乃至更多的地域牵扯其中,化为乌黑一片,似那天灾降界。 天罡十六,山崩地裂。 银铠护持的虚态巨手掐住虎煞的脖颈,似把弄幼兽一般,将之砸在地上,一路拖行至数里外,沿途将那焦黑的地表再犁了一遍,翻出几丈深的坑洞。 由四凶身体挖掘出的土石堆成泥山,填补在虎煞的周围, 晃动的视野里,那银色手臂握拢成拳,自高处砸下,将它的半身打入地底。 皮毛都无法削减的痛楚,几近灭去神智的灵力,数百年前的记忆,那种残存的恐惧再现,顺着剧痛引燃,蔓延至身体各处。 会死, 继续下去,一定会死! 长尾勾卷住银色手臂,足爪顺势提拉,狠刺入灵力护持的中心处,令得攻势暂缓, 不过下一刹,分金裂石的爪尖似是撞上了什么,顾不得许多的虎煞狼狈的从泥土里爬了出来, 凶相不在,王纹染血,兽身各处都不断因剧痛战栗, 它深深的看了眼灵气包裹住的武扬,在他的胸前,一点残存的白纹渐渐消弥。 爪子,破不去他的身体? 那个是…… 天罡十六,铜皮铁骨。 这家伙,果然和那野道是同类…… 左手成拳,武扬踏前一步, 虎煞右爪在焦土上狠狠一划,拨出十几块巨岩,蓄力一吼, 肉眼可见的音波震碎巨岩,带着飞刃重重穿刺了过去。 烟雾,泥土,岩刃,一切归于平静时,武扬拨开厚重的沙尘,哪里还有那四凶的影子。 啧,事态不利,果断逃走了。 百年妖物,的确有些门道。 洛云仙适时上前,见武扬观察着周围,大抵是在确认,那虎煞逃走的路线。 不过等了许久,好像也没有什么收获。 她猜测,以现在的他,恐怕无法在做进一步追击了。 灵力散去,武扬脸色苍白,站在原地喘息着, 天罡术式, 连斗三篇都如此消耗灵力,非有猿王妖力支撑,恐怕以导引锻练的身体会被直接吸干。 果然,没有最基础的灵诀篇,就无法自如使用十六策。 “我们走。” “去哪?” 洛云仙问道,“你知道那妖物的下落?” “不知道,即使知道了,也不能继续追。” 武扬擦去嘴角的汗渍,“天罡术式消耗的灵力过大,我的身体无法完全适应,那妖物未受致命伤,以刚才的状态继续斗下去,一旦我的灵力先一步枯竭,你我生死难料。” “你的意思是——”, “那妖物受天罡术法的灵力所迫,再加上紫电的雷击,没有三天必定无法恢复伤势,我们需得抓紧了,再做打算。” 洛云仙仔细盘算了一会儿,“可是你我的伤势,三天也无法恢复,到时候它若再次寻上来——”, “我们不主动攻击,它必不会贸然出现,这妖物的斗心已毁。三天只是一个最短预估,如果能把握的好,未尝不能变成六天,九天。” 洛云仙自然理会其中的意思,“但是贸然奔走,让那妖物知道你我如今的状态。” “无他,葬身虎口。”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三章 红纹 野林外围的木居处,依树而建的屋子打理的干干净净,墨闲找齐了人手,布防周围,却也不敢朝内越距一步。 屋子外,晋王站在一处空地上,好似在等着什么。 一边有金佛寺的高手守着,似在保护,又似在观察。 过的片刻,一个白裙女子推开了门走了出来,她的手上仍残留着一点血渍,没能处理干净。 “怎么样?”,晋王问道, “伤势很重,再晚一点就死了。” 瀞想了一会儿,“现在命保住了,不过还需几位灵药,另外——” “?” “他的身体有些古怪,即便以灵力补充,还是会很快消耗掉,好像,他不是依靠自身的血气存活。” “这个你不用担心,只要把基本的伤势处理好,他就能恢复。” “你肯定?” 瀞皱起眉,“你都没有学好师傅的医术,可不要误了人性命。” 晋王走上前,一步步踏上了台阶,轻拉起瀞的手,从怀里取出一方帕子,替她将残存的血渍擦了个干净,另一只手轻抚过女子的脸颊。 “我不会,没关系。 只要你学好了就行,你会帮我的,对吗……师妹?” 瀞对于晋王的触碰,并没有抵触,也没有其他的反应,只是盯着那双隐藏于冰面具下的眸子,“我只会救人,不会杀人。” “杀人的人,自然有其他的选择。 但有一个要救的人,却是非你不可,要再麻烦一次了。” 晋王轻扬起手,“给‘她’提个醒,耽误的时间,有些久了。” 几丈外的木头点点头,以内劲打入手中的黑色物事,将之朝夜空上抛掷了出去。 高空上,一发赤红的翼展骤现, 此种信号,对于军旅之辈尤其不陌生, 远在十数里外的洛云仙瞥见通讯烟火,便要挣扎着起来,只是奈何形势由不得人,只能羞愤的盯着武扬。 两人此时奔走了数里,找了一处僻静地,由武扬以术法开辟的临时洞府暂歇。 接着, 接着就变成了眼前这般场景。 赤铠全被剥离了出去,只剩下简单的薄纱掩体,洛云仙的四肢为灵力制住,难以动弹。 若是换个男人,换个场景,她必然戒备十足,可惜眼前的家伙毕竟是名义上的夫婿,更兼情况危急,她也没想到对方会忽然发难。 他想干什么? 贪图身体这种理由,几乎第一时间就被否了,眼前的就是个榆木脑袋,一等一的武痴。 用洛家的凤血疗伤? 或许有一定可能,毕竟从他之前的手段来看,妖力可以转化为灵力,补充他的力量。 凤血,也是强大的妖力之源。 取了她的凤血,的确能加快他的恢复速度,更添他的生机。 果不其然,下一刹,一根冰针打入体内,带出巨大的痛楚。 “忍着点。” “?” “你的情况比较危险,需要先处理了一下。” 灵力的捆缚依旧在作用,洛云仙的双手并在一处,高举着,丰盈的身体半坐着靠在岩壁上,将那曲线肆意的展示着。 武扬收回右手,拇指与食指轻搓,一根存余长的冰针成型,轻轻刺入洛云仙的右肩, “唔——”,洛云仙不禁痛哼出声, “凤血对你的身体造成了过大的伤害,每一次使用,都在加速衰亡的过程。” 武扬一边以冰针封血,一边道,“我……想了很久,没有其他的好办法。二十四法以及十六策,都不是医家术法,只能用这种手段替你续命。” 洛云仙面露疑惑之色, 想了很久,为了我? 武扬以为对方是不信任自己的手段,便接着道,“你体内的筋络,脏腑,俱是为了适应这种蛮力而异化,非是好事,长此以往,当它们接近极限时,耗尽了血气,即便无名在世,也救不得你。 现在我暂时封住你的妖力,以二十四法替你修复筋络与脏腑的损伤。 接着以灵力重塑凤血的行进脉络,并予以限制。” 洛云仙的挣扎停滞,“你要替我续命?” “大概能延长一些时间,或许十年,或许二十年,只要我的灵力仍旧存在你的身体,情况就能暂时得到控制。 不过这期间,你的武力会大幅减弱,大约四成以上。 你,考虑清楚。” 说到这里,武扬也意识到后果,停住了动作。 两人之间,沉默了很长一段时间。 武扬也能理解,这般大事,而且是有些粗糙的手段,的确不太合适。 如若她拒绝了,也在情理之中。 “你为什么要救我?” 洛云仙突地问道,心中也不知为何会有这样一句话。 放在以往,她直接就会应下,毕竟几年的寿数,于她而言,能做的事情太多,也太过珍贵了。 只是现如今,明明机会放在眼前,她所想的却不是活下去,而是为什么? 她从前很不喜欢闺中小姐,在京中也没有多少密友, 对于那些个话本,很早就没了兴致。 不过今天,那些个早该忘记的东西,又浮现了出来。 她很清楚,也很肯定。 如果现如今躺在这里的是倾城公主,眼前的男人会不惜一切代价,哪怕自己的命为她疗伤。 那么,自己呢? 洛家的女人,又算得上什么? 其实答案已经很清楚的,即使问了多少次,都不会变。 只是,不甘心。 “我答应过你,会送你进京。” 武扬头也不抬,手中的冰针再现。 果然。 洛云仙嘴角浮现一丝苦笑,闭上眼,似是接受了眼前的境况,不再挣扎,即是对眼前的男人,也是对那冥冥之中,早该注定的事情。 “我所学的术法,天罡十六策,地煞二十四,都有卜算的部分。 那个男人,也就是我的父亲,常对我说,如果有感应到什么危机,或者将要做的事情有什么危险,那就要为自己多算一卦。 毕竟,命是自己的,多谨慎都不为过。” 洛云仙睁开眼,听着对方如闲聊一般的话, “可是我没有为自己算过,一次也没有。” “?” “我知道,像我这种人,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不过是早一天,晚一天。” 武扬淡淡道,“既然早就知道的事情,迟一点,晚一点,在哪个地方,又有什么关系?” 第八根冰针刺入,武扬的术法告一段落,他的额头汗渍密布,显然是消耗了极大的灵气,比之于虎煞酣战时,也差不了多少。 嘴上说的要节约力气,此刻却是用的毫不吝啬。 “我之一生,唯有两种结果,战死荒野,或者侥幸得存。 若是前者,则毫无意义,若是后者,或能有一些多余的时间。 但无论哪个,对于世间,并无多少价值。” 他的眸子看向近在咫尺的晕红脸颊, “你,不同。” “?” “大夏,缺的不是我。 今天我赢了虎煞,逃出隐林,除了多杀几个人,改变不了什么。 但你不一样,只要今天你能逃出去。 大夏,还有很多的人,或许……能活得好一点。” 武扬轻声道,“我的一生,如果做了什么对世间特别的事情,我希望是救人,而不是杀人。 我希望,此身被‘无名’术法选择的理由,不是为了某个男人的野望,而是为了一件其他的,特别的事。 比如,救了于国有益的将军。” 武扬手中冰针再现,这一次却是停了下来,因为第九个穴位,就在那胸口上,只是隔着衣物,不好施针。 一只手臂轻拉住武扬的右手,轻轻前进。 冰针为热力融解,指尖放在丰盈之上。 武扬下意识的想要退后一步,却为另一只手环住了脖子,耳边多出的是,一个带着诱惑的甜音,“如果,洛家的血脉,能够延续,对于大夏的意义更大,不是吗?” “你没必要和我牵扯在一起,那对于洛家没有好处。” “大夏九州,谁人不知你是我的夫婿。 洛云仙此生,已不可能再嫁他人。 为洛家,武家延续血脉,本就是我该做的事情。” 她慢慢解开轻纱,“洛神若上了战场,只能为国而战。但……若归了家,便是你的女人。” 赛雪的丰盈间,一条青丝挂束上,玉令红纹,名曰——‘闭月羞花’。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四章 心惧 紫色的雷电不时在皮毛的边缘闪烁,奔走。 巨大的兽躯,四爪紧扣泥土,不住的颤抖,终于在一声沉闷的低吟中,雷电之力慢慢消散,只留下一点焦黑的痕迹。 总算是,熬过去了。 虎煞的双瞳微眯,游移不定,显出一丝疲惫与倦怠。 过了七次日出,才把体内的雷电之力驱逐干净,现在的身体还有些虚弱,不太合适出外捕猎,更不提战斗了。 鼻尖轻嗅, 没有错,他们……还待在那处地方,没有动过。 引诱? 不,不应该花如此长的时间作饵,那个野道,一定也受了极重的伤。 那个时候,不应该逃的, 如果继续斗下去,死的,或许是他…… 这种想法只持续了刹那,就消失无踪。 虎煞呼出一口白气,一点点活动着僵硬的身体,从前的决断没有错,也不会错。 因为足够谨慎,所以自己才能活到现在,成为妖族仅剩不多的存在。 既然妖力还没有完全恢复,不如再等等。 庞大的灵力骤然充斥林间,并开始迅速的移动,不过几个呼吸间就已经过了百丈以上的距离。 那野道,恢复了?! 不可能, 那种伤势,绝无可能在七次日出后回复圆满! 虎煞兽齿闭合,站直了身体,自己花了如此长的时间,几乎没有留一点空隙,才勉强驱离了雷电之力,他怎么可能恢复? 想归想,它紧跟着那灵气移动的方向追了上去, 隐林之大,几近有江州半数之地,只是其中毒虫猛兽无数,比之当初的云州更甚,所以少有人烟,也藏有不少隐秘之地。 比如虎煞感应到的这处,那是一片平野,长有一种嗜血食人的黑草,寻常猛兽,如果一不注意被缠上了,不能及时脱离,体内血液元气便尽皆为草叶吸干。 虎煞虽有自保之力,却也不愿意在这块地方多呆,待接近之时,速度变慢了下来,兽瞳里多了几丝犹豫。 伤势犹存,只是贪图灵力,是否要继续追击? 慢慢探出爪子,此刻的四凶眼中所见, 那往日死寂万分的黑色平野上,正有一人。 他半坐着,一手搭在膝盖上,赤着上身,另一手扶着紫电锤柄,双瞳直直的锁定自己所在的位置。 “你不是想要我的灵力吗?” 他站起身,指尖微转,那凶兵倒入掌中,“缩在那里作甚?” 王纹印记发热,隐生痛楚,那被重击过的地方,似有无数虫子蚀咬着凶物,直到最后的几个字入耳,悉数引爆。 “你到底在害怕什么?” 雷鸣作响,皇城之内,一众人等俱是看向为先的武将。 “相猛?” “?!” 武将双手抱拳,低下头来,“末将死罪!” “无妨。” 朱锐摆了摆手,“大事将近,些许疏忽,只要不是在关键处,你们自己注意些就是了。” “是——”, “好叫将军知晓,殿下方才有言,四州镇国,除去未动的江州军外,俱是给了回应。” 卫忠站在朱锐一侧,半个身体隐藏在阴影里,尖细的嗓音不急不缓道,“可惜陌州军要紧盯着西戎外族,同时也要防着……” 说到这里,卫忠适时的止住,良久才继续道,“不可轻动,东部灵州军才解去越州齐王部署,短时间内难以聚集战力。 如今可用者,唯有将军的‘风州军’了。” 内侍的脸上,强挤出一丝笑容, 寻常一州之军,唯有风州军需得兼顾两州之地,既要负责拿捏风州,也要看顾幽州,两地奇兽,险峰,猎户不少,民风尚武,投入的兵卒,覆盖如此广的地域,死伤数往往是四州之最。 是以去了这种地方,与重罪流放没什么区别。 一般是无甚前途,或者不招上官待见的人才会被扔去。 死了也就死了,如果能活下来,本身就是一种证明。 不会有人想起,也不会有人提拔,连老死异乡都是一种奢望。 长久以后,几乎连风州军这个名字都被人刻意遗忘,只是代以‘北军’。 这些没有人关注的兵卒,其实力,或许能压过久未大战的越州军,强过世家强卒的江州军。 “剩下的时间,已经不足月了,百官微辞渐少,再加上镇国三军助力。” 朱锐沉吟道,“只待那日一到,孤便去了最后的隐患,到时威势加身,金佛古刹,黑衣禁卫,赤水兵势也不会有其它选择。” 齐王吗? 相猛及一众人虽不懂为何不早早宰了那皇子,却也不会干涉什么。 “待孤腾云之时,便是你等富贵之日。” 一众人等尽皆跪下,朱锐走了过去,蹲下身拍了拍相猛肩上的护铠,轻声道,“所以,绝对不能让那野道入得京城,不,京州。 哪怕北军全数覆灭,也要死死的拖住他。” 血气浸染心神,相猛死咬着牙,“诺!” “相猛,只要过了这一关,孤的天下,便有你的一份。” 朱锐直起身,“不要让孤失望。” 相猛站起身,低着头,慢慢退了出去。 百级廊道之下,仿佛多出了两个人影, 一个站着连动都不敢动, 另一个,连看也不看,直直的朝金殿走来。 不一样了, 一切都不一样了,和那个时候不一样了。 花了多少年的时间,死了多少人才拼来的机会。 北军五万,不,如今已是十二万之众,我们的前程,可不能被你搅和了。 骑上部署牵来的良驹,相猛问道,“他们是否给了回信?” “未曾。” “传信,三日之后,若再无回答,北军便入主江州,让他们想想清楚。” “可是,将军,会否逼得太紧?江州镇国可能——” “不会更糟,两军对战,先要去的便是那些墙头草,毕竟谁也不想做了渔夫的粮食。” 相猛冷哼一声,“他若不从,我便先战镇国,再论驸马。” 十二万人,以你现在的状态,又能杀得了多少? “对了,将军。” “?” “江州探子传来消息,云州铸剑山庄半毁,江州隐林四凶重现。” 和从前一样,不掩行踪。 云州剑尊,隐林凶兽,倒是帮了我一般。 “传令先锋军,避开江州,火速前往隐林外域。” “是!” 驸马,我已不再惧你。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五章 复生 劲力碰撞,刮擦出强烈的阵风,锐爪划出的残影,每一片都带出轰鸣巨响。 短短片刻,草叶碎烂,接着是地面崩裂, 最后那庞大的虎躯受巨力冲击,撞碎了沿途的野林,自绿野中挖出一条深长的坑洞, 虎煞晃了晃脑袋,慢慢支起身体。 十数丈外, 武人赤着上身,一旁插着一柄寒刃。 奇怪…… 这野道, 即不用兵刃,也不使术法, 为什么只是重复的使用拳脚? 瞧不起我的妖力? 还是,另有打算? “怎么了?”武扬右手伸出,在空中一抓,指尖隐现青蓝色气流,如拂动水面般,借水汽重新凝结出白衣,轻披在肩上,“你不是想要我的灵力吗?” 啧,这野道。 虎煞闷吼一声,足爪试探上前,忽地僵住。 新的气息? 竖瞳直直盯着武扬身后,虎煞静了好一会儿,愤懑的吼了一声,压低身体慢慢后退,一点点消失于林间。 武扬眉角拧起,却也没有追击,右手轻抬,寒湮应声飞起,归于掌心。 “你不在京中念经,来这处作甚?” 他的身前并无一人,却接着说道,“缘何阻我?” 半晌后,自武扬身后的阴影处,走出一个僧人。 他长得无甚特别之处,身子倒是很壮实,与寻常老实的庄稼汉没什么区别,只是多一件金边深红袈裟,显出身份的高贵。 “驸马的淤血散去大半,已不再需要与那妖物死斗下去活络筋骨。 须知,养虎易成患。” 武扬未有深究的意思,喃喃道,“既然你来了,看来他真的死了。” 圆胜念了声佛号,低下头去。 “所为何事?” 武扬问道,“寻我,为他定好的人铺路吗?” 他微侧过身,眼神穿过百丈,数百丈的距离,直指一处树屋群落。 “皇命不可违,驸马。” 圆胜说道,“如今太子失德,正是需要驸马天罡术法之力,拨乱反正。” “何谓正,何谓反,谁来定?” 武扬问道,“你吗,圆胜大师?” 圆胜拨弄念珠的动作渐慢,加了一声,“驸马,何意?” 念珠的表面浮现一丝裂纹, 圆胜的呼吸减缓, “那虎煞,逃走了吗?”,疮痍的林间,只一件单衣的女将走了出来,“圆胜大师?” 僵持的气氛不再,武扬简单答应了一声,走去女将的身边, 圆胜扫了眼洛云仙,又看向武扬,“原来如此,恭喜驸马了。” “走吧。” 冻气凝结为白色剑鞘,包裹住寒湮剑身,武扬的声音传入圆胜的耳中,“来得是谁?” 圆胜慢步跟上,念珠又继续拨弄起来,“据墨家少主说,是那北军,预估有十万之众。驸马,合该注意些了。” “北军?败卒而已。” 林中小屋内,发僵的冰壳破碎,内里惨白的肌肤浮现青筋,逐渐蒸发水汽, “咳——”, 撕心裂肺的咳嗽声响起,坐起的男人瞥见身边的绒衣,一把抓过披在了身上,因冰寒发冷的颤抖过得好一会儿,总算是恢复了些。 我,是…… 对了,那茶水,有毒。 中了他的招吗? 比我预想的还要毒,明明早就准备好了,却能一直忍到现在。 我的确输给你了, 老三。 一只白瓷碗放在木床一侧的椅子上,内里是滚烫的热汤, 男子迟疑了一瞬,很快抓起碗,灌了几口, 汤汁入口,滚烫的灼烧感,自喉间向下,一路奔袭肚腹,将那残存的冷意蒸了个干净。 体力恢复了少许,他才抬起头,朝予他汤水的女人看去。 月白长裙,微光下,难以看清全貌,只是从轮廓判断,很是不俗。 即便他贵为皇族, 依他的阅历,所见女子,无论姿容,亦或气质,都罕有与她相比的。 嗯, 或许只有那‘倾国倾城’和‘赤水洛神’能压过一筹。 “你是谁?” 很没有新意的问题,却是很直观的反应他的想法。 “有些年不见,你也到对女人有兴趣的年纪了。” 屋门打开,一人戴着冰面具,几步走了进来,俯瞰着男人,“小四。” 目光渐渐释然,男子笑了一声,“我还道谁能解东瀛毒花,原来是药仙嫡传。是了,父皇那百花盛诞选出的女子,瀞小姐是吗? 二哥,好福气。” 他尝试着坐直身体,“可惜了,你好像没有学成多少本事,到头来还要靠他人助力。” “再如何不济,也不至于深中奇毒,险些失了性命。” 燕王也不着恼,放松道,“的确是书生气重了些,以势凌威,终归不如兵行险着。” 他接着道,“老五呢?你在这里,看来父皇已经定了人选,这些年,都在看我们耍猴戏?” “比你好一些,他还留着一条命,就等时辰到了,好杀了拜祭天地。” “那可真是比我舒服——”,燕王语气一转,“我虽输了一阵,却也没有为他人作嫁衣的打算。 二哥,你那算盘,可是打错了。” “你可知我为了把你从京州运出来,花了多少心思?” 晋王缓缓道,“京州已被内侍把持,要骗过他们的眼,可是难上加难。更兼瀞儿,也不是什么人都肯救的。” 他拉过瀞的手,说道,“读书人,受人之恩,不思回报吗?” “大夏皇族,唯有弱肉强食,书生气重了,便如我一般,早早就死了。” 燕王摇了摇头,“我已死过一次,你便让我再死一次如何?” 出乎燕王的意料,晋王没有再过分逼迫,只是道,“算了,鬼门关回来的人,先休息一阵子也好,总会有你改主意的时候。” 门外传来脚步声,晋王显然是准备会客,拉起瀞就朝外走去,只留下燕王一人在屋子里休养。 老三已握持内侍,既然图我甚久,必定早有准备,断不可能轻易放过。 二哥既然助我死里逃生,必有人暗中相助。 金佛古刹吗? 那僧人与卫奴一般,深受父皇信任,有他相助,墨家必定倾力相助。 有此两者,胜负仍未可知。 只是, 缘何救我? 以我一命,换老三失势,有何不可? 奇哉,怪哉。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六章 先锋 “铸剑山庄基业尚在,只是稍许名声,那庄主是个明白人,自然懂得其中道理。” 墨闲一面写着信,一面道,“难处倒是那极峰一人,不过现在,想来他也不会有异议。” “少爷,需要我们几个走一趟吗?” “去一趟吧,如果时间充裕,我应该去见见他们,缓缓云州的火气。” 墨闲沉吟道,“可惜,日子近了,太子已经在安排大典,我们再慢一些,恐怕什么都赶不上了。” “少爷,调度九州的禁卫,还来得及吗?” “不需要通知他们。” “?” 墨闲摇了摇头,“我们在京州时,就做了选择,现下这个点,再去找他们,凭白生出枝节,没了墨家的大树,他们也该找好了下家。” “?!” “带出来的人,就是全部底子了。” 墨闲舒了一口气,“此次我们占的是‘情报’,而非‘兵力’。” 他朝十余丈外一瞥,一众下属顺着他的眼光看去,只见一个僧人正伴着那白衣武人,在说着什么。 兵力,在‘他’吗? “驸马,隐林地势复杂,易守难攻,本是南部巫族依靠的天险。” 圆胜解释道,“大夏借此地势,进退皆有对策。可惜我们此行是为了赶路,陷了三天才到得边境。” 他伸手一指,只见峰崖下,密密麻麻的兵卒列成阵式,像是在防备了什么。 “据墨家少爷探知,那便是相猛麾下的北军,论战力并不输陌州军。” 提及相猛,圆胜一顿,见武扬神色未变,猜测或许他根本不记得那将军的名字,也就不再多提。 “做将军的,铠甲,兵器,马匹,有什么不同?” “驸马的意思是?” “杀了他,这些兵卒,可会散去?” 圆胜摇了摇头,“驸马的主意,未必可行。这些兵卒,多是代罪之身,好不容易寻的一个机会,能有从龙之功,即便少了相猛,也会有其他人取而代之,拦在此地。” 他俯瞰了一眼,依他的目力,辨识面目不难,不过更进一步就…… “大夏的将军,并不一定如洛神一般,勇武过人,也有擅长奇谋,布阵之人。这种领军之人,当然不会穿的太过特别,好叫他人辨识出来。 或许,他们根本就不会出现在前军里。” “前军?” “驸马理解为先锋亦无不可,刃口易挫,功劳却也是最大的。” “多少人?” “大概五千之众。” 武扬指节发力,空气中多出一声又一声的响动。 “我是问,你们,想要留下多少人?” “……”, 白衣的影子渐渐淡化,云气缭绕的峰顶上,一缕银色的线条,切开了夜景,慢慢坠下,仿佛天际的星尘,临近人界。 “那么全灭,也没有关系对吗?” 圆胜叹息一声,“阿弥陀佛。” ——江州境,丰城。 游走的兵卒,几丈之内,就塞了十数人进去,连走动的空间都不剩多少,拥挤的很。 反倒是远离边境,靠近内城的地域,松散了很多。 “项大哥,咱们这样四处乱走,真的能抓住那贼人?” 一个十五六岁年纪的小个兵卒拱了拱身边的熟人,“大哥你原是京州人,懂得肯定比我们多,可有什么好主意?” “贼人?” 项平喃喃道,“谁是贼人,还未可知呢……” “项大哥?项大哥?你有在听吗?” “听到了,别呱噪了,找个地方休息吧,能睡个好觉,比什么不强?” “那不行,不抓住那贼人,我哪里有钱给老娘备些山货,将军说了,便是伤了那贼人,可都是有重赏的!” “那你也得有命花才行。” 项平拍了拍小跟班的肩,指了指不远处焦躁的众人,“那,听不进我的话,就和他们一起,去寻你的银子。” 小跟班犹豫了半晌,终于还是跟了项平,找了一处树荫处,休息起来。 钱财虽然动人,可是就如大哥所说,拿到手的才是真的。 至少,大哥给的东西,从来都是真的,可没有虚招子。 大不了少分些,就听大哥的。 才过的半晌,小跟班就要入睡之际,忽然听得一阵响动,只见那项平早已站了起来,横枪在前,摆好了架势,整个人像是受惊的野兽般,绷紧了身子,血红的眼紧盯着眼前。 小跟班慌忙的握紧砍刀,顺着大哥的目光看去, 只见一缕银光炸裂,像是有什么东西重重砸入了地壳,将那平实的大地轰击的炸裂,分成了两块大岩板,竖立起来。 丰城外,前军的兵阵立时割裂为两半, 三十丈高的岩板晃动个不停,小跟班勉强只看见,临近他们的岩板顶部站着一个什么,然后慢慢的落了下来。 白色,像是人, 没错,就是个人, 速度明明不快,但眨眼就到了地上。 “哈哈,真是运势,你这贼人,竟敢自投罗网。” 一个黑影扑了过去,小跟班咽了口唾沫,那人他认得,算是前军里数一数二的强卒,出征之际,可是有得那大将军夸赞的。 那强卒使得一手钢锤,很是有气力,寻常武人,在他手上走不过五招,非死即残。 重锤落下,带着飞马之力, 那银影周遭的水汽散尽,显出一个清瘦的白衣武人, 见那强卒一击,伸出左手拦在锤前。 很痛,手会被打烂的,小跟班咬了咬牙,不忍的撇过脸,已经能够想象那种痛苦。 “嚓——”, 锤身静止,接着是骨头刺破了手臂的皮肤,穿了出来,那强卒的手臂径直断开,黑马受不住冲势反震,似撞在了土墙上一般,歪倒在地,喘息不止。 强卒被马身压着,嘴角里不住喷出血沫,眼见是活不成了。 强敌! 小跟班来不及多思考什么,只是心中庆幸不已,好在跟着大哥过来了,这功劳,谁碰谁死。 那白衣武人握住钢锤的锤身,甩掉了上面的血沫,掂量了一番,皱起眉头,似乎有些不满意。 接着转了个身,朝着身后的老庞一个步子,就跃了过去。 如飞燕般落地,就靠近了老庞的身侧。 为什么找老庞? 他也不是最近的啊…… 而且老庞除了会弄些吃食,没有多少本事的啊,根本不擅长比斗,真的是挑软柿子捏吗? 这贼人! 很快,老庞就做出了反应, 他先是扬起手,从袖口飞出了五根细箭, 这种机关,小跟班没见过,不过他知道价钱不菲,尤其是那种箭,寻常材料打造的,根本没有多少效用,要么用毒,要么用钢,两个,都不是一般手段能拿到的! 接着,老庞双腿一挫地面,折了个方向,蓄力之际将泥土炸出了一个小坑, 老庞懂身法! 那个手势,是指功! 这老鬼,深藏不露! 暗器,身法,硬功,即便这些都超出了小跟班的预料,但老庞好像都用在了避战上,为什么? 很快,他就知道了原因, 那袖箭似乎都没有碰到白衣武人的身体,就被他的外衣上,一层看不清的气膜弹了开,落地之技,老庞甚至蓄力都没有完成,就被他手持重锤一击砸飞了出去,那拖沓的痕迹撞在了岩板上,尘烟后显出身体歪曲的老庞。 这,这贼……这家伙, 莫不是,在挑选强卒下手? 小跟班心中,突地生出这般想法。 很快,就得到了印证。 那白衣武人,朝他, 不,是朝他的大哥看了过来。 “大,大哥,快——”, 小跟班牙齿打颤,勉强说出几个字,就感觉身边多了一阵风,眼前雪白一片, 一个锤影打了过来, 眼前好像多出了很多东西, 小时候的萝卜果子,长大一些的烂布衣服,隔壁姑娘家的红衣缎子, 很多很多,像是带着他的识感,脱出他的身体, 直到一阵牙酸的声音将他扯回了现实, 那重锤没有打在他的身上,即使就只有五六寸的距离, 一直想找的贼人,就站在自己身边,一击重锤打在项大哥那心爱不已的长枪上,将那枪身砸的扭曲起来,近乎断折。 劲风过后,巨大的树木中心崩裂,一缕长形痕迹的尽头,项平虎口血渍一片,面色鲜红,双手各执一截短枪。 大哥的兵刃,还有这种用法?! “噢?” 白衣武人稍许惊疑,“双枪……”, 一个箭步踏前, 不见了?!项平汗毛炸裂,思维飞速运转, 想起来! 快想起来! 刚才的那两人,是怎么死的! 徒手攻击,接下重锤,反手击杀。 接着是,正面攻破—— 等等, 正面?! 这人据闻是驸马,天下第一, 难不成,只攻正面?! 双枪横举,由左右两侧,向着正前突刺而去, 虽然看不见,却是撞在了重物之上, 接着是枪身悲鸣,连带着手臂筋骨扭曲, 第二次碰撞,双枪碎裂,项平再退十丈有余,双腿瘫软,险些跪下。 “你,有些本事,叫什么名字?” 锤身转动,带着呼呼风响, 项平抬起头,看到的是一双异常冷漠的眼。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七章 兵临城下 “将军!” “还有多少兵力?”,平原帐外,相猛远远望着数里外的战火,问道。 那兵卒低着头,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已损万余,但贼人仍未捕获。” 等待了许久,兵卒壮着胆子抬起头,见相猛未有责罚的意思,不免松了口气, “下去吧,还有的打。” “诺!” 兵卒退下,相猛重新回到帐内。 十余天,才死伤万余人,总数和昔年京州城卫军差不多。 驸马,但你花的力气,却是昔日的十倍有余。 看来你已没有了当初的武力,不,或许那时只是运气好,才在短短时间破去了京州守卫。 如今,才是你的真正实力。 终归有限,未抵“破军”之威。 可惜了,天下第一,我虽得不到,但只要有荣华富贵,万人之上, 那区区虚名,不要也罢。 ——平野战场,山火遍布,浓烟漫漫,迫使周围的兵卒不敢走入, 待下一次兵阵成型,还要一段时间。 “驸马体力未衰,缘何罢战?” 陆平抱着一杆长枪,气喘吁吁。 他是真的体力见底了,所以也能清楚了解一个人体力不足的样子, 可以是外强中干的那种,可以是保存三分力气的那种,但决计不会是眼前的那种。 打个一会儿,全凭手脚功夫,然后击溃军势后,马上撤回。 武扬低垂着眉,拨动着篝火,轻咦了一声。 “驸马,我知你武力奇高,但也别小觑天下英豪,我有眼睛。” 陆平郑重提醒道, “天下英豪?” 武扬嗤笑一声,“……不堪一击……”, 陆平脸色涨红,本欲反驳,又想到先有四凶猿王为其毙杀,绝障暗忍重创于其手下,更有那极峰恶鬼为其生生破去防御,尸骨不存。 其战绩,或许真有资格给出个评价。 细细观之,眼前这驸马,没有多少传闻的骄奢之气,勉强说也就是几分傲气,比之当初学武小成的自己也差不了多少。 不擅交谈倒是真的,看来是在少有人烟的环境长大。 山中,或者域外吗? 那眼中的淡漠,与其说是对武人的不屑,不如说是失望偏多,就好像追逐了很久的迅星,到头来发现不过是一块黑石头一样,浪费了诸多气力。 “驸马,我既然能猜到,他们未必就猜不到,只是名利在前,不愿意信罢了。” “你要为他们求情?” “岂敢,我本就是罪人,自身难保,能护住自家的小兄弟就感激不尽,怎能奢望更多。” 武扬动作一顿,“杀了我,你有大功,当可抵罪。” 项平哈哈大笑道,“驸马涉世未深,不懂其中厉害,那人得位不正,要钱财易,得其名难,纵使我得了护国之功,他凭什么说服百官为我项家洗去恶名? 凭那抢来的皇位吗?! 为我一个小卒,值得吗?” “可惜了。”武扬说道, “唯有得国正者,方能予我所求。” 项平一字一字道,“驸马,此刻不容留情,你今日不除去北军,他日来绞杀你的,可就是四路大军了,待那三皇子登位,万事休矣!” 出乎项平意料,即使话说到这般程度,眼前的武人亦没有战斗的打算, 你到底,在想什么?! 驸马! ——京城金殿,明月高悬, 朱锐站在殿外,见廊阶下百官躬身,不由生处豪迈之感,连带着将过去积累的阴郁都洗去的七七八八了。 野道,你终究来不了京城! 你终归棋差一步! 纵使你武力奇高,又有何用?! 待大典结束,孤便点齐兵马,将你灭杀! “卫忠呢?” 察觉到心腹不在,朱锐蓦地生处一丝不安,一旁的小太监赶忙上前小声道,“回殿下,三刻前,探子来报,有禁卫的踪迹,义父已经赶去处理了。” 墨闲? 哼,如今想来摘桃子? 也罢,便让卫忠去处理了,孤的天下,可容不下这般墙头草。 重整了一番仪态,朱锐正待宣读手中的诏文,不想那廊阶下已然多出几人。 他们行走在两侧百官站位间,出奇的是,未有人诧异。 或许是看到了,但不敢出声。 蟒袍! 他是…… “你还活着啊,老四。” 朱锐盯着那廊阶下的为首一人,咬牙切齿道。 “瀛岛奇花,手段是毒了些,可惜差了意思,老三。” 燕王气色毫无虚弱之像,倒不如说比从前还要强上许多,在他身边,瀞跟在其后,接着是几个灰衣老者。 “今天所为何来,道贺,送死?” 朱锐哼出一声,未见黑衣禁卫,没有那野道,你凭什么和孤斗? 死过一次,终究是书生气,成不了事。 “无他,拿回本不属于你的东西。 老三,你欲杀我,囚困老五,我不怪你。 可惜,你不该弑父欺君,此乃死罪,当诛之!” 燕王一语,瞬时让廊阶下的百官混乱起来,纷纷抬起头来,再不见那安静之像。 “凭据呢?” 朱锐脸色未变,“你一家之言?” “你做的太过了,老三,太医院……内宫,杀了不少人吧,可惜,总是有几个逃出来的,现在的问题,不是我有什么,而是你想要什么? 医官,侍婢?” 各路官员看着等待在燕王身后,沉默的灰衣老者,不由多了几分明悟。 “不过是救了几个废物,就妄想推翻孤的——”, 朱锐的话锋一止,盖因他看到了燕王手中扬起的金色布帛, “先皇诏文?!” 也不知是谁,小声说出了口,渐渐的传播了开, “要不要看看,父皇留下了什么?” 燕王缓缓道,那双眼,充斥着仇恨,“罪人!”, 朱锐的脸色越发阴郁,直至最后,舒缓开来,化作一阵大笑, 燕王放下诏文,静待朱锐笑得气力全无, “到底是老四,书生气重,你便是辩赢了孤,又当如何? 京州眼下已为孤掌中之物,没有墨闲的禁卫,你拿什么和孤斗? 今日杀了你,再斩了老五, 大夏正统,便只剩下孤一人, 这天下,这百官,不认,也得认!” 朱锐说到最后一字时,脸色狰狞,目露赤红,直指廊阶下的兄弟,喝道,“杀了他!” 那等候在一旁的小太监立时几步下跃,朝燕王飞去,伸出的五指带出橙色的劲风,显然是杀招。 只是即将接近燕王时,不知是感觉到了什么,迅速的偏了个方向,与那方有声音的赤色锐芒撞上, 几乎是瞬间,那赤红锐芒便断去了小太监的手臂,连带着把他的身体带飞,如烂肉一团般炸了个粉碎,涂抹在了廊阶上。 金殿外的宫墙上,那不知何时出现的裂缝越发的扩散,直至到可容纳一人通过时,夜空上的明月也渐渐隐去了形迹。 “老三,兵行险着,若没了奇效,便是漏洞百出的闹剧。” 燕王缓缓道,“你说的有些道理,即使我带上了人证,物证,又待如何? 这百官,终是不信,我也无能为力。 不过——” 伴随着他的话,那赤红的火焰为一柄黑色画戟割为两半,显出了正主。 赤色重铠,黑色长发,那女将抬起头来,一对明眸牢牢锁定台阶上的朱锐, “只要有她一人在,便能取信于百官,取信于天下!” 燕王身边,瀞好奇的看着太子,不明白为何强势的他,一见到那女将姐姐,就没了声音,亦不明白,为何嘈杂的官员们,也纷纷安静下来。 黑色画戟微扬,指向廊阶上的一人, 洛云仙一字一字道,“我只问一句,先皇是否为你所杀,朱锐!”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八章 万般皆错 “殿下,事态紧急,再不走,就走不了了!” 天牢内,一个太监打扮的兵卒捏碎了看守的喉骨,焦急道。 登位大典在即,太子不欲横生枝节,便撕破了脸,将齐王关押入天牢之内,为的就是结束后能速速处决,了却后患。 可惜,下属的焦急在齐王看来,没有丝毫必要。 “外面,什么情况了?” “燕王回来了!” 下属简单道,“似乎,似乎打起来了,那太子的内侍不知去了哪里,本该占据优势的场面,现在倒像是被逼着防守,若那卫忠再不回来,鹿死谁手,就未可知了!” “老四还活着?” 齐王站在一张桌子前,一笔一划的书写着,笔锋一顿,又继续落了下去,“卫忠不见了?有趣,有趣的事情越来越多了……” 这都什么时候了,您还有空管其他的事情? 我的王爷啊,再不走就来不及了! 那下属兀自焦急,却没有什么好的办法。 “等着吧。” “?” “你以为这京州,是靠你们这些兵卒,就能强闯出去的?” 齐王嗤笑一声,“本王要指望你们来救,早就死了不知多少次。” 下属一愣,随即反应过来,主上早就安排好了?! 心中的焦急隐去了不少,他也不追问,只是道,“王爷高谋,岂是我等能够揣测一二,卑下是个武夫,只懂舞刀弄剑,既如此,便接着做回守卫。” 齐王嗯了一声,动作变得越发慢了下来,登位大典出现意外,本是预料之中。 毕竟龙门,岂是那么容易跃过去的? 不过老四未死……卫忠也不见了…… 修罗内侍可是老三花了无数力气到手的,怎么可能在关键时候出岔子? 奇怪,奇怪。 大殿两里外,门廊尽处。 卫忠的红色朝服上,多出了不少暗色血斑,不时眺望着大殿的方向。 “怎么,忠儿,还在想着主子呢?” 老太监皮笑肉不笑道,将手上的血渍掸了个干净。 卫忠深吸了一口气,“你怎么活下来的?我明明已经震碎了你的心脉……”, “运气好,得了些驸马的灵气。” 老太监倒也没有隐瞒,回答道。 至于保住了性命以后,如何恢复伤势,他没有多言,卫忠也没有继续问。 因为,那都不是很重要了。 从没有杀掉他的那一刻起,有些事情就朝着未知的方向前进了。 “那个时候,我就应该砍了你的脑袋。” 卫忠叹息一声,颇为遗憾道, “忠儿,你杀的人还不够多,江湖阅历不足。” 老太监枯枝般的指节动了动,裹上了一层蓝色的气劲,“不过,没有机会了。” “玄破劲?” 卫忠哼了一声,“老鬼,没有先皇,你凭什么赢我?不过是再死一次罢了!” 【玄破劲以皇者之气为食,渐离远之,当不可复。】 孙正喃喃道,突地看向卫忠,“忠儿,是谁告诉你,只有活人身上,才有皇家之息的?” “?!”,卫忠的动作一滞, “的确,先皇不在了,我的功力将大受影响,不过其他地方也就罢了,这座皇城,却是特别的。” 孙正体表的气劲转为深蓝色,将周遭的气流卷为气旋,“你猜,大夏皇城残留的皇息够我使用多久的玄破劲?” 一击手刀碰触到蓝色劲气外壳,不断尝试突入,卫忠冷笑道,“我猜只够一时三刻。” 劲气外放,卫忠的攻击得已突入,却不想被孙正抓住了整个手臂,顺势拖拉失了姿态,被抛飞了出去。 “错了,再猜。” “错了也无关紧要,不过是玄破劲,就凭这一门功夫,你当真以为能无敌天下吗?” 巨大的岩块在孙正的托举中,崩裂为碎片,蒸发为粉尘,“这种话,我从前就听过不少次了,八百年大夏,那些个江湖高手,已经越来越不把 我们这些个人放在眼里,七绝障,六极峰……”, 孙正叹了口气,“不过皇……先皇说,他们还有些用处,一点名头,他们要,就给他们。未曾想,连你也有了这般念头。” 孙正体表的蓝色气劲撤去,整个人的精神气大幅的凝聚,“忠儿,到底你是我养大的,最后一程,就让我送送吧。” “用这早就被人忘记了的,‘三天阙’的……‘百杀劲’!” 指尖似利刃般扎穿纯阳劲的防御,朝着卫忠惊愕的眸子前行,孙正的心中,只是留存着遗憾。 武夫,你那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本是最合适用这门功夫教训的, 可惜你死的过早了,倒是便宜了云州剑尊。 你我,终究不可能分出个胜负。 似我一般,遗憾太多,即便修武一生,也不能像你们一般,挑几个中意的对手。 可惜了。 胸口突地的一痛,大殿内的朱锐,推开几个护持着他的小太监,直面廊阶下的赤铠女将。 他的目光很是复杂,痛惜,不解,倾慕, “太可惜了,为什么是你,云仙……”, 曾经幻想过无数次,想要朝夕相处的女人,如今却带着这般的敌意,用兵刃指着自己。 “朱锐,你真的犯下如此重罪?”洛云仙捏紧了画戟,她对情感一事不甚敏感,却并不傻。 如果是冤枉了这个男人,以他的性子,一定会第一时间反驳。 “你就这么称呼当朝太子吗?” 朱锐呵呵笑道,“孤,的确是对你过于宽容了。” “……”,洛云仙动作一滞,却没有放下画戟。 “如果不做到这种程度,孤,永远也不可能得到你。” 朱锐扫了眼大殿,这里属于金殿内厅,百官未进,除了洛云仙,也就只有燕王和瀞, 不过那些人,在或不在,也没什么分别了。 “我已非完璧,不值得你如此付出,朱……太子殿下。” 朱锐的眸子一紧,不过只在刹那,接着就恢复了过来,“孤不在乎。” “?!”, “孤不在乎你的过去,只在乎你以后会否站在孤的身边。 现在,仍旧来得及,云仙,只要你应承于孤,你就是一国之后。 你——”, “洛将军,如他所说,应了他的邀约,荣华富贵,唾手可得。” 瀞诧异的看着燕王,不懂为何此时还要帮着那太子规劝眼前的女将姐姐。 倒是太子脸色渐冷,死死盯着燕王,“你到底是谁?” “我可不懂你在说什么,老三,难不成你也中了瀛岛奇花,认不出我的脸?!”, 燕王简单的回答道, “老四用不出这般手段,孤与他斗了这么多年,这一点非常清楚。” 朱锐寒声道,“倒是有个家伙,论谋略远超老四,常人寻胜,他却要杀人绝心,不予对手任何生机。” ‘燕王’未作回答,倒是一边的瀞掐紧了手, “不过他早已死了多年,孤查阅过内侍留下的记录,和卫忠反复确认过。 晋王,孤那二哥,的确不在人世。 所以,你到底是谁?!” ‘燕王’瞥了眼洛云仙,“重要吗?” 朱锐身子一顿,“的确,你是谁,已经不重要了。” 他久久未曾得到女将的回复,心中的不安早就变成越发实际的猜测,只是问道,“云仙,孤……你我自幼相识,我自问待你不薄,缘何他可以,我却不行? 我到底,哪里做的差了?” “洛家的女人,只能做那领兵的将军,做不了宫中的皇后,我以为你早就知道了。” 洛云仙避开朱锐的视线,回答道。 “那些许规矩,你知道,我并不在——”, “可是我在乎。” 洛云仙一字一字道,“我是洛家的女儿,我,在,乎。” “阿锐,你我的身份,注定你做什么,都不可能了。 你,早该清楚的。” 是这样......朱锐心中泛苦,的确,我早该知道的。 只是,不甘心罢了。 黑戟千钧染满了赤红妖力,朱锐瞥见洛云仙眼中,已经没有一丝情谊与温度,似对敌一般劈出一击。 往日非常怕痛的他,此刻却没有做出什么反抗,只是愣愣的站在原地,轻喃道, “万般皆错,其错在我......”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零九章 旧问重提 喧嚣的闹市边,一架马车停停走走,车厢里铺着一层绒毯,乃是外邦的贡品。 只是七彩斑斓的毯子上,正躺了个奄奄一息的人,他穿着大内常服,品级为最低一等的灰色,上面染满了血渍。 侧躺着有一段时间,他才缓过神来,接着立刻直起腰,在身上乱摸,脸色越发的苍白。 “在找这个?”, 车厢内,端坐一旁的贵公子,将座位边的一本薄薄的册子,扔了过去。 那伤患接了册子,大松了一口气,脸上多出一丝释然的笑。 “你叫什么名字?”,贵公子问道, 伤患盯着贵公子的狐裘大衣,沙哑着嗓子,“洛大人?”, “我不是洛家的人,只是凑巧在洛府边上把你捡了回来,免得脏了人家的地。”,贵公子略显不悦道,“名字。” “小人,卫忠。” “宫里有宫里的规矩,都进来多久了,再这么不分好歹,离死就不远了。”,贵公子哼了一声, 卫忠咬了咬牙,“奴……奴才……卫……”, “听说孙公公最近又收了一批养子,指望选几个锻炼出来,你也是其中之一?”, 卫忠才放松下来的心又被提了起来,沉默了半晌,没有给出回答。 “像是个早死的。”贵公子兴致缺缺,“也是,让人认命,何其难也。看你的样子,也不像是自己来宫里的,或许又是被卖进来的。”, 如是寻常人家的独子,即便是饿死了,也不会想到送入宫里,这可是绝嗣的命。 眼前这人,要么就是骗来的,要么就是拐来的,这世道…… “重要吗?” 卫忠哑着嗓子,抬起头来,带着血丝的眼看向贵公子, “的确不重要,即便你是被骗进来的,我也不会管这闲事。 京里的人,都有各自的规矩要守,我要守的规矩,就是少惹事。” 贵公子缓缓道,“你的伤口,我找人处理过了。下一次,别再来洛府,这里不是你避难的地方。” “谢公子。” 卫忠尝试着站起身,“未知恩人大名?” “对你没好处,也不需要你报答。” 贵公子自顾自的倒了杯茶,说道。 卫忠也不纠结,跪下身行了个大礼,就准备离开。 “砰——”, 一本厚厚的册子落在了跟前,卫忠迟疑的看了眼贵公子,捡了起来。 “这‘纯阳劲’,本是我取来给她解闷的,可惜人没见到,东西也给退了回来。”贵公子道,“我对舞刀弄剑不感兴趣,既然她不要,就予你吧。” 纯阳劲?! 卫忠死死的抓着秘录,呼吸瞬时急促起来。 他才刚入宫不久,名义上是内侍总管的义子,但那总管的义子何其多也? 优胜劣汰,像他这般的,连义父都没见过两次的家伙,即便是死了也不会有人注意,为了更好的活下来,他才花尽了功夫,去做那些脏活累活,好不容易才得了一本硬爪,可惜功夫还没来得及练,就被盯上了,要不是他体力好,撑着来到了洛府的地头,指不定就死了。 “我知道你们这些个人,若是表现的好,或许有机会一窥那至上武学,玄破劲。 这本纯阳劲,因为与其他劲气互不相容,所以久未有人修习。 今日予你,未必是件好事,说不得断了你的前程,让你无法入得顶尖武学。” “足够了。” “?” “有纯阳劲在手,就足够了。” 卫忠的脸上,满是喜悦,本来得到硬爪就无比庆幸的人,此刻得到了更高层次的秘策,似是全然没有听到玄破劲一般,“多谢恩人赏赐,他日若有所得,必定有所回报。” 帘幕掩上,贵公子透过些许缝隙,遥望着洛府的大门,满是惆怅。 “我……不,孤也认不了命呢?” 两三年的时间,京中出了不少趣事, 诸如原本并不被寄予厚望的太子真的开始与双王抗衡,渐渐聚拢了一批心腹。 诸如那洛家最后的血脉,洛府的小姑娘在战场上近乎以一己之力扭转了局势,将西戎联军多次击溃,彻底平定了沙州的战事。 诸如……内宫招收的武人接二连三的遭遇不测,有伤筋断骨的,有消失无踪的,但内宫里的内侍们,都没有一个像样的说法。 “做的太狠了些。” 太子府内,随行的侍卫离开 ,只留下了一人,与此地的主人坐在一处,对着饮起了酒, “如果不利索一点,死的可就是我了,殿下。” 橙红色劲气裹在指尖,却不曾破坏杯壁,即便如朱锐一般不通武艺的家伙,也看得出对方的本事已经很有火候。 “短短年余,就能把纯阳劲修成这般模样,你确实够资格坐在这里,是个有天分的。” “心无旁骛,纯阳劲自然能进境神速。不是我有天分,只是那些个人,想要的太多,本事又太过不济。”卫忠哼了一声,“枉费了那么多功法,却没有一样能练出模样,都喂了狗。” “刚过易折,不可太尽。”,朱锐放下杯子,提醒道。 手中的纯阳劲一收,卫忠缓缓道,“我认为全天下,最不合适说这句话的人,便是殿下了。” 朱锐眸子眯起,多出一丝杀气。 “道理归道理,也要分时候。 殿下,若是我不斩尽杀绝,今天能坐在这里陪您喝酒的,也就成了其他人。 我要活,他们就都得死。” 卫忠顿了顿,“势弱者,要成事,不可留情。只要把其他人抹除掉,留下的那个,无论多么不合适,也就成了唯一的人选。” 朱锐撑着下巴,上下打量了一番卫忠,“这话,以后不可再说。朝堂大事,岂是那般简单的?” 卫忠知晓眼前的太子多少也有些顾忌,只得转而道,“听说西戎部族撤退,那洛家的将军,已经准备回京了。” “那一帮乌合之众,不过是趁着秋天丰硕之时,抢一笔罢了。只是孤也没有想到,她有这般本事,能将那些西戎野人清退了。” 提及洛家,朱锐的脸色变得温和许多, “洛家凤血,自是非同小可。只不过,殿下——” “?”, “若有一天,那人与你为敌,又当如何?” “卫忠,你便是要两次三番搅了孤的兴致吗?” “不敢。” 卫忠叹息道,“只是不明白,一个女人而已。” 他本想说如对方这般的身份,什么样的女人找不到? 可惜那洛家女子的美貌,早已冠绝京州,唯一能与之相比的恐怕也就是秦王义女,不过‘倾国倾城’不可与王族联姻,更不必谈代替洛家的女人了。 女人,终归是前程的阻碍,卫忠此刻竟有些庆幸,断了这念想。 “京中人都清楚,凡此女出现,月隐花收,非是吉兆。” “哈哈哈哈哈,那是凤血妖力作用,煞气过盛,别人不清楚,你怎么会不懂?”朱锐笑着道,“卫忠,怎地就学会了进谗言?” 卫忠颇为窘迫,不好答话,倒是朱锐笑了一阵,接着道,“孤知道你在担心什么,不必过分忧虑。” 殿下,卫忠乃废人,不是非常清楚您如此中意那女人的理由。 或许是容貌,或许是身段,或许是品性,或许是其他的什么。 不过有一点,我却是很清楚的。 这个世上,总是有些女人,注定不属于你。 无论你怎么做,结果都不会改变。 凤血煞气携着巨大的威势重重砍在他的肩上,黑戟上的劲气消退,血渍蔓延。 卫忠以左手纯阳劲,勉强托举住右肩上的千钧重戟,挡在朱锐前。 他背对着朱锐,扫了眼远处的燕王和瀞,接着紧抓住洛神的兵刃,仔细的看着洛云仙的脸。 闭月羞花,那容貌上的确有一些不忍,但更多的是玩伴感情,绝不是爱恋。 这一点,杀过无数人的内侍自然能分的清楚。 只是,殿下,你懂吗? “那一天的问题,殿下,你……有答案了吗?”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章 一步之遥 平野荒原上,列阵的残兵们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神中的兴奋难以抑制,他们拿着染血的刃与尖枪,朝着中心处的白衣武人攻了过去。 与第一阵和第二阵的万人队相比, 这家伙的力量显然削弱了下来,再也没有见过那种击溃地面的蛮力,也没有无法捕捉的速度,只是很朴实的拳脚功夫。 老兵们手臂颤抖着,快了,付出了两万人的代价后,这家伙的体力终于告罄! 说不定下一次攻击,他就会出现破绽,到时候就有机会! 扬名立万,荣华富贵的机会! 荒原边侧那被蛮劲挤压突起的岩壁上,小跟班瞅着项平越发复杂的眼神,小心翼翼道,“大,大哥,驸马爷好像撑不住了,我们……我们快跑吧,现在走,还来得及。” 项平仍旧关注着战局,只一句话就止了小跟班的念想,“别乱说话,他听得到。” 小跟班吓了个哆嗦,这多远的距离啊,都有好几里地,他还是小声的问,怎么还能听到? 那驸马爷是鬼神吗? 三击就差点杀了大哥,一个人击溃了两个万人队,还有各种奇怪的能力。 小跟班忽然有些明白,自己为什么只能是小兵了。 果然要成为人上人,得有过人之处。 随着战局的激化,项平越发明白,那驸马根本不打算走,以他所见如果是需要从北军中找出一道口子,进行突围,那可是有不少机会的。 可惜驸马完全没有这个想法,不,倒不如说他在拖住北军的主力。 相猛这莽汉,到底是谁在算计谁? 从以灵力驱动的,项平喊不出名字的术法,到现在的拳脚功夫, 那驸马根本不是体力削弱了,他是在精炼自己的招式! 相对于以庞大的灵力取得战果,从第二阵开始,他就在尝试尽量节约力量,务必不使用繁杂耗力的办法。 是因为什么原因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个驸马还在朝更高的层次前进。 他还在变强! 他在用万人队磨刀! 赤炎烧灼的战地,武扬的双手各拖着一个没有气息的烂布袋般的尸体,朝仅有几个仍站着残兵的方向看去,那里是北军主阵的方位。 “你还要缩在那里吗?”, 兵卒们面面相觑,数里外的相猛越发心冷,他当然清楚那驸马在对谁说话,或许那家伙仍旧不知道自己的名字,但无疑是能确认自己位置的。 随着第三阵的万人队快速崩溃,他已经有些清醒了。 原本想着,依靠北军的兵力,杀了驸马乃是简易的事情。 毕竟当年的六极峰,也不过是能对敌千人队而已, 此次以十倍兵力,以万对一,本想着做足了准备,未曾想还是差了一着! 果然,大夏能平定诸国,靠的就是天都遗藏那神鬼般的术式! 杯盏被相猛生生捏碎,他并不在乎兵卒是被术法杀死,还是被拳脚杀死,他只是明白,第二阵溃散的速度是第一阵的一半,第三阵更是连第二阵的三成时间都没有撑住。 依照这种速度,别提杀了那家伙,恐怕北军都保不住! 殿下依旧没有信号,增援是不要指望了, 看来今日,不仅是北军,自己也是凶多吉少! 相猛摸向腰间的兵刃,罢了,事已至此,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搅了殿下的前程! 唯有死战而已! 食中二指化剑,直冲黑戟锋锐处,橙色劲气炸裂,将赤铠女将逼退, “我也曾在战场上见过各种各样的武人,兵卒,不过能凭借肉身抗衡九殇的家伙,你是第一个。” 金殿廊阶下,洛云仙以长戟驻地,少有称赞道。 六极峰中曾有恶鬼一人,或许也能做到,不过他是修习了天罡术法的武人,比以前的内侍先天条件要好上太多。 “只是,如此莽撞的使用劲气,对身体损耗太大,你又能撑多久?” 洛云仙话音未落,卫忠的嘴角已经多出丝丝鲜血,胸口起伏不定。 显然是残劲未消,侵蚀了身体。 “够了,卫忠。” “?” 卫忠一愣,几个跃步,落在了朱锐跟前, 洛云仙困惑的看着朱锐,捏住黑戟的手指渐渐发力。 倒是‘燕王’,仿佛察觉到了什么,从怀中取出一个瓶子,远远扔了过去。 卫忠和洛云仙互相戒备着,那瓶子径直落入了朱锐的手中。 他抚摸着瓶壁,似在迟疑。 终于,朱锐转过了身,“卫忠,走吧。” 卫忠不懂朱锐的意思,但见朱锐已经走向了金殿,不得不硬着头皮跟上。 只是卫忠想走,洛云仙却没有放过的意思,黑戟染上妖力,朝两人劈砍而下,“给我留下!” 朱锐的步子一顿,在卫忠攻击前,冷喝了一声,“站住!” 洛云仙心中多出警兆,转攻为守,一击攻势重重砸在廊阶尽头,与此同时,在那廊阶第一级接缝处,喷涌出深红色火焰,仿若火墙一般,阻住了她的去路。 从火焰出现的刹那,接二连三的石板炸裂,火势连接在一起,仿佛把整个金殿包裹了起来,自天空向下看,可以清楚得确认,整个大殿已经被火焰裹成了孤岛。 近百丈高的炎峰,灼烫无比。 “那是皇族先祖自天都遗藏取出的地火,即便是凤凰再生,撞上了那东西,也讨不得好处。休息一会儿吧,洛将军,在那地火烧尽以前,我们什么也干不了。” 听得燕王的提醒,洛云仙凤目一凛,“家国大事,岂容儿戏?!” “洛将军,你说的家国大事,我不懂。” ‘燕王’摇了摇头,“不过,我懂男人。” “?” “太子朱锐已经死了。”‘燕王’望着地火裹住的金殿,喃喃道,“就在你对他兵刃相向的时候。” “圆胜大师。” 角落处,身披袈裟的金佛寺主持走上前,“殿下,有何吩咐?” “通知孙公公,将残存的内侍集结。” “是。” “着令黑衣禁卫。”,‘燕王’撕下脸上的面具,“让他速速击溃北军,十二个时辰内赶到皇城,我……需要一个解释。” 地火自廊阶内部升起,也不知是以什么东西为养料,许久不见消失的迹象。 “嘿,殿下从哪里找的宝贝,用在此时,却是可惜了,我还能斗上一会儿。”,卫忠咳嗽了两声,将嘴角的血渍擦了个干净。 “那本是孤用来对付那野道的。” 朱锐走在前面,头也不回道,“孤曾想,若是相猛拖延的时间不足,便以地火将之困住,到时候便能调集兵力,再杀了他。 可惜,孤……想好了结局,却不曾想到,一开始就错了。” 卫忠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两人走到廊阶尽头,金殿入口。 往日里奢华的大殿,此刻阴风阵阵,却是诡异无比,不过两人俱非胆小之辈,不曾有迟疑就踏了进去。 朱锐盯着金殿最上的那处王座,好半晌才道,“孤……想过,若要活下来,就必须先动手杀了父皇,只要他还活着,必然不会看着孤接下他的大好山河。 接着是老四,老五,他们的势力繁杂,即便孤一时得势,若不能处理掉他们,也难保日后风浪。 最后,那个野道。” 朱锐说到这里,眼中的杀气摇曳不定,终于归于平寂,“即便没有私怨,孤也要除了他,没有一个皇帝,能容得下这般人物。” “孤曾设想过,孤也知道的,这条路窄的很,一个差错,就是万劫不复。 可惜,最后却比孤想顺利,父皇接二连三拆了京中的配置,老四老五,也不曾对孤有太多戒备,给了孤机会。 孤,几乎赌赢了所有,只输了一步。” 他的手指紧紧勒在一起,青筋浮现,力道大到挖出了血痕, “孤曾以为,她会答应的。 孤曾以为,她或许……会喜欢孤。” “殿下,我们还有机会。” 卫忠安慰道,“金殿内部,我早以准备了退路,以我现在所剩的力气,当可保护殿下逃出皇城,到时候自会有人马护送殿下,前往东部灵州,那里还有一支兵马,可保殿下周全!” “……”, “殿下!”, “逃出去,为什么?” 朱锐没有回头,只是很简单的问道,“再杀回来,重演今日的一幕?” 卫忠一愣,本欲说为了王图霸业,可惜到了嘴边,却又出不了口。 他很清楚的知道,有些事情,已如幻影一般,湮灭了。 主子的布局,需要的最重要的一环,就是赤水的支持。 只要能得到洛神的力量,那么还能摁住燕王,杀了齐王,平定京中乱势。 借此良机,东向,北向,西向,都可稳定。 唯一的差错,那驸马,那江州和云州,也只是时间问题。 可惜…… “迟了。”,朱锐道,“孤可做不来,像个蝼蚁般,挣扎来,挣扎去。” 他摸了摸手中的瓶子, 下一刹,那瓶子为劲力所慑,落在了卫忠手中,他朝左右一看,从几丈外取来一个白玉酒壶,叹了口气,“殿下,卫忠说过无数次了,那些来历不明的东西,需得交给我们验过才行。” 他自顾自的将瓶子里的东西向酒壶里一倒,晃了晃, “幽冥晦暗,就由卫忠替殿下先探探路吧。” 朱锐一笑,“未曾想,最后,孤……我还有人陪着。也罢,下一次……” “下一次,我们会赢的,殿下。”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一章 因缘之始 京州王城,三两只黒雁在渐尽的微光里飞行,似在巡视着街道上的平民。 虽然不清楚皇城发生了什么,但兵卒侍卫们都如常巡视着街头,也给京中的民众几分安稳。 是了,这里是王都啊,怎么可能会出乱子? 摊贩们战战兢兢的招待着不多的来客,毕竟有钱人还能躲几天等等情况,他们可没有本钱等下去,少一天的活儿,那可就少一天的钱。 一天的钱,没了说不定就饿死了。 “这位爷,上好的米糕,您——”, 卖了一天的小摊贩习惯性的问了一声,就见不多的街客们分成了两边,干干的站着,让出了中间的位置。 来人是一个白衣男子,浑身上下似有一层气膜隔着,看不清模样,只大概推断二十上下,手上提着一个布袋,下底边缘渗着红黑痕迹,发出一股难闻的气味。 虽然说不出缘由,可小摊贩骤然觉着恐慌起来,话都说不利索了,干巴巴的抓着自己手臂,低下头仿佛什么都没看见一般。 “驸马,可有去处?” 跟在白衣男子身后的项平上前小声道,“京州王城,守备森严,我们若是四处走动,保不齐会碰上京州悍卒,到时……少不了麻烦。” 项平想到眼前男子的武力与脾气,只得耐着性子规劝道, 果不其然,下一刹就有巡逻的城卫迎面走来, 只是十来个兵卒气势汹汹,正准备拿人责问,待看清楚为先的一人后,身子就打了个哆嗦,停了下来。 “驸马,认识他们?” 项平扫了眼几丈外的兵卒,问道, “算是吧。” 武扬眉头微凝,“熟人,还真是不少。” “雕楼一别,听闻驸马毙杀沙州恶鬼,力挫云州剑尊,驱逐隐林虎煞,功力必是又进了一步。”兵卒们中间,不知何时多出几个太监,为首的老人眉发皆白,尚且穿着红色朝服,一双长袖连在一起,朝武扬虚拱,“老奴未能一睹风采,却是没了眼福。” 武扬不见动作,手中的布袋已是扔了出去, 孙正上前一步接住,也不嫌脏,打开验了验,“未知北军如何?” “只诛首恶,其他人,兵势已溃,你们的人如果赶得上,应该还能收拢起来。” 孙正满意的笑了笑,扬起手,食中二指超前一拨, 一旁的两个小太监立时走上前去,把项平和小跟班的包袱接了去,“两位壮士,驸马还有要事入宫,恐不能奉陪,老奴已为两位准备好了居所,望请移步,休息几日。” “大,大哥?” 小跟班哪里见过这般阵仗,只得抓住项平的手臂, 项平略一思量,见武扬并不发声,便点点头,随两个小太监走了。 “北军已溃,京州事定,我已完成了那位交代的事情。皇城之中,我不记得还欠了什么。” 待民众散离,项平等人走远,武扬才开口道, “驸马自是说到做到,如果没有老奴,稍许时刻便会有洛府差人,将驸马请了过去。”孙正呵呵笑道,“只是老奴仍有皇命在身,不得不做一回恶人,先洛将军一步,抢一次了。” 孙正低着头,瞥见武扬不悦的样子,接着道,“看起来,驸马不记得了。” “?” “也是,驸马沉溺武道,天下皆知。初来京中所说的话,多半是忘了。” 孙正摆了摆手,“无妨,待驸马随我去见个人,大概就想起来了。在那以后,驸马想去哪里,老奴自不会阻挠。” 腰间一热,武扬摸了摸蟠龙赤纹玉佩,终于点了点头。 几声雁啼后,武扬便跟着孙正,朝皇城的方向进发, 那些个兵卒,有几个想上前的,却被领头的死死拦住,使了个眼色,示意别唐突了宫中的内侍。 这些老东西,可都是杀人不眨眼的主。 京城古道,廊阶院落, 对于常人来说,要花上年余才能慢慢熟悉的地域,对于武扬来说并不难记,毕竟无论是追寻猎物还是记诵心诀,他都颇为熟稔。 对了,第一次来的时候,好像…… ——年余前,皇城金殿。 十数根金柱撑起的偌大空旷之地,数十侍卫与七八个内侍护着台阶上的龙座,忌惮的盯着不远处的白衣武人。 兴许是察觉到下属们的焦躁,黄袍老人挥了挥手, “陛下,可是——” “散了吧,有你们几个就够了。” 侍卫们小心翼翼的退了出去,只留下几个红衣内侍。 “刚才说到哪儿了。” 老人咳嗽了几声,接过内侍递来的丹药,饮了些温茶,苍白的脸色多了些许红润,“那个武夫,已经死了吗? 哼,朕还没有找他的麻烦…… 罢了,罢了。 你就是他的孩子? 有些本事,只不知你是真得了遗藏的功法,还是只学了些鸡鸣狗盗的招数。” “他说,与你还有一个未兑现的承诺。” 老人缓缓坐下,“是有这么一回事,不过你还未有资格谈下去。” “你待如何?” “明日辰时,京州军会于城门外巡视,若你能突破他们的拦阻,在午时前进得金殿……朕再告诉你,余下的事情。” “一言为定。” 见对方欲走,老人咳嗽了几声,补充道,“记住,可战不可退。若是你像今夜一般,凭着一些轻功法门,即便见到朕,也没有什么用处。” “些许兵卒,让我退却?你倒是高估了他们……” 老人不悦的哼出一声, 这副样子,倒是像极了那武夫。 “你的名字,朕明日再问。 那武夫,他欠我一诺,朕自当还他一愿。 既然他已经死了,你……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想要什么…… 武扬一时迷茫, 是了,他已经死了,我也得到了少许的自由。 想要什么? 天罡术法,那东西靠自己就行了。 我,好像,没有什么想要的。 张了张嘴,武扬记起那家伙从前的话, 【吾儿,出山以后便去那九州京城,我与那至高一人有个约定还未兑现。】 【他会替你找一个合适的女人,可别像为父一样,一直追着一个虚幻的影子跑。】 “虚幻的影子。” “你说什么?”老人只听得一些模糊的声音,便又问了一声。 既是你想要延续武家的血脉,便随了你的意。 “我要一个女人。” “?” “天下第一的女人。” ——皇城禁地, 孙正领着武扬走过一个又一个院落,终于在一处水壁假山前停了下来,“驸马,请。” 武扬握着不断发热的玉佩,若有所思的走进门洞, 这是一处荒废已久,仿佛刚简单清扫了一遍的小院,里面正站着一个女子。 她穿着一身素衣,好奇的打量着武扬, 以月光之微,正显其肌肤之剔透,仿若上好的壁玉,难挑瑕疵。 “瀞。” 房间内传出一声轻唤,虽是冷淡,却有几分空灵。 素衣少女听得召唤,只得放弃打量武扬,让出位置。 武扬也不追究,朝屋内走去。 岂知屋子只是一个掩饰,这般破落的陈设间,却是隐藏着一个岩壁入口, 穿过约数十丈距离,武扬已是来到一处温暖之所。 岩顶光滑,带着各式珍禽壁纹,几根水晶壁柱为名家雕琢,制成空心奇珍,内放碧翠明珠,将寻常两个院落大小的地底岩洞妆点的如宫殿一般。 两只黒雁紧随而至,飞过武扬的身侧,转而在他的头顶盘旋,似在引路一般。 “早些年,父皇请了姑姑入京。 父皇说,如果是‘药仙’的话,或许能治好我那两个哥哥。 可惜,即便是得了遗藏术法,她也只是替哥哥们续了几年的寿数。 我本以为,我也会是这样。 毕竟母后的身子骨弱,我们……自然不会好多少。” 雾气弥漫的空间里,那个空灵的音调越发清楚, “未曾想,姑姑把我带去了雪岭。 她说,虽然没有完全解出术法的奥妙,却是钻研出了另一种灵力运用之道。 只是术法初成,且只适用于女子,防身尚可,临阵杀敌却是万万不能。 是故,我便幸运的活了下来,几年过去,借着灵力滋养,身子好的七七八八。” 雾气的边缘是一处碧潭,内里清澈见底,一群群指节大小的鱼儿四处游动着, “十余年过去, 我曾以为,父皇召我回京,是有些话想告诉我, 或者,只是单纯的想我了。 对,也不对, 父皇的确是需要我, 他说,已为我定好了一个合适的男子,不日便要将我嫁给他。” 黒雁不再徘徊,落在了那池水中央的岩块上,仿若伴在那人影左右。 “我心中虽有些不服,不过父皇之命,也不愿违背。 怎料,那个男人在皇城待了一年,都不曾来见我一面。 每日只是伴在父皇身边,打打杀杀,好像……从不记得有一个人在等着他。” 那人低着身,轻轻洗着一块染血的丝巾,几只鱼儿伴在那人的指尖,只轻轻触碰,便被那逸散的灵力缠绕住,仿若喝醉了酒一般,沉入池底。 “那猿王一死,我听说你还活着,不知有多开心。 只是,他们说,有另一个女人在照顾你, 你……很欢喜, 秦王义女,她便是那‘倾国倾城’?” 那人站起身,摘下脸上的冰壳,显出蔚蓝的双瞳,其中灵力运转,仿若自有引力一般,诱人沉迷,难以自拔。 “你……既选了秦王义女,为何不去蓬莱避祸。 还要乱了我的安排,沾染京中乱事? 甚至,再招惹洛家的将军?” 她一身薄纱,雪足立在池水中,却仿若未觉,只是看着武扬。 受那灵力影响,武扬手中,那蟠龙赤纹玉佩在一声脆响中碎裂开, 显出内里的一块白玉令牌。 只见其中,以蓝宝石勾勒出几个小字。 在他的对面,那女子眸中渐冷,半笑半问道,“我想要一个解释, 我的夫郎, 我的驸马。” ------------------------------------------------------------------------ 白玉令:百花盛诞,首位。 类别:蓝宝石 封名:沉鱼落雁。 述:大夏皇三女,‘皓月’公主——朱家,朱汐月。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二章 意中人 “师姐,你在看什么?” 雪岭群峰的某一处,瀞小步靠近,朝崖边的女子道。 即便是同门姐妹,瀞对于师姐也不怎么了解。 依照常理,自己入门的早,医术深得师傅真传,自己才应该是师姐。 不过论年纪,眼前的姐姐的确要大一些, 对了,唯独仙法的修行,自己比不上。 难不成那术法,才是师傅最重视的? 瀞颇为懊恼,她自信于自己的天赋,但唯独师傅钻研的续命仙法,却是迟迟没有进展。 是故,这也是她容忍眼前之人的缘由。 “该回去了。” “?” “瀞,我是时候要回去了。” “回家?师姐还有亲族?” “自然是有的。” 冻风拂面,掩去了她的笑声,拨乱了青丝长发,“我又不是石头里蹦出来的。” “哦。” 瀞吸了吸鼻子,不知道为什么,有些难过。 借着‘天机’在雪岭里选中的宝地,‘墨子’留下的机关阵式和傀儡木人,药仙门下几人不需要借助人力,也能自给自足过上不错的生活。 可是,少了一个人,总觉得以后会无聊很多。 女子走了过来,微蹲下身,摸了摸瀞的头,“乖啦,等姐姐熟悉了那里以后,就把你接过去作伴,好不好?” “才不要,我自己一个人,自由自在的……”, “口是心非。” 女子刮了刮瀞的鼻子,哼哼道。 灵力浸染的蔚蓝双瞳,恍若宝玉般的卵圆形脸蛋上,红艳的唇瓣微微张合,贝齿轻咬,似怒含嗔。 瀞自觉资质过人,更兼医术了得,容貌身段在多年调养后早已远超凡俗。 可惜比之眼前的姐姐,却总是觉得矮了好几分。 大概是还没有完全长大,嗯,等过几年,再过几年,就好了。 “师姐?” “?” “师姐的家在哪里,家中还有何人?” “师傅没有说过吗?” 瀞摇了摇头,“师傅从来不说这个。” “嗯……,我是——” 金殿廊阶两侧,侍卫们早早就被遣散,固若金汤的守卫被拆了个干干净净, 唯有一个袈裟主持和红衣太监等候着, 见得来人,便同时屈下身去, “圆胜(孙正),见过公主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 解下脸上覆盖的冰壳,汐月道,“是孙公公吗?麻烦你了,内侍如此重要,还要分派一些人手予我。” “殿下言重了,老奴愧不敢当。 事关隐秘,内侍不得已,只能遣几人于雪岭护卫,还望公主见谅,不要与奴才们计较。” “倒也不需要做到那般地步,毕竟……活下来的,只是一个女儿。”,汐月边走边道, “殿下慎言!”,孙正深深低头道, 汐月也不多言,走入金殿。 那里,有一个人在等她。 记得早些年,这里的环境很好,挺漂亮的。 空旷到足以容纳两三个寻常宫殿的大小,即便加上百官与侍卫千人,亦是绰绰有余。 地砖墙纹,金柱盘龙,玉璧明烛,甚是奢华,是故原本的名字也渐渐被众人忘了,以‘金殿’取代。 可惜,如今的金殿与那些冷宫也差不太多了,早年的亮金色也成了今日的暗金色,笼罩着一股死气。 便如眼前的帝皇一般。 “父皇万安。”,汐月对龙椅上的老人道, “几年未见,我儿还记得宫中的规矩,好,好。”皇上咳嗽了几声,但还是笑着回应道, “父皇的身体……”, 汐月皱起眉头,几步走了上去。 皇上眉宇微凝,很快又放松了下来。 已经多少年了,自从登位以来,寻常人莫说是靠近自己,就连抬起头的,可都没有多少。 靠的近了,汐月也察觉到些许不妥,停了下来,只是远远的观察着父亲的‘气’。 看的越久,心就越寒。 “我儿的确有本事了,看来她教的挺好。” “多久了,父皇?” 汐月颇为复杂的开口道, “怎么,朕还有多少寿数,不妨直说。” 皇上不以为意道, “儿臣想多留些日子,或许,或许还有一些办法。” “我儿从前就不怎么擅长说谎,这么些年过去,依旧没变。不好,不好,你一介女子,总是需要些手段。” 皇上摇摇头,“朕的身体,朕自己知道,有她在的话,倒还能延命少许。可惜,她不愿来了,呵呵,终归是朕的手段过于阴狠,她还是——”, “师傅她,过世了。” 汐月抿了抿嘴,尽量平静道,“三年前。她,不让我告诉你。” 皇上的动作一滞,眼中短暂的浮现悲伤,又迅速的消融了下去。 “皇姐……她,最后,有说什么?” “她强练天都遗藏的十六术法之一,虽然取得了成果,不过身子大大受损,为寒气侵蚀,每年夏末入秋之际,就几乎不能动,只能在火源边上躺着。 她,不想让你知道,也不想让你看到那个样子……” “是她会做的事情。” 皇上缓缓道,“那个术法,她传给了你?” “是,父皇,莫不如——”, “不用,那术法应该是只合适你们女子,如果能为朕续命,她早就告诉我了。” 皇上摆了摆手,“接着说。” “其他的,也没什么了,师傅把药仙一门的精要给了师妹,仙灵术法予了我。最后,最后一些日子,总是提起一个名字。” 说着,汐月小心翼翼的看了眼皇上。 “天机?” “嗯。” 汐月点了点头,“父皇……”, “你还太……”,皇上停顿了一下,接着失笑一声,“也不小了,再过一些日子,都能嫁人了。” “父皇!” “哈哈。”,见得女儿嗔怒的样子,皇上的心情难得好了一些,接着道,“皇姐她,性子要强,眼光又高,出身皇族,又凭自己解了无名留下的遗藏‘药书’,便是朕和几个皇兄,都不在她的眼里。 甚至有几个说,他日皇姐嫁了人,便要去瞧瞧,送上大礼给那才俊。” 皇上笑着道,“也不知是命,还是巧合,她看上了一个普通人家的男子,既没有钱财,也没有身份,只一点天赋颇高,曾是她派去夺取‘药书’的卒子,不过他不但替皇姐取回了‘药书’,还替自己挣了一份功劳,取了‘算经’。” 皇上揉动着眉角,“朕知道他的时候,他已经成了‘天机’,懂得趋吉避凶,便是武王的神威军,也抓不到他。 皇姐自视甚高,对这般靠自己闯出名头的才俊自是青眼有加。再之后,朕与你几个叔叔伯伯有了间隙,皇姐为了避嫌,与那天机一起去了雪岭。” “后来呢?”,汐月问道, “过得几年,朕听说,他们多有不和,天机负气离开了。”皇上说道,“朕也曾谴禁卫和内侍去查了查,不过没有多少收获。” “只是传闻如何,多有失实。至少朕知道,那天机多半是被皇姐轰走的,负气什么的,不太可能。” 汐月闻言问道,“父皇如此肯定?”, “那天机,朕与几个皇兄皇弟曾见过几次,是个软性子的人,便是刀剑加身,亦不会惊怒。以秦王所言,该是最合适皇姐的人。 可惜……”, “?” “皇姐的日子过的太顺了,从来只有别人奉承于她,便是朕与其他兄弟,也不太得罪她。日子短倒还罢了,你待在她身边,就多少应该清楚,一旦有不合她心意的地方,她的脾气……那天机,多半是被轰走的。 天下之大,除了那天机,又有谁能受得了她的脾气?” 汐月默默无语,或许,真的是这样, “她最后是有些后悔了,对那天机,对吗?” “师傅她,做错了吗?” 皇上没有回答她的话,只是转而道,“我儿的年纪也不小了,可有能看上的人?” 汐月抽了抽鼻子,摇摇头。 “未来的夫婿,大夏的驸马,该是哪种人?” “文可安邦,武可定国,我的意中人,总是需要有天下无二的本事。” 汐月思索着道,“若是,若是能有灵力之资,与我长久相伴,那是最好不过了。” “哈哈哈哈哈哈——”, “父皇笑什么?”,汐月颇为恼怒道, “像是我儿这般年纪会有的幻梦。” “哼。” “可惜,幻梦终归是幻梦。” 皇上缓缓道,“若是他有天下第一的文采,或是天下第一的武力,便如你所说,更有能长生的潜质,只是,长得丑陋不堪,与你朝夕相伴,你可愿意?” 汐月面露难色,“虽不求潘安之貌,但过于丑陋,儿臣自是不愿。” “那有了天下无二的本事,更兼相貌不俗。 这般的俊才,我儿喜欢,自是有其他人家的女子也喜欢,你待如何?” “我……”, “便是如天机一般,天下也有这样一个男子,满足你的一切要求。” 皇上一字一字慢慢道, “只是,他并不喜欢你,你又待如何?” 湖心原石上,她赤足而立,正对不远处的白衣男子。 我儿,终有一日,朕会替你寻得一个意中人。 只是,你明白,你想要的到底什么吗? 你又准备好了,为满足这个梦所付出的代价吗? 毕竟,你从来不曾说过,要一个爱你的男人。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三章 十六策(上) “文中锦绣,尚未找到。 武中魁首,却是有了眉目。”,金殿内,正接受女儿诊治的老皇上说道,“我儿,可有兴趣见见?” “又是哪位将军的公子,父皇?” 汐月收了金针,将盒子放置在一边,“他们被哄得久了,怎么您也当真了?” “公主殿下,非是四镇,与洛家也没有关系。” 一边候着的孙正上前小声道, 汐月一愣,略有些迟疑道,“隐卫?” 孙正精神一紧,见老皇上也没有隐瞒的意思, 仔细想了想,眼前的公主乃皇后嫡出,身份高贵非常。 更兼是那位药仙的弟子,知道隐卫也不奇怪。 “公主,嗯,应当知晓,隐卫乃是皇族选拔,为了一探天都准备的官家子弟。可是这一位,有些特别……”, “特别,难道比皇族精锐还要强?” 汐月笑了一声,摇了摇头,却见孙正并不反驳,这才认真起来, “如果老奴所料不错,昨夜闯入的那个年轻人……” 孙正斟酌道,“以其灵力的纯度而言,应该是最接近‘无名’的武人。” “当真?”汐月讶然道, “昔年武王不知用了什么方法,从天都遗藏中抄录了部分‘地煞’修炼方法,并以此锻炼出了强兵‘神威’,这些人老奴都见过,也打过交道。 隐卫里,也曾出现过一窥天罡术式的武人。 可惜,这些人的灵力都不如那个年轻人的纯粹。 以老奴观之,他恐怕兼修了‘地煞’与‘天罡’术式。” 孙正心下其实另有猜测,以昨晚的观察,或许不仅仅是兼修,有很大可能,那个年轻人得到了天都遗藏所剩下的功法。 即完整的地煞二十四,以及一半的天罡术式。 “我儿,等会儿一起去看看吧。” 皇上缓缓道,“好不容易出了个俊杰,虽然带了些刺,朕……还不想毁了。” 既不愿毁,当为皇族所用。 汐月当然明白父亲的意思。 至于如何使用,其一为新皇效力。 或者……为大夏驸马! 皇上龙体欠佳,孙正需要在一旁伺候,于是便从内侍与金佛寺中选了几人,在一处靠近宫墙的酒楼里等候。 内侍几人只知眼前的人来自雪岭,与那位药仙有莫大关系,更兼关系到圣上的身体康健,自然是姿态极低,不敢轻易得罪。 另一边的金佛寺来人则是石头,为主持圆胜亲传弟子之一。 酒楼为皇族产业,今日得令,更是不招待来客。 汐月便站在三楼雅间窗边,见那往常拥挤不堪的街道纷乱无比。 十余个京中悍卒抱在一处,似乎在阻挡着什么,然后在一声爆音中炸飞了出去。 狂乱的飓风里,走出一个男子。 白色的长衣,没有纹饰,腰间别了一柄剑,并未出鞘。 “是府库的寒铁。” 一位内侍远远的扫了眼,解释道。 汐月轻捏住冰壳的下沿,护住脸部的遮掩,问道,“看出了什么?” “蛮力,力道目前看,大概有强卒的三十倍到三十五倍之间,或许能更强。 衣服能够排斥劲力,指,拳,手臂,腿,胸腹的要害,都有气劲防御。 没有疲惫的迹象,是不以食物和水作为补充的类别。”石头一边捏着念珠,一边道,“孙公公估计的没错,大人。眼前的武人,拥有比‘神威’更加完全的地煞术法,‘攻’、‘守’、‘术’、‘外’都有涉猎。 身体能够养就灵力,并且灵力能反哺身体,驱动术式。 只是……” “怎么?” “大人,他的攻击路数太简单了,刚才的攻击全是正面强攻……”,石头补充道,他虽然名字唤作石头,习得也是硬功,但也不会莽成那样。 对力量的绝对自信……吗? 汐月暗暗道,虽然莽了点,不过不怎么讨厌。 “他为什么不离开?” “大人,大概是尊陛下的口谕,要将京州悍卒全数击溃,一个,一个也不留。” 内侍颇有些牙酸道, 下一刹,就见那白衣男子一拳轰击地面,将几个躺着装死的兵卒崩飞了出去。 片刻之后,街面上残留着呻吟之声,却不再有能动弹的兵卒了。 “大人,该走了,这里的事情结束了。” 石头提醒道,却见尘烟散去,那个白衣男子就静静的看着他们的方向。 内侍几人也不是弱卒,一刹便反应过来,心下警兆大升。 这家伙,能感觉到他们?!!! 即便有着墙壁,高楼,冗长的街道阻隔,几人俱是没有一点安全感,仿若被置放在平原之上,那个男人就隔着几丈的距离打量着他们。 他们本都是经过了死斗的武人,不然也不会派来保护要人。 可惜刻印于脑子和骨头上的招数,却突地有些不自信起来。 白衣男子轻轻摸向腰间的名剑,就似摸在了他们的背脊上一样,只要发力捏动…… 片刻,也不知是确认了什么。 他的眸光转向皇城金殿,一个轻跃,落地时已是在街尾的位置。 白衣男子的离开,令众人大松一口气,恢复过来是衣服上已是粘了一层汗水,俱是后怕不已。 “大人,还请速速离开,此地已经不安全了。” “嗯。” 汐月轻抚胸口,那丰盈下跳动的脏器,仍旧未能平静。 并不仅仅是因为恐惧,还带着一种陌生的……兴奋。 【做的不错,的确有资格站在这里。】 “你的要求,朕会替你安排好。”金殿龙椅上,老人道,“在那之前,有些事情,还需要用到你。” “延命?”,白衣男子开口道,只两个字就让金殿里的内侍们全都变了脸色, “武家公子,大夏自有规矩,话不可乱说。” 孙正笑眯眯道,“以后这般不敬的话,还请慎言。圣上宽宏,但咱家这般作下人的,也不能任由公子胡来。” 武扬左右看了看,似乎读出了几人的情绪,没有继续说什么。 “圣上的身体,由太医护持,康健的很。公子如果有过人的手段,咱家作为奴才也不好阻拦,只是希望别弄出乱子。 至于公子要的术式……” 孙正隐晦的看了眼皇上,见后者没有反对,便接着道,“大概需要年余左右。” “一年?” “没错。” 金殿内的守卫残留的不多,皆是内侍的老一辈精锐,是故孙正也没有隐瞒,“天罡术式为‘无名’留下的宝物,即便是内侍和禁卫,也不能保证把它们的下落全找出来。” 孙正说到这里,突地一顿,若有所思的看向武扬,笑道, “不过,如果武家公子愿意给些助力,说不准能快一些。” 武扬并不喜欢这般弯弯绕绕的说话方式,径直道,“说。” “吾等内侍禁卫,现在有几个较为烦忧的事情,没有解决它们,自然也没有办法替公子追查术式的下落。” 武扬这次没回答,一副静待下文的样子。 “其一,咱家手上有一份名录,上面有几个比较麻烦的刺头,令得圣上烦忧不堪。可惜他们还有些用处,暂时不好出岔子。 武家公子,如能替咱家几个把差事办了,查出他们几个密谋的事情,奴才们定然感激不尽,稍后为公子寻找术式,自当投桃报李。” 孙正说到这里,似是想到了什么,补充道,“还望公子知晓,切不可以武力袭扰他们,不然出了岔子,那些过往的旧事,就再也挖不出来了。” “密谋机要之事,确切的指向是什么?”武扬缓缓道,“你们莫不是想让我挖出他们的脑子?” 金殿上,一个侍卫忍不住咳嗽了一声, “自然不需要做到那般田地。” 孙正似乎没有注意到那内侍的异常,接着道,“这几十个刺头,俱是来自灵州和江州大族,只是二十年前进入京州,短短时间就做大到这般田地,将不少劳苦功高的老臣排挤的贫苦不堪,其中到底发生了什么,奴才们还未查出个轮廓,只能烦劳公子了。” “另一件事,应当是公子感兴趣的。 三十年前,大夏曾有些罪人,‘假传圣旨’,从各部选了不少武力高强之辈,私自探索天都遗藏。” 孙正眯起眼,“其中,有传言,取得了天罡术式。 这件事,希望公子也去调查一下,奴才自然也会为公子指引方向。” 武扬点点头,就要走出金殿, “公子,切记——”, “不能以武力袭扰,我知道了。” “亦不可出京州,调查止于此地。” 皇上淡淡道,“你应该很清楚,现在……还不到你和‘他们’起冲突的时候。” “好。” 待得武扬离开,一干内侍也退了下去,汐月褪了贴肤面具,替父亲把了脉,施起金针,“说了好几次了,不可妄动肝火,父皇,保重龙体。” “好,好,听我儿的。” 皇上笑着道, “他才刚来,你就禁了他的武力,也不给他安排个去处,万一出了岔子怎么办?” “那武家娃娃,倒也不简单,才些许时间,就盗走了我儿的心。”皇上摇了摇头,佯作不满道。 “父皇这是吃的哪门子醋,儿臣只是忧心,他一个武夫,乱了父皇的布置。” 汐月面色如常道,“那灵州和江州大族,先后击溃礼部,兵部,连户部都受了不少影响,儿臣听师傅说过,三十年前的大乱,死了多少官员,几乎半数以上的京州大户都糟了灾,死的死逃的逃,被那些外来的大族占了位置,翻不了身。 这事情,儿臣知晓父皇花了不少心思,所以才不想出意外。” “过去的事情,总要有个结果,朕心中早已有了想法,只是缺了证据。即便那武家儿郎以蛮力拿到了结果,朕也能心安,只是将另作安排。 此种人,便做不了他用,终归……只能是兵器了。 希望他别让朕失望。” 皇上见自家女儿仍旧忧心忡忡的样子,岂能猜不出对方的想法,令孙正唤了那金佛寺主持前来, “圆胜,昔日百花盛诞,我儿那一令,尚在你处?” “圣上明见,百花盛诞三上首,确有一令留存,本为‘皓月公主’所有,只是公主未有闲暇,所以暂放于金佛寺。” “出家人不打诳语,皇族中人也知晓公正处事,大师又何必恭维小女子。” 汐月对此类供奉之词早已听过不少,下位的大师乃是父亲依仗的得力助手,是以见得对方的态度,有些厌烦。 “公主多虑,玉令自有合适的主人,圆胜也只是将它送到对应的人身边。” 圆胜缓缓道,“公主为皇后嫡出,另有天罡灵力温养,比之洛家凤血妖力更胜一筹,世人不知,不识,和尚还有眼睛,能看得出,不奇怪。” 汐月不予回应,只是专注于手上的金针, “也好,那洛家娃娃不想出风头,我儿也不想,便让小玲珑都领了去。” 皇上笑了笑,超前一指, 孙正立时走上前,取了圆胜手上的锦盒。 三日后,金殿之内,皇上阅览着手上的奏书,很是仔细。 “都查过了?” “查的清清楚楚。 那些灵州,江州大族,先是使了不少银钱,捐了许多话本,打入京州。 话本里的人物,俱是些很有脾气的女娃,再加上做了不少戏,给那些大家小姐上了例子,就……养出了娇气,以‘女子当立,从一而终’,破坏了不少大族联姻。” “如此简单?” “圣上,详细当然不如写的这般简单,该是筹谋了许久。 那些大族的老家伙不好糊弄,年轻人却没有经过风浪,这一捧之下,很容易出祸事。圣上可还记得,那些年,甚至有些还以命相挟的。 京州的姑娘们娇生惯养,捧上一捧,自然看不上对等的公子哥, 那灵州江州的大族女子,却是早早受了教养,正好趁势欺上。 论身姿容貌,家财教养,她们本就不输京州,更兼性子软,没有多种规矩. 一个性子火,脾气急,也不许纳妾,需得从一而终,人前不给夫家面子,人后也要顾着自己; 另一个性子软,脾气温,以夫家为主, 两相比较之下,大族子弟自然很容易选择。 而且一旦做不成亲家,很容易产生怨隙,再加上能联姻的多半有冲突或者互补的家业,灵州江州的宗族也是对京州产业垂涎已久,这笔……交易做成了以后,第一个拿去开刀的,便是从前的’亲家’。” 皇上轻声道,眸中隐现杀意,“朕那皇兄,皇弟,也是如此?” 孙正犹豫了良久,走上前小声对皇上的耳边道,“非是如此,那些大族原本只盯着十数家,后来火势一起,就控制不住,烧到了两位王爷身上,也是始料未及。 他们的确准备好了替代品,不过没想到王爷们做的更绝,没能扯上关系。 不过那几个老尚书就没那么好的运气了。 圣上,奴才要不——” “那时候京州遭了灾,粮食根本不够,是以有了国策约束,几位老尚书以身作则,只养了一个娃娃,没曾想糟了祸事。罢了,就此为止,暂不处置。” 皇上揉动着眉角,“有没有出乱子?”, 孙正扫了眼不远处闭目休息的武扬,“没有,他们好像完全没有察觉,要不是奴才得了他的情报,恐怕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于是早早写好,便带来给圣上查阅。” “隐卫的下落,可有了眉目?” 皇上朝武扬问道, “的确活下来了一批人。” 武扬开口道,“他们自天都离开以后,就没想过回京州,留下的家伙只是为了示警,一旦没了消息,他们就知道京州要动手了。” “他们拿走了哪些东西?”皇上沉声问道, “确定的有天罡术式·灵诀篇,胎息灵元。” “敢问武家公子,那灵诀篇,有何作用?” 孙正开口道, “天罡十六策,分灵诀篇,御一篇,人三篇,杀三篇,命三篇,天三篇,极一篇,终一篇。 遗藏所录,为前十四策,未有极一篇,终一篇记载。 胎息灵元为天罡十六策的基础,以其衍生的天罡灵力方能驱动天罡术式。” 基础中的基础,吗? 孙正问道,“以公子体内的地煞灵力,也不行?” “天罡术法,只能以天罡灵力驱动。” 所以,你有将地煞灵力,或者其他力量转化为天罡灵力的方法? 孙正将心中猜测按下,“公子可有其他收获?” 武扬缓缓道,“只是猜测,那些家伙盗走的,恐怕不止胎息灵元,那灵诀篇锻练出的天罡灵力,如果没有正确的使用方法,威力尚且不如寻常猛兽。 他们既然盯上了这一篇,自然也会拿走至少一个其他的什么。” “公子以为,会是什么?” “命三篇虽有缺失,但对他们益处较少,且使用起来不仅需要天罡灵力的补充,大抵是人三篇或者杀三篇。” 即是说,御一篇,天三篇,全在他的手上。 人三篇,杀三篇,命三篇也有部分。 再加上地煞二十四法…… 此子果然……孙正心中杀意大起,却猛然意识到,圣上肯定有了安排,不可乱了计划。 武扬对杀机最是敏感,哼了一声,却也不做什么表态。 金殿内沉闷异常,一边站着的汐月也有些忐忑, 这人,厉害的有些过分了。 换了另外一个君王,多半要出祸事。 只不知父皇…… 孙正弯下腰,接了皇上的物事,来到武扬的近前, “这是?”, 武扬拿起锦盒里的玉佩,问道。 “你性子急,武力过甚,如果没有保护,容易出祸事。 朕说过,你若能办好交代的事情,必会给你想要的。 这块牌子,从前碎过一次,如今重铸,便赠予你护身,你带在身上,不可丢了。” “用处?” “如朕亲临。” 内侍一个接一个跪下,便连汐月碍于脸上的贴肤面具,也不得不跪下。 武扬不懂俗礼,也不想跪,半躬下腰,算是谢过了。 “另外……”, “?”, “从今天开始,你就是……大夏驸马。” 皇上起身,“朕的大夏 ,最强的武人,最合适公主。你若有了空闲,可以去见见。” 那绞缠在一起的双手,终于放开。汐月闻言,轻轻舒了口气。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四章 十六策(下) “未曾想,我还有个姐姐活了下来。” 王府内,齐王自顾自的饮了一杯酒, 可惜,味道差了不少。 这世道,便是皇子失势,也会在短短时间冷清至此。 “殿下,血味太重,是否搅了您的兴致?” 一个木讷的黄衣大汉肩上,坐着一个艳丽美妇,那双桃花眼扫了眼周遭残破的死尸,说道。 “是啊,就这么放着,可惜了。” 大汉身边跟着的半大孩童点了点头,盯着染血的尸首,咽了口唾沫。 “无需浪费力气,这座宅子,很快就用不上了。” 齐王对三人的异常视若无睹,“安重,近些日收集的情报,也分予几位知晓。” 花了不少时日赶来的安重压下身体的疲惫,笑了笑拱手道,“是,依照卑下近些日的收获来看,可以确认…… 驸马已获得天都遗藏之内,攻·守·外·术四种地煞秘策,即便无法判断是否完整,也肯定超过了一半。 其能力,远胜昔日武王的‘神威’兵卒。 识感敏锐,即便隔着百丈,也能清晰感觉敌意,并准确判定位置。 身体的基础能力为寻常高手的十倍以上,精通各类兵器,且能以灵力驱使攻击轨迹。 可使用蛮劲加持力量,气禁防御肉身,更兼障服保护,衣物可获得堪比金铁的硬度。 卑下派去的高手,以多年刀功修为,亦无法破去驸马的防御。” “寻常高手,的确赢不了这等人物。” 那美妇饶有兴致的托着腮,像是在听话本一般,“还有呢?” “从眼中发动的术法,能够定住人的身体,左手的旋转,可以将人或物吸摄拉近,右手能够粉碎碰触到的东西,以灵力可以在短时间内提高速度,并制造如活物一般的分身。” 安重一口气说完,连自己都多了一层细腻的冷汗,“绝障暗忍,沙州恶鬼,云州剑尊,四凶其二猿王,其三虎煞俱非对手。” “嘿嘿,能够同时使用这么多的能力,殿下还是另寻他人比较好。” 小童冷笑道,“除了四凶之首‘天之赤龙’,近乎消亡的‘八部兵众’,天都遗藏之主‘无名’,我想不到还有能与之为敌的家伙。” “地煞术法,需要的灵力也不是一个小数目。百户大人,驸马一战至多使用过多少术式?” 倚在门口处的褐衣青年开口道,那双闭着的眼睛慢慢睁开,温润的黑眸平静的看了过去, “这——”,安重仔细回忆了一番情报,“三到五种。” “那就暂且定为六个,大约可以作为驸马的极限了。” 青年男子接着道, “玉麟,即便有界限束缚,只要更换术式就行了,与那种家伙为敌,可不要掉以轻心。” 小童对青年道, “切换术式是需要时间的。”青年男子接着道,“还有吗?” 安重见齐王没有反对,接着道,“武器为名剑寒铁,九殇紫电,那名剑曾破损过一次,后来不知由谁重铸,且增加了冰寒之力。” “他的性格,怎样?” “这……为人桀骜,不喜生人,不喜交谈,战斗间,直来直去,只攻正面。” 美妇闻言,咯咯笑道,“莽汉子,奴家喜欢。” “喂,人家的女人是公主。”小童仰着头,一脸恶心道。 “公主喜欢的,奴家就更喜欢了。” 美妇毫不介意道,“别人家的汉子,滋味更好,小孩子懂个什么,去去去~” “拥有地煞术式十二种以上,常态驱使六种左右。自负于力量,同时拥有力量。虽然未见天罡术式,但基本能够确认,毙杀猿王就是为了夺取千年妖力,以便在合适的时候转换为天罡灵力,十六策拥有的大抵是杀三篇,人三篇,甚至……天三篇。” 提及天罡术式,美妇与小童的神色渐渐收敛, “殿下,我等与您的交易,只到越州为止。” “不多考虑一番?”齐王挑起眉头,问道。 “您给的,还不够。” 青年回绝道, “从前不想找你们,便是因为你们的胃口太大。未曾想,你们真正想要的,比我能给的还要多。” “殿下误会了。” “?” “我们想要的,止步于此。至于更多的,我们也不感兴趣。” “哼,到底是晚了,如果早一步接触,或许有的是机会……”, “我们并不信任皇室正统,如今殿下您的处境,才正合适。” 齐王一愣, 隐卫, 的确,如果得势的是我,也用不上他们。 不,第一个要剿灭他们的,就是我。 这家伙,想的倒是清楚。 “诸位,我们什么时候动身?”,齐王身边,守在一侧的彦齿问道。 “现在。”青年开口道, “你们,不担心那家伙追上来?” 齐王嗤笑一声,问道。 “驸马现在,应该没时间顾及我们。” 青年推开门,头也不回道。 ——王城宫苑,地心碧水处, 汐月盯着几丈外的武人,等待着回答。 【公主殿下,据老奴的推断,驸马拥有两种心诀,其中之一能够驱使至多六种地煞术法,圣上戏言所称‘谪仙’,便是其至高攻击组合,非此心诀驱使不可。】 “如果有此心诀,为何不一直维持 ,还需要其他心诀辅助?” 【不然,此等心诀,最是束缚六识七情,断绝凡尘种种。以老奴观之,驸马未必喜欢,否则在雕楼早已换了心诀,不至于在暗忍一战中受创。】 “不是为了那倾国倾城?” 【这……或许也是原因之一,第二种心诀所能使用的地煞术法大大削减,可能只有两到三种,此为机要之谜,殿下切不可让外人知晓。】 【此种状态下,束缚的七情会少许解放,驸马也会更加接近寻常武人。】 “要如何判断他的状态?” 【眼睛,大量的灵力充斥身体,驸马的眼睛会接近银色。】 【一旦他的双瞳化银,殿下请务必保护好自己,不要妄谈常理。】 【根据目前的情报,此种状态的驸马,只会听两个人的话。】 【圣旨,以及……】 那倾国倾城,远胜我许多? 汐月颇为不忿的想到,盖因她没有从面前的男人眼中,读出一点其他的情绪。 普通的瞳色,如果孙正所说不错,那就是在接近常人的状态。 但即便这种状态,他的眼里,也没有自己。 没错,就和从前一样! 下一刹,武扬扯下上衣, ?! 汐月一愣,脸颊发烫, 这浑人想干什么? 也不看看这是哪里! 白色上衣迎风铺开,渐渐凝实,仿佛一块幕布, 接着寒湮出鞘,钉穿障服,将汐月的身体裹了个严实,包成粽子一般钉在了岩壁上。 一息之间,汐月尚来不及喝问, 天顶岩壁破碎开来,一蓬火花灼烧碧潭池水,沿着她方才所站的位置前铺,将武扬整个覆盖并将周遭卷入一片火海。 蒸腾的水汽间,一个红衣男子用双手轻拨开水汽, 他梳着一条长辫,五官甚是俊秀,只是组合在一起,却又散发着一种异样的邪魅。 内里黑色长裤,黑色长衣,只是外披了红色软甲。 “呼——好热,好热,啧,太湿了,果然水多了容易发潮,玉麟那家伙,说的如此慎重,只要在这里干掉了,岂不是就少了后患。” 他的视线仿佛不受水汽阻碍一般,很轻易的就瞥见汐月,很是惊讶道,“哦噢,美人?听那齐王说,皇后嫡出,确有一位‘皓月公主’。 啧啧,从前只听说大夏灵气,俱是钟于秦王义女。 未曾想,皇城金殿,还藏了这么一件不出世的珍宝。 虽未见过‘倾国倾城’,但想来她一定比不过殿下。 未知辟邪是否有这福分,能一亲皇家香泽?” 他端着下巴,朝汐月道, 眼睛的颜色……也是银色! 汐月的六感远超常人,再加上修习药仙所著术法,能够使用部分天罡灵力。 但就是因为修习了部分术法,所以能感觉到眼前这家伙也有类似的力量。 眼睛的颜色,更是确认了这一点。 “你再说一遍,我比之那倾国倾城,如何?” 辟邪见眼前的皓月公主发问,清冷的样子突地化开,嘴角多出一丝弧度,似嗔似笑,只觉骨头都酥了三分,暗道百花在前也比不上眼前佳人分毫,“便是说上千次万次又如何,公主皓月之姿,天下无双——” 辟邪的话头一止,盖因感觉到一股气机已经锁死了自己, “你,问过了他了吗?” 汐月朝辟邪身后的方向努了努嘴, 水汽间,不时闪现紫色的细小电蛇,直至越来越多, 圆盘状的深紫色雷电包裹着火海,将之完全吞噬了个干净。 接着,从雷电深处,慢步走出一个影子。 他的身体,从灰色,转为半透明,再接着凝实,慢慢恢复白衣。 右手提着一柄圆锤,双眸隐现银色,只是仿若火花般,摇曳不定。 “啧,明明被天罡灵力完全命中,竟然还没有死……” 辟邪啧了一声, 心下却是暗道,而且没有受到什么大的伤害……是以同等的术法防御,或者规避了? “有什么好奇怪的,那力量并不是你们独有的。” 武扬淡淡道,“而且你应该很清楚,我比你……更强。” 他只看了辟邪一眼,就道,“天罡十六策,灵诀篇·胎息灵元;刚才用的,是五行遁法,果然是取了杀三篇。” 辟邪的肩部慢慢转动,带着整个身体渐渐朝向武扬,盖因他为灵力压制,一时还无法自由活动,直到手指渐渐收握,才终于回归常态。 接着大量的灵力逸散,辟邪的双臂前伸,舒展,作出进攻的姿态。 “的确是我想简单了,能做掉恶鬼和猿王的家伙,不死斗一番,难以打出战果。那就来——” 空气中的水珠聚合,渐渐涡旋,如锁链一般捆缚住辟邪和武扬, 火焰为水渍灭去,辟邪不爽的盯着按在肩上的手,对来人道,“你怎么每次都要来搅我的事?” “我们不是为了和他斗,才来京州的。” 来人一身褐色衣裤,并无一点奢华的样子,仔细看还隐有几处补丁,只是浆洗的很干净。 虽然不爽对方的话,辟邪还是渐渐散去了灵力, “我无所谓,不过那家伙,好像不同意呢?” 水铸的锁链渐渐细弱,崩裂为雾气,武扬看着两人,“隐卫?” “驸马,舍弟来此仅仅是为了拖延时间。我们花了如此多的功夫,不能被打搅。如果有得罪的地方,还望海涵。” 圆锤上的雷电凝聚,武扬并未作答,看向两人的神色,如见死物一般。 “喂,齐王殿下已经撤离,你们还要待多久,该走了!” 岩壁上的夜空处,一个小童坐着一朵黑云,双手作喇叭状大声道。 “‘金母’给你的东西在哪里,把它扔下来。”辟邪身边的男子头也不抬道, “你的眼睛真毒,我本来还想留着自己玩的……” 小童从衣服里摸出一个金色的小物事,扔了下去。 雷电闪耀,武扬一击重锤欺身而上,只是目标两人未作防御。 金光大涨,一个黄衣巨汉双臂横架,勉强挡住了重锤一击。 武扬皱眉,蓄力压制住黄衣巨汉,更欲直取两人。 “驸马,此时,此地,死斗并不适合。” 辟邪身边的男子朝后方的汐月看了一眼,“对我们都没有益处,不是吗?” 汐月所见,那雷电之力放缓稍许, 夜空上的小童已经不见了踪影,辟邪的身子低矮,仿若被土地吃了一般。 接着,武扬的重锤将那黄衣巨汉的双臂打断,将之轰入地面。 逸散的紫色电蛇撕咬开那男子的身体,却未见血肉,只是逸散了水汽。 武扬也不奇怪,直起身道,“你们的名字。” 接近破碎的脸上,蛛网般的裂纹密布,“六极峰·崖城双璧。” “我们还会再见的,驸马。”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五章 八部众(上) 碧潭上的涟漪逐渐平静,纷飞的火星暗淡, 武扬右手一旋,紫电由实转虚,兵器的残影消失于指间的戒指里。 那个应该是以炼器术法铸造的饰品,汐月心中暗道,他是为了把九殇随时带在身上? 这剑,也一样? 汐月微侧过脸,果然见那长剑也渐渐有了透明的迹象。 长剑的握柄呈六棱柱状,通体苍蓝,晶莹剔透,剑格若满月正圆,所接寒铁剑身冻气四溢,呈长条羽纱状飞舞。 其威力汐月尚未见识,不过样子很对她的口味,是她见过最美的剑。 可惜,长剑消失为一颗颗蓝色光点,隐没于武扬的左肩。 寒湮消失,汐月立时恢复了自由,捂着武扬的外衣走上前,“那把剑,不需要以炼器收容?” “……”, “你……不喜欢那把剑?”, “寒湮是必要的兵刃。” 所以,的确是不喜欢。 “要去追吗?”汐月问道,不远处的武扬摇了摇头,“不是时候。” 雷鸣炸响,武扬仰起头,“你……离远一些。” “四凶猿王一战,你就是被这种雷法重创?” “父亲说,‘天雷重殛’会消灭过强的生命。距离上一次重殛,相隔的时间并不多。大概是他们使用了天罡术法,加速了天雷重聚。” 天罡十六策,除去不知所踪的最后两策,目前在手中的是九策。 然而天雷重殛,已经到了第三次。 必须在第七次重殛前,集齐剩下的五策。 “寒湮。” 【主上。】 “重殛的力量会压制我的术法,接下来我会把灵力全数给你。” 【强行在‘星界’使用月之力,对主上的身体……】 “无妨,我有方寸。” 【是。】 苍蓝长剑悬浮于空,武扬的白衣外,星耀般的光点分离,慢慢消融于剑身。 无名以十六策施展的天雷重殛,大概是最强的‘星’之力。 以身体对抗,孰为不智。 再加上术式在重殛下无法使用,那不如把力量全数给月灵。 以月之源‘月灵’为基础,驱使‘月池寒铁’所铸的寒湮,消耗现有的力量的确可以在一定时间内完全发挥‘月’之力。 以月对星, “无名,来试试……你是否能定下我的命数。” 冰壁所铸的寒松蔓延向天空的紫色雷电,金殿的周遭一瞬转为黯淡,又很快变得耀眼。 “我是该庆幸,活下来了吗?” 金殿内的男子咳嗽了几声,对孙正嘲讽道。 “老奴以为,燕王殿下,是应该欢喜的。” “的确,我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不想为那药仙一门所救,在打算看看那人准备怎么对付我,未曾想又碰上了这么一个玩笑。” 燕王轻揉动着眉角,“只是不知道,开这个玩笑的,到底是我那位姐姐,还是父皇?” “殿下,请慎言。” “父皇他,是如何想的。” 燕王面色复杂道,“我不信,他若是一早中意于我,又何必——” “主子他……” ——月余前,王城金殿。 “主子,老奴去得,和尚可不能去,不然三殿下那里……”, “无妨,朕剩下的日子不多了,这件事,也该有个结果。” 老人以布帛擦了擦嘴,上面已是暗红一片,“如果老三能安静的等到最后,等六部的文书处理完,他就是最合适的人。” “可是三殿下对洛家……”, “朕布置的文书,六部处理起来尚需一月左右。 老三的性子,朕很清楚,他如果想动手,根本等不了那么长的时间。 或许,你们一离开,他也就憋不住了。” 老人的喘气声越发的大了,好不容易轻抚胸口,将那燥热按了下去,“那个蠢女人,既然想让孩子试试,朕便允了。 可惜,有些事,改不了的。” “主子的意思是,四殿下?” “九州已定,大夏最需要的乃是守成之君。” 老人缓缓道,“更兼我儿选的夫婿,恐怕只有老四能用得上。可惜那孩子书生气太重,你离京前记得多花些心思,不能让老四着了别人的道。” “昔年贵妃娘娘也曾嘱托主子,多顾及四殿下的周全,老奴自会安排妥当。” “去吧。” “主子……”, “阿正,你应该懂得,大夏比朕,重要的多。” “大夏……”, 燕王望着那几丈外的龙椅,怔怔出神。 “殿下?” “洛家和墨家,百官如何?” “赤水仍旧停驻在陌州以外,墨家禁卫已经回京,等候差遣。百官无恙,相信明日以后,些许的忧虑也会很快得到安抚。” 燕王说道,“我的文书可有作用?” “……”, “着令陌州,尽快予赤水调集军粮。洛家军虽然以秘术养兵,对粮草消耗甚小,但也有个极限。” “可是那四镇之一从中作梗,又当如何?” “他不会的,而且这几天,就该拿到他请辞的奏书了。” “殿下的意思是?” 燕王淡淡道,“既然做错了事,就要付出代价。他该感谢我,予他赎罪的机会。一人之位,换陌州周全,他知道该如何选。” 接着,他叹息一声,“老五他,走了是吗?” “未曾接到内侍的消息。” “快了,我很清楚他的性子。” 燕王摇摇头,“孙公公也下去休息一会儿吧,明天以后,要做的事情,就多了。” “是。” 孙正抬起头,见燕王朝金殿外的某个方向扫了一眼,眸光渐冷。 那个地方应该是,齐王府? 燕王五指握拳, 老五,别逼我杀你。 快马疾驰,带出阵阵烈风, 彦齿追上主子,问道,“殿下,我们是否赶得太急?毕竟太子已死,时间还很充裕。” 齐王嗤笑一声,“你若想做阶下囚,那日子确实挺足的。” “卑下不敢!” “彦齿。” “?” “你觉得,我要登那大位,最需要的是什么?” “这……”,彦齿见齐王虽然简单一问,注意力却多半在自己身上,知晓如何都避不过去了,只能硬着头皮道,“兵权!” 齐王闻言,不置可否,却也没有追问。 兵权, 的确,若能以兵力压制其他人,我理当是最合适的人选。 可惜,唯一的疏漏是,父皇根本不能被胁迫! 兵权无用,除非像老三那般做下大逆不道之事,换一个天! 以势凌人,最不合适皇储之争。 不过既然错了,也就回不了头。 虽然与父皇为敌还太过勉强,但对手是你的话…… 鹿死谁手,尚未可知! 老四,属于我的东西,我终会抢回来的! “彦齿。” “是。” “告知安重,王腾,可以开始准备了。” “卑下明白。” 齐王紧勒缰绳,老四,你手上可没有多少可用之兵。 如果只想着借那便宜姐夫的武力,就真的离死期不远了。 要知道,他可没有无名那般的本事,如何敌得过‘八部兵众’!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六章 八部众(中) 公元八二二年,沙州以西,蛮族群落。 王腾领了数百精锐,深入极西之地,跨过了漫天风沙后,终于得见碧草水源,以及那一座雄伟的城池。 细看之下,那城堡俱是由巨石堆砌而成,粗犷豪迈。 仿若沉睡在碧野上的猛兽,未知会在某一刻醒来,择人欲噬, “自武王以‘神威’屠戮蛮族以后,已经过了近三十年。”,王腾颇有些唏嘘道, 大夏的兵卒,除去那‘赤水’以外,恐怕再无多少人见过蛮族的群落。 王腾也是接了主子的文书,才立时从沙州动身,绕开了赤水军阵,待赶到此地,已是过了好几天的时间。 由于呈上了银刀,他们在路途中,并未受到多少拦阻,只是那些个蛮族大汉,看他们的眼神颇为复杂。 既有羡慕,也有贪婪与仇恨。 在约小半个京城大小的广阔原野上,分布着密密麻麻近千个大帐,这还只是那些有辨识度的,再小一些的则是难以计数,根本算不清楚。 “听闻武王一役后,二十多年的时间里,蛮族部落间互相吞并,已是养出了不少勇士,难怪能与赤水相抗……” 王腾摆摆手,虽然三三两两的蛮族大汉大概听不懂大夏的语言,但少做少说总是好的。 过的小半个时辰,他们过的城门,成功入得城池内部。 蛮族对于建筑的技艺,远逊于大夏,石堡内部的巨岩,虽然颇具威势,但细看之下仅有的不过是雕图花纹,甚至于巨岩相接处的缝隙,都有不少地方疏于修补。 王腾选了几个心腹,便跟着使者一道,走过一段冗长的岩路,直抵一处大广场。 广场分三层,第一层为半圆,是一个简易的平台,站着百十个护卫,他们拿着各式长兵刃,腰间挂着弯刀,皮革掩不住的肩部肌肉隆起,黝黑的肌肤极具爆发力,甚至还隐约可见一些疤痕。 第二层为另外的半圆,只是比第三层高了半丈左右,有一个篝火正炙烤着几只大型野兽。 其中最最显眼的便是一只沙兽,狼一般的样貌,却有虎一般的大小。 此种猛兽,近似狼与虎的混种,群居,其中的沙兽王更是比同类要大一倍左右。 王腾引了心腹来到第二层, 却见第三层,也就是第二层半圆的弧线处高铸的五个座位。 其中最中央的一个,便是坐着那乌吉王子,在他左边的是一个穿着五彩大袍的老人家,骨肉腐朽病怏怏的样子,右边的是一个矮小汉子,只右眼能看见,左眼被黑色的疤痕覆盖。 “王腾,我说过,我的胃口很大,你的主子,可是准备了足够的东西?” “若没有准备,卑下也不敢打搅王子。”王腾拍了拍手,随行的几人立时把携带的箱子搬了上来,就地打开。 雪银的元宝,铁器,以及一袋袋的盐巴,周遭护卫的士兵都不由自主的看了过来。 “主子说了,这些只是见面礼,另有相送,大约两天的时间就会抵达。” 王腾说的是蛮族话,所以在场的蛮族都是能听懂的,效果来的也快,那股敌意消散的七七八八。 “你的主子,那位齐王殿下近况如何?” 乌吉左边的老人开口道,“大夏的新皇,也差不多有结果了,是皇四子……‘燕王’吗?” “主子已经抵达越州,只待粮草备齐,收拢了兵卒,便可起事。只不知,乌吉王子是否使得动西戎兵卒,助我王一臂之力?” 乌吉冷笑一声,“西戎已归我所有,沙原上的汉子,都足够我驱使。论地位,现下你的主子,还不太够资格与我谈判。” “王子说得对。” 王腾一笑,“区区西戎,岂可与大夏相提并论?” 乌吉一声冷哼,三层守卫的兵卒俱是怒目相向。 “卑下说的,不过是事实,以王子如今的身份,也该多听些实话,而不是恭维的虚词了。”王腾双手抱拳,“未知,王子的回答,是什么?” “沙州一地,不够。” 乌吉眯起眼,缓缓道。 “王子还想要什么?” 王腾嗤笑一声,“莫不是那‘倾国倾城’?”, 出乎王腾的意料,这一次乌吉没有反应,只是静了一会儿,说道,“那沙州本是蛮族所有,只是被你们夺了去,换了个名字。现在还给我,本来就是物归原主。 齐王,如果他想让我出兵助力,那就用武王关和陌州来换。” 武王关和陌州?! 王腾怒极反笑,“既然王子无意援助,那王腾也只好告辞,只是有一句良言相劝,他日驸马亲临,希望王子还记得今日所言。” “你们那大夏驸马,我领教过,他的名剑……也敌不过我的九殇。”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王腾笑得颇有些气喘,只是并非是单纯的嘲讽,连那些西戎族人都听出了一些,苦涩的味道? “有什么可笑的地方?” “也没什么,因为卑下当时也是这么想的,甚至想以此邀功。我大夏的驸马,纵然武力第一,也总有对手。是故,与王子分别后,卑下便安排了六极峰之一,沙州‘恶鬼’与驸马死斗。” “结果如何?”乌吉身边的老人问道, 沙州恶鬼,西戎族人自然是领教过的,甚至有不少人猜测,那家伙本就是西戎出身,只是无奈对方根本不承认,几次交战下来,仇结的深了,也就无人再去追究他的来历了。 那一身铜皮铁骨,乌吉自认,便是带了九殇都不见得能稳稳拿下。 “初战尚可,吾等精心安排,先是去了驸马的兵刃,逼迫其在狭窄的空间里比斗,借得情报优势,终于取了小胜。” 王腾在几人的注意下,接着道,“可惜,那之后……”, “?”, “驸马的伤势,似乎借由此战,完全恢复了过来。” 王腾摊开双手,看着自己的手掌,“我当时只是远远的扫了几眼,就不得不远远逃离,只是听说恶鬼以铜皮铁骨之身,都未能抵得住十招,便被驸马的双拳击成了碎肉。” 乌吉瞳孔微颤, “王子,你应该明白卑下的意思。” 那家伙,那武人当初的状态,不过是重伤未愈?! 乌吉的心慢慢沉了下去,当日一战这些天他已反复思考了数百次,可惜再打下去是个什么结果,他也没有多少信心。 未曾想,这还是个状态不完全的家伙?! “另外,月前卑下接到了情报,驸马的名剑寒铁,已借由赤水的‘匠神’重铸。之后,驸马去了云州。” 王腾淡淡道,“那天以后,云州就再也没有‘铸剑山庄’了。” 他仰望乌吉,语气却是未见多少尊敬,“不知王子的九殇,与那剑尊的‘犀锐’相比,孰强?” 广场上的气氛慢慢变得冷寂,直到小半个时辰以后,乌吉才道,“送贵客前去休息。” 王腾拱了拱手,也不推据,任由使者领着,出了广场。 “王子,您的心乱了。” 大祭司提醒道,“当初放弃‘倾国倾城’,我本以为部族又多了一个心智强大的首领,所以才来辅佐您的霸业。只是您的状态……”, “我并没有放弃。” 乌吉沉声道,“只是那野道教会了我一点,没有足够的实力,就不要妄谈其他。哼,如果我西戎部族实力强盛,又何必屈居极西之地。只要霸道在手,要什么女人得不到?!” 他深吐了一口气,“大祭司,你对那‘大夏驸马’,有什么看法?” 大祭司皱起眉头,站起身来,缓缓走了几步,“他的命格过强,以我的‘天机’要术尚且不能碰。我估测,他应该是第一个得到了无名真传的武人。 天都遗藏之内,除去早已遗失的最后术式,其他的天罡术式以及完整的地煞术式,都应该被他掌握了。 他的身体,应该是以特殊术式锻炼的,所以王子即便以九殇相逼,他也不会惧怕。” “天都遗藏,那位‘神’,那位‘无名’的力量。” 乌吉缓缓道,“大祭司,能够与他相持的力量,我西戎恐怕只有……”, “那大夏人自号‘王权天授’,不过是借由遗藏之力锻炼出的赤水,自江州起兵,将灵州,陌州,风州,京州,越州,幽州,云州,沙州八地的国家灭去,才得以成就的大夏。” 大祭司的眼中,那烛火般的憎恨越发的旺盛,“那八个地方的兵众,曾与完全状态的赤水相敌的‘八部众’,还没有完全消失。 同样拥有遗藏之力,以多对一,我们未必没有胜算。” 他轻踩脚下,“齐王想要的助力,可不就是我们所拥有的‘八部众’之一?”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七章 八部众(下) 瀛岛,素盏神宫。 几个武士跟在黑色具足男子的身后,随着巫女的引导,通过‘开’字形的鸟居,走上石阶长廊。 “这些东西,是干什么用的?”, 行在最后的武士,小声的问着同伴,他本是浪人,根本没有见过什么世面,要不是体力好,能打敢拼,也不会被将军收为护卫。 此行的目的是一个很神圣的地方,但具体的行程将军也没有交待,为了避免丢将军的脸,他不得不硬着头皮问一些基础常识。 “这些是神社的入口,也算是告诉我们,过了这个门,就是‘神域’了。” 神域? 神明居住的地方,神明?就是和将军一样的存在? 巫女引着几人过了鸟居以后,便来到一条石子铺就得大道上。 这条路比三岛绝大多数地方都要平整,走起来很舒服。 可惜的是,巫女引着几人走的是两侧,很是别扭。 “中间空出来的地方,不能走吗?” 武士问道, “路中间,是留给‘神’的。” 同伴简单的提醒道。 将军也不行?武士嘟囔道,见主上的确没有意见,也就只好按下心中的不满。 巫女领着几人停在大殿的左侧,一个水池旁边, 水池由光滑的黑石堆砌而成,那些黑石下面也另铺了一地的碎石子。 将军也不意外,从水池里取了一个木勺,先在左手上浇了一道,接着是右手,随后简单的搓洗了一番,最后双手合十,沉思了一会儿。 几个武士有样学样,这一次不等最后的人发问,他的同伴就简单解释道,“洗涤心灵,以见神明。” 巫女引着几人来到神宫大殿,就退了出去。 不知所否是错觉,有几个武士似乎瞥见那巫女笑了一下,心下顿时燥热无比难以平静。 跟在将军身边的邋遢武士咳嗽了一声,几人便警觉得收起心思, 大殿门柱朱红,瓦檐华丽,却又不失古朴气息,给人以清净,安宁之感。 内部空间广阔,比之将军府邸犹有过之,只是里面的人却不多。 两侧各站了两个神官,闭目如雕塑一般。 中央处跪着一个白衣神官,只是他跪拜的对象,被一个大大的帘布遮挡住了,看不清楚。 “鹿岛将军辛苦了,‘百岛’到这里的距离并不近,我还在想如果将军不来,该怎么办才好。” “素盏神宫大神官相邀,我怎么敢拒绝。” 具足将军就地坐下,两边的神宫们立时皱起了眉头。 “将军不是神明的仆人,一些地方不守规矩,我们的神也不会太过计较这些小事的。” 大神官背对着几人,仍旧呈叩拜的姿势,却像是能看到后方的景象一样,安抚了几句。 “大神官,我是个武人,并不懂什么规矩。有什么失礼的地方,希望神能够宽容。 未知‘神’,或者是祂的仆人,需要我这个武人做什么?” 大神官从叩拜的姿势中恢复,半直起身。 “听说,将军已经得到了‘布都御魂’。” 邋遢武士身体紧绷,将军扫了他一眼,对大神官道,“布都御魂的确在我的手上,只是不知道是‘神’想要?还是大神官想要?” 大神官笑了一声,只是几人看不见他的脸,也就读不出他的情绪。 “将军误会了,素盏神宫供奉‘天丛云剑’已经是倾尽全力,唯恐哪里做的不好,怠慢了神器,哪里还会觊觎其他的?” “那大神官的意思是?” “布都御魂现世,那就说明鹿岛将军是百岛合适的主人,天选的武人。”大神官淡淡道,“素盏神宫从今日起,也将辅助将军,替您清扫百岛的罪民。” 几位武士俱是精神一振,这可是好事! 神官以及神宫在瀛岛的地位自不必说,即便在百岛和野岛上,也是很有话语权的。 凭借他们自己的力量,即便统一了百岛,接下来要走的路,也是和其他两个地方的势力接洽,看看能否组成同盟。 “大神官需要我,不,大神官需要‘布都御魂’做什么?” 具足将军没有多少激动,径直问道。 “将军不必紧张,我只是觉得‘三灵剑’需要在一起,才能发挥东瀛三岛的全部实力,各自为战,总是没有好处的。” 大神官简单的解释,似乎是觉得具足将军仍旧非常戒备,便接着道,“瀛岛以西,那大夏如今已经陷入纷乱,曾经的圣主逝去了,正是等待新主的时候。” 具足将军闻言大笑,“我还以为大神官想说什么,那大夏的事情,与我们有什么关系?野境的战乱仍旧没有停止,那边的平民一天连一顿饭都吃不上,男人战死,做野盗,女人被欺辱,没有居所,小孩子的尸体更是随处可见。 百岛,反抗我的武人也还有很多, 就连这瀛岛,你们的神器,天丛云被那大夏名刀击出的缺口——”, 具足将军的话突地止住,盖因大殿的气氛渐冷,有一股强大的气机锁定住了他,令他不得不止住话头。 武士们纷纷握紧了刀柄,时刻准备应战。 良久,那气机消失无踪,大神官道,“烦劳将军忧虑,神器的伤已借由吾等仆人的血,以及八岐的魂魄修补,恢复如初。” 具足将军哦了一声,心下却是暗自盘算。 那天丛云便是从蛇怪身体里取出的剑,理应被划拨为妖刀,岂可作为神器供奉? 也不知道他们用了什么见不得人的残忍术法,将其修补。 “至于野岛的战事,也已经平定了。” 大神官拍了拍手, 那刚才消失的气息骤现,具足将军突得站起身,横向跃起,灵剑已经出鞘,护持住身体,几个武士也是将他保护在中央。 盖因刚才他们所站的位置,多出了一个男人。 他穿着一件猩红的具足,却只有身铠,头发很自然的披散在脑后,相貌与俊秀沾不上关系,方正间带着硬气,眼睛自始至终看着前方,并没有去注意鹿岛将军及其武士。 “他本是野岛的流民,因为其武力特殊,借我们神宫的力量,花去了一千日结束了那里的战事。” “将军,他的腰上——”,邋遢武士瞪大眼睛,提醒道。 具足将军顺着下属的眼神示意,果见那男人的腰间别着一把兵刃。 大约十个拳头的长度,偏黑色,带着一种厚重的气息。 “天羽羽斩。” 具足将军哼道,“大神官集齐三灵剑,是想要做什么?” “大将军顾虑的太多了,我只是觉得,三岛的战乱,自那‘秦王’殿下而起,至今也有快三十年的时间,死的人已经够多了。 我们是时候结束这场战乱,然后再去考虑其他的路了。” 大神官道,“将军觉得,这个提案如何?” 具足将军慢慢收刀,缓缓道,“你,一早就和大夏有接触?” 大神官没有否认,这才站起来,转过身。 “我东瀛三岛,小国寡民,那大夏的王族大多都瞧不上眼,也不愿与我们接触。除了那五皇子齐王殿下,不仅予我神宫连年支持,甚至助我们训练奇兵,几可比拟古时‘八部众’的神力。” 大神官的样貌很是慈善,让人难以提起防备,对于几个武士来说,神祇侍者的确算是个合适的称谓。 “如今,那齐王殿下有了困难。大夏曾有一句古话,饮水思源。我们,理应为其排忧解难。” “大夏国力昌盛,一点钱财助力,对于我们来说的确很多,但对于他们来说不过是一点剩饭,给了也就给了。 大神官,三岛孱弱,需要借势才能生存。 今日贸然倾注齐王,他日被反噬,很可能毁了三岛!” 具足将军不甘道,“那秦王之乱,就是最好的例子!” 大神官看着具足将军,良久才道,“将军有更好的办法吗?” “……”, “集齐三灵剑,再借‘八部众’之力,赌上三岛的所有,如果胜利了,我们不但能重塑昔日的荣光,还能更上一层,踏足大夏。” 大神官的脸上浮现狂热,“齐王所言,让出三分越州,予我三岛长住。只此一地,我们就不再需要日夜龟缩在此,你……不想要吗?” 大夏九州,东部越州? 具足将军呼吸一滞,虽然只有三分越州,不过对于他们来说,也是非常足够了。 那三分之一的地方,便是比三岛加起来,还要多两倍! 而且,再不必忍受岛国的天灾…… “那齐王的话,可信?” 具足将军的语气干涩道, “信任自然不是一两天建立的,我们往来多年,互有帮助。”大神官的狂热减退,“而且,根据我最新得到的情报,齐王殿下在皇储的争夺中,失败了。” “很好!”, 出乎几个武士的意料,具足将军忍不住赞叹了一声,“如果不是这样的话,他就不需要依靠我们的力量。既然失败了,那么我们就是他必要的助力,也就有了谈判的资格。大神官,你需要好好把握,为我三岛的子民谋取好处!” “但前提是,我需要三灵剑‘布都御魂’的力量。” 此时此刻,具足将军的心防放松了很多,他已经不担心大神官在谋算他了。 因为他清楚,眼前的大神官不仅需要三灵剑挑选的主人,还需要他在百岛的势力。 如果他猜的没错,大神官还有一些没有说的话。 “我和他,一个只擅长侍奉神明,一个只擅长武斗,如果鹿岛将军不嫌弃,三岛的其他事务,皆可由你做主。” 大神官淡淡道,“素盏神宫,只需要布都御魂在合适的时候,出现在合适的地方。” 齐王由素盏神宫对接,另外三灵剑的所属归于素盏神宫,剩下的所有,以后都是他鹿岛的,这般的条件,已经是好的过分了。 但是唯有一个需要注意的地方, 具足将军问道,“三灵剑的对手,八部众的对手,是谁?” 大神官扫了一眼身边的男人,只见他已经摸上了腰间的天羽羽斩, “这个齐王已经告知过我了。” “大夏驸马,九州武力第一,也是天都遗藏的真正继承者。” “听说他正在追杀其他拥有遗藏术式的武人,大夏的高手已经有一半死在或者败在他的手上。”大神官的眼中,浮现深深的忌惮,“另外,他手上的剑已被证明。 比九殇至高的‘犀锐’和‘飞瀑’,更强!”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八章 议事(上) 雪银的外衣背侧,新月般的纹路渐渐淡化,苍蓝的术式刻印似有生命一般从手臂和双腿的位置向新月之痕收缩,最终消失的干干净净。 残留的寒气归于寒湮剑身,雪银外裳淡化为纯白。 响彻夜空的紫色雷电再无踪迹,徒留星夜之景。 “地煞二十四法,一半以上的天罡十六策。” 汐月走了过来,“即便剥除这两种力量,你还隐藏了寒湮。刚才的招数,如果以‘束心’的方式使用,威力应该会成倍增加,抵达‘祸国’的境界。 你是为谁准备的?” “并没有特定的敌人。” 武扬对汐月道破太清诀的存在并不惊讶,当初见过刀傲以后,他就清楚这般心诀无法瞒住顶尖高手。 孙正,自然也在其中。 “洛家曾赠九殇紫电予你,那个兵器也能使用同等的招数?” “不能,我没有办法完全发挥紫电的威力,或许除了‘天星奇石’,还需要星之源,就像‘月轮寒铁’需要‘月灵’一般。” 汐月颇有些喜欢眼前的男人了,因为这家伙很好猜,或者直接回答,或者一个字都不会说。 但,不会说谎。 这是好事。 “刚才的雷阵,还会再来?” “那是第三次,由无名所设的‘天雷重殛’,能发挥完全的十六策威力,目的就是为了消灭我这种武人。” 寒湮化成一抹冻气,凝聚在他的手臂上,武扬侧过脸,看向汐月,“下一次,它的力量会增加一倍,如果我没有办法抵御,世上就再不会存在我这个人。” 汐月紧了紧披在身体上的白色外衣,歪着头道,“你对那倾国倾城,也说过这般的话?” 武扬避开汐月的视线,“她还不知道。” “你对她诸多隐瞒,却对我毫无保留。可是我为什么觉得,你的心中从来只有她?” 汐月走上前,伸出手替武扬抚平白衣上的褶皱,“需知你是‘大夏驸马’,而我,才是真正的‘大夏公主’。” 见武扬并未回答,汐月也不追问,只是转而道, “我的夫郎,的确很有本事。不仅短短时间就哄得那秦王义女死心塌地,连洛家将军都被迷得神魂颠倒。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到了我这里,却像是少了根筋似的,什么话也不会说了。” “她为国运束缚,我为父命束缚。 我们都不是什么好运的人,多半也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也从来没有选择的机会。” 武扬缓缓道,“但你不一样,你还有机会,可以选择自己想要的。” ——翌日,金殿。 “坊间传闻,‘皓月公主’于多年前病故,实为谬误。 先皇怜公主体弱,不欲其为诸多凡事所扰,故未公之于众。 一年前,公主借云州武人之力,疗愈旧疾,恢复康健。 先皇甚喜,谓之玄奇,公主亦感念恩德,故今有驸马武扬,诛猿王以解北境之困,戮恶鬼以绝边患之危。” 金殿内,百官对于右侧所站的武人并不陌生,毕竟年余前已经由先皇介绍,并且后续也有不少交集。 只是当时就有不少人怀疑,先皇对他似乎颇为倚重,原本还道是他术法过人。 未曾想,还有皓月公主的关系。 大夏皇三女,金殿内有不少人还是知道的,只是没见过几次。 皓月公主为先皇嫡女,再加上女子身份,不涉储位之争,是以多得先皇宠爱。 看来也是这层原因,先皇才对驸马多番照顾…… 龙椅上,此刻换了燕王,龙袍在身已然与昔年的皇四子区别开来。 只是因先帝文书未尽,还没有来得及准备大典,所以只能先恢复朝堂的运转,处理一些紧要之事。 其中一件事,就是龙椅下所设的另外一座,由帘幕所掩的皇家公主。 “父皇曾言,本欲等驸马毙杀北境猿王归京之后,便将此消息公告天下。 只是中途出了许多岔子,连父皇也……” 曾经的燕王,如今的朱烁轻拧眉角,目露沉痛之色,“孙公公,将父皇遗诏取来……”, 先帝遗诏,几位老臣已是事先验明了真伪,如今自然是没有多少惊讶,剩下的大半官员见几个为先的不发表意见,也就自然不敢出声。 因为遗诏的内容,也的确很难反驳。 其一,确认皇四子为继位之人,大夏新君; 其二,升驸马武扬为京州镇,凌驾四镇之上。 其三,赐燕王府邸予驸马及皓月公主,并金银千两,绸缎万匹,古玩奇珍等。 关于第一点,时至今日已经没有什么好争议的,不如说眼前皇四子还能安稳的坐着,已经算是个结果了。 倒是那几个老臣确认遗诏为先皇真迹时,很是惊讶。 他们大多已做好了走过场的准备,如今倒是少了几分歉疚,至于几个特殊的刺头,见得遗诏内容,也就失了争斗之心。 第二点,以驸马的功勋,封京州镇是足够了。毙杀猿王,等于解放北部幽州,以及半个风州之地。 从前风州以北,直到幽州,都是流放之地,便是猎户也是极为少见,多因其受猛兽袭扰,又有四凶作怪,寸草难生,滴水难存。 如今猿王一死,水汽恢复,听闻严冬时节那里就有了新春气象,甚是喜人。 另外,遗诏内对于京州镇的描述非常模糊,既没有附属兵卒,也没有俸禄。 官员们自然不傻,明白这只是一个虚职,给的是名位,无他罢了。 “圣上,关于先皇三子……”,问话的是个三旬年纪的中年男子,朱烁自然不陌生,乃是礼部侍郎。 由于礼部尚书沮诚告老请辞,目前礼部大小事宜皆有他处理。 “他……”朱烁沉默了半晌,终于道,“他终归错的太多,不可葬入皇陵,便由内侍寻一处隐秘之所。谥号,定为‘隐’。” 隐……隐太子吗? 看来是不想过多谈及他了。 礼部侍郎在朱烁尚为燕王时,便与他有过往来,自然是明白对方的想法,也清楚这件事之后该怎么做了。 “启禀圣上,大典尚在筹备,西部蛮族却已蠢蠢欲动,伍锉欲请洛将军速速前往沙州坐镇,以防边患之乱。” 兵部尚书请示道, 这也是今日需要商议的第二个话题。 “洛卿的意思?” 朱烁朝另一边的队列看去,那里为先的便是洛云仙,只是今日换的是朱红朝服,比往常显得文静许多。 “西戎部族的攻势至少需要三个月时间准备,不以任何人的想法而改变。赤水在沙州不宜待得过久,望皇上准许,入陌州修整,以备来日大战。” “可是——”, “既然洛卿心中有数,那就依你的意思办。” 赤水虽不是洛家私军,却也绝不是兵部能擅动的,伍锉叹息一声,也就不再提沙州之事。 “洛卿既然归了京,也合该趁此机会,休息休息。” “圣上明见,如今首重之事,乃齐王下落。” 洛云仙却未领朱烁的好意,说道,“齐王擅杀内侍,携部署逃离京城,一旦回到越州,必起风雨。我曾得到情报,齐王早年便与东瀛三岛往来,他日赤水迎战西戎之时,若被其趁隙而至,后果不堪设想。” 齐王…… 朱烁捏动着指节,没有回答。 “洛将军是否多虑。”伍锉沉吟道,“齐王虽犯下重罪,其越州军却也为灵州军所破,所剩者不过十之二三。” “那十之二三若是精锐,则越州军战力仍有十之八九。” 洛云仙说道,“不可不防。” 欲对外敌,必先平内乱。 朱烁问道,“可有余力征伐越州?” “禀圣上,若是一州之军,户部当可援助。”,伍锉身边的老者走出来,说道,“只是不能久战,久战必伤大夏筋骨。” “兵卒,取自何处?” 朱烁朝伍锉看去, “驸马击溃的北军,以及京州的京州军,两者的兵源足够,且多擅战之辈。只是——” “有何问题?” “少了领兵之将。” 风州,幽州的将领,已被驸马斩杀的七七八八。 灵州和越州自不必考虑。 陌州不能擅动,沙州自身难保。 云州皆武林豪强,难出领兵善战者。 唯一的江州,多年未经战事,并不是什么好的选择。 天赋,经验,武力,统御……多番比较之下, 几人默契的看向武扬,又很默契的撇了开去。 终归只是个摆设,武夫罢了。 领兵威望尚浅,且无为将经验。 “微臣请命,予我两月时间,领北军兵卒,以定越州之乱!” 伍锉等人心中稍定,有了洛家的将军,此行胜算颇大! “越州凤凰火山,为天之赤龙葬身之地,妖气过盛养就不少妖邪。 更兼有六极峰三人,擅使天罡术式。” 武扬开口道,“你伤势未愈,凤血难敌,此行不妥。” 朝堂上下,众人的眼光全数集中于武扬的身上。 于老臣而言,驸马其人,罕有关心皇命以外的事情,如今竟然为他人着想…… 哦,洛家将军已成了武家妇,无怪乎是跟着她一起回京的。 朱烁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洛神纠结的样子,他与洛家的关系算不上亲密,但也罕有见到这副样子的洛神。 欲言又止,有些欢喜,又很是愤懑。 接着,朱烁又见到帘幕后的皇姐,一副笑中带刺的样子,哪还有初见时智珠在握的冷静? 挺有意思的。 “那,未知驸马可愿同往?” 伍锉沉吟道,“以洛将军制衡越州军,再以驸马之力压制妖邪之辈,东境纷乱当可平定。” 兵部尚书一言,众人皆是点头不已。只是武扬未作回答,倒是令气氛颇为尴尬。 不过,众人也是习惯了。 毕竟也没听到那句常说的,可有圣旨? 哦对了,提及圣旨…… 朱烁瞬时感觉到诸多目光集中在自己身上,只得硬着头皮道,“伍卿所言不无道理,驸马——”, “我听她的。” 武扬皱起眉头,朝帘幕的方向看了一眼。 下一刻,便听方才还有些欢喜的洛将军重重哼了一声。 然后,那帘幕后的女人则是双手合掌,展颜而笑。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一十九章 议事(下) 星夜之下,小片乌云掩盖着十数匹快马飞驰, “王爷,前方就是赤水了,我们就送您到这里了。” 片状的乌云聚拢在小童的膝下,方才还精神奕奕的马匹转瞬就低下头,喘着粗气。 “过了赤水,就出了灵州,抵达越州。”小童接着道,“当然,要是王爷想去凤凰火山游玩,我也可以做一回引路人。” “琐事在身,我也没有那般的空闲。” 齐王简单回绝道, 地面上,一个人的半身慢慢浮现,接着是双腿,仿佛从泥土里一步步顺着看不见的阶梯,走了上来。 “前方没有敌人,王爷可以放心。” 辟邪说道, 空气中的水雾在辟邪的身边凝聚,多出另外一个人的样子, “金母负责断后,以她的能力,即便是灵州军追上来了,也不用担心。” 玉麟缓缓道,“我们已经完成了任务。” 齐王接过彦齿的文书,将之扔给玉麟, 玉麟打开来,仔细检查了几遍,便将其中一个交给了小童, “依照我们约定的,诸位将我带去安全的地方,我便赠予各位想要的城池。”齐王提醒道,“但这个王族刻印,并不能保护你们免于老四的威胁。道理,你们应该很清楚。” “王爷想说什么?”,玉麟仍旧看着文书,头也不抬道。 “助我重整天下,你们的城池,才能拿的安稳。” “王爷,我们说过,那代价,你付不起。” 齐王冷哼一声,唤起部署,策马离去。 待得过了一会儿,金母紧随而至,取了属于她的文书,追问道,“那齐王殿下呢?” “被气走了,你也知道,我这哥哥可不怎么会说话~”辟邪耸了耸肩,说道。 “齐王非明主,我们助其夺天下,事成之后他第一个要杀的,就是我们。” 小童嘿嘿笑道,“那为什么不助燕王,他好歹是皇室正统,我们得到的封赏也能给多,更合规据。” “隐卫的祖祖辈辈,助的都是皇室正统。” 玉麟收起文书,“所以我们才有今天的下场,过的这般日子。” “皇室需要的是即用即除的工具,从前的隐卫,如今的驸马,以后的我们,都不会有好下场。”玉麟捏紧文书,“各位回去好好准备,可以着手清理周围的兵卒了。顺着生,逆者死。其中规矩,你们都明白。” 小童摊了摊手,金母笑了笑,辟邪则随着玉麟一道离开。 “天下虽大,后会无期。” 百丈以外,彦齿驭马追上朱权,“殿下,兵卒们已在越州渐渐聚拢。伤亡虽多,但精锐仍在,三岛的回信也应该到了。” “很好。” “只是……”, “怎么了?” “我们需要这般着急吗?” 彦齿不解道,“殿下,对于京州来说,他们恐怕才知晓我们离开的消息。匆忙的联系西戎和东瀛,我们会付出更多的代价。” 他十分不解,如果能藏一阵子,在更好的状态起事,岂不更好? “藏?老四不会给我这个机会的,如果我所料不错,那洛神应该也提议了进攻越州的策略。”朱权哼道,“我们的时间,不多了。” “那是否需要把灵州的四镇给……”, “留给双璧吧,我们可没有多余的空闲。” 齐王说道,“目前最重要的是统合手上的力量,西戎,东瀛,需要以最快的速度拉他们入局,不然等他们反应过来,老四第一个要对付的人是我,他们旁观的可能会更大。” “殿下如此肯定,那燕王会选择我们作为第一个敌人?” “因为我是他得到想要的东西前的最后一个阻碍。” 齐王哼了一声,“彦齿。” “在。” “你知道,皇族最喜欢的是什么吗?” 彦齿摇了摇头。 “无暇。” ——金殿之上,朝议仍在继续。 “东征之事关系甚大,微臣欲请驸马共同商议。” “商议?只不知六个时辰可够?毕竟夫君总归要回府的。” “军机要事,岂可儿戏?便是三五天,也是正常。” 洛云仙虽是问的朱烁,却是看着那帘幕。 一旁的百官却无人发声,于他们而言东征之事已定,那国事的议题也就结束了。 至于驸马今天晚上睡哪里这种事情,就不好由他们来管了。 气氛僵持,直至洛云仙的凤血煞气少许逸散时,那帘幕后终于有了动静。 “本宫年幼时,常听先皇教诲。 兵者,国之大事,死生之地,存亡之道,不可不察也。”汐月缓缓道,“洛将军今日所言,或许也是这个道理。 既然东征一事,需要夫君参与,本宫这个做妻子的,也不好太过妨碍。 将军需要夫君去洛府,也无不可。 只是他日出征,本宫希望相随,望请洛将军应允。” 汐月顿了顿,接着道,“毕竟本宫的‘药书’,对夫君颇有作用。他若能无恙,也能助将军更好的平定越州,对吗?” “……”, 夜半时分,燕王府邸内, 原本的仆从遣散了部分,也有部分随朱烁一道去了金殿,唯有剩下的小部分侍女留了下来,为府邸添了些人气。 瀞与汐月一道,早早除了衣物,泡在暖池里,沐浴养身。 暖池外,则由几个傀儡木人把守, “从雪岭带下来的木人,还够用吗?” 汐月半坐在暖池边,问道。 “够……” 瀞的脸半闷在暖池里,双眼盯着雾气里,那一具白皙的女*体。 好大,比师傅的都大…… 唔,我的也不小吧。 瀞从水里站起身,双手环胸,过的一会儿又重新坐入水里,接着朝汐月游了过去。 “怎么了?” “帮师姐解乏。” “你这样子……被欺负了?” 汐月也不奇怪,顺从的入水转了个身,仍由瀞上下揉捏。 药仙一门,的确有不少点穴按摩之法,汐月也不怀疑,毕竟两人以前就经常这么给对方解乏。 唔,明明是我瘦一点,但为什么感觉师姐的身子更好…… “师姐。” “?” “你为什么针对那洛神?”,瀞一边轻柔的动作,一边问道,“我早上见她从宫里出来,很生气的样子。” “……”, “因为那驸马?” 瀞问道,“他今天也没有来见师姐,和从前一样。” 虽然这样比较好就是了,还是可以和师姐一起睡。 “不过以前是师姐躲着他,今天也是吗?” 汐月背对着瀞,呼吸平稳,仿佛睡着了一般。 瀞却像没有察觉般,自顾自的说道,“从前你说服皇上下了那道旨意,我就觉着奇怪。明明师姐想要最好的男子,既然已经找到了,为什么避而不见。 还要把自己的夫君,分给别人……” 瀞幽幽道,“师姐,你是不是……想借那两个女子,来试试驸马的心性。秦王义女偏柔,赤水洛神刚强。 这样一旦驸马不合心意,师姐也能及时退出。” 瀞叹了口气,摇了摇头,“师姐从来都是这样,什么都要最好的。 如今选夫婿,也要十全十美。 无论是形貌,武力,还是心性。”, 汐月枕着手臂,带着半分慵懒,“为什么会这么想?” “师傅说,东海图录关系到蓬莱仙岛的秘密,师姐你从来不许我碰,却是轻易的给了秦王一脉。” 瀞皱着眉头,“你是要让那‘倾国倾城’,远离驸马?” “……”, “既然师姐已借由那两个女子测出了驸马的品性,那她们也就没了用处。 倾国倾城如今已远赴蓬莱;师姐接下来要对付的,是‘赤水洛神’?”, 瀞轻声道,“可是,没有必要啊,他不是你的夫君吗?那洛将军,不过是……” “师妹,你知道皇族最讨厌的是什么吗?” 瀞摇了摇头, “分享。”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二十章 洛家(上) 洛府内院,庭廊的尽头处站着几个女眷和孩童,往常府邸的生气不多。 孩子或是需要勤学课程,或是需要勤练武功。 但今日清晨,他们便得到了许可,需要换上一些正式的装束,盖因府邸多了一位客人。 洛家虽然并不追求奢华,内院的景致却还是优于寻常人家,花苞碧草处处皆是,只是绽放的不多,盖因此地煞气太重,能维持在结花的程度,已是花匠费了无数心血的结果。 水榭楼台,亦是一应俱全, 空地处,两侧的兵器架上摆满了各式兵器。 洛家多武将,便是仆役也多有见识,或是能耍上两招,评道两句。 可惜今日的这个,显然不在他们能讨论的范畴里。 数十斤的金锤在那白衣武人的手中,以锤柄接触掌心为原点,旋转了几轮借蓄力之势轰击在空气中,那锤风刮擦在墙壁上,连带着擦出网状裂纹。 这锤是前代洛家主人所用,因其过逝后便无人再碰锤,所以兵器也只是摆放在这里,时常有人擦拭罢了。 似乎对锤不太满意,武扬将那锤朝前一托一送,那锤便落在了兵器架上,也没有对架子造成多少损伤,令得在旁观战的白梨松了口气。 她非常后悔多嘴,因为小姐眼下正在与家主商议一些重要的事情,盘算了一番能勉强接待洛家姑爷的人,可能也就她一个。 因为姑爷本人认生,非常认生。 自告奋勇的白梨本打算领着姑爷转一圈,大概介绍一下,这种活儿她没做过,但也见不少人做过,未曾想刚到了内院,随口说了一句,两边的架子上有一些先人所用的兵刃,姑爷要是喜欢,也可以试试。 这本是一句客气的话,没想到眼前的姑爷却是真的开始一件件试了过去。 而且,尝试得非常认真。 认真到白梨不敢上前,因为一上前,可能命都没了。 于是乎,不过一盏茶得时间,内院周遭十数丈就成了禁地。 白梨越发觉得,眼前的姑爷,可能,大概,在试招了。 扫了一眼周遭的锤痕,武扬若有所思。 没有天星奇石,连基本的‘紫霄令’也无法使用,再加上没有‘星之源’,也没有办法完全重现无名的凶兵雷霆。 即便使用洛家的锤,也只能达到紫电一成左右的威力。 父亲所说,我需要合适的兵刃,果然有一定道理。 武扬右手一张,另一侧兵器架上的剑立时出鞘,飞了过来。 此种御器之法,令远处的仆役和孩童们大呼惊奇, 武扬却似未察觉一般,只是轻抚剑身,没有进一步动作,和方才使用锤完全不一样。 但接着,他的身形变得模糊,仿若幻影一般,多出几个与他一般的影子,或挑,或刺,或劈,或斩,直到内院已经有十数个影子,再施展不同的攻击。 这个是云州剑尊的绝技,剑诀·人间界? 白梨瞪大眼睛,云州剑尊她也是见过的,人间界一招,据说收录了天下剑招,目前只有剑尊本人有能力施展。 怎地,那剑尊因为输给了姑爷,所以连带着把剑诀也给了姑爷? 差了点意思……十数个影子消散,武扬掷剑归鞘, 左手一张,一把长刀入手, 这一次却没有沉思太久,反手一击上撩,一道半月刀芒冲天而起,但接着就被紧随而至的第二道刀芒劈成了两半,第二道刀芒又被第三道刀芒劈成两段,直至第六道刀芒消失于天际。 武扬提着刀,侧了个身看向白梨,后者立时退了一步。 “姑爷?” “有人来了。”武扬说道, 白梨侧过脸,果见一个家丁急匆匆的赶了过来, “姑爷,家主有请。”家丁朝白梨使了个眼色,示意家主只想见姑爷一人,白梨虽有些忐忑,却还是点点头。 “走吧。” “姑爷刚才所用的,可是刀傲的瞬斩?” 武扬的脚步一顿,“徒具形貌,瞬斩于我不合,非我所有,非我所用。” 话说到这,武扬又记起那位武人的提醒, 【驸马,你的底子好,任何兵器到了你的手中,都能发挥威力。任何招数,只要看上一次,就能摸索个七八。】 【再加上能于兵器相通的术法,他日成就必远胜于我。】 【这瞬斩,和他的剑诀一般,你若用作研习也就罢了,不可深究。】 【不然你的招数将就此断绝,止于此步,甚为可惜。】 刀傲的话在心中徘徊,依照武扬对大夏的认知,这位刀客算是武之一道上最为纯粹的人,对于某些东西,也看得更清楚。 他没有传授瞬斩,是因为清楚真正的高手,并不需要瞬斩。 瞬斩是刀傲对于一刀瞬杀这个概念给出的答案,纵你有千般变化,我自一刀破之。 与之相对,剑尊则是走了正统的路径。 独孤一族为皇族旁支,是朱家攻下京州,建立大夏王朝留下的一些残脉。 他们拥有一些基本的术式,并将之转化成了普通或者一些颇有天赋的武人也能学习并且使用的剑诀。 剑尊在剑诀以上,吸收了他能够吸收并且适合他的的所有剑招,以此完成了人间界,并接着修得了压制人间界的‘天上界’。 不过这两种招数,有极强的个人风采,即便他以地煞术式·御器,蛮劲,神行等,强行模拟,也只能是发挥个七七八八,并且做不到他们那般的境界。 是故,刀傲才会给出提醒。 需要走自己的路,对于兵刃,不同的种类,需要有不同的回答。 可惜紫电的能力不完全,如匠神所说,那个武器颇有损伤,无法发挥到极致。 不过他清楚,当年的无名使用紫电,大抵走的是‘神道’,示之以威。 至于自己,最合适的应该是寒湮…… 只是完全发挥寒湮的代价颇大,如果不是为了对抗天雷重殛,他根本不会使用那种招数。猿王的千年妖力纵多,也无法支撑长时间的使用。更不提妖力到灵力的转换,不是完全的,中间会耗损不少。 妖力,还是为十六策做储备比较好。 直到取得十六策,灵诀篇为止。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二十一章 洛家(下) 武扬见到洛家家主的地方,是在洛府最高的楼上,或者说是祠堂比较合适。 楼阁分为三层,第一层和第二层供奉的是家将。 洛家的灵位俱都在第三层, 洛云仙便在二楼等着他, 今日的洛云仙只穿着简单的灰色常服,袖口很大,身子却是裹得严实,整个人比之以往的煞气四溢,显得庄重许多。 “三哥他在上面等着,他身子不好,你多让着一些,别和他起了冲突。” 洛云仙犹豫了半晌,说道。 虽然觉着效果不大,但她下意识的不想眼前的男人和家里有什么间隙,尤其是眼前的男人脾气不是很好。 不过出乎意料的是,武扬很认真的思考了一会儿,“我尽量。” 怎么变得好说话了? 洛云仙只道是夫郎尊重自己,一时竟有些欢喜,却见武扬已经上了三层。 三层的布局简单,四方皆是供奉着灵位,各铺着三个蒲团,中央处有一个半人高的玄色大鼎,其中还有一些没有燃尽的香。 鼎的正前一丈位置,一个黑衣男子坐在木椅上,旁边守着一个温婉妇人,她见得武扬,很是客气的笑了笑,却没有提醒男子的意思。 “三十多年前,武王殿下欲入‘赤水’为卒,为祖父所拒。 一来是忧心皇族安危,为兵卒者,伤筋断骨已经算是轻伤了。几场仗下来,谁也说不准下一次能不能回来。 二来是为了断去武王的念头,那位殿下的目的,即使没有赤水也能以其他的方式完成,洛家并不想掺和这趟混水。 可是那位武王和一般王族不同,不仅靠自己锻炼出了‘神威’,还踩着赤水的名头成了大夏第一兵势。” 他笑了一声,“父亲说,他等着领兵西征的一天好久了,没想到机会就这么被人抢了去。后来,武王替洛家做了一直想做,却没有做成的事情。 西逐蛮族至沙州以外,只是武王却没能看到大夏子民在那里生活的一天。 那之后,父亲虽然如愿做了将军,却是在短短数月,就差点折在了蛮族手里。 如果对手是神威,蛮族自然是敌不过,不过换了多年未见血的赤水,蛮族的凶性便又回来了。 父亲曾说,如果不是陌州的赵将军相救,恐怕……” 提及陌州四镇,男子的话一滞,转而道,“我们兄弟几个早早就没了娘,后来二娘入了洛府,父亲说总算有个能收拾我们的人,非常开心。 我们嘴上虽然排斥,心里却是挺开心的。 再后来,二娘便有了云仙。 她是家里唯一的女孩,而且熬过了凤血反噬。我们甚是欢喜,也对她颇为宠爱,可算得上家里的珍宝。 兄弟们曾说,要好好挑选云仙的夫婿,不能让别人欺负了。” 他望着几个较近的灵位,“可惜,几年下来,兄弟们都不在了,只剩下我这个废人……” 木椅的两侧,各有一个轮子,在男子的劲力下,慢慢的转了过来。 他大约三十年纪,面色苍白,一身黑衣,只是双腿自膝盖以下,消失不见。 见得武扬,他打量了一番,才道,“洛家洛云峰,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驸马。” 武扬点了点头,走上前,取了几炷香,两指一挫,便将其引燃,躬身对着灵位拜了拜。 “传言驸马桀骜,只遵皇命,不懂俗礼,现在看来,不实多矣。” “他们说的,大半没错。” “?” 洛云峰挑了挑眉, “此地终非是我该留的地方,那些人以后多半也不会再见。些许俗礼,不用太过在乎。” “驸马此言,洛家算是特别?” 武扬直起身,因为是背对的关系,洛云峰看不清他的脸,只是能隐约感觉到,眼前的男人确实在考虑一些什么。 “总归是为了她能开心一点,另外……” “?” “我对家国并没有多少感情,但终归是大夏人。她说的没错,一味撇清关系,反而落了下乘。” 武扬缓缓道,“此行归京,只为平乱。待天下安定,我自当离开。” “驸马,不打算在洛府久留?” 洛云峰略显不悦,“那又为何跟着云仙回来,你对云仙,又是如何看法?” 旁边的妇人一时有些紧张,洛家的男人从来一根筋,从不喜欢推托之词。 身边的丈夫对比几个已逝的伯伯,已经算是最好说话的了,可看样子,也是动了真火。 “……”, 武扬沉默了一会儿,接着道,“我如果要她跟我走,洛家住认为,行吗?她会答应,或者,你们会答应?” 洛云峰一时语塞, “他日纷乱终止,天下如何待我?”,武扬接着问道,“洛家主可是认为,我进了洛府,就能成为洛家人?百官,皇上,会这么想吗?” “……”, “她为家国,我为修仙,终是殊途。” 武扬转过身,很平静的看着洛云峰,“她懂,我懂,我以为洛家主也懂,所以自始至终,你从来都唤我作‘驸马’,不是吗?” 洛云峰本想解释些什么,可惜到了嘴边,却又停住了,任由眼前的男人离开。 “驸……”妇人张了张嘴,意识到说错了话,可是见武扬停下,忧心其真的走了,不由着急到,“请问夫君的伤,可有医治的办法?” 洛云峰一愣,面色变得复杂, 妇人虽然久居洛府,并未出去过多少次,可也听了些传闻,知晓眼前的男子,多少会些神仙术法,说不准,真的能有办法? “如果洛家主的伤好了,那么他还会留在这里吗?” 武扬问道,立时令妇人脸色一白, “市井传闻,不实多矣,我并非真的仙人,不能生死人,肉白骨,望请见谅。” “那么得到了无名传承的你,又是否在这里看到了神鬼之物?” 洛云峰推动木椅转向,面朝灵位问道。 武扬闻言侧过身,看了一眼摇曳的烛火和朱漆灵位牌,淡淡道。“洛家主明白的,这些东西放在这里,只是为了安慰活人。他们……看不到,也不在了。”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二十二章 民何以存 “大夏灵州,二十多年前,可是一个富庶的地儿,粮多民足。可惜来了个喂不饱的,生生折腾成这样…… 喂,我说你,又是得罪了谁,落得这般境地?” 一个金甲力士蹲下身,对绑的严实的孱弱文人道, 良久不见回答,才发现对方的嘴早被一方破布捂得严严实实,摇摇头笑了笑,便扯下那布, “呸,噗,噗…”,连串的喷吐后,文人不耐的仰起脸,干涩道,“你们又是谁,把我抓来作甚?” “抓你?” 金甲力士不屑道,“好好认认地方,这里可是娘娘的桃源,差你一个落魄书生?要不是看你可怜,倒在了外面,谁稀罕浪费粮食养你这几天。” 桃源? 好熟悉的名字? 书生一个激灵,“金母?!” “你这书生,好不晓事,娘娘的尊名,岂是你能轻易叫唤的?!” 金甲力士一个激怒,气势大增,将书生逼出一头冷汗。 没错了,灵州地界,多年前便出了一个匪窝,原本以为是打家劫舍的强人,官府也不大有兴趣搭理,怎料匪窝里的强人和同行做的不一样,抢的都是官家大户,甚至于最后连邻近的几个县令都给屠了,暴尸荒野。 这事情闹得挺大,据传曾有灵州四镇亲自领兵,只是后续如何,未有多少人提过。 书生原本只当是谣传罢了,毕竟匪窝的强人一身金铠,力大无穷,方脸阔眉,威势无比,听听都觉着过了。 那匪窝的头子,还是一个美貌妇人。 呵呵,土匪一流,多是以强凌弱之辈,男女力量悬殊,岂能有女子凌驾男人之上? 大夏多少年,也就只有一个洛神。 可如今看来,这些谣传,倒像是……真的? “想跑的话,不拦你,出了这个门,你也找不到地儿,由得你自身自灭。” 金甲力士火气来的快,去的也快,掌风一起,便撕了捆住书生的绳索。 书生方得自由,迫不及待便要起身逃离,可惜身子骨弱,又多日只得一点米水过活,哪里有跑动的力气,才一起身便又跌坐了回去,挣扎了几次,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再也不动了。 金甲力士饶有兴趣道,“怎么,不跑了?看你样子,该是认定我们是匪窝了,怎么还想着留下?” 书生惨笑道,“留下,至少还知道自己是怎么死的,离开……” 他看了一眼门,强自忍耐着闭上了眼,好似接受了命运的安排。 “嘿,是个有故事的书生,正好我也闲着,说来听听?” 书生闭口不言,不过金甲力士反倒有了兴趣,“让我猜猜,看你打扮,也不是大富大贵之人,该是有旁亲远戚给了口破碗,捡了些学问。 若是你自己不争气,也不该有这副怨气,大抵是多年苦读自以为有了些才华,怎料那些老白胡子不取?” 书生狠狠瞪了眼金甲力士,涨红了脸,嘴巴张了张,最终却也没说什么,又重新闭目休憩了起来。 “是因为,长得不入眼?” 金甲力士伸出手,食指上下绕了几圈,最终指向书生的脸。 那张脸上,五官虽没有什么大的缺憾,却也决计称不上好看,组合在一起更是有种说不出的不端整感,令人不想多看一眼。 “我虽贫苦,胸中却有锦绣,奈何上官只取皮囊……”,书生苦笑一声,叹息道。 “灵州为九州天地之气养育,多出美人才俊,比江州更胜一筹,官老爷们看惯了那些美的,自然瞧不上丑的,不过别提他们,这世间之人,又有几个异类? 嘿,所以娘娘才——”, 金甲力士适时的打住,“喂,那书生,要不要在桃源挣口饭吃,我们虽比不得官府老爷们,赏你点倒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娘娘近些年也需要一些文人,充充门面。” 书生摇了摇头,“桃源有今日之势,多为四镇无能。如今先帝已逝,新皇登位,那位跟错了主子,必为新皇所忌,江州……要变天了。” 他沉吟道,“姑且算是你们救我一命的回报,我估计短则一月,长则三月,必有大军前来,平定江州之乱。” 金甲力士最是看不得这副笃定的样子,哼道,“若是那齐王殿下脱出囚笼,重整九州,胜负也未可知。” “齐王?”书生虽然惊讶,却喃喃道,“他被救出来了?怪哉,京州的防卫,不该如此薄弱。可惜,那也改变不了什么,他乃皇族血脉,虽比不得新皇正统,也不会容许匪祸一流长存。即便与你们交好,也多是借势脱身罢了。 他日得势,第一个便是要诛杀你们,以正其名!” 说到这里,书生猛然惊觉,闭上了嘴。他便是没有经验,所以开罪了不少人,才有今日这般境地。不过出奇的是,那金甲力士眯着眼,倒也没什么生气的样子。 “啧,你们这些个人,脑子也不知道怎么长得,说的话九成九一样,或许你说的对,难怪那些个强人都和齐王划清……” 金甲力士直起身,拍了拍膝盖上的灰,“无趣,无趣,走了,走了。” “喂!” “怎么了?” 书生认真道,“走,现在走,还能逃得一两个,趁朝廷大军未至……” “你该是想做官老爷的人,怎地如今却为我们这些人考虑?怪哉,怪哉。” 金甲力士好奇的俯瞰着书生,道。 “我细细想过,桃源虽为盗匪,但未曾听说劫掠多少百姓,料想不过是一群过不下日子的武人,虽,虽有罪,但未必——” “书生,你心里也不信对不对。” 金甲力士咧嘴一笑,“若是我们真的只劫掠百姓,倒也不算什么,朝廷昏庸,盗匪成祸,多我们一个不多,少我们一个不少。 可惜,我们杀的是官,也只杀官,这种人,最是该死,最是要第一个死。 不杀我们,他们,何以御民?” 书生张了张嘴巴,叹息道,“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金甲力士歪着头,笑了声,“你做的都对,最是符合那些官老爷的心意,你尚且过的这般窝囊,怎知那些下等人,那些丑人,是怎么过活的? 逆来顺受,便有活路吗?” 书生沉默半晌,给不出回答。 金甲力士早已走远,声音飘忽不定,“那书生,朝廷的大军不日便至,你还是快点走吧,听说来的可是洛神,还有她那如意郎君,似乎是……天下第一武人。 嘿嘿,也不知有没有机会,见识一下……” 第二卷 国事 胜者为王 第一百二十三章 孰强孰弱 茅草屋里,缝隙间的冷风刮擦着少女裸露在残破麻衣间的皮肉,激起她一阵哆嗦。 将为数不多的糙食用仅有的破碗装了,放在挖好的洞里,她裹了裹身上的衣物,深深呼吸了几次,咽了咽口水。 还不到时候,这些都是保命的粮食,需要留在最后才能吃。 从几根枝条搭起的简易小台子上取了磨得光滑的石片,取了些红泥。 少女用小指刮擦着涂在嘴上,然后跑去屋子外的小水洼边,看了看。 嗯,虽然味道很难闻,但大户小姐们用的脂粉,大抵也是差不多的东西吧。 过的片刻,方才想起了什么的少女被几个同伴领着,走了十几里地,来到靠近城池的官道边。 这里没有吃的,也找不到吃的,有许多的官差,本不是她们这种人来的地方,但一个传的甚广的消息,驱使着她们来看上一看。 “听说是那位将军要来。” “将军,将军是什么?” “就是,打仗很厉害的,驱除西戎人的将军,唔,就是大官,很大很大的官!” “比道上的刘头还大?” “嗯,比刘头大很多。” “比周将军呢?” “大,更大,嗯。” 絮絮叨叨的闲聊中,官道上走过一对对黑衣兵卒,接着是有着暗银色甲胄的灵州兵卒,最后是火红色的兵卒。 已数不清过了多久,也数不清有多少人, 大约数百,上千? 直到身体发寒,困意袭人,那阵仗中,才多出一匹幽蓝骏马,以及坐在马上的女将。 “喂,丫子,能看清吗?” 友人的询问,似乎没有唤醒少女的神智。 她的眼力,是为数不多的优点,是故能找到许多藏着的果子和小兽,勉强挨过一个个严冬。 即便隔着过长的距离,无法观察的仔细,但那艳丽的容貌,以及与之匹配的火焰般的灼热气息,亦让她深深震撼。 如果,如果我能有她一成,不,小一成的容貌。 我们就不会被城子里的人驱逐。 只要有一张好脸,就够得到灵州镇大人的认可, 不说衣食无忧,也不必在窝在草屋里,盘算着剩下的吃食。 她是将军,想必武力惊人。 真好啊,容貌,武力。 只要我能有一点,一点点, 我也想……过那般的生活。 “灵州镇,四镇里本事最差的一个。 当初我就该请示先皇,换一个更合适的人驻守灵州,” 军帐之中,洛云仙仔细观察着灵州地图,恨恨道。 “怎么,将军从前见过灵州镇?” 汐月走上前来,颇有兴致道。 洛云仙颇有不悦,军阵之内本不该有女眷,即便是自己也是甲胄在身,怎敢以女装示人? 不过这位毕竟是先皇嫡女,身份特殊,不好怪责。 “多年前曾接了先皇旨意,替灵州清理一些匪患,前后一月有余,便回了京州。” 洛云仙解释道,“只是灵州之乱,却也没有到此为止,烈度不大,每年都有两三次,耗去了不少银钱,也不知是进了那些人的口袋。” “灵州物产丰足,却多为大族把持。灵州镇年少时,本有些薄才,身为周家幺子,花去十余年的功夫,将松散的群族整合同盟,再加上颇有些勇武。 父皇为社稷考虑,不愿兵灾再临,便舍了那些凌厉手段,赐灵州镇,以安灵州群族之心。” 汐月冷笑一声,“可惜,那人便再无定点作为,每日只是寻欢作乐,也不知浪费了多少民脂民膏。 将军,那人虽没有了从前的样子,但毕竟为官多年,能知晓眼下的境况。 若是递了降书予你,又待如何?” 洛云仙一愣,她久与西戎为敌,用的都是大开大合的方式,即便是敌方归降,也没有太多弯弯绕绕。 灵州军…… 眼下非久战时机,过快的犁一遍灵州,再换另外一个灵州镇,或许也改变不了问题。 十年,二十年,灵州依旧如此,那些把持灵州的总是那一批人中的某一个。 布帐掀开,白衣武人走了进来,汐月几步上前,为其披上一件长裘, “试试,花了些时日准备的。” “我有灵力护持,不需要这些东西。” 武扬解释了一句,却也没有推据,抬起头见洛云仙面色不善,也不知是哪里糟了对方忌讳,叹了口气道,“禁卫加急送来的情报,关于灵州镇。” “降书来的真快……”, “不是降书,那灵州镇——” 一日前,灵州·镇国将军府, 周誉扫了眼面前的各式文书,有些辞藻华丽,有些言简意赅,却都是一个意思。 罪在自身,望圣上乞怜。 他自是知道洛家兵势代表的意义,赤水便是没有赶来,仅凭亲卫和洛神,也够杀了自己的。 这种恍惚,这种忧虑,仿佛回到了很多年前。 那个时候,一无所有的自己,凭借着阿娘攒下的一点银钱,四处奔波,拉拢,哄骗,好不容易借了京州的势,暂时统一了灵州。 只要几日内,没有拿到京州的回复,那么谎言不攻自破,别说是自己,便是阿娘也要被牵连。 幸运的是,运在己身,京州不但给了回复,还予了他灵州镇的身份。 那种喜悦,那种快感,那种难以诉说的欢愉,一直蔓延至十几二十年的时间里。 周誉曾一直认为,自己追寻的是单纯的快乐,所以四处收集美女*宝物,毫不忌惮的享乐。 可惜,到了与皇三子密谋的那一刻,他才清楚得认知。 那一刻的喜悦,是豪赌带来的刺激。 他一直所追寻的,也不是什么美色财物,而是命悬一瞬后得胜的极大快感。 只要曾经体会过,就无法再摆脱那种瘾。 不过,未曾想到,会输的那般彻底。 洛神啊洛神,为何不从了那个男人。 皇后之位,世上哪个女人不想要?你得了那皇后之位,我也能再进一步…… “大,大人。” 宽敞的院落里,老仆人哆哆嗦嗦的走上前,身边跟了一个黄衣美妇。 呵,这小人,都什么时候了,还想着这些东西? 周誉不快的从记忆里回神,朝老仆哼了一声,“我不是说过,别来打搅我吗?!” “是,是,可是——”, 老仆应了两声,又看向了身边的美妇。 “大人勿怪,实是妾身仰慕将军威名,多年未有机会,才托老人家领了路,一偿夙愿。” 周誉哦了一声,这女人,有些胆识。 他本有些烦躁,想着将人轰出去,可细看了一会儿,竟发现眼前的美妇很有些姿色,也不禁犹豫了起来。 “将军,妾身……美吗?”, 黄衣美妇稍侧过身,微掩住娇羞的面颊。 “确有姿色。” “与将军的妾室相比,如何?” 这女人,有意思。 周誉笑了一声,他的妾室中可有昔年百花盛诞前位的女子,虽没有得到牌位,但座次在十位左右。 更靠前的,他也见过一二。 这问题,不是没人问过,不过问的是女人,倒是头一遭。 “你比她们,自然要强些。” 周誉的心情莫名的好了起来,也不介意夸上了两句。 他的意思挺明确,昔年百花盛诞,若此女有机会,当可位列一席,而且是上等席位。 可惜,美妇似乎并不满意,接着问道, “比那,倾国倾城,如何?” 周誉眉头横起,略显不满,那美妇却似未见,追问道,“与那‘闭月羞花’,孰强,孰弱?” “你这妇人,莫要不识好歹,秦王义女,洛家将军,岂是你这般民妇可比?来人啊,给我轰出去!” 金色的光耀闪烁,周誉的脖颈间一阵剧痛,身子仿佛飘了起来。 暴风夹杂着碎石,崩裂了小半个屋子, 当周誉缓过神来,咳出一口黑血,才见自己被那妇人一条手臂压在了墙上。 “大人,我与那闭月羞花,孰强,孰弱?” 美妇似乎非常执着于这个问题,再次重复道。 呵,这种武力,这副样子,能够不惊动护卫,就入得我府上。 要是二十年前,我早就该戒备了。 终归是来了,终归是,到了日子。 “咳,金母。” “大人竟然认得妾身?”妇人稍许讶异道, “周某人在朝堂活了数十载,眼力总归是剩下一些。这么些年,见了不少美人,也会过不少武人。” 听得周誉的话,金母不禁把手臂放松了些,好让对方能缓一口气。 “说这些是告诉你,我确有资格,可以做出品论。” 周誉淡淡道,见对方一副倾听状,才接着道,“你之姿色,确实远超凡俗,在我灵州境,大概也无人能比。 不过昔年雕楼之上,我曾见过那倾国倾城,你与那秦王义女,仍有差距。” 周誉冷笑一声,“至于那‘闭月羞花’……说些你们本没有机会知道的……” 他努力的探过头,接近金母的耳边,后者并没有提防,或者说眼下的注意力在于周誉接下来的话。 “金佛寺的玉令,共有三块。 其中,倾国倾城位列其三,你所问的‘闭月羞花’,更在其上。” 那话语中的嘲讽,落在金母耳中,撕裂了她脸上的沉稳与些许欢愉。 手臂化为金色,重重轰出,将眼前的男人与墙壁一起粉碎,染血的妇人回过神,所见的是疮痍的大地与林立的金甲大汉。 “我们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