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少年谊 一只灰喜鹊扑棱棱飞上花枝,睇着脑袋用长喙梳理一下羽毛,又展翅飞走。枝头摇晃,洒落几瓣桃花,花瓣随风飘散,落在悠悠清澈的溪水里,泛起一圈圈涟漪,像粉色的小船顺流而下。 小溪蜿蜒曲折,最终流入南面的汉水,这里阡陌纵横,鸡犬相闻。几个农人在田间劳作,大黄牛轻摇着尾巴在低头吃草,远方山峦叠嶂入目葱葱,山脚下炊烟袅袅,房舍俨然,景色美不胜收。 这是大陈帝国滁州以西的小村落水磨头村,北依汉水,南靠锦屏山,多年来因为交通闭塞,在无数次战乱中免于战火,简直如世外桃源一般。 如今正值春分,村口几株桃树花开的绚烂,粉色白色的桃花簇满枝头,引得无数蜜蜂蝴蝶在花丛中翩然飞舞,就在这桃李春风中,传来了朗朗的读书声……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在亲民,在止于至善……” 一棵茂盛的柳树下,圈起个竹篱笆,院子里种满了芥菜,莴菜,辣瓜儿,中间用鹅卵石铺了一条通道,正中是三间砖瓦房,这是附近乡贤富绅集资所建的私塾学堂。 学堂的教习老师有四五人,多教授学生一些《礼》、《乐》、《诗》、《经》,有位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的方教习还教一些简单的术数、技击。 学堂里二十多个少年端坐整齐,个个仰着小脸正卖力背诵着《礼记·大学》。这群孩子年龄大的也不过十四五岁,一个山羊胡子的老夫子正襟端坐在上首讲台。 这位教习老师据说曾是前朝大梁国的国子监丞,通晓六艺饱读诗书,做的一手锦绣文章。大陈帝国新皇登基便致仕回乡了,因为年老德劭,被大家尊称为老夫子。 老夫子头戴东坡巾,身穿黑色直掇长衫,双目微眯,随着学童们的诵读摇头晃脑。半晌,等孩子们读完,捋着山羊胡须展颜一笑讲解道:“止者,必至于是而不牵之意;至善,则事理当然之极也。言明明德、亲民,皆当至于至善之地而不迁……”说完,右手握着戒尺在左手掌心轻轻一拍,指着前排就坐的一个学童:“你,可听懂否?” 这孩子一脸懵,本来就似懂非懂,老夫子戒尺一指,更是心虚,不禁低下头去。老夫子翻了个白眼,站起身,环顾一圈,点名道:“何安,你懂了吗?” 被点到名字的孩子长的眉清目秀,听到老师呼唤自己,席中忙站起身恭敬施礼道:“老师,弟子懂了,“止于至善”即是老师要求弟子要有至善的追求,从小事做起,积少成多,养成自省的习惯……” 这个叫何安的孩子不急不迫,从容答完,又对老师施了一礼。 “嗯……好,好,好!”老夫子满意的点头,捋着山羊胡子,眼角都笑出了皱纹,一连说了三个好,示意何安坐下,向旁边一瞥,脸上笑容瞬时消失。 老夫子手握戒尺噔噔噔地走下台来,众学童好奇的顺着老师的目光看去,只见靠南窗的一个学生伏在案上睡梦正酣。 这学童约摸十二三岁,头戴方巾,双手环覆书案上,枕着一张胖脸,压迫的双唇半张,口中涎水洇的手背晶莹一片。 “岂有此理,学而不思则罔,你竟然课堂鼾睡……”老夫子一边用戒尺邦邦邦的敲击书案,一边怒声呵斥道:“范大志,长此以往学业荒废,你将情何以堪?” 叫范大志的学生身体蠕动,睡眼惺忪缓缓抬起头。脸颊凹着两道手掌印,嘴角还拖着一丝涎水,待看清眼前怒不可遏的老夫子,顿时一个激灵,瞬间清醒。 “哦……老师,学生刚才……听老师讲的入迷,不知不觉就……就……睡着了……”,范大志扬起一张胖脸,语气十分诚恳,说完又看了一眼山羊胡子翘起的老夫子,讪讪低下头。 老夫子手里握着戒尺,怒极反笑:“范大志,我且问你,昨日教授的君子慎独篇你可背会?” 范大志看了一眼老夫子手里戒尺,怯怯的说:“老师,我……我……背会了,就不打我了吧?” 老夫子眼皮一撩,面无表情道:“诵与我听。” “是,弟子背的不对,请老师指正……”范大志稍加思索,缓缓背诵道:“天命之谓性,率性之谓道,修道之谓教。道也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是故君子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莫见乎隐,莫显乎微,故君子慎其独也……” 他开始背诵的稍慢,后来语速越来越快,而且吐字清晰一气呵成,中间没有丝毫停滞,显然早已记得滚瓜烂熟。 老夫子听他背诵的分毫不差,颇感意外,不禁仔细打量起眼前这个学生。 只见这孩子长的方面大耳,宽额浓眉,双颊略显痴肥,除了一双眸子澄净异常,相貌平凡之极。身上穿着一件交领罗衫皱皱巴巴,还隐隐透着酒糟之气,不禁眉头一皱…… 范大志背诵完,见老夫子捋须沉吟不置可否,偷偷四下张望,却看到何安也关切地望向自己,两人四目相对,何安偷偷冲他眨了眨眼竖了个大拇指。 老夫子将两人举动看在眼里,心中暗忖这范大志平日在课堂寡言少语,学子之间嬉戏打闹有人欺负他,也多是那个何安为他打抱不平。此人看似鲁钝,想不到却有点大智若愚的意思。 当下清咳一声,故作余怒未消的又道:“嗯——背的尚可,如此说来,前日我教授的君子之道篇你也背会了?诵与我听。” 范大志无奈,伸出一只胖手抹了把脸,又把前日老师教授的课程背诵了一遍,竟然又是倒背如流,丝毫不错。 老夫子抽了抽嘴角,哼了一声,道:“就算都会背诵,这也不是你课堂鼾睡的理由,伸出手来!” 范大志一听,不禁耸了耸眉,哭丧着脸极不情愿摊开一只手。他手掌较常人肥厚,手背还有几个肉窝,老夫子让他翻转手心,举起戒尺,“啪啪啪”轻轻打了三下。 范大志将被打过的手掌缩进袖里,感觉好像不似以往被打疼痛,偷偷对着老夫子的背影,做个鬼脸吐了吐舌头。 旁边几个学童看到哄然大笑,老夫子愕然转身,范大志马上正襟危坐,眼观鼻,鼻观心,宛如老僧入定…… 太阳慢慢西坠,被远处的锦屏山遮住一半,大山就像被镶了一层金边,柳树下一声呼哨,私塾学堂的孩子们放学了。 何安和范大志一前一后的走着,范大志低着脑袋,走的飞快。何安紧走两步追上他,用肩膀轻轻一扛范大志的肩:“大志,怎么还生我气了?” 范大志拧过胖脸,忿忿道:“我还当你是好兄弟呢,我睡着了,被老师发现,你为何不赶紧叫醒我?” 何安哑然失笑道:“当时那么多双眼睛都看着你,再说我也来不及啊。好了好了,就为这个生气太不值当,下次……下次我保证一定及时护驾。”说完亲热的揽住范大志肩膀。 “不许告诉我爹我挨板子。”范大志又道。 “放心,我替你保密……”何安拍着小胸脯。 范大志这才满意一笑。 ………… 何安从记事起就和身有残疾的叔叔何魁生活在这里,何魁嗜酒,家里每有余钱就让何安去村头大槐树下的小酒馆打酒。 何安和酒馆老板范有富的儿子范大志年龄相仿,又同在私塾上学,慢慢的两人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范有富本是扬州郡人,五年前扬州郡太守建国,因害怕大陈帝国出兵镇压,两军交战,不免生灵涂炭,为避战祸就和乡邻一起携妻带子,沿汉水而上,逃回大陈国境内。这一路逃亡跋山涉水,风餐露宿,吃了无尽苦头。 到了这个叫做水磨头的小村落,一路上颠沛流离,妻子范杨氏染上了风寒,就安顿下来给妻子请郎中诊治。奈何妻子陈疾旧疴一并发作,竟尔病逝,范有富独自带着儿子范大志,靠着自己酿酒的手艺从此在村里定居下来。 何安和范大志两人一边走,一边嘀咕着什么,范大志不时眉开眼笑。到村口二人分道扬镳,何安独自一人径直来到村中祠堂路口。 多年前村里人集资在这盖了一座祠堂,除了节日时祭祀,黑漆大门上总挂着铜锁,平时是没人来的。 祠堂门口有几棵大柳树,枝杈十分稠密,长长的柳条直垂地面,在风中轻轻飘舞。何安坐在树下,百无聊赖地四处张望,低头发现一窝黑压压的蚂蚁正在拖一只白胖虫子。那虫子奄奄一息的还时而扭动一下身体,何安看的有趣,用草茎拨弄了一下虫子,蚂蚁惊的一哄而散…… 很快,何安又在草丛石缝里发现一只方头黑蟋蟀,刚把石头挪开,范大志已气喘吁吁的小跑过来,夕阳照得他身后影子斜长。 何安大喜,拍拍手站起身迎上去问:“东西都准备好啦?”范大志脸红扑扑地点点头,从鼓囊囊的怀里掏出一捆绳索、一把带鞘小刀,又从背后摸出一把柴刀。 何安挽起袖子,朝手心里吐了口吐沫,抱着柳树干噌噌就爬了上去,范大志踮着脚给他递上柴刀,何安就骑坐在树上砍小臂粗细的树枝。 范大志仰着胖脸站在树下,看着何安麻利的不断挥刀,柳枝咔嚓嚓地不断掉落,树下不一会就堆成小山堆。 何安攀着树干跳下,两人就坐在祠堂门口,范大志拔出那把锋利小刀,挑出拇指粗细的,把一根枝条削去分枝,长短均等一一裁好,然后把它们夹在双腿间固定好,交叠捆绑穿插。 春天的柳枝柔软且韧性十足,范大志一双胖手灵巧无比,不断地勾、拉、穿、挑、捻,柳枝在他的手里慢慢编织成窄口阔腹的篓状。 何安忍不住夸赞道:“大志,真看不出,你还会这手艺,不过……这鱼篓真能捉到鱼吗?” 范大志咧嘴得意一笑:“这算什么,我爹编得酒糟篓子、乌蒙蓑衣才叫漂亮。这东西看得多也就会了,我做这个金瓮篓,保证鱼儿只要进来就出不去,你就等着吃鱼吧!” 说完他把鱼篓窄口处预留枝杈的柳枝削尖,试着把拳头塞进去,再拿出来时那尖锐的柳枝正好抵住拳头,范大志满意的点了点头,又如法炮制做了另一个鱼篓。 何安与范大志一人拎着一个鱼篓,趁着天色还早,溜到村南汉水河畔。这一带芳草茂盛水流平缓,河边长着几株芦苇随风飘扬,几只黑毛绿颈的野鸭正悠闲的游弋。两人脚步声响起,野鸭子扑棱棱的振翅飞远…… 范大志从怀里摸出一个油纸包,打开却是半只烧鸡,几片酱牛肉。这货先把鼻子凑近,陶醉的深深一嗅,扯下一只鸡腿递给何安,把脸埋在油纸包里狼吞虎咽起来,顷刻间,风卷残云吃的只剩鸡骨。 何安只是咬了一口鸡腿,然后拽了几片苇叶包好了放在怀里。范大志鼓着腮帮子问:“你……你怎么不吃?”何安笑了笑,有点不好意思道:“带回去,给我叔叔当下酒菜。 范大志常去何安家里玩,何安的叔叔何魁对这个胖小子也十分喜欢。闲暇经常考量两个孩子学业,还教他们养气、技击的功夫。 范大志想到何魁严厉的面容,顿时打了个激灵不再说话。找了两块石头压在鱼篓里,把吃剩的鸡骨丢在里面,又打开油纸包,忙不迭的抓了两片酱牛肉塞进嘴里,然后在两个鱼篓里各丢了两片。 油纸包里就只剩三片肉了,他又抓两片塞进嘴里,把纸连带剩下的一片肉一股脑都丢在一个篓子里。顿了顿,又从嘴里掏出一片酱牛肉,颇为不舍地丢在另一个篓子里面,吧嗒着嘴道:“妥了,妥了,何安,明天你就瞧好吧!” 范大志说完给鱼篓绑上绳索,两人一起把两个鱼篓分不同地方扔进河里。看着它们咕咚咚沉到河里,把系绳绑在河边的树根上……做完这一切,天色已经黑了下来…… 两个人住的地方相距不远,拐过祠堂走到村头大槐树下,夜色中三间矮房临街挑着一面酒幌,就是范大志家。 两人在门口告别,何安刚几步,就听到范父在屋里一声厉嚎:“兔崽子,厨房的半只烧鸡,是你又偷吃了吧”,接着是清脆的碗碟落地碎裂声…… 第二章 竹马痴 何安还没走到家门口,就看到屋里透出一丝灯光。推开虚掩的门,一灯如豆,灯下一个身影背对自己,正坐在条凳上自斟自饮,正是叔叔何魁。 桌上放着两副碗筷,半碗白粥,两个蒜头,一碟芸豆。听到何安的脚步声,何魁仰头饮了一杯,头也未回道:“怎么这么晚才回?灶里的粥凉了,我去给你热热”。 何安心头一暖,在何魁身旁的条凳坐下,从怀里拿出苇叶包裹的鸡腿,放在那碟芸豆上道:“叔,这是……是大志托我给您带的,下酒菜!”说完腆颜一笑,夺过何魁手里的酒盏,满满斟了一杯,“您坐着慢慢喝,热粥这种小事,我自己来!” “大志那个兔崽子嘛,有些日子没来了!”何魁牵动嘴角,举杯抿了一口。 灯光映着何魁的半侧脸庞,忽明忽暗,他约摸四十多岁年纪,胡子拉碴,一头黑灰相间的长发挽了个髻,随意披散着。 他的眼神深邃而忧郁,顾盼之间左脸俨然一道伤疤。伤疤细而狭长,奇怪的是非但没有破相,反而整个人更增添了些许狂放不羁的气质。 何安从厨房端来热粥,坐在何魁身边埋头吃饭。何魁又饮了杯酒,拿起那只鸡腿,扒掉苇叶,放在何安碗里。 “你正长身体,多吃一点。”何魁说完举箸夹了一粒芸豆,放进嘴里,慢慢咀嚼着。 灯光下,何安转过头,发现叔叔鬓角不知何时又多了几茎白发…… 饭后何安洗了碗筷,收拾停当,跟何魁说了这几日在私塾学堂发生的趣事。当听到何安说起新来一位姓方的的教习,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何魁眼底掠过一抹异色,何安又说起这位教习老师平时话不多,教授的技击原理和叔叔平日讲的有些相似呢…… 何魁点点头,望着何安俊秀且稚气的脸庞,脑海中不由浮现一个雄姿勃发的身影……战鼓咚咚中杀声震天,漫天箭矢如飞蝗,迎着枪戟如林的敌军冲锋陷阵,马踏联营,那个奇女子始终与他并辔而行,身披红氅汗湿云鬓,奋力地挥舞双剑,像一朵燃烧的火云…… 何魁摇摇头,把念头驱除脑海,眼中闪过慈爱的目光,大手抚过何安的脑袋,温声道:“知行院天下闻名,这位教习想必定有过人之处,你要好好跟着学。时辰不早了,早点歇息吧,我去喂马。”说完站起身来,迈出一条左腿,慢慢拖着另外一条腿,打开门…… 他的右腿残疾,竟然是个跛子。 第二天上学,上午是位叫丁文修的教习老师,讲的是《小雅·鹿鸣之什》。当讲到“昔我往矣,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范大志吭哧哧笑了两声,幸好老师没有发现。 下午照例是老夫子讲授《大学·礼记》,这次范大志没有睡觉,他神思不属的盯着窗外,偶尔偷瞄何安两眼……好不容易挨到学堂放学,一群孩子顷刻间做鸟兽散。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溜到汉水河畔,踩在河边柔软的草地上,看着河水波光潋滟,凉风习习。 范大志雀跃道:“何安,等下咱们要逮着大鱼,直接烤了吃,我可是都准备好啦”。说完这家伙竟然从怀里掏出个火折子,又摸出个小油纸包,打开里面竟然是青盐粒、辣椒末、孜然粉等佐料。 何安啼笑皆非道:“你整天就知道吃,昨天偷半只烧鸡被你爹发现了吧?有没有打你?”范大志挠挠头,讪笑道:“我爹只是做做样子,其实,他才舍不得打我呢。” 两人一边说,一边轻车熟路的找到昨天系在树根的绳索。何安先拉了一只鱼篓上来,沥水湿哒哒的鱼篓刚拽上河岸,范大志急忙把脸凑上去,撅着屁股看了半天,把鱼篓翻倒一通倒腾,倒出来一块石头,几根碎鸡骨,一条食指大小活蹦乱跳的河虾。 范大志砸吧着嘴道:“可惜,可惜,这么大的篓子竟然就捉到一只虾子。不过……烤虾味道也是极好的,嗯……要是再多几条就更妙了。” 说完,把河虾抓进鱼篓里,又飞起一脚把石头踢进河里,“噗通”一声,溅起几朵水花。 何安又去拉另一只鱼篓,拽了一下觉得异常沉重,急声道:“大志,快来帮忙!” 范大志一声欢呼,快步跑来与何安一起拽住绳子。两人合力拉拽下,鱼篓刚刚冒出水,就看到篓子里面鱼尾甩动,只搅得水花四溅,绳子绷的笔直。 范大志高兴的大呼小叫,与何安费力的把鱼篓拉上岸,又是一通倒腾,倒出来两尾估摸三四斤重的大鲤鱼。两条肥鱼啪嗒啪嗒在地上翻腾跳跃,被何安用力按住,硕大的尾巴徒劳地拍打着地面。 鱼篓接着滚出来一块压篓石头,一条一尺多长的青鱼和一只拳头大小的褐皮螃蟹。螃蟹鼓着眼睛,举着毛茸茸的两对大螯,对着范大志耀武扬威。 “去你娘的!”范大志笑骂,伸出一只脚,作势要踢,那螃蟹迅捷无比地横穿岸边草丛,溜进河里,吐了一串水泡,消失不见…… 天色渐黑,火光映照在范大志脸上,他痴迷地盯着架在火堆上的烤鱼,馋涎欲滴。鱼儿用柳枝穿着,尾巴翻卷,鱼身已经烤的焦黄,趁何安不注意,范大志偷偷揪了鱼鳍处的一块肉,忙不迭的放进嘴里,烫的直吸凉气…… 两人烤了两尾肥大鲤鱼,何安吃了少半条,剩下大半都进了范大志肚子。何安小心的剔下半扇鱼肉,用芦苇叶子包了,准备带给苗霏霏。 苗霏霏是村里裁缝铺子刘大娘的女儿,与何安年龄相仿,两人从小一起玩泥巴长大,如今年龄渐长,何安又上私塾学堂,两人见面倒是少了。但小儿女毕竟青梅竹马,情义却是有增无减。 范大志打了个饱嗝,又吭哧哧笑起来,打趣何安道:“我还以为你带烤鱼给何叔,原来是霏霏啊……杨柳依依,今我来思,雨雪霏霏,苗霏霏,我思苗霏霏。”这厮说到最后故意掐着喉咙尖着嗓子,语气神态猥琐之极。 何安顿时恍然,原来上午在学堂老师讲授《采薇》的时候,这货没来由憨笑,却是想起苗霏霏的缘故。 何安在河边洗了洗手,一边甩着手上的水渍,一边煞有介事的说道:“我听说啊,村东油坊的孙二娘很中意你,说你虽然嘴馋一点,长的胖一点,但人还算实诚。她已经托了媒人跟你爹商量几次了,等过年开了春,就给你和他家虎妞订婚,到时候你这个新姑爷,可不要忘了请我这大哥喝喜酒啊。” 范大志听的脸色发白,想到村里出名泼辣的孙二娘,还有她那一脸雀斑膀大腰圆的女儿虎妞,不由打了个寒颤。将信将疑的说:“何安你别胡说,我回去问问俺爹,要真有这事,我……我……我宁死不从。” 何安大笑,又说起叔叔何魁多日不见范大志甚是想念,范大志一拍大腿,就去,就去,今晚就与你一起回去。 两人一边说着,一边用水浇熄炭火,吃剩的鱼骨扔进河里。范大志把那条大青鱼用草绳串着系在腰间,迈着六亲不认的步伐当先开路。 两人走到村头大槐树下,何安跟着范大志刚踏进他家门槛,范大志他爹劈头一个抹布飞过来,范大志侧头躲过,正好打在何安脸上。 “兔崽子,这么晚回来,没你的饭!”范父斥骂道,待看清范大志后面的何安,老脸一红。 何安扯掉脸上带着浓重馊味的抹布,给范有富问好。范父笑容可掬的请何安入座喝茶,转头看到儿子腰间像坠了把腰刀一样的青鱼,脸色一沉,刚要发作,范大志垂着脑袋,双手将那鱼捧着给自己老爹,闷声闷气道:“何安捉的……特意孝敬您的。” 范父登时满脸堆笑道:“哎呦……小安啊,这怎么使得,哎呀呀……你看你,年纪轻轻,如此知礼,真比我们家大志强太多了……”范父夸赞了何安一番,又狠狠瞪了自己儿子一眼。 范大志在自己老爹面前又变成了闷葫芦。呆坐在凳子上先是如老僧入定,一会又不停搓着手指,仿佛自己两根手指上沾染了永远洗不干净的污秽。 等到范有富转身把青鱼拿去灶间,范大志又陡然活了过来,翻箱倒柜找了个酒壶,掀开自家酒缸筛了满满一壶酒揣在怀里,和老爹打了个招呼,拉着何安就跑。 范大志家算是村里最热闹的地段,紧挨着大槐树。一溜沿街铺子,除了范家的小酒馆,还有张老实家的铁匠铺,王大爷家的豆腐磨坊,沿着鳞次栉比低矮房子走到尽头,拐弯是一家裁缝铺子,苗霏霏家就住在这里。 裁缝铺子的门关着,两人透过贴花隔窗看到屋里亮着灯,苗霏霏她娘苗刘氏正在灯下拿着铰剪布尺裁剪着布样,旁边放着一个竹箩筐,里面堆着纺轮、纺锤、碎布等针头线脑。 苗霏霏趴在一旁桌子上,手里握着毛笔,在一张白纸上涂抹。她的捉笔姿势不对,写出的字也歪歪扭扭,正写的暗自生气,听到何安在外面轻唤自己。 苗霏霏眸子一亮,扔下毛笔雀跃跳起就要去开门,迟疑了一下,又转过身跑到梳妆镜子面前,左顾右盼地照了照,拢了拢额前的齐刘海,又转身跑到他娘苗刘氏身边,在箩筐里窸窸窣窣翻找着什么。 苗刘氏白了她一眼,意味深长的笑了笑。苗霏霏假装没看到,找到了自己要的东西,风风火火的转身走了。 何安把烤鱼给了苗霏霏,看天色不早,转身就要离去。苗霏霏突然叫住他,从怀里掏出一个手帕道:“何大哥,这是跟我娘学着新做的手帕,送给你,我手艺不好,你可不许嫌弃。还有……我娘同意了,明天我也要到私塾去上学,晌午跟我娘去学堂报了名字,教习先生还给我了一支笔和宣纸呢。” 私塾学堂女孩不多,何安一直为这个从小到大的玩伴不能读书惋惜。想不到苗霏霏竟然说服了自己老娘,不禁也为她高兴,兴奋道:“好啊,明天我跟大志找你一起上学”。说完,接过苗霏霏递过来的手帕,却是鼓鼓囊囊地,触及掌心一片温热,打开手帕,却是一个煮熟的红皮鸡蛋。 苗霏霏看了一眼范大志,歉然道:“大志哥,不知道你也一起来了,手帕来不及做太多……下次,下次补给你,可好?” 范大志躲在一旁,冷不防的苗霏霏跟自己说话,脸瞬时红了,幸好夜里看的不太清楚。他嗫嚅着道:“无妨,无妨。”苗霏霏看范大志一副怂样,掩口噗嗤一笑,转身回屋去了。 夜里月明星稀,照的路上如白昼一般。走过村里祠堂,沿着一排柳树,穿过两条巷子,巷子最东头两排低矮草房一个马厩,就是何安家。 屋里没有一丝灯光,何安心里暗自疑惑,推开虚掩的门,一只脚刚踏进门槛,黑暗中“呼”地一声,劲风扑面。 何安侧头、收腹、抬掌、曲膝、格肘、扫腿,黑暗中听风辨位,瞬间或躲闪,或格挡数次攻击,蓦地小腹一痛,被打的退后两步…… “不错,能接下我十招了,也算难得!”话音刚落,屋里灯光亮起,一人端坐在条凳上,握着一根齐眉棍,正是叔叔何魁。 第三章 有刀啸于林间 范大志对此已是见怪不怪,何魁经常考较自己与何安,从心底他还是有些惧怕何魁的,这也是最近不来何安家玩的原因。 果不其然,何魁坐在条凳上,饮了一杯酒,示意两人也坐下,先问何安道:《礼记?学记》背熟了么?虽有佳肴,弗食,不知其旨也;虽有至道,弗学,不知其善也。是故学然后知不足,教然后知困。知不足,然后能自反也;知困,然后能自强也。这句话你作何解? 何安稍加思索道:“虽有美食,但不去品尝,就不知其甘美,虽然有至理,但不去学习,就不知它的好处。所以,学习之后才知自己的不足,知道了自己的不足,然后自我反省,才能勉励自己!” 何魁微微颔首,又斟了一杯酒,问范大志,大志端坐,定了定心神道:“学习之后才知自己不足,教人之后才知自己有不懂,知不足而进取,教和学是相互促进,《尚书.说命》里说:教人是学习的一半。” 何魁抚掌称善道:“你们两个都很不错,文以载道,武以证道,文道一途我已教不了你们太多了,武道也万万不可懈怠,你们把随云散手打一遍给我看。” 这随云散手是何魁自创的武学,融汇了何魁所知的各大宗派所长,由繁化简却变化多端,招式精妙无比。以此为根基,何安从六岁时就开始练起,后来范大志经常来玩在一旁看的入神,何魁也传授给他,如今两人已练了八年。 两人站起身,拉开架势,双掌抬起打了个起手式,瞬时闪转腾挪,虚室生风,打的一旁桌上的烛火摇曳,映的何魁脸庞忽明忽暗。 何魁轻轻啜了口酒,眯眼旁观,嗯……安儿招式沉稳勇猛,举手抬足自成气度,像他爹一样。大志这孩子行云流水,虽气势不足,但极具灵性,招式转换之间往往能别出机杼。当年,人人都道我是武学奇才,但大志的天资真不在我之下…… 朝阳又升起来,一缕阳光洒满绿油油的田地,锦屏山下升起袅袅炊烟,又是崭新的一天开始了。 随着一声声鸡啼,小村庄像一个生命苏醒,舒展手脚,渐渐鲜活…… 胡二爷赶着一群羊上山,羊群堵的村里的羊肠小道拥挤不堪…… 葛大娘在自家篱笆院里撒了一把谷子,引得几只芦花鸡跑来低头啄食…… 打铁的张老实用刚倒夜壶的手抓起一个苞米馍馍…… 何魁拖着一条残腿,在马厩里用铡刀给老马铡草,蜕毛的老马踢踏着前蹄,打了一串响鼻…… 刘大娘刚刚浆洗了几尺蓝布,晾晒在后院竹竿上…… 苗霏霏与何安、范大志一起走在上学的路上…… 由于是第一天上私塾,苗霏霏显得格外兴奋,三个人没有走何安平时惯走的小路,而是顺着大路走到了村子外围。这里一片茂盛树林,清晨的阳光照的树影斑驳,林中的鸟儿叽叽喳喳。 大路上人影晃动,一个人远远走来,这人头戴幞头,面目看的不太真切,背着一个斗笠夹带着包裹,裤子打着绑腿,一副风尘仆仆的样子。 看到何安几人,那人一手扶着腰刀,一手高举招呼道:“三位小友,这里可是水磨头村吗?”这人中气十足,声音清晰的传来。 何安正准备答话,原本嘈杂的林中突然寂静。有风穿行于林间,风声呜咽,呼啸低鸣,像是有幽魂在哭泣。林中无数惊鸟振翅急飞,像升起一团乌云,惶惶四散…… 何魁正在铡草的手突然一滞,有清风微微徐来,拂过他刚毅的脸庞。何魁敏锐的感触到风中一丝不同寻常,他双目闪过精芒,看到天边疾掠过的飞鸟,证实了自己的判断,东南方,有“合道境”高手出现。 何魁的身影瞬间从马厩消失,下一刻,他拖着残腿的身影已出现在村中祠堂,足尖在屋檐青瓦上一点,化作一道残影。 林中低鸣的风终于显现真相,一个黑衣人凭空出现,手中一柄雪亮长刀,呜呜凄啸,闪电般斩向头戴幞头的男人。 那人手中腰刀刚刚拔出一半,身体剧震,已软软瘫倒。 何安看着黑衣人收刀,转头,望向自己这边,眼神阴鸷狠毒,就像是被一条响尾蛇盯上。 黑衣人举刀,刀身狭长雪亮,上面黑红色粘稠的血渍未干。 忽然一股危险的气息突然传来,黑衣人眼中闪过一丝惶恐,转头望向远方。他能明显的察觉到,那危险到令他心悸的气息,以恐怖的速度迫近,距离这里不过数息。 黑衣人收起刀,飞鸟般掠进林中,瞬间消失。 何安舒了一口气,才发现苗霏霏一只手掌紧紧抓着自己右臂,指甲已深陷肉里。范大志脸色发白,绞紧两根手指。 何安皱了皱眉头,拍拍苗霏霏的手臂刚想出声安慰,眼前一花,叔叔何魁仿佛从天而降。 看着三人安然无恙,何魁脸上紧绷的线条明显一缓。远处那个男人伏在地上一动不动,何魁拖着残腿走过去俯身查看,待看清那人面容,不禁动容。 谭松,六扇门的巡捕,京都四大名捕之一,被一刀毙命,倒在血泊中。 何魁望向对面的密林,目光锐利,凶手就在刚才,隐匿气息,匆匆离去……谭松为何会出现在这里?竟然引来“合道境”高手刺杀,他在追查什么线索?难道谭松查到自己在此隐居?赶来告诉自己什么秘密? 一连串疑问在何魁脑海浮现,他略一沉吟,叮嘱何安三人速去私塾学堂,将这里发生的一切,告知方教习,切记不要把自己来过现场告诉任何人。 望着何安三人离去的身影,何魁暗忖直接通知官府恐牵连甚多,方教习来自京都洛阳知行院,这件事情交给知行院介入,最是合适不过。 ………… 知行院自大陈帝国建国初,就由国师李行知创立。李行知本是前朝大梁国观文殿守藏史,熟读天下藏书,因父亲去世,丁忧在家,看不惯朝廷苛政,衙门乡绅欺压百姓。 李行知与蜀中成都郡浦江县司盐校尉赵贞一见如故,两人彻夜长谈纵论天下大势。认为大梁瑞帝昏庸无道,朝廷腐朽民怨沸腾,遂筹措粮草招募乡勇,打造兵器铠甲,四方豪杰争相来投,短短月余,啸聚数万之众。 李行知与赵贞揭竿而起,推翻暴梁,建立了大陈国。 此后,李行知整理自己毕生所学所思,创办知行院。知行院分知、行二院,知院教学:书、农、工、数等科,行院教学以:武、阵、器、法等科为主。 知院弟子要想出师,需在大陈国各地的崇文馆、或乡塾学堂执教一年,行院弟子则要到军队历练一年。 方教习本名方易之,在知行院修习已有三年。他知行双修,知院文试第五,行院武试前八,修为已达“炼神境”巅峰。 方易之是知院院首魏知临的亲传弟子,早在小寒时节,持知行院的荐贤信在何安所在的私塾学堂任教习,还在附近白庙乡里的“启蒙馆”任教。因为平时授课不多,许多学童对他不太熟悉。 何安几人赶到私塾,方易之刚从白庙乡邻回来,正坐在教习馆的长案边,一手挽着袍袖,一手执笔,在案头宣纸上写着蝇头小楷,字迹工整不失隽永。 何安说完刚才途中发生的一幕,方易之面色平静,不慌不忙地将手中毛笔放在瓷山笔架上。 抬头看到三人中女孩一脸的惊魂未定,旁边小胖子也是畏畏缩缩,只有这个叫何安的少年镇定自若,方易之温言安抚他们先去课堂上课,剩下的事交给自己处理。 方易之很快赶到现场,县衙几名捕快已经赶到,三人握着刀柄警惕的侦探四周,两人蹲在地上查看着什么。 死者谭松伏在地上,手里半抽的腰刀被身体牢牢压住,身下黑褐色的血迹已浸入土地,腹部一道致命刀伤,丹基已碎…… 方易之目芒一缩,心中暗道:“杀人者,不知岛!” 苗霏霏低着头走在路上,显然还对早上血腥一幕心有余悸。第一天上私塾就遇到这种事情,心里盘算着回家可千万不能告诉母亲,否则她更不同意自己一个女孩子家家,抛头露面在外读书了。 苗霏霏偏过头看看身边的何安,剑眉微蹙,身材欣长,不觉大感心安。 再转头看到跟在身后的范大志,低眉垂眼好像没睡醒似的。这胖子没精打采的走着,一不留神还被脚下树根绊了个趔趄……苗霏霏笑的眼睛弯成月牙。 何安回到家,何魁像往常一样,坐在条凳上自斟自饮。他头发乱蓬蓬的披散着,颌下胡须渐长,刚毅的脸庞在灯影里时隐时现,脸上那道伤疤却愈发明显。 “叔,白天被杀死的那个人……你们是不是认识?你……以前……是不是……很厉害?”何安试探的问道。 “嗯……” 何魁沉闷的回应他。 何安半晌没有说话,望着何魁,终于忍不住又道:“叔,你腿上的伤到底是怎么来的?我小时候你骗我说是骑马摔的,还有……我爹娘……他们到底去了哪里?” 何魁握着酒杯的手一滞,猛地灌了一口酒,转头看着何安,示意他在自己身边坐下。 何魁看着何安,呷了一口酒,沉声道:“安儿,你真的长大了。我从小把你养大,你性情刚毅、心志坚定,叔叔……很欣慰。京都知行院要招收弟子了,方教习很青睐你,举荐你入知行院学习,老夫子举荐了大志,到时你们可以结伴一起去。” 何魁又饮了一杯道:“你的身世太过复杂,现在修为太低,知道太多反受其害。到了京都知行院,你修行达到“合道境”,我自会告诉你一切。六扇门的巡捕死了,这里已不平静。” 何魁从怀里拿出一方玉佩,递给何安道:“这块玉佩里面封存有我三成功力,危急时刻使用可击杀“合道巅峰高手”,但只能用一次。切记,不到万不得已不要轻易用它”。 何魁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手脚叹道:“好啦,十年啦……我的修为恢复,更胜往昔。是时候去会一会老朋友,探查一些往事了……” 这句话说完,何安只觉得眼前的叔叔身形恍惚如山岳,气势逼人,就像一把锋芒毕露的宝剑,绝世而独立,压迫的何安呼吸一滞。 第四章 我的三个学生 第二天,何安依旧像昨日一样,与范大志、苗霏霏结伴到私塾学堂上课。 篱笆院子里的荠菜已经长高,莴菜伸展着绿油油肥厚的叶子,像晨起晚梳妆的妇人慵懒地伸着懒腰。 苦儿瓜的藤蔓爬上了南窗,两颗嫩黄的花蕾含苞未放,像挂在窗下的铃铛。晨曦中,学子的读书声在风中飘荡…… 今日原本由老夫子授课,早晨因为头疾发作,告了病假,由方易之代授,照例讲的是《小雅·北山》。 方易之刚讲到“率土之滨,莫非王臣”,门外突然大剌剌走进三人。为首一人戴着黑色支棱帷帽,帽檐下眼神锐利,颌下连鬓胡须,斜挎腰刀,一副凶神恶煞的样子。 他后面两个跟随,一人脚穿皂靴,满脸精悍之气,腰里别着铮亮的铁链和铁尺。另一人也是带着一样的黑色帷帽,帽棱还插着一支雉鸡翎,拄着一根水火棍。 为首那人环眼圆睁在一众学童身上环顾一圈,然后伸出食指指指点点,口中喝道:“你……你……还有你,出来!”他手指点到的,正是何安、范大志、苗霏霏三人。 其他学生看这三人气势汹汹又是公差打扮,有人吓得失手打翻笔墨砚污了学案衣衫,有人低声惊呼,有人面如土色。更多的是不敢做声悄悄低下头,有胆子大的偷偷打量被点到名字的三人。 学堂里嘈杂声中,何安正准备站起身,却看到方易之向他摆了摆手示意他坐下,然后双手下压,做了一个安静的手势,下面瞬间寂静。 方易之不紧不慢对为首公人道:“他们三人……都是我的学生,有什么事……”,他对着门外伸出一只手,做了一个“请”的手势,说完,自顾自地踱出门外。 为首一人是县衙捕头张百龄,昨日在县属境内发生命案,死者还是京都四大名捕之一谭松。县令大人震惊,案情虽然简单,但牵涉京畿、六扇门,不敢等闲视之。一番探查下,派人先来找目击者何安等人询问。 捕头张百龄奉命带着手下来找人,却被眼前这个教习老师阻拦。看他不过二十多岁,长相斯斯文文,举手投足都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样子。不由暗自好气又好笑,摆了摆手,带着两个手下,也来到门外。 只见那文弱书生样的老师背负双手,好整以暇地站在晨曦微风中,淡淡地说:“事情跟他们无关!” 这句话对张百龄来说毫无意义,就像在说今天天气很不错,你们吃了饭没有一样,苍白无力且无聊。衙门里金牌捕头办案讲究的是效率,而不是书生的夸夸其谈。 张百龄耐住性子,走到书生面前,遏制住自己的心里涌起的怒意,脸色铁青道:“我们也是奉命行事,带他们回衙门问话而已,不会为难他们,教习先生行个方便吧。” 书生摇了摇头道:“他们三人都是我的学生……况且……”。 又是这些屁话,张百龄再也忍耐不住,大手腾地抓住书生胸前衣襟,口中怒喝:“我们衙门办差,人命大案干系重大,耽搁的久了,你能担待的了吗?” 张百龄说完用力一推,要把这迂腐碍眼的家伙推一边去。书生纹丝不动,脸上一抹笑容像和煦的春风,语气温和的反问张百龄:“你为何打断我的话呢?” 张百龄感觉自己的手像推在一块铁板上,巨大反震之力让他的臂骨隐隐作痛。一丝不好的预感在心底升腾起来。 但当着两名下属的面,他咬了咬牙,口中低喝道:“让开!”说完抓住书生胸襟的手旋即上提,他在县衙任捕头多年,膂力过人,双臂可开两石弓,这一提,用尽了全力。 书生的身子依然纹丝未动,脚下如同生根一般。只是胸前的衣襟响起微不可闻的嘎吱声,那是布匹经线和纬线交织受力不住的断裂声,书生的眉头微微皱起。 张百龄身旁的两个衙役早已按捺不住,眼看上司和书呆子僵持不下,这腐儒还不知死活的堵在门口毫不退让,终于忍不住动手了。 一个从腰间抽出铁尺,毫不客气地砸向书生肩头,另一个双手抡起水火棍向书生腿弯打去。 作为衙门里胥吏,凭多年的实践认知,对他们来说对付坊间的升斗小民泼皮无赖,有时候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更为简洁有效。更何况对方是个书生,正所谓:“秀才遇上兵,有理讲不清!”当然,和眼前这个书生讲道理,更讲不通。 铁尺凛凛,狠狠砸向书生肩头,水火棍呼啸,重重打向他腿弯。只要挨上一下,再顽劣的狂徒也会跪地求饶,检验真理的方法一旦成为定律,多半屡试不爽。 书生一动不动,眼眸却亮了,灿若晨星。蓦然,他的衣袍自下而上鼓荡颤动,像是有风在袍袂下快速流动。 空气中似有无形的东西在凝聚,在汇集,在荡漾,像春风一样轻柔,像水波一样弥漫,无色无形又无孔不入。 篱笆里莴菜油绿肥厚的叶子攸然并拢,复又散开。 南窗苦儿瓜的藤蔓,像蛇一样抽动了一下,两颗嫩黄的花蕾蠕动收缩又鼓胀,慢慢地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瓣瓣舒展,悄然绽放。 铁尺像是砸在棉花堆里,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水火棍像是一只嘤嘤飞舞采蜜的黄蜂,莽撞的一头撞在南窗的隔棱上。 只是,铁尺瞬间弯曲,握尺的衙役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水火棍断成两截,握棍的衙役手臂脱臼。 张百龄三个人顿时傻了。 修行者? 眼前这个弱不禁风的书生竟然是传说中的修行者,而且,好像还很厉害的样子。 书生轻叹一口气,云淡风轻道:“何必呢,武力有时候不能解决问题。” 张百龄如遭蛇蝎般放开书生,脑海中突然省起,昨夜查看目击者何安等人的户籍职业籍贯等关联档案资料时,匆匆阅过的私塾教习名册……顿时,觉得喉头有些干涩,有点不可置信的说:“先生……可是来自洛阳知行院……的方……方……” “方易之”,书生接口道。 “怪不得!先生如此了得,知行院真是名不虚传啊!”张百龄苦着脸恭维道。 当强者遇到比他更强的强者,通常都会示弱。示弱的目的有两种:一种是博取对方好感,只有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另一种也是为了保护好自己,然后再伺机反击,以更强的方式方法打击对方。 但张百龄自知无论如何也强不过对面这人,更何况,他的背后是国人仰望的知行院。 “我只是个普通的老师,过奖了!”方易之很谦虚地回应道。 “先生想必也知道昨天发生的案子,先生怎么看?”张百龄也变的很谦虚,虚心请教道。 “我刚才正准备说,你打断了我!”方易之认真的说道。 张百龄肃然起敬,抱拳道:“愿闻其详!” 方易之原地踱步,沉吟半晌,从长袖中探出一只手掌,大拇指和食指圈成圆圈,其他三根手指高高竖起。 张百龄以为他有什么惊人之语,急忙弯腰倾身聆听。 方易之却慢悠悠道:“他们三人……都是我的学生。” 张百龄很想大骂一声:“真他娘的不说我也知道!” 方易之接着又道:“况且……我听说以后也去现场看过。死者被一刀毙命,和我三个学生没有任何牵扯。” 张百龄听得前半句精神一振,案情居然有了新的进展,又多出一个目击证人。待听到后半句忍不住心里又是大骂:“真他妈废话,猪都知道和你学生没有任何牵扯。这人也不知道是护徒心切还是脑子傻了,说他脑子傻吧又练就一身出神入化的本领,难道是读书读傻了?” 他强忍住心中不快,表面依旧恭敬道:“先生言之有理,您接着说!” 方易之继续道:“死者是京都六扇门的巡捕谭松,他已是成名已久的还虚境高手。以他的身手,能在瞬息之间将其杀死并且从容远遁,只有合道境以上的人才能做到!我的三个学生…都没有这个能耐!” “吁——”,张九龄听到这里重重舒了口气,这书呆子终于说到了点子上。 “所以……这件案子和我三个学生没有任何牵扯!”方易之掷地有声,斩钉截铁道。 “又他妈来啦!”张九龄感觉自己太阳穴青筋直跳,有点头疼。 “况且……”,方易之提高声音。 张九龄这一刻认为全怪自己今天出门没有看黄历,否则怎么会遇上这样一个奇葩,书呆子气十足,说话还不让人喘气。 旁边拿着铁尺的衙役,抚着鲜血淋漓的手掌突然不解地问道:“合道境巅峰又是什么?” “世间有天赋武者,体内筑起丹基,便可称为修行者。修行者的修行境界大致分为化气境、炼神境、还虚境、合道境、真我境、以及宗师境界。”方易之解释道。 衙役上下打量方易之,试探问道:“如此说来,先生一定是合道境了?” 方易之面色赧然道:“修行者每进一个境界,都艰难无比,合道境已是世间一流高手。至于区区……也仅是炼神境,实在是惭愧之至……我的三个学生才……” 张百龄皱眉打断他道:“先生刚才说起死者,可否详细谈谈。” “死者被一刀毙命,丹基已碎。伤口深可见骨,凶手所持的凶器可造成被袭者受创面阔大,短时间快速失血,导致死亡。这种兵器,大陈国乃至天下各大宗派,闻所未闻,倒是和传闻中不知岛杀手很像……”,方易之笃定地说道:“所以,我的三个学生……” 张百龄实在受不了了,忍不住脱口打断他道:“所以您的三个学生,和这个案子绝无任何牵扯。我等以后再也不会打扰,先生放心!”说完又对方易之抱拳道:“受教了!”然后拉着两个同伴掉头就走…… 三人走的距离私塾远了,那名手臂脱臼还在疼痛的衙役,一脸痛苦的向张百龄道:“头,咱们就这样走了?” 张百龄懊恼道:“不走,还能怎样?打也打不过,说也说不过。我听着那厮说话好生窝火,慢慢吞吞,罗里吧嗦,他奶奶的!”另一人道:“那我们回去如何交差?” 张百龄一摆手道:“那书呆子虽然说话啰嗦。不过分析的也甚有道理,咱们如实禀报,请县尊大人定夺吧。” 第五章 心中的理想 随着时间推移,私塾学堂的孩子们和方易之越来越熟悉。这位先生不像别的教习老师那样古板,总是温文尔雅知书达理的样子。有学生请教问题,他总是不慌不忙的耐心解答。他的涵养很好,即使有学生课堂调皮捣乱也很少见他发火。 他眼眸澄净嘴角噙笑,待人和蔼可亲,让人如沐春风,相处短短几个月时间,方易之已深受这群孩子喜欢。 这天阳光正盛,透过窗棂照进学堂。墙上钉着三尺见方的木板,上面覆着白色宣纸。方易之提笔悬腕,笔酣墨饱地在上面写了一个大大的“志”字,字体苍劲有力端端正正。 一众学生坐在下面认真的看着,方易之转身缓缓道:“写字者,写志也!古人说一字见心,又说字如其人。一个人的志向,就藏在心底,舒于笔端。每个人少时都有青云志,你们的志向或者说……理想,都是什么呢?” 他话音刚落,下面众学子交头接耳低声议论起来,学堂里响起嗡嗡的嘈杂声。方易之伸出双手做了个下压的手势,堂下逐渐安静。 “大家都可以说一下自己的志向或者理想,哪位先来?朱彪,你将来的志向或者理想是什么?”说完他垂首问向坐在前排的一个孩子。 那孩子顶着一方褐色头巾,身穿直辍长衫,一脸青春痘。被方易之点到名字急忙站起身,认真地歪着脑袋想了想,略带羞涩地道:“老师……我将来……想……想……做一个像我爹那样的账房!我爹在镇上百草堂,每月都有六钱银子,给我买很多好吃的!” “很好,将来做个账房,也不失为好的志向!”方易之颔首赞道。叫朱彪的孩子得到老师的夸奖,喜气洋洋地坐下。 方易之又指着坐在最后面的一个孩子问道:“周志恒,你的志向或者理想是什么?”那叫周志恒的孩子长的身材高大器宇不凡,站起身甚至比方易之还要高出半头。他唇上有淡淡绒须,一张圆脸还稍显稚嫩,他挠挠头道:“老师,理想是不是什么都可以?” “对!只要是你心中所想,期盼实现的心愿都可以叫做理想,你但说无妨!”方易之鼓励道。 “好的,老师!我的理想是……嗯……我家在镇上买上一所大别院,每个月我们一家人都可以去住几天。镇上有家常氏酒馆,酒馆旁边有家卖豆筋的,他们家的豆筋用竹签穿串,在碳火上炙烤再撒上芝麻、胡椒、葱油,那味道真是香死个人啊……” 说到这里,周志恒还闭上双眼,伸出舌头舔了舔唇角,一副回味无穷的样子。片刻睁开眼接着道:“他家五串豆筋要一个铜板,我已经攒了三个铜板啦。我最大的理想是……给我爹再要点钱……将来美美的买他三十串吃过瘾!”他话音刚落,众学子哄堂大笑。 方易之面无表情,一时语结。复又提高声音道:“何安,你的志向是什么?”学堂内笑声渐歇。 何安站起身道:“老师,我的志向是……做一个像李国师那样的人!” “哦……为什么想做李国师那样的人呢?”方易之笑吟吟问道。 大陈帝国民间流传很多关于国师李行知的传说,有些传的神乎其神。说国师能够呼风唤雨撒豆成兵,还有说国师早已得道成仙,千里之外飞剑取了某郡贪官首级等等,何安想必也是听了许多这样的故事。 “我有一个理想,做个像李国师那样的人——文能提笔安天下,武能上马定乾坤!”何安朗声道。 “好!非常好!孺子可教也!”方易之眼底闪过一丝亮色。又抬首问道:“范大志,你的志向是什么?” 大志站起身,还没说话脸先红了,嗫嚅半晌低头说:“老师……我……我还没想好……” 南窗上苦儿瓜已藤蔓爬满,花朵绚烂的绿叶间坠着青嫩的果实,像是探出一颗颗小脑袋,偷偷地打量私塾学堂里的学子们。 绿丛中闪过一角青衫,柳树上一只黄鹂叫的正欢…… 何安下午放了学回到家,自己在灶台煮了碗粥。叔叔何魁离开时,把老马卖了,又留了些银子给范有富和苗霏霏他娘,托两人照应何安饭食与换季衣物。都是多年的老街坊,两人自是满口答应。何安刚啃了一口窝头,范大志笑嘻嘻地端着一碗烧羊蹄溜进来…… 两人吃过饭躺在马厩的草垛上聊天,何安问范大志今天在私塾为何不回答老师问题,范大志嘿嘿笑道:“你的志向是做李国师那样的人,我的志向就是做保护国师的人。国师总要有人保护啊,可我没好意思说,我怕他们笑我!” 何安心中刚升起一丝温暖,这货又说:“不过,周志恒的志向很不错啊,很对我的胃口。他说的烤串似乎很好吃,听的我都流口水了!” 何安笑骂:“你上辈子是饿鬼投胎啊?整天满脑子都是吃,说实话,你的志向……嗯,或者说理想,到底是什么?” 范大志嘴里叼着草茎,双手枕在脑后,翘起二郎腿道:“我的志向理想啊,哼哼……说出来吓你一跳!” 何安学着方易之的语气道:“你但说无妨,我洗耳恭听!” “我的理想就是做一个像沈员外那样的人。沈员外你知道吧,就是咱们隔壁村子的,在镇上有绸缎庄的那个沈员外。他有次在我家定了五十坛酒,我爹装了满满一马车。我跟我爹一起去送的,他家的门楼好大,进了门照壁都有这么大……” 范大志说的兴奋坐起身,伸展双臂比了比,似乎觉得比划的不够大,又把双臂用力抻了抻道:“他家里五进的大宅子,偏房里堆得满满当当都是粮食,还有啊……他们家有牛有马还养了一大群羊。对了,沈员外还娶了两房媳妇,啧啧啧……将来,我就要做个沈员外那样的人,住大宅子,有吃不完的粮食,再养许多牲口,再娶……再……”,他说着转头看何安面色不善,顿时讪笑不语。 “大志,这不是你,这不应该是将来的你。方先生教术数,那么难解的题目,所有人都错了,只有你做正确,你是顶顶聪明的。老夫子夸你是不学而有术,我们要不了多久就要去知行院参加测试了。只要我们能进知行院学习,将来,你一定也是做大事的!”何安定定地看着范大志,认真地说道。 范大志被何安说的有些不好意思,挠挠头道:“其实,有许多东西我懒得学,也不愿意去想,太费脑子了,会头疼。我只想吃饱喝足,睡睡觉做做梦,最起码不会头疼。我可能是烂泥扶不上墙了,就让我做一摊快乐的烂泥吧!” 说完他四肢朝天的重重躺倒在草垛上,身子震荡的干草夹带灰尘扬了何安一头一脸。何安轻踹他一脚,两人嘻嘻哈哈的打闹起来…… 两人不知道的是,隔壁屋内,有位一袭青衫白须白发的老者,正默默地环视着屋内的一切。看着房梁上蒙尘的蛛网、简陋的桌凳、榻上破旧的被褥、墙角缺了口的镰刀,老者口中喃喃自语道:“痴儿,痴儿!你宁愿隐姓埋名躲在这荒僻之地,也不去找为师。你可知道,这十几年来我到处打探你的消息,为师知道你对我这个师父心存怨怼,可你又怎知为师心里的苦衷?有些事情……终有一日,你会明白,你是误会了为师啊!” 他长叹一声,目光转向门外。听着两个孩子打闹嬉笑声传来,目光变得柔和,捋着胡须又喃喃道:“方易之授课不拘一格,颇有新意。这两个孩子纯真质朴又聪慧过人,着实不错。然而浑金璞玉,还需雕琢磨砺,方能成大器,前路漫漫其修远啊……” 第六章 总有往事不释怀 时间过得很快,转眼已是暑去秋来。大雁南飞的时候,方易之收拾好了行装,准备回京都洛阳知行院。因为方易之与老夫子联名举荐,何安与方大志获得入知行院测试的资格,经过测试合格之后,才能成为知行院正式学生。 何安背着一个小包裹,里面简单几件衣物,还有叔叔何魁留给自己的一点银子。刚迈进范大志家的门槛,就看到大志坐在凳子上抽抽搭搭的哭泣。 他老爹范有富一边给他包裹里塞着烧鸡、羊肉、鱼干等食物,一边眼圈泛红道:“你长大了,能去京都洛阳读书,这是多少人盼还盼不来的呢。爹其实也舍不得你走,可是爹知道不能扯你的后腿啊。到了那就让人捎个信回来,爹给你带的有钱,想吃啥就自己个买。你啊……从小到大没出过远门,当年爹背着你,带着你娘,千里迢迢的,不是也走过来啦。” 范有富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看到何安进门又满脸堆笑道:“小安来啦,你看大志这孩子还哭上啦,唉!这孩子忒老实,从小就胆小不爱说话,到了京城你可要多照顾着他。他啊,要是有你一半,我就省心喽。” 何安心里暗笑,这家伙还老实,不爱说话?我们在一起的时候不知道有多欢实,但嘴上自是满口答应。 范大志止住哭泣,背着鼓鼓囊囊的包裹与何安一起出门。两人又去裁缝铺子苗霏霏家,苗霏霏他娘苗刘氏张罗着给两人拿茶水点心,苗霏霏从柜子里拿出一套崭新的直辍圆领长衫塞在何安的包裹里,突然想起每天一起上私塾,放学又结伴回家嬉戏玩耍的两个小伙伴即将远行,以后相隔遥远相见难,只剩自己一人不免孤单,不禁双手捂着小脸,肩头耸动的嘤嘤哭泣起来。 何安和范大志也是心中黯然,范大志看苗霏霏哭的伤心,不由手忙脚乱,也不知道该如何安慰。只是不停承诺说等将来回来,给她买很多京城好吃的好玩的。 何安看苗霏霏啼哭不止道:“霏霏,我的长衫是你做的吧。我看针脚细密,你的女红又进步了呢。” 苗霏霏依旧把脸埋在手掌,抽泣着道:“我娘给你做的,娘说你去京城得有件好衣服,有只袖子是我缝的,缝的窄了一点,你可不许生气。” 何安笑道:“我谢还来不及呢,怎么会生气,不过啊,我倒是忽然想起一首诗呢!” 苗霏霏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诧异道:“什么诗啊?” 何安缓缓道:“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临行密密缝,意恐迟迟归!嗯,这诗倒是应景的很。” 这首《游子吟》,学堂里老师倒是教过的,苗霏霏略一思忖道:“这样说来,我岂不是成了你娘。”说完忍不住破涕为笑,范大志开始起哄,三人顿时笑闹作一团…… 苗霏霏在私塾学习已经结束,在家帮着母亲每日做点裁剪活。三人本就是少年心性,悲伤来的快去的也快,苗霏霏笑靥如花的和母亲一起把何安、方大志送到村口。看着方易之带着两人在暮色中越走越远,心中不由又怅然若失…… 方易之早已雇了一辆骡车带着何安和范大志,路上崎岖颠簸,伴随着骡车的吱吱呀呀声中,方易之给他俩描绘京城的繁华景象。讲起知行院的历史起源,院长李行知的典故轶事,还告诫他们京城帝都洛阳,繁花迷眼软红十丈,你们虽然优秀,但这天下之大,天资卓越惊才艳艳的少年数不胜数。切勿骄躁,潜心向学,莫被繁华世界迷失…… 他不紧不慢的说着,两个少年用心听着,不知不觉走到镇上客栈,天已经黑了…… 水磨头村,裁缝铺里苗刘氏正在灯下缝补着衣物。苗霏霏的娘四旬少许年纪,布衣钗裙容貌端正,除了一双手掌长期劳作略显粗糙,看上去倒似三十出头的妇人一般。 她性情温婉,平时不大多话,苗霏霏爹去世的早,这么多年她靠着刺绣裁剪的手艺一个人把苗霏霏拉扯大着实不易。她看了一眼榻上熟睡的女儿,把针在头上磨了磨,又娴熟地缝补起来,不期然地,她又想起了那一天…… 那天她在河边浆洗衣物,看到不远的河边水花翻腾。一个男人奄奄一息的挣扎着,怀里还托着一个婴孩,孩子才几个月的样子,冻得小嘴发紫…… 后来,她费尽周折把男人救回家,男人高烧不退,腿上还有好多血,她到镇上郎中那里抓了药,又拿粟米换了胡二爷家的羊奶喂那个孩子。也许是命不该绝,那孩子竟然活过来了,那个男人躺在炕上,迷迷糊糊的嘴里还时不时说着胡话:“不要杀她……不要杀她……”听的她有点害怕…… 再后来,男人的烧退了,躺在炕上依然昏迷。他的眼睛紧闭着,鼻子笔挺嘴角上扬,脸上还有一道已经结痂的刀伤,结实的胸膛起伏着,其实……这个男人也挺好看呢…… “哎呦……”,苗刘氏轻呼一声,灯下明晃晃的针儿不知怎么就扎到了手,左手食指肚上沁出一粒血珠,她蹙着眉把手指吮在嘴里…… 再再后来,男人醒了,他很感激自己,他说他的名字叫何魁,那个小婴儿是他的侄儿叫何安,在山里遇到了打劫的歹人…… 再后来……似乎……已没有后来。那个男人在村里住了下来,瘸着一条腿,独自带着孩子,替人养马,钉马掌,做些杂活。偶尔会来帮自己修补漏雨的房屋……自己经常给他们送些吃食,每年做霏霏的衣裳自己也会给那个叫何安的孩子做两件。可是……那个男人,和自己一样,寡言少语的男人,变得好像越来越陌生了…… 如今,那个狠心的男人走了,就那么放下几两银子,托付自己照顾何安,就一声不响的走了。他瘸了一条腿,又能走到哪里去呢?何安和大志那孩子也走了,两个好孩子啊,和霏霏一样,都是自己看着长大的。男孩子一定是要有出息的,霏霏不去私塾了,女孩子将来终究是要嫁人的…… 苗刘氏正想的入神,突然听到隔壁房间响起轻微的窸窸窣窣声,心道最近好像又有耗子了,明天去镇上得再买点耗子药回来。 突然灯火摇曳,风声乍起。苗刘氏转头却看到一个黑衣人,不知什么时候,竟然无声无息闯了进来。苗刘氏刚要惊呼,黑衣人扬起手,苗刘氏顿时眼前一黑……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苗刘氏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四周空旷且昏暗,好像是在一个山洞中,身下的碎石和脸颊下的草梗让她很不舒服。她扭动了一下身体,才发现双手被绳子缚住,女儿苗霏霏躺在自己旁边,蜷缩着双目紧闭。 苗刘氏惊恐地挣扎着坐起身,才发现一支火把插在不远的石壁上,洞口有两个持刀黑衣人把守着。 “你们是什么人?放我们出去!”苗刘氏大喊道,两个黑衣人丝毫不理会她。苗刘氏俯身急促地呼唤女儿,苗霏霏却丝毫没有反应,苗刘氏不安的把手凑近她的鼻唇,发现她呼吸微弱而均匀,才稍稍放下心…… 没过多久,外面又走进几个黑衣人,两个人架起苗刘氏,一个人像老鹰抓小鸡一般拎起犹自沉睡的苗霏霏,就向外面走去。苗刘氏徒劳的挣扎呐喊,被他们连拖带拽的带到洞外。 外面天光大亮,阳光从稠密的树叶中透出来,到处是乱石灌木,这里竟然是一处山坳。这群黑衣人带着苗刘氏和苗霏霏,穿过灌木丛走到一片空旷地。 前方有座土筑起的高台,台上搭着围幔,立有两根奇怪的旗幡,鼎炉香烟袅袅,正中一把交椅上坐着一个人。那人也是全身黑衣,头戴黑色斗笠,一方黑纱垂在斗沿下遮住脸庞,在烟雾缭绕中仿佛整个人都隐在黑暗里,不由让人望而生畏。 当前一名黑衣人向高台躬身道:“主上,人已带到!” 高台上,那好像隐在黑暗中的人开口了,他的声音嘶哑,像是金属摩擦一样:“告诉我,那个男人去了哪里?瘸腿的男人。” 苗刘氏心中一颤:“歹人!他当年不就是山中遇到了歹人,才跳河逃生的?他走了……是怕这些仇家来寻仇吧。是了……他一定是怕拖累我,一定是的……他从没有骗过我!”想到此处,苗刘氏心神激荡。 “说——”!高台上那个黑衣男人怒喝道,声音刺耳。 “我不能说……我不能透漏任何他的消息,那样会还害了他。他已经瘸了一条腿……他不能因为我再丢了命!”苗刘氏咬了咬牙,眼前的场景虽然让她感到恐惧,但是想起那个男人,她什么都顾不得了。 “啪”地一声,一个黑衣人上前,沉重的刀鞘狠狠砸在苗刘氏肩头,隐约还有骨头碎裂的声音。苗刘氏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五官因为剧烈的疼痛而变得扭曲。 “最后问你一次,他去了哪里——说!”高台上的黑衣人耐心消磨殆尽,声音嘶哑地再次怒喝道。 “不——知——道!”苗刘氏俯身咬着牙,恨恨地盯着高台上的黑衣人。她很想冲上去撕咬这个男人,但是她没有力气,而且肩头疼的厉害,连呼吸都疼。 苗霏霏悠悠的醒了过来,睁开眼睛迷惑的看着眼前的一切,待明白发生了什么就大声哭喊着,奋力挣脱抓着她的黑衣人,向苗刘氏扑去,“娘……!” 高台上带斗笠的黑衣人站起身,伸出手掌隔空对着苗刘氏五指一抓,苗刘氏身子剧颤,随着黑衣人五个手指而抖动。她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着,四肢很诡异的颤抖、抽搐,就像被操控的提线木偶一般,她的脸上、四肢,泛起一丝丝血珠,很快全身溢出鲜血。 黑衣人慢慢攥紧了拳头,苗刘氏身体像一只虾子一样蜷缩,全身的骨骼咔咔脆响,嘴里发出凄楚痛苦的呻吟。黑衣人拳头攸然张开,“蓬”地一声,她整个人化作一团血雾,血水喷洒在草地上,殷红一片,血雾飘洒在山石灌木间,星星点点…… “娘——”,苗霏霏惊骇的瞪大了眼睛,她原本黑白相间的眸子里充斥着血红的颜色。眼前残忍的景象深深刺激了她,蓦然,她身后的黑衣人一记手刀,直接把她打晕。 “不要杀她,喂她吃散魂丹抹去记忆,送去杀手营,将来还有用!”高台上的黑衣人嘶哑的声音再次响起,犹如从九幽地狱传来。 第七章 疾风劲 寅时三刻,宗正少卿谭子文已准时从梦中醒来。他穿着亵衣衬裤跳下床榻,对着梳妆铜镜端详半晌,伸手抠掉眼角一粒眼屎,夫人谭白氏已端着盛着温水的面盆伺候在旁。 谭子文匆匆洗了把脸,用牙刷沾着青盐清洁口腔的空挡,夫人已帮他把绯色罗袍裙、束腰大带、方心曲领等穿戴停当。 他一手抓了果盘里两块点心塞进嘴里,一手忙不迭的把白绫袜黑皮履套在脚上。夫人嗔怪的轻捶一下他的肩头,把直脚幞头给他戴在头上,笏板塞在他手里,谭子文这才提着灯笼顶着满天繁星就出了门。 门口马车早已套好,谭子文住在洛阳城南,每日早朝要穿过定鼎桥。车夫赶着马车走在桥上,马蹄发出得得得的声音,在阒无一人的清晨显得格外清脆。 天色微微泛亮,谭子文坐在马车里,随着车身的颠簸左摇右晃,闭目养神约摸一炷香功夫,马车已穿过定鼎门,走在朱雀大街上。 谭子文探手撩开车帘向外望去,雾蒙蒙的街上除了城门楼验看腰牌的几个士兵,稀稀落落没有几个人。有的,也是像他这种起早赶着上朝的小官,大陈帝国三品以上的官员,多半在都城中心置有房产。 其实,皇都洛阳城的房产并不算贵,以谭子文从五品宗正少卿的俸禄,完全可以在崇文坊、归德坊、金谷园等地段置房买地。 但谭子文认为每天穿过半个洛阳城上朝,才能体现自己的奉公勤勉。住在城南陋巷,更能佐证自己清正廉洁。他日朝廷考评,上官体察自己搏个优等,外放为官再捞个肥差,岂不美哉? 谭子文正想的悠然入神,豁然发现马车已走到朱雀大街尽头,向北直行过了唐宫路就能看到皇宫了。谭子文用脚踢了踢马车踏板,等车夫停下马车,信步走下车,向旁边一个院落望去。 那院落占地极广,灰白青砖的院墙,虽是深秋,但墙内翠竹盈然。还有巨大的芭蕉扇叶探出墙外,郁郁葱葱中隐约可见二层木质小楼。此时天刚蒙蒙亮,院内传来几声清丽婉转的鸟鸣,加上雾气缭绕,真如仙家别院一般。 谭子文踮着脚向院内眺望,那木制的二层阁楼正中挂着一块牌匾,上面赫然题着“知行合一”四个大字。 谭子文愕然一惊,随即肃然整冠弹衣,拱手对着阁楼遥遥拜了三拜,转身爬上马车疾行而去…… 这座院落,就是洛阳城的知行院,院长是名动天下的李行知,也是大陈帝国的传奇。 关于李行知的传说,宗正少卿谭子文听的太多太多。至于李行知本人,谭子文这个从五品的小吏只是在天子登基大典时,远远看到过一次,远到只是一个背影。 据说李行知虽贵为国师,从陈帝赵昌登基后,已不怎么理会朝堂政事。深居简出,除了在知行院教授弟子,时常云游四海,神龙见首不见尾。 先帝赵贞在时,对李行知推崇备至。相传当年在蜀中成都郡浦江县,还是司盐校尉的赵贞在观文殿遇到李行知,两人甫一交谈,赵贞发现李行知学识渊博,气度不凡,攀谈之下,李行知对天文地理治军行伍耕种水利农桑,竟然无所不知无所不晓,而且对武功一道更是有自己独到见解,赵贞一时惊为天人。 两人秉烛夜谈,子夜时分论起道与术孰轻孰重,二人争执不下,李行知盘坐榻上,丹田如雷鸣,一声长啸百里可闻,赵贞大吃一惊,才知道李行知原来还是个不世出的武学大高手…… 后来赵贞起义对抗前朝大梁,常对身边众将说:“我得李行知,胜得十万雄兵。”即使后来称帝,建立大陈帝国,先帝赵贞也常开玩笑说“天下英雄十斗,李行知独占其五”。 据说当年与前朝大梁国交战,先帝与两位皇子被围困“盘龙岭”三天三夜。外无援军内无粮草,千钧一发之际,李行知单骑一剑,在“鹰愁涧”独斗大梁国八大高手。最终毙其五伤其三,并与当时大梁国兵马大元帅宗师高手韩宗旺对拼上百招,全身而退。先帝趁机脱困,与援军合围反击,歼敌二十余万。经此一役,大梁国元气大伤,事后,先帝夸赞李行知“胸藏宇宙,包罗万象,妙法无穷”…… 谭子文还听人说先帝初登大宝时,对一直追随自己的开国功臣们嘉奖,李行知只接受国师封号和御赐佳酿五十坛。其他如官邸田地金银美女悉数退回,坚辞不受,先帝大为赞叹…… 这样一个神仙般的人物,自己竟然没有见过,哪怕是他的亲传弟子,随便一个,也是名动四方的人杰。李国师的门生故吏满天下,知行院的学生很多都入朝为官,有些已是二品大员,如果有幸能够结交一二,对自己仕途还是大有裨益的。今日自己表现得毕恭毕敬,站在院外对阁楼牌匾遥拜,一定会被有心人看在眼里,知行院的人知道后必然对我有所好感,到时候……谭子文坐在车里正想的入神,车子停住了。 谭子文撩开车帘一看,雾色中厚重的明黄宫墙依稀可辨,皇宫到了。不远处谏仪大夫黄九郎,国子祭酒曹化淳,太常少卿康孝廉,给事中潘常在,中书舍人梁道明,这五个人缩着脖子,双手拢在袖里,踱着碎步,冻得像五只鹌鹑一样在城墙根瑟瑟发抖。 谭子文瞥了一眼差点忍不住笑,他早上穿的厚实,夫人特意在贴身小衣外给他加了薄狐裘。深秋的天气可说变就变,他心中暗赞夫人英明,整整衣冠,正色拱手招呼道:“诸位大人,早啊!”…… 天色慢慢放亮,宫门前汇集的人越来越多。随着童环太尉,同知枢密院使姜辰东,六部尚书汪道伦等朝廷重臣的出现,宫门轰然打开,众人鱼贯而入…… 朝会开始半柱香时间,谭子文站在队伍最末,在这个位置看不清皇帝的面容,而且,从朝会开始皇帝讲完话就闹哄哄的,许多事情听不真切。大概就是皇帝想要出兵西凉筹措粮草,最前面的几个重臣为出不出兵,怎么出兵,出兵由谁统领,甚至为出兵先打西凉,还是先打东扬国吵的不可开交。 队伍中的文官代表开始长篇大论,从三皇五帝,尧舜禹汤讲到昨天归德坊几家农户被盗,最高兵马司是否失职,又讲到忠孝节悌,追忆先帝是如何仁爱治国体惜百姓泽被苍生的,并反复强调兵主不详,圣人都是不得已而用之,陛下一定要一思二思再三思………这文官口才很好,讲的滔滔不绝,引经据典口沫横飞,一旁武将们听的大眼瞪小眼,或是昏昏欲睡。 旁边文官听的却是摇头晃脑欢喜赞叹与有荣焉,或是像打了鸡血一样,满面红光神采奕奕。皇帝坐在龙案后,闭上双目,揉揉眉心。 半晌,文官发言完毕,轮到武将们,整个大殿沸腾起来。武官们用言简意赅的词汇配合丰富肢体语言,进行了宣泄,大殿里开始粗口频出—— “干他娘的!” “草他祖宗!” “西凉,我日他先人!” “他妈个巴子,东扬国”!…… 文官们一旁看的面面相觑,或者见怪不怪,投来一个鄙夷的眼神。 “啪”的一声脆响,皇帝陛下敲了一下镇山河,百官停止喧闹,大殿瞬间安静…… 趁着这个功夫,谭子文透过两班一身朱紫的文武大臣们,看到最上首龙案后的大陈帝国皇帝赵昌。他头戴通天冠,身着团黄绣龙袍,两道浓眉入鬓,颌下微髭,双手据案而坐,鼻息咻咻,气势凛凛不怒自威。 陈帝环顾下面群臣,有许多熟识的面孔,有些还是当年随先帝征战沙场的功勋老将。 陈帝深吸一口气,一字一句沉声道:“朕,自继位以来,夙兴夜寐,无时无刻不敢忘却先皇临终嘱托,还有兄长当年的血海深仇,西凉国,朕,势在必得!秦州郡,朕一定要收回来,就连东扬国,迟早也是朕的囊中之物!”他一边咬牙切齿的说着,一边伸出一只大手,五指箕张,慢慢攥成拳头,狠狠砸在龙案上。 话音刚落,大殿内一片哗然。这句话铿锵有力,就像在武官队伍中扔了一个炸药桶,将这次朝会的气氛直接被推上高潮。众武将群雄激昂,吵吵嚷嚷着主动请缨征战,这群丘八们大字不认一箩筐,嗓门却是一个比一个大,陈帝不禁又揉了揉眉心。 众武将你推我搡,大呼小叫的好不热闹。 左金吾卫刘大夏年逾八十,一看这阵势顿时急了。老将军也真生猛,摘掉头上官帽掷在地上,三下五除二扒掉朝服,顷刻间脱的赤条条地,大冷天只剩一个犊鼻裤,露出精壮的上身。 他大踏步走到龙案前,指着胸口一道碗大箭疤,声若洪钟的讲起当年汴梁之战,是如何为保护先帝奋力挡箭的。完了又指着性感肚脐眼处的刀疤,声泪俱下说其来历,接着高举右臂指着肱二头肌处的枪伤,深切缅怀了当年和先帝并肩作战的峥嵘岁月。 最后他转过身去,扯开犊鼻裤露出半个大腚,指着磨盘般大屁股上的累累伤痕,诉说当年先帝被困“盘龙岭”,自己是如何奋不顾身掩护先帝突围受伤的。最后,老将军强烈要求陈帝出兵自己必须做讨伐先锋,否则就一头撞死在御阶下云云…… 御史大夫秦烈在文官队首站了半天,腰酸腿疼又腹中饥饿。见刘大夏聒噪不完,不禁心口无名火起,他抻着脖子喊道:“御医,快请御医来……”! 陈帝听闻,关切的从龙案探首询道:“秦爱卿,是谁人身体不适啊?” 秦烈长须一甩,阴阳怪气的说:“我看刘大夏举止癫狂精神错乱,请御医给他瞧瞧。” 刘大夏哪里听不出他出言讥讽,勃然大怒,嗷的一声扑过来,一拳向秦烈当胸打去,口中大骂:“你他娘的才精神错乱。” 秦烈急忙躲闪,却被打中肩头,身子打了个趔趄。他也是个火爆脾气,撸了撸袖子从腰中解下束带,劈头盖脸的就向刘大夏打去,口中也骂道:“你个老不羞,君前失仪,斯文扫地成何体统?你怎么不把裤子也脱了?丢人现眼的老货,老子忍你很久了。” 两个老臣须发皆白,竟然掐胳膊抱大腿扭打在一起。刘大夏武将出身,秦烈却比他年轻力壮,两人抓脸扯须,一时打了个旗鼓相当,殿内众人顿时看的目瞪口呆。 陈帝坐在龙案前看着眼前一幕,万万没想到两个二品大员耄耋老臣,竟然一言不合在朝堂上直接互殴。大陈国建国十余年,骨子里的彪悍却是一直未变。 陈帝咳嗽一声,大殿众人如梦方醒,刚七手八脚把两人拉开! “啪啪啪”,陈帝连敲几下镇山河,脸色铁青喝道:“退朝,通通散了……童太尉留步,随朕偏殿叙话!” 武官们搀扶着打完架,还光着膀子的左金吾卫刘大夏,文官们簇拥着眼角淤青的御史大夫秦烈,又闹闹哄哄的鱼贯而出。 谭子文出了宫门,待各大臣离开后才叫过车夫,翻身登上马车。坐定身子,回想起刚才朝会一幕,不禁莞尔。从车厢璧的暗匣里取出一盒蜜饯果子,美滋滋的拈起一颗丢进嘴里,开了半晌朝会,肚子早已饿的咕咕乱叫。谭子文探头叮嘱车夫一路慢行,施施然就回家去了…… 天色大亮,太阳还没出来,京都洛阳城皇宫内,大太监赵勤一路疾走,穿过蒙蒙薄雾走进宣室殿,陈帝赵昌刚送走了童太尉,正批阅奏折,赵勤便跪拜在案前俯首等候。 过了有一炷香,陈帝合上一册奏折,右手搁下毛笔,闭上双目,揉了揉眉心,道:“国师怎么说?” 赵勤俯身更低了一些,小翼道:“国师只说了四个字...时机未到...” 陈帝猛地睁开双眼,目露精光。沉思片刻后,起身走到窗前,透过迷蒙的白雾,望着城南的知行院方向…… 大陈帝国建国已有十年,国都洛阳城的规模已不亚于西凉国武威城,东扬国扬州城。皇宫建在洛阳城北方,而南边则是国师李行知创建的知行院。 知行院内,挂有“知行合一”牌匾的两层木阁楼上,微风吹过薄雾,显出一道青衫身影。院长李行知白发白眉,背手而立,也正望着皇宫的方向,喃声自语道:“真是你做的么?唉....”一声叹息,飘逝在微风薄雾中…… 疾风吹过,几片银杏树叶悠悠飘落…… 第八章 骑驴入西凉 简单吃了几块点心,喝了碗雪斛银耳羹,陈帝赵昌继续附在案上批阅奏折。自继位以来,赵昌十分勤勉,经常秉烛批阅奏折至鸡鸣方歇,论勤政比起先帝赵贞确实有过之而无不及。 太阳西下,殿内光线渐暗。大太监赵勤掌灯小心翼翼地凑到陈帝面前,压低声音道:“陛下,殿前都指挥使马祖德觐见,说有急事奏请陛下。” “嗯?——宣他进来!”陈帝合上奏折,搁下毛笔,闭目习惯性的揉了揉眉心。殿前都指挥使马祖德隶属三司,除了身负掌管洛阳京都四门等重要职责,还是陈帝的暗卫首领之一。平时负责,刺探、谍报、行侦机密等任务,这个时候入宫觐见,一定有要事禀报。 马祖德约摸三旬年纪,身着交领长袍,进殿见礼后奏报陈帝一个消息——国师李行知出京了! 陈帝微闭的双目豁然睁开,靠着龙椅的身体微倾道:“朕问你,国师何时出城?随从几人?去了哪里?” “回禀陛下,只身一人,未带一个随从,未时从长夏门出!”马祖德又补充道:“臣已命属下暗中跟随。” 陈帝面色稍霁,沉声道:“当年先皇与国师出生入死,情同手足。国师待朕如子侄,朕视国师,亦如师如父……国师劳苦功高乃国之柱石,万万不可有丝毫闪失。你派人暗中护卫,不许搅扰,国师向来喜欢清净,一有消息速速报与朕!” 马祖德领命称是。陈帝又对太监赵勤道:“国师年事已高,只身在外,朕实在忧虑他的安危。以后凡是国师消息,不必通传,直接觐见。” 洛阳城郊,杨柳依依的官道上,一个青衫老者坐在一头青驴背上,不疾不徐的走着。 他路过田野,看到野花盛开,跳下驴背,走进花团锦簇的野地里,欣赏着地里的勃勃的生机,他像个孩子一样嗅着花香,一脸陶醉…… 他走过林间,听到鸟儿鸣叫着,嘬唇发出似鸟儿欢快悦耳的声音。鸟儿歪着脑袋睇他,片刻,却飞上他的肩头,一只、两只、三只……一群鸟儿围着他盘旋飞舞,在他肩头欢快鸣叫,跳跃…… 他牵着驴子趟过小河,河水没过他的裤腿。他弯下腰用手掬一把清凉的河水,一条通体金黄的鱼儿摇头摆尾游过来,用头不停亲昵地蹭着他的裤腿,紧接着,更多的鱼虾游弋,向他聚拢…… 他闯进人迹罕至的深山,深夜里狼群嚎叫声音幽呜,看到他却夹着尾巴四处逃散。有花斑猛虎跳出山涧,望着大青驴虎视眈眈。待看到他,却像一只温顺的花猫一般摇尾乞怜…… 他走过日出日落,他看过满天星河。他是如此地深爱这个世间,他又是那么的厌恶这个世间,厌恶那些欺骗、谎言、虚伪、阴谋、算计、肮脏、战争、杀戮…… 他叫李行知,知行合一的李行知! 他一袭青衫,背负长剑,牵着青驴,走过灵宝山,走过了渭南潼关…… “蠢材!你们都是饭桶!” 京都洛阳,城都指挥使府内,马祖德怒不可遏地骂道。随手一个耳光狠狠抽在指挥佥事周世镜的脸上,周世镜像个陀螺一样原地转了两圈,捂着热辣的脸颊委屈道:“大人,不是属下办事不力,属下派人日夜兼程的跟着国师,可是……可是国师走的太快啊!” “蠢材,还敢狡辩,跟个人都能跟丢,你让我怎么跟上面交代!”马祖德怒气冲冲,声色俱厉地骂道。 “大人有所不知,属下派遣的都是得力干将,骑军中健马远远的……跟着国师。国师骑着驴子走的不紧不慢,可是……可是他越走越远,属下的人就策马狂奔,可怎么也追不上啊!”周世镜哭丧着脸道,脸上五道指印俨然。 马祖德听完眼神闪烁,沉吟不语,片刻,余怒未消道:“再增派人手,无论如何,也要……保护国师安全,一有消息速度来报!” 李行知继续向前走。 再往前面,黄土漫天,已是西凉边关…… 西凉武威城,高大的城墙在夕阳下遮蔽了大半阳光。虽比不上东扬国都扬州繁华、大陈国都洛阳豪奢,但城中人口已近百万。 西凉国自吞并大陈秦州郡以后,陆续从秦州迁移了大量百姓。这些年还在边关通过开放搉场以货易货买卖人口等方式,大力发展贸易,增强综合国力。积极学习大陈帝国、东扬国的中土文化,朝中政治清明积极推行新政,国库日益充盈,隐隐有中兴之势。 天色渐渐黑了,武威城内白天熙熙融融的街道逐渐冷清,只有三三两两的夜归人脚步匆匆。城里的鳞次栉比的房舍渐渐亮起灯火,在漆黑的夜里像亮起了无数星星…… 武威城殿帅府前庭,烛台上燃着几支儿臂粗细的蜡烛,照的厅内灯火通明。前大梁兵马大元帅韩宗旺据案而坐,抚摸着案上一把厚重大刀,目光炽热。他握住刀柄,用指肚摩挲着刀锋,忍不住赞道:“好刀!” 旁边一个彪形大汉咧嘴笑道:“宗帅若是觉得不错,我便把他剩余的全部买下,只是……价钱……有点贵。” 另一个文士打扮的绿袍白须老者道:“只要物有所值,宗帅不吝钱财,只是不知……这种好刀,还有多少?” 彪形大汉咧嘴道:“朱军师,这可是纵剑门工匠打造的宝刀,你以为像街上的柴禾随便能一找一堆?” 白须老者语塞,正要还怼,韩宗旺提刀从案后站起身,龙行虎步地走到厅中一排兵器架前站住。他举起大刀,轻轻在一柄宣花大斧上一磕,厚重的斧面竟然像切豆腐一样被刨成两瓣。 “嘶……”韩宗旺嘴里抽了口凉气,眸中似升腾起一簇火苗。他微一沉吟,双手捧着刀丝毫不用力的对着兵器架子推过去,随着他脚步移动,“咔嚓嚓”“轰隆隆”——随着让人牙酸的金属碰撞声,摩擦声,切割声,他手中那柄大刀如摧枯拉朽一般,兵器架子上的刀、枪、剑、戟、钺、叉纷纷断裂损坏,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好!”韩宗旺大赞一声,抚着完好无损的厚重的刀身道:“此刀若是装上长柄,便是当年令天下骑兵闻风丧胆的陌刀。它由斩马剑演化而来,当年大梁开国名将胥赤龙就是凭借五千陌刀军横扫四方,荡平天下,创下了不世功勋。童山雄,此刀从哪里得来?如此绝世宝刀,你他娘的可是捡到宝了!” 韩宗旺大踏步走到案头坐下,把刀递给叫童山雄的彪形大汉。童山雄归刀入鞘,兴奋地道:“宗帅,这把刀是我今天在集市一个易货铺子买的,那人自称曾是纵剑门的工匠。为了换这把刀我可是足足给了他一百五十头羊,二十匹骏马,我问他还有没有,他说家里没有成品刀,但剩余点材料,可以再打造几十把。” “哦……纵剑门铸造之术天下无双,难怪此刀如此锋利!”韩宗旺动容道:“他有多少,我们要多少。钱财方面,你不必担心,我会派人拨付给你,最好能将此人留在军中,专门负责铸造兵器。” 绿袍白须老者拱手道:“宗帅如此看重此刀,难道仅凭此利器,真的可以改变宗庙社稷?” 韩宗旺虽然如今已升任西凉太尉,是真正的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但亲近的下属依然喜欢称呼曾经大梁国兵马大元帅的他为宗帅。 韩宗旺拈须大笑,声音洪亮道:“实甫是读书人,有所不知。骑兵作战,佩刀太轻,劈砍杀敌容易卷刃,佩刀过重又耗费力气。若上阵对敌时,我方兵士刚挥动两下重刀就已力竭,如何还能取胜?若是配上此刀,骑兵与马匹再覆以重甲,铁链勾连结成战阵。两军对阵时,前军先以拒马枪阻敌,中军铁骑冲锋陷阵,凭借战马冲撞之势,有此宝刀在手,只需轻轻一拖,杀敌毫不费力就如砍瓜切菜一般。待敌军大败,再令后军轻骑掩杀收割,如此,所向披靡,无往而不利!” 韩宗旺久经战阵,深谙兵法韬略,说起这些如数家珍。绿袍白须老者听的心悦诚服,由衷赞道:“宗帅运筹帷幄,胸藏甲兵百万,我等自愧不如啊!” 这绿袍白须老者名叫朱实甫,曾是前朝大梁国京城汴梁坊间的私塾先生。年轻时曾屡试不第,因为饱读诗书颇有点才学,后来做了韩宗旺的幕僚。因为足智多谋被众军士们称为“朱军师”,他与旁边骁勇善战的亲卫统领童山雄被韩宗旺依为左膀右臂。 韩宗旺双拳紧握,目光明亮又灼热地继续道:“若有此刀……装备我铁甲骑兵,只需三千,三千铁甲便可横扫大陈国、东扬国……只是可惜……” 他说到这里眼神一黯道:“你二人追随我多年,当初大梁国破,我们……投奔西凉。十余年来西凉国主待我甚厚,自然也引起朝中皇勋权贵们的猜忌。有人在国主面前构陷谗言,朝中有些大臣对我们也刻意疏离,现在我虽然官升殿帅府太尉,实则是明升暗降。朝廷让我交出了飞虎军的兵权,除了当年一起投奔的三千亲随兄弟,我能随时调动指挥的兵马,已不足五万!” 韩宗旺说完指着案牍上一堆厚厚的纸札,脸上满是无奈和落寞,叹息道:“前日国主召我入宫,先是赐我凉州佳酿二百瓮,又把朝中官员弹劾我的奏章给我,还赞我公忠体国……其实,国主是在警醒敲打我啊!” 童山雄忿忿不平大声道“这些个朝里狗官,害咱宗帅受这腌臜气。宗帅不用担心,有我和弟兄们在,哪个敢动咱们,惹毛了,反他娘的!” 韩宗旺狠狠地瞪他一眼,低声喝道:“住口!以后这种混账话,休要再讲!”童山雄吓得诺诺称是…… 朱实甫在一旁低头沉吟,捋着花白山羊胡须缓缓道:“宗帅勇冠三军,威震寰宇,为将者最忌“功高震主”。自古“兔死狐烹,鸟尽弓藏”之事……哦……”似乎觉得这样形容不是太好,他又改口道:“宗帅并非西凉嫡出将领,又手握重兵,难免会引起国主猜疑。若想破局,其实也简单,宗帅只需要派心腹之人给那人送一封密信,让大陈国出兵伐西凉。到那时,朝野震惊,军中诸将不堪一战,国主必定倚重宗帅。” 韩宗旺眉头紧皱,目光闪烁半晌,摇摇头道:“当初大梁国破,我等迫不得已投奔西凉。如今勾结大陈,再胁迫西凉……此种行径蛇鼠两端,非大丈夫所为!” 朱实甫听韩宗旺这样说,脸上飞快掠过一抹愧色,定定心神道:“老朽还有一计,可使大陈国与东扬国兵戈再起,到那时不但国主倚重宗帅,而且……” 他话还没说完,忽然厅内微风吹过,烛台上蜡烛摇曳,灯影下骤然出现一位青衫老者。 第九章 知行合一莫自欺 朱实甫一愣,还以为自己眼睛花了。韩宗旺坐在帅案后脊背一僵,眼瞳微缩,待看清来人,咬牙切齿地从嘴里吐出三个字:“李——行——知!”童山雄伸手就去拔刀,被韩宗旺喝止。 李行知一袭青衫,白须白发,如一株苍松般立在厅中。不卑不亢地向韩宗旺拱手道:“故人一别多年,想不到再见,汝已两鬓斑白!” 韩宗旺冷哼一声道:“李行知,是陈帝让你来的?”旋即又摇摇头道:“不对,一定是你背着他私自出京,对吧?”说完冷笑两声。 “想不到这么多年过去,你还是如当年一样无趣。”李行知摇首叹息。 “你夤夜造访,所为何事?二十年前你我不分胜负,难道还想再打一架?”韩宗旺戏谑道。 “我到此只想求证一事!”李行知沉声道。 “请讲……”韩宗旺语气冰冷。 “当年你攻陷秦州,大皇子身死,这其中到底有什么内情?如果我猜的不错,假如没有人在朝中内应,你们即使刺杀了大皇子,以秦州的防护,你们也拿不下……”李行知缓缓说道。 “都是一些陈年往事了,自古以来成王败寇。那大皇子赵镇早已化作秦州城下一抔黄土,你又何必一直耿耿于怀?”韩宗旺漫不经心道:“李国师既然来了,我这里正好有杜康佳酿,一起尝尝吧,这可是你们京都洛阳汝池酿造。” 李行知眉头微皱,再次拱手道:“知是行之始,行是知之成,还望你知行合一,据实相告!” 韩宗旺白眼一翻,森然道:“你这是在教训我吗?”他长的狮鼻阔口,须发蓬松,穿着一身黑色燕居常服,身材高大魁梧,坐在案后虎皮交椅上好似一头择人而噬的猛虎。 李行知诚挚道:“我为此事奔走十余年,已发现诸多可疑端倪。这世间只有你,能解我心头之惑。” 韩宗旺嗤笑一声道:“你放着好好的国师不做,如此辛劳,何苦来哉?” 李行知坦然道:“此心光明,亦复何言!” 朱实甫在一旁看了半天,自从这青衫老人出现,韩宗旺的眼睛就再没从他身上移开半分。听了他们谈话才知道,原来眼前这个貌不惊人的老头竟是名满天下的李行知。心中那颗争强好胜的雄心顿时如厅中烛台上的火苗一样,熊熊燃烧起来。 他年轻时屡试不第,自觉满腹经纶无人识,一腔抱负不得展。夜深人静也曾幻想,假如当初那个司盐校尉赵贞,先李行知之前遇到自己,必定会被自己经天纬地之才所震撼、拜服。然后凭自己纵横捭阖智计百出,最后助他坐上那象征天下至高无上的荣耀和权利王座之后,那朱实甫这个名字,天下又有谁人不识君呢? 可惜啊,偏偏的,老天无眼,致使自己明珠蒙尘,反而成就了这世间诸多小人沽名钓誉、欺世盗名。 朱实甫忍不住腾地跳将出来,大剌剌地乜斜着眼道:“你就是李行知?” 李行知看这老者出言无礼,还有些阴阳怪气,蹙眉向韩宗旺道:“这位是?” 朱实甫下巴一抬,花白的山羊胡子高高翘起,傲然道:“老夫曾是京都汴梁国子监五品博士助教,如今忝为西凉殿帅府第一幕僚!”说完哗啦一声,又极为风骚地打开折扇,只见他洁白的扇面上还龙飞凤舞墨迹淋漓写着四个大字——“举世无双”。 他拉风的扇了几扇,“啪”地一声,又合住折扇,戟指李行知道:“孟浪狂徒,胆敢诘难宗帅。吾早闻汝名,今日一见,果然是盛名之下,其实难副。汝早年追随那蓬头小吏赵贞,窃据我宗庙神器,罪大恶极……汝今日不告其主而私闯宗帅府邸,是为不忠;置赵氏遗孤而不顾,是为不孝;不能助其主教化万民,泽被苍生,是为不仁……”。 他越说越是激动,最后竟然指着李行知高声痛骂:“不忠不孝不仁不义之徒,食大梁俸禄,做逆行倒施之事,悖逆狂徒,窃国巨蟊,你有何面目立于天地?还敢在此大言炎炎?” “当年大梁瑞帝昏庸无道,朝廷官吏横征暴敛,多少百姓卖儿鬻女流离失所。蓟州大旱,赤地千里,饿殍遍野,朝廷竟然到处征收青苗税,这样苛政,岂能不亡?这样朝廷,谈何民心?这天下即便我等不取,也会有他人取而代之!”李行知淡淡扫了一眼朱实甫继续道:“罪我、谤我,唯春秋耳。你这皓首匹夫、苍髯老贼,没有资格,就连你们的宗帅,都没有资格评论我”。 李行知说完,背负双手,不再看朱实甫。 “你——”朱实甫气的眼前金星乱冒,额头青筋暴起,一口气险些上不来,站在当地不觉尴尬之极。 “听说你已十几年不涉朝政,潜心修行,今夜来访真的很让我意外。所谓见猎心喜,我倒很想试试,你现在究竟到了哪种地步?”韩宗旺洪亮的声音响起,他慢慢站起身,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啪”地一声轻响,台上火烛爆了一个小小灯花,厅内亮光微暗又瞬间更为通明。韩宗旺身体微倾,他还没有动,有人却抢先动手了。 “铮”的一声,童山雄刀已出鞘,身影暴涨,似蛟龙出海一般,带着激荡的风,转瞬已距离那袭青衫不到十丈,一刀劈下…… “啪嗒!”刀鞘掉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烛火摇曳中,童山雄彪悍的身子倒飞回来,撞在帅案上,上面堆叠的纸札瘫倒,散落一地。 童山雄重重砸在地上,灰尘四起中,咳出一口鲜血。 那把削铁如泥的宝刀,在空中盘旋坠落,“叮”的一声插在地上,森森寒光映照着童山雄苍白的脸。 童山雄作为韩宗旺的亲军统领,以“合道境”巅峰的修为在军中也是数一数二的高手,在李行知面前,竟然一个照面就被击败。甚至根本没有看清对方怎么出手。 韩宗旺须发竖起,向前跨出一步,只是一步,距离李行知已不过三丈。 朱实甫蹲下身子,用手护住脑袋缩在帅案旁。他是第一次看到宗帅出手,而对手,是修为不在宗帅之下的李行知。据说二十年前两人一战,惊天地泣鬼神,如今相遇,会是谁胜谁负呢? 韩宗旺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胸腹慢慢塌陷,他脚下踩的青砖顿时出现一道裂痕,厅内温度骤降,一股阴寒之极的气息弥漫。 亮光骤暗,烛台上的火苗团缩如豆,交椅上那张斑斓虎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凹陷收缩,发出吱吱的怪异声响,宛如一只瘫在上面的猛虎要活过来。 朱实甫打了一个冷颤,惊讶的发现帅案上已凝结了一层白霜。 “寒冰神掌”,西凉韩家独步天下的绝学。 陡然,烛火暴涨,厅内亮光大盛。韩宗旺吐气开声,双掌交错,至阴致寒的气流劲卷,笼罩青衫,空气如水一般,慢慢凝固。 墙上、柱子上,泛起晶莹白霜,在这一方小天地里,空气骤然如水化作实质,冰封一切,寂灭万物。 李行知青衫飘扬,一如孤崖上的一株苍松,风雨飘摇中攥紧右手,一拳打出。 看上去有些瘦弱的拳头,却如万钧铁锚一般,破开了层层坚冰。 “若是李某侥幸赢得一招半式,你说出当年辛密,可好?” 李行知云淡风轻的声音中,一柄漆黑剑鞘,攸然敲向韩宗旺额头。 韩宗旺怒吼一声,如一头咆哮的雄狮,身形疾退一步,同时,伸足一勾,插在地上那柄宝刀弹起,已被他握在手中,劈出一道闪电。 厅内风声大作,烛台火光暴涨,骤然熄灭。 雪白刀光闪现,劈在李行知身上。只是,李行知的身形如水波荡漾扭曲,顷刻变成点点碎片,化作虚无。 这是速度达到不可思议的恐怖境界,才会在瞬间留下的映像。 果然,在下一刻,那柄漆黑剑鞘,又突兀出现,毫不客气的再次敲向韩宗旺额头。 大厅内短暂的黑暗过后,一片清亮。外面的月光似水银泻地一般照进来,朱实甫只见月光下,两个身影下乍分乍合,打的难解难分。 转瞬间,两人已拼斗上百招,难分胜负,同时一声清啸,身影重叠,对了一掌。 本应是惊天动地的一击,月光下两只皎白的、仿佛不食人间烟火的手掌,轻轻碰在一起,却无声无息…… 朱实甫瞬间失神,恍惚中天地似乎都在摇晃。 这种感觉让他回想起曾经在蜀中遇到地龙翻身的情景,何其相似。 所幸,只是短暂的一瞬,朱实甫心有余悸的拍拍胸口。 有风吹过脖颈,他颤栗的缩了缩脖子,是那种锋利的刀刃摩挲着皮肤泛起的战栗,让他裸露的肌肤毫毛竖起。 他眯着眼睛看向四周,只见帅案坍塌,一片狼藉,散落地上那叠纸札化作千百片白色纸屑,在大厅内飘洒飞舞,好似飘起漫天大雪。 月光下两个人手掌相抵,纹丝不动,头顶冒出袅袅白气。 朱实甫深知这两大宗师高手比拼,已到了最关键的时刻。 生死只在一瞬间,瞬息之间的分神,一点小小的变故,意想不到干扰,哪怕是落下一片小小的树叶,都会成为压倒失败者的最后一根稻草。 朱实甫眼中闪过一丝厉芒,瞬间做出一个决定,快速盘腿坐下,神色决绝。 他自怀中摸出一柄薄如蝉翼的银色小剑放在膝头,双目微眯,眉头紧紧拧成一个川字,艰难地释放出一缕神识。 朱实甫竟然也是个深藏不露的修行者。 膝头上薄剑剑身翕动,发出轻微嗡鸣,朱实甫眉头皱的更紧,额头有汗珠沁出。 薄剑悬浮膝头,似乎被他赋予了生命,攸然如一条银鱼般飞上房梁,悄然无声的贴着墙壁,向前游窜,猛然,化作一道银光,射向李行知后背…… 朱实甫眼看得逞,嘴角泛起一抹微笑,笑容未绽突然僵在脸上。 那薄如蝉翼的飞剑与自己识海骤然失去联系,就像放飞的风筝突然被人绞断丝线。朱实甫心神如被大锤狠狠一击,“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与此同时,韩宗旺、李行知同时后退。韩宗旺噔噔退后两步,李行知后退一步,拱手道:“承让!” “这就是你十余年来修炼的《虚极心经》?”韩宗旺动容道。 李行知转身,走出厅外,皎洁的月光照在他身像镀了一层银光,青衫朦胧,飘飘欲仙。 韩宗旺追到厅外,只见月光如水,树影婆娑,哪里还有李行知的身影。只有半空袅袅飘来的声音:“修合无人见,存心有天知,知行合一莫自欺!” 第十章 风雨欲来 大陈京都洛阳城基本保留了前朝大梁时期的建筑规模和样式。 皇城绕其四周,拱卫着皇宫。它西有夹城,南邻洛水,东有东城,北有圆壁、曜仪之重城。在固若金汤的宫城之内,有殿、台、馆五十余所。 殿堂相峙,楼台林立,贞观殿、洛城殿、武成殿、长生殿、集仙殿、瑶光殿、丽春台、同心阁、登春阁等等。这些宫殿大都面南坐北,高低相间,沿中轴线展开,次序井然,错落有致,宫城正中是应天门。 应天门外,六扇门总部。一间签房的窗前,几株茂盛的番石榴树上火红的花朵已零落,枝繁叶茂中挂着几颗小灯笼般的石榴果,透过稠密的枝叶,是红砖绿瓦的高墙和一角天空,天空阴暗乌云密布。 总捕苏湫坐在窗前看着手中的卷宗不由沉思。昨日洛水县捕头张百龄护送谭松尸体已到,门内连夜整理好卷宗。有用的线索不多,杀手还是一袭黑衣,武器异形长刀,这已是不知岛刺杀的第十一位合道境高手了。 苏湫抬头看了看窗外,番石榴叶子簌簌落落,天空乌云滚滚,光线越来越暗,似乎要下雨了。 苏湫继续陷入沉思,八年前不知岛这个组织神秘出现,刺杀了前刑部尚书俞同叔,刑部密室内大皇子遇刺案的卷宗也离奇消失。皇上龙颜大怒,朝野上下震动。因怀疑有刑部人员监守自盗,皇上派六扇门接收此案,而负责此案的正是谭松。几年来谭松一直负责追查此事,难道是这次有所发现才招致刺杀? 苏湫想的入神,忽然有下人来禀报刑部侍郎石礼求见,打断了苏湫的思考。 刑部侍郎石礼长的面如冠玉,三缕长须,仪表堂堂。见到苏湫两人见礼也不客套,开门见山道:“我刑部尚书大人已上禀皇上,皇上已允刑部接收谭松案。此案或由当年刑部卷宗失窃案而起,今我刑部接手,定要拨云见日,将此案查个水落石出。请苏大人将卷宗与相关本案的一应物事,移交本官……” 苏湫看过皇上手谕,刑部侍郎石礼刚让人带着张百龄、谭松尸体及卷宗,正要告辞出门,窗外忽然一声闷雷,一阵狂风吹得番石榴树不停摇晃,树叶簌簌作响。 苏湫站在窗前看着这山雨欲来风满楼,心中不禁感叹。刑部的动作如此快,看来这个案子并不一般,所有的案子藕断丝连都和不知岛杀手脱不开关系。 不知岛,不知岛,真不知道这个神秘的组织到底有多少人,又在大陈国暗暗渗透潜伏了多少人。朝堂如今暗流涌动,这里面的水太深,有些事情,不是自己一个小小六扇门的捕头能够左右的啊…… 苏湫叹了口气准备掩上窗,又是一声闷雷,哗哗下起雨来。雨势越来越大,窗外的树叶被打的啪啪响,远方天空变得水气蒙蒙什么也看不清楚…… 紫宸殿内,陈帝正在和群臣商议国事,今天是例行朝会,已经进行了两个多时辰。陈帝刚听完蓟州刺史蒋怀仁的奏陈,今年蓟州又遭大旱,秋粮颗粒无收。陈帝下旨减免蓟州一年赋税,又着户部拨款,当地官府开仓放粮赈济灾民。 在群臣的一片称颂中,陈帝正准备退朝,国子监祭酒崔应台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奏。范阳郡崔家太公感念皇上隆恩,愿成立书院为国储贤,建立书院所需一切用度皆有崔家自行承担。” 崔应台话音刚落,朝堂上响起一片嗡嗡的议论声。 “范阳郡崔家?有钱啊,听说做钱庄、丝绸生意,在前朝时就分店遍天下……” “对啊,听说当年先帝起兵,崔家鼎力襄助,购买军马粮草,提供大量的物资……” “先帝也待其不薄啊,崔家子弟多有入朝做官的……” “国子监祭酒崔应台就是范阳崔家的人……” “据说崔皇后也是出自范阳崔家……” “嘘——嘘,噤声!” 陈帝环顾一下群臣,嘴角弯起一抹弧度,手掌放在龙案上两指微屈轻叩着,不置可否。 崔应台躬身又道:“陛下,范阳郡崔家若成立书院,那我大陈国则又多一所京都大学堂。到那时,知行院与崔家学院交相辉映,为我大陈弘扬文治,教化民众,此乃治国安民泽及万世之大幸事也!” 陈帝听到这里,面色稍霁,沉声道:“朕……准了,就在南郊……朕着工部勘合,征农田四百官田四百,共计土地八百亩以做筹建书院之用。” 不等下面群臣商议,陈帝竟然雷厉风行地就把这事定了。 一时间,朝堂下有人一脸震惊,有人蹙眉沉思,有人喜笑颜开,有人低首不语,很快,嗡嗡的议论声又响起来…… 国子监祭酒崔应台躬身又道:“陛下,范阳郡崔家老太公久慕陛下雄才大略,勤政为民,率族中耆宿一百零八人已于前日抵京。如今正在宫门外,期盼能仰祗天颜,厥猷孔昭,望陛下恩准。” 陈帝此时龙颜大悦,大袖一挥道:“难得他们一片赤诚之心,宣他们入宫觐见!” “宣——范阳郡崔家一八零八人入宫觐见!” 随着几个随侍太监的传唱,范阳郡崔家一大群耆儒硕老互相搀扶着涌进了紫宸殿。为首的崔老太公拄着龙头拐杖,穿的绘着松鹤延年的红色圆领对襟绸衫,须发尽白但精神矍铄,咧着大嘴露出豁牙笑呵呵地。 他领着一大群白头翁好容易走到御前向陈帝见过礼,崔老太公躬身道:“久闻陛下雄才大略,勤政爱民,励精图治。如今我大陈,乾坤日月明,四海升平,陛下文工武治抚远华夏洋溢寰宇……” 这老太公缺了两颗门牙,张嘴说话还有点漏风。陈帝听的有些吃力,不禁微微蹙眉。 看着下面一众崔家耆老都是胡子花白,年纪老迈,就让站殿武士搬来几个锦墩让他们坐下说话,崔老太公等人顿时受宠若惊。 大殿上群臣原本分文武两班并列,按照官职品秩高低依次站队。这一百零八名耆宿乌泱泱一拥而进,加上腿脚不便眼神不济的,慢慢吞吞推推搡搡,原本宽敞无比的紫宸殿内顿时显得拥挤无比。群臣们赶紧给这些老宝贝们让路,如此一来,原本整齐队列被彻底打乱。 从五品中卫大夫都挤到了二品大员六部尚书汪道伦前面,原本站在最前面的太尉童环见状趁机捶打着后腰,溜到后面靠近殿门处透气去了。 御史大夫秦烈被挤到队伍后面,抱着笏板打了个喷嚏。昨夜秋寒露重有点着凉,加上刚才人头攒动搅的殿内灰飞尘扬的,让他鼻子很不舒服。他踮脚向前面望去,只见乌压压一片支棱棱的长翅帽,只能听到崔老太公的话隐约传来。 “这个崔家可真不简单……嘿嘿,这个老货也是个马屁精!”秦烈心中暗道:“不过,如此一来,知行院不就多了一个对手,皇上此举何意?将置国师于何地?” 崔老太公洋洋洒洒说了一大堆赞扬陈帝的话,虽然他口齿漏风,陈帝听的甚是辛苦,也只能耐住性子。好容易说到了成立书院的事情,陈帝道:“朕已着工部勘合土地八百亩用于书院筑建,至于书院名字,不知崔老……可曾商议定下?” 第十一章 龙门书院 崔老太公见皇上如此爽快地答应下来,老脸喜得像菊花盛开,继续答道:“我族人已商议多次,总是不得要领。今日面谒天颜,正要请陛下赐名……另外书院主楼牌匾也恳请陛下同赐。” 陈帝沉吟道:“南郊距离龙门山不远,就叫龙门书院吧!”崔老太公拍手称赞道:“陛下乃真龙天子,将来天下学子进入书院那都是鱼跃龙门,京城脚下,天子门生,龙门书院,实在妙极!” 陈帝又拈起龙案上的御笔,一手移开金狮镇纸,在雪白的湖州宣纸上挥毫写下“泽及万世”四个大字。轻轻挥手,一旁随侍太监赶紧小心翼翼的捧着墨迹未干的纸张转给崔老太公,崔老太公激动的双手哆嗦捧着道:“陛下恩泽天下,龙门学院定然不负陛下所托,弘扬文教……” 左金吾卫刘大夏也被挤在队伍后面,他听着崔老太公咬文嚼字说了半天,不觉有点乏倦。他用胳膊肘捅捅旁边云麾将军牛进党的肩膀道:“嗳,嗳,嗳,老党,皇上在说什么来着?” 牛进党也是大字不识一箩筐,瞪着一双牛眼道:“昂,俺也不知道啊,听说……好像……好像说的是盖房子的事!” 刘大夏一听兴趣索然,把笏板夹在腋下,两手拢在大袖里,双目一闭,垂着两个大眼袋昏昏欲睡。片刻又觉不妥,回头看看自己身后站着的是步军都指挥使董成彪,又用胳膊肘碰碰董成彪道:“嗳,嗳,嗳,那个……小董,你给我竖起耳朵听着,皇上要是说什么兵啊、打仗啊,只要是这些字眼,马上叫我啊。” 这步军都指挥使董成彪曾是刘大夏的麾下,一听老上司这样交代,顿时如得军令一般,把胸脯拍的邦邦响道:“老将军放心,我竖着俩耳朵,保证不给您错过!” 刘大夏满意地转过头,张嘴打了个哈欠,毕竟年事已高精力不济,不一会困意上涌,低头打起了盹。 御史大夫秦烈在队伍里听着前面崔老太公说话漏风还断断续续,正考虑是不是往前挪点,忽觉鼻子有些发痒。他揉揉鼻子,拔掉几根露在外面的鼻毛,又伸出食指挖了挖鼻孔,掏出一坨鼻屎,顿时大感畅快。 他把鼻屎捻在大拇指与食指间不停揉搓,渐渐搓成一粒黑色小球,看看左右无人注意,屈指一弹,小小的鼻屎球弹在前面官员后背。那人宽大的朝服微微荡漾,布料蓦然塌陷一个小坑旋即复原,鼻屎球悄然滚落地下,秦烈看的暗自偷笑。 秦烈又伸手指挖另一个鼻孔,耳边听到崔老太公说陛下仁厚礼贤、宽以待民、明章之治什么的,又讲一堆陛下文韬武略、万民敬仰,实乃千古一帝,此大陈百姓之幸,江山社稷之幸等等。秦烈从鼻子里又挖出一大坨鼻屎,顿时感觉神清气爽。 崔老太公喋喋不休说了一堆,可能是一句当年陛下骁勇善战,冠绝三军,天下皆知,正好骚到了陈帝痒处,陈帝从龙案后缓缓站起身…… 当年两位皇子随先帝赵贞南征北战,二皇子马上功夫了得,有万夫不当之勇,那也是万军之中取上将首级如探囊取物的人物。军中颇有威望,若论个人勇武,陈帝赵昌确在大皇子赵镇之上,但文治方面却是颇有不如。 秦烈擎着手指上一大坨还沾着鼻涕的鼻屎,偷偷瞄着四周。眼角突然瞥到左金吾卫刘大夏,这好死不死的老货竟在旁边队伍里,距离自己不过几步之遥,正耷拉脑袋打着瞌睡。秦烈想起上次两人互殴,眼角似乎还有点隐隐作痛,心中蠢蠢欲动,在恶趣味作祟下,悄悄探着身子,伸出手臂,屈指把那坨鼻屎向刘大夏后脑弹去…… 此时陈帝正慰勉崔老太公道:“崔老赤胆忠心,携范阳郡崔氏全族乃心王室,朕心甚慰。还望龙门书院多育贤良弟子,待他日,朕收复秦州,兵锋所指,所向披靡……” 步军都指挥使董成彪竖着耳朵听到这里,急忙轻拍刘大夏的后背,口中低声唤道:“老将军,皇上说兵啦!皇上说兵啦!” “嗯……?”刘大夏霍然转头,刚准备说话,忽觉唇上一凉,旁边一个文官模样的人快速缩回队伍里,貌似他刚才探出身体扬手对自己掷了东西,刘大夏定睛看去,那人却是御史大夫秦烈。 刘大夏摸了摸嘴唇上的异物,两指拈住觉得特别黏糊。揪下一看,居然是好大一坨青灰色鼻屎,还拖着长长的拉丝鼻涕黏在自己胡子上,湿哒哒黏糊糊十分恶心。心中怒火那叫一个暴涨,嗷的一声,一个兔子蹬鹰向御史大夫秦烈踹去…… 秦烈看刘大夏转头,鼻屎猝不及防的对脸弹个正着,心中就暗道“坏了!” 刘大夏一脚踹过来,秦烈早有防备,侧身躲过。不料刘大夏用力过猛收势不住,顿时扑倒在地,他不愧是久经沙场的老将,倒地的瞬间扯住秦烈的裤裆,也把他带倒在地。然后顺势一个翻身,骑在秦烈的身上,扬起蒲扇大的巴掌,狠狠抽在他脸上,嘴里骂道:“你他娘的故意消遣我,恶心我!” 秦烈脸上被打的火辣辣地,他自知理亏,以袖掩面口中强自道:“你他娘的还真打啊!”话音刚落,头上又邦邦挨了两拳,帽子也被打掉了,百官队伍顿时轰然大乱。 “老子打的就是你!”刘大夏新仇旧恨涌上心头,又是一巴掌打在秦烈脸上。秦烈眼看同僚都围了上来不由又羞又怒,腰杆一挺,却被刘大夏牢牢压住,性急之下操起手里笏板狠狠在刘大夏脸上一抡,只听“啪”地一声脆响,笏板断成两截。刘大夏被打的须发皆张,口鼻出血,“呸”地一声,吐出两颗后槽牙…… 刘大夏怒不可遏,使出吃奶的力气拽住秦烈头发,另一只手去掐他脖子。秦烈也打红了眼,膝盖狠顶刘大夏后腰,张口咬住刘大夏的手指。围观众人七手八脚要把俩人拉开,但两人都打出了真火,搂抱在一起不死不休,竟是谁也不肯先撒手…… 火爆场面使得殿内闹哄哄乱成一片,很快惊动了陈帝和崔老太公及一众耆老。待陈帝命令站殿的金瓜武士拼命将两人拉开,崔老太公不禁倒吸了一口凉气。只见两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白胡子老头,一个披头散发鼻青脸肿、朝服撕扯的破烂不堪,一个蓬头肿着半张脸、一只手鲜血淋漓地托着两颗牙齿,嘴里鼻子里血迹斑斑…… 崔老太公看的心惊肉跳,崔家其他耆老哪见过朝堂上这种阵仗?有两个体弱多病的耆老顿时吓的晕了过去,旁边众人又是揉胸又是掐人中,殿内又闹哄哄乱成一片。 陈帝心中恚怒,脸颊肌肉抽搐几下,沉声道:“御医……快传御医!” 等到御医满头大汗大汉把两名昏厥的耆老救治好,大殿内逐渐安静下来。陈帝望着站在人群正中还在气喘吁吁的刘大夏和秦烈,抓起龙案上的镇山河重重一摔,大喝道:“你二人可知罪?” “噗通!”御医刚救治过来的一个耆老又吓晕了过去。 御医又上前满头大汗开始救治,崔老太公颤巍巍的拄着龙头拐杖站起身,咧开嘴露着豁牙对陈帝报一尴尬而不失礼貌的微笑道:“陛下处理国事要紧,老朽等人就……先行告退……” 说完小心翼翼的后退,一众耆老又互相搀扶着慢慢向殿外走。 陈帝脸色阴沉,以手据案俯身瞪着刘大夏与秦烈道:“你二人屡次三番,咆哮朝堂,公然斗殴,置皇家体面于不顾,是不把朕放在眼里么?”他说完又抓起镇山河一摔道:“来人!将这两人拖下去,杖责三十!” 话音未落,刚走到殿门口的一众崔家耆老队伍中,“噗通”一声,又是刚才那位再次晕倒…… 秦烈撩起被撕烂的朝服,指着自己肿的老高的面颊辩解道:“陛下……是他先打我的。老臣手无缚鸡之力……险些被他活活打死啊!陛下要给老臣做主啊!” 刘大夏脖子一梗,抹了一把脸,顿时满脸血污,指着秦烈道:“皇上,这老小子不地道啊,背地里玩阴的。皇上,你看看老臣被他打的……皇上……你看看……这是老臣的牙,老臣的牙啊!” 陈帝脸色铁青道:“住口,都给朕拖下去,重打三十!”四个金瓜武士上殿摁住刘大夏与秦烈。 “陛下……陛下饶命啊……老臣知错啦!……陛下……”秦烈被两个高大武士拖着走向殿外顿时羞愤交加,忙不迭求饶道。 刘大夏甚是硬气,挣脱两个武士,吹胡子瞪眼道:“老子有腿有脚,不需你们动手,自去领罚!”说完自顾走向殿外。 百官一看,皇上这次是真怒了,纷纷跪下为两人求情…… 最终陈帝念在二人年迈又劳苦功高,罚俸半年,以儆效尤。 大陈帝国今日的朝会就在这样的闹腾中,终于结束了…… 第十二章 暗流涌动 散朝后,宗正少卿谭子文走出宫门。车夫早已等候多时,谭子文上了马车却不走远,停在不远处树下,透过车帘的缝隙偷偷打量着陆陆续续走出来的官员。待到所有人都走的差不多了,谭子文眉头紧蹙满腹心事地让车夫载着到定鼎大街。 定鼎大街是皇城最热闹的地方,街道两旁店肆林立,有茶楼、酒肆、当铺、脚店、肉铺、作坊、公廨等等。 街上行人川流不息,挑担赶路的、沿街叫卖的、驾车出行的,还有一些女眷在几家脂粉铺子流连忘返。 夕阳的余晖淡淡地洒在红砖绿瓦或楼阁飞檐之上,给面前这一片繁盛的洛阳城增加了几分朦胧和诗意。 谭子文在车内换了便服,在一家叫醉仙楼的酒馆胡乱吃了点酒饭,出门又到采芳斋买了几匣点心,坐上马车沿着定鼎大街转到了朱雀大街一个小胡同里。 胡同幽深且清静,几丛修竹,房舍俨然。谭子文抱着点心匣子轻轻叩响一扇黑漆大门,过了半晌,门开了一条缝,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脑袋。谭子文对他说着什么,那人摇摇头,接过他的礼物,又咣铛一声把门关上了。 这是御史中丞王书同大人的府邸。就在上个月,中丞大人托人带话给谭子文,表达了自己对他的欣赏。很快,谭子文拜在中丞大人门下。 王书同出自知行院,今天朝堂上皇上支持范阳郡崔家建龙门书院,谭子文敏锐的嗅到一丝不同寻常,特来拜会中丞大人,却被管家告知中丞大人不在家…… 傍晚,定鼎相府。宰相丁奉元年岁已高,半年来常气喘咳血。皇上特许在家休养不用上朝,并派御医华仲居家照顾调理身体。 丁奉元原是前朝成都郡刺史,先帝赵贞成立义军之初就率部投奔。他积极招降前朝官员,训练士卒筹措粮草,掌管军机,事必躬亲,为人刚正不阿又任劳任怨,深得先帝赏识信赖。后来大陈建国,先帝任命他为宰相也是众望所归。 此时丁奉元躺坐在会客厅罗汉椅上,他下首围坐着诸卫将军庞天德,谏仪大夫黄九郎,翊麾校尉苏瓒,给事中潘常在,亲卫大夫许盼山,中书舍人梁道明,翰林学士郭怀仁,驸马都尉蒋茂,御史中丞王书同,礼部尚书余画竹等一干老臣。御史大夫秦烈也赫然在座,他一边脸颊高高隆起,尚未消肿,今日朝中重臣竟是来了个七七八八。 只听谏仪大夫黄九郎捻着胡须道:“我大陈建国之初,先帝就令国师建立知行院广揽天下贤才,不拘一格的选拔人才。不只是官宦子弟,民间优秀学子也占了大多数,这十几年来从知行院走出的俊杰许多已是朝廷的中流砥柱。这次皇上成立龙门书院……怕是……不太好啊!” 翊麾校尉苏瓒咧嘴嘿嘿一笑,大脑袋摇的像拨浪鼓一样道:“不好,不好,人说一朝天子一朝臣,皇上这是厌恶我们这些老臣了吗?” 诸卫将军庞天德瞪他一眼道:“老苏,你胡说些什么,祸从口出,不可乱讲!”苏瓒讪讪笑笑,不再言语。 亲卫大夫许盼山笑道:“我们只是闲聊,这里不是朝堂,在座又都是丁相极相熟的,大家畅所欲言,不打紧,不打紧!” 说完他环顾左右,接着道:“范阳郡崔家财大气粗,皇上金口一开就给了八百亩土地……龙门书院,龙门,书院,呵呵,这名字分明就是皇家别院!也不知国师和知行院那边作何打算,有些事需早做绸缪……” 翰林学士郭怀仁道:“先生许多年已不理朝政,即使知行院弟子平时也难得一见。有人传言,不久前先生曾只身去过西凉……” 哦……座中众人群情振奋。 先帝赵贞当年一直称呼李行知为先生,从不直呼其名。先帝说以李行知通晓古今、神鬼莫测之能,只有称呼先生,先天地而生,才能表达自己的崇敬。先帝推翻暴梁,建立大陈帝国,敕封李行知为国师,两位皇子见到国师也是执弟子礼,称其为先生。知行院弟子称呼李行知多是院长或者先生。 郭怀仁此时一说,大家登时明白,原来国师多年来远离朝堂,影踪少现,但身体康健一如往昔。最近还只身去过西凉,江湖路远道阻且险,国师一定有什么大事情…… 驸马都尉蒋茂道:“国师如果在京,定会知晓今日朝会消息。以他老人家的威望,直谏皇上……也许,皇上能回心转意,收回成命!” 黄九郎又眯着眼睛道:“皇上已多久未曾召过国师入宫?宫里太监传言说皇上与国师不睦……陛下金口一开,再难收回,此事隐隐透着不妥啊……” 一直没有说话的御史大夫秦烈道:“哼哼……我今日在朝就觉察不妥。范阳郡崔家那个老货对皇上好一通吹捧。书院就建在南郊,距离知行院不过数十里之遥,如此一来,将置国师于何地?这么大的事情,皇上竟然不等我们商议,那么快就做了决定,这事先……一定是有人串通好的。 尤其那个国子监祭酒崔应台,极尽谄媚,居心叵测,哼哼……要不是当时我和刘大夏那个老货打起来,这事我必要问个明白。哎呦……这一说话怎么又疼上啦!”他说完皱眉捧着红肿的脸颊,嘴里丝丝吸着凉气。 宰相丁奉元剧烈地咳嗽起来,撕心裂肺的咳完一阵后,用手帕掩着嘴擦拭了一下,声音略带沙哑道:“我等尽心辅佐皇上,不应该计较个人得失,俯仰无愧于天地,褒贬自有春秋。似这种非议同僚的话语,诸位不可不戒,以正朝堂视听……”他话还没说完,又用手帕掩住嘴咳嗽起来…… 御史大夫秦烈脸皮微赧,低着头不再言语。 御史中丞王书同开口道:“皇上自从御极以来,精励图志,一直念念不忘的是收复秦州郡。上次为了出兵西凉筹措粮草,朝中诸臣对此事争论不休,据说派人请示了国师,国师也不太赞同……后来,皇上派人暗中调查,此事持反对意见的都是那些人,其中又多出自知行院。也许……从那时起,皇上就动了心思……” 给事中潘常在接口道:“不错,今年秋闱科举马上就要开始了,往年主考官都是我与礼部侍郎董择驹。就在几天前,皇帝突然下旨此事交给国子监,国子监祭酒崔应台为秋闱主考……” 丁奉元躺坐在罗汉椅上,他身上披着棉褥,听到这里又是一阵剧烈的咳嗽。相府的一个下人悄声走过来,小心翼翼地把丁奉元身旁的暖炉再加大一些,随着炭火炙烤,室内渐渐灼热起来。 丁奉元听着下面一众官员分析今天皇上的种种举动,脸上泛起一抹潮红,心中暗道:“做了那么多年的皇子,始终被先帝压制,又总屈居于大皇子之下。这十几年来一直隐忍……皇上……这是终要出手了…… 第十三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读万卷书,行万里路”,方易之很认同知行院院长李行知的教育方式。 他带着何安和范大志,或是徒步,或是雇车,或是乘舟,沿着汉水一路走过伏牛山。 这一路上走走停停,遇到知名的景点,或者当地有什么名人轶事,都会耐心给两人讲解。他性格温和,说话慢条斯理,经过许多天的相处,两个孩子对他愈发亲近。 如此过了月余时间,三人才赶到临近洛阳城的伊阙县境。进入县城天色已晚,方易之带着两人找了一家客栈歇息。晚饭是简单的饭菜,饭后方易之开始打坐修炼,告诉何安和范大志两人可以出去转转。 读书是知,实践为行,每到一处游历山水,领略各地不同的风土人情,对日后也是大有裨益。 范大志一听可以出去玩,顿时两眼冒光,忙不迭地点头称是,拽着何安的袖子就往外跑。 俩人出了客栈,沿着巷子拐了个弯,就看到不远的街道上灯火通明。 伊阙县城临近京都洛阳,竟是十分繁华。街边举目尽是青楼画阁,绣户珠帘,时而有雕车宝马驰过,暗香浮动,罗绮飘香。欢声巧笑于柳陌花衢,按管调弦于茶坊酒肆。八荒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皆归市集,会寰区之异味,悉在庖厨,箫鼓喧空,几家夜宴?伎巧惊人耳目,侈奢长人精神。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看的眼花缭乱目不暇接。走进夜市里,香甜的脂粉气,糖炒栗子的香气,附近酒肆烧菜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空气中都弥漫着喧嚣、欢腾。 夜市里许多商贩推着小车往街边一扎,就扯着嗓子吆喝起来,叫卖声此起彼伏。 一眼望去,琳琅满目地摆着鱼干、羊肉、头肚、腰子、白肠、鹑兔、鱼虾、退毛鸡鸭、蛤蜊、螃蟹、辣熝、香药果子等食物。有些摊贩还卖冠梳、领抹、头面、衣着、铜铁、器皿、衣箱、瓷器之类。 两人在人群里挤来挤去,范大志看的口水直流。没走多远,他已在小摊上买了两串糖葫芦,三条醪糟鱼,半只桶子鸡。每样分一些给何安,自己风卷残云的大快朵颐,跟着方易之这些日子,天天粗茶淡饭,确实把他馋坏了。 再往前走,只见一群人围在一个摊位前,人头簇动十分热闹,范大志拉着何安挤了进去。 只见里面摆着铜锅、炭火,锅里粘稠的褐色糖汁熬得温热冒烟。旁边支着一张案板,板上插着许多细细的竹签,一个大胡子老人站在案前又吹又捏。不一会,一只小老虎形状活灵活现出现在他手里,那小老虎摇头晃脑憨态可掬,何安和大志看的目瞪口呆。 老人生意很好,不停的吹着糖人,一会是小动物,一会又是小人,做的惟妙惟肖十分有趣。 范大志看的心里痒痒,忍不住往前凑了凑,也学着其他人,给老人钱匣子里扔了一个铜板。 老人刚巧做好一只小兔子,递给人群里一个女孩,转头问范大志想要做个什么?大志摸着脑袋想起他老爹做的红烧肘子美味至极,此后去了帝都洛阳就很难吃到了,就让老人吹一个红烧肘子。 老人也不多话,拨弄几下炭火,用勺子在铜锅里舀了一勺糖稀,摊在案板上又快速用手操起,糖稀热烫,他两只手不停轮换快速揉捏,左手大拇指飞快地在搓成椭圆的糖稀上一按,右手三指娴熟的拉长成管状,再快速掐断就唇轻吹,糖稀就慢慢的膨胀起来。 随着老人动作,一个猪肘子的形状慢慢显现出来。老人用手指在案上快速蘸了一点淀粉,涂抹在肘子多出的一截,看起来像极了肘骨。又在铜锅里舀了少许糖稀,用勺子轻轻地淋在上面,赤红色的糖稀就似浇了一层卤汁一般,瞬间变成一个色泽红亮,令人馋涎欲滴的红烧肘子。 旁边人看的哄堂大笑,何安从没见过糖人,也不知道能存放多久。想着大志答应过苗霏霏给她带好吃好玩的,想来这种糖人她一定会喜欢。 突然身后传来一声轻笑,何安转头看去,却是一个和自己年龄相仿的女孩。她身穿月白琵琶襟上衣,百花绣罗裙系着红色双鸾带,外面罩着一件妆缎狐肷褶子大氅,人群中显得卓尔不凡。 女孩梳了一个流苏髻,眉目如画,巧笑嫣然,对身边一个包着头巾的妇人道:“薛姨,那人吃糖人还要吹成个肘子,好生贪吃呦!”说完忽然察觉到何安在看自己,噘嘴对着何安狠狠瞪了一眼,她眼眸黑白分明睫毛密长,丝毫没有半点凶恶,反而萌态可掬。 看何安还在注视着自己,她伸出粉红小巧的舌头飞快的舔了一口手里的兔子糖人,一只手挽住身边妇人的手臂就走,样子说不出的调皮可爱。 何安看着女孩挽住那妇人消失在人群,范大志手里举着那个红烧肘子,挤到他面前道:“小安,你尝尝,这还是甜的呢……嗯……很好吃啊!”说完他忍不住又舔了一口,用嘴轻轻吮吸着。 何安笑道:“原本还以为你出来买这么多东西,要回去给苗霏霏带一件呢,原来都装进自己肚子里了!” 范大志把糖人嚼的嘎巴作响,一拍脑袋道:“哎呀!你不说,我倒险些忘了!” 两人随着人群继续闲逛,在一个卖头面首饰的摊子前,何安驻足停了下来。 这里相对偏僻游人不多,摊主无精打采的坐着,面前摆满了各式各样的挑心、分心、满冠、顶簪、掩鬓、花钿、头箍、围髻、簪子、耳环等等。 何安看了半天拿起一支桃木蝴蝶簪,这簪子做的造型古朴,弯曲的簪身雕刻着漂亮的花纹,簪头还别出心裁的缀着两片桃叶,修剪成蝴蝶翅膀状。最前端挑出两根细丝,坠着两颗米粒大小的珠子,好似蝴蝶的触须。拿在手里两片桃叶随风扇动,触须微颤,仿佛真的一只蝴蝶翩跹飞舞一般。 范大志眼前一亮,问了摊主价钱,随手从怀里摸了几个铜板递过去。何安道:“这只簪子苗霏霏一定喜欢,到时候就说是你选的!” 说完正准备把簪子递给范大志,突然身后传来一声:“哇……好漂亮的簪子!” 何安转头一看,正是刚才那个梳着流苏髻的女孩。只见她一手挽着那个妇人,一手指着何安手里的簪子对摊主道:“老板,我也要一支这样的簪子……嗯,就要和他手里这个一模一样的!” 那摊子揪着一张包子脸瓮声瓮气道:“小本买卖,所有货品,只此一件。小姑娘,你买个别的吧,你看这支龙凤簪……” 女孩黑葡萄般的眼睛转了转,对何安道:“这个簪子……我很喜欢。你能不能割爱转让,多少钱,我给出你多一倍的价钱!” 何安摇摇头道:“对不起,我也很喜欢,这是带给我们一个朋友的……” 他话还没说完,女孩从腰间一个精致小荷包里摸出一两银子,递给何安,嘴角一挑道:“呐……这些够了吧?” 范大志在一旁看这女孩生的明眸皓齿,身上衣服也甚是名贵,轻轻扯一下何安的衣服,悄声道:“小安……不如让给她算了。” 何安轻声对范大志道:“你若送别的簪子给霏霏,太过贵重的话,她一定舍不得戴。太过普通的又显得你好没诚意,这支簪儿很别致,想来肯定讨她喜欢。”说完他又对那女孩摇摇头道:“对不起,我们不卖!” 女孩秀眉蹙起,赌气般的又从荷包里摸出一粒黄澄澄的金豆子,伸出雪白的手掌,连同那一两银子一起递给何安。 何安看也未看,依旧摇了摇头,拽着范大志,转身就要离开。女孩俏脸愠怒,脆声道:“不许走!” 何安没有理会,反而加快了脚步。身后脚步声响起,耳后飒然生风,只听那妇人低声呼道:“婵娟,不要胡闹!” 何安转头,一只粉拳擦肩而过,那女孩竟然对自己动武。何安曲膝抬肘,瞬间弹开她抓向自己的另一只手掌。 “好啊你,竟然也会武功!”女孩杏眼圆睁,气鼓鼓地,脸上的表情却是跃跃欲试,像极了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雌猫。 她身形一纵,又扑了上来,两人在街头闪转腾挪,瞬间交手十余招。女孩身法轻灵掌法精妙,但何安自小就由叔叔何魁调教,又岂是泛泛之辈,女孩一时竟奈何他不得。 “我再问你一句,给不给我?”女孩眼睛眯起,扇贝般牙齿咬着唇道,右手化掌为喙,闪电般袭向何安肩头。 “别鹤三啄”! 何安来不及思索,随云散手攸然欺近。一条手臂格挡对方左掌,顺势一揽按住对方胸口,另一只手化掌为刀,就要切向对方脖颈。 蓦然看到女孩后颈发丝凌乱,肌肤白皙胜雪,鼻子嗅到她身上一股如兰似麝的香味,芬芳馥郁,这一记手刀竟然滞在半空,不忍斩下。 猝不及防的,被何安贴身揽住,一只手竟按在自己胸口上。女孩瞬间一愣,顷刻满脸红晕,往身后一记肘击快速挣脱,顺带纤手一勾,夺过何安手里的蝴蝶簪子。顿足娇声道:“你无耻!”扭身就向那妇人跑去。 何安一时楞在原地,幸好这里逛街的人已不多,两人刚才的冲突倒是没人围观。 范大志嘴里噙着最后一点糖人,走过来扶住何安道:“看不出来,这小姑娘长的挺好看……还挺厉害……这么刁蛮泼辣,小安,你没事吧?有没有伤到哪里?” 空气中一缕幽香尚存,何安刚才手掌绵软,此时蓦地一种异样的心情在心底滋生。不由觉得自己刚才太过唐突,有些对不住那女孩。不过是一支簪子而已,却和她闹得如此不愉快,如今灯火阑珊,人影渺渺,不知何年何夕才能再次相遇,心中不禁有些怅然若失。 范大志察觉何安似乎心情有些失落,也不再多话,两人顺着来时的路往回走。一路上范大志东张西望,看到什么都觉得稀罕,快到客栈门口时,怀里又抱了一堆买的零食! 第十四章 洛阳城里春光好 次日大早,方易之带着何安、范大志继续赶路。方易之说伊阙县城距离京都洛阳城还有六七十里,翻过龙门山,傍晚时分就能赶到。想来此时京都洛阳城应该已是人山人海,知行院入门子弟测试即将开始,必定汇集了天下英才。 方易之又雇了一辆骡车,载着两人顺着山道爬上龙门山。龙门山位于京都洛阳南郊,是拱卫帝京的天然门户,因东边香山和龙门山两山对峙,伊水河切谷中流,使河谷两岸崖石壁立,形似天然门阙。 山势并不陡峭,山中常年有人行走,山路宽阔已可行车。方易之执鞭坐在车辕处,何安与范大志坐在后面,两人看着龙门两山翠柏成林,郁郁葱葱,伊水清澈,游鱼可数,绿柳夹岸。无数泉水自山下石罅中进出,千态万状,蔚为奇观,真是山河壮丽,风景绝佳。 前朝有大诗人曾说:“洛都之郊,山水之胜,龙门首焉!”天下山色之美,有各种类型,有各种风格,龙门山色的绮丽之美,就像一幅山水画,碧波连连,有声有色。 所谓:“伊水摇镜光,纤鳞如不隔。千龛道傍古,一鸟沙上白!”何安与范大志看的心旷神怡,想不到未到帝都,一路上竟有如此美景! 三人自龙门山上走下,太阳已经偏西,极目远眺,山下宏大的城郭已隐约可见。 方易之驾着骡车驶入官道,逐渐汇入来来往往的人流中。夕阳西下,三人过了定鼎桥,终于抵达洛阳城。 何安和范大志从小在村子里长大,昨天刚见识过伊阙县城的繁华,今日看到京都洛阳城的定鼎门更是震撼不已。 巍峨的城门高耸入云,门楼、朵楼、阙楼及其相互之间的廊庑连为一体的“门”字形巨大建筑群,规模恢弘,气势壮观。 城门下站着两队持戟披甲的士兵,门口还有几个士兵盘查进出城的人员,负责验看路引,通关文书等。 进了城里,里面道路宽广,街边店铺林立,行人如织。有牵着骆驼的波斯人,金发碧眼的普罗人,满脸大胡子卖芝麻胡饼的龟滋人,蒙着头巾全身裹在袍子里的大食人,还有身形魁梧彪悍的回鹘人,各种各样的人汇集在一起,自然又充满和谐,不由让人感慨这真是一座伟大的城市。这是一个强大的国家,国泰民安的太平盛世,大陈帝国,引得八方来贺。 骡车被挤在人堆里,亦步亦趋地向前挪动。方易之风轻云淡的告诉何安与范大志,这里人还不算多,到了知行院那才叫热闹呢。每年的这时候,梦想进入知行院学习的学子们会从全国各地赶来,知行院常被围得水泄不通,那景色才叫壮观。 骡车艰难的挤出人群,驶过朱雀大街,终于到了知行院。 方易之跳下骡车,疑惑地望向四周,只见知行院门口稀稀落落的只有十几个人,负责登记的教习老师比参加测试考试的学生都多。 往年知行院招选弟子的时候,周边客栈可是天天爆满,门口拥堵得需要多名教习老师来维持秩序。就连附近崇文坊的居民们也是一家老小齐上阵,于偏僻处两丈帷幔一围,中间一只恭桶,专门解决考生上茅房难的问题。进去一次不论大小解,收一个铜板,据说有些人家赚的盆满钵满,已在民间传为笑谈。 今年竟然门可罗雀,难道是出了什么问题? 方易之让负责接待的教习招呼何安和范大志登记安排住处,急匆匆地去找老师文院院首魏知临。 知行院内一个古古香色的小院,南墙根下几根萧瑟的秋竹,西墙边两株郁郁葱葱的青松,北檐下十几盆含苞待放的秋菊,院子中央满树红枣,累累将收。 魏知临坐在松下,他大约四五十岁年纪,头戴逍遥巾,蚕眉凤眼三缕长须,生的仪表不俗,穿着宽大的儒服,举手投足间气度雍容。 石桌上沏好了茶,魏知临示意方易之自取饮茶。他看着这个弟子,方易之天赋是有,虽然算不上绝顶,但此子心志沉稳,临危不乱,不攀权贵,对人平和,有君子之度,这是他从数千人中收为弟子的原因。 魏知临边饮茶边告诉方易之情况。就在月余前范阳郡崔家老太公提议筹建龙门书院,书院一应用度皆由崔家自行承担,皇上已经恩准并亲自题字。 崔老太公又筹措粮草八十万担,全部捐赠给朝廷,皇上龙颜大悦,传圣谕嘉奖范阳郡崔氏一族。并言凡龙门书院子弟日后入仕、从军,皆与知行院弟子同等待遇。 崔家如今已汇集许多本族优秀子弟,同时还传檄天下,吸引了大批青年才俊报考龙门书院,所以知行院不似往年那般喧闹了。 方易之何等睿智,听老师讲完,饮了一口茶道:“范阳郡崔家这一连串的运作,显然精心筹划已久。一介豪绅巨贾能插手国事,背后显然是有人支持。皇上这是……要对咱们知行院下手了?” 魏知临点头道:“十年前,先帝猝然驾崩,西凉进犯,东扬建国,大皇子不幸遇刺,内外忧患之下,院长拥立二皇子继位。虽说院长不理朝政,但二皇子毕竟年轻,很多事情都要请教院长的。十年了……二皇子终究是皇上,现在的朝堂要员,一半是追随先帝成就大业的功勋元老,还有一些是知行院的弟子,他们都是推崇院长先生的。皇上这是要拉上范阳郡崔家,培养自己的势力了。” 他顿了顿又语重心长道:“易之,你记住,不管朝堂风雨如何变幻,我们知行院要恪守本心。院长先生曾说,君子之学,唯求其是。这求是二字,颇堪咀嚼。种树者必培其根,种德者必养其心!” 方易之惕然顿首,抱拳道:“弟子谨记老师教诲!” 告别老师后,方易之又到知行院安排考生的客栈,叮嘱何安、范大志两人安心在此居住,知行院入门子弟测试即将开始,每日好生温习功课,将来正式成为知行院弟子,你们将会看到另一个世界。 何安虽然和范大志一样,也不太明白方易之所讲的另一个世界是什么意思,但方易之走后,他还是拿出几卷书开始埋头学习。 范大志坐在榻上,一会如老僧入定,一会又在榻上翻个跟头,一会又扯着嗓子学两声猫叫,看何安丝毫不为所动,懒洋洋道:“小安呀,别看了,你都看不下十遍了吧,不是都会了么?这京都帝胄,花花世界……那个……花好月圆的,你就没想想……咱们一起去……干点啥事?” 何安白他了一眼,淡然道:“我叔临走前,把《五经正义》、《春秋折衷论》、《国语新证》又注释了一些,我再揣摩一下!你别来烦我!” 范大志安静了一会,也拿起一本书,只看了片刻,又放下道:“小安,你饿不饿?” 看何安并不理会自己,又百无聊赖地伸个懒腰,在榻上翻来覆去打滚道:“天将降大任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饿其体肤……嗯?小安,你听——什么声音?” 何安听他说的郑重其事,不由侧耳倾听,一个悠扬狭促的声音响起,却是这货放了一个荡气回肠的响屁。 “你滚出去!”何安掩鼻笑骂道。 范大志凑过来嬉皮笑脸地拉着何安,摇头晃脑学着方易之的口气道:“一张一弛,文武之道也,走啦……走啦……我们出去逛逛!快走,我的肚子已经饿的咕咕叫了。”何安无奈,只好随他一起出门。 大陈帝国建都洛阳已有十余年,十年间对外无战事,朝臣廉洁、风调雨顺,繁华空前。 何安与范大志沿着朱雀大街,一路前行走到定鼎大街,入眼是楼台轩榭,灯火璀璨,街上行人熙熙攘攘,雕车宝马络绎不绝,果然是帝都繁华,富庶天下。 两人走到一座红楼会馆前,只见门楼两侧上挑着硕大的红色灯笼,照的斗檐金碧辉煌,抬头迎面看见一个赤金青地大匾,匾上写着斗大的三个大字“芙蓉阁”。 很多衣着华贵之人出入往来,两人凑近了看,里面竟是偌大的地方,两边是抄手游廊,当中是穿堂,地上还放着一个紫檀架子大插屏,转过插屏,是三层小楼。 处处雕梁画栋,穿山游廊,厢房灯光旖旎,廊下挂着各色鹦鹉、画眉等鸟雀。台矶之上,坐有许多穿红着绿的俏丽女子。 院中随处可见树木,假山流水,造型别致,美轮美奂。楼上隐约还有许多花枝招展的女子迎来送往,幽香扑面。 何安与范大志看的暗自咂舌,想不到帝都的饭馆竟然富丽堂皇如斯。 两人走到这里,腹中不由有些饥饿,范大志暗自捏了捏囊中银两,得意的对何安道:“小安,第一次来这么高档的地方吧,不要露怯,本公子有的是钱,今天我请你吃顿好的,我可是足足带了二两银子呢!” 何安笑道:“说的好像你经常来似的,这地方确实漂亮,饭菜价格也肯定不便宜。咱们银两不多,虽然知行院学习住宿不收费用,但平时吃饭琐碎用度也不少呢,你省着点花销,等将来回去时给你爹买点东西,走吧,咱们换一家。” 范大志嘿嘿一笑道:“我爹担心的是我在外面有没有吃饱……”他话没说完,一只修长白净的手掌搭在他肩头,范大志扭头一看,一个描鬓画眉,满脸厚厚脂粉的绿衣女子亲昵地揽着自己道:“公子,系来乞饭地?” 她说话卷舌,发音不甚标准,何安听的眉头一皱,范大志被她靠近,登时有些手足无措。 那女子又问范大志道:“公子系饭?” 范大志愕然,悄声对何安道:“她怎么知道我姓范?” 何安啼笑皆非,正准备答话,旁边又走来一个红衣女子,这女子看到范大志头戴幞头身着长衫,猜想一定是外地进京参加测试的学子。 她亲热地围了上来,一番从上到下地打量后,开口道:“两位公子一定刚到京城,啧啧啧,这位公子一看就熟读诗书,胸怀……大志!” “唉!”范大志随口答应道,随即疑惑地小声问何安:“她竟然知道我的名字?她怎么会知道我叫大志?” 那红衣女子又热情地说道:“两位公子是来喝酒还是听曲儿?一楼雅间我们姐妹可以作陪,公子若是想上二楼……” 范大志看着她脸上脂粉堆积,颧骨上的雀斑依然可见,两片厚嘴唇说话间,还隐隐传来一股浓烈的香水味道,不禁心中一阵恶寒。 何安看这两个女子烟行媚视,此处像是饭庄却又透着古怪,具体哪里不对,自己也说不清楚,当即扯住范大志,挣脱二女,两人夺门而逃。 第十五章 入门测试 两人出了“芙蓉阁”,再也不敢进街边金碧辉煌装修高档的店面。顺着朱雀大街转进小胡同里面,走了小半个时辰,不由感觉饥肠辘辘。 范大志揉着肚子,一副无精打采的模样。想不到偌大的帝都,两个从小山村里走出的少年,竟然找不到一口吃的。洛阳居,大不易啊。 两人正感慨着,胡同里走过一个老汉,挑着馄饨挑子,嘴里抑扬顿挫地吆喝着——“卖~馄~饨~嗳…… 范大志顿时来了精神,忙不迭跑去问了价格,从怀里摸出两个大钱。老汉接过,卸下馄饨挑子,麻利的支起铁锅,拨旺碳火,又给两人递了两个小马扎,挽起袖子,支起小案板,拿出面皮、肉馅,动作娴熟地裹起了馄饨。 这馄饨挑子一头挑着碳火、风箱、锅碗、擀杖等炊具,一头是个小箱子,打开里面是一层层抽屉,里面放着面皮佐料等等一应俱全,简直就是一个移动小厨房。 何安和范大志正看的有趣,水已煮开。老汉将裹好的馄饨下锅,馄饨在水里滚了两滚,用笊篱抄进两只大海碗,放入盐巴、虾皮、紫菜,再撒上一些葱碎,最后淋上少许麻油,顿时热气腾腾香气四溢,范大志与何安不禁食指大动…… 两人一人捧着一只大碗,坐在小马扎上,就靠在胡同墙根哧溜哧溜地吃起馄饨。 何安夹起一个馄饨,只见面皮薄如蝉翼,入口肉馅香嫩,碗中汤白如玉再有碧绿的葱碎点缀,当真勾人食欲,不禁赞道:“大爷真是好手艺,想不到这馄饨如此好吃。” 卖馄饨的老汉咧嘴一笑,颇为自豪的道:“小老儿祖传的手艺,这一带的人都说好吃。两位小哥如果喜欢,每天晚上我都在这个胡同里,随时可以过来。” 说话间,范大志已吃完,又要了满满一大碗。 回到客栈,两人互相探讨一下何魁留下的几本书,又对练了几招随云散手。不多时范大志已额头见汗,摆着手道:“不练了,不练了,每次都打不过你,唉……我就是吃的太胖了……小安……你记住,我其实没有败给你,我是败给了自己这身肥肉!” 何安无语,范大志作为陪练对象是极为不称职的,两人这么多年一起读书、玩耍,对方的痞懒秉性自己太清楚了。自己每次出招的变化,方位,力道,对方也拿捏的死死的,两人其实谁也奈何不了谁。 “有机会,一定要找个高手试试,自己练了这么多年的功夫到底厉不厉害。”何安心里这样想着,又盘膝坐在榻上,开始闭目修习何魁教给自己的心法。 早起晨读,午后写字临帖,暮时出门逛逛朱雀大街,再去胡同里吃两碗馄饨, 何安觉得这样子的日子悠闲而惬意。 难得的是范大志这家伙竟然也收敛了很多心思,这些日子也是规规矩矩的和自己一起读书做功课。 洛阳一场秋雨下过,天气更凉了,知行院选拔考试的日子也快要到了。 这半月来全国各地的考生陆陆都已赶到,虽然人数比起往年减少了不止一半,但四五千人还是有的。 而在洛阳城的另一边,龙门书院虽是第一年招生,但报名考生人数却有一万余人。由于龙门书院正在如火如荼的建设中,考试地点及后期入院学习暂时设在龙门山庄的皇家别院,这是皇帝特批的。 而且龙门书院也是与知行院同一天考试,甚至用知行院一样的试题来作为选拔标准。皇帝的这些举措,让朝中许多大臣议论起此事,脸上表情都变的很值得玩味。朝堂上的气氛,也随着两个京都大学堂的考试临近,变得紧张起来。 明天八月初八,就是知行院选拔考试的日子,何安与范大志又把最近学习的几部典籍理了理。 上午方易之来看两人,交待了考试的规则。知行院入院测试分两部分,一是文试、二是武试。文试就是考经史子集等著作,有一天的答题时间。武试就是挑战武院老师,一共十位教习老师,考生可以自行挑选。比试的时候老师会散去功法,只考察考生的招式、肢体协调灵活度,以及临场应变能力等综合基本功。 “大志,明天就是文试了,我还是觉得心里没底,怪不得我叔叔曾说一个人读书越多,越觉得自己知道的太少……许多东西你都比我记得快,背的比我熟,明天考试记得千万不要打瞌睡!”何安打趣范大志道。 “怕什么,我要是考不上,大不了回去陪我爹卖酒。其实,我觉得卖酒也没什么不好,每天还能吃到很多好东西,也不像帝都洛阳这里,什么东西都那么贵。”范大志双手拢在袖子里,满不在乎道。 “我们既然都出来了,见识过外面这繁华世界,你真甘心再回去我们那个小村子?你老爹当然不会说什么,可是别人……大志,你老爹给你起这个名字,不就是盼着将来你能有出息吗?”何安鼓励范大志道。 窗外有人把他俩对话听的清清楚楚,看到何安与范大志一前一后出门,又像往常一样,去逛朱雀大街,去胡同里吃馄饨,才飘然而去。 此人轻车熟路地回到知行院,七拐八绕走进一个古香古色的院子。就在那满树累累果实的枣树下,他把近期看到的听到的,一五一十汇报给穿着宽大儒服的魏知临,魏知临面无表情,只是捻须点头。 待汇报人走后,魏知临蹙起眉头,立在秋风中喃喃自语:“不知恩师让我关注两个少年是何用意……还是等恩师闭关结束,有机会亲自问问他老人家吧!” 太阳刚刚升起,知行院的门口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今天是知行院入门弟子测试考试,何安和范大志挤在队伍里缓缓向前移动。他们两人没有分到同一个考场,两人随着人流拿着手里的号牌找到对应的考场。 每个考场约有百人,一人一桌一椅,笔墨纸砚都已备好。何安打开试卷,一共十道题,都是考察经史子集等见解。他自小何魁就教导各类典籍,不拘泥于行,深入浅出,博采众家之长,虽然小小年纪倒是有许多心得。沉思片刻后,他一蘸墨汁,徐徐答题,倒是颇有成竹在胸的样子。 范大志在另一个考场,拿到试卷先匆匆扫了一眼题目,心中顿时淡定,很简单嘛!他也不在备用纸张上打稿,润了笔墨直接就写。只写了几个字,觉得手中这管狼毫沉甸甸的,毫毛太过丰硕,以至于下笔时笔锋粗犷,用起来极不顺手。 范大志自小写字,喜欢蝇头小楷,虽说字如其人,可白白胖胖的范大志就喜欢写小字。也许是受到方易之一手遒劲有力、俊逸工整的楷书影响,范大志性格虽然懒散,但这半年多来对待写字这件事却是一丝不苟。 他看看左右没人注意自己,就偷偷把笔头毫毛拔掉一些,在稿纸上写几个字试试,下笔果然畅快许多,就埋头继续拔毛。 考场负责监考的老师叫鲁正清,四十余岁,极注重规矩,教学严厉,知行院学生暗地里开玩笑封其为“头号恶人”。 此时鲁正清正一脸严峻地巡视着考场,见众考生或挥笔疾书,或是抓耳挠腮,或者以手支额做苦思冥想状。 突然发现一个小胖子埋头人堆里,竟然在咬牙切齿的拔着笔毛,拔掉一些就埋头涂涂画画,然后抹一把额头汗水,继续拔笔毛。墨汁涂在他的脑门上、脸上、鼻尖上都是黑乎乎的,他竟浑然不知,拔拔写写忙的不亦乐乎。 鲁正清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心中不禁暗怒,同时打定主意,如此顽劣小儿不知姓甚名谁?又是哪个教习推荐参加测试的?待我查明后定不轻饶。 范大志一口气写完,发现离交卷时间还早。其他学生都还在埋头答题,一片沙沙沙的写字声中,范大志摸了摸怀里,早上买的肉包还温热,看周围没人注意,就偷偷拿出吧唧吧唧地吃起来。 此时已过晌午,阳光从窗外照的人目眩,范大志吃完无聊的趴在桌子上,不一会困意上涌,伏案睡了起来。 阳光的脚步爬下了屋檐,大志睡梦正酣,一阵急促的敲钟声把他吵醒,结束了,交卷! 他收拾好东西,走到监考老师处,鲁正清看到试卷上题名范大志,心中暗道:“好小子,我记住你了!”顺便狠狠瞪了他一眼,范大志吓得一哆嗦,这老师眼神好凶,赶紧转身离开。 范大志出了考场,一路上发现有不少人盯着自己看。他心中暗自纳闷,还闷骚的想难道本少爷最近又长帅了?还是气场太过强大? 好不容易与何安会面,对方指着自己的脸笑的前俯后仰,这才知道拔笔毛时墨汁涂了一脸,不禁大窘,赶紧找了一个水池洗净手脸。 两人说起试题,都觉得比自己想象中的还要简单。他们又哪里知道,两人自幼由天资卓越冠绝天下的叔叔何魁教导,知行院教习老师有谁能望其项背。 知行院入门测试文试结束,考生陆陆续续从考场走出来。 一个头上缠着紫色头巾的妇人,站在考场外焦急地等待着。好容易看到人群中一个女孩蹦蹦跳跳走出来,不由喜出望外。女孩也看到她,雀跃地迎上来:“薛姨!让您久等啦!” “婵娟,今天考的怎么样?要是考不好啊,你爹娘将来肯定责怪我督促不严!”妇人笑吟吟道。 “一点都不难,薛姨放心吧!”女孩粲然一笑,雀跃地说道。 “你这个鬼丫头,只会贪玩,你爹妈从小把你宠上天,你又惯会哄薛姨开心,考试这种事情,可千万马虎不得……”妇人依旧笑吟吟地说着。 “嗨……薛姨还是不信我啊!有许多题都是家里老师以前教过的呢。我很早就答完啦……人家很用心啦!”女孩娇嗔道。 “好啦,好啦,薛姨逗你呢,薛姨相信,婵娟是冰雪聪明的孩子,怎么会考不好呢?走吧,前面街里有条胡同,那儿有个徐记酒家很不错,薛姨请你好好吃一顿庆祝一下!” 妇人挽住女孩的手和蔼可亲的说着,两人随着人群沿着朱雀大街向前走去。 如果何安在这里,一定能够认出,这女孩赫然就是那天因为蝴蝶簪子和自己打过架的那位。 第十六章 冤家路窄 何安与范大志随着人群溜达到定鼎大街,两人转进胡同,方大志表示一定要吃顿好的庆祝一下,何安只好随他。 范大志轻车熟路的带着何安走进“徐记酒家”,这家店面不大,但装饰雅致、不落俗套,生意却是异常火爆。 两人等了半晌,好容易有两桌人结账离开,范大志赶紧占了个座位。 小二报过菜名,范大志点了几个菜,两角清酒。不多时,小二端上一盘春湖鳜鱼,一盘麻油酥鸡,一盘春卷,范大志迫不及待的夹了一块鸡肉,吃的啧啧赞叹,又尝了一口鱼,喉咙里发出一声愉悦的呻吟,脸上神情说不出的惬意满足。 何安看的好笑,也夹了一箸鱼肉,入口爽嫩,肉质鲜嫩,一股鲜香只冲鼻端,不禁由衷赞道:“不错,想不到这家馆子的菜如此好吃!” “小安,我们又多久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东西了?”范大志嘴里含糊不清问道。 “其实,我们每天吃的馄饨也不错啊!”何安夹了一个春卷,外酥里嫩,口齿生香。 “不一样的,馄饨再好吃,终究只是果腹,不登大雅之堂,你记不记得我曾经给你说过……我的理想,我原本只是想着做一个沈员外那样的人,我就很知足了。后来我们一起进京,天天有馄饨吃,我也很知足,现在,我只想天天山珍海味。” 范大志鼓着腮帮,骚包的饮了一口清酒,吟道:“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想想就让人向往啊!” 何安也给自己倒了一杯酒,他很少喝酒,以前范大志偷偷拿自家的酒给自己喝,多半都是留着给了叔叔何魁,今天文试结束,一身轻松,就陪好兄弟喝上一杯。 他刚举起杯子,突然愣住。只见店外走进一个包着紫色头巾的妇人,一袭长裙容貌清秀,举止稳重端庄。她旁边依着一个俏丽少女,一身白色梅花纹纱袍,外罩撒花烟罗衫,今天梳了一个坠马髻,显得脖颈修长,英姿飒爽,肩头两根红色束衫带子挽成琵琶结,飘飘洒洒地垂在胸前,更衬的粉雕玉砌明艳动人。 这二人一出现,瞬时许多食客被两人风采所摄,原本有些喧嚣的店里瞬间安静许多。 何安做梦也想不到,那天因为蝴蝶簪子对自己大打出手的少女,此刻竟然又出现在面前。 对方很快也发现了自己,秀眉扬起,美眸微眯,远远的,何安感觉到了危险的气息,心中暗呼糟糕。 果不其然,白影晃动,少女如狸猫一般揉身而上。 “登徒子,看打!”一只粉拳瞬间袭向何安面门。 何安急忙招架,站起闪身又避过一掌,酒水四溅,洒了范大志一身。 少女拳掌如风,身法奇快,瞬间攻击何安周身要害,何安只是招架,并不还手。 店内众食客看这美貌少女进来,一言不发竟然和一个清秀少年打起来,大陈以武立国,帝京民风向来彪悍,朝堂之上,耄耋老臣一言不合尚且互殴,何况民间?眼看一对俊男美女,拳来脚往,打的甚是热闹,一个个不由抻着脖子观看,有些人还高声叫好。 紫色头巾妇人眉头紧蹙,她清楚这少年上次是无意冒犯,况且是婵娟有错在先,这孩子自幼锦衣玉食养成了大小姐的脾性,她的父母对她又甚是宠溺,但是她家族庞大纷杂,将来说不得会有许多变故,这个从来没有吃过苦头的孩子,将来独自面对的事情还很多,如今不知能否磨砺一下她的性子,眼看那个少年只是躲闪招架,并不还手,显然也是谦让着她!妇人倒也不着急上前阻止。 范大志看着两人打的你来我往,何安气息悠长,那少女却微喘细细,身形有些散乱。他没心没肺的哈哈一笑,依着墙柱,好整以暇地夹起一块鱼肉塞进嘴里,心中还偷着乐:“好酒好菜,却无歌舞助兴,小安与这……小妞……且舞一曲,与寡人助酒!哈哈哈!” 少女攻击几个回合,没有占到丝毫便宜,耳边听着范大志的笑声格外刺耳,出手更加狠厉。 何安一边招架一边道:“姑娘,上次……是我不对,可我真是无心的……你要是气不过,也打我一掌出气吧”!说罢收手。 这些话语听在少女耳里,却满满的全是嘲讽,她自小娇生惯养,爷爷和爹娘对自己疼爱有加,家族比试谁不让着她,眼前这个可恶家伙,上次居然……如今一味躲闪却不还手,分明就是看不起我,还出言讥讽。 她越想越气,一咬牙使出家传绝学,双掌交错乍合又张,如雪莲绽放,又似冰川升起皎洁月亮,劲风凛凛中一只柔荑拍向对方胸口,何安躲也不躲,竟然生生受了这一掌。 一连倒退数步,何安方才站住,噗嗤一口鲜血喷出。 少女一时激愤,想也不想把家传绝学寒冰心法所有功力使出,眼看何安脸色苍白,胸前衣襟鲜血淋淋,顿时也吓得花容失色,片刻,一双好看的眸子雾气蒙蒙,顿足嗔道:“我不是故意的,你为什么不躲?你……你怎么样?” 范大志见状,赶紧上前抱住何安,何安胸口剧痛,强自忍着摆摆手说没事,示意范大志赶紧护送自己回去。 紫色头巾妇人也走过来,面如寒霜,轻声喝斥少女道:“婵娟,你太胡闹了!怎么如此没个轻重?” 那叫婵娟的少女泫然欲泣:“我没想到他竟然不躲……薛姨,我不是故意的……我……我……”说完泪珠夺眶而出。 店里看热闹的众人眼看变故陡生,少年受伤离去,也是纷纷议论起来…… 范大志搀扶着何安回到客栈,何安坐在榻上,缓缓运起叔叔何魁所教心法疗伤,胸口疼痛稍减,但觉得体内寒冷运功不畅,不禁咬紧牙关,又默运功法,盘膝打坐。 窗外,还是上次那人,把这一切暗暗看在眼里,转身轻手轻脚溜进知行院,把一切情况如实又汇报给魏知临。 知行院的二层阁楼上,一袭青衣的李行知负手而立,他站在阁楼扶手旁,默默地望着皇宫方向,也不知站了多久。 清晨的雾气蒙蒙,魏知临登上楼梯,看到恩师出关,心中一喜,待看到薄雾中那个身影萧索,心中又是一黯,脚下放缓轻轻走上楼。 “静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动时念念去人欲,存天理。不管宁静不宁静。知临,何事让你不宁静?”李行知头也未回,悠然问道。 “恩师明鉴,弟子最近俗事繁多,弟子知道恩师今日出关,特来看望恩师……”!魏知临恭敬道,接着又说起最近知行院最近招收弟子情况,以及龙门书院和朝廷的种种举措。 “为学大病在好名!”李行知捻须笑道,又云淡风轻的摆摆手:“心即理也,心外无理,心外无物,心外无事!知临,治学之事放手去做,公道自在人心,无需挂怀!” 魏知临心头如天边迷雾尽散,朝阳升起,躬身愧然道:“谨遵恩师教诲!”接着他又把何安与范大志的情况说了一遍,有些纳闷道:“不知恩师为何对两个小辈如此关心?如果需要特殊照拂一二,我让人……” 李行知摆摆手道:“一切顺其自然,且看这两个孩子是否可堪造就吧……韩家的寒冰心法,寒劲入体阻塞经脉,霸道凌厉非同小可。幸好那个女娃年纪尚幼,功法还不纯熟……这枚丹药,你交给那个方易之,让那孩子服用疗伤!”说完手中多了一枚火红色的药丸。 魏知临恭敬接过,蹙眉问:“寒冰心法?莫非那个女娃娃是韩宗旺的族人?” 李行知笑道:“正是他的亲孙女。” 魏知临讶然:“恩师,如此说来,他怎么会把孙女送来知行院?” 李行知道:“韩宗旺如今虽为西凉太尉,都掌西凉兵马,但西凉国主多病且年岁已高,估计时日无多,西凉的两位皇子为了争夺皇位明争暗斗。韩宗旺在朝中受到排挤猜忌,兵权已被削弱,他让小辈远走大陈,即避免牵扯将来的朝堂之争,又可投身知行院以做庇护。” 魏知临眉毛一挑:“这老贼倒真敢做,他就不怕咱们抓了他孙女威胁他?” 李行知微微笑道:“你会这样做吗?” 魏知临无奈地一摊手:“我不会!恩师您更加不会。您常说有教无类,还教导弟子人心之得其正者即道心,道心之失其正者即人心。弟子如果这样做,实在有碍道心……弟子猜测,韩宗旺也是出自这样的考虑,他很了解恩师,所以……才有恃无恐!” 李行知负手看着天际慢慢升起一轮红日,晨风吹拂,青衫飘起:“知临,你能这样想,为师甚感欣慰。不论何时,谦虚其心,宏大其量。切记,千圣皆过影,良知乃吾师啊!你们师兄弟三人,向首的天分资质最高,但持才放旷,命运多舛,子涯年龄最小,性格又太过耿直,你谦虚谨慎又能顾全大局,却是为师最放心的。即日起,知行院一应事物,你全权掌控。将来不管发生任何事情,一定要隐忍为上,为师准备出门远行,不知何时才能回来,这里就交给你了!” 魏知临心中惊讶,望着李行知萧索的身影,老师这些年东奔西走,漂泊不定,满头白发却是……变成灰白色,原本雪白的胡须竟然隐隐透出几茎黑丝。 魏知临心中狂震,老师这次闭关修炼,看来又有突破,须发都似乎返老还童了一般,遏制住心里的激动,魏知临关切道:“恩师要去哪里?让弟子陪同一起前往。” 李行知摇摇头道:“知行院还需要你坐镇,为师一人即可,我要出海一趟,不知岛这股势力晦暗不明,这些年一直藏在暗处,犯下许多杀戮罪行,我隐隐察觉这个神秘组织,或与前朝太监王福有关,我这次出去要亲自验证一下。另外……为师常在京城,我们那位皇帝难免有所顾忌……如今朝堂暗流涌动,且拭目以待,先帝的龙骨血脉,他到底想要做些什么……” 李行知说完,似乎想起什么,脸上一副痛惜神情,晨曦中单薄的身影,看上去更加不胜萧索。 第十七章 山不向我走来 我便向它走去 方易之得到老师传唤,拿了药送给何安疗伤。回到知行院后,得知鲁正清找他。鲁正清是知行院成立以来第一批老师,为人正直,教学严谨刚正不阿,不论官宦子弟或是百姓出身都一视同仁,深得学子们尊敬。 方易之对这位老师也极为敬重,不料鲁正清一见方易之就吹胡子瞪眼,语气甚是不好。他斥责方易之,说知行院誉满天下,派你们这些教习去全国各地,一则增加将来教书育人为师者的经验,二来为学院选拔优秀人才,可你倒好,什么顽劣少年,浮夸子弟竟然都带来我知行院,真是岂有此理。 方易之看他面色不善,依然不温不火问具体缘由,鲁正清眼皮一翻,把范大志的考场表现说了一番,他事后查过,这个顽劣的家伙可是方易之举荐的。 方易之哭笑不得,他解释说范大志虽然在偏远山村长大,但这个学生心底善良,性格淳朴且天赋极高。 鲁正清怒极反笑,天资极高?去把他试卷要来,我倒要看看到底有多高? 方易之也不与他争辩,到试卷存档处取到范大志的试卷,顺便把何安的试卷也一并取了。心中暗忖,万一范大志真考砸了,何安这孩子一向沉稳,定然不会失误,这一差一好,也好有个交待。 鲁正清看他拿了两份试卷,也没多问,先把范大志的试卷拿到手里,打眼一扫,蝇头小楷写的密密麻麻,字迹工整,中规中距。书法谈不上任何造诣,也就堪堪入目,但是看着觉得有些别扭,堂堂男儿却写一手女子似的簪花小楷,心中顿时有些不屑。 鲁正清耐住性子,蹙眉捋着稀疏的胡须,开始审视试卷答题内容。他越看眉头锁的越紧,从卷面答题来看,考生对考题烂熟于心,许多答题旁征博引,信手拈来,却是妙语频出,发人深思。 鲁正清手揪着稀稀拉拉的胡须,越看越是心惊,有些题目难度之高,其实已经脱离了入门弟子测试的范畴,属于加分选项题,但此子应对思路之巧妙,论述知识之渊博,让鲁正清叹为观止。 “妙啊,妙啊,老夫已经多年不曾见如此优秀的答卷了!”鲁正清激动的胡子眉毛耸动:“此子现在何处?快快带来见我!” 方易之慢条斯理答道:“范大志现在还不是我知行院弟子,按规定不能入内。等通过入门测试,成为正式弟子,到时候一定带来见您。我这次带了两名考生,另一个也很不错,鲁老请过目!”说着把何安的试卷也递了过去。 鲁正清接过展开一看,字体笔势浑厚,铁钩银划,竟然颇有金石之风。 何安极喜欢练字,何魁也经常指导他临帖,虽然年纪轻轻,书法方面已是颇有造诣。 鲁正清看的连连点头,不错不错,此子笔力混雄,字体构架端庄清奇,又融合了前朝几个书法名家之长,已俨然自成风格,以后如果勤加练习,必成一代大家。 再看答题内容,言语犀利,观点刚正,也是极好,不由老怀大慰。拿起案上朱笔道:“这两个娃娃都很不错,易之有心了,我代阅卷老师评了!”说完在两份试卷上写了:甲上,鲁正清阅。 何安服了方易之给的药丸,胸口疼痛顿减,身体也没有了冰冷的感觉,运功反而比以前更加畅快,又过了一天,已基本痊愈。在客栈与范大志两人时而对练切磋,静静地等待着后天的武试考核。 武试设在知行院十个练功堂,每个堂内有一位武院教习老师,考生任选其一进入。考核方法很简单,考生可使出全部实力任意攻击,由老师来综合考量判定成绩。 时间走得很快,转眼间就到了武试考核,何安和范大志又排在长长的队伍里,随着人流进入知行院。 两人看着前面一个挨着一个的练功堂,门口写着甲、乙、丙、丁、戊,己等醒目标志,范大志挠头道:“小安,这么多考场,咱们到底去哪个?” 何安扫了一眼周围黑压压的人头,笑道:“这么多人,咱们无所谓啦,哪个都行。”他随即指着甲号练功堂说:“不如就这个吧,这个排队人少,我们可以不用等太久。” 许多考生们觉得排前面练功堂的老师肯定厉害,所以都向后面己庚辛壬癸这五个堂排队。大家暗地里想法一致,排在前面练功堂的人就相对少了许多。 两人在甲号堂排队,前面一个考生灰头土脸的出来,悻悻地在地上啐了一口道:“这老师真厉害,我打了半天连他衣角都摸不到,却一脚把我给踹出来。我今天倒要看看,有谁能比我撑的久。” 他说完气鼓鼓地站在一旁,看着排队的考生一个个进入,又一个个灰溜溜出来,不禁有点幸灾乐祸的拍掌大笑。 考场上有人欣喜有人忧,不时传来抱怨声,欢呼声。不多时,已轮到何安,范大志冲他咧嘴一笑,在胸口比划了一个大拇指,何安深吸一口气,走了进去。 考试的练功堂很大,是平时知行院给学生们上课使用,也是学生们练功、切磋的场所。 何安走到考核老师跟前,躬身行礼,问了声老师好。 考核老师丘清兮是合道境高手,十几年前,曾是反抗暴梁义军队伍里的骠骑校尉,在与大梁国精锐骑兵作战时,遭遇梁国伏兵袭击,为掩护部下撤退,一人独斗梁国十八飞骑,虽然成功突围,他也受了极重内伤。后来经过半年医治,命算捡了回来,但已从合道境跌落到还虚境。因伤势时常发作,就告别了戎马半生的军队,到知行院做了一名教习老师。 丘清兮漠然扫了一眼眼前的少年,从堂案上拿起一支檀香,掐断一半,将剩下半支插在案上香炉里,一边点燃一边开口道:“考试的规则想必你已了解,我不屑与小辈动手,半柱香之内,你只需要抓到我的衣角,就算合格。开始吧,你尽管使出全力,不要有丝毫保留。” 何安也不多话,身形一动,使出随云散手,他动作行云流水,身法轻灵多变,快如闪电,狡如狸猫。 丘清兮仿佛化作一缕轻烟,动作非常迅捷,悄无声息,速度却十分可怖,不管何安怎么追击,始终抓不到他一片衣角。 何安心中既惊奇又振奋,终于有机会领教真正的高手了。他一连交换多种身法,每次都差一点抓到对方,可就是这差之毫厘,对方宛如足不沾地一般,已失之千里。 两人在练功堂你追我赶,顿时虚室生风,衣袂飒飒。两道人影风驰电掣一般掠过堂案,转过立柱,何安的速度开始还能与老师并驾齐驱,两圈过后,逐渐落下半个身位。 何安一边疾速追赶,一边心中暗忖,对方气息悠长,身法飘忽,动起来毫无征兆,也不见对方沉肩曲膝,一跃便是数丈之远,简直形同鬼魅,照这样下去自己必败无疑。他暗自运转何魁传授自己的心法,大步一跃,蓦然欺进,速度之快,连自己也始料未及,瞬间距离丘清兮不过数尺。 “时间到……!”丘清兮适时说道,何安转头看向堂案,只见轻烟袅袅,那半柱香正好燃尽。 “不错,年纪轻轻,有如此修为,很难得……你的师父是谁?叫什么名字?”丘清兮脸上浮现一抹笑意,问何安道。 “我……我叔叔教的,他叫何魁!”何安恭敬答道。 “何魁?何魁!……”丘清兮蹙眉,对这个名字异常陌生,脑海里搜索不到相关任何讯息。 丘清兮又问了何安的名字,在堂案的学生名录写下:何安,甲上。 望着何安离去的身影,丘清兮心中暗暗叹了一口气:看来世间真是卧虎藏龙,不知那个叫何魁的是怎样一个人物,竟然教出如此恐怖少年,只消再晚上半分,自己被他抓住的,可能就不止是衣角了…… 何安测试结束出来,感觉众人都眼神复杂地望向自己,眼神中包含着嫉妒、羡慕、佩服、不甘等等情绪。 范大志看他成功,呵呵一笑,冲他又比划了一个大拇指,昂首挺胸的也走进练功堂。 丘清兮正在感慨,见又走进一个小胖子考生,他凝聚心神,把刚才对何安的话又讲了一遍,然后点起半炷香,香烟刚袅袅升起,身后风声乍起,范大志已揉身扑到。丘清兮如一道青烟般飘远,心中暗自郁闷,怎么和刚才的学生身法相同? 丘清兮很快试探出,这个小胖子速度远远不及刚才那个学生,但更加灵活多变。他舒了一口气,脚下丝毫不缓,但是很快,他震惊地发现,这个貌不惊人的小胖子,速度在不断攀升,两人在堂内游走追逐,小胖子不断虚晃试探,速度竟在十息之内,提升了三倍,而且还在不断攀升。 丘清兮摇摇头,心中暗笑,小家伙还是不明白大冲不盈,持而不久的道理,这般急躁,毕竟是年轻气盛。 但是很快,对方已经与他并驾齐驱,而且身形飘忽,攸左攸右,而且常常从意想不到的角度向自己抓来。 丘清兮速度暴涨,单手撑着立柱转了一圈,身体骤然斜飞,范大志几乎是同是掠过来,如两只雨燕抄水一般,一前一后,身形蹁跹。 这个似乎比刚才那个更难缠,丘清兮刚刚冒出这样的念头,范大志突然停了下了,他看看燃烧了大半的香柱,挠了挠脸,嘴里道:“唉……可惜!” “嗯?可惜什么?”丘清兮也停下来,好奇地问道。 “学生可惜的是只有半炷香的时间,否则……”范大志舔舔嘴唇有点怯怯地说道。 “哦——否则,你又如何?”丘清兮突然对这个小胖子很感兴趣,脸色浮现一抹戏谑之意。 “假如是一炷香的时间,学生保证能够抓到老师的衣角。”范大志自信满满的说道,眼中透着闪亮。 “哦……你为何如此有把握?可不要在我的面前胡吹大气!”丘清兮呵呵笑了,笑的很和蔼。 “小时候,我……偷吃家里东西,我爹总是追着打我,我长到七岁以后,他就再也抓不到我,有时候我怕他生气,只好故意让他抓到。”范大志说起往事,语气十分真挚。 “哦!七岁的娃娃,大人就抓不住你?你可不要说谎!”丘清兮似笑非笑道。 “学生不敢,我只是懂得预判,每次我在前面跑,我爹在后面追着抓我,我都能预判他出手位置,提前躲过。后来,我爹也发现了,就变着法的抓我,可还是抓不到,因为我会预判他的预判。” “哦!如此说来,你还真是天赋异禀?”丘清兮被这个小胖子成功逗笑了,这小家伙,有点意思。 “老师如果不信,可以来抓我,咱们互换一下,如何?”范大志似乎有点不好意思,也跟着笑道。 “好!三息之内,我抓不到你,就算你成功通过,开始吧!”丘清兮话音刚落,身形动了。 相隔几丈的距离,丘清兮骤然飘近,速度快愈奔马,手掌攸然已抓住范大志肩头,与此同时,范大志也抓住丘清兮腰下衣摆,两人异口同声道:“我抓住你了!” 丘清兮一愣,顷刻反应过来,哈哈大笑道:“不错,不错,虽是取巧,但也是成功了!” 范大志恭敬行了一礼,准备离开。 丘清兮突然道:“你是怎么想到这个方法的?” 范大志挠挠头,嘿嘿一笑道:“我小时候,我爹带着我娘、背着我逃难,要走很远很远的路,我经常听他说一句话!” “什么?”丘清兮兴致盎然问道。 “他说,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它走去!” 第十八章 恶少有飞剑 何安和范大志没有任何悬念,顺利地通过了知行院入门弟子考核测试,放榜后,所有通过测试的学生还有十天就要入住知行院。 两人在客栈里细数着包裹里所有的银两,五十二两六钱,如果不是范大志最近胡吃海喝,估计还会更多。 何安和范大志上午出去买了很多东西,从小跟叔叔过惯了苦日子,何安除了买临帖用的笔墨纸砚,以及日常生活的必需品,没有太大的花销。 范大志对美食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不到两个月的光景,洛阳城中哪家猪头肉最香,谁家店里羊羹最是入味,他已能如数家珍地讲给何安听。临行时他老爹塞给他的银子,已被他挥霍大半。 “进了知行院,以后我们就是正式弟子了,说不定,还有机会见到那位传说中的国师院长。马上深秋了,天会更凉,我们还要买两件像样的衣服,霏霏她娘常说人靠衣服马靠鞍,大志,你不能总是衣服皱皱巴巴的,给你爹丢人。”何安整理着榻上的书籍,一本正经的对范大志道。 “衣服穿的再好,人品不行,也还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有些人其实不能单纯只看外表,比如我……不管穿什么,该死的迷人气质还是遮盖不住……”范大志摇头晃脑地对何安说着。 看何安没有反应,嬉皮笑脸的又搓了搓手:“呃……小安,那个……马上咱们进入知行院,学业繁重,恐怕就不大有机会出来闲逛了,听说知行院伙房的饭菜都是清汤寡水,今天晚饭咱们是不是……嗯……我知道丽春坊有一家叶氏猪蹄……很不错!” 范大志笑的有些谄媚,没办法,虽然他与何安年龄相当,但两人在一起从小到大,什么事情他都愿意听何安的,因为,何安比自己成熟,做事懂分寸有主见。 果不其然的,何安笑了笑,故意老气横秋的叹口气道:“大志啊,你是一个被吃喝耽误的天才,有时候我甚至怀疑,也许你上辈子是被活活饿死的,所以这辈子要加倍的吃回来!” 虽然已是下午,街上的行人依旧熙熙攘攘,拥挤的巷子里,一辆马车与一个小贩的推车挤在一起,两人互不相让,于是巷子更加拥堵,焦躁的人群斥骂着,卖菜的大婶向马车丢了一个臭鸡蛋,破碎的蛋壳黏着褐黄色的液体,顺着马车车厢壁板向下蠕淌着。 赶车的马夫满头大汗地挥舞着鞭子,拉车的瘦毛老马奋力踢踏着蹄子,几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撸起袖子,他们抬起了小贩的推车,老马的蹄子滴答滴答敲打过巷子里的青石板,马车吱吱呀呀的离开,小巷里的人群像开了闸的水又恢复了流动。 何安与范大志随着人群走出巷子,他们穿过三条街,终于到了一排挂着布匹衣裳的店铺。这里每家店铺都很热闹,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有行色匆匆穿着打扮名贵的商人,有拿着手帕和同伴说着悄悄话的妙龄女子,也有许多看上去像何安,范大志一样的新入学子。 两人走到一家挂着“昌浩衣坊”牌匾的成衣店铺门口,这家门头宏大,两边悬挂着两只灯笼,极为气派。 店门口聚集着七八个与何安年纪相仿的少年,其中一个衣饰华贵,长相英俊,只是眼角过于狭长,看上去有些阴冷。 其他人如众星捧月一般围着他,正在七嘴八舌说着什么,看到何安与范大志走来,这衣饰华贵少年冷冷瞥了一眼,抿起薄唇嗤之一笑。 范大志看着店铺硕大的牌匾,又看看门口两个灯笼,不期然的就回想起上次的“芙蓉阁”,皱眉说这家肯定贵,咱们还是去其他家看看,就别进去了。 何安还没答话,旁边传来一声讥笑,人群中那个衣饰华贵的少年朝地上啐了一口,轻蔑地说了句:“穷鬼!” 他说完指着店铺对围着他的那些少年道:“就是这家,你们随便选,都算我的!”神色傲骄,还挑衅似的向何安与范大志又啐了一口。 这跋扈少年叫崔梦书,是范阳郡崔家嫡系,父亲是户部侍郎崔立身,虽说只是朝廷三品官员,但范阳郡崔家现今在朝堂如日中天。当今皇后娘娘就是崔家人氏,加上当年先帝起义,范阳郡崔家又有从龙之功,崔家隐隐已是大陈第一望族。 崔梦书最近心里一直不爽,自己家族创立龙门书院,就连陛下都御笔题字,那是何等的荣光。 自己本想入龙门书院,可父亲却强迫自己报考知行院,还说什么知行院底蕴深厚,兵法云知己知彼,说的云里雾里让人琢磨不透。 本来以自己的家世可以在龙门书院一呼百应,耀武扬威,如今被迫非要来这个日渐落寞的破知行院,人还没有龙门书院一半多。 而且都是些不入流的小官的子弟,或是来自穷酸百姓,看样子迟早会被自己家族的龙门书院挤兑垮,还能有什么好玩的,想想就让人来气。 何安看对方是衣着华贵的纨绔子弟,懒得与这种人计较,拉着范大志默不作声往前走,崔梦书看两个乡野小子竟然对自己视若无睹,心中暗怒。 围在他身边的那群少年也都是被知行院录取的考生,家中权势不及崔梦书,整天追随他身边阿谀奉承,家中父辈也随他们如此,也期望从小辈这里能与崔家攀附关系。这些人惯会察言观色,有些迫不及待开始煽风点火。 “呦呵……这两个小子好像不把崔少放在眼里啊?好大的狗胆!”一人佯怒道。 “可不,那个小胖子好像很不服气,嘴里还嚼着东西,怕是在骂崔少吧?”一人接口道。 “一看就是乡野村夫,不知天高地厚的玩意!”一人嘲笑道。 “敢不给崔少面子,就是不给我们哥几个面子,两个小瘪犊子欠揍!”一人狐假虎威道。 “敢惹我们崔少,我看他是不知道马王爷长几只眼”,一人附和着道。 崔梦书再也按捺不住,恶狠狠地从牙缝里吐出几个字:“截住他们!——给——我——打!” 几个恶少的得到崔梦书的命令,张牙舞爪的向何安与范大志扑去,一人攥起拳头,对对准何安的后颈就是狠狠一拳,一人低头弯腰,在地下捡起半截青砖,这几个人从小到大偷鸡摸狗,打架斗殴的事情做的甚是老练。 何安拉着范大志正走着,两人突然跳到自己面前拦住去路,他们面色不善地狰笑着:“臭小子,惹到我们崔少就想走?” 何安正要说话,感觉脑后风声飒然,急忙低头躲过,背后偷袭的家伙一拳落空,抬腿飞踹,三个人拳打脚踢同时攻击何安。 这几人速度很快,但何安的拳头更快,根本不等他们反应过来,何安以拳对拳,以腿对腿,拳拳相交,腿影硬碰。 “啪”,“啪”“啪”三声脆响,三个恶少一个痛苦的弓腰成了虾米,两个直接倒地。何安看他们与自己年龄相当,也像是参加过知行院测试的学生,所以下手只用了三成力,没想到对方竟然如此不堪。 就在此时,范大志发出一声痛呼,何安转头一看,另外四个恶少围住他,两人紧拽住他的双臂,一人从后面箍住他的脖子,一个家伙操起半截青砖,跳起来砸向他脑门。 范大志涨红着脸拼命挣扎,那青砖砸在他肩上,碎屑四溅。 何安顿时怒了。 崔梦书看到那个衣着普通,但长相帅气,帅气到甚至让自己有点嫉妒的少年,三拳两脚竟然把自己手下打倒,眼角闪过一丝厉芒:“想不到臭小子竟然会功夫,怪不得不把自己放在眼里。”他摸了摸缠在腰里的金丝软鞭,悄悄走近。 何安盛怒之下,速度提升到极致,几乎是瞬间就到了范大志身边,正在后面箍着他脖子的恶少听到风声,刚抬头,就看到一只拳头,拳头在自己眼中越来越大,眼前攸然一黑,剧烈的疼痛随着眼泪鼻涕强烈地冲击大脑。 何安反手又抽了一巴掌,打的另一个拽着范大志手臂的恶少陀螺似的原地转了一圈。他头昏脑涨的刚反应过来,何安又一脚踹飞了那个用砖头打人的家伙。 何安挥拳打向最后一人,身后骤然响起凄厉呼啸,一条金丝软鞭如花斑毒蛇一般,带起猛烈的劲风卷来。 何安急忙扑到范大志,同时身体腾起一个鹞子翻身,堪堪避过。 鞭梢擦过范大志的头巾,疾速回荡,像毒蛇弹动,空中发出让人心悸的炸响,再次闪电般抽向何安。 何安剑眉微蹙,眯起眼睛看着如同响尾蛇抖动一般的鞭影,以及握着鞭子那一端衣着华贵的身影。 何安后退一步,又快速前踏一步,一进一退,以匪夷所思的速度,于电光火石间,鞭子已被他踩在脚下,就像蛇被踩到了七寸。 崔梦书脸色发白,用尽了吃奶的力气也憾不动分毫,手里长鞭像花斑蛇一般被牢牢钉在地上。 跟随他的几个手下踉跄着爬到他身边,何安突然把脚挪开,崔梦书猝不及防地向后跌倒,一跤结实地摔在地上。 “崔少!” 几个狐朋狗友慌忙把崔梦书扶起,这一跤摔得他灰头土脸,从小到大还没有像今天,搞出这么大的丑,他望着何安扶起范大志的背影,脸上浮现一丝狰狞。 崔梦书蹙起眉头,开始默运功法,顷刻间,他的袍袖内传出轻微急促的嗡鸣声,怪异的摩擦声,像极了一只蝉在不停振翅。 他额头很快有汗水沁出,袍袖一挥,一柄金色小剑攸然飞出。 金剑长两寸,宽约一指,随着崔梦书挥手遥指,灵活万分盘旋飞舞,蓦然化作一道金光,迅捷无比的向何安心口刺去。 他几个手下有识货的惊呼出声:“纵剑门灵剑!” 纵剑门以剑法和铸造之术闻名天下,门主东方式开是四大宗师之一,剑随意至,杀人无形。 江湖传说东方式开和真武宗宗主孟星河切磋比试,可能会稍逊一筹,但如果搏命厮杀,最后能活下来的一定是东方式开。 纵剑门铸造的兵器削铁如泥,铸造之术连大陈帝国和西凉国都垂涎不已,以韩宗旺武力之强,遇到纵剑门的宝刀也是赞不绝口。 铸造术一直是纵剑门不传之秘,尤其铸造的灵剑更是一绝,佩戴者长期用神念温养,能剑随心意,灵活万分。 崔梦书的灵剑飞出,迅如闪电,何安一时躲避不及。 范大志眼角余光瞥到一抹金色光华,瞬息而至,仓促之下,推了何安一下。 何安身子一偏,只听“噗嗤”一声,上臂被灵剑刺中,顿时鲜血飙射。他勃然大怒,这人屡次出手,挑衅在先,自己被迫还击,对方竟下如此杀招。这一剑深可见骨,疼痛难当,气怒之下,拔掉臂上小剑掼在地上,奔向崔梦书全力出手。 何安速度奇快,一掌打向崔梦书胸口,崔梦书躲避不及,被打的身子倒飞,胸骨塌陷,喷出一大口鲜血,跌在尘埃里,一动不动。 这一切发生的太过突然,直到范大志与何安相互搀扶着离开,跟随崔梦书的几个恶少,才从惊愕中回过神,七手八脚的抬着他们的带头大哥,惶惶如丧家之犬离去。 第十九章 一条恶泥鳅 何安和范大志找了个医馆,包扎了伤口,幸好伤口不大,又及时止了血,除了还有些疼痛,已无大碍。 两人又随便找了一家布坊,花了几枚大钱,扯了几尺布,让店家给做了两身衣裳。 出门这一下午,莫名其妙的遇到一群不可理喻的家伙,又莫名其妙的打了一架,然后就莫名其妙的受伤,平白又多花了许多银钱,何安的心情也莫名其妙的不好起来。 范大志抚着被打疼的肩膀:“唉……早知如此,还不如听我的,咱们直接去吃顿好的,也不至于遇到那几只疯狗……他们上来就打,出手可真够狠的!” 他心有余悸又道:“说来也怪,每次咱们好好花钱的时候,总是和人打架,上次是一个漂亮的小辣椒,这次变成狠毒的小白脸,每次都害得你受伤。小安……会不会是你命里克金,看来以后花钱这种事,还是我一个人来!” 何安笑笑,又摇摇头道:“不一样,上次那个叫婵娟的姑娘是无意伤到了我,这次遇到用飞剑的人却是想要我的命。我叔叔曾说过,武者不能恃强凌弱,更不能欺压良善,遇到这种情况,而且还是想要你命的这种,一定不能手软……” 范大志狠狠一拍大腿,赞叹道:“叔叔这话我喜欢,说的太对了!”续而一脸黯然道:“可惜我不会打架,自小看见打架就害怕,要不然,一定帮你狠狠揍他们!” 几个人七手八脚把崔梦书抬回崔府,崔府开门的老管家大惊失色,紧接着整个崔府开始鸡飞狗跳,户部侍郎崔立身震怒之下,打碎了一只他甚喜爱的天青彩釉四季瓶。 京城最出名的郎中很快被请进崔府,诊断的结果让崔立身直接暴走,宝贝儿子胸骨碎裂,肋骨断了六处,需要长期卧床调理,如果痊愈最起码也要三个月时间。 崔立身气的须发倒竖,浑身哆嗦,在客厅里焦躁的踱来踱去,崔府的丫鬟仆人吓得大气也不敢喘。他咆哮一声,唤来崔家护卫教头:“查!给我查,是谁吃了熊心豹子胆,打伤了书儿,绝不轻饶!” 大雁南飞,风吹叶儿落,知行院里银杏树下的枯叶在晨风里轻舞飞扬,就像飘舞的黄色蝴蝶。还有两天时间,通过考核的学生就要入住知行院了。 方易之起得很早,先在银杏树下练了几趟拳法,太阳升起时,去膳房吃过早饭,又回到住所把昨夜读书写的心得稍加整理了一下,忙完这些,待走出知行院已是日上三竿。 他在街上买了一些上好的申州车云山毛尖,到定鼎相府拜见鸿胪寺卿丁非庸。 丁非庸是宰相丁奉元小儿子,文武俱佳,大儿子在起义时战死沙场,丁奉元当宰相后,为了避嫌,不让丁非庸进入朝堂,而让他进入知行院做了老师。方易之当初进知行院,因为刻苦好学,深得丁非庸喜爱,在生活和学业上给予了很多帮助,方易之也深深地敬重这位师长。 后来丁非庸不甘一辈子在知行院做个教习老师,求父亲让其进入朝廷报效国家,丁相拗不过,只给安排了一个鸿胪寺卿的闲职。丁非庸离开知行院以后,方易之也经常到相府探望这位昔日良师。 方易之跟着管家穿过相府回廊,很快见到丁非庸。这位当朝宰相之子正在自家苗圃侍弄土地,他四十多岁年纪,生的方面大耳,颌下一胡须如浓墨一般,面色红润,双目有神,上身只穿了一件短褂,粗壮有力的手臂握着一把锄头。 他刚刚种了两洼冬蔬,虽然已是深秋,额头汗珠细密,强健的身子在阳光的照耀下隐隐热气蒸腾。看到方易之他放便下锄头,热情地招呼方易之到苗圃中的石桌坐下,下人适时地送来一壶沏好的菊花茶。 丁非庸蹭蹭脚上粘的泥巴,笑呵呵地先给方易之倒了杯茶,说道:“人言:道德传家,十代以上,耕读传家次之,诗书传家又次,富贵传家,不过三代。可我丁家在蜀中崛起至家父算起,已绵延二十一代,易之可知为什么吗?” 方易之肃然起敬,站起躬身道:“丁相于国,劳苦功高,丁相治家,民间亦传言他老人家常说耕读传家久,诗书济世长……”。 丁非庸摆摆手道:“其实,我丁家数百年来不过是趋吉避凶罢了,到了我曾祖这一代才开始入朝为官,家父一直秉承着上不结党不营私,下不与民争利,虽然为官多年,但始终战战兢兢,如履薄冰……不说这个了,易之说说,今日来,所为何事?” 方易之先问候了丁相的病情,后又说明来意。方易之在知行院已结束教习历练,马上就要毕业了,想去军部成就一番事业,他料定皇上将来一定会讨伐西凉,想去驻守在兰州城的征西军大营效力。 丁非庸看着这个曾经的学生,这些年一步步成长,如今举止稳重,又满腔热情,想到自己虽贵为宰相之子,却不能随心而行,不由感慨不已。 方易之又说起这次出去任教,收了两个好学生,以所有考核科目均为甲上的优秀成绩考入知行院。 丁非庸捻须称善,夸赞方易之道:“你为人虽然表面宽厚平和,其实内里治学严谨又傲骨嶙峋,能得你青睐之人必然不凡。小女文若,此次也要去知行院学习,下次带来让他们见见,以后彼此也有个照应。” 方易之欣然受命,站起身恭敬地给丁非庸满满续了一杯茶,又虚心请教起行伍、兵法方面的问题。 何安这些天在客栈没怎么出门,他手臂伤口已经结痂,除了用力时还隐隐作痛,已无大碍。盘算着到知行院报道的日子,何安在客栈除了临帖读书,就是打坐练习叔叔传授的心法。 范大志这几日陪着何安学习,只老实了两天就又开始蠢蠢欲动,昨天偷偷溜出去买了一只烧鹅,说是给何安补补身子,最后却是大半只都进了他的肚子。 今天上午这家伙一直叫嚷着看书看的脑袋疼,何安心里暗自好笑,聚精会神地临完一章碑帖,抬头一看,范大志已不知所踪。 何安刚把《峄山碑》又默写了一遍,房门突然咣铛一声打开,范大志怀里抱着一堆东西风风火火走进来,把怀里东西往桌子上一摊,又急急忙忙把门闩上。 何安转头一看,桌子上一只麻油烧鸡,一只酱鸭,一只熏兔,两条醪糟刀鱼,还有一个滴溜打转的秋梨。 范大志走过来拍拍胸脯,长舒了一口气道:“哎呀!吓死我了!” 何安打趣道:“你大白天出门,遇到鬼了?” 范大志捧起半碗也不知什么时候倒的水,咕咚咕咚灌了几口,擦了一把嘴角的水渍喘着粗气道:“小安,你不知道,我刚才在街上看到一个人,很可怕!” “哦?什么人能把你吓成这样?”何安疑惑道。 “一个老男人,长着一张锥子脸,他的胡子是这样的。”范大志一边说一边手舞足蹈的给何安比划:“他的样子很怪,长的像……一条泥鳅,对,就是泥鳅,他走在人堆里,总往女人身边凑,还色咪咪地盯着人家看。我刚才买东西时他看了我一眼,那眼神好阴森好可怕,他跟了我一路,这个人肯定不是什么好人……吓死我了!”范大志说完,心有余悸的又拍拍胸脯。 “你说他喜欢看女人,怎么看你一眼就跟着你了?莫非,是你长的太帅,他见了也喜欢!”何安忍俊不禁道。 “你……小安,你没见那个人,真的是……”范大志话未说完,门外突然响起敲门声。 范大志一个激灵,迅速跑到门边撅着屁股扒着门缝向外张望,只看了一眼,他转头脸色煞白对何安道:“是他,他来啦!” 敲门声急剧猛烈,何安刚站起身,门闩咔嚓一声断成两截,范大志吓得急忙后退,房门咣铛一声被蛮横推开,走进一人。 这人穿着一身灰色锦袍,高高瘦瘦,头上挽个蓬松髻,斜斜地插着一枚银簪,稀疏的眉毛下一双邪魅的三角眼,尖瘦脸上两缕胡子飘扬,像极了范大志所说的泥鳅。 灰衣人阴恻恻地目光扫过范大志与何安,发出夜枭般的笑声:“果然是你们两个小崽子,跟爷爷走吧!” 说完出手如电,一把抓住范大志后颈,老鹰捉小鸡一般提在手里,身体攸然欺进,另一只手向何安抓来。 何安急忙运转心法,随云散手的杀招毫无保留向对方攻去。 灰衣人轻咦一声,大手只是一滞:“怪不得把崔少打成重伤,小兔崽子还有两下子。不过遇到你爷爷我,还是乖乖的束手就擒吧。”他阴阳怪气地说着,一只手随意的拨挡,瞬间就化解了何安的凌厉攻势。 何安心中惊骇,眼前此人只用一只手,无形之中竟然压迫的自己喘不过气来,随云散手最厉害的几记杀招被他瞬间轻松化解,一只大手仍是不疾不徐的抓过来,自己不论如何闪躲,对方如事先洞悉一般,后发而先至。 那大手已笼罩全部退路方位,自己全力一拳打在对方手臂上,足以打断碗口粗树桩的力量竟如泥牛入海,对方浑然无事,那只大手食指攸然点了一下,自己胸口竟然像被大锤砸中,痛的撕心裂肺。 何安绑着绑带的手臂伤口崩开,渗出一团鲜血,捂住胸口脸色苍白,再也抵挡不住,灰衣人大手一抄,已把他拎在半空。 灰衣人左手拎起何安,右手抓着的范大志突然拼命挣扎,一把抱住他的大腿,就像抱住了一根粗竹竿,大声哭嚷道:“放开我……小安,你快跑啊……”灰衣人扬手在他后颈轻轻一拍,范大志登时晕了过去。 灰衣人又发出夜枭一般的笑声,一手一个拎着两人,出门扬长而去! 第二十章 另一个世界 灰衣人手里拎着两人恍若无物,撒开两条长腿走的飞快,出了客栈拐进小巷,一口气奔出几百米,前面道路狭窄,各种房屋节次鳞比,却是走进了崇文坊。 他双足如不沾地一般,时而跃上房顶,在光滑如镜的琉璃瓦上奔行如履平地。 何安耳畔呼呼生风,目所能及处,建筑物飞快向后倒去,再看范大志垂着脑袋双目紧闭,也不知是死是活,心中不禁惴惴。 灰衣人一口气奔出崇文坊,只消出了前面一条街,转过前面畅春路,到了十字花街里,最气派的黑漆大门就是崔府。 这一带住的大多都是坊间百姓,狭窄的街道里污水横流,两只芦花鸡低头在地上啄食什么,横七竖八的竹竿上凉着两件男人的兜裆布,女人的亵衣。 旁边杂乱地摆放着十几口盛满清水的大缸,那是官府为了防止附近杂乱的民房走水灭火用的。一只虎皮纹猫轻巧地站在缸沿上,探着脑袋伸出粉色的舌头正在飞快的喝水。 此时正午,阳光有些刺眼,灰衣人脚下丝毫不缓,这一路即使有百姓看到,也是一个灰影一闪而过,稍纵即逝。 灰衣人眼看要奔出街巷,陡然停了下来。 狭窄的巷口站着一个书生模样的年轻人,书生一动不动,背负双手,冷冷地看着他。 “黄道公,你也是成名已久的前辈,如此欺负知行院两个小学生,传扬出去,岂不被人耻笑?”方易之站在阳光下,眼中晶芒闪烁,不温不火道。 这灰衣人名叫黄道公,原本是观山宗的合道境高手,因屡次调戏猥亵宗内女弟子,被逐出宗门。 此人虽是合道境巅峰修为,但贪财好色,做事手段十分卑劣,江湖中其他门派了解他人品性格,都不愿接纳,他就攀附上范阳郡崔家,做了户部侍郎府的客卿。 崔梦书被人打成重伤,崔府探查得知是叫何安、范大志两个少年所为。黄道公心想拿下两人,崔府赏银肯定不会少,到时候又能去怡香院快活几天了。 他在街头遇到买吃食的范大志,觉得这小胖子和打伤崔少的两名凶手之一外貌描述很像,就一路尾随,一举擒下何安,范大志,准备回崔府邀功请赏。 方易之离开定鼎相府后,准备去客栈告诉何安二人自己即将投笔从戎,鼓励他们潜心向学。 在去路上发现了黄道公拎着何安与范大志疾驰,心中暗惊,遂毅然决然的选在街巷将他截住。 黄道公仰天打了个哈哈,乜斜着眼道:“你竟然知道爷爷的名字,就该知道我的厉害……哦,我想起来了,你就是知行院挺优秀的那个……方…………方” “方易之!不过优秀二字,愧不敢当!”方易之不亢不卑道。 黄道公哂笑道:“你既然知道自己几斤几两,就不要挡爷爷的道——滚开!” “他们两个都是我的学生,你快放开他们!”方易之深深吸了一口气,向前一步。 他的长袍后摆骤然剧烈颤动,空气中开始响起奇怪的声音,似风骤起,似飞沙震动,又好像无数蚂蚁沙沙爬行…… 横七竖八的竹竿轻轻震颤,晾在上面的衣物悄然滑落,正在啄食的芦花鸡警惕的瞪着圆溜溜的眼睛,背后的羽毛像刺猬一样根根竖起。 大缸里的水无声荡漾,像有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捶打缸璧,泛起了层层波纹。虎皮纹猫修长的身子一僵,攸然跃上房檐消失不见,整个巷子里突然充满了肃杀之气。 黄道公稀薄的眉毛一挑:“你能凝聚多少天地元气?区区炼神境修为竟敢与我动手,你也配?” “放下他们两个!”方易之神色凝重,又上前一步,右手大袖一挥,风声忽而大作。 天空似有乌云飘过,遮蔽了阳光,巷子里光线骤黯。 原本横七竖八用来凉衣物的竹竿忽然拔地而起,化作数杆笔直的标枪呼啸着,闪电般刺向黄道公。 十几口大缸中的清水如煮沸一般剧烈翻涌,溢出的水花在空中散化,顷刻间,化成无数颗圆润的水珠,闪烁着璀璨夺目的光芒,如银河倾泻一般像黄道公砸去…… 何安被眼前这一幕深深震撼,这匪夷所思的画面颠覆了他以往对武道的认知,这难道……他忽然想起方易之当初曾对自己说过,只能真正进入知行院,才能看到另一个世界,另一个世界?莫非就是眼前这神秘莫测的武道世界? 何安一时思绪万千,他是万万想不到,平时看上去斯文儒雅,甚至有些弱不禁风的方老师,一出手竟然是如此凌厉恐怖,石破天惊。 黄道公邪魅的眸子精光爆射,把拎在手里的范大志扔在地上,伸出一只脚踏在方大志的小腿上,以防止他伺机逃跑。 他单手在胸前画了个半圆,随着手势,周围空气涌动,似乎多了一些难以名状的东西,他高高瘦瘦的身体用力前倾,就似一张拉开的弓。 那几杆破空呼啸而来标枪距离黄道公身体不过丈余,黄道公猛然身体一弹,似弓弦震颤,疾飞而来的标枪蓦然齐刷刷地止住,静静悬浮在他身前,这诡异的一幕就像世间万物突然静止,所有一切,定格于这一瞬。 漫天倾泻的水珠呼啸闪烁,随即而至,毫无意外的也被挡在黄道公身前丈余,无数颗晶莹剔透的水珠,被定住悬浮在半空,形成一面巨大的水幕。 何安看的瞠目结舌,范大志早已苏醒,他扭动着被踩住的身体,看到眼前一幕不可思议地揉了揉眼睛。 一阵清脆而急促的爆竹声响起,化作标枪的竹竿根根爆裂,竹屑纷飞中化作无数蓬松纤细的竹丝,颓然无声的坠落地上。 与此同时,水幕仿佛暴雨倾盆一般,狭窄的巷子里被水冲刷的稀里哗啦。 黄道公仰天发出夜枭般的阴森怪笑,俯身抄起范大志,足尖一点,宛如一只大鸢飘然离去。 方易之脸色发白,胸膛剧烈起伏,一只手臂止不住地颤抖。 他望着黄道公离去的方向,眼中闪过一丝忧色。两个少年怕自己分心,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求救,何安性格坚忍,大志聪慧过人,自己一向最看好的两学生绝不能出事,他返身快速向知行院方向奔去。 崔立身今天很高兴,前几日皇帝陛下亲自到京都南郊视察了龙门书院的建造,今天在朝堂上对国子监祭酒崔应台大加褒奖,自己这个户部侍郎也受到了陛下的夸赞,说自己公忠体国勤于王事。 刚回到家,迎上来的管家又给他带来一个好消息,打伤书儿的两个混蛋被抓到了。 府里客卿黄道公出手,不费吹灰之力就把这两人抓回来,绑在前厅院里的桃树上。看着两个少年,一个抿着嘴角似忿忿不平,一个眼神充满惧意还强自镇定,崔立身嘴角噙着一抹冷笑,森然对下人道:“把这两个小子给我带进前厅,我要亲自发落。” 几个丫鬟在后堂伺候崔立身脱去朝服,除掉官帽,换了一身舒适的燕居常服,还端来温水面巾,伺候侍郎大人洗手净面,又喝了一碗银耳燕窝羹,崔立身神清气爽的迈着四方步走到前厅。 厅内包括黄道公在内的几个客卿,护院总管等人赶紧从椅子上站起身,崔立身面容冷峻地扫视了一眼何安与方大志,这两人已松了绑,此刻默不作声的垂头站在大厅下首。 “东翁放心,有黄某在,这俩小子插翅也逃不出去。”黄道公得意洋洋道。 “好!道公果然是神通广大,此次厥功甚伟,等下到账房领纹银千两。”崔立身满意的点点头,大模大样地走到正中的交椅坐下。黄道公喜笑颜开,满口道谢。 崔立身轻咳一声,正准备审问何安与范大志,管家从外面匆忙进来,附在他耳边小声说了一句,崔立身脸色一变,只愣了片刻,站起身,向厅外迎去。 知行院文院院首魏知临到访,崔立身立即将人迎进府内,魏知临简单客套了两句,开门见山地就要两名被抓来的少年。 崔立身心中苦笑,只好无奈地将人请进大厅,魏知临带着两名知行院教习老师走进大厅,扫了一眼何安与范大志,见两人神情委顿,何安手臂上血迹斑斑,不由蹙起眉头。 崔立身一边让下人奉茶,一边怒气勃发的对魏知临讲述儿子是如何被两人打伤,而且还险些丧命的,讲的凄惨无比,委屈万分。 两名得到崔立身示意的下人抬着担架走进大厅,裹成粽子一样的崔梦书躺在担架上,待看清楚厅中站着的何安与范大志,崔梦书顿时来了精神,吼叫:“你们两个兔崽子,我要将你们千刀万剐……爹!为什么?为什么不让人打他们?给我往死里打啊!” 他挥舞着两条胳膊,激动的像打了鸡血一般叫嚣:“黄客卿,你不是早就抓到他们俩啦,为什么不把他们手脚打断?”崔梦书歇斯底里的一番吼叫,牵动了胸腹的伤势,表情痛苦地捂着剧烈起伏胸口,用力喘息着。 第二十一章 魏知临 崔立身官场经营多年,察言观色的功夫自是纯熟,他察觉到魏知临看见儿子嚣张跋扈的样子后脸上闪过一丝不悦,忙出口骂道:“混账东西,知行院魏院首在此,一定会还你一个公道,休要聒噪!” 说完忙堆起笑脸对魏知临道:“犬子激愤之下,出言无状,还请魏院首见谅。犬子已通过知行院入门弟子测试,说起来也算是您的学生,以后还望魏院首多多教诲!” 魏知临端坐在交椅上,身后站着两名知行院教习老师,他眯着丹凤眼,手捋长髯,悠然道:“如此说来,令郎是我知行院弟子,这两个少年也是我知行院弟子,那么他们可以算作同窗,而同窗之间生出些许矛盾,竟然要以飞剑性命相搏吗?” 魏知临仪表不俗,气质雍容华贵,这些话说到最后加重了语气,竟是不怒自威。 崔立身被他气势所摄,不由有些心虚,唯唯诺诺的道:“哦……这个……此事……究竟如何处置,还请魏院首决断!” 魏知临看了一眼下首那个叫何安的少年,他发髻凌乱,牙齿轻咬着下唇,眉宇间透着少年独有的倔强,想起恩师曾对自己说过一切顺其自然,且看这两个孩子可堪造就,已然明白恩师的意思,浑金璞玉也堪需磨砺,心中顿时有了主意。 魏知临沉吟道:“既然都是知行院弟子,此事由我来决断,也是合适不过。这件事情之始,由崔梦书挑衅引起,如今受伤不轻,也算是受到相应的惩罚。这个叫何安的学生,出手过重,致同学受伤,已然冒犯我知行院院规,特此责罚他向崔梦书道歉,另外,入学之后立刻到惩戒堂领罚,禁闭三日。崔侍郎看我如此决断,可算公允?” 崔立身虽然是范阳郡崔家嫡系,却也不敢得罪魏知临,只好脸上堆起僵硬的笑容:“好,好,魏院首这样决断,自是极好!” 魏知临屈起两指,轻叩着交椅扶手,面色平静道:“好!既然崔侍郎也认可,那此事到此为止,稍后我带他二人回知行院,何安,还不快给你同学道个歉?” 何安心里不忿,但眼前这位是知行院的大人物,只能把委屈压在心里。他暗暗咬牙,上前几步对崔梦书拱拱手:“崔公子,实在对不住,何安给你道歉了!” 崔梦书躺在担架上冷哼一声,侧着脑袋对这个乡野小子翻了个白眼,阴暗眸子里闪过一丝恶毒,心中冷笑,咱们走着瞧,本公子一定会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魏知临轻咳一声,眼睛缓缓扫视过大厅里众人,待看到黄道公时,面上如同罩了一层严霜,声音冷冷道:“你就是黄道公?” 黄道公坐在一排交椅最外面,看到魏知临向自己望来,眼神犀利如电,心里不由打了个突,站起身情不自禁地向后退去。 但他只退了一步,身体竟无法动弹分毫,只是一瞬间,周围空间仿佛禁锢,一股强悍无匹的气机将他死死锁定。 黄道公顿时就像琥珀里的一只苍蝇,呆若木鸡地被滞锢在原地,心里充满恐惧。 “知行院的人,岂是你能随便乱抓,如若再有下次,休怪我无情!”魏知临口中怒喝,三缕长须无风自动,手掌在交椅扶手上重重一拍,站起身来。 黄道公闷哼一声,嘴角溢出鲜血,身体软软瘫倒。 魏知临刚才拍向扶手的一掌,居然不可思议地拍在他身上,他胸膛隐隐塌陷,脸庞发紫,眼看已昏死过去。 两名教习老师扶着何安与范大志,跟着魏知临出门,扬长而去。 户部侍郎崔立身的心里怒火中烧,魏知临这一记很明显的敲山震虎,他却不敢造次。国师李行知名满天下,十几年间从知行院走出的学生,许多都在朝廷身兼要职,就连大陈帝国皇帝都忌惮三分。魏知临做为国师大弟子,知行院院首,自是桃李满天下。范阳郡崔家虽然开国有功,但比起国师和知行院,还差一个层次。 崔立身站起身,恼羞成怒的踢了一脚刚才魏知临坐过的交椅,呼唤下人把黄道公抬下去请郎中医治。 一声轻微的咔嚓声响起,崔立身惊讶的发现,自己刚才踢了一脚的交椅扶手,出现了一道裂痕,很快,两道,三道…… 无数道裂痕蔓延到交椅每一寸,厅内众人围上来看着这震撼的一幕,一个胆大的客卿伸出手指触碰了一下,交椅无声无息化作齑粉,细碎的木质粉末飘散激荡,呛得一群人咳嗽流涕,一阵拍拍打打后众人面面相觑。 崔立身脸上浮现一抹惊惧,知行院名满天下,果然盛名不虚。 两个下人将崔梦书抬到书房,躺在担架上的崔梦书望着脸色阴沉的父亲大人,气急败坏道:“爹,我忍不下这口气!” “书儿,我之所以不让你进咱家的龙门书院而是入知行院,其实都是家族的安排。知行院一系官员在朝堂的力量根深蒂固,陛下已深感忧虑。他正找机会进行打压,而我们崔家,正是为了针对知行院而配合陛下与之抗衡。这是一个机会,也是我们崔家能够飞黄腾达,千载难逢的机会。” 崔立身说到这里,眸子里闪烁着炽热的光芒,语气激动,继续说道:“崔家年轻一辈中最有天赋的几个人,还有民间搜罗的一些优秀人才,老太公都已安排进龙门书院,不久的将来,一定能够稳压知行院一头。而你武学天赋有限,但也有几分小聪明,你以后的主要任务就在知行院多结交、拉拢一些优秀学子,将来为我崔家所用。如果拉拢不成……可以打压排挤,就像那个叫何安的小子,将来还不是任你拿捏?忍得一时之气,他日方可出人头地,你明白了吗?” 崔梦书听到这里,阴鸷的眼神中透出闪亮,脸上不自觉地勾起一抹冷笑…… 九月初一,冲马、煞西,宜祈福、酬神、开业、求学,忌赴任、出行。 清晨,何安与范大志两人送别方易之,那日方易之独战黄道公,虽然没有救下何安两人,但他飞速赶回知行院求救,最后院首魏知临亲自到户部侍郎府邸带回了两人。 从小山村到京都洛阳,回想着一起相处的时光,何安与范大志对方易之甚是感激与不舍,他博学多才又平易近人,他斯文儒雅又亦师亦友。 两人一直送方易之出了长夏门,一路上方易之拉着两人的手淳淳叮嘱,进入知行院一定要潜心向学,再遇到类似崔梦书这样的人或事,戒骄用忍,切不可意气用事。 两人恋恋不舍地看着方易之上了骡车,直到秋日的阳光照耀着官道,遮蔽了远去的骡车,两人才返回知行院。 今天也是入学报道的日子,知行院的学生食宿都是免费的,每年所需开支一部分是由朝廷拨付,一部分是洛阳城一些富绅豪商捐赠。 新入住知行院的新生住宿可以自己选择,院内或院外住宿均可。只是院内管理较严格,新生统一都是四个学生一个房间,以后逐年按照成绩调配,成绩甲上者可以享受单间待遇,甲等只能住两人间,余下的还是四人间,这样规定也是为了敦促学生努力学习。 何安与范大志随着人群,在负责秩序的教习老师处登记过,选了一处偏僻安静的房间,推开门,里面设施极为简单,四桌四椅四床,再无他物。 简单收拾好床铺后,范大志陪着何安去惩戒堂领受魏知临定下的惩罚。 惩戒堂就是学子违反院规接受惩罚的地方,堂主贾怀纲四十多岁,一张方正的国字脸,两道漆黑浓眉,再配上乌黑油亮的大胡子,看上去简直如城隍庙里的判官一般。他简单吃过早饭,优哉游哉的刚刚沏上一壶上好的毛尖,就听见有人敲门,不禁皱起眉头。 何安走进门,先是深鞠一躬,说明了来意,贾怀纲看这少年眉清目秀,彬彬有礼,怎么一入学就被关禁闭?何安把情况简要说了一遍,贾怀纲刚舒展开的眉头不由锁的更紧。 贾怀纲原是前朝大梁国刑部员外郎,为人正直、后又积极主动招降暴梁残留的旧部,国师李行知建知行院时将其招入学院,任命惩戒堂堂主,他铁面无私又嫉恶如仇,知行院学子平时对他是又敬又怕。 刚入学就禁闭,这可是知行院建院以来头一遭,魏知临身为文院院首,平日里事务繁忙且处事公正,没道理无故针对这个孩子,定是有其他用意。贾怀纲吹着茶盏里热气腾腾的毛尖茶叶,心里暗自琢磨。 贾怀纲吹凉了盏茶,一口饮尽,挥手带着何安来到惩戒堂后院。 后院不大,角落里尽是一些枯败的花草,院中几间房门紧闭,有些门上长着潮湿的青苔,看来这里平时不常有人。 贾怀纲也不说话,拿起挂在墙上的一盏风灯,从怀里摸出火石打着点亮,拎在手里径直走向最右侧的房门,推开门进入,一股阴凉之气扑面而来,只见一层层台阶向下延伸,竟是一眼望不见底。 何安跟在贾怀纲身后往下走,光线越来越暗,风灯发出幽幽的亮光,宛如黑暗中飘荡的鬼火,何安脚下高高低低,也不知走过多少台阶,约莫下了有百丈的高度,脚下开始变得平缓。 贾怀纲不疾不徐的走着,显然对这里一切特别熟悉,两人一直向前,又走了约半柱香的时间,到了一个稍宽敞的石屋,贾怀纲指着前面一个长条石板道:“坐那里运功抗寒,三天后我自来接你!”说完把风灯往地上一放,竟然头也不回的去了。 何安只觉得这里寒冷刺骨,忙运转心法抗寒,不多时,身子略有些暖意,遂把风灯挂在屋里一个铁环上,又感觉寒气侵体,片刻,冻的牙关直打哆嗦。 他呵了一口白气搓了搓手,又揉了揉冻得发疼的耳朵,心中暗道:这鬼地方,不运功真能把人冻死。三天时间,在外面即使不饮不食也无大碍,在这里得不停运功三天,当真难熬啊! 第二十二章 知行院里头一遭 贾怀纲返回惩戒堂,取出笔墨,笔走龙蛇地在一张宣纸上书写着,片刻写好后,喊来杂役,让其张贴到告示栏。 今天是新学子们入学报道的日子,知行院内人头攒动非常热闹,各地学子陆陆续续的到来,告示栏在院门附近,奖罚学子的奖励书和惩戒令都醒目的贴在那里。 一个杂役模样的人在告示栏新贴了一张墨迹淋漓的白纸,许多学子好奇地上前观看。 只见白纸黑字书写着《知行院惩戒令》,大字下面一行小字:一号,再往下面:滁州府新进学生何安,罔顾院规,打架斗殴,罚禁闭思过三天,以儆效尤!落款:惩戒堂! 新生第一天就关禁闭,这是知行院自创办以来绝无仅有的,何安大名轰然在学子之间传开。大家议论纷纷,都想看看这开历史之先河的何安到底是何等人物。 范大志噘着嘴走在回宿舍的路上,他本想跟何安一起受罚的,但惩戒堂那个判官一样的老师,吹胡子瞪眼骂了句岂有此理,就把他赶了出来。 好兄弟就该有福同享、有难同当,何安受罚自己不能眼睁睁看着啊。有没有什么办法能够和他一起受罚? 也找同学打一架?不行,无冤无仇即便打赢也胜之不武,再说打架也不是本公子擅长的。可自己身无长物,到底怎么样才能实现这个伟大目标呢? 范大志一边走一边思量着,想了半天,有些头疼,就从怀里摸出一只梨子,这还是早上去膳堂吃饭时多拿了一个偷偷藏起来的。 知行院膳堂的伙食很不错,比范大志想象中的好上太多,有金黄冒油的鸡腿,炸的酥软香脆的河鱼,皮薄馅大的酱肉包等各地美食,以后真的是有口福了。 他咬了一口梨子,嗯,脆甜可口,只是好像有条虫子哎,范大志瞪圆眼睛看了看,一条胖胖的虫子探头探脑的爬出洞,趴在雪白的梨肉上扭动着身体,似乎对范大志打扰它以示抗议。 范大志鼓起腮帮子,噗地一口气吹掉虫子,又咔嚓啃了一口梨子,脑子灵光一闪,突然间想到一个绝妙的主意。 他顿时心情大好,笑眯眯走到宿舍。却发现屋里另两个床铺也有人来了,一人模样看着比自己大一两岁,衣着华贵,正口若悬河地和另外一人聊着什么。 两人见范大志回来,热情地给他打招呼。范大志略显羞涩地一笑,俯身去捡自己床铺下散落的纸张,那衣着华贵的少年也弯腰帮忙去捡。 他拾起一张纸笺,只见上面工工整整的簪花小楷写着:当时年少春衫薄,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顿时眼前一亮,口里啧啧赞叹道:“哎呀呀,兄台大才呀,兄台字迹端庄秀丽,写的一手好楷体,这首前朝韦大诗人的《菩萨蛮》,想不到兄台也喜欢,我也甚爱其中“香灯半卷流苏帐。残月出门时,美人和泪辞……洛阳城里春光好,洛阳才子他乡老……桃花春水渌,水上鸳鸯浴”这几句,兄台风流倜傥,看来我们是同道中人啊!” 范大志面色微红,拱手谦虚地客套了几句,这衣着华贵的少年十分热络,拉着另外一人,互相介绍了一番。 这衣着华贵的年轻人叫顾轻舟,长的剑眉星目,唇红齿白,举手投足间颇有英气。他自言风流豪爽为人仗义,甚至放言洛阳城中他乃第一帅哥,如果比气质英俊无人敢触其锋芒,还拍着胸脯对范大志说以后由他罩着,知行院里乃至京都洛阳城没有人敢欺负你。 范大志心中暗笑,小安常说自己自恋,眼前这个家伙似乎比自己更自恋,不过不可否认的是,此人锦袍玉带衣着华贵,衬的俊秀风流貌比潘安,的确很有自恋的本钱,他不似崔梦书那般纨绔子弟盛气凌人,说话虽然狂傲不羁,但言语间透着的亲切,让范大志生不出半点反感。 另外一人叫毕飞云,相貌平凡衣着普通,说话谨小慎微,眼神飘忽中透着一股精明。 范大志和两个年轻人没聊多久,在顾轻舟有意结交下已甚是熟络。到了傍晚,顾轻舟说今日有缘相聚,十分高兴认识了范大志、毕云飞这样的质朴兄弟,要请大家去尝一尝真不同的水席,美味珍馐水陆八珍,那是洛阳城里响当当的名店,其中有道“牡丹燕菜”堪称一绝,做的比宫里御厨还要好。 范大志惦记着陪何安有难同当呢,有点心思不属地推辞说晚上有事,待下次一定去。 等顾轻舟两人走后,天色已经黑了,范大志出门在知行院里探头探脑的这里逛逛那里看看,甚至还在空旷的训练场上小跑了两圈。 直到肚子有点饿了,他又找到茅房,身体彻底排空以后,又顺着知行院花圃中的小路晃荡半晌。 路上散步的行人慢慢稀少,夜色渐深,范大志走到一个小院处停下,瞅了下四处无人,飞身闪进院内。 月亮从云层里透出,在这寂静的夜里,树影绰绰,月色斑驳地照在院门写着膳房的牌匾上。 范大志像一只浣熊一样挂在女贞树上,透过依旧茂盛的树叶,鬼鬼祟祟地看着膳房后厨间里,几个忙碌的杂役收拾停当,陆续的离开,最后一人熄灯后把门关上,“吧嗒”一声又上了一把铜锁,身影在夜色中慢慢走远。 确认所有人都走了以后,范大志轻灵地从树上跳下,打开后厨间的窗户,毫不迟疑地钻了进去。 月光下,他望着琳琅满目的鸡鸭鱼肉,瓜果菜蔬,高兴得双眼放光,肚子也适时地咕噜噜叫了起来。 见过的、没见过的,全部都是好吃的,几乎铺满了整个后厨间,这些都是为了明天供应师生饭菜伙食而提前准备的。 范大志撸起袖子,先在一只金黄冒油的肥鸡上扯了一条鸡腿,又在一堆尚有余温的羊排上抓起一根最硕大肥美的,大快朵颐起来。房间里寂静无声,他吧唧吧唧的咀嚼声音格外响亮。 约莫一个时辰后,后厨间里一片狼藉,各种果皮、骨头丢的到处都是。 范大志吃的嘴脸油光闪亮,肚皮高高隆起,响亮地打了一个饱嗝,又倒了满满一碗梅子汤,端起来滋溜一口喝掉半碗,心满意足的又打了两个饱嗝。 他一直吃到打嗝就感觉胃里食物翻涌,似乎一不小心就要呕吐出来,这才揉着发胀的肚子,找了一张方桌,把桌子上的食物一股脑扫到别的桌子上,躺下去舒服的伸了一个懒腰,不多时,困意上涌,后厨间里又响起鸣亮的打鼾声…… 翌日一大早,惩戒堂里,贾怀纲翘着二郎腿,又是刚刚泡好一壶茶,负责膳房的老张头拽着范大志走了进来。 贾怀纲一看,怎么又是昨天那个提荒唐要求的胖小子? 老张头怒气冲冲道:“贾师,这个小兔崽子昨晚跑到膳房偷吃,把今天给各位老师和学生准备的菜偷吃了很多,还他娘的净吃些好的,我今天的菜算是供应不上了,您说可恨不可恨?” 贾怀纲听的蹙起眉头,范大志凑上前眉飞色舞地道:“学生范大志,甘愿受罚,请贾师也罚我禁闭吧……快罚我禁闭吧!”看他的样子似乎还有些迫不及待。 贾怀纲气得七窍生烟:“简直岂有此理,你小子昨天就想陪那何安,如此荒唐要求,简直把知行院院规视同儿戏,想不到你竟然主动触犯院规,如此自甘堕落,真是气煞老夫也……好!好!好!老夫就成全你,罚你禁闭,关七日。” 范大志一听,顿时傻眼,怎么比何安还多出四天…… 很快,院门口的告示栏又有杂役贴上了新的告示。 知行院惩戒令二号:兹有滁州府新进学生范大志,罔顾院规,偷吃膳房菜肴,行为恶劣,罚禁闭七日,以儆效尤! 这公告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知行院轰然传开,两人前赴后继的被关禁闭,真是创下知行院建院以来的记录。 新来的学生对这两人的敬仰之情顿时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而老生们都私下议论这届学生如此不守规矩,也想会会这俩人到底是何方神圣。 书舍内,一身湖蓝绸衫的丁文若坐在窗边,伏案温习老师刚讲的内容,阳光透过斑驳的树影照在她脸上,恬静而美好。 丁文若不经意地听到外面几个女同窗叽叽喳喳地议论。 “什么?刚入学就被关禁闭?胆子可真够大的!” “另一个偷吃?哈哈哈…笑死人了…叫什么范大志!” “你说那个何安和他是一起的……这两人真是活宝哎。” “对,据说那个何安是因为打架被罚的禁闭呢!” 微风吹来,文若把散落的发丝捋到耳后,微微蹙起好看的眉毛,这两人不就是父亲说的方师哥带回来的优秀学生么?还让我以后多交往,怎么竟如此不堪?回去后得给父亲说说。 一个绿荫绰绰的小院内,鲁正清在和另一个教习先生严仲介辩论《孟子?离娄》中一篇齐人有一妻一妾的段落……鲁正清说乞讨酒肉度日,又何来一妻一妾,严仲介认为贫贱夫妻百事哀,哀则哀矣,但白首不离,到祭坟人那里讨点酒肉,亦不为过。 两人辩了半天,谁也不能说服谁。严中介沏了一壶茶道:“正清,饮杯茶水,还是等院长先生回来点评吧。” 他先给鲁正清递了一杯,自己也拿起一杯,轻啜一口道:“先生也不知怎么想的,崔家创立龙门书院摆明着是针对咱们的,听说朝堂也暗流涌动,偏偏这紧要时候院长先生又出门云游,唉!……还有咱今年新招收的学子也不争气,一个刚刚入学就关了禁闭,一个偷吃被关禁闭,真是江河日下……你说方易之老成持重又品学兼优,怎么会带回这俩顽劣小儿?” 鲁正清听的不由一愣:“你说的……这两个顽劣小儿可是叫何安、范大志?” 严中介点点头,吐掉一片茶叶:“是啊,正清,你都知道了?” 鲁正清扑哧一口茶汤喷了出来…… 第二十三章 文文弱弱的文若 贾怀纲把范大志领到后院,他余怒未消,埋头走的飞快。 范大志一路小跑才勉强跟上他,贾怀纲黑着脸推开一扇门道:“你想禁闭?想陪你好兄弟是吧?如你所愿,自行下去吧,走到头就到了!”说完轻推范大志一把,把房门一关,转身离去。 室内光线黯淡,范大志望着下面黑黢黢的台阶,听着台阶上方石壁滴落下来的水滴发出滴答滴答声,在这阴森空旷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脆,就像隐身在黑暗里的幽魂敲着催命的梆子。 范大志胆战心惊的一步一步往下走,腿肚子不由自主地打颤,越往下面越是黑暗。 也不知走了多少台阶,他摸着冰凉潮湿的墙壁慢慢向下挪动,周围伸手不见五指,他心中愈发恐惧,忍不住大声叫喊着:“何安,何安……”! 声音在空旷的通道里传出很远,但无人回应,只有瘆人的“何安……安……安……安……”回响飘荡,范大志不禁毛骨悚然。 何安坐在寒冷的长石板上运转功法已经一天了,实在坚持不下去的时候,也不敢歇息太久,因为只要超过半个时辰,就通体生寒。 那种寒冷简直无法形容,冰冷彻骨,甚至能够侵袭五脏六腑,鼻子吸进的寒气刺激的胃部隐隐作痛,嘴里呵出的气体也是冰凉的,全身的血液仿佛冻住一样,呼吸也变得困难,只有不停运转心法直到身体微热,才能勉强抵御寒冷。 这一天的时间,他已把叔叔传授的心法不知练了多少遍,刚开始只能坚持半个时辰,但彻骨的寒冷逼迫着他不敢松懈。随着时间推移,何安不停刷新自己运功御寒的时间上限,从半个时辰到一个时辰,再到一个半时辰,如今他已经能够勉强坚持将近两个时辰。 隐约地,何安似乎听到人在呼唤自己,侧耳仔细聆听,像是范大志的声音,他站起身,范大志那发颤的声音又远远传来。 范大志边走边喊,他胆子本来就小,摸索着在时而空旷时而狭窄的黑暗中走了半天,感觉阴森恐惧又孤寂无助,喊着喊着他已带着哭腔,只觉得脚下的路太过漫长,似乎通向了无尽的黑暗深渊。 前方蓦然亮起一团黯淡的黄光,向自己飘忽移动过来,就像一簇跳跃的鬼火,范大志惊的一颗心仿佛要跳出腔子,何安的声音已及时响起。 “大志!你怎么也来了?” “我下来陪你呗……呸呸……怎么说的好像下地狱一样,不过这里还真像地狱。” 何安提着风灯,把范大志带到石屋,范大志看到何安发梢、眉毛上都结满了一层白霜,心想如果何安有胡子,此时不就变成一个白眉毛白胡子的老爷爷,忍不住发笑:“咱们兄弟一向是同甘共苦,我自然是要陪着你的,你已经饿了一天没有吃饭了吧?”说完从怀里摸出一个酱肉包,递给何安。 何安心中一暖,接过包子,范大志又得意洋洋地说起自己是怎么进来的,还没说完忍不住打了一个寒颤。 何安赶忙把最后一口包子塞进嘴里,说道:“赶紧运功,这个鬼地方很不正常,不运功抗寒真能把人冻死,但即便运转心法,也很缓慢滞涩,比在外面困难的多,我在这待了一天,才摸到一点门道。” 范大志依言也开始运转心法,果然和何安说的一样,真气在体内运转极其缓慢。 他闭目仔细感受回忆道:“这里真是邪门,昨天晚上我把知行院几乎都逛遍了,按照惩戒堂的方位布局,我们又走了那么久,现在我们的位置……应该是在国师院长住的知行阁下面……哎呀……好冷啊!” “我们如今在哪里……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不运功,真能把人冻死!” “小安,我们就一直待在这里,你说……过几天我们被放出去的时候……会不会变成冰雕?” “你不要讲话了……专心运功……” “不……我就要说,你记住……在我冻死……变成冰雕之前,你……帮忙……把我的……姿势摆的帅一点……” 丁文若结束了入学第一天的课程,在夕阳的余晖下走出知行院大门,坐进了家里负责接送的黑色马车。 马蹄滴答,伴随着马车的吱呀声,穿过几条街道,丁文若曲膝坐在马车里,一只手托着下巴,长长的睫毛扑簌,通过雕花镂空的车窗,看着街上熙熙攘攘来往的人群,心里不知想到什么,长长地叹了口气。 “爷爷已经病了很长时间了,病情时好时坏的,爹爹最近比较忙碌,有时整天都看不到他的身影,听说方师哥去了兰州大营,他谦和文静的样子,跑去兵营又能做了什么。都说男儿志在四方,可谁又会在乎女儿家的感受呢,那个家伙总是追着自己,虽然他身份挺尊贵,长相也不差,可是自己看着他实在生不出一丝欢喜,甚至……还有一点讨厌……爷爷是最疼爱自己的,可是他老人家现在身体不好,有些事情说给他听,只会徒增烦恼。他还会善意的打趣自己,然后宠溺的抚摸着自己额上的长发,就像小时候那样……”丁文若正胡思乱想着,马车已经拐进了定鼎大街,幽深的巷子里,几丛湘妃竹叶子凋零,黄色的的围墙上伸展出一枝枇杷树的枝条,枯黄的叶子在秋风中瑟瑟飘落。 丁文若推开车窗,微微探出螓首,就看到了相府门口的两个大石狮子。 回到相府,她先换了一件衣服,出了闺阁,来到爷爷居住的院落。穿过后堂,一直走到前厅中间,几扇高高的转角屏风把这里分割开来,前面就是爷爷的寝卧。 丁文若鼻端嗅到一股清幽的檀香味道,脚下放缓轻手轻脚地透过屏风的薄纱向里面看去。 知行院行院院首程子涯正在给爷爷治病,爷爷褪去上衣坐在榻上,程子涯在丈余外地下一个蒲团上坐着。 墙角香炉里点着几支檀香,那个叫华仲的御医坐在不远处,默不作声地揪着胡子,一双眼睛不时在爷爷身上徘徊,偶尔看看程子涯,眼神闪烁,不知在想些什么。 静悄悄的房间里蓦然响起悠长的吸气声,博古架旁的帷幔翩然飘动,角落里几支檀香微颤,红色香头变得格外明亮,以肉眼可见的速度飞快向下引燃,片刻时间,几枝檀香已多半变成白色弯曲的香柱,悄无声息的跌落香炉化为灰烬。 檀香缭绕升腾,坐在蒲团上的程子涯一挥手,凌空飞出八枚银针,银光灿灿的细针准确地没入丁奉元梁丘、三里、曲池、列缺、关元、曲骨、肺俞、天突穴道,他眸子精光爆射,双手轻挥,八道淡紫色元气顺着银针进入丁奉元体内。 大约过了一柱香功夫,程子涯右手一张,八枚银针嗖地飞回手中。 丁奉元的脸色慢慢由苍白转为红润,丁文若在屏风后面看到这一幕,好看的黛眉挑起,杏眼圆睁地掩着小嘴,片刻,又蹑手蹑脚地走开。 丁奉元披起上衣,嘴角噙着一抹微笑道:“有劳子涯了,每个月还得麻烦一趟,专门给我这个糟老头子治病。老夫其实也知道,自己这具残躯,已接近油尽灯枯,即便就此撒手西去,也是天命所归,子涯……实在不值如此。” 程子涯站起身拱手道:“丁相鞠躬尽瘁,为国操劳成疾,天下敬之,子涯理当如此!丁相无需介怀,只要安心调养,将来定能康健如昔!” 程子涯身材魁梧,头上乌黑长发用一个铜箍束在脑后,他额头宽广,一双平眉重瞳,燕颌虎须,穿着一身黑色澜衫,顾盼之间威风凛凛。 程子涯转头对一旁的御医华仲道:“我这次还是以先天紫薇气调理丁相气血,还请华御医按照咱们事先拟好的方子抓药,待丁相服过三副,再做相应调整。” 华仲神情一肃,拱手道:“有程院首相助,药力能够更大发挥,丁相的病情虽无好转,但也没恶化,若非如此,陛下降罪下来,华某项上就是长了十个脑袋,怕是也担当不起!” 他眼神闪烁了一下又道:“拟好的药方中有一味紫海盘车,此物虽然对脏腑内积痨淤血能够疏通缓解,但毕竟是大寒之物,是否再加入一味附子,针对丁相四肢厥冷,气机阻滞……两者中和相佐……” “华御医多虑了,紫海盘车虽是大寒,入药只需少许半钱,以武火煎之,再改文火慢熬,如此可确保无虞。”程子涯打断他的话道。 “呃……程院首所言极是,想不到院首不但武功出神入化,医术药理竟然也如此精湛,……程院首妙手回春,比之当今两位杏林国手也不逞多让……紫海盘车虽然珍稀,但华某记得宫中的药库中尚有存余……我稍后立即进宫取来……程院首刚才那一手银针飞渡……可是国师大人亲授的吗?” 程子涯眉头蹙起,心中闪过一丝不悦,这个御医华仲的医术还说得过去,就是有时喜欢打听一些无关医病的事情,对一些传闻辛密甚有兴趣,甚至有时在相府和仆人老妈子也能刨根问底聊上半天,华仲如此性格,不知进退,让常到相府来的程子涯很不喜欢。 就在此时,丁非庸从外面大步走进来,一看到程子涯就热络地拱手道谢,丁文若捧了一盏茶,从后堂走出来,恭恭敬敬地向程子涯行了一礼。 “文若,今日第一天上课,感觉如何?学堂里的老师授课能否听懂?以后有那个不开眼的家伙敢欺负你,记得告诉我,我亲自打他板子!”程子涯接过茶盏,看看丁文若,轻啜一口笑道。 丁文若微微一笑说还好,教习先生讲的极好的,同学也都很友善,文若非常感激院首,每个月不辞辛苦给爷爷治病。 等程子涯与华仲走后,丁奉元渐感疲惫,躺在榻上已然熟睡,丁文若到父亲书房,把知行院里何安和范大志的事情讲给了丁非庸。 丁非庸听的眉头蹙起,抚着漆黑如墨般的胡须,摇摇头道:“你方师哥虽然年轻,但向来稳重,以他的眼光应该不会看错,这中间也许……还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等他俩禁闭之后,请回来让我见见!” 第二十四章 落花有意顾公子 在知行院的致知殿里,魏知临正在把玩手里的瓷瓶,他脚下放着一只厚重的箱子,箱子里是几坛陈年美酒,封口处的红绸已褪色发黄,看上去很是有一些年头。 魏知临手里的瓷瓶不过三寸大小,如羊脂白玉一般,入手温润,瓶口的塞子也裹着红绸,随着魏知临手掌动作,瓶子里传出液体流动的声音。 魏知临大拇指抵住瓶口,轻轻一摁一挑,瓷瓶打开,一股极其浓烈的酒香传出来,片刻,弥漫整个房间。 魏知临从抽屉里取出一个小酒盏,悬腕倾倒,瓶中酒化作一道笔直的细线,顷刻注满,酒液呈金黄的琥珀颜色,馥郁芬芳,满室生香。 他拈起酒盏轻抿了一口,入口清芬甘润、醇甜柔和,闭上双目,任由这琼浆在舌齿间滚动,徐徐咽下,胸腹中仿佛坠下一条火线,顿时全身毛孔舒张,通体舒泰。 “好酒!”门外传来一个响亮的声音,程子涯大步流星地走进来:“师哥,有如此美酒,为何不喊我与你共饮!” 他双手叉腰站着,鼻子翕动,脸上满是雀跃之色,待看到地下箱子里的酒坛,顿时双眼放光。 “闻这酒香,再看这坛子,这美酒怕是有些年头,师哥从哪里弄来?”程子涯呵呵笑着,毫不客气的探手抓起一坛酒。 “子涯还记得那个叫岳淳熙的学生吧,他本在山西做团练使,奉旨调往宿州,昨日途径洛阳,专程前来探望,给我带来这十坛杏花村老酒。” 程子涯拍开封坛泥,扯掉破旧的红绸,探头深深嗅了一口,捧起坛子咕咚咕咚的一连灌了几大口,痛快的舒了一口气,一抹唇边的酒渍,大声赞道:果然是好酒! 程子涯又灌了两大口,放下酒坛,和魏知临说起刚才去相府诊病,以及宰相丁奉元的病情,眉间不无忧虑道:“丁相去年初冬有恙,皇上派了御医诊治,老师也去探望……回来后,老师告诉我,丁相的脉象和先帝生病时似有相似之处。” 他说到这里,又灌了一口酒,继续道:“老师说我修行的先天紫薇气对丁相有些帮助,让我每月去元气走穴……开始效果不错,丁相的病情好转许多。可是最近效果越来越差,我又按老师的法子换了几种调理的方子,可依然收效甚微……这简单的肺寒咳血,从来没有遇到如此难治的……我始终想不明白,丁相这病怎么如此古怪?” 魏知临抚须点点头道:“恩师他老人家医术高超,当初也是束手无策,看来丁相的病……不单是简单的肺寒咳血。京都那两位有名的杏林国手,同样也是一筹莫展。此事……的确透着古怪,可怜丁相操劳半生,晚年竟缠绵病榻,饱受折磨,子涯还需再想想办法,即使不济,我们也尽人事,听天命罢!” “师哥放心,丁相人品风骨,让人钦佩,子涯能够协助医治,已是莫大荣光!刚才在门外看你独自饮酒,面露悲戚,师哥向来不饮酒的,是什么事,让师哥如此伤神?”程子涯关切地问道。 “子涯,我刚才……想起你二师哥了,他和你一样嗜酒如命,这十几年来,我们派人到处打探,一直没有他的消息。恩师这些年云游四方,其实也是在暗中寻找他。江湖传言他早已身殒秦州城,也有人说他去了极西之地,被佛宗高手囚禁。可是……我不相信,我有种直觉,他还活着……他一定还活着!这世上,我不信有谁能伤得了他?就算是和恩师齐名那几个老怪物,击败他容易,但想杀他也是难以办到的!” 魏知临说着说着,心绪难平,竟然双目泛红,重重地拍打着桌子:“子涯……向首若在,恩师,就不用那么操劳辛苦,向首若在,院里事物也可以帮你我分担许多。今日向首若在,我们师兄弟三人当浮一大白……” 程子涯脸色黯然,狠狠地灌了一口酒:“师哥,当初我就说什么来着,二师哥神功盖世,岂是那么容易就……上次在醉仙楼,有个家伙嘴里胡说八道,说二师哥死在秦州,被我一巴掌抽晕过去……像这种货色,我见一个打一个。我们师兄弟情同手足,谁要取你和我二师哥的性命,得先踩着我的尸体过去。我的二师哥啊,这些年定是吃了不少苦,或者有什么不得已的苦衷,否则,为什么……为什么他迟迟不来见我们!”程子涯说着,情绪愈发激动,说到最后竟然痛哭起来,他虽然高大威猛,但坐在那里嚎啕大哭,一只手掌赌气似的拍打着自己面门,像个孩子一样。 任谁也想不到,闻名天下的知行院行院院首程子涯,真情流露竟如赤子一般,说哭就哭,全然没有平时那般高大威严的形象。 魏知临眼中噙泪,温言劝慰,又拿出瓷瓶中的美酒让程子涯品尝,程子涯好不容易止住哭声,两人就坐在一张矮几旁,对饮起来。 “听说老师特意提及的那两个小家伙被关了禁闭,他们能忍受的了吗?老师从极北之地采集的天外寒铁非同小可,能禁痼元气运行,可够他们受的!”程子涯想起知行院最近轰传的趣事,忍不住询问道。 魏知临捋了捋长须,眯着一双丹凤眼道:“我早已派人暗中观察,他们底子不错,都到了化气境巅峰。况且禁闭处在密室上方,距离二十余丈,寒气已大有减弱,正适合他们修行。这两个小家伙看似因祸得福,其实,也是我有意为之,这两人资质上乘,但也堪需一番磨砺,这也是恩师的意思。在禁闭处修炼,对他们大有裨益,根基稳如磐石,将来才能建起高楼广厦。” 程子涯赞同地点点头,看了看门外,压低声音道:“那人最近怎样了?问出来什么了吗?” 魏知临摇摇头道:“没有,还是和以前一样,什么都不说,在里面关了二十余年,性格愈发暴虐,要不是有这天外寒铁铸造的密室,还真不一定能关得住他。” 帝都洛阳城,深秋时节,晨风有些冷冽,薄雾蒙蒙中,崇文坊里响起几声鸡鸣,渐渐的,商贩走卒吆喝声在胡同巷子里响起,街上出现三三两两的行人,间或有轿子出现,马车得得驶过,整个城市逐渐鲜活,热闹起来。 顾轻舟今天起得很早,他穿着一身白色弹花纹锦服,腰系金丝白玉带,披着梨花狐轻裘,整个人长身玉立,风流俊逸,正应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街上走过的女子都忍不住偷偷打量,有些年龄大的妇人,望向顾轻舟的眼神更是大胆又炽热。 顾轻舟买了两笼王记烫面角走到了知行院门口,服饰各异的学子陆陆续续地来了,顾轻舟东张西望,等了许久,终于遥遥地看到一顶黑色轿子。 他眼眸一亮,一路小跑到车轿跟前,车夫急忙勒住马,黑色的车轿中探出几根玉葱般的手指,撩开车帘,探出一张清冷柔美的俏脸。 顾轻舟一脸爱慕,柔声细语道:“文若,我等你好久了,给你带的你最爱吃的烫面角,你看,还热着呢!” 丁文若柔美的面孔毫无表情,她微微蹙起黛眉,看着顾轻舟说道:“请顾国公以后莫再如此,文若当不起,还请顾国公以学业为重。” 顾轻舟面不改色,眼神痴迷道:“文若,你知道吗?我进知行院学习全是因为你,你到哪里我愿意追随你到哪里,文若,我对你一片赤诚之心,你当真看不到么?” 丁文若俏脸一冷,放下车帘,冷冷声音从车内传出:“国公请自重,往后莫再纠缠文若了。” 车夫一抖马缰,从顾轻舟身前轰然驶过。 朝阳升起,金色的光辉照在围观的人群身上,也照在顾轻舟古井不波的脸上。 他转头看向旁边聚拢围观的一群学子,挥舞袖子吼道:“看什么看,滚滚滚,别烦老子……都给老子滚!”心中暗暗叹息,我为她做了那么多,她却从来没有感动过,感动一下会死啊,即便假装骗骗我,也是美好的。不过,谁让她是我看上的女人呢,虽然她清冷、执拗,又对我爱答不理,不过,我喜欢!老子就不信感动不了你…… 阳光透过书舍的棱窗照进来,照在丁文若恬静的脸上,她的肌肤雪白,脸颊似吹弹可破,乌黑的刘海覆在额上,一双干净的眸子,正在用心的听老师讲课。 台上严仲介在讲授《管子·五辅》,民知德矣,而未知义,然后明行以导之义,义有七体,七体者何?曰:孝悌慈惠,以养亲戚。恭敬忠信,以事君上… 学子们都在认真听,顾轻舟痴痴地看着前面丁文若,她时而提笔记录,时而蹙眉思索,就连她蹙眉的样子,都是那样好看。 他看的津津有味,过了一会又觉眼皮沉重,今天起的有些早,竟然有些发困,又怔怔地看了一会儿,渐渐支撑不住,终于伏案而睡。 严中介看到伏案酣睡的顾轻舟,想到他的身世,心中暗自叹息…… 第二十五章 流水无情丁小姐 夕阳渐落,映红了天空,丁文若走在余晖里,轻提褶裙,踩着地上厚厚的银杏叶,脚下沙沙作响。 上了一天的课,知行院的老师们学识渊博,讲的太多,许多东西一时竟消化不了,丁文若捋了捋被风吹到脸颊上的秀发,心想有些问题回去还要请教父亲。 顾轻舟从后面轻手轻脚的跟上来,细微的脚步声还是被敏感的少女听到,丁文若转过身,柔美的脸上闪过一丝不悦。 “文若,上了一天课,你也累了吧,能否赏脸一起吃个饭?我知道丽景门附近新开了一家仲记酒楼很不错,应该适合你的口味,咱们去尝尝吧?”顾轻舟笑吟吟地柔声道。 丁文若见他又来纠缠,俏脸一冷,脚下走的更快:“顾国公莫再如此,如若再有下次,我定告诉家父……!” 冷风吹过,树上又纷纷扬扬落下许多银杏叶,顾轻舟觉得自己的一颗心,也被风儿吹的有点冷了。 半年前,顾轻舟带着一帮纨绔朋友酒足饭饱后在宣仁门大街闲逛,偶然发现买东西的丁文若,一见惊为天人,热情的上前搭讪。 丁文若看到他身旁一群浪荡公子,有些衣冠不整酒气熏天,有些卖弄诗文故作潇洒,甚至还有些歪眉斜眼,冲她轻佻地吹着口哨,丁文若心中甚是反感。 顾轻舟仍是纠缠不休,暗中跟随丁文若的相府护卫出来保护,两班人马从推推搡搡,发展到拳脚相向。 顾轻舟这群公子哥哪里是护卫们的对手,一群人被打的落花流水。 就在此时,顾轻舟的护卫赶到了,双方护卫大打出手。这些人中有些还是合道境高手,势均力敌的在街头斗做一团,刀光剑影,拳脚相加,打的十分激烈,围观的人群很快就堵满了宣仁门大街。 京都六扇门总捕苏湫察觉城内竟有合道境高手打斗,带人前去查看,发现竟是顾国公府和宰相府的人在互殴。问清楚事情缘由后,不禁苦笑又无奈,调动大批六扇门公人,最终劝走了双方。 丁文若的父亲丁非庸知道此事后,脸色铁青,气咻咻地一人独闯国公府,吓得府里仆人,丫鬟也不敢阻拦。 丁非庸见到顾轻舟,二话不说,狠狠在他英俊的脸上打了一巴掌。 顾轻舟摸着被打的火辣辣的脸颊,看着自己特别想喊一声岳父大人的丁非庸离去背影,暗自咬牙,心一发狠,竟跑到皇上面前,跪求皇上做媒赐婚,把丁文若嫁给自己。 陈帝赵昌大感头疼,顾轻舟的爷爷本是前朝绿林一方霸主,后来随先帝起义,在先帝被困盘龙岭时,为了保护先帝,挡在先帝面前全身中了数十箭而亡,后来大陈建国追封为国公。 顾轻舟的父亲顾任堂曾是工部尚书,母亲生顾轻舟时难产而死,顾任堂忙于公事一直未再娶,后来积劳成疾不到四十也驾鹤西去,可怜堂堂一个国公府,只剩下一个不到十岁的孩子。 顾轻舟从小缺少约束,虽然不是嚣张跋扈,但也沾染了许多纨绔子弟的恶习,经常挑衅生事寻花问柳。 顾家对大陈帝国鞠躬尽瘁,如果顾轻舟要娶的是其他女子,陈帝定然当即应允,可要娶相府的孙女,宰相丁奉元肯定不会同意的。 陈帝无奈的安抚顾轻舟,只要你能征得丁文若同意,你们两情相悦,朕一定亲自到相府给你做媒。 从此以后,顾轻舟对丁文若是念念不忘,但也不敢再去纠缠。后来他打听到丁文若要进知行院学习,认为这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为了能够一亲芳泽,他去求魏知临也要进知行院。 魏知临对顾轻舟的爷爷和父亲极为敬仰与钦佩,以为这浪荡公子终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要发愤图强了,也就随了他的意愿。 此时听丁文若说要告诉父亲,顾轻舟想起那天火辣辣的一巴掌,却也不敢再造次,眼睁睁地看着文若出了知行院,上了相府的马车。 顾轻舟心里十分郁闷,想去找以前的狐朋狗友借酒消愁,恰好看到毕云飞从学堂里出来,顾轻舟招呼一声,亲亲热热地揽着他的肩头,就要带他去吃酒。 大观楼是帝都的知名酒楼,并非一座孤楼,而是几个楼阁亭榭连绵相接,飞檐画角,俯瞰着波澜壮阔、千帆竞过的洛河,景色极佳,一向是洛阳城里达官贵人们登高饮酒的所在。 走近大观楼,只见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阑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牖。消磨醉眼,只教良人玉勒乘骢马,侍女金盘脍鲤鱼,里面是鼓瑟吹笙,热闹非凡。 毕云飞跟着顾轻舟走进酒楼大堂,堂中几根粗大的抱柱,红色的帷蔓随风而漾,四周墙壁也不知什么雕砌而成,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正中珊瑚栅栏围着一株硕大的牡丹,绿色的枝叶青翠欲滴,却是用翡翠雕刻而成,叶子上面纹理清晰可见,白玉做的巨大花瓣,闪烁着温润又让人心醉的光芒。红翡绿翠紫为贵,这朵牡丹的花蕊却是紫色翡翠雕成,似龙须一般熠熠生辉,仅仅这一个摆件,已是价值连城,大观楼的豪奢可想而知。 毕云飞跟随顾轻舟边走边看,直走到通往二楼楼梯处,脚下踩着猩红的波斯地毯,脑海中一直浮现二个字:奢华!看着进出往来的客人非富即贵,毕云飞不禁心头惴惴,有点自惭形秽。 顾轻舟环顾一下四周,轻咳一声,有眼尖的小厮赶紧上前热情招呼,脸上带着谄媚的笑,喊着国公爷又来赏光,蓬荜生辉之类的话。 顾轻舟高高地仰着下巴,吩咐快去安排酒菜,只管捡最好的上,再要一坛陈年杜康送到观云阁,说完就轻车熟路的往楼上走。 此时酒楼掌柜慌里慌张走过来,身材圆胖,穿着铜钱仙鹤袍的掌柜笑的一脸和气,拱手道:“国公爷,观云阁昨日已被人订下,要不您移驾到听雨轩如何?一坛杜康陈酿,就算小店孝敬国公爷的!” 顾轻舟今天心情不好,却是头也不回,就走上楼梯:“你不看看我是谁?哪个瞎眼的敢跟我抢?你只管安排酒菜,其他的不用管。” 掌柜顿时一个头两个大,这国公爷不敢得罪,那定了观云阁的尚书府也得罪不起,看来今天又是神仙打架,希望不要殃及到酒楼其他客人。他愁眉苦脸地揪着稀疏的胡须,无奈地吩咐小二赶紧安排酒菜。 崔梦书最近很高兴,伤势已好的差不多了。他是家中独子,老爹户部侍郎崔立身对他极为宠溺,前几日求崔家老太公要了一颗生仙谷的灵药给他服用。 生仙谷的灵药极富盛名,向来是有价无市,即使再有钱也未必能买到,只有生仙谷看中的极品药材,功法秘籍、奇珍异宝或者神兵利器,才能够等价交换到。 范阳郡崔家虽是名门望族,底蕴深厚,也不过珍藏数颗。崔梦书服后果然效果惊人,胸骨以超乎寻常的速度愈合,行动已无大碍,想来不日就能去知行院入读。 今日表哥崔知夏竟然让人送来请柬,崔梦书受宠若惊。崔知夏的父亲是吏部尚书崔逸忠,六部之首,而崔知夏更是文武兼修,自幼才学出众,六岁就感悟元气,一日跨入练气境,天下闻名,隐隐已是崔家年轻一辈的领军人物。 能收到崔家年轻一辈领袖崔知夏的邀约,让崔梦书异常兴奋。 为了赴大观楼晚宴之约,他过了晌午就开始准备,丫鬟伺候着换了好几身衣裳,头巾、腰带和靴子也是选了又选,既不能穿的太过招摇,盖过了崔知夏的风头,也不能太过低调,在众多族人中埋没了自己的风采。 几个丫鬟忙的满头大汗,好不容易崔梦书穿戴停当,天色已暗,他急匆匆地吩咐马车,就出了门。 崔梦书赶到大观楼,已见有四个族中兄弟在门口等候。御史中丞崔献之之子崔衡,中书侍郎崔长恭之子崔义康,太府寺少卿崔有桢之子崔存,崔家钱庄掌柜崔全有之子崔延荣。 他上前打了招呼,然后和众人一起等待崔知夏的到来。 过了一柱香功夫,崔知夏的马车缓缓驶来,两匹白色高头骏马拉车,青衣小帽打扮的车夫勒住缰绳,紫檀打造的车厢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华贵逼人。 车帘撩起探出一张俊脸,双眉入鬓,眼角狭长,倒与崔梦书有几分相像。崔知夏抿着薄唇冷冷走下马车,众人急忙迎上去,献媚般地簇拥着他进入大观楼。 掌柜看到崔家众人,心中暗暗叫苦,赶紧上前解释说顾国公已进了观云阁。 崔知夏眉毛一挑,也不说话,带一众崔家子弟就上了楼。 崔知夏了解顾轻舟的脾气性格,但也不想在自家兄弟面前丢了面子。进了房间,崔知夏拱手自报家门,言明这房间昨日已安排订下,按照先来后到的规矩,请顾轻舟腾让,并说这桌酒菜算我请了。 顾轻舟喝的已有三分醉意,看也不看崔知夏,口里吆喝着继续与毕云飞碰杯。他心里清楚此人是吏部尚书崔逸忠极为看重的儿子,范阳郡崔家近年来在朝廷中渐有腾飞之势,崔家子弟愈加嚣张跋扈,平时横行霸道甚至欺行霸市,他早就看不惯了。 顾轻舟屁股都没抬,就大模大样的坐着,仰首灌了一杯酒,心中暗道你们能耐我何?连皇家都亏欠我顾家,你告到皇上那儿老子都不怕。 崔知夏面色阴沉如水,脸颊侧横肉凸起,明显是强忍着心中的怒意。 几个崔家子弟以他马首是瞻,站在一旁大气也不敢喘,房间里的气氛变得非常窒息与诡异。 毕云飞哪里见过这种阵仗?一边是尚书府子弟,顾轻舟竟然还是国公,这些都是高高在上,高到云端的人物,竟然梦幻般都出现在自己面前。 他自小在乡野长大,父亲去世的早,都是母亲把他拉扯大,连县城都极少去,见过最大的官也不过是乡里的保长。 毕云飞见双方剑拔弩张,心里不由大为紧张,握着杯子的手都轻轻颤抖。 第二十六章 公子世无双 毕云飞在桌下悄悄拉了一下顾轻舟的衣摆,小声道:“顾……顾国公,毕竟是人家昨日订好的,不如……咱们换一家吧?” 顾轻舟醉眼斜眯,高高举起酒杯,大着舌头对毕云飞道:“别……国公国公的……生分了,我长你两岁,以后喊我大哥!” 崔家众人站在一旁虎视眈眈,毕云飞如坐针毡,只得硬着头皮,也端起酒杯和顾轻舟碰了一下,说道:“是,顾大哥,兄弟记下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这就对了!”顾轻舟哈哈大笑,乜斜着眼向旁边的崔家几人道:“滚,都给我滚!老子吃酒……最讨厌别人碍眼……我数三下,都在我眼前消失……否则……别怪我打人!” 他说完轻蔑又狷狂地一笑,杯中酒一饮而尽,摇摇晃晃地站起身。 崔梦书等人气的脸色铁青,忍不住撸起袖子就要上去动手。 崔知夏伸手一拦,脸色发白,深吸一口气,咬牙道:“顾国公既然不肯相让,我等也就不打扰国公雅兴了,告辞!”说完,一摆手,我们走。 几人走到门口,顾轻舟眼睛发直,扶着桌子站了起来,大声道:“慢——着,走的时候别忘了把这桌酒菜的帐给结了!” 说完仰天哈哈大笑几声,不再看他们一眼,又坐下端起酒杯,舌头僵硬地喊着毕云飞:“来……兄弟喝酒……大哥……也敬你一杯……” 崔知夏身形一滞,脸色愈发苍白,双手用力捏紧拳头,捏的格格直响,手上的青筋虬起,肩膀颤抖不已。 他是崔老太公最为看重的孙辈,家族同辈中人谁都对他毕恭毕敬,即使长辈也对他客客气气,今日在自家人面前受此奇耻大辱,他此刻真想杀了顾轻舟。 崔知夏攥紧拳头,长长的指甲扎进手心肉里,掌心传来的刺痛让他保持着清醒和理智,提醒自己不能出手,最起码,现在不能。 顾轻舟歪着脑袋隔着桌子看崔知夏站着不动,翻着眼皮不屑地嗤笑一声:怎么?不服气?……想……打我?来……啊,老子动……都不动,你来打……我试试……没卵子就……赶紧滚,别……污了老子眼!” 毕云飞看着眼前这一幕,人生观彻底被颠覆。 前两日顾轻舟带他吃酒,闻名天下的京城水席,一顿饭花了八十五两银子,顾轻舟眼睛都不眨一下,随随便便从怀里摸出一张百两银票,潇洒地扔给跑堂的伙计,还说不用找了。 今天吏部尚书的公子,天下最有钱的范阳郡崔家,在顾轻舟面前夹着尾巴,屁都不敢放一个。这就是贵族皇权的力量,任你什么高门大姓、财阀巨贾,在绝对贵族皇权面前也要低头。 毕云飞胸臆起伏难平,满腔热血直冲天灵,他咬牙握紧了拳头,在心底暗暗发誓:大丈夫生当如此,他日我也要拥有这般权势,不惜一切代价…… 几人走出大观楼,崔知夏阴沉着脸一言不发。 崔梦书小心讨好道:“崔少,前面不远有个得味楼,里面的厨子请的是东扬国大厨,菜品极为精致,要不……咱们去那尝尝?” 崔知夏嗯了一声,崔梦书赶紧跑到前面带路。 众人到了得味楼最好的房间坐下,小二陆续地上了菜,崔知夏怒气已压了下来。 几个人中,他不是年龄最大的,但他坐在主位上,其他人也觉得理所应当。 崔知夏端起一杯酒,其他人也赶紧端起来,他抿了一口,面色阴冷道:“顾轻舟一定要杀,但目前还不是时候,皇上还念着顾家的恩情。其次,朝中许多文武老臣,之前或多或少都受过顾家的恩惠,所以目前……还不是杀他的时候。等我们龙门书院彻底压制住知行院,助皇上清洗完朝中知行院一系的朋党,到那时……我会亲手宰了他!” 众人听了都是神情雀跃,七嘴八舌的盛赞崔知夏高瞻远瞩,将来愿意唯崔少马首是瞻。 崔知夏把手往下压了压,众人不再说话,他环视一圈,继续道:“你们几人都是老太公选入知行院的,心中莫要有任何怨怼。进入知行院以后,你们听命于崔梦书,一定要团结一心,多拉拢一些知行院的优秀人才,将来为我所用,对那些顽固不化的异己,还要有手段的进行打压。同时,关于文武之道,你们千万不可懈怠,明年此时,我们龙门书院将会和知行院有一场比试。如果龙门书院全面胜出,皇上就有了打压知行院的由头。拭目以待吧……属于我们的时代就要来临,等我父亲做了宰相,论功行赏的时候,莫说我没提醒你们!” 不得不说崔知夏还是非常有领导能力的,说话极具煽动力和蛊惑性,众人听的摩拳擦掌,欢喜地纷纷站起身,众星捧月般将他围在中间,轮番的敬酒争先恐后地表着忠心。 崔梦书脸色通红,用力拍着胸脯大声道:“崔少只须一句话,兄弟们刀山火海,万死不辞……!”他激动之下,牵动了肋骨的伤势,疼的眉头皱起,脸上闪过一丝戾气,心中暗道:何安小兔崽子,给我等着吧,老子绝饶不了你。 顾轻舟这顿酒喝的很尽兴,他站起身,意得志满地推开窗户,外面明月高悬,遥遥可以望见洛河之水粼粼闪闪,河上泊着几艘小舟,灯火隐然,清冷的夜风拂面,吹的顾轻舟酒醒了几分。 顾轻舟虽然出身尊贵,但受父辈的影响,骨子里还是嫉恶如仇的性子,他自己虽然也嚣张跋扈,但看不得别人比自己更嚣张跋扈,今天自己压了崔家众人一头,心里甚是畅快。 他又向毕云飞说起自己以往的光辉事迹,帮十字街刘掌柜讨回被夺的铺子,助夹马营胡同居民收拾收保护费的飞刀帮,为德艺坊的歌伎教训胡作非为的官家子弟等等,洛阳城中黑白两道,没人敢不给自己面子,自己一句话,甚至比官府还要管用。 本公子生平,最看不得有人横行霸道,欺辱弱小,这侠肝义胆,洛阳城中早已传遍,坊间百姓,朝堂诸公,谁人不知我顾轻舟之名? 顾轻舟说的滔滔不绝,毕云飞击节赞叹。他本是穷苦出身,自幼就会审时度势,察言观色,今天见识顾轻舟的熏天权势,又知道了对方的国公身份,心里存了刻意讨好的心思。 他斟酌着迎奉对方的话语,不着痕迹地拍着国公爷的马屁,让顾轻舟极为受用,在心中已将毕云飞引为知己。 两人酒酣耳热之际,顾轻舟长叹一声:“别看哥哥表面上放荡不羁,其实这世间不如意事常八九,可与人言不过二三,今日……找兄弟来就是想借酒浇愁!” 毕云飞纳罕道:“难怪今晚大哥面色一直不悦,这世间还有什么事能难倒大哥不成?” 顾轻舟苦笑,仰头饮了一杯酒,把他和丁文若的事情说了出来。 毕云飞又给顾轻舟倒了一杯酒,沉吟道:“原来大哥是为情所困,此真性情,男儿本色也!我倒是有办法……不敢说丁小姐一定会回心转意,但肯定会对大哥印象……甚至态度大为改观!” 顾轻舟眼前一亮,灌了一口酒,拍打着桌子急促道:“兄弟有何妙策?快快说来!” 毕云飞道:“丁小姐乃相府千金,大哥乃人中龙凤,不论家世相貌,与丁小姐门当户对,堪称良配。想那丁小姐平日里接触的应该都是朝中大臣或饱学大儒家族子弟,她心里喜欢的应是知书达礼、温文尔雅的才子。之所以拒大哥于千里之外,无非是不喜欢大哥狂放不羁,四处风流的性子。大哥以后只要不再结交、联系那些丁小姐眼中的所谓狐朋狗友,从此积极向学勤奋读书,变得斯文儒雅又文质彬彬,丁小姐对你的印象必定大为改观……以后大哥与丁小姐同在知行院学习,朝夕相处日久生情,我很难想象,以大哥的人品风采,丁小姐怎会不动心?” 顾轻舟捏着下巴认真思索,越想越觉得毕云飞说的有道理,他兴奋的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好!好!妙极!听云飞贤弟一席话,真如拨云见日茅塞顿开啊!兄弟,请酒!” 两人喝的宾主尽欢,顾轻舟摇摇晃晃地带着毕云飞走下二楼,崔家几个怂货果真还把账给结了,他扬眉吐气更觉得畅快淋漓,拽着毕云飞上了自己的马车,非要送他回知行院。 毕云飞坐在顾轻舟的马车里,金丝楠打造的车厢宽大舒适,斑纹虎皮软靠,车窗雕刻着精美的花纹,厢璧上还有暗格,里面盛满点心水果。垂下珠帘,透过帘隙仍能清楚的看到窗外,外面却看不到里面,车厢内幽香浮动,极尽豪华奢侈。 毕云飞悄悄打量着,心里无比震撼,表面上却是目不斜视的正襟危坐。 顾轻舟说马车是皇上赏赐,朝中大臣们也没有这份荣耀,整个大陈帝国,能够得到陛下赏赐这种香车的,屈指可数。毕云飞心里羡慕至极,脸上却不敢有丝毫表露。 到了知行院门口,毕云飞下车,顾轻舟吩咐吆车夫转回国公府。他虽然在知行院有住处,但纯属玩耍,根本不会在那简陋的地方留宿。 毕云飞回到宿舍,房间空无一人,那两个倒霉蛋被关禁闭还没出来。 他坐在桌前,拿出笔墨纸砚,月光如水,凉风习习中,用毛笔蘸了蘸墨汁,在一张发黄的信笺上写道:云飞跪禀母亲大人,万福金安。想了想又用毛笔重重地划掉,墨汁滴落,洇染了大半纸张,毕云飞把它揉成一团,又铺开一张纸。 想了一会儿,又提笔写道:娘亲在上,飞儿顿首,您在我包裹藏了十两银票,我够用的,还给您寄回去,您身体不好,找村头孙大夫抓点好药补补。儿在知行院里定会努力,娘亲放心。 毕云飞揉揉眼睛,扫视了一下空荡的房间,继续写道:儿结识了护国公顾轻舟公子,他身份尊贵显赫,带我见识了许多以前不曾见过的东西。儿将来一定要飞黄腾达,到时在京城买个大宅子,接您过来享福。儿在这里,一切都好,勿念,就写到这吧,儿要温习功课了,再次跪拜…… 把这封家书写完,毕云飞揉揉眉心,抬头望着窗外的月亮,眸子里仿佛升腾起炽热的火苗。 第二十七章 有龙潜在深渊 郧阳府位于大陈帝国东南,府中地势开阔土地肥沃,南有太和山高耸入云气势恢宏,山中常年云雾缭绕,远远望去太和山漂浮于云涛雾海之中半隐半现,蔚为壮观。 满山蓊郁荫翳的树木,山崖有古藤蟠缠怪松嶙峋,山涧有白鹤梳羽麋鹿跳跃,缥缈的云雾松涛中,隐然一道瀑布,如白色匹练般飞流直下,激揣翻腾,水气蒙蒙,珠玑四溅。瀑布的流水倾泻在山下小湖里,湖水清澈而碧绿,从山中俯瞰就像镶嵌了一面镜子。 就在这宛如仙境的太和山中,隐藏着天下闻名的修行宗门大派——真武宗,太和山真武宗在前朝大梁时期就是修行圣地! 真武宗宗主孟星河是世间罕有的宗师境,天下四大宗师之一,自身修为深不可测。大陈帝国皇帝赵贞当年起兵反抗暴梁,与天下群雄逐鹿征战四方时,真武宗襄助大量粮草辎重同时还派遣弟子兵勇,鼎力支持赵贞李行知这支义军。在推翻大梁,新帝登基后,陈帝感念真武宗襄助之功,特旨免除郧阳府三年钱粮税赋,当年岁末,陈帝又召真武宗主入京同贺万寿节,宗主孟星河推病婉拒,至此,大陈朝中许多官宦子弟入真武宗,民间有天赋的少年更是以能进入真武宗修行为荣。 山下湖畔,是一片竹海,湘妃竹、罗汉竹、楠竹等各种竹子,长的簇拥而热闹,湖边的风挟带着水雾湿漉漉地吹着,茂密的竹林在风中摇曳,发出沙沙的碰撞声,空气中有竹叶混合茶叶的清香。 真武宗的竹海小舍,黄宗海坐在竹影婆娑中,面前一张矮几,上面放着泥炉茶鼎、茶瓯等器具。 他端起茶杯轻啜一口,在氤氲水气中眯起双目回味着唇齿间的余香,白玉般的瓷杯里茶叶纤细圆直,锋苗挺秀,其形似眉,茶水色泽翠绿,香气鲜嫩持久,却是上好的老君眉茶。 黄宗海一脸惬意,随口漫声吟道:“茶瓯变乳随汤泛,香篆萦云尽日浮。山中不觉又一年,应知得句胜封侯!” 他三年前闭关,于不久前冲关成功,是真武宗第九位达到真我境,晋升长老。 到了他这般境界,念头豁达,俗事已不再萦怀,置身于这山水之间,清风明月为伴,品茗听雪,看日月星辰,感知着天地元气,慢慢将自身境界巩固。 黄宗海合拢双目,放松身心感知着这方天地,他坐在湖边竹海小舍,能够清楚的感知到太和山崖陡峭的岩壁上,一个鹰巢里面静静地躺着三枚鹰卵,其中一枚响起微不可察的啄壳声,光洁的鹰卵表面出现裂痕,紧接着破了一个小洞,里面的小生命更加用力的啄壳,慢慢从洞口探出黑黑的锐喙…… 山涧长草上爬着一只翠绿色鸣螽,背上几片短翅高速翕动摩擦发出悦耳清脆的响声,忽地两条后腿一蹬,攸然跳到旁边草丛,长草摇曳中黑颈长喙的白鹤掠过,啄起草丛中的鸣螽,振翅飞远…… 竹林中一根粗壮的竹子上坠下一只花斑蜘蛛,蜘蛛拖着一条长长的细如毫发的蛛丝随风飘扬。它的上方,刚修补一半的蛛网被风撕开一道缺口,蜘蛛荡在空中奋力蠕动着身子,一只斑头翠鸟翩然飞过,一口啄住蜘蛛飞进竹林深处…… 碧绿的湖水水波荡漾,一条草鱼摇动着尾巴浮出水面,探出脑袋吐出一串水泡,又一头扎进水里。水草深处一只鳖蛰伏已久,闪电般探出脖颈,嘴里锋利尖锐的钉齿狠狠咬住草鱼腹部,水花四溅的湖水中泛起一缕血丝,水面慢慢平静…… 两只红色的蜻蜓追逐飞舞着,一只蜻蜓细长的尾部在光滑如镜的湖面上匆匆一点,湖面荡起一圈涟漪…… 黄宗海似有所感的睁开眼,盯着湖面上一圈圈涟漪波纹,眼神中闪过一丝警惕。 太和山下的小镜湖,不但是太和山诸多景致中最秀雅的,也是真武宗的护宗大阵鹤翼箕形阵的重要屏障之一。 他刚才捕捉到一丝若有若无的气息,这道模糊的气息还带给他一丝熟悉的感觉…… 黄宗海捻须皱起眉头,脸色郑重起来,轻舒云袖手掌摊开,对着平静的湖面探出两指。 指尖骤然泛起白色光华,光华闪烁,竹林沙沙,无风自动。湖面不再平静,像一面镜子被骤然打碎,碧绿的湖水开始翻腾汹涌,湖中心处就像煮开的沸水一般,湖面瞬时变成墨绿色…… 黄宗海心神剧震——有神秘高手闯山破阵,与此同时,他又感受到那股气息,这次可以明显感觉到那是一个实力恐怖的存在,修为甚至远在自己之上,似乎还是奔着自己而来…… 他情不自禁站起身,翻涌的湖面又慢慢恢复平静,脑海中瞬间闪过千百个念头,最后却微微一笑,镇定下来。 几百年来,真武宗能屹立不倒,除了宗内强者辈出,真武宗护宗大阵鹤翼箕形阵精妙绝伦,攻防极强,就连天下绝顶的宗师境高手也难以破解,更何况,宗主孟星河自踏入宗师境界后,这天下,已难逢敌手。 黄宗海实在想不出,这世间,除了那寥寥几人,还有谁有这么大的胆子,敢硬闯真武宗的鹤翼箕形护山大阵? 何魁站在太和山中,此刻正在一处狭窄的山涧处,眼前的真武宗护山大阵果然精妙绝伦,比他预想的要麻烦一点,更重要的是,小镜湖畔的黄宗海,应该已经感知到自己的存在,假如全力破阵会惊动大阵阵眼,一旦引出真武宗其他强者,不免大费周折。 他一边思忖一边暗自观察鹤翼箕形大阵,这座大阵以太和山小镜湖为屏障,将真武宗山门大殿牢牢围护在核心,群山环绕起伏为鹤翼,掩小镜湖水竹海为箕形,真是夺天地之造化,侵日月之玄机。 不过天下间阵法,皆是按遁甲分成休、生、伤、杜、景、死、惊、开八门,变化万端,又以乾、坤、震、巽、坎、离、艮等八卦方位布置。 何魁本已是世间绝世强者,这十几年来潜心修行,对天下各大宗派乃至道家、佛宗的武学、修行、技法都有涉猎。 一法通则万法通,他对阵法之道本就颇有研究,摸索约摸半柱香时间,已对这真武宗的鹤翼箕形护山大阵关键之处了然于心。 当下收敛气息,沿着“生”门进入阵中,脚下踩着坎、离方位,慢慢遁到“惊”门,又转到震、巽方位,竟是丝毫没有惊动大阵阵眼,认准小镜湖方位,悄无声息的朝黄宗海走去。 黄宗海感受着原本强烈的气息骤然消失,心里正暗自诧异,忽然看到小镜湖对岸现出一人,在向自己慢慢走来。 那人走路十分怪异,先是身体前倾迈出右腿向前跨出一步,再拖着左腿站直身体,然后重复这样的动作,一步一步,慢慢挪来……他每走一步,拖着一条残腿在地上摩擦,像犁地一样,在湖畔的草地上划出一道长长的拖痕…… 那人低着头就这样慢慢走来,垂下长发遮住半边脸颊,走到湖边,他踏上湖面,没有丝毫犹豫。 他的一只脚踩在湖面上,特别轻柔,轻柔的湖水竟然没有泛起一丝涟漪…… 他依然重复着刚才的古怪的走路姿势,身体前倾,迈出右腿,跨出一步,然后再拖着左腿站直身体。走在湖面上,仿佛走在一面巨大的镜子上,他拖着那条残腿划过湖面的时候,就像镜子被划破了一道裂痕,随着他身体站直镜子又慢慢的重新复原。 天空蔚蓝,有白云几朵,湖面澄净倒影着天空,也倒影着他的身影,他走在上面,恍惚像是走在天上,踩在云朵上,广袤的湖面更映衬的他身影渺小,一时间,分不清天上人间,又仿佛天地之间,只剩他一个人,踽踽独行…… 黄宗海看着来人的身影觉得异常熟悉,这人能够无视鹤翼箕形大阵的屏障,悄无声息出现在这里,显然是为自己而来。 虽然他气息内敛,如同凌空虚渡般走在小镜湖上,以这种颠覆世俗认知且违背了世间原理的方式如履平地走来,虽然画面看上去说不出的诡异,但这人的一身修为当真是震古烁今。 黄宗海自认以自己的真我境实力,登萍渡水走过小镜湖也能办到,但似来人这般能收敛气息凭着残躯却走的如此随意洒脱,却是自愧不如。 来人慢慢走近,撩开遮挡在眼前的长发,露出一双忧郁的眸子,脸颊上狭长的伤疤,黄宗海看清面容,不由大吃一惊。 “白向首?!来人竟然是消失多年的白向首!” “宗海兄,阔别多年,别来无恙?”何魁慢慢走上岸,脚下靴子滴水未沾,对黄宗海拱手道。 黄宗海动容道:“白兄!想不到真的是你!你消失了十多年,这些年令师曾多次派人到我真武宗打探你的消息,有人传言你去了极西偏远之地,与佛宗高手切磋武学,也有人说当年秦州破城,你为了保护大皇子力战身死,为兄听闻噩耗甚是悲恸……想不到,你还活着!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何魁本名白向首,是大陈帝国国师李行知的二弟子,他天资卓越高傲自负,天下人都认为他是宗师之下第一人。 白向首默然,对着黄宗海重重抱拳道:“往事已矣,多谢宗海兄挂怀!这十多年……实在是一言难尽!” 黄宗海端详着白向首又关切问道:“白兄,你的腿……还有脸上的刀伤?我实在想不出,这世间还有什么人能伤的了你?你来找我,定是有什么大事,你且说来,黄某只要能够做到,义不容辞!” 白向首向他竖了个大拇指赞道:“痛快!”又眼神灼灼的盯着黄宗海的脸庞道:“我可记得当年我救你一命时,你曾说过只要有求,必生死相报!” 黄宗海凛然道:“不错!白兄若要取我性命,尽管拿去,黄某甘愿束手引颈!” 白向首沉声道:“我也不要你性命,只求你一件事!” 黄宗海奇道:“何事需求?白兄但讲无妨”! 白向首道:“我要借《真武心经》一观!” 黄宗海瞠目悚然一惊…… 第二十八章 借你一缕清风 黄宗海摇首道:“《真武心经》乃是我真武宗不传之秘,没有宗主的允许绝对不可外传,此事恕难从命……白兄所求,若是其他事,黄某定是万死不辞……还望白兄见谅!” 白向首皱眉道:“宗海兄,我只借书一观,其中辛密绝不外传!” 黄宗海依然摇头道:“我信得过你,可是……” 他话刚说了一半,识海里蓦然响起一个苍老的声音,却是宗主孟星河秘密传音给他。 黄宗海听完宗主简短的传音,一抹诧异在眼眸中转瞬即逝,只是稍作停顿继续道:“也罢,既然白兄执意要看《真武心经》,请随我来……” 白向首虽然不明白他为何突然改变念头,如此痛快的答应自己,但也懒得多问,跟着黄宗海走进竹林深处,沿着青石铺的小路,在竹影沙沙,阳光斑驳中走到后山一个幽僻之处。 这里已是太和山脚下,乱石堆叠中长着几丛灌木,地上杂草丛生,看来此地平时应该是很少有人来过,黄宗海径直走到山崖边站住,手掌在光洁崖璧上轻轻一拍,“轰轰隆隆”声中一块石璧打开,露出一个四方洞口,竟然是真武宗依山建造的石室。 白向首跟着黄宗海走进石室,一进里面就感觉一股凉意袭来,这里面宽广之极竟是别有洞天,室顶有许多石笋、钟乳石倒挂着,有的虬髯嶙峋像龙首,有的气势磅礴似瀑布,有的如一根根冰棱,有的仿佛虎豹雄狮,有的酷似宫室器皿,却是各具形态,惟妙惟肖美不胜收,这石室竟然还是太和山的天然溶洞。 黄宗海道:“你在此稍后片刻,我去去就来。”说完,转身离去。 白向首仔细打量这室内,只见那些钟乳石晶莹剔透,洁白无瑕,宛如夜空的银河倾斜而下,闪烁出像银子、似钻石的光芒,映照的室内朦胧生辉。 室内有石桌,地上放着几个蒲团,角落里还有一张石榻。 片刻后黄宗海回来,手里多了一个黄褐色木匣,他庄而重之地双手捧起,递给白向首道:“你要的东西,就在这里面,白兄就在这间石室慢慢观阅吧,此处甚是清净无人会来打扰,一日三餐,我已安排,自会有人给你送来……黄某还要处理宗门事务,就此告辞!” 白向首接过木匣,入手沉重,不禁对着黄宗海深深一鞠,由衷谢道:“多谢宗海兄成全”,抬头望着黄宗海离去的背影又忍不住大声道:“宗海兄,久闻贵宗红泥绿蚁厅还藏有佳酿,劳烦让人也一并带些!” 黄宗海哈哈大笑,头也不回的去了。 白向首打开檀木匣子,摸到里面黄绸包裹着一本泛黄册子,扒开绸布,赫然就是真武宗不传之秘——《真武心经》。 沿着太和山通天梯登上峰顶,就看到太和殿重檐隆起,大殿巍峨凝重,偏殿碧瓦翘角,百米多长的红墙蜿蜒镶砌在峰侧陡岩,琉璃屋顶闪耀空际。 真武太和殿依山取势,错落有致,站在殿前可以远眺小镜湖,青山碧水,诗情画意,云雾缭绕中宛若仙宫。 太和山巅,危崖高耸,有遗世独立之感。绝壁之上百米围墙红墙绿瓦,俯瞰山下郧阳府地,气势恢宏,汉水浩荡,气象万千。 太和殿偏殿内,阳光斜照进来,鼎炉香烟袅袅,在一柱光影氤氲升腾中,两个老者靠窗坐在桌前,桌上摆着棋坪,两人手执黑白子,正在对弈。 一名蓝袍长髯老者拈起一枚白色棋子放在棋坪中,悠然开口道:“宗主把本派的不传之秘借给那小子一观?想必是心中另有打算?” “嗯……此人绝迹江湖十余年,始一出现,没有去找他的师父李行知,竟然到我太和山求《真武心经》一观,庭轩,你想过这中间的缘故吗?”说话的人声音苍老,正是真武宗宗主孟星河。 只见这位天下闻名的真武宗宗主约摸七八十岁年纪,两条雪白寿眉,虽然面颊眼角皱纹堆积沟壑纵横,双目却湛湛有神,说话间稀疏的白须颤动,额上花白的长发梳的一丝不苟,盘成一条长辫垂在脑后,一袭白袍广袖舒展,在香烟袅袅中举手投足间显得儒雅随和又气质出尘。 与他对弈的长髯老者是宗门长老劳庭轩,听到孟星河的话,他望着坪中棋子蹙起眉头道:“宗主……的意思是……莫非……他已经触碰到了那层门槛?” 孟星河缓缓丢下一枚黑子,岔开话题道:“你觉得那小子如何?” “天资卓越,又高傲自负,当年天下公认他是宗师之下第一人,不可小觑!”劳庭轩轻抚着长髯答道。 “不错,此子年纪轻轻就已达到许多人一生也难以企及的高峰,的确有心高气傲的资格,心高气傲……呵呵,这性格倒有点似老夫当年。他十几年未现江湖,似他这种惊才绝艳心高气傲之人,究竟发生了什么事让他如此隐忍?” 孟星河从棋罐中又捻出一枚黑子,缓缓又道:“庭轩,你觉得将来……我真武宗后辈之中可有能与此人比肩者吗?” 劳庭轩又下了一枚白子,捋着长须思忖道:“宗主心里其实比我更清楚,这些年我真武宗每年招收弟子,虽然人数众多,其中也不乏有天资卓越,惊才绝艳之辈,但大多到了还虚境就停滞不前,待过了几年就泯然众人矣。我真武宗弟子目前除了凌问岳可堪造就,年轻后辈中的才俊的确不多,唉……修行之路,百尺竿头若想更进一步,何其之难!”说完他摇首叹息在坪角又下了一子。 “宗海如今也迈进真我境,按宗门例晋升长老,我们宗门已有九位长老了,如今都是我们这些老家伙在支撑山门,真武宗必须后继有人……说到这,我倒真有点羡慕李行知那个老家伙。”孟星河在棋坪中间重重的下了一枚黑子,接着道:“潜龙在渊,涸辙而困于野,但终有一日会飞龙在天,其实,我倒是看看,这条龙能飞多高!” 劳庭轩听闻一怔,低头看向棋坪,颓然发现刚才随着孟星河那枚黑子丢下,棋坪中十几枚黑子悄然贯通,隐隐已形成一条大龙,自己一片白子被围俨然已成被绞杀之势…… 白向首在石室内日夜观摩《真武心经》,时而眉头紧蹙,时而眼眸明亮喜形于色,时而定定捧着那本册子,如老僧入定…… 黄宗海每日差人送来酒饭,白向首酒量极佳,地上酒坛渐渐堆积如山。 如此,过了七日,石室中传出一声大笑,笑声激荡,穿金裂石久久不歇,直震的室外几丛灌木瑟瑟抖动,地上杂草倒伏,山石簌簌滚落,惊鸟腾空而起…… 黄宗海站在石室外,看着白向首拖着残腿从石门慢慢走出来,短短七日的时光,他除了那双忧郁的眸子里布满血丝,颔下胡须渐长,仿佛没有什么改变,又仿佛身上多了一些莫可名状的东西。 他就静静站在那里,手里捧着那个装着《真武心经》的黄木匣,走来还给了自己,又重重抱拳恭施一礼,就拂衣转身离去。 望着白向首离去的背影,黄宗海眼神迷离,自己愈发看不懂这个曾经心高气傲睥睨天下的宗师之下第一人了…… 白向首走出太和山,他还是身体前倾迈出右腿跨出一步,再拖着左腿站直身体,然后重复这样的动作,一步一步,慢慢挪动。 蓦然,心底升腾一种感觉,极远的天外,透过低垂的云层,似有一双眼睛在注视在观察着自己,这种被偷窥的感觉让他很不舒服,白向首身形一顿放出神识,想一探究竟,那感觉又骤然消失…… 太和殿偏殿内,孟星河窗前凭立负手远眺,山下汉水浩荡滚滚东去,遥远的天际飘来几朵乌云,遮挡住了太阳,天色随即暗了下来。 一朵厚重的乌云浮在太和山巅,不多时,稀稀疏疏竟落下雨滴,雨水打在窗棱噼啪作响,窗前草木簌簌,山风裹挟着雨雾,带着泥土混合竹叶的气息扑来。 孟星河白色长袍被风吹的缓缓飘起猎猎作响,在这绝顶高阁,似欲乘风归去…… “宗主……”!劳庭轩不知何时走到孟星河身边,望着窗外风雨道:“宗主,外面风大……” 孟星河抬起一只手,制止了劳庭轩讲话,白眉一轩,向极远的天空望去,透过太和山巅厚重的云层,缓缓掠向遥远的天际,看的悠然入神…… 半晌,他眉头紧蹙收回目光。 “宗主,那人走了!从笑声中可以推断他的境界……应该是更进一步,看来在我宗内这几日闭关已有心得。”劳庭轩道忍不住道。 “嗯……一饮一啄,皆有定数。不过,李行知倒是收了个好徒弟!”孟星河道。 “李行知的修为在二十年前稍逊宗主,这些年宗主功力已臻化境,那李行知据说当年与韩宗旺一战,耗尽元气,已有暗疾,世间四大宗师,天下第一,宗主应是当之无愧!”劳庭轩捋着胡须道。 “不,二十年前李行知已与我不相伯仲,这个人是百年难遇的奇才,我们二十多年没有交过手了,胜负殊难意料!”孟星河摇摇头道。 此时,雨已停,乌云散尽,雨水冲刷过的树叶苍翠欲滴,山边出现一道绚丽彩虹,让人不禁感叹这天地变幻之神奇。 孟星河又将目光投向遥远的天际,有风吹起,风中的他喃喃自语:“鲲鹏展翅同风起,扶摇直上九万里……那么……我便借你一缕清风……” 第二十九章 今夕何夕 遥远的极西之地,大雪纷飞,天地之间一片苍茫,世界仿佛回到混沌初开时的样子,分不清哪是天,哪又是地。 劲风呼啸吹的雪花盘旋飞舞,远远地,天地间出现一个小黑点缓慢的移动着,不知他从哪里来,身影寂寥,踽踽独行。 他走路的姿势很奇怪,向前探着身子,迈出一条腿,再拖着另一条腿,拖起的残腿在雪地上划过,划出一道浅浅的雪辙,他的身后没有留下丝毫脚印,只拖着一条长长的雪辙,又很快被雪淹没。 他就这样走着,天地孤影任我行,风吹的他长发飞舞,雪花在他的头发上,肩上覆了厚厚一层。 他就这样走着,仿佛要走到天之尽头…… 皑皑白雪之中,前方隐隐有一座规模宏大的寺庙,寺庙被积雪覆盖,只透出些许青灰色的殿脊。 白向首停下脚步,缓缓抬起头,乱舞的长发遮着他的脸颊,他的眉毛上也沾满了雪花,但眸子锋锐如刀,透过密集的雪花,看着大门上方遒劲有力的三个大字“哲蚌寺”。 这座古老的寺庙在苍茫大雪的笼罩下,像恒古以来就矗立在此一般,显得分外沉寂肃穆。 白向首摘下挂在腰际酒葫芦,拔开酒塞,狠狠地灌了一口酒,辛辣入喉,心里泛起思绪万千。 那年心中的红妆和好兄弟大婚,差人给他送来烫金的请柬,那锥心刺痛无人可诉,他只身来到这里,求证佛家武学。 三日之内,连败佛宗一十三位高手,终于惊动了闭关中的佛宗大能。 这哲蚌寺隐藏了几位高僧大德,虽在极西偏远之地,但声名日炽,隐然执天下佛宗武学之牛耳。三日酣战,畅快淋漓,他生平所学所悟与佛宗交手中加以印证,获益良多。 直到听蝉和尚出现,对他说了一句话,却如当头棒喝,醍醐灌顶,原本沸腾的战意冷却弥散,他黯然销魂离去。 那缕执念却化作一坛相思老酒一般,埋在心底沉淀发酵,历久弥坚。 那日听蝉和尚说:“心不动,人不妄动,不动则不伤,如心动则人妄动,伤其身痛其骨,于是体会到世间诸般痛苦……” 白向首怅然入神,立在当地,又回想起听蝉和尚说的下半句“既不回头,何必不忘。既然无缘,何须誓言。今日种种,似水无痕。明夕何夕,君已陌路!” 一语一谶,莫过如此,今夕何夕,往日不再,寺庙犹存,伊人香消玉殒…… 如今好兄弟的儿子已扶养长大,进入知行院修行。自己功力尽复,师父的儒家武学、真武宗的道家心法都已掌握,就差佛宗的真经了,千百年来,无人突破的宗师境,等我融合儒释道三家所长后定能突破,隐忍了十余年的血仇,是到了该报的时候了。 白向首又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心神激荡之下忍不住仰天长啸,漫天的大雪被啸声所挟的强烈气流冲击的四散飞舞。 古老的寺庙里响起钟鸣,钟声沉闷而雄厚,悠悠响彻云霄,与啸声齐鸣天地间。 片刻,响声戛然而止,天地归于寂静,只有风声,簌簌落雪声。 就在这风雪中,蓦然传来一声佛偈。 “我佛慈悲……” 随即白茫茫的天地间响起若有若无沙沙声,如蝗虫磨翅,似飞鸟震羽,紧接着,响起吱吱蝉鸣。 漫天飞雪中,酷夏才有的蝉鸣,突兀响起。 蝉声四起,随雪落地的,还有无边杀气。 白向首瞳孔收缩:“听蝉和尚!” 寺庙前方雪花忽停,形成出一个无雪花的光洁通道,一人纳衣芒鞋从中走来,看似很远,但眨眼间已到白向首身前。 他一拳打出,漫天大雪为之一滞,白向首伸出一掌,挡住那拳头,大雪又恢复如常,飘飘洒洒而下。 哲蚌寺的大雄宝殿内,一个慈眉善目的老僧坐在蒲团上,看着外面的鹅毛大雪,脸上流露出悲悯之色。 “如此大的风雪,西地的羊群,牛马又要被冻死许多,这个冬天……牧民们太难挨了……” “阿弥陀佛”,旁边一名老僧双掌合十道:“师兄菩萨心肠,但愿这场风雪尽早过去。”他顿了顿,忍不住又道:“依师兄看……听蝉是那个人的对手吗?要不要……” 慈眉善目的老僧摇摇头,望向门外的风雪:“我寺僧众多年来不履中土,但对天下各门各派也有所耳闻。此人神通盖世,却是世所罕见,上次他虽然连败我寺中高手,却不曾真正痛下杀手,此人心中……其实并无恶意。他此番又来,只是为了印证武学,你听他刚才啸声穿金裂石,经久不歇……比之十几年前,已不可同日而语,即便是你我,想要胜他也要费一番功夫了。” 旁边老僧吸了一口凉气,讶然道:“师兄是说……此人难道已经触摸到了那层门槛,如今所欠的不过是一个机缘?想不到……大陈国的李行知如此厉害,他区区一个弟子竟已如此了得!” 慈眉老僧笑道:“普天之下能与师叔并驾齐驱的人物,有哪一个是浪得虚名?即便眼前此人,十几年前独闯我哲蚌寺,师叔已看出他将来绝非池中之物。如今风云际会,金鳞化龙在即,何不与他方便,也是与自己方便……” ……………… 嗖地一剑从身后刺来,方易之险之又险地避开要害,利剑擦着他腰身而过,军服已破,丝丝鲜血渗出。 他不管身后的敌人,只往前攻,前面那人渐已抵挡不住,被一剑刺穿。 方易之扭身抬手持剑横挡,又堪堪挡住身后的进攻,他暗暗咬牙,体内元气急转,苍白的脸上泛出红晕,剑招迭起,狂风般的攻势压住敌人,那人拼死挡了几招,掉头就跑。 方易之欺身而上,一剑砍下,热血喷了一脸,他胸口急促起伏,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远处有五六个同样军服的人也陆续击杀了身旁的敌人,其中一个虬髯大汉,被三人围攻,大汉手持长矛奋力格挡,刚架住前面两人的两把钢刀,后面一人趁机举起手中大刀向大汉后颈斩去,方易之奋力一掷,手中长剑化作流星一般刺进那人后心。 虬髯大汉荡开双刀,一矛挑在一人喉咙上,那人捂着汩汩冒血的喉咙软软瘫倒,大汉趁机反手一矛戳进另一人胸口,顺势一脚踢倒,将人牢牢钉在地下。 虬髯大汉拔出鲜血淋漓的长矛,对着方易之一竖大拇指:“小伙子,好样的,这次任务结束,记你一大功!” 话还未完,密林中几枝羽箭飞出,大汉也很机警,飞身侧扑躲过,大喊道:敌袭,隐蔽,三人阵型御敌…… 这是方易之加入西部军营斥候团的第一次战斗…… ……………… 东海之滨,朝阳升起。成群的白色海鸟盘旋,它们鸣叫着,啄食着,随着阳光翩翩飞舞着,有些落在沙滩上,随着涌动的海潮漂浮在水面,一浪又一浪的潮水袭来,卷起白色的泡沫拍打在黑色的礁石上,蔚为壮观。 一袭青衫的老人背负双手,望着大海出神。 他身后一头青驴摇晃着尾巴,探着长长的脖子舐了一口冰凉的海水,不禁打了个响鼻,不满地摇了摇脑袋,用蹄子刨弄着礁石下的沙子,一只海蟹受到惊扰,从沙里钻出来,愤怒地举着两只蟹钳,黑驴用蹄子拨弄了它几下,昂首发出几声得意的鸣叫。 老人正是李行知,他从袖中拿出一块不知什么材质巴掌宽的暗黄色布条,端详了好一会,还是没能发现什么。 他抚摸着青驴光滑的皮毛,微微一叹说:球儿,去玩耍吧,我要出海一趟,回来后自去寻你。莫闹的太过火,此地民间有熬阿胶的习俗,你别被捉去剥了皮。” 青驴阿昂阿昂地叫唤几声,不停地摇摆着尾巴,似乎听懂了他的话。 李行知笑着摆了摆手:“去吧,去吧!”然后他踏入海中,竟似走在陆地上一般,青衫身影顷刻消失在波涛之中…… ……………… 一辆豪华马车驶到知行院门口,车夫下车打开车帘,康复如初的崔梦书走出来,阳光洒在他英俊又骄傲的脸上,他望着院门上方知行院的牌匾,轻蔑地一笑,走了进去。 知行院惩戒堂后院的小屋外,何安和范大志从禁闭室走了出来,两人仰首闭目,泪流满面。 过了好久,眼睛才慢慢适应这久违的阳光,鼻端嗅着这深秋空气的清凉,望着院子里枯萎的海棠,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两人回到住处先洗了个澡,换了身干净衣服,就赶紧去上课。 严仲介正在教授《管子》,他眼光瞟到外面来了两人,正蹑手蹑脚地站在门口进也不是不进也不是。 他脸色阴沉,轻咳一声道:“进来吧,下次莫再迟到!”何安与范大志两人灰溜溜地赶紧找了后排的空位坐下。 三声钟响,严仲介正好把一段释义讲完,他面无表情地扫视一遍课堂,冷声道:何安,范大志,你二人缺了一周的课,有不懂之处,可自去找我,说完径自出门而去。 老师严仲介一走,学舍里立马炸了锅一般,众学子七嘴八舌议论起来,嗡嗡声四起。 “这两人就是鼎鼎大名的何安、范大志?” “对啊!开学就关禁闭那两货,人才啊!” “看,那个胖乎乎的肯定是范大志,一看就爱吃嘴……” “不对啊,那何安看着斯斯文文的,不像招惹是非之人,你说怎么会打架呢? 女学子们交头接耳讨论着,不时掩嘴而笑。 男学子们都忍不住拥了过来,争相一睹两位传说中的大神。 第三十章 天行健 一个面目略带猥琐的学子,烧包地拿出一把折扇,拱手道:“哎呀呀!何兄、范兄,两位大名如雷……那个……贯耳,两位开院史之先河,创不世之丰绩,我对两位的敬仰,那是……如滔滔江水一般连绵不绝,似洪水泛滥……” 他话还未说完,被一个脸上有青春痘的高大学子一把推开,这人抱拳道:“佩服,佩服!两位真乃我辈楷模,在下闫肃,敢问范兄,你是怎么想到去膳房偷吃的呢?如此奇思妙想,真乃神人也!” 旁边又有个穿华丽长衫,长着一双斗鸡眼的学子,拼命挤进来,抻着脖子道:“何兄,晚上有空么?小弟做东,可否给我们讲讲打架的故事……” 一众男学子个个神情亢奋,围着何安与范大志七嘴八嘴不停发问。 丁文若坐在窗边,娴静地翻着手里的书,阳光照在书本上,也照着她曲线优美的侧颜,脸上光洁无暇,隐隐有淡淡的绒毛。 丁文若黛眉微蹙,轻咬着唇,刚才远远看着何安与范大志,一个剑眉星眸、长身玉立又斯文俊雅,一个白白胖胖,看上去憨厚老实,和自己想象的似乎不太一样。 她想起父亲交代的事情,等围在两人身边的人逐渐散去,鼓起勇气站起身,悄悄走了过去。 何安与范大志被众人吵的头昏脑涨,好不容易劝退众人,一个面容姣好的少女来到面前,她轻启朱唇低声道:“何同学、范同学,二位可是方易之方师兄引荐来的?家父是方易之师兄的老师……想见见两位,不知散学后可否有空?” 何安与范大志看丁文若温婉可人又亲切有礼,而且对方竟然称呼方易之为师兄,既然是师长有约,就干脆又直接的应承下来。 韩婵娟坐在后面,有些焦躁地看着这一切,她皱起琼鼻,撅着丰润的小嘴,她原本早就想过去给何安打个招呼的。 那日她失手把何安打伤,事后心里一直都过意不去。后来通过考核进入知行院,听说了何安被关禁闭的事,才知道原来那人叫何安也考进了知行院。就想着等他出来以后,把家里最好的疗伤药送去,再请他们吃饭赔罪。 可刚才她正准备起身,就发现一个非常漂亮的女子先她一步过去,与何安说着什么。他竟然还小鸡啄米似的不停点头,美女的魅力果然无穷啊,他看样子已答应了什么事情。 不行,本小姐我行我素,不再等了,韩婵娟风风火火的直接也走了过去。 何安低头刚把书打开,眼前浮现一抹红色罗裙,抬头看到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又惊又喜道:“是你……你……你怎么也在这里?” 韩婵娟看他惊慌失措的样子,心中不禁大为得意,粲然一笑道:那…那天是我不对,你……你别生的我的气了……好不好?这是很好的疗伤药,请你收下……晚上……是否……有空?我请你吃饭……赔罪……你……” 她话音越说越小,从小养尊处优,第一次给人道歉,她也不怎么会组织语言。 何安听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禁有些为难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已经答应别人了,你看……要不……” 韩婵娟看他吞吞吐吐的拒绝,肯定是答应了刚才那漂亮的女子,心中没来由地又生出气来,不等他把话说完,把手里紧紧攥着的药瓶往书桌上一扔:今晚醉仙楼,爱去不去!”说完像只高傲的孔雀,转身说走就走。 旁边顿时轰然大哗,禁闭刚出来就有美女邀约,而且还不止一位,这让其他一众男儿情何以堪? “不行,我要闹事,我也要禁闭!” “我也要禁闭,禁闭可转桃花运!” “得了吧,就你这德行,关一年也没人搭理你!” “凡事啊,都是第一得关注,第二无人知。所以我决定了,年底初考,我要一鸣天下知!” 学舍里的男学子们有一脸不忿的,有羡慕嫉妒的,有振臂高呼的,有低头沉思的,吵吵嚷嚷,闹作一团。 散学后已是晚霞满天,何安与范大志回到住处,简单收拾一下,准备去赴丁文若之约,毕竟是方易之老师的长辈召唤,不能怠慢。 两人走到院门正巧遇到毕云飞,范大志给两人互作介绍。 毕云飞拱手满脸堆笑道:“久闻何兄大名,今日有幸总算见到真人。顾大哥还时常念叨两位,说等你们出来后请大家吃酒,顺便与二位接风洗尘,不知两位几时得空?我好回复!” 何安看对方笑的一脸和善,又态度真诚,此人既为同窗又是室友,日后总要长久相处的,心中也很高兴,拱手道:“常听大志提起云飞兄与顾兄,今日一见,真是不胜欣喜……不知今日为何不见顾兄?” “顾大哥最近琐事甚多,今天没来学习,专门给老师告了假的,咱们不如就定在明晚吧,明天顾大哥应该……” 三人正说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迎上来招呼道:“敢问两位可是何公子、范公子?” 何安范大志点头称是,那人欣然拱手道:奉小姐之命,在此接两位公子到府,两位请上车吧。”说完,向不远处的马车做了个手势,车夫驾着马车缓缓驶来。 何安与范大志告别毕云飞,登上马车。车厢内淡淡脂粉香气,空间甚是宽敞,两人并坐也丝毫不觉拥挤,窗牖被一帘淡蓝色的绉纱遮挡,厢璧上一个锦鲤吊钩,悬着一只小巧玲珑的竹篮,篮中一簇金黄色的菊花,衬的整个车厢朴实无华,却又清新典雅。 毕云飞看看那管家与马车,再望向何安的背影,眼神有些异样。 他静静地站在路边,一直看着马车载着两人走远,这才弹了弹衣襟,不紧不慢地向住处走去。 车轮碌碌,行不多时,马车停了下来。两人下车,却发现竟是到了定鼎大街一处僻静的胡同。 只见长长的灰白院墙里探出几支枯竹,巷子尽头苍松翠柏亭亭如盖。再往前走就看到黑漆漆的两扇大门,门外蹲着两尊大石狮子,这座府邸在闹市一隅,幽静沉寂又隐然透着尊贵不凡。 管家模样的人把他俩引进大门,院内极大,雕廊画栋、曲径通幽,却是别具风格。 那人带着他俩穿过一片菜圃间的鹅卵石路走到后宅,在黄瓦灰墙斗檐的脚下,长着一小片竹林,鞭子似的多节竹枝从墙垣间垂下来,下面一个遮满浮萍枯叶的水井,旁边一架小巧的竹制水车,一根根粗实竹筒接驳在一起,一直延到菜圃旁边。 走到一处幽静的房前,管家轻轻敲了敲门道:“老爷,何公子、范公子已带到!”说完垂首悄然退去。 “请进!”门内传来一声醇厚的声音,何安轻轻推开门,只见一个长长的书桌前,丁文若手执一管狼毫正在写字,一个中年男人站在旁边指点。 长桌旁放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笔筒内插的笔如树林一般。一边设着斗大的一个汝窑花囊,插着满满的一囊水晶球儿般的兰花。 西墙上挂满了名人字画,正当中挂着一大幅米襄阳的《烟雨图》,左右附着一副对联,乃是颜鲁公墨迹,其词云:烟霞闲骨格,泉石野生涯。 案上设着大鼎,左边紫檀架上放着一个磁州窑的大盘,盘内盛着数十个娇黄玲珑大佛手。右边漆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旁边悬着小锤。东边设着卧榻,拔步床上挂着葱绿双绣花卉草虫的纱帐。除此之外,偌大的屋子依墙都是书柜,中间一方茶台上,水汽袅袅,茶香四溢。 那男人看向何安两人,温言道:我是丁非庸,文若的父亲,也是方易之的老师。你们既然是易之引荐来的,我也算得上你们的老师了。听易之与小女文若常说起两位,早就想要见上一见……” 两人赶紧恭恭敬敬的施礼道:“丁老师好。” 丁非庸微笑颔首:“你二人进门就看着墙上字画,其中一位小友更是看得目不转睛,想必书法一道也有涉猎,你们应该也常临帖习字吧?” 范大志讷讷地小声道:“练过,但不善笔力。” 丁非庸目光望向何安,何安谦恭道:“小子不敢班门弄斧,春蚓秋蛇只怕污了老师法眼!” 丁非庸笑着摆摆手道:“无妨,无妨,来,来,且写来我看!”两人只好走到桌前,丁非庸已摆好了两幅笔墨。 何安略一思索,提笔悬腕写下“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 范大志心知这人想考究他俩书法,但又没说让写什么,他就拿起笔,信手写了“一、贰、三、四……”几行数字。 丁文若一旁悄悄探首,忍不住想看看他们书法如何。只见何安的字力透纸背,有一股说不出的气势,心道想不到此人眉清目秀,生的英俊好看,却是字如其人,写的也是极好呢。又看到范大志写的,却忍不住掩嘴噗嗤一下笑出声来。 两人写完,丁非庸看何安的字铁钩银划、结构雄奇,配合着这句诗行云流水,竟是毫不违和。 他抚须念道:“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不错,不错,心中有抱负,手上有功夫!好,好!” 待看到范大志的字,诺大地一张宣纸,只用簪花小楷写了几行数字,不禁揽须大笑道:“好一个懒惫的家伙,书法一道,贵乎于心,以后可要多向何安小友学习。” 丁非庸转向何安又道:“常言道字如其人,字里行间通常可以折射一个人的人品,你以为如何?” 何安略带拘谨回答道:“学生以为书法只是表现一时的心境的,人品……还真看不出来。” “哦……不妨仔细说说?”丁非庸眼角带着笑意,捻须追问道。 “是!学生认为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笔法的飘逸,源自王书圣当时无比舒畅的心境,崇山峻岭、曲水流觞,与友人对酒当诗……祭侄文稿的枯笔,却表现的是当时鲁郡公无比悲愤的心境。这一切都与当时作者的心境有关,与人品无关!”何安稍加思索,恭敬地答道。 “好!好!好!从善而不如流,孺子可教也!”丁非庸畅快地纵声大笑。 他又考较两人的学识,何安与范大志也是对答如流,有些观点竟别出蹊径,自己竟也从没有想到能这么解释,一时兴起,子史经集问了许久。 丁文若静悄悄坐在一旁,听得有点痴了。越听心里越是吃惊,父亲问的有些典籍自己闻所未闻,而他们却好似满腹经纶,侃侃而谈。有些解释深入浅出鞭辟入里,自己竟然也听的津津有味。自己自幼也接触过许多青年俊彦,能有这般学识,可绝对不是不学无术之辈,两人被关禁闭之事,想来定有什么隐情,以后有机会好好问问。 直到一弯弦月,星空满天,两人才出了相府。丁非庸本要留他们用饭,再派马车送他们回去,但两人执意拒绝。 何安心里还惦记着醉仙楼之约,范大志也盼望着能跟着吃点好的。相府里丁文若的父亲,虽然亲切随和,却也像极了内峻外和的师长,如果相对而坐吃饭,自己是万万不敢随便动筷子的。 两人一路小跑,穿过几条大街,此时天色已晚,街上行人少了许多,醉仙楼的客人也少了很多,两人快步进店,只见韩婵娟和那日见过妇人在靠窗的角落里坐着,一桌菜竟是动也没动。 韩婵娟看到他俩,原本冷峻的俏脸如冰川融化嘴角含笑,挥着小手,脆生生地喊道:“这里,这里!” 两人赶紧过去,何安坐下歉然道:“实在对不住,让你久等,我们方老师的老师,鸿胪寺卿丁寺卿要见我们,不好推辞,所以晚了些。” 韩婵娟嫣然一笑:“无妨,只要能来就好。” 那妇人喊来小二把菜拿去热下,干净利索地说道:先介绍一下吧,咱们也算是不打不相识。我叫薛凝,她叫韩婵娟,雍城韩家人氏,我是陪婵娟来知行院学习的,你们和婵娟年龄相仿,以后也可以称呼我薛姨。” 何安点头道:薛姨,我们是滁州宜洛县人,知行院方易之教习在我们那里教学,推荐我俩来知行院,幸不辱命,都已通过测试,成为正式弟子。” 薛姨笑道:“那挺好,往后你们彼此有个照应,婵娟这孩子自小任性,以前得罪之处,还请多多包涵。” 韩婵娟微窘,双颊红晕低声道:“何安……对不起,那天我真不是故意的。” 她从怀里掏出那个簪子,放到何安面前,继续道:“还给你,你既然是要送人的,我就不能夺人之好。” 何安接过,入手温热,鼻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脂粉幽香,后又递回给韩婵娟,道:“既然姑娘也喜欢,就送给你吧。” 韩婵娟心头一喜,展颜一笑,如雪中梅花绽放:“谢谢,你以后也可以叫我名字的。” 小二把热好的菜端上来,范大志刚才一直没说话,看着何安和婵娟两人扭捏的样子,只觉好笑,忍不住道:“可以吃饭了么?肚子好饿啊。” 薛姨拿起筷子招呼大家,范大志看着满桌美味佳肴,不管不顾先撕了个鸡腿,两三口吃完,又夹了一大块黄焖鱼,吃得满嘴流油,嘴巴吧唧吧唧的没完没了。 何安见大志吃得兴起,毕竟和对方第一次见面,不免有些失礼,在桌下用脚轻轻踢了一下他,范大志浑然不觉嘴里嘀咕着说:“快尝尝,这桶子鸡真不错。” 韩婵娟倒是不以为意,还笑吟吟道:“慢点吃,不够的话再上一些。”说完也夹了一小口,觉得味道不过如此,还没家里做的好吃。 席间薛姨问起何安过往,何安说起自己自幼由叔叔收养,从没见过父母,和范大志在乡野长大等往事,范大志也在一旁边吃边补充着。 韩婵娟静静听着他们说起往事,生活清苦,日子窘迫,可何安只是微笑的诉说着,仿佛说着别人的故事,脸上从没有流露出一丝怨怼或愤懑。 她自幼锦衣玉食,这些她都没有经历过,无法感同身受,只是不知为何,她看着何安俊俏的脸庞、坚毅的眼神,竟有些莫名的心疼…… 第三十一章 一语成畿 夜已深,繁华的洛阳城停下了一天的喧嚣,逐渐归于平静。 帝都的夜晚虽然没有宵禁,但灯火辉煌的街上已几乎没有行人,一弯月牙清冷,几点繁星蒙蒙,远处的皇城宫阙亮起一盏盏灯笼,在黑暗里更显得巍峨壮观。 寂静的街上时有甲胄鲜明、持戟跨刀的小队士兵走过,他们训练有素,步伐整齐,是拱卫京师的禁军精锐。 皇宫宣室殿里,陈帝赵昌伏在案上批阅奏折,一旁的小太监手里拿着一枚银簪,轻手轻脚的将案上油灯又挑亮了一些。 大太监赵德禄从外面躬身悄悄趋近,低声轻唤道:“陛下……殿前指挥使马祖德殿外觐见。” “嗯……”陈帝从一堆奏折中抬起头,似乎有些疲惫地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宣他进来。” 马祖德步履沉稳走进殿,跪下对陈帝见礼完毕,俯身道:“陛下,国师有消息了,上次国师出京,陛下让臣……全力探查国师下落。臣命属下协同羽林卫,以及天下各州郡的斥候探子,如今已查明,国师两天前,曾在山东登州出现。” “哦……”陈帝挑了挑眉毛,豁然站起身,脸色森然道:“你再说一遍,他去了哪里?” 马祖德见状心中一紧,把脑袋垂得更低,伏在地上又小心翼翼地重复了一遍。 陈帝一把操起案上的油灯,疾走两步,伸手拉开案边墙上的帷幔,现出一张极大的疆域地图。 他一手举着油灯,一手在地图上摸索找寻着,看的专心致志。 马祖德低头大气也不敢喘,太监们屏住呼吸,殿内安静的连一根针掉在地上都能听得见。 “砰…砰”……陈帝在地图上找到了登州的位置,狠狠用两根手指节叩了两下。 “在这里……海边?登州临近大海,这个老……老先生是要出海啊?他想做什么?”陈帝吸了一口气,似乎有些愤然。 他转身将油灯放在案上,看到仍伏在地上的马祖德,嘴角挤出一丝笑意,温言道:“平身吧,你这次做的很好,以后要学的机灵一点,要会为朕分忧……你传令各州郡斥候,密切注意国师的一举一动,一有消息,速速报来!” 马祖德如蒙大赦站起身,陈帝脸上阴晴不定,手指轻轻敲打着桌案:“咱们这位老先生,是一点不让朕省心啊。海上风急浪大,倘若有个闪失,让朕……将来有何面目去见九泉之下的先帝?你们要……看顾好国师,勿使朕……背负不仁之名!”马祖德诺诺称是,陈帝疲惫地挥了挥手,他赶紧小心退下。 陈帝缓缓坐下,又揉了揉眉心,双目微阖轻轻靠在椅背上,时而眉头紧蹙,时而嘴角噙笑,时而脸上又涌现一丝戾气,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周围几个太监宫女都小心翼翼的,就连走路也是轻点脚尖,生怕触了霉头。 良久,陈帝睁开双眼,看了看四周,招招手道:“德禄啊,朕,有些倦了,你来,给朕捶捶腿,其他人退下吧。”说完懒洋洋地伸出一条腿,放在一旁錦墩上。 一众太监宫女躬身退出宣室殿,赵德禄躬身趋近,跪坐在地,将陈帝大腿抱在怀里,握着双拳轻轻捶打。 “德禄啊,朕管理这偌大的国家,每天要操心的事情很多,但总有一些人啊,不让朕省心,你知不知道这世上哪两种人最难管?”陈帝慢悠悠地问道。 “陛下……奴才只知道服侍陛下,奴才愚钝,实在不懂这些。”赵德禄低着头,小声应道。 “嗯……这世上啊,习武之人最难管,尤其是那种将武力练到顶尖的。这种人表面上看着温良谦恭,其实谁也不服,甚至匹夫一怒,弑君刺驾。还有一种是读书人,这种人更为可恶,口是心非又会颠倒黑白,他们手中笔堪比刀枪,不但杀人而且诛心。德禄啊……你说这两种人是不是最该杀!”陈帝似自言自语一般对赵德禄道。 赵德禄吓得不敢说话,把头埋得更低。陈帝又自顾自道:“侠以武犯禁,儒以文乱法,最最可恨的是有人能将此两者合二为一,文武双全,世间一流,哼哼……真以为朕就奈何不了吗?” 陈帝低头看了一眼埋首不语的赵德禄,喟然长叹道:“德禄啊……朕的心里……苦啊!朕,虽然富有四海,坐拥这万里江山。可是……朕,连个说体己话的人都没有,朕是个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呐。先帝临终将这千斤重担交付予朕,朕食不知味夜不能寐……天下间的百姓人人都以为做皇帝最是舒服不过,他们都羡慕朕,嫉妒朕,甚至……总有些个刁民想害朕。实则,这做皇帝是天底下一等一的苦差事啊,谁又能知道、能体谅朕的难处,朕心里苦啊……” 赵德禄吓得不敢言语,只是卖力给陈帝捶着腿。 良久不听陈帝说话,他偷偷抬头看了一眼,才发现陈帝头枕椅背,不知何时已然熟睡…… 定鼎相府,案上的烛火通明。丁文若一手托腮坐在案边不知在想些什么,另一只纤细小手放在膝头,偶尔伸出一根葱玉般白净的手指,在膝头比划着什么,她脸颊微带红晕,细长的睫毛覆着眼帘,怔怔出神。 “文若,这么晚了,怎么还不去睡?”丁非庸放下手中的笔,拿起放在一旁的茶盏,轻啜一口,似笑非笑地问道。 “哦……我……我今晚不是很困,我这就去……睡,父亲也早点歇息。”丁文若听到父亲问话猛然惊醒,略带慌乱的回答道。 “嗯!去吧……”丁非庸慈爱地看了一眼丁文若,忍不住又道:“其实……这世间才华横溢的少年数不胜数,今日那两少年是不是惊艳到你?你自幼跟随在你爷爷身边,什么样的人杰没有见过,何曾如此失神?” “父亲……你……你不许胡说!”丁文若被窥破心事,柔美的脸上浮现一抹绯红,低声嗔怪道,站起身向内堂走去。 “好好好,为父不说你,说说他们两个……”丁非庸捋着乌黑的长须笑道。丁文若闻言不由放缓了脚步。 “那个叫何安的少年品性高洁,坚韧不拔。他的书法别具一格,融汇历朝名家之所长,墨迹淋漓间有金石鼓荡,隐然已有大家风范……年纪轻轻就有如此造诣,纵然有名师指点,也要有相当超绝的天赋和悟性。要知道书法一道,除了勤学苦练,没有任何捷径可走,只有日复一日枯燥乏味的临帖摹帖,所以此子性格坚韧可见一斑。今日与他谈话中,许多问题他并非一味附和,对待问题的态度与解决问题的方法,既不激进也不消极,却是表现出了与他年龄不甚相符的成熟。只有经历过世事磨难的人,才会尽早成熟,才会在这个年龄如此沉稳。他应该是出身低微,自幼清贫……” 丁非庸看丁文若听的入神,此时故意住口不说,笑吟吟地拿起茶盏喝了一口。 丁文若正侧耳聆听,父亲却话语停顿住,她转头看到父亲脸上的笑意,娇嗔的跺脚道:“父亲,你笑的……好让人讨厌,快点说嘛,人家还要去睡觉呢!” 丁文若母亲去世的早,丁非庸对自己这个宝贝女儿十分溺爱,当年为了爱女甚至敢掌掴国公顾轻舟,平日里虽然督导丁文若功课甚严,但有时也喜欢开一些无伤大雅的小玩笑。 见自己宝贝女儿生气,忙吐掉嘴里的一片茶叶,继续道:“何安出身低微,虽然自幼贫穷,但穷且益坚,不坠青云之志。他提笔几乎不假思索的就写下《易经》开篇“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可见此人心中胸襟抱负,绝非凡夫俗子!品性高洁这四个字的评语,他是当的起的…… 至于那个叫范大志的,看似憨厚愚钝,实则心思玲珑剔透,而且这个少年让为父更是吃惊。许多佶屈聱牙晦涩难懂、甚至为父都遗忘许久了的典籍他都能如数家珍。在我的有意试探下他竟然能大段大段的倒背如流,这绝非是临时做了功课,或者为了能在人前显摆学问,装点门面的皮毛功夫。要知道学问方面是做不得假的,一个人学问深浅,一张嘴说话间可见端倪。为父这么多年来从未见过如此聪慧之人,今日甚至一度有收他做弟子的念头。可惜此人性情痞懒,他若有何安的勤奋秉性,将来的成就不可限量!” 丁非庸说到这里,一脸痛惜地摇摇头道:“这世间果然是金无足赤人无完人。这个家伙虽然相貌平平,但论聪慧过人,他远在何安之上。你不要被他庸俗不堪的外表所蒙蔽,所谓大智若愚,说的就是这种人!好了……文若,为父要讲的都已讲完,以后学业方面倒是可以向他们两个多多请教学习,时辰不早了,你快点歇息去吧!” 丁文若听到父亲说的头头是道,脑海中不禁又浮现那个俊逸少年,长身玉立执笔挥毫的身影,脸颊不由一热。再联想到他旁边那个痞懒痴肥的小胖子,眉眼间拂过一抹笑意,听到父亲催促自己休息,低低应了一声,转身脚步轻快的向内堂走去。 丁非庸吹熄了灯,走出房门,穿过一道回廊,缓步走向父亲的寝卧,还未进门就听到剧烈的咳嗽声。 他推开门,一个仆人刚刚服侍丁奉元喝过药,房间里弥漫着一股浓重的药味。微弱的灯光下,丁奉元躺在榻上,这位昔日宰相如今眼窝深陷,发髻凌乱,已被病痛折磨的形销骨立。 仆人看到丁非庸进来,躬身退了出去。丁奉元挣扎着刚坐起身,又捂着胸口剧烈咳嗽起来,丁非庸坐在榻边看着父亲面色潮红,咳的撕心裂肺,用手轻轻拍打他的脊背。 丁奉元咳的脖子上青筋凸起,颤巍巍地从怀里掏出一方雪白的手帕捂住口,半晌咳声止住,拿开手帕,上面殷红一片。 “父亲……”丁非庸暗暗心惊,不久前知行院首程子涯才给父亲金针度穴,眼看病情已然好转,怎么如今又咳的如此厉害? “庸儿……为父已是……病入膏肓,在你心里……还怪为父当初不允你入朝为官的吧。你允文允武……确是国之栋梁……可堪大用……但是……”丁奉元喉结滚动,声音略带沙哑,艰难地说道。 “父亲……如今朝堂诡谲多变,孩子早已淡了那份心思,您老……” 他话还没说完,丁奉元摆了摆手打断道:“自从先帝驾崩……满朝文武唯有李行知……一人……可以托付。今上……不似先帝那般雄才大略、纳谏如流,也不如……大皇子宽厚仁爱。先帝春秋鼎盛……却……却突然龙奴宾天……如今回想起来……这朝廷上下,有许多事情……透着诡异……”丁奉元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痛苦地咳嗽起来。 良久,他一边喘息一边说道:“不管将来……发生何事,你……切记……李行知师徒……知行院……是唯一可以托付的……” 第三十二章 初闻大道 转眼秋去冬来,当知行院里的银杏树落下最后一片黄叶,京都洛阳下起了第一场雪。 就在细雪纷飞中,知行院的后山旷地上,却围坐满了人,远远望去,黑压压的一片。 知行院的新进学子们热情高涨,等待这一天,他们已经等了太久。 今天是知行院行院老师,著名的修行者陈桑榆讲学的日子。 知行院众多教习老师,论起传道受业解惑,陈桑榆绝对排在前三甲,据说龙门书院开出三倍的酬金礼聘,陈桑榆不为所动。 在此之前,行院已开设了一些课程,主要教授拳、掌、刀、剑、枪法、暗器、骑射、弓法等传统基础武技,关于更深层次的武学修行,今天是第一次开放讲学。 何安与范大志站在围观的人群中,这里说是知行院后山,其实就是依着围墙的大土丘,平时长满了低矮的灌木,如今高高的土丘收拾平整,枯草都被清除干净,上面放了一把座椅。 在无数学子翘首以盼中,一个四十岁左右的中年男子走上高台,他峨冠博带,云袖广舒,脚下踩着一双木屐,在纷纷飞雪中缓缓走上高台。 风吹的他衣袂飘飘,仿佛谪仙临世一般,陈桑榆只是一登场,就赢得了下面众学子满堂喝彩。 “有无有,颠倒颠,妙玄玄,正道须当要口传!顺其凡,逆则仙,玄妙只在颠倒间。天地有元气,凡人难自知,做为一个修行者,操控天地元气,是最基础的能力……”陈桑榆开口缓缓讲道。 他的声音并不大,可是下面的数千人却听的无比清晰,就好似在每个人耳边讲话一般。 他一边说着,一边缓缓伸出一只手掌摊开,接着天空飘落的雪花,一片一片或晶莹、或像鹅毛般的雪花落在他的掌心。 顷刻之间,天空中无数雪花仿佛受到什么指引一般,纷纷扰扰涌向他的手掌。 陈桑榆站在高台上,高举一只手掌,四面八方的雪花迅疾向他掌中聚拢,渐渐形成一个巨大的雪球。 雪球悬空缓缓滚动,散发着晶莹璀璨的光芒,这一刻,台下众人鸦雀无声,被眼前场景震撼的无以复加。 阴暗的天空透出一抹光亮,太阳从厚重的云层中艰难地挤出来,清冷的阳光洒落,照在台上陈桑榆老师身上,他朦胧的镀着金辉的高大身影简直如神祇一般。 何安在人群中静静地看着,他见识过方易之与黄道公交手,也曾看过魏知临出手教训黄道公,所以对陈桑榆施展出的神技没有太过震撼。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只有成为老师口中的修行者,才有机会成为这个世间真正的强者。 他仿佛看到一扇新的大门向自己打开,门内能够触摸到的是另一个世界,就是方易之曾经说过的另一个世界。 何安已见识过许多高手,他们毫无意外的都是修行者,自己从小就开始练功,这方面却从未听叔叔说起过。 何安瞥了一眼范大志,这家伙却是前所未有的安静,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高台上面,脸上怫然变色。何安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陈桑榆手掌中雪球越来越大,旋转也越来越快,天空中的雪花依然飞舞着源源不断地向雪球汇集,厚重如铅块般乌云又遮住了太阳,天色又暗了下来。 陈桑榆高举的手掌突然握紧,复又张开,随着他的动作,巨大的雪球骤然静止,然后无声炸裂开,高台上顿时像下起暴雪,白茫茫的雪团在陈桑榆为周围纷纷坠落,很快的形成了一个以他为中心的巨大圆圈。 这神奇又壮观的一幕引起了台下众人山呼海啸一般的喝彩。 “哇……太棒了!” “啊……好美啊!” “陈老师,我爱你!” “陈老师,教我,教我,我也要学!” ………… 陈桑榆站在积雪围成的圆圈中间,气定神闲地看着下面激动又狂热的学子们,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好容易沸腾的人群终于平复下来,他继续说道:“刚才我只是演示了天地元气的简单操控之法,也许有些人觉得很神奇、很震撼,其实,世间万物皆有迹可循,天地间的元气无处不在,山林田野大地湖泊,它就在你我身边,它如同空气一般,看不见摸不着,但是……你却可以感知它,用心神感知,以精神力操控驾驭,所谓一念之间,神通显现,谓之神识!” 陈桑榆清越的声音响彻在每个人的耳边,他缓缓退后一步,坐在椅子上继续讲道:“或许……许多人对我所讲的还是感到很困惑,我给大家讲一个故事!相传在两千多年前的大魏朝,某个医药世家里有位聪慧的年轻人,名叫吕抟。这位年轻人不但精通医术,而且为了强身健体,他还修习了古籍中的气功心法。他在一次寻常打坐时偶感头顶“泥洹宫”如天窗开启般,有一股清虚之气,下降而遍洒及于全身。他感觉自己身体慢慢吸收着这些清虚之气,沿穴道经脉而运行,最后汇入丹田。此后的几年中,他按照偶尔感悟之法日夜修炼,成为了世间第一位修行者。后来吕抟开山立派,创立了第一个修行宗门真武宗,如今的真武宗内真武大殿里还供奉着吕抟老祖的画像。” “经过千百年的发展,修行界能人才士辈出,各种心法、功法层出不穷。修行者不论修行何种心法,都要从天地间吸收那些清虚之气,后来他们把清虚之气命名为元气。天地间的元气到底从何而来?无人可知!直到五百年前,灵云宗有一位叫孔道陵的长老,不知从何处得到一副地图,据说地图上有象形符号揭示了元气的秘密。后来孔道陵走遍天下,寻找地图标注的位置,探究元气奥秘,自此不知所踪。” 看到下面众人听的津津有味,陈桑榆接着说道:“修行者从天地间吸收元气存于小腹丹田形成丹基,经丹基转化为真气,由识海控制真气运转于身体经脉,再施展功法释放于外,又凝聚成元气,从而形成元气由外到内再向外的循环。” “修行者境界从低到高,共分为六个层次,化气境、炼神境、还虚境、合道境、真我境、真我巅峰境也就是世人常说的宗师境。寻常人修到化气境能够强身健体,延年益寿。待到炼神境就身轻如燕,六识敏锐,在俗世中已可称得上是一流高手。若修炼至还虚境则飞檐走壁如履平地,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再到合道境,那便是世间万中无一的高手,若是行军破阵即是世人口中所说的万人敌。只是……达到合道境,有人终其一生也无法企及,也有人历尽千辛万苦达到合道境,毕生也止步于此,再也无法精进一步。” “……修行之路,遥遥何其远,提升境界,漫漫何其难!”陈桑榆口中嗟叹,摇首又道:“至于真我境界……能修炼至此境界的人,世间罕有,每一个都是天纵之才,能修至真我境,一念可瞬息千里,举手之间风云变幻,甚至以一己之力对抗一国之军队也不是不可能……而世间能够修炼至真我巅峰境的,屈指可数,我们知行院的院长,国师李行知即是真我巅峰境界,能够达到此境界……据说已脱离了这个世界时间与空间的束缚,可以朝游东海暮苍梧,一身神通神鬼莫测,通天彻地……” 台下众学子听到这里,纷纷惊叹不已,时至今日,大多数人才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知行院盛名之下,果然无虚。 陈桑榆继续说道:“这六层境界每提升一层都会有脱胎换骨般的变化,六境之上还有境界吗?也许有,也可能没有,因为……千百年来无一人能突破六境。天下四大宗师,修为俱是真我巅峰境,他们修行至武道尽头,都在尝试摸索更进一层的境界,但探究天外之天,千难万阻谈何容易?天下宗门万千,功法秘技又各有所长。真武宗的《真武心经》修炼后丹基容量天下第一;纵剑门的《万剑诀》体内真气运转速度无出其右;佛宗的《俱舍经》修炼后识海强度举世无双;至于咱们知行院的《知行录》操控元气的变化,则是冠绝天下……” 台下众人听陈桑榆娓娓道来,许多东西闻所未闻,都听的如痴如醉。 何安默立在人群之中,悄悄运转修习多年的心法,感受到那丝丝点点老师所讲的清虚之气缓缓汇入体内丹田,虽然面色平静,内心却是狂喜与火热。多年勤练不辍的功法真的如此精妙,自己难道已经是老师所说的修行者? 陈桑榆清越的声音再次响起:“你们究竟有没有修行天赋,明日学院会进行测试。有的话切勿骄傲自误,需知修行一道如逆天而行,能达到还虚境的十中无一。假如没有也勿气馁,此后专注于文道,未尝不能封侯拜相,成就一番丰功伟绩。凡事没有绝对,如果没有天赋但仍想一心修行,也不是没有机会。一年后的新生大考,文试第一和武试第一,都会奖励一枚还灵丹。还灵丹是生仙谷炼制的极品灵药,无天赋者服用后有七成概率能够感悟天地元气,从而踏入修行之路。若是修行者服用能大概率提升一个境界,但境界越高提升几率越低,切记,切记!” 第三十三章 你也配和我叫板? 鲁正清正准备吃饭,中午的饭菜极其简单,一碗白粥,一盘白菜豆腐,一碟熏鱼,几个馒头。 刚拿起筷子,房门被敲响,却是何安与范大志。两人被关禁闭,缺了一周的课,每到放学后就过来请教问题。 对于两人谦虚好学的态度,鲁正清很满意,最近一段时间,他经常在课余给两人补充教授一些内容,今天照例又要给他们讲述《论策》。 范大志看着桌上饭菜,忍不住吞了一口口水。鲁正清笑了笑,又拿出两副干净的碗筷,范大志也不客气,抓起一个馒头就吃了起来。 鲁正清道:“原本有些要义打算明天给你们细细讲述,但据说明天是行院测试修行天赋的日子,兹事体大,万万不能耽搁。文以载道,武以证道,知行院向来推崇文武双全,你们虽然天赋过人,但学海无涯,千万不能有丝毫松懈……” 何安虚心垂首受教,范大志却是嘴里含糊答应着,手里筷子丝毫不停,转眼间馒头被他吃了三个,一碟熏鱼也吃的只剩一个鱼头。 “你这小子……智则智矣,怎么却似饿鬼投胎一般!”鲁正清笑骂一声,又开门喊了杂役盛了一盆白粥,端来两碟咸菜。 范大志风卷残云般又把白菜豆腐吃完,又抱起饭盆喝了半盆粥,这才心满意足的抚着肚子。 何安喝完一碗白粥,就要帮忙收拾桌上碗筷,鲁正清对他摆摆手,站起身带着两人到了书房。 鲁正清这一讲解就是几个时辰,何安正襟危坐倒是听的非常用心。范大志坐的久了,颇不耐烦的抻抻懒腰打个哈欠,待看到鲁正清望着自己一脸恨铁不成钢的表情,又规规矩矩的老实一会。 过了片刻,鲁正清再看他时,他却是老神在在、眼神迷离,明显已是神游物外。 鲁正清忍不住用戒尺敲敲桌子,对这个弟子,他真的是又爱又恨,平常学习都是一副爱死不活痞懒的样子,偏偏却是一点就透,聪颖之极。 直到室内掌灯,外面月上柳梢,鲁正清神色之间已是掩饰不住的疲惫。 何安心中大为感动,站起身对老师行礼深深一躬,鲁正清笑而摆手道:“免了,免了!你这孩子尊师重道,我从心里欢喜的紧!”又看向范大志道:“你小子将来若像何安一般知礼识趣,也不枉我今日一番心血!” 两人告别鲁正清,到膳房用过晚饭,回到了住处。 毕云飞正在房内练刀,一柄单刀被他舞的寒光闪闪呼啸生风,看到两人回来,毕云飞潇洒地挽了个刀花,归刀入鞘笑道:“让两位兄台见笑了,云飞初涉武道,以后还请两位多多指教!” 何安向他拱了拱手,也笑道:“毕兄太过自谦了,我们两人也只是练过一些粗浅功夫,有机会还要向毕兄学习!” 毕云飞眉毛一挑,笑的一团和气道:“别人不知道,我却是听说何安兄弟曾把崔家练飞剑的那位打成重伤,还把跟随他的那几个狗腿子打的落花流水,何安兄弟为此才被关了禁闭,毕某佩服!那些人平时飞扬跋扈横行霸道,何安兄弟打的好,真是大快人心!”他说完一拍大腿,显得十分兴奋。 何安刚要说话,范大志热络地凑上前道:“云飞大哥有所不知,那天是他们先挑衅先动手的,小安也是……迫不得已才还手,不过云飞大哥说的对,我也觉得他们该打!可惜我……不怎么会打架,否则,我也要狠狠揍他们一顿!” 毕云飞脸上笑容灿烂,冲范大志竖起一个大拇指道:“大志兄弟好样的,可惜我当时未曾与两位相逢,否则,即使凭着一腔热血也要与他们拼个鱼死网破。这些人仗着家世显赫胡作非为,我早就看不惯了,知行院名满天下,想不到也会招录一些提笼架鸟不学无术的纨绔子弟,不过……只要我们携手抱团,谅他们也翻不起什么风浪。” 看何安与范大志点头称是。毕云飞又道:“行院明天就要测试修行天赋,以两位兄弟的身手,想必定能一鸣惊人。将来……封侯拜相,功名利禄亦是唾手可得,介时还望两位提携一二,所谓苟富贵,毋相忘!” 他说完爽朗的大笑,把着范大志与何安的手臂甚是热情,范大志也跟着高兴地吆喝道:“四海之内皆兄弟,云飞大哥言之有理!” 何安默不作声也笑着点头,同室四人中那位顾轻舟国公虽不常在,却时常宴请几人吃酒,出手十分阔绰,言谈举止虽然有时狷狂,但品性良善为人直爽,让人很容易生出好感。毕云飞虽然一起相处时间更长,但何安总感觉此人面热心冷,少年老成且城府颇深。 三人又闲聊了一阵,看天色已晚,各自上床休息。范大志打了一个长长的哈欠,不多时就打起了呼噜,黑暗里不时传出窸窸窣窣的翻身声,毕云飞躺在床上翻来覆去,不知在想些什么。 何安悄悄坐起身,默默运起功法,感受着头顶百会穴处涌入的丝丝缕缕清虚之气,慢慢在体内流动、游走,所经过的穴道经络一阵微微酸麻,片刻后变成难以言喻的畅意。 自己的小腹丹田灼热,还有微胀的感觉,何安可以确认那绝不是尿憋的,叔叔传给自己的也不知究竟是什么功法,不过,坚持练总是不会错的,何安这样想着,又缓缓运转几遍功法,才躺下渐渐睡去。 第二日清晨,毕云飞借口有事早早出门,何安与范大志一起赶到行院。 昨夜又下了小雪,路上屋檐上白茫茫的积了薄薄一层雪,测试点设在知武堂,早来的学子们早已排起了长长的队伍。 两人站在队末,范大志看着前面黑压压的人头,不禁皱眉道:“小安,这么多人,我们不知要排到什么时候?” 何安刚要说话,身后传来一个阴恻恻地声音道:“你们两个狗杂种也来了,咱们的账是不是也该算一算了?” 何安转头就看到一双阴冷的眸子,正是崔梦书。对方站在自己身后,身边跟着一群人,都是脸色不善,悄无声息的围拢过来。 除了上次自己打过的几个家伙,还多了几个身材魁梧的汉子。其中一个双臂低垂,手指关节粗大,两侧太阳穴高高凸起,一看就是外家高手,还有一个高高瘦瘦的人站在最后面,围起的衣领遮住脸颊,虽然看不清样子,何安却能感受到这人身上的危险气息。 想不到这个崔梦书竟然又找了高手,变本加厉还想要对付自己。何安看看四周,顿时镇定自若,这里是知行院知武堂,附近都是教习老师和学子,众目睽睽之下他不信对方敢肆无忌惮的出手。 果不其然,崔梦书像毒蛇一样盯着何安道:“上次打伤我,我会十倍、百倍的还给你!有胆子的话你就……” “大家稍安勿躁,都是同窗,有事好好商量!”一人突然挤了进来,高声叫道,同时张开双臂挡在何安与崔梦书之间,把何安与范大志护在身后,却是毕云飞。 何安心中一暖,想不到此人竟然关键时刻挺身而出,自己终究还是低估了人家。 崔梦书话被打断,对着毕云飞怒喝一声道:“滚开!你他娘的找死……” 就在此时,“啪”的一声,一个白乎乎的东西砸在崔梦书脸上,再次打断他的话。 崔梦书被打的猝不及防,往脸上一抓,却是一只酱肉包,热乎乎黏兮兮汤水汁流,糊了自己一脸,顿时气的咬牙切齿,向四周看去。 “你他娘的才找死!”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响起,一身锦袍面如冠玉的顾轻舟缓缓走来,手里拎着一笼灌汤包,笑吟吟地揭开盖子,招呼毕云飞、何安与范大志吃包子,竟是对崔梦书一群人视而不见。 “嘶……”崔梦书吸了口气,一张俊脸因为愤怒变得扭曲道:“你——” 顾轻舟面色一沉,傲慢的仰天打了个哈哈:“跟老子叫板?你也配?滚开!” 跟随崔梦书的众人中有人认识顾轻舟的,互相小声嘀咕着,见形势不妙,却无一人敢上前。 崔梦书脸色由青变白,一双眼睛之欲喷出火来,僵了片刻,咬了咬牙,狠狠的转身而去,他身后跟随的一群人也跟着哗啦啦走了个干净。 范大志已吃了两个酱肉包,见他们走远,嘴里含糊不清道:“顾大哥,还是你厉害,一句话就把他们打发了……今天多亏了你!” 何安也跟着诚恳致谢,顾轻舟笑呵呵地摆摆手道:“我与两位兄弟一见如故,对付这等小人,不过举手之劳罢了。我今天抽空来参加测试,稍后要回府里处理一些事情,待忙过这几日,我请诸位兄弟吃酒!” 说完对范大志、何安以及毕云飞抱了抱拳,匆匆向人群里面走去。周围排队的学子们都抻着脖子看热闹,其中不乏认识顾轻舟的,见他走来殷勤地招呼着急忙让路,其他人一看也跟着纷纷避让,顾轻舟旁若无人一路畅通的走进知武堂。 片刻功夫,顾轻舟喜气洋洋地迈着轻快的步子又走出来,向人群中的何安几人挥挥手,踩着覆着薄雪冻得梆硬的小路,行色匆匆的走远。 第三十四章 捡到宝了 知武堂内,一片昏暗,室内窗户墙壁都用黑色的布幔遮挡着,桌上一盏油灯透着微弱的光亮。 记录官邹正坐在桌前,揉着有些酸胀的手腕道:“幸好有院长先生用天外陨石做的测试仪,否则像当年一样,光是学生们天赋测试就大费周章。” 知武堂堂主冯绍唐坐在不远处,他捧着一盏热茶轻啜一口,叹了口气道:“老邹,今年的学生人数骤减,天赋这个东西,一般人不是说有就有的,龙门书院那边……兴许也不比咱们这里好多少!” 他这话也仅仅是聊以自我安慰,自从朝廷批准龙门书院成立,一种无形的压力与日俱增,同为大陈帝国京都学府,在朝廷有意无意的支持下,仅是招收学生人数,龙门书院已稳压知行院一头。知行院日趋没落,似乎已是不争的事实,只是所有人都不愿提及罢了。 “怎么样?这一上午咱们收获如何?”冯绍唐又倒了一盏茶问道,黑暗中看不清他脸上表情,只听到他又是轻轻的一声叹息。 “一共测试了四百三十六名学生,有修行天赋的只有十二人,这其中还包括那位顾国公,比起去年已是大大不如!”邹正摇头叹道。 “哦?那顾轻舟浪荡公子竟然也有修行天赋,倒是让人有点意外,可惜了……”冯绍唐砸吧着嘴也跟着摇头道:“这些年修行天赋出众的学生越来越少了,人才调零啊,难道真的是天不佑我知行院?” 两人正说着,外面走进一个胖胖的学子。这个小胖子很快适应了室内的昏暗,他左顾右盼,似乎对什么都很好奇的样子,待看清坐在桌子后面的邹正后,恭敬行了一礼。 “把手放上去,放松心神,深呼吸!”邹正指着屋中间一张方桌。桌上一个不知什么材质打造的六角形圆托,圆托上摆着一个西瓜大小灰不溜秋的石球,他面无表情地对小胖子道。 小胖子依言把手放在石球上,他的手掌甫一接触,石球便发出朦胧的白色光芒,随着他的呼吸,石球渐趋明亮起来,最后发出璀璨的光芒,照亮了整个房间。 “你叫什么名字?” 冯绍唐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和邹正异口同声地问道,小胖子这才发现屋子里还有一人,吓的后退一步。 石球顿时变的黯淡无光,昏暗中响起一个怯怯声音道:“学生……范大志!” “好!”冯绍唐一手握拳击打在另一只手掌心,显得十分振奋。 刚才那闪耀的光芒,说明这学子资质极好。知行院历年测试,如眼前这个叫范大志般璀璨夺目的,还真是少之又少。想不到这个小胖子其貌不扬,倒是天赋绝顶,等下结束后汇报给程院首,想必他也会大为高兴。 冯绍唐心里欣喜的想着,邹正已把范大志的名字郑重写在花名册上,又详细询问了年龄,户籍,具体住所等问题,才让他出去。 冯绍唐喜滋滋捧起茶盏,一饮而尽,又起身倒了一杯热茶,平复了一下激动的心情。忽觉有股尿意,正准备去趟茅厕,门外又走进一个学子。 这少年长的眉目清秀,身材笔挺,脸上洋溢着自信的神采,让人望之欣赏。冯绍唐忍住尿意又坐下来,端起茶盏,轻轻吹了一口浮在上面的茶沫,决定看完这个再去。 “把手放上去,放松心神,深呼吸!”邹正照例指着灰不溜秋的石球,面无表情。 何安右手摸着石球,深深吸了一口气,呼吸间石球先是没反应,然后缓缓渗出淡黄色光芒,颜色越来越深,最后石球变成明黄色,晶莹剔透,恍如初升的太阳,直照的整个房间明亮无比,刺眼无比。 “啪”的一声,茶盏掉在地上摔成碎片,冯绍唐再一次惊得跳了起来,热茶溅在脚上也顾不得了。 “你叫什么名字?”冯绍唐声音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着问道。 “学生何安!”少年淡淡答道,刺眼夺目的明黄光芒照的他眉眼纤毫毕现,愈发显得俊逸非凡。 他移开手掌,石球光芒逐渐黯淡,室内又陷入昏暗。 邹正握笔的手颤抖着,将少年的名字写在花名册上,又详细问了一些问题,目送着少年转身走出门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眉宇之间却满是震惊与喜气。 “老邹,捡到宝啦!捡到宝啦!”冯绍唐拍着桌子大笑,片刻一脸严肃道:“切记!此事绝不能对任何人说出,你出去解释一下,今日测试结束,明日再继续!”邹正点头称是。 冯绍唐提着袍裾,火烧火燎的先去了茅房,又急匆匆的奔向院首阁。 冯绍唐心里如惊涛骇浪一般,他是第一次看到那么刺眼夺目如炽阳般的光芒,也是第一次看到如此天赋异禀的学子,要知道十年来知行院最优秀的学生测试,也不过光芒照射一丈之地,而这个叫何安的学子测试石球璀璨夺目,那明黄光芒刺的他简直睁不开眼睛,将来武道成就必定不可限量。 一身黑色玄衣的程子涯坐在院首阁窗前,左手拎着酒坛,右手握着一只海碗,狠狠灌了一口。 他喝的微醺,此时脸色微红却眼眸澄亮,只是望着窗外的残雪偶尔失神,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冯绍唐风风火火的噔噔噔跑上楼阁,在楼梯拐角处远远的透过窗户看到程子涯,挥舞着手臂大声呼道:“院首!程院首啊!” “吱呀”一声,门被打开。 “冯堂主,何事惊慌?”程子涯大步流星走出来,冯绍唐跑到他面前站定,抚着胸口喘了几口粗气,把刚才自己看到的情况说了一遍。 程子涯听完愣了片刻,忽然双手叉腰,仰天哈哈大笑:“老冯,咱们捡到宝啦!哈哈哈……干得漂亮!走,去告诉我师哥!” 他笑呵呵地拍了拍冯绍唐的肩,双手一背,转头就向文院走去。 致知殿里,魏知临手握一卷书正坐在案边看的入神,殿门突然被打开,先是一个脑袋探进来,攸然又缩回去,紧接着迈出一条大长腿,露出半边玄色黑服。 “子涯!你已做院首多年,还是这般不稳重?”魏知临哑然失笑,放下书卷,朗声道。 “哈哈!师哥,告诉你一个天大的好消息!”程子涯一步迈进来,单手叉腰朗声大笑道。 “哦……何事值得如此高兴?”魏知临笑问道。 程子涯一把扯进来站在门外的冯绍唐,让他把刚才知武堂情况又详细说了一遍。 魏知临听完脸色大变急道:“此事有几人知晓?切不可外传!” 程子涯得意一笑道:“除了此间我们三人,只有做记录的邹正知道,师哥放心!” “如此甚好!”魏知临点了点头,心中暗忖恩师当初让我多多关注磨砺这两个小家伙,定是早已察觉他们身份。想不到那个何安天赋如此惊人,知行院已经多年不曾出现这样人才了,想到这里也不由揽须开怀大笑。 何安与范大志测试成绩惊艳的消息,在知行院高层有限的几个人中传播着,接下来的一段日子,两人受到了格外的关注。 有行院老师专门给两人讲授修行功法、心得以及实战技巧等修行知识,陈桑榆也专程给两人详细讲授了有关修行方面的许多基础理论。 何安终于可以确认的是以往自己感受到的清虚之气果然就是天地元气。范大志也能够吸收天地元气,虽然比不上何安的速度,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他竟然能够调动精神感知力,释放出一缕微弱的神识。 两人有了名师指点,每日进步神速,让陈桑榆啧啧称奇。 毕云飞很郁闷,测试结果出来,同室四人中只有自己没有修行天赋。顾轻舟贵为国公,能够成为修行者,他觉得理所应当。 可凭什么和自己同样贫寒出身的何安和范大志也能成为修行者?自己自幼贫苦,风尘困顿中抵死努力,历尽艰辛方才成为县里唯一一个考入知行院的才子。自己聪明、勤奋、上进、又悟性极高,可为什么上天如此不公?偏偏自己就没有修行天赋? 他在知行院后山无人的竹林里失魂落魄地游荡着,他折断一根竹枝,疯狂地抽打着,发泄着心中的愤懑和不甘。 时光如水,隆冬渐至。知行院里,何安与范大志每天忙忙碌碌,在文院学习百家典集,行院跟随诸位老师研习修行,日子过得平淡而充实。 不知不觉的,已临近年关。丁文若时而会找何安和范大志请教一些经集难题,韩婵娟则比较低调,每日放学就匆匆离去,偶尔会请何安和大志出去吃饭。 “此二人功法纯熟,体内真气澎湃,那名叫何安的学子更是丹基混雄,小小年纪就有如此修为,实在令人惊叹,我甚至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打娘胎就开始练起?更为奇怪的是,这两人自己修炼多年的心法、散手,与我知行院有几分相像,且同时又揉入天下各门派功法之长,虽然驳杂,但由繁化简,精妙绝伦。其中有些奥义我也不能领会,据二人说是由何安的叔叔何魁所授,看来这位何魁很不简单!” 说话的人是陈桑榆,此时他正坐在致知殿里,上首坐着魏知临与程子涯。 听了他的话,魏知临抚须微笑点头,程子涯听的眉毛一跳,满脸抑制不住的喜气。 陈桑榆继续说道:“如今两人进步神速,在不比拼真气、没有境界碾压的情况下,何安能与传武教习过招百余合而不落下风。那个叫范大志的学生……似乎对操纵天地元气,以及精神感知力方面异常有天赋,这两个人……我建议,是时候对他们开放藏书楼内阁,让他们修习更精深的功法了!” “好!”程子涯喜上眉梢高声叫道:“师哥,这两个小家伙行啊!你看如何?” “嗯!如今这两人所欠缺的,不过是实战经验与临敌应变的能力,偏偏这些是教不来也急不得的,只有日后他们自己行走天下慢慢磨砺了。至于那位叫何魁的高人,子涯可以派人探查一下,说不定……此人与我知行院有旧,就依桑榆所言,让他们进入藏书楼……”魏知临沉吟道。 知行院凡是有修行天赋的学子,修行到一定程度,可以进入藏书楼挑选适合自己的功法。 藏书楼里藏书极多,国师把前朝皇宫宣文殿的诸子典集、武学秘笈都悉数放入藏书楼,再加上自己平生收集的,还有自己的心得笔录,也一并收入。 何安与范大志进入藏书楼就彻底被眼前的藏书震惊了。偌大的书楼上下两层,满满当当尽是书籍,一排排整齐的书架,就连墙角也堆放着一摞摞书籍,有些书已泛黄,有些布满灰尘,两人行走在书山籍海中甚至有点不知所措。 在藏书楼老师的指点下,两人才看到一排排书架上贴着纸签,上面分门别类的写着《行军兵法》、《内家功法》、《外门功法》、《兵器大全》、《拳脚掌法》等等,走进书架又有详细的各种分类纸签。 知行院大多学子学习的都是《知行心法》,国师李行知自创的《知行心法》能修炼到真我巅峰境,已是世间一等一的心法。 来到藏书楼里需要挑选的是功法,何安挑了半天,选了一本《惊鸿剑法》,而范大志对兵器不感兴趣,他东张西望看了半天选了一本《元气化形》。 两人就这样在浩如烟海的藏书楼里到处翻看,挑挑拣拣半天,负责看管藏书楼的老师也不禁止,只是提醒两人进出时间有限。 将要离开的时候,在角落一个陈旧的书架上,范大志发现几本残破的书籍,其中一本封面画了一只乌龟,他好奇的拿起来翻看。 “这本《玄武经》是国师先生收录的功法残卷,源自佛家神通,据说修至大成刀枪不入威力无比,如果喜欢……你们也可以拿去修习,不过残卷即是残卷,修不修的成,就要看你的造化了!”老师在一旁适时的提醒道。 范大志看了大概,内容晦涩难懂,但似乎也是天地元气运行相关的功法,就喜滋滋的揣进怀里。 何安看了半天,也拿起书架上的一本残破册子,只看了几页,就毫不迟疑的也收入囊中。 一旁藏书楼的老师眼角跳了跳,忍不住出声提醒道:“你拿的那本是《惊神指》残卷,其中只有“惊神”、“戮仙”等寥寥几招,据说几百年来从未有人修炼成功过,你确定要拿它修炼?少年,进入藏书楼内阁,机会难得,莫怪我没提醒你!” 何安笑笑,拱手谢过老师,两人走出了藏书楼,刚走下藏书楼的木梯,楼下一人迎面走来。 “你就是何安?”此人身材魁梧,身材高大,比二人高出半头,居高临下问道。 何安愕然,看着眼前的陌生人,淡然道:“在下正是何安,不知……有何指教?” 那人也不说话,从怀里掏出一张纸柬,上面赫然两个大字——《战书》。 第三十五章 战书 何安蹙眉道:“我与你素不相识,无冤无仇,阁下何故约战?” 那高大男人穿着宽大的袍子,胸前围着厚实的狐裘,遮挡了半张脸,只露出一双阴冷的眸子。 他恶狠狠道:“听说你入学就关了禁闭,如此不守规矩,早就想教训教训你了。” 说完向前一步,抱着膀子倨傲无比道:“在下孙彪,如今也算相识,好让你知晓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这种无聊游戏,恕不奉陪!”何安脸色一沉,拉着范大志转身就走。 那叫孙彪的高大男子也不追赶,只是扬声嘲笑道:“男子汉大丈夫,畏首畏尾,你不敢应战?只顾抱头鼠窜么?” 他说到后面,提高声音,故意让附近的人听到。藏书楼里有许多学子,听到声音果然都好奇的向这边看来,孙彪把那《战书》高高举在手里,对着围观过来的学子们宣讲刚才发生的一切。 知行院不允许打架斗殴,但允许学生之间约战。约战必须经双方同意,然后在院内的止武厅进行,不能出杀招,其余则无太多限制。 止武厅内有国师布置的阵法,一方认输会自动传出擂台,如果一方痛下杀手,阵法会激发出元气护盾保护受害一方。 大陈帝国民风尚武,更何况是崇尚文治武修的知行院,围拢过来的学子们听到孙彪加油添醋的宣讲,有些人再看向何安的眼神就有些鄙夷,众人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起来。 “原来他就是何安啊?曾经不是很牛的吗?” “嗨!浪得虚名而已,战书都不敢接。” “他关禁闭不就是因为打架斗殴吗,现在怂了,不敢打了?” “嘁……你没看到下战书这位人高马大的,那小子八成觉得不是对手……” “听说这何安也是有修炼天赋的啊,我们老师昨日课上提起还夸他来着,不至如此啊?” “就是啊,这不怂包一个嘛,是个男人就麻溜接了,开干啊,很久不见人约战了。” “你行你上啊!”…… “刚才有人看到何安和那个小胖子进入藏书楼内阁挑选功法了……” 众人议论声四起,孙彪望着两人离去的背影,眼皮不禁一跳,藏书楼内阁挑选功法?那是知行院天资卓越的弟子才有资格。 他是巨石宗年轻一辈中最出色的弟子,也将会成为绝世强者,自从他进入炼神境,连败宗门几位师兄之后,他就更加坚定了这个信念。 孙彪肉眼可见的武学天赋在门派中鹤立鸡群,深得掌门器重。可惜巨石宗只是一个二流门派,在掌门的授意下孙彪报考了知行院,不出意外的顺利通过了考核。 孙彪看着周围接头接耳议论纷纷的学子们,唇角在狐裘遮挡下弯起一抹弧度。 就在几个月前,范阳郡崔家子弟崔梦书极力交好自己,这位富家子虽然本事一般,但出手阔绰,对自己各种奉承讨好,这次下《战书》就是要替崔梦书教训一下这个何安,原本觉得欺负一个弱小学子,不免胜之不武,如今看来,这件事情愈发有意思了。 孙彪眯起眼睛,望着何安与范大志已远去的背影:不接我的战书嘛?我自有办法让你接。 何安与范大志回到住处,范大志迫不及待的从怀里拿出功法秘籍开始研习,两人离开藏书楼时老师曾经交代过,所有学子带出藏书楼的功法秘籍尽快烂熟于心,因为秘籍经过特殊处理,只要超过三个月,上面所有文字图画会自动消失。 何安摊开那本《惊鸿剑法》慢慢研读领悟,范大志看了一会《元气化形》,大感气闷,又翻来覆去研究那本《玄武经》,看了半天仍是不得要领,不由兴趣索然:“这里面讲的晦涩难懂,这也太难练了吧,小安,我们是不是选错功法了?” “凡事不能操之过急,如果好练的话,这世间岂不是到处都是高手了?”何安淡淡一笑,又道:“大志,你先专心修炼一本,略有小成,再看第二本,这样也许会好一点。” “好吧!听你的,姑且试试。”范大志一脸不情愿的又捧起那本《元气化形》…… 两人正看的入神,房门被敲响,范大志打开门,却是知武堂堂主冯绍唐笑吟吟地走进来,他身后跟着邹正和一个黑色玄衣男子。 这黑衣男人龙行虎步走进来,给人感觉犹如泰山压顶一般,何安呼吸为之一窒。 只见来人燕颔虎须,威风凛凛,眯着一双眼睛上下打量自己,顷刻,上前一步伸出蒲扇大手,用力一拍何安肩头,哈哈大笑道:“你就是何安?不错,不错!” 何安被拍的一愣,冯绍唐在一旁笑吟吟道:“这是咱们武院程院首,特意来看你们两个,还不快拜见院首大人?” 何安急忙起身离开桌案,躬身行礼:“学生何安,见过院首!” “嗳!免了,免了,哈哈,你很不错!”程子涯的大手摆了摆,高兴的又在何安肩头拍了拍,转头看了一眼范大志道:“你也不错!”他力气奇大无比,何安的肩头被他拍的酸疼,不禁眉头微蹙,抽动了一下嘴角。 “嗯……你们两个娃娃不错!以后有什么难处,可以随时找冯堂主,让老冯帮你们解决,也可以直接找我!”程子涯的朗声笑道。 叉腰环顾了一下四周,又蹙眉道:“这里房间太过狭小简陋,老邹!给他们换个宽敞一点的。”邹正点头称是。 程子涯又问了何安与范大志一些问题,譬如家乡在哪里?还有那些亲人?在知行院生活学习是否习惯等等,何安恭敬的一一据实回答。 好不容易送走了程院首等人,毕云飞回来了,看到何安两人,他勉强笑了笑,也不说话,倒在床上蒙头就睡。 自从测试出没有修行天赋以来,毕云飞变得终日浑浑噩噩,寡言少语的,何安与范大志也曾好意劝慰,但对方反而觉得是在挖苦自己,敏感的神经变得脾气格外暴躁,一改往常沉稳有礼的性格,反倒让何安两人大感尴尬。时间一久,两人也不再相劝,毕云飞每天回来很晚,多半都是倒头就睡。 第二天,何安如往常一样上课,下课钟声响起,授课的老师刚刚离开,孙彪高大的身影出现,他抱着臂膀,神情倨傲地踱步到何安的座位前,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从怀里又掏出那张《战书》。 “我再次向你发起约战,希望这一次,你不要再像个娘们一样!”孙彪嗤笑着,轻蔑的眼神瞥着何安,举着《战书》的手一动不动,稳如泰山。 面对挑衅何安不为所动,脸上云淡风轻的一笑:“你这种不成熟举动我实在不喜欢,这种比斗对我毫无意义,所以……我拒绝接受!” “懦夫!”孙彪翻了一个白眼,狠狠在地上啐了一口,转身旁若无人的出门扬长而去。 学舍里顿然大哗,一众学子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 “何安,你为什么不接《战书》?狠狠揍他啊!”一位面目略猥琐的男学子义愤填膺大声道。 “是啊,不接《战书》会被许多人瞧不起的,连带我们也会被笑话!”一名看上去老成持重的学子附和道。 “何安,和他打,我看好你,我出五十两银子,赌你赢!各位,还有没有下注的?”一个斗鸡眼学子叫嚣道。 ………… 面对同舍学子的不平、愤怒、诘问、鼓励,何安不为所动,面带微笑的只是道谢。 一片嘈杂声中,丁文若看着刚才的一幕,坐在窗边望着何安,她紧紧抿着唇,脸上略带担忧。 等学舍里沸腾的声音渐渐冷静下来,她悄悄站起身,随着围拢在何安身边的人渐渐散去,悄悄走近何安身边,想说什么却欲言又止的停住脚步,最终还是抿了抿嘴,蹙起好看的眉,轻声对何安道:“你若实在不想应付这种事情,我可以求院首大人出面,阻止约战……” 何安望向丁文若,报以感激的一笑:“谢谢你,这种事情……我会处理好的。” “何安,你不妨先接了《战书》,你若怕他,你替你打,否则,平白折了我们学舍的面子。”顾轻舟在一旁看到丁文若主动与何安说话,心里有些醋意。 他忍不住大声说道:“知行院向来不禁约战,甚至对这种公平竞技很是提倡,如果不接《战书》反倒被人小视。” 何安抱拳道:“多谢顾大哥好意,我不是怕他,他的境界虽然高我许多,不过想轻易击败我,也不是那么容易。” 他放下手中的毛笔,继续道:“如果所料不错,这人是受崔梦书所托来向我下《战书》的,崔梦书对上次的事情耿耿于怀,时刻不忘报复,如今他变得聪明了,阴谋不行就来阳谋。我现在只是在想,如果打败这个孙彪,会不会再跳出来李彪、王彪。” “他妈的!原来还是崔家那些个王八蛋在捣鬼!”顾轻舟听了一拍大腿,忍不住爆起粗口,看到一旁的丁文若又急忙住口,沉吟道:“你说的不无道理,这崔家小子仗着有几个臭钱到处招揽人,据说其他学舍里有几个顶尖好手都成了他跟班,不过对方既然《战书》已下,这一战将来是在所难免。” “顾大哥放心,我昨日刚在藏书楼内阁选修了功法,多修习几日,我想……介时就会多几分胜算。”何安微笑道。 “哦!你进了藏书楼内阁?”顾轻舟眼睛一亮,看了看四周围拢倾听的学子们,想想这也不是什么秘密,恐怕崔家那些有心人也已经知道了,挥挥手对众人道:“散了吧,大家都散了吧!此事不要再议论了,何安兄弟自有分寸。” 顾轻舟身份尊贵,在知行院学子中甚有威望,大家听他这样一说纷纷散开。 顾轻舟轻轻拍了拍何安的肩,忍不住又看了一眼丁文若,见对方似乎听的入神,心里酸溜溜的回到自己的座位。 丁文若刚才看着何安镇定自若,侃侃而谈的样子,觉得这个少年和几个月前初见时似乎不一样了。 他好像变得更加沉稳和成熟,眸子里时而锐利如针,时而明亮似星,说话间俊脸上漾溢的自信的光芒,一恍惚让她目眩神迷。 那种转瞬即逝的摄人风采,丁文若曾经在父亲身上看到过,甚至方师哥也有过那么一点点,可是眼前的少年嘛,明明比自己也大不几岁啊。 上课的钟声陡然响起,丁文若回过神,俏脸微红,悄悄地回到自己的座位。 第三十六章 流言似刀剑 “喂!你真的不打算接《战书》吗?”韩婵娟边走边问道。 “嗯……你会不会觉得我很怂?”何安笑笑道。 “嘁……关我什么事,不过你这样子,会被人瞧不起的,你可要想好了。”韩婵娟睫毛扑簌,脸颊微红,扬声说道。 “谢谢提醒,刚才在学舍里那么多人问我,怎么……不见你来?”何安笑着问道。 “嗯……本来我也是要过去的,可是那么多人围着你,我看到丁文若也跑去和你说话,本小姐就改变主意了,谁稀罕去!”韩婵娟秀眉蹙起,咬着一口小白牙,装作漫不经心的说道。 何安看着她宜喜宜嗔的样子,笑的愈发灿烂:“实话告诉你,《战书》我一定会接,并且我要打败那个嚣张的家伙!” “喔!这才是你该有的样子,我爷爷常说男儿驰骋疆场,就是要不断接受挑战,才能强大自己。为了预祝你旗开得胜,你可以请本小姐吃个饭,具体日子你定。”韩婵娟脸上梨涡隐现,一双眼睛弯成月牙浅笑道。 “固所愿,不敢请尔!”何安笑笑,温言道:“难得大小姐肯赏脸,等过些日子,我专程请你。” 韩婵娟点点头,两人一路上有说有笑,走到知行院门口,看着韩婵娟上了负责每天接送她的马车。 何安转过身,看到身后远远跟着自己慢吞吞的范大志,遂脚步轻快的迎上去,两人一起返回住处,门口正好遇到负责住宿管理的老师,才知道两人的宿舍已换了。 原本的四人间重新调配,毕云飞的住所也重新做了安排。 新的住宿地方很大,大到超乎了何安与范大志的想象,进门是宽敞的大厅,依墙摆放着几把椅子,旁边是兵器架子,刀枪剑戟林立。地上还有一墩石锁,侧房摆着一口盛满清水的大缸,另有洗漱专用的池子、面盆,以及竹帘遮挡起来的净桶。 另一间侧房靠窗摆着两张床榻,室内桌凳茶碟生活用具一应俱全,两人原本的家当不多,杂役早已帮忙收拾停当,打了两个包裹放在桌上。 何安与方大志整理好东西坐在榻上,望着窗外缠绕枯萎的蔓藤,心情却是明朗起来,院首大人一句话,以后就有单人间了啊。 两人晚饭后照例开始修炼,何安把《惊鸿剑法》在厅里来回练了几遍,这套剑法极为精妙,一些招式何安还不能完全领悟,但即便如此,当他尝试把真气灌入剑招,厅内顿时剑光飒然,风雷之声滚滚,何安把长剑抖得笔直,剑身发出一声长吟,断成两截。 何安内心欣喜,口中却直叹可惜,一柄长剑就此损坏,幸好兵器架上刀剑甚多,他俯身捡起断剑,小心翼翼放在角落,又从架子上抽出一把长剑,却不敢再调动体内真气,只是反复揣摩剑法招式。 直到夜深,何安才返回侧房,在清冷的月光下洗了把脸,身上衣服被汗水浸透又被蒸干,这一夜功夫,何安自觉对《惊鸿剑法》的领悟更进一层。 坐在榻上,他默默运起何叔所授心法,月色如水从窗外洒进来,那枯萎缠绕的蔓藤攸然颤动,一片枯萎焦黄的叶子飞起,随着天地元气悠悠飘向何安头顶…… “嗯……?”范大志突然翻身坐起,呆呆地看着月光中飘飞的枯叶,痴痴凝视半晌,口中喃喃道:“飘而乎兮……凝而不聚……聚散由心兮……难道是……?” 黑暗中他的眸子闪亮,口中嘟嘟囔囔不知说些什么。 平时两人练功时,都是互不打扰。何安已然入定,只觉无数缕天地元气缓缓汇入体内,小腹丹田火热,或灼热或清凉的真气游窜周身经脉,漾起一种无法言喻的奇妙感觉,也不知过了多久,小腹丹田内鼓鼓胀胀,似乎有突破的迹象。 第二日一早,何安看到范大志的模样吓了一跳,只见这货顶着两只黑眼圈,仿佛一夜未睡,精神萎靡不振,嘴里呵欠连天。 “大志,你是哪里不舒服吗?怎么搞成这副样子?”何安一脸关切的问道。 “我……我没事!”范大志一脸很哀伤很无辜的表情,无精打采地回答着。 两人锁好房门,初冬的天气晴冷,清晨的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踩着覆满白霜的小路到膳房吃早饭,远远的,孙彪抱着膀子站在膳房门口,看到何安,眉尖一挑,昂首冷笑。 像昨天一样,何安面无表情,依然拒绝了对方递过来的《战书》。孙彪扯了扯遮住脸颊的狐裘,露出一张和他名字一样彪悍的面孔,嘴角噙着轻蔑的冷笑,“呸”的一声狠狠向地上啐了一口。 这一幕自然被来来往往吃饭的学子看个清楚,很快整个知行院的学生都知晓了整个事件的始末。 各种各样不堪的版本流传开来,许多人开始耻笑何安的懦弱,何安走在路上开始被人在背后指指点点,但他坦然自若,似乎一点也不放在心上。 这期间鲁正清也找过何安,试图帮他阻止孙彪不要再继续这无聊的约战,何安致谢后婉拒。 接连许多天,孙彪在不同地点、不同时间、不同的场合,锲而不舍的向何安递上《战书》,无一例外的,何安仍是拒绝。 这世上,很多事情做久了都是会上瘾的,譬如音乐,譬如赌钱,譬如给人下《战书》,譬如……修炼!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已渐渐修炼上瘾,连续十几天的时间,除了上课与外出吃饭,几乎足不出户,日夜苦修。 何安的《惊鸿剑法》已练的娴熟无比,也曾与武院的剑道老师过招,但在对方丰富的实战经验面前,依然处于下风,只能偶尔胜出一两招。 他深知剑法一道,最是艰深,许多剑道大家穷毕生之精力,方才趋于大成,心中也不急切,开始慢慢研究那本《惊神指》。 范大志最近有些古怪,何安也不见他怎么用功,更多的时候这家伙似乎在闭目冥想,夜里很少再听到他熟悉的呼噜声,白天却经常顶着两个黑眼圈,像只大熊猫一样,仿佛每夜不曾很好的睡过。他像个闷葫芦一样跟在何安身后每天出门上课,吃饭,回房睡觉,打坐与冥想。 就在何安考虑是不是该请个大夫给这家伙看看病,范大志在某天夜里突然神秘兮兮的拉着在大厅练习“随云散手”的何安,走进侧房桌旁坐下,怔怔地看着桌上的茶盏出神。 何安一脸诧异,刚想出声询问,眼前却出现匪夷所思的一幕! 只见一只茶盏凭空飞起,在空中划过一道优美的弧线,迅捷无比的飞过房梁,在空中翻滚着绕了两圈,最后慢慢跌落在桌子上,随着咣当一声响,范大志如释重负道:“小安,我终于悟到了!” “神识操控?” 看着何安一脸震惊的样子,范大志得意的哈哈大笑,压低声音道:“这个……真的很好玩,你知不知道,我最近每天晚上都放出神识,它就像我的眼睛一样,外面许多东西都能看的清清楚楚。” 他拿起刚才的茶盏,倒了一杯茶,一口灌下,继续说道:“就在我们窗外不远的那棵大树上,有一只猫头鹰,这几个晚上,它已经抓了七只老鼠。还有啊……前排宿舍那个脸上有痘的家伙,嗯……就是会画画的那个,在你前面坐的那男同学,他竟然喜欢丁文若,我看到他晚上躲在宿舍里偷偷画丁文若的画像……”说到这里,范大志乐不可支的又笑起来。 “你竟然能用神识看的那么远?”何安再一次被惊到,心里无比震撼。 “刚开始的时候,我只能用神识探到附近三丈左右的距离,经过这一段时间的不断尝试,如今大概能到……我们去膳堂的路上那片苗圃吧。”范大志认真的想了想说道。 何安吸了一口凉气,近百丈的距离,这个家伙不声不响的竟然把神识修炼到这种程度,怪不得他最近总是黑眼圈,原来夜里在乐此不疲的修炼这个。 “你是怎么炼成的?”何安看着好兄弟那宽大的额头,第一次觉得这个家伙真有点不可思议。 “我也不知道,那本《元气化形》我刚刚有了一点点领悟,就试着把神识外放出去,结果就看到了窗外爬过一只老鼠……” 范大志挠挠头,不好意思的说道。 接着他好像又想到了什么,脸上略带猥琐的压低声音道:“越过膳堂路上那片苗圃,向右边大约一百丈的距离,好像就是……女寝室,嘿嘿嘿……” 何安一怔,目光炯炯的看着他:“你想做什么?用神识……窥探?” 范大志面皮一红,摸着脑袋又是嘿嘿一笑。 何安正色道:“大志啊,千万不要有这种龌龌龊龊的想法啊,一旦被稽查的教习发现,处罚肯定比你膳堂偷吃严厉的多,到时候我也会跟着丢人呢。你的神识这么强,可以操控飞剑啊。” 范大志收起略带猥琐的嘴脸,正襟危坐一副正人君子的模样道:“兄弟我岂会是那种人?我……不喜欢刀剑,就是觉得这个好玩。” 他手肘支在桌上托着圆圆的下巴,胖胖的娃娃脸上难得闪过一丝忧虑,又道:“小安,你真的能打得过那个孙彪吗?” 何安沉吟片刻,道:“我也没有必胜的把握,只能尽力而为,但他想打赢我也不是那么容易的。我叔叔常说武道一途,一看天份,二看勤奋,世间功法没有高低之分,习武之人却有善恶之别,即便技不如人,但能认识自己不足,迟早就能超越他……” 第三十七章 追杀 洛阳城的天越来越冷,前几日下过一场雪,知行院的房檐下挂满了长长的冰凌,树枝上堆积着白色的积雪,远远看去就像开了一树白花。 路上雪都已清理干净堆在空地上,几只麻雀在枯黄的草地上蹦跳啄食着,不远处的积雪沾染着黑色泥土混在一起,仿佛一堆脏棉花一样。 寒风吹过,树上洋洋洒洒飘落一些雪沫…… 何安走过树下紧了紧衣领,跺了跺冻得有些麻木的脚,草地上几只麻雀惊惶的飞上树梢。 今天下课的钟声敲得有些早,因为天气太冷,膳房开始每日供应姜汤,学舍里也不定时的烧起碳火,文院还给一些贫困的学子发放了棉衣等御寒物品,尽管如此,还是有一些学子病倒。 何安身上穿着薄棉衫,行走间功法流转真气游窜,片刻已不觉寒冷。 知行院里的行人稀稀落落,他走到大门口就看到不远处的那辆黑色马车,车夫穿着厚厚的棉袄抱着马鞭坐在车辕,拉车的健马皮毛油亮,踢踏的前蹄刨着树下的积雪,颇不耐烦的打了一串响鼻,鼻子里喷出一团团白气。 车帘撩开,韩婵娟瞥了一眼何安,一脸喜色的跳下车,转头给车夫说了什么,车夫驾着马车独自离开了。 “你今天想吃什么?我请你!” 两人并肩走在朱雀大街上,何安笑吟吟的看了一眼韩婵娟问道。 她今天穿了一件白色狐肷褶子氅,腰间黄鸾丝绦坠着一只小巧的草色香囊,头戴白色昭君暖帽,黑白分明的眼睛看着何安,抿嘴一笑,额头几茎秀发从帽子散落出来,说不出的调皮可爱。 “今天实在好冷,不如我们吃火锅吧!”韩婵娟搓着小手放在嘴边呵着气道:“真不同的火锅味道不错,可惜太远,醉仙楼的火锅据说是请的波斯厨子,味道实在太怪,嗯……” “我知道一个地方,离这里不远,味道还不错,前几日大志带我去的。”何安道。 “嗯,对了,你的那个大志兄弟,今天怎么没有跟你一起来?”韩婵娟想起范大志憨态可掬的样子,眼睛笑成一弯月牙。 “他最近沉迷于新练的功法,说是正在紧要关头,难得他这么用功,我就没有带他来。”何安笑着解释道。 两人沿着朱雀大街拐到定鼎大街,穿过畅春路,走到临近崇文坊的一排酒肆,远远的一股混合的古怪味道飘散过来。 这附近有个骡马集市,依稀可以听到牛马羊各种牲畜的嘶鸣,坊间道路泥泞污水横流,还有牲畜的粪便,空气中飘荡着草料味、牲畜的膻腥味,附近酒肆炒菜的香味。 冬日里天黑的早,街上的行人已渐稀少,酒肆亮起一盏盏明亮的灯火,在寒冷的黄昏显得格外温暖。 何安带着韩婵娟走进一间叫“御香斋”的小店。小店不大,有几桌食客围坐在一起正吃着热气腾腾的火锅,看到韩婵娟走进来都是眼前一亮。 一个戴破毡帽的汉子手里夹菜的筷子掉在地上,慌里慌张的俯身捡起,用胳膊肘快速碰了碰旁边同伴,同伴正往杯子里倒酒,抬头看到明艳动人的韩婵娟顿时呆住,直到溢满的酒洒在腿上才猛然惊醒。 两人找了角落空位坐下,店小二殷勤的上前招呼,韩婵娟又恢复了风风火火的泼辣小姐性格,一口气要了两盘羊肉,一些应季时蔬,还点了两斤牛肉,一只肥鸡,两尾鳜鱼,半只烤羊腿。看的何安暗暗咋舌,悄悄的把手伸进衣袋,摸了摸袋里可怜巴巴的一点碎银和几个铜板。 “小二,我刚才点的除了火锅和两盘羊肉,还有几份青菜,其他的全部都给我打包,让人送去知行院,嗯……就说送到范大志范公子的住所。” “哦……小店本小利薄,实在没有这样的先例啊,小姐……”店小二未说完,韩婵娟拿出一只精致的荷包,从里面拈出一粒黄豆大小的金粒:“这些可够了么?” “够了够了,多啦,马上安排人给您送过去。”店小二接了过去,笑的一脸灿烂,点头哈腰的应道,忙不迭的给两人上菜去了。 “说好的我请你吃饭,你这……让我情何以堪?”何安微微不快。 “和我还分彼此?”韩婵娟瞪了何安一眼,灿然一笑:“你要是觉得不好意思,下次再请我啊!” 何安心中一暖,还想要说些什么,小二已端上了碳火和热气腾腾的火锅,等羊肉和其他菜肴陆续摆上桌,韩婵娟夹了几片羊肉和青菜放进沸腾的锅里,用筷子轻轻搅动着。 她垂着长长的睫毛柔声道:“习武之人饭量是很大的,我爹爹年轻时练武,一顿饭能吃半只羊,他说“穷文富武”就是这么来的,穷人家的孩子饿着肚子哪有力气,你们在知行院里虽然花销不大,但以后用钱的地方还多着呢。你就别和我婆婆妈妈了,来,尝尝这个羊肉好不好吃?” 何安看着她眉眼之间满是关切,丝毫没有平时刁蛮任性的样子,心里没来由的一阵感动,抽了抽鼻子道:“这个地方实在简陋了一点,我忘了这附近还有个骡马集市。” 韩婵娟咬了一口羊肉,笑靥如花:“这里的羊肉不错,很新鲜。骡马嘛,也没什么,我从前在……西凉的时候,家里也养了很多牛马,倒是觉得很亲切呢。”她一边说着一边给何安夹菜,火锅沸腾乳汤翻滚,切的薄薄的羊肉煮的嫩滑无比,再蘸着蒜泥麻油的小碟佐料,两人吃的畅快无比…… 冬夜的帝都洛阳城依旧灯火辉煌,遥远的皇宫亮起无数盏灯笼,夜幕中星星点点,繁华不胜。 崇文坊里响起了几声犬吠,在寒风中渐渐变得呜咽,慢慢的悄无声息,一个破旧的布条被风吹的妖娆飞舞,打着卷掠过光滑的定鼎大街的青石板,向更远的地方飘去,房檐下的灯笼被吹的摇摆不定,已经打烊的酒肆外面悬挂的旗幌被吹的猎猎作响。 饭后,两人并肩走在街上,夜已渐深,寒冷又空旷的街道上阒无一人。韩婵娟紧了紧衣领,脸颊上被火锅热气蒸腾的绯红还未消退。 “今天……我很开心,谢谢你!”,韩婵娟跟在何安身边,长长的睫毛扑簌着,巧笑倩兮的道:“预祝你旗开得胜,那个总是给你下战书的家伙真是讨厌,有些人你越是忍让,他就越得寸进尺。不过……不管你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的!” 何安没有说话,他隐隐觉得似乎哪里不对。 安静,太安静了,街上死寂一般的安静,灯笼照着两人映出两道长长的黑色影子。 有寒风吹过,拂动青石路面的枯黄树叶,树叶滚动沙沙作响。 何安侧耳倾听,一只耳朵不停翕动,脸色凝重。 “怎么了?”韩婵娟觉察出何安异样,忍不住轻声询问。 幽暗的长街那头,又有风吹起,与风同起的,是两声短暂又急促嗡鸣。 何安脸色大变,一把将韩婵娟扑倒,在两人即将倒地的瞬间,他单掌一拍地面,身体疾速翻转。 与此同时,两支精钢短箭化作白光掠过,插入两人身后的店铺门板,发出“笃笃”两声闷响。 “不好!”何安毫不迟疑的拉着韩婵娟疾速奔跑,袭击者明显不止一个,而且用的是劲弩。大陈帝国对弓箭的管控非常严格,除了军队以外,其他私人武装严禁使用,这种劲弩距离越远,准头和力量也会相应的大大减弱。 何安拉着韩婵娟沿着街边的店铺围墙飞速奔逃,专门挑选有障碍物的地方穿行,跑在空旷的街心无疑是移动的活靶子。 背后“嗖、嗖”声响起,又有一只短箭掠过头顶,穿透房檐下的灯笼,燃起一团火光。 何安向后瞥了一眼,两个黑巾蒙面的黑衣人奔跑跳跃,正在后面紧追不舍。 韩婵娟不多时已气喘吁吁,一张俏脸上非但不见惊慌,反而带着几分兴奋问道:“你……你……你是怎么……发现不对的?” “我们出来的时候……听不到附近骡马集市一丝声音……这种安静太过反常……”何安挽着她的手疾速奔跑,声音在风中飘散。 “嗖嗖”,后面追赶的黑衣人拉近距离,抬手劲弩爆射,精钢打造的弩箭化作两道白色光芒,似流星一般直袭何安后背。 何安头也不回,猛然挽住韩婵娟纤细的腰肢,纵身跃起,以常人难以想象的倾斜角度踏着墙面疾驰,两支飞射而来的弩箭击在墙上,擦出一溜火星,坠落地上,发出清脆的声响。 何安双脚落在地上,心中却是一沉…… 宽敞的街道前方隐然又出现两名黑衣人,同样的黑巾蒙面,手中拿着雪亮长刀,向这边围拢过来。 何安飞快的环顾四周,挽着韩婵娟拔足飞奔,不假思索的闪进街边一条小巷。 巷子幽深,光线阴暗,两人一口气跑了几十米,何安不禁傻眼,这竟然是一条死胡同。他霍然转身,四个黑衣人已站在巷口,手中雪亮长刀犹如寒霜。 何安看看两边高高的围墙,暗暗叹了口气,沉声对韩婵娟道:“等下,一有机会你就跑,我拖着他们!” 韩婵娟瞥了一眼巷口的黑衣人,皱了皱好看的琼鼻:“我偏不,有福同享有难同当,我不能丢下你一个人!”说完反而向前走了两步,挡在何安身前,仿佛一只张牙舞爪的小雌猫。 何安哭笑不得,拉住她的手臂,正要说话,半空中突然响起夜枭般的刺耳笑声。 “臭小子,今天就是你的死期!”一个褐色身影从高墙飘然落下。 “是你?” 看清来人面孔,何安脸色瞬间变得苍白。 第三十八章 患难生情 来人阴鸷的眼神闪烁,两条长长的胡须飘荡,正是黄道公。 他一脸不屑地扫视着何安,待看到韩婵娟时不禁精神一振,眼神中闪过一丝淫邪,脸上堆起邪魅的笑容道:“好漂亮的女娃娃,臭小子眼光倒是不错。” 何安眼角余光看到巷口几个黑衣人向黄道公俯首行礼,心底顿时了然,忿然道:“黄道公,你还敢向我出手?难道忘了魏院首的教训吗?” 黄道公原本邪魅的笑脸凝固,竖起双眉一脸狰狞道:“兔崽子,不是你,爷爷岂会受那一掌?今日便是你的死期!” 话音未落,一声清叱,韩婵娟揉身而上,一拳打向黄道公肩头,她手掌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直刺黄道公小腹。 黄道公嘿嘿一笑,手掌一勾一带,已挡住韩婵娟暴风骤雨般的攻势,他眼中精光暴涨,那柄雪亮的匕首距离他小腹一寸,却仿佛有道无形的气墙阻挡,再也无法刺进分毫。 韩婵娟花容失色,脸上一凉,却是黄道公手掌陡然掠过。 他搓着手指,感受着指尖那一抹温润滑腻,一脸淫邪的荡笑,把手指放在鼻端轻嗅道:“嗯……好香!” 何安愤然出手,随云散手最凌厉的杀招疯狂攻向黄道公,暗中运转功法,体内真气澎湃激荡,一掌打出,震的地上枯叶飘飞,声势十分惊人。 眼前这个恶人曾让他大吃苦头,何安拼尽全力攻击的同时,脑海中闪过无数个念头,但最后悲哀的发现,不管用什么方法,都难以逃生。 距离这条死胡同最近的定鼎相府还有十余里,即便能够通知丁文若去知行院求救,显然已经来不及…… 黄道公色眯眯的眼睛始终在韩婵娟身上打转,他吞了一口口水,嘴里啧啧称赞:“这个小美人,爷爷真是越看越喜欢!”举手间轻描淡写就化解了何安的凌厉攻势。 “当啷”一声,韩婵娟的匕首被打落,黄道公脸上带着戏谑的狎笑,手掌一翻抓住她的皓腕,另一只手迅捷无比的挥出一拳一指,将何安打的退后几步。 何安的掌缘与黄道公拳指相碰,犹如被大锤击中一般火辣辣的疼痛,心中暗自骇然,待看到韩婵娟被他拿住手腕,蹙眉紧紧咬着唇泫然欲泣,心中涌起滔天怒意。 “放开她,你要杀的人是我,放她走!”何安攸然欺进,屈身向黄道公撞去,完全是搏命打法。 “砰砰”几声,何安前胸后背的衣袍裂开几道口子,破旧的棉絮和沁出的鲜血混合在一起,看上去十分恐怖,小腹又中了一脚,倒地瞬间一个翻滚,捡起那把匕首,再次扑向黄道公。 “院首大人,快救我们!”混乱中刚挣脱的韩婵娟突然一脸惊喜,看着黄道公身后脆声喊道。 黄道公大惊,霍然转头,身后空无一人,与此同时,何安将速度提升到极致,飞掠而至,一拳打在黄道公腰间,却似打在一块铁板上,震的手骨剧痛。 没有半分犹豫,他再次扬起铮亮的匕首自下而上斜刺黄道公胸膛,用的却是惊鸿剑法招式,韩婵娟纵身一跃,手掌晶莹如玉也向黄道公肩头拍去。 黄道公勃然大怒,他低吼一声,宽大的袍子瞬间鼓荡,如同一只吹起的气球…… 巷子里的枯叶、尘土漂浮起来,高墙上的积雪簌簌落下,一股莫名的充沛能量肆虐,三道人影撞在一起,又轰然散开。 “扑扑”两声轻响,何安与韩婵娟被击飞数丈,跌落墙角。 何安伏在地上,喉头涌上一股腥甜,又生生咽了回去。 韩婵娟帽子掉落,发丝凌乱,脸色苍白无比,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眸中看到深深的绝望。 巷口的几个黑衣人开始移动,黄道公面色铁青的一摆手,黑衣人停住脚步端起劲弩,戒备的守在巷口。 黄道公胸口衣袍裂开一道口子,手里拿着那把匕首,看着何安冷笑道:“臭小子,几个月不见,功夫有长进了啊,老子更留你不得了。”说完向前踏出两步。 “有什么手段你冲我来……她与你并无恩怨,放了她,否则……知行院不会放过你,院首大人也绝饶不了你……”何安捂着小腹喘息,咬牙切齿地怒斥道。 黄道公仰天打了个哈哈,脸上神情变得更加狰狞,狠厉道:“狗屁的知行院,老子今晚杀了你,拿到一大笔钱,从此天涯海角,逍遥快活,谁能找得到我?” 他说完又看了一眼韩婵娟,脸上满是淫邪歹毒,道:“杀了你……爷爷再把这小妞的衣服剥光……等老子爽够了……把你们两人赤身裸体的并做一起,到时候派人去衙门里报案,说你见色起意欲行不轨反被杀……到时候,看知行院的脸往哪里搁……哈哈哈哈!” 韩婵娟瘫坐地上,听到这里脸色惨白,浑身颤抖厉声道:“你敢碰我一下,我……我韩家一定会把你碎尸万段!” 黄道公淫笑两声,眼中精光闪烁:“小妞儿的寒冰心法练的还不到家,老子知行院都不怕,还会惧怕你西凉韩家?……嘿嘿,我先杀了这小子,等下让你知道爷爷的厉害!”说完,缓步向何安走来。 何安望着黄道公,眼中直欲喷出火来,捂着小腹的手掌悄悄捏了捏衣角的一枚硬物,那是叔叔何魁留给自己的保命玉佩,可以击杀“合道境”高手的利器。 何安看着黄道公越来越近的身影,手掌暗暗握紧…… “院首大人,快救我们!”韩婵娟突然看着黄道公身后又高声喊道。 黄道公不再上当,头也不回的桀桀怪笑道:“臭丫头,还想骗老子……” 他说着举起手里匕首刺向何安,蓦然感觉后颈一紧,脖子被一只大手抓住,双脚离地被提了起来。 黄道公愕然失色,不及多想,双肘向后撞去,却撞了个空,右腿一扬正要向后踢,抓住自己脖颈那只手掌透出一股霸道至极的气息,顺着大椎穴如电流一般涌向全身,黄道公顿时身子酸麻,丝毫生不出一点反抗力气。 “阁下……是……何方高人?背后偷袭……岂是……君子所为?”黄道公身子瘫软,如一口破布袋一般悬在半空,心里惊惧不已,忍不住哆哆嗦嗦出声问道。 “你也配谈君子二字!” 黄道公耳边一道炸雷般的声音响起,人被狠狠掼在地下,他双脚一软,险些瘫倒,一边暗自调息平复体内那霸道气息带来的强烈不适,一边打量着眼前这个能悄无声息抓住自己脖颈的高手。 只见来人身材高大威猛,比自己还要高出一头,一身黑色玄衣,生的一双平眉重瞳,燕颌虎须,站在那里仿佛一尊擎天铁塔,一股威严的气势压迫的黄道公心头突突之跳。 看到程子涯出现,何安又惊又喜,高声喊道:“院首大人,此人要杀我们,不能放过他。” 韩婵娟早已筋疲力尽,撑到此时,终于心神一松,竟然昏了过去,何安赶忙上前将她扶住。 黄道公心里吓得半死,惶然摆手,结结巴巴道:“哪里……哪里……我只是与两位小友玩闹……呃……阁下是?” 他脸上带着心虚的怯笑,看着程子涯,心头突然想起知行院里传说中的一位大人物,额头冷汗不禁涔涔而下。 “啪”的一声,回答他的是一记响亮之极的耳光。 黄道公高瘦的身体被打的在空中翻转了几圈,然后……又是“啪”的一声,像只灰蝙蝠一样粘在深褐色的墙上,顷刻,慢慢的顺着高墙坠落地上,像条死狗一样抽搐了几下,嘴里含血喷出几颗牙齿,墙头落下的雪沫纷纷扬扬洒在他身上。 巷子里骤然响起低沉的嗡鸣,地上枯叶如蝶般激荡飞起,几道银芒化作流星猝然射向何安与韩婵娟…… 程子涯身形化作一道残影,速度如鬼魅可怖,站在何安两人身前,大袖挥舞飞卷,几点划过的流星如同没入无边无际乌云之中,瞬间消失无踪。随即他大袖一甩,几道寒芒激射巷口…… “噗噗嗤”伴随着利矢穿透皮肉的声音,响起几声闷哼,几名端着劲弩的黑衣人相继倒地。 程子涯转身,面色阴沉的看着墙角挣扎着要爬起来的黄道公,叉腰戟指道:“似你这种货色,杀你简直污了某的手,也罢……那就废了你吧!” 程子涯威风凛凛,声音如同惊雷滚滚一般在巷子里回荡。 黄道公吓的肝胆俱裂,爬在地上拱手求饶道:“前辈……前辈……小人无意冒犯前辈虎威,请前辈高抬贵手啊,小人……纯属玩闹,我保证……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敢了……前辈……” 程子涯面无表情的走到他面前,足尖轻轻一挑,黄道公高瘦的身体似一捆稻草般飞起,程子涯一掌拍在他小腹上,黄道公的身体被打的在空中又翻转了几圈,“啪”的一声,如蝙蝠般又粘在对面墙上,慢慢下滑……坠落地上,他胸膛剧烈耸动起伏,“噗嗤”喷出一口鲜血。 程子涯这一掌打碎了黄道公小腹丹基经脉,一身武道修为尽毁,从此沦为废人,再也不能兴风作浪。 他看也不看黄道公一眼,径直走向何安,看了一眼已经苏醒的韩婵娟,赞道:“你这个女娃娃,聪明的紧!” 待察看过两人伤势并无大碍后,何安搀扶着韩婵娟,跟在程子涯身后,慢慢走出巷子…… 巷口横七竖八躺着几具尸体,寒风吹过浸着血水的地面,吹拂着地上的枯叶哗啦啦滚动,拍打在躺卧墙角脸上沾满血渍如同死鱼一般的黄道公脸上。 第三十九章 惊神指 两人跟着程子涯出了巷子,走到定鼎大街,不远处一辆黑色马车伴随着滴答滴答的马蹄声缓缓驶来。 程子涯本是今夜例行到相府给宰相丁奉元诊病的,回去路上感觉到附近有异常的气息。 有人刻意压制的天地元气波动,以及偶尔透发的凌厉杀气引起了他的注意,这才危急之下出手救了何安与韩婵娟。 程子涯走到马车旁给车夫交代了几句,转身对何安道:“小子,不必沮丧,你和那个家伙境界相差十万八千里,能撑到我来已经是很难得了,好啦,你先送这丫头回去……” 说完哈哈一笑,伸出大手拍向何安的肩膀,待看到何安肩头血迹斑斑的伤口,手掌顿了顿,拍了拍一旁的马头,转身大步流星的走了。 何安扶着韩婵娟坐进车厢,告诉了车夫要去的地方,车夫拨转马头,坐在车辕上甩着鞭子向远方驶去。 车厢不是很大但封闭很好,隔绝了外面呼啸的风声与刺骨寒气。 两人并肩而坐,韩婵娟有些疲惫的垂下眼睑依着车厢,光洁的额头抵在厢璧上。随着马车的颠簸,她理了理鬓边一缕秀发,幽幽道:“其实……刚才,你能自己逃掉的。” “我不能丢下你不管啊!”何安看着车窗外漆黑一片,偶尔透过几点灯火亮光,理所当然的回答道。 刚刚经过梦魇般的袭杀,两人还没有从刚才的惊魂未定中回过神来,车厢里一时陷入宁静。 车辚马萧,一路前行,车身偶尔颠簸一下,随着马匹的嘶鸣,马车穿过定鼎大街,拐进永宁坊,附近灯火如织,映的车厢内通明透亮。 “让我看看你的伤?”韩婵娟坐起身子,关切的挽住何安手臂。 “哦……不打紧,院首大人已经看过了,都是皮外伤。”何安感觉到她温软的身子依偎着自己,不禁有些手足无措。 “你肩头都流血了,还有……你的下巴好像也肿了?”韩婵娟凑近认真的打量着何安,慢慢的眼中雾气蒙蒙,她睫毛扇动,努力不让泪水流出来,有点哽咽道:“都是我不好……是我拖累了你!” 何安鼻端嗅到她的发香,看着她凑近的脸庞,秀眉弯弯吐气如兰,心里没来由的有些慌乱,忙挺直了脊背故作轻松道:“他们要对付的人是我,你跟着我才是受了无妄之灾,没保护好你,我已经很内疚了。” “你闭上眼睛!”韩婵娟坐正身子,外面的灯火映的她脸颊绯红娇若海棠。 “做……什么?”何安感觉自己突然心跳加速,有点口干舌燥。 “不许说话,闭上眼睛!”韩婵娟语气说不出的轻柔,车厢里的气氛瞬时旖旎而诡异。 何安依言闭上双眼,一颗心儿仿佛也随之坠入那神秘未知的境地,砰砰砰跳的厉害。 “张开嘴!”随着车厢里窸窸窣窣的声响,韩婵娟从怀里摸出一个精致的小小包裹,打开来却是一方手帕,里面包裹着一颗猩红药丸,抬手塞进何安嘴里。 “嗯……?”何安疑惑睁大双眼,看着韩婵娟。 “这是疗伤圣药,吃了它,不许吐!”韩婵娟娇白的小手捂住何安的嘴,一双眼睛笑的弯成月牙。 一股腥涩夹杂苦辣的怪味充斥鼻尖口腔,那颗药丸顺着喉间滑落,何安痛苦的蹙起眉:“这药……太难吃了吧?” “良药苦口利于病,你放心吧,吃了我的药,你就是伤的再重,也能养的活蹦乱跳。”韩婵娟看何安服下丹药,笑靥如花,一双纤纤玉手抚弄着鬓边秀发。 她经历了巷子里辛苦打斗,身上倒是没有受伤,从惊魂不定中恢复过来,又恢复了往日泼辣的模样。 韩婵娟住在永宁坊,坊间宽敞的街道行人稀稀落落,几个小商贩在寒风中搓着手招揽生意,冒着热气的锅釜旁挑着盏风灯,空气中飘荡着食物的香味。 这里是洛阳城西最富庶的地方,居住在这里的人非富即贵,坊里灯火辉煌,许多高门大户都悬挂着灯笼,门口卧着两尊巨大的石狮。 何安扶着韩婵娟走下马车,看着她径直走向坊里,叩响一扇大门的门环,片刻,门开了,一个管家模样的人探出头,慌忙把门打开,韩婵娟回头对何安摆了摆手,闪身消失在门内。 何安坐上马车,独自返回知行院住处,夜已深沉,打开房门就看到桌子上一片狼藉,范大志躺在床上头枕着手臂,翘着二郎腿正悠闲地晃荡着。 看到何安他一骨碌坐起来,打了个饱嗝,略带扭捏的讪讪道:“小安你回来啦?我还给你……留了一条鱼……半只鸡,哎呀!你这是怎么了?” 何安说起刚才发生的事情,范大志吃惊之余后怕不已,坐在榻上拍着胸脯道:“幸亏院首大人及时赶到,否则……结果不敢想象,那个恶泥鳅太厉害了,这下好啦,以后他再也不能害人了,这就叫恶有恶报……嗯……小安,这件事情看来和那个崔家脱不了干系……你等下,我给你找金疮药。”他说完从榻上跳下地,趿着鞋子翻箱倒柜半天找到一个小瓷瓶。 “大志,你比以前懂事多了,也稳重多了。”何安脱掉身上带着血渍的衣服,把瓷瓶里的白色药粉倒在肩头伤口处,微微刺痛让他蹙起眉头,身上几处伤口所幸只是划破一点皮肤,小腹被黄道公踢了一脚才是最严重的,现在还隐隐作痛。 他吸了一口凉气,嘴里那股腥苦味道还未散去,那丫头也不知给自己吃的是什么药,总之她是不会害我的,何安摇头苦笑。 “小安,你要是疼得厉害,就吃个鸡腿吧,小时候我上树掏鸟蛋摔折了胳膊,疼的时候我爹就给我吃个鸡腿……就不感觉疼了。”范大志关切的看着何安说道。 “我没事,时辰不早,早点歇息吧。”何安笑道,等范大志钻进被窝,他盘膝坐在榻上开始调息运功。 范大志从被窝探出脑袋,挤眉弄眼的笑道:“小安,那个……婵娟对你不错嘛,还让人送了一大堆好吃的,嘿嘿嘿。” 这家伙笑的阴阳怪气,何安懒得理会他,默默运转功法,不多时,小腹丹基变得炽热无比,积蓄丹基内的真气不受控制的宣泄而出,在体内肆意游窜,同时小腹受伤处那隐隐痛感愈发强烈。 何安暗暗心惊,急忙停止运功,却惊讶的发现头顶的天地元气异常浓烈,以超出平常数倍的速度疯狂涌入自己身体,带着窗外的缕缕凉风,越来越多的天地元气汇集,渐渐的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如漏斗形状般悬在何安头顶…… “哇!小安,你修炼的什么功法?你怎么做到的?”范大志明显感觉到了室内元气波动的异样,目瞪口呆的惊叹。 “我……我……”何安脸色赤红,咬紧牙关,他身上的伤口似无数蚂蚁在爬行,痒的十分难受,胃里翻涌,一股浓郁的腥苦味直涌颚间,险些张嘴呕吐。 何安瞬时明白自己吃的那颗药丸药力开始发作了,只是这效果……也太霸道了吧。 范大志一脸羡慕的看着满头大汗的何安,心中暗道:“这就是老师说的天赋异禀,天赋异禀啊,武道进境一日千里,我是无论如何也比不上啊……” 殊不知何安正经历着生死煎熬,韩婵娟喂他吃的那颗丹药乃是世间罕有的“金顶匮神丹”,此药由于药材珍稀,炼制极为不易,传说服了此药可以生死人肉白骨,修行者服用甚至可以肉身重塑,通窍进阶。当年大梁国破,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韩宗旺在大梁国宝库找到五颗,因为溺爱孙女婵娟,就给了她两颗。 何安此时大量天地元气涌入体内,偏偏丹基真气紊乱无比,随时有走火入魔筋脉俱毁的危险。 他心中闪过一丝慌乱,尝试着用不同功法将真气纳入丹基,但效果让他大失所望,“金顶匮神丹”的药效太过霸道,以他目前的修为境界无疑于揠苗助长,身体经脉根本无法承受。 他体内真气不受控制的疯狂游走乱窜,撕扯着体内经脉,犹如千万把小刀剜割…… 何安痛苦的抬手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尝试着运转功法将体内真气汇聚右臂,过了大约半柱香的功夫,才凝聚了一点。 何安已筋疲力尽,刚想放弃,那灌注到右臂的真气游走到“曲池穴”蓦然加快速度,下一刻,奇迹发生了,丹基内无数紊乱的真气仿佛受到召唤一般,疯狂涌向右臂“曲池穴”。 曲池穴,别名阳泽、鬼臣,属手阳明大肠经,合穴,五行属土,无数真气如同受到指引,前赴后继涌入,尘归尘、土归土。 何安身体疼痛立减,精神一震,功法运转更快,他右手微颤,三指相扣,食指与中指遥指窗户,“嗤嗤”一道凌厉之极的劲气透指射出,直刺的窗户纸破了一个大洞。 “惊神指”——何安误打误撞竟然使出了《惊神指》第一式。 他内心无比渴望提升自己武道修为,尤其是今夜对战黄道公险些被对方杀死,这种念头愈发迫切,突如其来的变化让他欣喜若狂。 何安以往研习《惊神指》的时候,每当真气运行至“曲池穴”就停滞不前,因为这门功法对真气浑厚需求实在太过变态,寻常人丹基所容纳的真气根本无法激发第一式。 “惊神指”一出,他体内真气顿时如无数奔腾的野马被突然驯服,缓缓又流入丹基。 “小安,你竟然练成了?”范大志蜷缩在被子里露出半个脑袋,眼也不眨的看着刚才一幕。 “《惊神指》老师不是说几百年来没人练成过?怎么看起来好像很轻松的样子?也许只有一种解释,那就是小安太过天赋异禀……”范大志见何安没有回话,躺在被窝里摸着下巴自顾自地想着。 一处神秘的峰顶,云雾缭绕,这白色云雾竟然是如实质般的天地元气,一人坐在棋盘旁自弈。 就在何安激发出“惊神指”的同时,那人轻“咦”一声,捻着一枚黑子的手停顿了一下,望向遥远的远方,仿佛看清了何安的模样,微笑道:“有点意思!”说完,黑子落下,棋盘上大龙之势已成…… 第四十章 接战 清晨,何安从睡梦中醒来,小腹丹基鼓鼓胀胀,却是感觉前所未有的神清气爽,最让他吃惊的是,一夜之间身上的几处伤口有几处竟然结痂脱落,皮肤上一道浅白印子,丝毫疤痕也没留下。 这是什么神丹妙药?竟然如此神妙。想到韩婵娟那时而乖巧时而泼辣的模样,何安忍不住唇角上扬。 “小安……这是给你留的,你不尝尝吗?”范大志洗过脸啃着一条鸡腿,满脸堆笑的对何安道:“昨天晚上我真怕你走火入魔,可是那种情况你知道的……别人帮不上忙,还好……还好,你的修为又精进了!” “侥幸而已,大志,你说我们辛苦修行……是为了什么?”何安心情不错,从柜子里翻出一套衣服穿上,把昨天那套血迹斑斑的衣袍泡在水盆里。 “嗯!当然是为了有朝一日可以出人头地!”范大志咬了一口冻的硬邦邦的鸡腿肉,一边用力嚼着一边瓮声瓮气回答。 “不……”何安摇摇头,若有所思道:“只有强大自己,才能不受人欺辱,才能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说完系好腰间束带,拍拍范大志的肩膀:“走啦!大清早起床就吃肉,你小心有一天胖成圆球!” 何安与范大志一起出门,天色阴沉的可怕,乌云像铅块一样堆叠天空,竟然洋洋洒洒地下起了大雪。 等两人在膳堂吃过早饭,通往学舍的石径小路已被白雪覆盖,两人随着三五成群的学子走在积雪被踩得化成冰水的大路上,远方的学舍房顶已白茫茫一片。 几个女学子翩然而过,她们笑闹着,追逐着,有调皮的女子从花圃中掬一团雪,向同伴丢去,一时间雪团飞舞,莺莺燕燕闹作一团,惹的行人频频侧目。 猝不及防的,一个雪团飞来,正好砸在范大志脸上。雪沫四溅,众人哄然大笑,范大志惘然地抹了一把脸,待看清不小心打到自己的漂亮女学子,他张了张嘴,责备的话还未出口脸却先红了。 那闯祸的女子调皮的吐了吐舌头,飞快的追赶上同伴,只留下一抹香风和银铃般的笑声…… 何安走到学舍前的小广场前,脸色突然变得难看起来,这个地方人流密集,所有晨起上课的学子都要经过这里。 人群中一个高大魁梧的身影傲然而立,那人肩头落满积雪,衣袍遮挡着半张脸颊,迎着人潮如同激流中的磐石一般,岿然不动,正是孙彪。 看到何安走近,孙彪抱着胸前的双臂一振,抖落肩头的雪花,依旧从怀里掏出那张《战书》,看向何安的眼神闪过傲慢、不屑、鄙夷等复杂神色,一如既往的固执的递了过来…… 出乎他意料的是,何安竟然接了。 这次没有丝毫的犹豫,何安面无表情,平静的接下了《战书》,就像课堂之上,接过老师布置的作业。 “明日正午,你我一战!”孙彪咬牙沉声道。 “好!不过……我有一个要求。”何安笑的云淡风轻。 “讲!”孙彪一挑眉,几日不见,眼前这个家伙似乎不太一样,具体哪里有变化,他也说不清楚。 “既然约战,单纯的胜负毫无意义,不如我们加一点赌注,谁输了给对方一百两银子,如何?”何安看着眼前这个锲而不舍的彪悍男子。 “好!”孙彪不假思索的答应,笑话,区区一百两银子而已,即使输了也不用自己掏腰包,自有人买单,再说,自己可能输吗? 附近许多学子望向何安与孙彪,这些日子,这熟悉的约战一幕几乎每天都会上演,大家已经兴趣索然。 很快的,何安接战的消息开始在知行院内传开,但是依旧没有掀起什么波澜,就像今天这场大雪一样,没有给知行院的学子带来一丝震撼。 在所有人看来何安一直避而不战,如今的举动无非是承受不住千夫所指懦夫畏战的骂名,而维护自己那一点可怜的尊严罢了。 对于这场约战比试的结果,所有人都认为那将是一边倒的实力碾压。毕竟畏首畏尾一再避战就是没有信心的表现,又如何让大家对你有信心呢? 学舍课堂上,严仲介正在讲授《君子六艺》中的礼,说起吉礼是五礼之冠,主要是对天神、地祗、人鬼的祭祀典礼。祀天神:昊天上帝;祀日月星辰……他兴趣盎然侃侃而谈,下面的一众学子却听的昏昏欲睡。 他瞥了一眼正在座位上打瞌睡的范大志,心中非常不悦,再看到何安似乎也有些心不在焉,不禁心中暗暗叹息:“这两个学生,鲁正清时常夸赞,却也是如此的不省心……” 何安对这种冗长的上古礼制实在没有太大兴趣,他悄悄转头看看韩婵娟的位置,座位空空,伊人芳踪依旧不见,心中不禁有些失落。 丁文若坐在窗边,望着窗外白茫茫的大雪,心中一片惘然。半晌转过头,眼前似乎也是白茫茫一片,耳边听着老师不知在讲些什么,心中的思绪却似窗外的风雪飘飞的好远…… “明天他就要和人约战了,他能打的赢吗?” “他忍了这么久终于接下《战书》,难道是……有了必胜的把握?” “假如败了,他会不会觉得颜面无光,从此以后再也不会那样神采飞扬,那样……” “哎呀……又不关你事,你瞎操心做什么?” 丁文若在心里自顾自地想着,最后有些恼烦的诘问自己,忽然觉得脸颊有些发烫。转头忍不住看向何安的座位,正巧何安也向自己这边看来,丁文若大窘,脸色羞红的慌忙低下头。 何安望向窗外的大雪,心中有些释然,今天雪下的太大,也许是车马难行…… 到了中午课间休息时分,一群男学生围拢着何安不知说些什么,片刻,有人七嘴八舌的吆喝着…… “何安,我们大家都看好你!你一定要赢!”一个学子挥舞着拳头,一脸坚毅的喊道。 “对!何安,你要把那小子打的满地找牙,太嚣张了,一而再再而三的下《战书》,这是挑衅,严重的挑衅……”一个身材挺拔的学子高声附和道。 “何安,你给我放开手脚揍他,狠狠揍,即使打不过真的输了,那一百两银子我来出,小弟颇有家资……”平时叫嚷最凶的那个斗鸡眼学生抻着脖子,兴奋的如同一只斗鸡一般吆喝道。 “打他,不彻底打服他,他还以为我们好欺负,前些日子去膳堂吃饭都有人指指点点,又有人说:“那,你看这个家伙就是和那个怂包何安一个学舍的”……我受够了!”这个老成持重的学子将毛笔摔在课桌上,跟着愤然道。 “何安,那个孙彪据说练的是搬山掌,威力奇大,倒是不可轻敌,到时候我们都去给你助威!”长着一脸青春痘的男学子用手摩挲着下巴沉吟道。 “好啦!何安兄弟既然接下《战书》心中一定有了对策,并且会全力以赴,待到明日比武胜出,大观楼我设宴庆祝,诸位同去不醉不归!”顾轻舟朗声笑道,话音刚落,众人轰然叫好。 ………… 丁文若望着窗外飞雪,侧耳倾听着众人的谈话,黛眉微蹙。她平时娴静淡雅,此时却没来由的有些心烦意乱,原本平静的心湖仿佛被投入一粒石子,泛起涟漪…… “这些男子平日里一个个假装斯文,一谈到打打杀杀皆是满脸兴奋,好勇斗狠逞匹夫之勇,将老师常教的圣人恕道抛之脑后……也只有他……一再婉拒无理且无聊的约战,迫不得已才反击……所谓的谦谦君子也不过如此罢?” 丁文若正胡思乱想着,上课的钟声打断了思绪,她假装不经意的偏头向何安座位看去,围拢的学子开始散去,旁边一个极英俊的脸庞映入眼帘向自己展颜一笑。 丁文若芳心一颤,恍惚中也羞涩赧然抿唇,待看清楚那人却是顾轻舟,顿时俏脸冷冽,如同罩了一层寒霜。 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学舍里愈发寒冷,墙角点起了两个火盆,许多学子们搓着手,忍不住踢踏着冻得有些麻木的双脚,荡起地面上的浮尘四处弥漫。 整个下午何安都是在期盼中度过,直到下课的钟声敲响,也没有看到韩婵娟的身影出现。 因为天气严寒,知行院比以往提前放学,膳房开始烧姜汤御寒,透过几株被大雪压弯枝条的青松,可以看到高高的烟囱冒起白色的炊烟。 何安与范大志随着人群走出学舍,脚踩在雪地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一些南方的学子是第一次看到这么大的雪,他们欣喜的在雪地上奔跑着,嬉笑打闹…… 丁文若紧了紧身上的白色大氅,不紧不慢地走着,忍不住偷瞄一眼不远处的何安。雪花粘在她额前的刘海,乌黑的秀发就像点缀了满天星,寒风拂面,几粒雪花覆上睫毛,丁文若眨了眨眼,雪花快速融化,仿佛泪水一样流过脸颊…… “何……安!”丁文若看着风雪中熟悉的身影欲言又止,最终还是鼓起勇气喊了一声。 “哦……文若……你还没有回去?”何安看着不远处的柔美女子回应道。 “嗯……明天……你一定会赢!”丁文若咬了咬唇,踌躇半晌喊道,转身向远处走去。 积雪的反光刺的何安有些目眩,雪中女子已渐行渐远,那窈窕的身影宛如一朵白莲花…… 第四十一章 对战 何安与范大志在膳堂吃过晚饭,刚回到住处,两个杂役敲门送来一个火盆,屋里冷的滴水成冰,不过经历过禁闭室那种彻骨之寒,这个冬天对两人来说,也不算怎么难熬。 范大志笑嘻嘻地把早晨剩下的半只冻得硬邦邦的烧鸡架在火盆上,盆里碳火烧的正旺,油脂滴落在上面滋滋作响,不一会已经热透。 水盆里已经结冰,何安把敲碎的冰块倒掉,准备把泡了一天沾染着血渍的衣服洗干净,范大志鼓着腮帮子递给何安一块热乎乎的鸡脯肉。 “小安,你明天就要比武了,这些琐碎事让我来吧,你去专心练功。”范大志嘴里咀嚼着鸡肉含糊不清的说道。 何安一双湿手在衣服上擦了擦,接过那块鸡肉,心里涌起一股暖流,大志好兄弟是越来越懂事了。 他回到侧房推开窗户,外面天色已暗,但雪光映的景物清晰可见。 下了一天的大雪终于停了,远处的苗圃、树木、假山,变的琼枝玉叶,银装素裹,入目是一片洁白的世界。 寒冷的空气吸进肺里,刺激的何安头脑清明,他打了两遍随云散手,直到筋脉舒展气血活络,盘膝坐在榻上,身上蒸腾的热气化作袅袅白烟。 何安默默运转功法,不多时,小腹丹基内积蓄的真气如开闸的洪水一般奔腾澎湃,同时,外面的天地元气疯狂汇集,似银河倾泻一般从窗外涌入他的身体。 果然不出所料,何安心中暗喜,那霸道的药效依然持续,只是这威势似乎比昨天还要猛烈,何安闭上眼睛仔细感知着自己的身体,小腹丹基处还是有些隐痛,牵动的功法运转之间有些滞怠。 “合道境”高手果真可怕,那黄道公若是全力一击,恐怕自己不死也残……他暗自感叹,丹基内真气四处游窜,开始有紊乱的迹象。 何安抬手缓缓引导体内真气,灌注右臂……和昨夜一模一样,“惊神指”透指而出,一道凌厉的劲气向窗外激射,所过之处,似乎空气也变的有些扭曲。 “咔嚓”的一声,一株小臂粗的白桦树拦腰折断,砸在地上溅起一团雪雾。 凌厉劲气余势不减,没入一棵高大的雪松,松枝震颤,覆在上面的积雪纷纷坍塌,噗噗落下…… 何安彻底呆住,简直有点不敢置信。 “惊神指”,威力竟然恐怖如斯! 他如昨夜那样缓缓将真气纳入丹基,身体吸收天地元气同时,左手指向眉心,右手变幻指法,试图再施展出《惊神指》第二式——“戮仙指”! 这本秘籍功法他早已烂熟于心,但遗憾的是无论他怎么催动发力,灌注在手臂的真气到“天井穴”就再也停滞不前。 “欲速则不达”,何安深深明白这个道理,更何况《惊神指》第一式已渐纯熟,于是收敛心神,专心致志的吸纳汇集在头顶的天地元气。 不知过了多久,何安听到外面大厅传来“哗啦哗啦”的水声,心中不禁纳罕,已经半天不见范大志的身影了,难道出了什么问题? 何安跳下床榻,飞速奔到大厅,看到眼前的一幕,他再一次呆住。 只见范大志坐在罗汉椅上,伸出双手在空中轻轻挥舞,时而做出按压搓揉的动作,距离他不远的地下放着一只大水盆,盆里的水在流动,在荡漾,何安的衣服就在水里漂啊卷啊,载浮载沉中仿佛有一只无形的大手在用力搓揉。 虚空中两只胖手笼罩着朦胧的白色光华,何安敏锐的感知到那是凝结的一层天地元气,厚重到接近实质的天地元气,精纯之极。 范大志微眯着双眼,丝毫没有察觉到何安的存在,正玩的不亦乐乎。 他双掌合拢画着圆圈,嘴里还欢快的唱着:“红太阳,白云彩,姆妈洗衣我来晒,艾箩艾箩艾箩艾箩艾……” 就在他欢快的歌声中,盆里的水流疾速旋转,速度越来越快渐渐形成一道道漩涡,衣服也跟着打着旋儿,水花激荡却没有一滴溅在地上……何安才看清楚水盆上也笼罩着一层蒙蒙光华。 “你……你就是……这样洗衣服啊?”何安实在忍俊不禁,出声问道。 “呃……”范大志惊醒,停下手里动作,有些窘然的挠头笑道:“这水……实在太凉,逼不得已,嘿嘿嘿!” “你什么时候练成了这功夫?”何安看着逐渐恢复平静的水盆又问道。 “唉……我练了很久啦,可还是不能够元气化形,不过……操纵一下天地元气还是可以的!”范大志说到这里显得有些沮丧,一张圆圆的胖脸耷拉下来。 “哦!那你的神识现在每晚还练吗?现在能探出去多远?”何安看着范大志的样子心中好笑。 “神识也不好玩,现在天寒地冻的,一到晚上街上都冷冷清清……我现在最多可以探到咱们知行院外面……朱雀大街三十丈远的距离,再远……就不行了!”范大志垂头丧气道。 何安按耐住心里的震撼,脸上带着促狭的笑意道:“女寝室你也探查过了?” “神识掠过……只是简单掠过……”范大志脸色一红,续而笑道:“真的……那女寝室的房子周围仿佛有什么禁制,我的神识扫过竟然什么也看不清,向里面探查就被莫名其妙的阻挡住……咱们知行院真是卧虎藏龙啊,小安,你说会不会是那位高人布的阵法?” 何安哑然失笑,这个兄弟分明天赋绝顶,可偏偏就喜欢玩耍,神识探查女寝室,操控元气洗衣服,也亏他能想出来。 何安不知该说什么,半晌,只是轻轻的拍了拍范大志的肩膀。 “兄弟,终有一朝,你会名扬天下!” 第二日上午,直到上完第一堂课,韩婵娟依旧没有出现,何安不时望着那空荡荡的座位,心里有些担心起来,那夜被追杀的疲于奔命,后来又时刻命悬一线,她难道是受了内伤?或者生病了? 何安就在胡思乱想中捱过了上午的时光,放学钟声响后走出学舍才发现路上厚厚的雪已被杂役们清扫干净,墙角树下堆着像小山一样的积雪。 太阳从云层里露出来,阳光照在身上,没有一丝暖意,冬雪初晴,空气清冷。 正午十分,到了约定比武的时间,顾轻舟、范大志和学舍里一众男学子簇拥着何安,赶往止武厅。 刚走到门口正好遇到崔梦书等一众人,孙彪还是一身宽袍遮脸装束,鹤立鸡群的抱臂走在众人中间,看到何安等人只是冷冷一瞥。 两拨人横眉怒目的互相对视,谁也没说话,各自走进止武厅。 止武厅十分宽敞,居中的墙上挂着一面红色竖旗,上面写着“止戈为武”四个金黄大字,旗下是阶梯高台,上面摆放了几把交椅。 与高台正对的大厅中央是一座由木头搭起的比武擂台,擂台四周木桩拉了几道绳索将台子围起来,上面还挂着五颜六色的三角彩旗与小铃铛,也不知道是做什么用途。 止武厅里此刻挤满了赶来看热闹的学子,嗡嗡声四起十分热闹,大家都在讨论今天这场比斗,知行院学生之间很久没有约战了,外面天寒雪冷,听说止武厅有热闹可以看,就连许多女学子也跟着进来了。 何安等人挤进人堆,大厅里突然一阵骚动,随即安静下来,人群潮水般自动分开一条过道,只见知武堂堂主冯绍唐,邹正,丘清兮和另外一位头发灰白的教习老师缓步走上高台,依次坐在椅子上。 那位头发灰白的老师站起身,轻咳两声,声若洪钟道:“所有人……请安静!” 大厅里嗡声停顿,众人齐刷刷的向高台望去。 “老夫是知武堂首席徐康年,也是此次比武的判证者,现有滁州府学生何安,与靖州郡学生孙彪约战比武,双方比武规则知晓,《战书》生效!”他顿了顿又提高声音喊道:“约战双方进入擂台!” 在大厅里众人的欢呼声中,孙彪率先飞身跳上擂台,他把遮脸的宽袍拉开,露出一张彪悍的面孔,抱拳向四周示意。 这擂台约有七八尺高,孙彪跃起时在空中故意翻腾几圈,惹得台下纷纷鼓掌叫好。 围观的人群纷纷看向何安,附近的人自觉后退的让出一条路,范大志凑到何安身前拉了拉他的衣袖低声道:“小安,你小心啊!” 何安点了点头,掸了掸胸前衣衫,举步走到擂台边,提气一跃而起,足尖在擂台粗木桩上一点,人已稳稳站在擂台中央。 台下响起稀稀落落的掌声…… 何安不以为意,先是对着高台上几位老师鞠了一躬,又学着孙彪双手抱拳向四周示意。 “好!双方各自后退……比武开始!”冯难敌高声喊道,随着他的声音落下,擂台四周绳索上的彩旗飘动,铃铛叮铃作响。 何安站在擂台一角,垂下眼帘,他能感受到这擂台四周的彩旗铃铛元气波动,它们仿佛被某种神秘力量加持过,只是过了片刻,一切沉寂,整个止武厅内鸦雀无声。 “嗨……” 孙彪抢先出手。 他向前跨出两步,身体一拧,鞋底在地板上摩擦,发出刺耳的音爆声,一掌拍向角落的何安。 这一掌威势惊人,掌未到,掌风已拂的何安脸颊生疼。 何安瞳孔收缩。 乌黑手掌隐隐闪烁着金属光华,裹挟着劲风凌厉拍来。 何安间不容发之际,侧身闪过,孙彪这一掌拍在木桩上,木屑纷飞。 在台下众人的惊呼中,何安沉肩,抬肘,“随云散手”袭向孙彪肩头,腋下。 “砰砰”两声,何安一拳一掌打在孙彪身上,如中败革,对方浑然不以为意,欺身又是一掌。 何安身子疾速后退,同时化掌为刀划向孙彪脖颈。 电光火石之间,两人闪转腾挪,拆了十几招,竟是不相上下。 坐在高台上冯绍唐轻声道:“徐老……你看这两个年轻人,那个会胜出?” 第四十二章 战斗中突破 徐康年目不转睛地看着擂台上打斗,这个位置擂台上的情景和台下的观众都能一览无遗。 他捋着稀疏的胡须沉吟道:“这个何安实力超群,但那孙彪已是“炼神境”,毕竟修为境界上的差距,不是招式功法精妙所能弥补的,不出意外的话,后者胜算应该大一些。” 冯绍唐微微一笑:“徐老言之有理,不过……我看……未必!” “哦?堂主似乎对那何安很有信心,莫非……很了解此人?” 冯绍唐不再说话,专心看向擂台。 一旁邹正突然道:“那孙彪手上戴的应该是“黑乌金丝手套”,何安徒手与之对战,是否失之偏颇?” 冯绍唐望向擂台的眼神中精芒一闪,面色不豫,沉吟道:“此子有取巧嫌疑,不过既然比试开始,也不好再作更改……” 几人说话间,擂台上两人已拼了二十多招,何安自幼由天纵奇才的白向首一手调教,原本眼界就高出同龄人许多,经过了知行院系统的学习,对修行一道有更深入的了解,最近对战黄道公,修成“惊神指”,实力比之半个月前已不可同日而语。 他以往是闭门苦修,如今与实力相当的对手过招,平时功法招式秘籍辛藏中的疑惑不解,通过实战在脑海中一一印证,渐渐心思通透,竟然越战越勇。 只是对方明显修为境界胜过自己,掌法凌厉势大力沉,最厉害是一双黑掌,确切的说,应该是对方戴的黑手套,坚硬如铁而且有细密的暗刺,掌刀划过时发出刺耳的沙沙声,若不是有元气护体还真的会被伤到。 孙彪越打越焦躁,对方仗着身法轻盈招式精妙,竟然在自己的“搬山掌”下撑过几十个回合,还真是小瞧他了。 他眼底闪过一抹厉色,身子一纵,空中接连变幻身位,已欺进何安身前,几道掌影似黑龙般笼罩四周。 擂台绳索上的彩旗无风自动,伴随叮铃铃的清脆响声,一股肃杀之气扑面而来,何安没有动,他盯着孙彪层层叠叠的掌影,暗中调动真气。 掌影弥漫中,何安身影矫若游龙冲天而起,身体翻转从匪夷所思的角度,迎着凌厉的掌风,左手一拳击向孙彪太阳穴,同时右手探出两指,直戳孙彪眼睛,对方那阴狠歹毒的眼神实在令人讨厌。 孙彪侧头闪避,同时撤掌格挡致命一拳,何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两指疾然变招,抓住孙彪手腕,反手扣他脉门。 但是下一刻,何安脸色变了。 孙彪的袖管遽然变得软绵绵,一条手臂似凭空消失,何安手里只抓住了那乌黑手套,心中暗道:“不好!” 于电光火石间,孙彪胸前衣襟怦然裂开,一只拳头如猛虎出笼般狠击何安小腹。 何安人在半空,深吸一口气,随着拳头接触衣物刹那间小腹深陷,腰间束带瞬间碎裂,已卸去这出其不意一拳的部分力量,但还是被狠狠击中,他倒飞出去瞬间一脚踹在孙彪肩头,两人同时向后跌倒,一前一后摔在地上。 “这何安身手高明,临敌应变终究还是稚嫩!”徐康年忍不住拍了一下大腿,出声感叹道:“刚才明明处在上风,至少有三次机会可以绝杀对手,唉……好端端的机会白白错过……” “不错,此子唯一缺乏的就是实战经验。”冯绍唐也出声表示赞同。 “世间的高手,哪一个不是经过生死搏杀成长起来的?也许,是我知行院的生活太过安逸了。”冯绍唐微微笑道。 忽然他眼神陡然锐利,似针芒一缩,脸上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道:“这个孙彪……的功法,有些古怪。” 孙彪背部着地的瞬间,腰杆一挺已站立起来,他的面目因为愤怒变得有些狰狞,眼角泛起赤红的光泽,看上去十分骇人。 擂台下一片沸腾喧闹无比,被精彩打斗震撼到欢呼喝彩的人群看到孙彪此刻的样子,声音也慢慢安静下来…… “刺啦”一声,孙彪撕开胸口的衣襟,露出毛茸茸的胸膛,他双臂环抱如球,头发一根根竖起,身材猛然间似乎又高大了几分,又是“刺啦”一声,他撑破袖子,露出肌肉虬结的手臂…… 擂台上的空气仿佛一瞬间凝固,四周的天地元气剧烈波动,片刻,似乌云翻滚一般,疯狂涌向孙彪身体…… 在台下众人惊呼声中,何安翻身站起,眼中不禁有些惘然,这情景,倒是和自己练成“惊神指”的那晚有些相似。 小腹传来的隐痛让何安收敛心神,丹基内的真气及时抵消了那一拳大部分力量,饶是如此,原本就受过伤的腹部更是难受不已,就连呼吸运功间,真气都有了紊乱的迹象。 “我已踏入炼神境,你不是我对手,现在认输还来得及!” 孙彪怒吼,他面目扭曲狰狞可怖,缓缓向前踏出一步。 擂台的地板为之一震,无数木屑、灰尘、破碎衣片悬浮起来。 虽然无风,但围满擂台绳索上的彩旗瑟瑟抖动不停,只是疾响的铃铛声被台下的呐喊声淹没。 “孙彪!加油……” “孙彪!无敌……” “孙彪!干翻他……” “何安……一定……要挺住……” 几声力挺何安的叫喊很快被人潮淹没,显得孤立而无助,人人都崇尚强者,自古以来都是如此。 何安转过头,只见擂台边缘伸出无数手臂,数不清的陌生又熟悉的面孔映入眼帘,因为兴奋呐喊的脸色潮红,每个人都尽情的释放着自己的情绪,宣泄着,嘶吼着,挥舞着…… 他们都是青春学子,他们都是热血青年,他们不问是非,不管对错,因为年少,只有激情! 擂台之上,只分胜负! 何安眼睛扫视过擂台下的人群,心中突然一震。 角落里,有双肉乎乎的胖手扒住擂台的边缘,尽可能的扬起一张胖乎乎圆脸,脸上泪水涟涟,用尽力气嘶喊着什么,正是范大志。 何安大为感动,他读懂了范大志嘴里说的话,他在喊:“小安,不打啦,我们不打啦,认输……他能吞噬天地元气……” 范大志身旁是一脸关切的顾轻舟和学舍里一众同窗,何安目光扫过众人,突然愣住,心中仿佛被大锤重重敲了一记。 人群中一个红衣少女怔怔站着,脸上写满了担忧,黛眉微蹙,眼波朦胧,细贝般的玉齿轻咬着丰润的下唇,一双纤纤玉手抚弄着胸前的秀发,不是韩婵娟是谁? 地板剧烈震颤,何安蓦然回首,孙彪已大踏步近前。 他扯掉身上宽大的袍子,奋力挥出,宽大的衣袍在空中徐徐展开,仿佛一朵乌云飘向何安头顶。 于乌云深处,一道充斥天地元气掌影,霸道至极的拍过来…… 何安疾退,身体抵在绳索上又弹出去,速度惊人,但那道掌影如影随形,紧随其后。 “砰”的一声,两人对了一掌,孙彪身子一晃,何安噔噔噔倒退三步。 孙彪不依不饶,跟着又是一掌,何安再次后退三步。 台下顿时一片安静,所有人屏住呼吸,胜负似乎已没有悬念。 孙彪看着退至角落的何安,脸上闪过一丝狠戾,一掌轰然拍出…… 两人再次对了一掌,何安身子摇晃,“噗嗤”吐了一口黑血…… 在台下众人再次惊呼声中,孙彪后退了几步,脸上露出狐疑之色。 看台上的徐康年猛然站起身,口中“嘶嘶”吸了一口凉气,揪着稀疏的胡须一脸不敢置信的道:“这……这……难道是……” “不错,他突破了!”一直没有说话的丘清兮证实了他的判断。 三掌,何安硬生生接下,原本体内趋于紊乱的真气奔腾流窜,倒是抵御了对方大部分掌力。 在裹挟着天地元气,强横无匹的掌力压迫下,何安感觉丹基一热,似乎体内有什么东西裂开,心中暗道:坏了,莫非丹基被打碎了?下一刻,小腹原本滞涩的经脉豁然通畅,一股略带腥苦的熟悉味道上涌,吐出一口黑血。 他体内紊乱真气如百川入海汇入丹基,胸臆之间却是畅快无比,一念之间,真气磅礴喷发,而且心随意转如指臂使,再也不像以前丝毫不受控制游走乱窜。 “炼神境”,自己终于突破到了“炼神境”! 何安心绪没有太大波动,数月之前,他已经感觉自己有突破的迹象,想不到时至今日,生死关头竟猛然提升了境界,真有点柳暗花明又一村的意思。 “嗡……”台下的众人还搞不清不发生了什么,乱哄哄的吵成一片,有人认为何安已经输了,有人觉得两人打成平手,至少现在是平手,在嗡嗡然的嘈杂声中,孙彪笑了…… 他仰天长笑,声音却是说不出的刺耳凄厉,将台下的嘈杂声压了下去。 “哈哈哈……你竟然也踏入炼神境了?贼老天还真是厚爱你,我说你怎么忽然接了《战书》,原来本想着要扮猪吃老虎吧?也给我来个出其不意?可惜……猪就是猪,怎么能吃老虎?哈哈哈……” 他指着何安狂笑不止:“你已被我打伤,就算提升了境界,还不是一样被我吊打?真是猪一样愚蠢。” 他话音未落,脸上神色变得狠辣果决,眸底似燃烧的血云,浑身上下散发着骇人的气势,弹指间又纵身扑来。 何安眯起眼睛,看着那个越来越近的身影,丹基真气攸然灌注右臂“曲池穴”,慢慢感受着那股磅礴之力,凝聚于掌心。 “砰”的一声,两人双掌对在一起,孙彪高大魁梧的身躯被震的倒飞起来,撞在擂台绳索上,颓然倒地,他一手捂住胸口,满脸的震撼,惊惧与不甘咆哮道:“怎么可能?……不可能,绝对不可能!” 孙彪着挣扎爬起,眼睛,口鼻均有鲜血冒出来,看上去十分恐怖,他跌跌撞撞的向前奔了几步,噗通一声一头栽倒地上。 胜利者的角色转换太快,台下的观众显然还无法适应,众人一脸惊愕,直到范大志,顾轻舟等人高声叫好,人们才反应过来,轰然欢呼,那喧嚣沸腾的声浪直穿止武厅的房顶,一群在白雪皑皑屋顶上觅食的麻雀,惊惶的振翅疾飞。 第四十三章 神秘功牌 “你输了!” 孙彪躺在地上,仰视着高高在上的少年,他的眼眸清澈明净,脸上带着干净的淡淡微笑,丝毫没有胜利者应有的骄傲与自大。 但是不知为什么,孙彪却很讨厌,讨厌少年那张干净微笑的脸,他甚至想跃起身,一拳将那张脸锤扁。 可惜,此刻他不能动弹,刚才全力一击,那风云为之变色的一掌,对方全力接下,带着反噬的力量,又全部奉还给自己。 此刻,胸腹疼痛难忍,呼吸间似如刀割,应该是断了几根肋骨,最要命的是丹基似乎也有崩塌的迹象。 孙彪偏过头,凶厉的眼神是他最后的一丝倔强和尊严。他看到地上的木屑和尘土,还有不远处被扔弃的自己那只“黑乌金丝手套”,又看到对面高台上的几个老家伙站起身,嘴里不知说着什么,缓缓离场。接着他看到,一双鞋子和少年走下擂台的身影…… 台下的声音嘈杂,听不清在喧闹什么,孙彪费力的转过脖子,看到擂台下面一群熟悉的面孔。 为首的是崔梦书,脸色十分难看的对身边人说着什么,最后冷冷的看了自己一眼,转身走进人群里,其余的人也跟着走的一干二净…… “他妈的,这兔崽子翻脸可比翻书还快啊!” 孙彪低声咒骂着,脑海中突然想起在巨石宗的那年冬天,自己打死那只被同伴抛弃的野狗,前一刻还耀武扬威疯狂撕咬,下一刻遍体鳞伤躺在雪窝里奄奄一息,何尝不是如今的自己? 想到这里,他更加悲愤欲绝,吐了一口鲜血,竟转头晕了过去。 何安缓步走下擂台,看着四周的人潮欢腾似海,还有许多人向自己涌来,神情间竟然有点恍惚。 范大志脸上泪痕未干,擦了一把鼻涕,欣喜的迎了上来,挽住何安的手臂道:“小安……你没事吧?刚才吓死我啦。” 何安轻笑着拍拍他的手背,目光望向不远处的韩婵娟,人群中一袭红衣,眼波流转,咬着薄唇灿然一笑。 何安心中一热,正要上前招呼,后面顾轻舟率领着一群同窗笑着涌过来,搂腰的搂腰,抱腿的抱腿,众人欢呼着把何安高高抛起又接住,更多兴奋的学子涌过来,止武厅里顿时一片沸腾…… 山珍海味,炊金馔玉,酒不醉人,毕云飞已自醉了。眼前是琳琅满目的珍馐美味,耳边丝竹靡靡,坐在大观园的二楼,凭窗向下望去,入眼琼花玉树金碧辉煌,来来往往皆豪贾巨富,远处隐约可见洛河水波粼粼,有渔船灯火点点,只映的岸边积雪也染上了橘黄色……冷风吹来,毕云飞不觉陶陶然,熏熏然,人生富贵,莫过如此啊! 可惜,自己不过是一个陪客,今晚的主角依旧是顾轻舟,还有何安,看着众人轮番给坐在主宾位的何安敬酒,毕云飞心里泛起莫名的酸涩,也端起一杯酒,脸上挤出一丝笑容,站起身来…… 何安今晚也喝了不少,在顾轻舟热情的招呼下,一众同窗学子几杯酒下肚,高声谈笑,气氛也活络了起来。 “何安,厉害啊!平时斯斯文文的,想不到武功如此了得!”那老成持重的学子名叫田文斌,喝的满面通红,拍手赞道。 “那还用说,我早就看好何安,不为别的,我就觉得吧……这哥们,有股子稳重上进的劲,靠谱!”脸上有青春痘名叫徐震的学子接口道。 “何安兄台,你今天在擂台上打的好啊,那几招耍的真帅,唉唉,什么时候教教我呗,小弟愿拜你为师。”斗鸡眼的学子凑过来,这个名字叫诸葛瓜瓜的仁兄平时最是活跃,简直就是众人中的活宝,他摸着下巴,一脸憧憬道:“兄台不吝赐教,肯教我个一招半式也是好的,即使不能成为绝顶高手,有机会在美女面前展露一下……嘿嘿嘿,也是极好的。” 几道鄙视的目光看向诸葛瓜瓜同时,一人拍案而起道:“简直鼠目寸光,大丈夫生于天地间……不思报效国家,只想着惺惺儿女之态!简直可耻!” 此言一出,举座皆惊,只见这人身材挺拔,眉目方正,一身凛然正气,对何安抱拳语气诚恳道:“何兄今日力挫强敌,扬我等威风,兄台的武功,小弟甚是钦佩,但似诸葛瓜瓜这等货色万万不可轻信……兄台不如教我。” 说到这里,他脸上紧绷的线条一缓,歪眉斜眼笑道:“我也想……在妹子面前露他一手!”这家伙说完眉毛轻佻的跳了跳,脸上顿时充满一股猥琐之气。 这人变脸速度之快,让人始料不及。众人哄堂大笑中,诸葛瓜瓜掷出一根筷子,笑骂道:“梅楚曦,你要笑死老子么,好继承老子挨着妹子的座位吗?” 众人笑闹中推杯换盏,宾主尽欢。顾轻舟今天宴请众人心情大畅,喝的已有三分醉意,亲热地揽住何安的肩膀道:“想不到兄弟竟然如此了得,今日竟在擂台上突破了“化气境”,将来武道修为不可限量啊……以后若有机会,还要指点愚兄一二……” “顾大哥谬赞了,兄弟不过是运气罢了,侥幸,侥幸!”何安谦虚笑道:“至于武道方面,以后愿与顾大哥共同参详……” “好!兄弟今天将那不可一世的家伙打的倒地不起,想来崔家以后应该会收敛一些,若他们还是不知轻重……你放心,哥哥给你撑场子,区区崔家,我还真不把他们放在眼里……”顾轻舟与何安碰了一杯,神色之间,睥睨四顾,瞥见靠窗独自喝闷酒的毕云飞和低头只顾吃的范大志,朗声笑道:“云飞兄弟,大志兄弟,来……咱们大伙干一个!” 众人一番觥筹交错,不觉都有了几分醉意,顾轻舟与何安又聊起修行方面的话题,毕云飞在一旁插不上话,只是不停的喝着闷酒,心中倍感冷落。 顾轻舟醉眼迷离的又端起一杯酒,揽着何安肩头,借着酒劲,掩饰着略带扭捏的神情,道:“兄弟……你知不知道……其实……文若很喜欢你,平时就愿与你亲近……可是……哥哥我……喜欢文若……很久了……那个……嗯!” 何安听的一脸茫然,随即明白过来,不禁笑道:“顾大哥……多虑了,我视文若如妹妹一般,没有其他非分之想……请顾大哥放心!” 顾轻舟喜形于色,满意的拍着何安肩头,放声大笑,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只觉清冽甘美异常,不由纵声高呼道:“好酒!” ………… “好酒!”苏湫高声赞道,将瓷碗中的酒一饮而尽。 魏知临笑笑,俯身又倒了一碗,道:“这是上好的伊阙杜康,子涯师弟缠着我要了多次,若非你苏大铺头,我还真有点舍不得拿出来……” 苏湫端起碗,毫不客气的一口灌下,抹了一把唇边的酒渍,一脸笑意的看向魏知临道:“院首大人找我来,恐怕,不是只为了品酒吧?” “什么事都瞒不过你这只六扇门里的老狐狸啊!”魏知临抚须笑骂道,又提起酒坛给苏湫倒了满满一碗,才站起身,缓缓走到墙角书柜,从暗格里取出了两个牌子,递给苏湫。 苏湫蹙眉接过,仔细端详着两个巴掌大的黑色牌子,入手冰凉、似铁似木,一时也察觉不出是什么材质。 牌子上面刻画了一幅幅各种姿态的小人,小人身上还隐隐画了许多线条。 苏湫有些不确定地问道:“这是……功法图?” 魏知临眼角笑起皱纹,不置可否道:“你试着练一下,感觉如何……” 苏湫也是武道高手,闻言暗运真气,只一试便感觉线条刻画的真气运行路线虽然极不合常理,但也能形成整个周天。 苏湫不禁纳罕道:“这功法有些古怪,颠倒逆行又暗藏玄机,与世间功法大不相同,这牌子从何而来?” 魏知临叹了口气道:“这两块牌子是我恩师寻到的,两年前,恩师他老人家感觉天地元气有一些异常,但是也感觉不出具体哪里出了问题。前年七月夜,他老人家察觉天外似有流星划过,元气波动不已。探查之下,发现有十数枚黑色物体自空中极速坠落,由于速度太快,而且方位太过分散,他只拿到了两块,其他的散落各地,不知所踪……” 魏知临说到这里,眉头紧锁,神色中充满忧虑道:“你手里的,就是恩师得到的两块。恩师研究发现,这上面所刻的功法和世间所有功法都不同,极其歹毒。虽能快速提升修为,但极耗精血,而且影响神志。随着修为境界的提升,逐渐难以控制自己心神,修炼此功法……估计最多只能活二十年。” 苏湫失声道:“此功法如此歹毒,是从何流传出来?又是何人所为?” 魏知临说:“恩师查了许久,也是没有一点线索,直到目前……我意外发现了一点头绪……” “哦……?”苏湫脸上变色:“愿闻其详!” 魏知临把何安和孙彪比武对战经过详细说了一遍,沉吟道:“根据我知武堂堂主的描述,这个孙彪极有可能修炼了相似功法。知行院的事物繁巨,我实在抽不开身,所以约你前来,是想拜托你探查此事!” 苏湫低头略一沉思,笑着打趣道:“也罢,常说吃人的嘴短拿人的手短,我刚喝了你几碗酒,这差事想推也推脱不得了!” 他说完站起身,紧了紧腰上束带,向门外走去。 “一有消息,我会及时回报!” 第四十四章 仙 “一有消息,我会及时回报!” 殿前都指挥使马祖德跪在地上,额头都快触到地上的金砖,谨慎说道:“陛下放心,我已命人在附近海域遍布眼线……只要……只要有任何异动,都逃不过咱们掌控……” 半晌,一个威严的声音淡淡道:“嗯……你且退下吧!”马祖德如蒙大赦,站起身擦了擦额头上冷汗,小心翼翼的退下。 养心殿内,地上摆着几个火盆,里面是上好的无烟兽碳,殿内温暖如春,净瓶里插着几枝腊梅,几朵梅花正开的娇艳,一如侍立一旁宫女的脸颊。 隔着一扇绘着水墨山水的巨大屏风,檀香轻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股如兰似麝的香气。 陈帝身穿明黄滚龙袍,头戴金冠,侧卧龙榻之上,单手托颌,双目微眯,半晌悠悠道:“国师啊国师,朕……还真有点想你了!” 不远处的大太监赵勤漠然而立,一旁的赵德禄也不敢多话,低头假装整理着案上的几份奏折。 陈帝抬起头淡淡的瞥了一眼两个太监,眯眼看了看外面天色,将垫在肩下的锦被挪了挪:“德禄,继续念!” 龙榻旁侍候的几个宫女见状,一人俯身轻轻的捶打着陈帝小腿,一人从旁边几上端下几个果盘,盘中有蜜饯,干果,竟然还有一串青翠欲滴的葡萄。 如今数九寒天,外面寒风凛冽,这季节竟然有新鲜葡萄,实在稀罕之极,大陈帝国之富庶可见一斑。 葡萄刚刚清洗过,上面带着晶莹水珠,简直如玛瑙一般。一名侍女俯身,轻轻剥去葡萄外皮,再用银簪小心的剔去果核,将果肉喂向陈帝嘴边。 陈帝俯唇,将那带着甘甜汁液的纤指吮在口中,那宫女脸上浮现一抹晕红,又不敢将手指抽出,只得身子微颤的侧过脸去…… 赵德禄闻言又拿起手边一份奏折,小心翼翼道:“这是太傅唐瓒唐大人的奏折……陛下,奴才这就念了啊!”他说完清了清嗓子,开始念起奏折。 “正君道、明臣职,求万世之治。君者,天下臣民万物之主也。惟其为天下臣民万物之主,责任至重。昔之暴梁,阿谀曲从,致使灾祸隔绝,主上不闻者,无足言矣。臣受国厚恩矣,谨披沥肝胆为陛下言之……” 赵德禄停顿了一下,轻咳一声,继续念道:“先帝性颇仁柔,慈恕恭俭,颇有爱民之美,陛下自视,比先帝何如?天下忻忻,以大有作为仰之。陛下锐精未久,富有四海不曰民之脂膏在是也,而侈兴土木……” 陈帝听到这里,“呸”的一声吐出一粒葡萄,一旁服侍的几个宫女吓得慌忙跪下。 他翻身坐起,赤足跳下龙榻,神色阴郁,大手一摊道:“不要念了,拿与朕看!” 赵德禄不敢怠慢,捧起那份奏折迈着碎步毕恭毕敬的呈给陈帝。 陈帝展开奏折蹙眉仔细观看,片刻,呼吸越来越粗重,脸色阴沉的似乎滴出水来。 “岂有此理!简直混账!” 陈帝握着奏折的手颤抖不已,猛然狠狠掼在地上,愤然骂道:“刁民伐罪?伐何人之罪?” 赵德禄与众宫娥见陈帝龙颜大怒,都惶恐的跪伏在地上,殿内的空气似乎也变得冷冽起来。 “这老糊涂……还劝朕要亲贤臣,远小人,谁是小人?这满朝文武难道就他唐太傅一个贤臣?朕,难道是扶不起的阿斗?” 陈帝气咻咻的来回踱步,大手戟指大太监赵勤道:“即刻传朕口谕:太傅唐瓒,国之柱石,年高德劭,朕念其体弱多病,不堪劳碌,赐金银锦帛,马匹车杖,即日起……告老还乡去罢!” 赵勤领命,站起身快步去传旨意,打开殿门一股寒风扑面而来。 外面白雪皑皑,宫殿角檐下的冰凌数尺,在没有温度的阳光下晶芒璀璨,宛如一把利剑。 养心殿内一片寂静,陈帝发过一通脾气,赵德禄赶紧让宫女端来一碗雪斛银耳羹。 陈帝尝了一勺,温度正好,入口绵润,回味幽长,面色稍霁。摆了摆手道:“都退下吧!德禄,吩咐下去,朕要到长生殿去看看!” “起驾!” 随着小太监清脆的喊声在养心殿搪下响了起来,悉悉索索的,太监宫女们从殿旁涌了出来,抬着天子舆驾,伺候皇帝陛下上乘,往后殿走去。 舆典驾上密闭得极好,凛冽寒风根本无法吹入一丝。陈帝半闭着眼,撑着颌不知道在想什么,手掌缓缓抚摩着微微发烫的小炭炉,半晌之后,他叹了口气,睁开了双眼,看着这熟悉到厌倦的皇宫。 红砖绿瓦琉璃顶,枝头堆雪,几株腊梅在寒风中怒放,绕过皇宫的重重后殿,皇帝的舆驾在一处偏僻又略显陈旧的宫殿前停下。 殿门虚掩着,门口站了几个太监与带刀侍卫,早有人洒扫停当,还拿了火盆进去。 赵德禄小心翼翼的扶着陈帝走下舆驾,陈帝缓步走到殿前,回头望了望伴驾的众人,指着其中一个老态龙钟的太监:“陆阿萍陪朕进去,德禄与其他人守在殿外,没有朕的传唤,任何人不得入内!” 天气晴冷,陈帝口中的话语化作白气,飘散在风里,那个叫陆阿萍的太监看上去鸡皮鹤发,两眼昏花,闻言佝偻着身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陈帝身后。 推开长生殿虚掩的门,大门发出沙哑难听的吱呀声,迈进门槛,光线就猛然暗下来,空气中一股潮湿发霉的味道,陈帝蹙了蹙眉,向里面走去。 陆阿萍跟着走进来,颤颤巍巍的把殿门关上,就靠在门边闭目打盹,一副有气无力的样子。 陈帝走在长生殿宽广的长廊上,廊边点着许多盏长明灯,灯芯火苗摇曳,把他的身影映在墙上,影子高大巍峨,随着陈帝缓缓移动。 长廊的尽头是三层台阶,阶上贡桌上摆着香炉,三牲供品,以及两个灵位牌,其中一个牌子上赫然写着“大陈太祖皇帝之灵位”。 这长生殿里竟然是供奉大陈帝国开国皇帝赵贞,另一个灵位就是那位大皇子了,只是这座殿宇戚戚冷冷中透着阴森,更显得破败且空旷,不过倒是符合先帝赵贞一贯提倡节俭风格。 “父皇……朕……看您来了,昨夜,朕梦到了您,朕心里……对您想念的紧呐!” 陈帝的声音在阶下响起,他鼻子翕动,声音多了几分哽咽:“大哥……想当年,我们父子三人,从成都郡杀到京都汴梁,经历多少磨难?方才有了今天……常言道:上阵父子兵,打虎亲兄弟,可如今……只剩朕,孑然一人,父皇,大哥,朕……想你们啊……” 陈帝眼角莹润,说的情真意切,缓缓坐在台阶上,拿起手边一刀黄纸,丢进火盆中,耀眼的火光映红了他的脸颊,髭须曲卷,似墨般化不开的浓眉紧蹙,眼眸里也闪动着一簇火苗。 “大哥,当初多蒙教诲,人皆称赞你我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可不曾想……大哥与嫂嫂竟然横死秦州,还有我那苦命的侄儿,据说……被人救走,可音讯全无!” 陈帝说到这里,提高了声音:“大哥!大哥!你若泉下有知,托梦与我,告诉我那苦命的侄儿下落,好让我们叔侄团聚啊!” 一刀黄纸丢进火盆里,冒起浓浓的白烟,烟雾飘摇向殿中高大的立柱,轻微地噼啪声响起。 忽然,金丝楠立柱上一个人影缓缓显现,他浑身散发白色烟雾,看不清面容。 “什么人?” 陈帝警然凝视,沉声喝道,脸上却没有一丝慌乱。 “你让暗卫查那么多年,还不清楚?又何必明知故问? 白雾中的人影阴恻恻说道。 “你敢闯朕的禁宫,现身见朕,所为何事?” 陈帝眼中寒芒闪现,低声呵斥道。 “来和你做个交易!” 白雾中的人影发出呵呵的笑声,回答道。 “故弄玄虚,朕……岂会随便与你交易?” 陈帝嘴角上挑,噙着一抹冷笑。 “你和那个矮子都能交易,那个矮子不能给你的,我能!”白雾中的身影不疾不徐道。 陈帝目芒一缩:“交易?你能给朕什么?又想要什么?” “我能替你杀一个人,一个你想杀却杀不了的人!”雾中人又呵呵笑了笑,继续道:“至于我要的,很简单——仙图!” 陈帝脸上攸然变色,怒喝一声:“大胆!一派胡言!” 烛光晃动,一道浑然不似凡人的淡影,迅捷无比的飘向立柱。 那团白雾忽明忽暗,疾速飘动。 一只宛若带着脱尘仙气的手掌,探进那团雾气中。 “铮铮叮叮” 随着梨花暴雨般轻响,淡影飘落地下,一条衣袖寸寸碎裂,露出里面苍老干瘪的手臂,却是一直守在门口的陆阿萍,他摊开手掌,两指间拈着一枚闪亮银针,针尖上挂着一滴血珠。 此刻这个老太监身形渊亭岳峙,周身散发着骇人的气势,哪有一丝老态龙钟的样子? 他护在陈帝身前,原本浑浊的双眼精光湛湛,凝视着白色雾气,如临大敌。 “好!”陈帝突然幽幽说道。 “想不到深宫之中,还有如此高手!……你等我消息!” 白雾似云朵缓缓飘动,雾中人开口说道,随着元气波动,倏忽消失不见…… 陈帝站起身,缓缓向殿外走去,陆阿萍的身体佝偻下去,又恢复了那副有气无力垂垂老矣的样子,亦步亦趋的跟在陈帝身后。 “你刚才……听到了什么?” 陈帝头也不回,悠然问了一句。 陆阿萍身子猛然顿住,突然伸出两指,飞速在自己脸上“颊车穴”点了两指,片刻,两只耳朵里流出一丝血迹。 “回禀陛下,老奴的耳朵聋了,听不到陛下说什么!” 陆阿萍一字一句说道,他鬓角花白的发丝微微颤抖,显然在忍受着巨大的痛楚。 陈帝脸上掠过一丝不忍,又飞快的敛去,伸手拉开殿门,外面的冷气沁人,让他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第四十五章 少年不知愁 天晴了,帝都洛阳城里的积雪终于融化,房檐上的雪变得稀稀落落,雪水顺着树枝滴落,滴滴答答的像是下起了小雨,空气变得冷冽而润湿。 何安与孙彪的约战已经过去许多天,事后,孙彪履行承诺让人给何安送来一百两银票,两人的比武成了学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同时也在知行院内掀起了习武热潮。 有修行天赋的学生自然是不甘落后,研习武道的热情空前高涨,武院老师的房门经常被叩响,甚至深夜里也有登门求教的学子。 没有修行天赋的则是在文院埋头苦读,期望新生大考中能取得好的名次,得到一枚还灵丹,从而脱胎换骨,能再入武道。 何安成为知行院新生一代风云人物,最近不管走到哪里都有陌生学子热情搭讪,更有一些主动又大胆的女学子投来赏慕崇拜的眼神。 大陈帝国民风尚武,每一个不知愁的少年都幻想着能够仗剑江湖,快意恩仇。何安在擂台的风采满足了他们对武者所有想象,丰神俊朗,年少有为,也难怪他们为之倾倒。 每天慕名登门造访请教的学子络绎不绝,何安对此很不适应,刚开始还热情接待,后来发现这些无谓的应酬影响自己学习与练功,干脆躲起来或闭门不出。 倒是范大志时常捧着一杯茶,笑眯眯的和一些前来拜访的学子们闲侃,慢慢熟络起来后,竟然还有人请他吃酒,这货居然乐此不疲,性格也变得逐渐开朗活泼起来,让何安不禁大感意外。 就在这几日,一件大事震惊了朝野,太傅唐瓒致仕还乡了。 唐瓒原本是成都郡浦江县县丞,为人正直无私,当年散尽家财追随先帝举兵起义,厥功甚伟。 由于太傅大人公忠体国,敢于犯颜直谏,先帝赵贞曾对其赞誉有加,常说“以史为镜可以知兴替,以瓒为镜可以明得失!” 陈帝赵昌继位以来,对太傅大人也十分敬重,赞其“人品贵重,国之栋梁!”早朝会上,陈帝对太傅大人的离去表达了依依不舍之情,追忆往昔,陈帝声音沉痛,虎目噙泪,太傅年事已高,时常思乡盼落叶归根,拒绝在帝都颐养天年,陈帝无奈,只好任其荣归故里。 而朝中悄悄流传着另一种说法,据说是太傅大人一份奏折,惹得陈帝十分不快,奏折中针砭时弊言辞激烈,而且其中有“刁民伐罪”,“骄奢淫逸”,“朋党之争”等许多敏感词句,让陈帝一怒之下,罢免了这位当朝一品大员。 太傅唐瓒与国师李行知一向私交甚笃,对知行院推崇备至,当初皇帝准许崔家筹建龙门书院,太傅大人也是朝中最强烈的反对者。 朝中许多人联想到这一层,再看整个事件,顿时品咂出一丝不同寻常的味道。“朋党之争,党锢之祸”,皇帝陛下出手雷厉风行,竟然直接罢黜一代国勋元老,这是又要变天了吗? 长亭外,古道边,一辆牛车一个仆从,白发皓首的太傅大人站在料峭寒风中拱手,登车黯然离去,让送别的官员们不胜唏嘘…… 朝堂之上,一时人人自危,许多人上表奏折开始小心翼翼的斟词酌句,一股寒流仿佛随着外面雪融冰消蔓延开来,这个冬天,帝都洛阳城似乎变得格外寒冷。 何安坐在座位上,认真的听着台上老师讲话,今天是林秋池老师授课,做为知行院内为数不多的女老师,林秋池吸引了许多学子的关注,她教授的是最让学子们头疼的术数。 乌黑秀发在脑后挽了个妇人髻,用蓝白相间的方手帕包裹着,一身对襟蓝色长袍,面容清丽,只有眼角有些许皱纹,看上去也就三十几许年纪的林秋池站在台上,声音却如外面的寒风一般清冷。 “昨天测试的算数三道题目,所有人都有答错的……只有范大志一人全部正确!” 话音刚落,下面响起了嗡嗡议论声,有人偷偷打量着范大志痴肥的样子,忍不住偷偷窃笑。 林秋池也不说话,等下面慢慢安静下来,清冽的声音才再次响起。 “术数由心,且不可以貌取人!” 这句话就是明显在夸赞范大志了。 “打开你们自己的试卷,第三道题目《如何测量知行楼的高度》,看看你们都答的什么?答案五花八门,有些简直是异想天开,不忍卒读!” 林秋池面无表情,声音却格外的严厉道:“既如此……我实在不明白,有些人还有何面目取笑他人?” 她洁净的手掌搓了搓,移开案上的戒尺,漠然的扫视了一眼众学子。 “范大志的答案是只用一根木棍和一把尺子,阳光下把木棍插在知行楼旁边,待木棍的影子和木棍一样长的时候,丈量知行楼影子的长度和知行楼底面边长的一半,把两者长度加起来就是知行楼的高度。” 林秋池淡淡说完,又补充道:“这是我十年来看到的最好答案!” 台下一时鸦雀无声,有些人再看向范大志的目光就明显不一样了。 “读书最忌读死书,知其理善其用,才是上善之道!也许有些人心里很不屑,认为学习术数没有什么用处,但你们可知道,曾经有位精通术数大师,一个人通过测算九峰山的山谷高度,谷中迷雾覆盖范围,以及附近的河流长度、深度,只用术数中的几个组合算数,结合地势布下一座“九宫迷魂阵”,困住前朝大梁国十万兵马……” 台下众学子顿时哗然,伴随着啧啧赞叹声,倒抽凉气声,嗡嗡议论声等诸多声音响起的,是下课的钟声。 “那位精通术数的大师,就是知行院的院长先生,李行知!” 林秋池淡淡的说完这句话,拿起案上一叠讲义,人也淡淡的悄然离去。 学舍里又喧闹起来,何安看着手里自己的试卷不禁有些惘然,三道题目,答对一道题,又做错了一道题,还有一道解的过程正确,结果却是错了,老师给批了个半对。 何安脑海中一片嗡鸣,周围的学子们在高声议论着什么,他全然听不进入,只有老师离开时的那句话,在脑海不停的重复。 “那位精通术数的大师,就是知行院的院长先生,李行知!” 原来传说中的国师院长李行知,不仅武道修为已至巅峰,而且还精通术数! 这世间也许只有这样的人杰,才能无所不通无所不晓,自己终究是资质太过愚钝…… “嗳……嗳!我说大哥,你怎么发起呆啊?帮我看看,这道题目怎么解啊?” 韩婵娟蹙着眉用手指敲着桌子,打断了何安的思绪。 他瞥了一眼韩婵娟的试卷,三道题目全错,而问自己的那道题目,自己也做错了。 “大哥也不会啊,还是问你二哥!” 何安啼笑皆非,指向一旁,才发现范大志的座位空荡荡的,不知什么时候,人已消失不见。 学舍最近重新排了座位,女生大多都坐在前排的位置,丁文若依然选了墙角靠窗的位置,范大志与何安同桌,并排坐在一群女生后面。 韩婵娟特意选在何安前排位置,课间偶尔转过头,瞄一眼兄弟两人,悄悄背过小手在何安桌上放一把零食,却大多数都被范二哥享用了。 此时范二哥正撅着屁股,手里拿着夹碳火的竹夹在火盆里扒拉着什么,旁边围着斗鸡眼诸葛瓜瓜,徐震等一大群人,半晌,范大志扒拉出几个烤的黑乎乎的山芋,众人一阵雀跃欢呼…… 范大志拿着滚烫的山芋不停左右倒手,眉开眼笑的回到座位,迫不及待剥开烤的焦黑的外皮,吹着热气递给何安,何安笑着摇头,范大志也不客气,狼吞虎咽的吃起来。 山芋烫嘴,范大志稀里哈啦的吸着凉气,吃的津津有味,嘴还吧唧的贼响,他抹了一把鼻涕,手上碳灰染的脸上唇上一道道黑痕,整个人顿时变成长着小胡子的小黑胖子,让纷纷侧目的女生捂嘴大笑。 “哎呀!范二哥,你上辈子一定是饿鬼投胎吧?给你,等下擦干净脸,还要你给我讲题呢!” 韩婵娟看着范大志的模样,忍不住纤手捂着嘴巴,眼睛笑成一弯月牙,扔过来一只干净的手帕。韩婵娟如今与范大志熟稔了,经常打趣开着玩笑。 何安翻看着一本古旧的《大梁楷隶集》,上面收录了前朝大梁国书法名家名作,这本书还是丁非庸老师让文若带给自己的。 何安以往心烦意乱时,只要看了这些字帖,就会慢慢的心绪平静,这书中每篇字帖何安都临摹了无数遍,已经烂熟于心,是该归还丁老师了。 丁文若一身白衣,静静坐在窗前,气质娴静淡雅,在喧闹的人群里宛如一朵白莲花。 看着何安走近,丁文若的目光落在他手里捧着那本《大梁楷隶集》上,嘴角牵起一抹微笑,伸手从书桌里拿出另一本古旧的书籍。 “真的是好巧,这本书是家父让我带给你的,家父说那本《大梁集》你已经观摩了数月,可以接着看这一本!” 丁文若轻声细语说着,把那本古旧书籍递过来,却是一本《龙门法帖》。 “原本想放学给你,想不到……你刚好来还书!还真是凑巧!” 丁文若挽了一下鬓边的发丝,看着何安将那本《大梁楷隶集》双手捧着,放在自己书桌上,又双手接过自己手里的《龙门法帖》。 “谢谢你,文若!请代我谢谢丁老师!” 何安的声音温润,让丁文若在这寒冷的冬天感觉很暖,只是刚才那一瞬间,手指触碰到他的指尖,没来由的让她脸颊有点发热。 上课的钟声及时敲响,丁文若有些慌乱的点点头,何安已转身回自己座位去了。 第四十六章 神人范大志 这节课照例还是术数,林秋池详细讲解了测试试卷的三道题目,然后询问下面的学子是否听懂,有些人依然是似懂非懂,有些人开始踊跃提问,经历过上一节课,大家学习术数的兴趣明显开始提升。 正在台上解答学生们的提问时,学舍的房门忽然被敲响,林秋池被打断授课,脸上掠过一丝不快,面无表情的走过去打开了门。 一个看上去很精明干练的杂役,手里捧着一支彩色旗子,站在门口看到林秋池面露喜色。 “林师,这支阵旗坏了,院首大人让我来找您,看看能不能修复一下?” 林秋池微微蹙眉,接过那支彩色旗子,上下打量了一下。 “这是哪里的阵法阵旗?” “回禀林师,这是女寝的隔绝屏障阵法阵旗,不知什么缘故坏掉了,林师如果能够修复,我这就回复院首大人!”杂役非常恭敬的回答。 “嗯,可以!” 林秋池云淡风轻的回答,仿佛再说一件无关痛痒的小事。 “太好了,我这就去回复院首大人!”杂役说着,转身就要离开,又顿住脚步:“呃……林师,您看什么时候能修复好?我再来取回去!” “这节下课,过来取!” 林秋池说完,关上舍门,自顾自的走到台上,把手里那支阵旗放在案上。 旗子约巴掌大小,上面画满了五颜六色的奇怪符号,旗杆像是木头制成,却隐隐泛着黝黑的光泽,上面刻画着玄奥的花纹。 “是什么人,神识竟然如此强悍?……奇怪……能够达到这种境界……怎么……还会做出偷窥女寝的龌龊行径?” 林秋池眉头紧蹙,凝视着案上的阵旗,忍不住轻声喃喃自语。 何安的耳力惊人,隔着远远的讲台听到林秋池的话,心中一凛,有些狐疑的看了范大志一眼,这货低眉垂眼缩着脑袋,分明是有点心虚的样子。 林秋池扫视了一眼台下,从一叠讲义中抽出一张较柔软的宣纸,垫在手里抓起案上盒子里一根碳条,转身在挂在墙上一块白色大木板上写下一道术数题。 一加二加三加四加……九十八加九十九加一百,求总计几何? “术数,不但要心思缜密,而且运算速度也需要把握好,大家开始推算这道题目,谁先算出答案,出声示意我!” 说完,林秋池放下碳条,拍了拍手,轻轻拉过一张凳子,在案前坐下。 因为术数课才教授不久,林秋池出了这道题,学生们应该是要算蛮久的,自己也就可以藉此机会来修复一下损坏的阵旗。 看着下面的学生纷纷拿着纸笔,专心致志的埋头研算起来,林秋池从袖子里摸出一个小布包,放在案上摊开来,里面却是分成许多个小口袋,每个袋子里都装着精致小巧的工具,有矬、针、刀、铰等等,还有一些奇形怪状,五花八门,叫不上名字的东西。 她抽出一把精巧的尺子,丈量了一下阵旗尺寸,一手抚摸着旗杆上的花纹,一手提笔在宣纸上快速研算着什么。 片刻,林秋池停下笔,抽出一把小巧的刻刀,在旗杆上刻下一道玄奥的花纹,她的动作流畅,手法娴熟无比,那道玄奥花纹刻上,覆盖了原有的花纹纹路,奇怪的是竟然没有丝毫违和感,反而看起来更加美观玄妙。 林秋池做完这一切,又从口袋里抽出一支红色彩笔,在旗子上面画了一个奇形怪状的符号。然后又在纸上快速研算起来,片刻,再次拿起刻刀,准备在旗杆上刻划时,台下突然响起一个声音。 “老师,我算好了!” 林秋池捉刀的手一顿,眼眸向下一瞥,说话的学生是范大志。 “答案是多少?” 林秋池头也不抬,执刀在旗杆上刻着花纹,声音清冷的问道。 “五千零五十!” 范大志小声的报了一个数字。 林秋池手里的刻刀险些划错纹路,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可置信的神色,这么快就算出来了?向来稳如泰山的手竟有些颤抖,好不容易刻下那个平素对她来说再简单不过的花纹,她放下手中的一切,站起身,走到学舍门边把门拉开。 “范大志,出来一下!” 林秋池双臂抱肩,门外的寒风拂过她清冷的脸,她认真的审视着面前这个叫范大志的学生。 只见他宽额浓眉,方面大耳,下巴还有一道烟熏黑痕,长的实在不讨喜,这相貌可以说平凡之极,偏偏还身材痴肥,是个十足的小胖子。 “你是怎么算出来的?” 林秋池面无表情,盯着对方眼睛发问,却发现这个学生一双眸子澄净无比,竟让她瞬间生出两颗晶莹剔透的水晶错放在了一张粗鄙面孔上的荒诞念头。 “我……我发现一和一百的总和是一百零一,二和九十九的总和也是一百零一,三和九十八的总和还是是一百零一……这样相加就是五十个一百零一,所以结果就是一百零一的五十倍数,答案应该是五千零五十……嗯……我就是这么算的!” 范大志的声音不大,说完快速瞄了林秋池一眼,看老师不置可否,闷闷的低下头。 林秋池长长的吁了一口气,寒风中像吐出一口白色烟雾,瞬间消散。 她强自抑制住内心的激动,再看向范大志时,眼神中闪烁着异彩。 “你愿不愿意学习阵法?” 林秋池突然莫名其妙的问了一句。 “以你的天赋,资质,将来会是一名极出色的阵师。” 林秋池又补充道。 “啊?学习阵法?做阵法师?” 范大志挠了挠脑袋,那岂不是整天要和数字打交道?每天算啊记啊,写写画画,埋在故纸堆里,穷经皓首……那可是一点也不好玩。 想到这里,范大志的脑袋摇得像拨浪鼓。 “你先不必着急决定,考虑一下,再答复我!” 林秋池冷冽的声音难得变得温和了许多,脸上竟然还浮现一抹淡淡的笑意。 范大志紧抿着嘴唇,依旧低着脑袋,不为所动。 “外面风大,你先回去吧!” 看着范大志离去的背影,林秋池眯起双眼,眼角绽放出细密鱼尾纹。 “天才啊!” 林秋池伫立风中发出梦呓般的低语。 “本以为这天下翘楚都被龙门书院网罗去了,想不到……竟有如此天纵之才,院长先生的运气实在太好了!” 学舍里有学子陆续算出了结果,答案果然如范大志所说,五千零五十。几人惊讶之余,小声的讨论起来,随着更多的学子算出相同答案,学舍里渐渐嘈杂,答案既出,有些没有算完的人干脆直接放弃了,七嘴八舌的开始议论起来。 “看不出来,他好聪明啊,真是人不可貌相。”说话的是坐在前排,脸上有几粒雀斑的女生。 “就是啊,你说人家脑子怎么长的?难不成吃的东西都补脑了……”接话的女生说完,捂着嘴笑起来。 “嗳!你说……老师把范二哥叫出去做什么?”韩婵娟侧着身子,小声的问何安。 “肯定是夸奖他啊!” 何安很笃定回答,把沾在手背上的墨汁擦掉,他在范大志出去不久也算出了答案,对自己这个兄弟不禁大为佩服。 “大志者,神人兮!”…… 诸葛瓜瓜学着平时教诗老师吟诗的样子,表情夸张的咏吟起来,只是配合他那双斗鸡眼看上去滑稽无比,众人轰然大笑。 就在众人笑声中,神人范大志推门而入,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的落在他身上。 范大志低着头,迈着四平八稳的小碎步子,看着自己凸起的小肚子和移动的脚尖,蓦然觉得学舍里有些异样。抬头一看,无数双眼睛齐齐注视着自己,不由有些茫然。 众人望向范大志的目光中,有羡慕,有嫉妒,有惊讶,有鼓励…… 众目睽睽中,范大志有些手足无措,站在原地愣了一下,一时不知该迈左腿还是先出右脚,艰难的走了几步,身子一个趔趄,险些摔倒,惹来一阵哄堂大笑。 下课的钟声敲响,学舍里开始躁动起来,知行院上课是每隔十日放假休息一天,也叫做“休沐日”。明天正好放假休息,有些家在洛阳城附近的学子开始整理包裹。 冬日里的太阳已早早落山,知行院的花圃里除了几株塔松依然翠绿,其他灌木蔓藤都已花叶凋敝,在寒风中显得有些萧瑟,几只麻雀叽叽喳喳的在树枝上跳跃飞舞。 何安与韩婵娟并肩走在花圃丛的石子小路上,范大志慢吞吞的跟在后面。 “接连上了这么多天的课,太累啦,明天终于可以美美的睡个懒觉啦!” 韩婵娟握着小拳头伸了个懒腰,有点夸张的抱怨着。 “你喜欢吃火锅,明天有空的话,去东来顺吧,不过先说好啊,我请!” 何安有些宠溺的眼神看着韩婵娟的侧脸,微笑着等待对方回应。 “哎呦!我差点忘了你有钱啦,比武赢了一百两银票,这么快就飘了?东来顺的东西很贵的。” 韩婵娟笑着打趣道,脸颊浮现两个可爱的酒窝。 “因为很贵,所以你配!贵人当然要用贵的嘛!” 何安故意拖长了声音,配合着对方的语气,附和道。 “哎——呀!你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 韩婵娟一脸惊喜,眼睛笑成一弯月牙,似乎又想到了什么,笑脸忽然垮了下来,有些赌气的跺跺脚,把一颗石子踢进花圃里,惊飞了几只枝头上的麻雀。 第四十七章 一个老古板 “上次遇到追杀的事情,我回去后告诉了薛姨,她竟然吓得不让我来上课,非要我在家养伤,可我根本就没有受伤嘛……最可气的是,她还写信告诉了家里人,家人知道以后居然担心我在帝都的安危,派了一个人来保护我……每天这不许做、那不许去,唉……烦死了!” 韩婵娟一脸委屈巴巴的说着,捡起路上的一根枯树枝,恨恨的对着面前的空气挥舞着。 “家里也是担心你,其实……也是为了你好,还派了人保护你?请的高手保镖吗?” 何安恍然明白那几天不见韩婵娟的原因,却想不到她家里竟然还有这么大的势力,何安忍不住好奇的问道。 “不是,就是一个车夫,哦……也不算车夫……唉!我也不好说,反正就是一个老古板!” 韩婵娟说到这里,忿忿的把手里的树枝折断,远远的扔了出去。 “我不管出去吃饭还是逛街,他都会跟着,看到我和陌生人说话,他就会像鬼一样冒出来……哎呀,烦死了,烦死了!” 韩婵娟一边说一边咬牙切齿的挥舞着小拳头,落在何安眼里却是一副萌少女的清纯可爱样子。 “一直都没有机会感谢你,所以……想着请你吃个饭!” 何安转头看着韩婵娟光洁的脸颊,语气诚挚无比。 “哦?谢我什么?” 韩婵娟眨着眼睛,俏生生的看着何安。 “谢谢……你上次……给我的疗伤药……真的很好!” 何安被她看的有点不好意思,转过头看看慢吞吞跟在后面的范大志。 “嘁!就为这个啊?不过那天晚上……你看上去的确伤的很重,吓死我了……不过还好,你现在活蹦乱跳的样子看上去比以前还皮实……爷爷说是疗伤圣药,果然没有骗我!” 韩婵娟巧笑倩兮,美目盼兮,说起担忧何安时纤手还拍了拍胸脯,她颈秀肩挺,身材玲珑有致,惹得路过的行人纷纷侧目。 “我已经答应了薛姨,明天要陪她去香山寺祈福……怕是不能答应你了,不过明天……即使有空,那个老古板也会阴魂不散的跟着,唉……我已经没有了一点自由了!” 韩婵娟说到这里,脸上满是遗憾,气鼓鼓的撅起嘴。 何安看她生气的样子也是可爱有趣,不禁温言安慰,两人说说笑笑,不知不觉走到了院门口。 因为明天是休息日,知行院的大门外停了一些马车,骡车,甚至还有两顶轿子,都是来接学生回家的。几个车夫在寒风中跺着脚,翘首以盼等待着。 两人走到朱雀大街,天色渐暗,街上的行人不多,偶尔驶过一辆马车,街边卖冰糖葫芦的小贩有气无力的吆喝着,旁边卖卤味的大锅里冒着热气,一阵阵诱人香味飘来。 “你有钱了,不要乱花,帝都什么东西贵,这天说不准还会下雪,你去买一件棉衣,别冻坏了自己!” 韩婵娟低眉浅笑,絮絮的说着,哪有当初与何安初相识的泼辣刁蛮的模样,分明是个善解人意的姑娘。 “天不早了,要不我送你回去吧?” 何安点点头,心头涌过一丝温暖,看不远处有个车马行,心里想着等下租一辆马车,他记得韩婵娟可是住在城西永宁坊,距离这里还是挺远的。 “不用啦,等下我自己回……” 韩婵娟正说着,一辆马车疾驰而来,拉车的健马四蹄翻飞,敲打在青石路面上,发出得得得清脆的声响。 马车呼啸而至,转眼已到何安身前数丈,驾车的车夫头戴斗笠,怀里抱着一杆马鞭坐在车辕上,探出一只手臂挽住缰绳,那疾驰的健马被勒的猛然顿住,前蹄高高扬起,人立起来,发出一声高亢的嘶鸣,车已稳稳停住。 车夫跳下马车,斗笠下只见消瘦的脸和淡淡胡须,他人也淡淡地开口道:“大小姐,请上车!” 何安看着漆黑沉重的马车,暗暗惊叹这车夫膂力过人。 “这就是我说的那个老古板!” 韩婵娟对何安小声嘀咕一句,有些不大情愿的走向马车。 “天太冷了,你也早点回去吧!” 韩婵娟钻进车厢,贴着车窗对何安摆手道。 何安向前走了一步,冷冽的寒风吹来,斗笠下一双眸子如刀,冷冷的瞥了他一眼,充满敌意。 这大冷天里他竟然只穿着单薄的短衣,纵身一跃坐在车辕上,也不多话,扬起手里的马鞭,甩出一声炸响,车轮轰隆隆的碾过青石路面,瞬间远去了。 何安有些怔忡的站在原地,那车夫刚才甩鞭手腕不抖,跃起时腿不弯曲,看向自己时虽然气机内敛,但何安有种直觉,这个人非常恐怖。 以何安认知判断,此人的武道修为至少是“合道境”以上。 这样一个高手,竟然只是韩家派来的保镖,而且还是一个车夫,看来韩婵娟家中的势力非同一般。 “人都走了,还发什么呆呢?” 范大志左手举着两串冰糖葫芦,右手拿着一只鸡翅膀,腮帮鼓鼓囊囊,嘴里含糊不清的招呼何安。 “走吧,我们也回去!” 接过范大志递来一支冰糖葫芦,何安咬了一口,外面裹得一层糖稀冻得硬邦邦的,在嘴里慢慢含化,那味道,很甜…… 到膳堂吃过晚饭,两人回到住处,天已经黑了。 何安在客厅打了几遍“随云散手”,自从上次突破到“炼神境”,随着境界慢慢巩固,何安对“随云散手”有了更深层次的领悟。 这套散手集百家所长,不但攻守兼备,而且对控制身体协调能力有极大帮助,何安能够做出许多常人眼中匪夷所思的动作。 《惊神指》第一式,何安如今已练的纯熟无比,只是第二式“戮仙指”还是参悟不透,每当真气运行至手臂“天井穴”依然停滞不前。 何安仔细翻看着《惊神指》秘籍,这本残卷上面字迹已逐渐变淡,按照藏书楼老师的说法,要不了多久这些文字图画就会全部消失。 这本残卷一共四式,最后一式“焚天指”只有一半心法招式,而且记载的字迹原本就有些模糊不清,果真是本残的不能再残的残卷,幸好第三式“寂灭指”倒是缺失不多,何安早已悉数记在心里,灵机一动,将秘籍抛给坐在榻上嗑瓜子的范大志。 “大志,你比我聪明百倍,可以试试修炼这本秘籍,说不定领悟的比我还快。” “哦!我把我选的那两本秘籍拿给你看?”范大志吐掉瓜子皮,饶有兴趣的拿起秘籍。 “不用啦,我现在连第二式都没有参透,而且那《惊鸿剑法》有些奥义还要请教老师,根本没有精力研习其他。” 何安摇了摇头,从怀里取出那本丁文若带给他的《龙门法帖》,开始认真的翻阅。 “小安……你说藏书楼的秘籍假如被心术不正的人偷去了,怎么办?或者流传到外面,就不怕被人偷学去?” 范大志漫不经心的翻着《惊神指》,磕着瓜子问何安,只是片刻,他脸上神色忽变。 “咦?……哦……哦……原来如此……我就说嘛,咱们知行院的老师藏龙卧虎,不可能没有防范……嘿嘿,原来秘籍有神识烙印!” 范大志小声嘟囔着,他脸色凝重起来,一团白色的光华在他眉心倏忽隐没。 “这本秘籍太难练了吧……“真气充盈,举重若轻,惊神所指,大巧不工”,照它这般说法,寻常人丹基哪能积蓄那么多真气?小安,我都奇怪,你是怎么练成的?真是个怪胎!” 范大志一边翻看秘籍内容,一变小声嘀咕着,看何安没有回应,他又耐着性子看了一会,把秘籍丢下,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 “唉……最后那招居然还少了一半……不好玩,我看了半天也就看懂第一式,小安……你说的对,贪多嚼不烂啊!” 范大志枕着双臂,翘起二郎腿,一只脚悠闲的晃荡着,瞥了一眼聚精会神看书的何安。 “我说……小安,我们明天出去玩吧?你看看你,天天练功还练习书法,剑法,又指法什么的,你最近有点那个……劳心劳力了,嗯,对!就是劳心劳力!你看啊,术数那么简单的题目,你今天居然还问我,以你的聪明才智啊,只要静下心仔细想想就会了!” “你说的……的确也有道理!”何安点点头,自己最近追求武道一途似乎真的有点急切。 范大志一骨碌坐起来,两眼放光道:“那我们明天去逛逛洛阳城?来了这么久,还没有好好出去玩玩呢,那个……你不是挣了一百两银子吗?” “你啊!整天惦记着吃、玩,我倒是忘了问你,今天术数老师修复的那个阵旗,是不是你弄坏的?” 何安不禁好气又好笑,他合上书,盯着范大志的眼睛问道。 “呃……可能……也许大概……差不多是我吧!” 范大志被看的心虚,讪讪低下头结结巴巴道。 “晚上睡不着,实在无聊,我就想看看那女寝室周围到底是什么阵法?它外面似乎有道隔绝屏障,我的神识探进去就会被弹开,我就觉得挺好玩的!” “那后来呢?怎么就损坏了?” 何安忍不住好奇道。 第四十八章 一支毛笔 “后来……后来我就把神识分成几缕,找到阵法最薄弱的地方,用神识攻击了一下下……” 范大志挠着脑袋,有点不好意思的低声道。 “你居然能用神识攻击隔绝法阵?” 何安心里暗暗吃惊,这个家伙的胆子也忒大了! “嗯……就是一下下,然后我就……我就退出来了,现在想想,也不好玩。小安,这件事你千万不要说出去。” 范大志脸色微红,声音越来越小,最后的声音细若蚊蝇。 他没有告诉何安的是那夜他破开了女寝室的隔绝屏障阵法后,把神识探了进去,看到女寝室房间和之前自己住的差不多,四个女学生躺在榻上睡梦正酣,范大志心里既紧张又害怕,毕竟偷窥这种事情是见不得人的。 冬夜寒冷,几个女生被子捂得严严实实,范大志神识探近过去,正想看个仔细,突然眼前一黑,识海剧痛无比,仿佛被人狠狠抽了一鞭子,吓得他赶紧收回神识,捂着刺痛的脑袋,提心吊胆的担忧半天,生怕被哪位老师发现找上门来,最后辗转反侧在惴惴不安中沉沉睡去。 第二天醒来,回想起昨夜情景依然是心有余悸,从此再也不敢用神识在知行院内随便窥探。 “上次为了我,你膳堂偷吃,被罚了禁闭,这偷窥要是被人发现,就不是罚禁闭那么简单了!” 何安见范大志缩着脑袋,一脸羞愧的样子,心中也不忍责怪,笑着打趣道:“你爹盼着你将来有出息,要是让他知道你这个样子,看他不拿扁担打你?” “小安……我知道错了……” 范大志将脸埋在被子里,打着呼噜假装睡着,只是过了片刻,他又哼哼唧唧的坐起身,嬉皮笑脸的看着何安。 “小安……咱们明天……是不是出去逛逛?再说,丁老师经常让文若带一些他收藏的古籍给咱们学习,咱们多久没去拜会他了?可是有点失了礼数啊!” “好吧,我们明天逛逛洛阳城,顺便买些礼物去丁府拜访一下老师!” 何安想想范大志说的也有道理,欣然同意。 范大志乐得眉开眼笑,又四仰八叉的躺在榻上,一手抚摸着肚皮:“一想到明天逛街,我这不争气的肚子就又饿了!” 何安白了他一眼,盘膝而坐,开始练习功法,窗外一弯弦月如钩,风吹的窗棂沙沙作响,夜已深了。 帝都洛阳繁华富庶,前朝大诗人曾有诗云“洛阳春日最繁花,红绿荫中十万家。玉楼金阙慵归去,且插梅花醉琵琶。” 何安与范大志两人一早出发,逛了九州池苑,夹马营、听风勒马街,还逛到白园去前朝大学者白不易墓前吊唁一番,一路上听游人讲述着名胜的由来、过去的故事,不知不觉已到了中午。 今天风和日丽,倒是比以往暖和了许多,范大志挤在人堆里,嘴里吭哧吭哧啃着一只冻梨,刚吃完抹了把嘴,又从怀里掏出一把糖炒栗子,这货走了一路吃了一路,看见什么都想尝尝,何安瞥了他一眼,无奈的摇了摇头。 这条街上很多杂货铺子,有些店铺为了招揽客人把货物摆在街边,使得原本就狭窄的街道拥堵不堪。 何安扫视着一排排货架,看着琳琅满目的货品不知该买些什么。 他怀里揣着那一百两银票,为买什么礼物犯起了愁,太贵的买不起也不合适,太便宜随便的更是拿不出手,也不显诚意。 “小安,不如买点牡丹饼吧?花花绿绿的挺好看,我也没吃过呢,正好尝尝!” 范大志挤过来,挤眉弄眼的帮忙出主意。 “不好!只是一些吃食,再说,相府也不缺这些东西!” 何安摇摇头,看了半天街边的货品,眼睛一亮。 “我们送一支漂亮的毛笔吧,丁老师书法了得,也经常练习,送笔最是合适不过,而且也符合你我的身份。” 范大志拍手叫好,两人接着逛了许多家卖笔墨纸砚的店铺,最后悲哀的发现:一支好一点的毛笔也不是他们能买得起的。 最便宜的折州湖笔都要四五十两银子,何安站在一家名叫《宝墨轩》的店铺门前,摸了摸怀里捂得温热的银票,咬了咬牙,举步正准备再次进入,范大志嘴里咬着一颗糖炒栗子拉着他。 “小安,我们不如做一支笔送给老师,这样既不用花钱,又能表达心意!” “你会做毛笔?”何安狐疑的看着范大志。 “你忘记我做鱼篓的本事了,我见我爹做过毛笔,这世上就没有什么是他不会做的!刚才我仔细看了这店里毛笔,我保证做好绝对不比他的差!” 范大志得意洋洋嚼着栗子,继续道:“毛笔这玩意,其实做起来也简单。笔头多是以羊毛、黄鼠狼尾毛、山兔毛、香狸毛为多,猪鬃、马尾、猫狗须、胎发也可以。毛笔杆多用竹管,也有用红木、牛角、象牙、玉石作杆的,更显华贵。” 范大志说起这些如数家珍,何安听的不禁折服。 “毛笔制作须经过选料、梳洗、顿押、拣齐、扎头、粘锋、刻字、挂绳等工序就可以了,听起来麻烦,不过对我来说还是小菜一碟。” 范大志得意的呵呵一笑,两个胖胖的手指摩挲着下巴,沉吟道:“可如今……兔毛,香狸,黄鼠狼毛可不好找,羊毛太软不利于吐墨均匀,猪鬃马尾太硬又容易开叉……嗯!这样……你去找点好的竹枝,切记一定要好竹子,我去找一些猫狗的胡须,东西弄齐了以后,咱们在这里汇合!” 范大志说完拍了拍何安的肩膀,转身挤进人堆里,片刻就消失不见。 何安想了想,转身返回知行院,他记得院内竹子很多,肯定能找到好点的竹枝。 记得惩戒堂的后院有几棵竹子,但是想起堂主贾怀纲那判官一样的黑脸,何安是无论如何也不敢去的。 他转悠到知行楼后面,几株高大的银杏树下有一排房舍,这里平时来往的人不多,环境十分幽静,路上遇到几个老师,何安忙作揖问好。 午后的阳光和煦,照在身上难得有股暖意,鲁正清坐在窗前,他衣服浆洗的干净,正握笔在桌前写着什么,偶尔抬眼望向窗外,发现何安有点鬼鬼祟祟的东张西望,不由哑然失笑,凝视半晌,从桌旁拿过一张空白宣纸,沉思片刻,提笔写了几个字。 须臾,鲁正清放下笔,拿起宣纸吹了吹半干的墨迹,将纸折起放入怀里,轻声唤过何安。 何安看着神色和蔼的鲁正清从房舍走出,眼眸澄净,神态从容,灰色长袍的肩头与下摆处打着补丁,阳光照在他身上,灰白发丝泛起淡淡银光,不禁肃然起敬,躬身行礼。 “现在不是课堂,不必拘礼,来来来……陪我这个老头子坐坐,说说话!” 鲁正清说着,指了指旁边的石凳。何安欠了欠身,依言正襟危坐。 “从前,我有一个弟子,他和你一样,勤奋,好学,知礼,机敏,谦恭……他有着所有年轻人应有的优点,也不知道……他如今在东扬国过得怎样了……” 鲁正清说着叹了口气,过去的回忆似乎让他无法释怀,花白的胡须在风中瑟瑟飘动。 “这位师兄……怎么去了东扬国?”何安忍不住问道。 “还不是那个老……算了,过去的事情,不提也罢!”鲁正清的情绪竟然微微激动,忿然脱口道,续而望向何安,抚须笑道:“我知道你前些日子赢了那场比武,很多人都在夸赞你,你心里想必也很是高兴?” “学生只是被迫应战,实在……无以为荣!” 何安有些不安的欠了欠身,恭敬的回答道。 “年轻人爱慕虚荣,追逐名与利,最是正常不过,只是……拳脚功夫,武夫之技,毕竟是小道耳,一个人再勇武,也不过万人敌,征战疆场为国效力还可以,但要治世救民,就力有不逮了……” 鲁正清说到这里,捋了捋胡须,缓缓道:“一个人的武功再高,家国危难之际,最多能够救下多少人?一百人?一千人?甚至一万人?可是这天下的百姓,何止千千万?能解民于倒悬,教化众生,唯有读书!文以载道,才是颠扑不破的至理啊!” “学生明白老师的意思,学生何安,受教了!” 何安站起身,俯身深鞠一躬。 “你的书法已然入味,我送你一副小字,你不必着急打开,若心烦意乱思绪不定时,可以看一看,也许对你有些帮助!” 鲁正清说着从怀里拿出那副折叠的宣纸递过来,何安毕恭毕敬的双手接住。 “君子慎于行,方才我在窗前,观你举止可疑,行为鬼祟?不知是何缘故?”鲁正清悠然发问。 何安被问的心中一凛,他从没说过谎话,紧张之下有些支支吾吾,待看到鲁正清的脸色变得愈发严厉,吓得赶紧说明缘由。 “不过是寻觅一棵上好的竹子吗?何置如此?” 鲁正清听完,顿时面色缓和了许多,心中突然生出一个念头:“那家伙害的我弟子流落他乡,他那宝贝竹子我这就让人去折上一枝,也算是一报还一报!” 他想到这里,眼角都是笑意,仿佛已看到那家伙痛心疾首的样子,温言对何安道:“念你一番赤诚之心,我倒是知道哪里有一株上好竹子,你这便去取吧,莫要耽误了!” 第四十九章 捉猫记 何安按照鲁正清的指引,沿着一排房舍,走到一处安静的小院,果然看到一丛漆黑的竹叶从院墙探出头来。 如今已是隆冬,这竹叶竟然依旧茂密,何安不禁看的啧啧称奇。 敲了敲院门,无人应答,伸手一推,院门吱呀一声开了,居然没有上锁,何安暗忖这应该是哪位老师的住所,折一支竹枝也不打紧,等过后再来解释。 走进院内,只见庭院深深几许,却是异常洁净,一条青砖铺就的小路直通正房,院子中央一棵枝干虬结的柿子树,枝头挂着几枚小灯笼一般的火红柿子。 墙角种着一株芭蕉树,一棵海棠,虽然已经枝叶凋零,一片衰败,还是可以看得出这院子主人很有雅致。 依着院墙就是何安看到的那棵竹子,这竹子有些怪异,碗口粗细的主杆好像被什么利器拦腰劈断,从一旁又发出一支,长的通体乌黑泛着紫光。高约十余丈,漆黑如墨的叶子纤细如针,依旧郁郁葱葱,远远望去仿佛一片黑云,有风吹来,竹叶发出一阵沙沙声。 何安从未见过如此黑中带紫的墨竹,心中不禁感叹大千世界真是无奇不有! 他挑选了半天,选了一支拇指粗细的竹枝,在竹结处用力一拗,那竹枝被他折的弯曲如弓,却是没有折断,随着何安松手攸然弹回去,竟然韧性惊人。 看着簌簌抖动的墨竹,何安暗自惊异,伸手抓住竹枝再折,这次咬牙用尽全力,依然没能折断。 何安调动体内真气,化掌为刀,一刀斩上去,竹枝发出一声清鸣,竟隐隐有金石之音。 何安足以开碑碎石的一记掌刀,竹枝上只是多了一道浅淡的白印,还是没有折断。这竹子质地竟然坚硬如铁。 眼看时辰已经不早,何安心中暗自焦急,猛然想起“惊神指”的威力。 丹田真气灌注手臂“曲池穴”,何安一指戳出,“咔嚓”一声,竹枝终于应声而断。 何安看这竹子非同寻常,就把折断的竹枝上叶子也摘掉,全部用手帕包裹起来,放入衣袖,掩上院门匆匆离去。 熙熙攘攘的街头,高头大马拉着华贵的马车缓缓驶过,后面跟着几个青衣小帽的家丁。 几个轿夫吃力的抬着一顶轿子,轿帘掀开,一个胖大妇人露出一张长满赘肉横生的脸,大声呵斥着什么。 卖货郎挑着担子,时不时用极具穿透力的嗓子吆喝几声。 几个身段婀娜的妇人站在卖布匹的摊子前仔细挑选着,不时耳语几句,掩嘴轻笑。 附近赌坊里传来骰子声,欢呼声,输红眼男人的咒骂声…… 范大志晃荡了半个洛阳城,发现狗倒是挺多,街市里、饭馆门口、背街巷子里的垃圾堆都能看到狗的身影。 他自小在村里长大,村里好几户都养的有狗,所以他对狗的习性一清二楚,没费多少力气,轻易就收集够了狗须。 奇怪的是,转悠这么长时间,竟然一只猫也没见着。 范大志摸了摸肚子,走了半天腹中饥肠辘辘,他站在街心东张西望,看到一家包子铺,买了两个大肉包,三口两口吃完,又问掌柜的讨了一碗水,咕噜咕噜的一口气灌进肚子,这才心满意足的打了个饱嗝。 吃饱喝足的范大志拿着一根草茎剔着牙,坐在包子铺门口的凳子上,看着街上来来往往的人群,心中暗自思量这去哪里才能找几只猫来。 斜阳照进门楣,包子铺的掌柜早已卖完东西,准备打烊收工了,看范大志还傻傻的坐在那里,揪着一张包子脸,不禁莞尔。 “小后生可有啥难处?说来听听,兴许老汉能帮忙出出主意……”掌柜开口询问道。 “这偌大的京城,我走了许多条街,竟然一只猫都找不到!” 掌柜失声大笑:“你这后生寻错地方了,猫这种畜牲不像狗能看家护院,寻常百姓家谁会去养?你得去定鼎大街那边的官宦人家,或者崇义坊,永宁坊那样的富商地方去找。” 范大志闻言,一拍脑袋,这掌柜的话简直如醍醐灌顶,他谢过人家,急匆匆就出了包子铺。 崇义坊距离这条街不远,范大志穿过一条菜市街,看到路边菜摊有卖鱼虾的,心中一动,一个铜板买了十几条小鱼,用草绳串了拎在手里,踌躇满志的向崇义坊走去。 崇义坊里住的都是富商大贾,重楼斗檐中一个个高墙大院,门口无一例外的蹲着两尊石狮,就连院子外面的老槐树也披红挂彩围着绸子。坊里处处透着一股富贵豪奢。 透过一扇半开的朱漆大门,范大志偷偷望了一眼,里面重门叠户,人影憧憧,看的他暗自咋舌。 大,真大!到底是有钱人住的地方,房子大,门楼大,门口的石狮子也大。 范大志东张西望,终于在一家门口看到一只猫,不禁大喜过望,那只猫通体金黄,正卧在门口慵懒地晒着太阳。 范大志径直走过去,目不斜视的假装路过,随手丢下一条小鱼。 那猫儿一骨碌爬起来,瞪着一双琥珀宝石般的瞳子,看看远去的小胖子,又看看不远处地上的小鱼,鼻翼轻嗅,终究还忍不住那腥味的诱惑,走过去低头嗅了嗅,确认了是自己喜欢的美味,欢快的叼在嘴里。 小鱼很快吃完,意犹未尽的猫儿抬起头,看着远去的小胖子身影消失在墙角,就在那墙角地下,又有一条小鱼在阳光下闪着银光。 猫儿“喵呜”一声,雀跃的奔过去,刚要叼起地上的鱼儿,突然平地生风,地上枯叶灰尘诡异的悬浮起来,空气陡然变的异样。 空气中有无形波动,仿佛一只触手,抚摸着金色猫儿,内心强烈的不安让它想掉头逃窜,可是那看不见的触手已禁锢了四肢,使它丝毫不能动弹。 猫儿张嘴就要发出凄惨的哀嚎,一团像棉花一样气体涌进嘴里,它的嗓子发出绝望的呜咽…… 它看到刚才那个小胖子搓着手,笑眯眯的从墙角转过来,蹲下身子,从怀里摸出一把锋利的……小剪刀。 “我帮你剪胡子,还给你鱼吃,你应该很感激我才对!你看看你,剪了胡子,年轻了很多,也变帅了很多呢!” 范大志笑容可掬的用剪刀把猫脸上的胡须剪干净,拍了拍手,收拾起猫须。 随着他的动作,地上原本身子僵硬的猫儿恢复了自由,身子一弓飞窜出去,一溜烟的跑远,钻进那家门缝消失不见。 “这玩意跑的实在太快,不动用一点天地元气,还当真抓不住它!” 范大志看着猫儿敏捷的身影,咧着嘴笑了,一只没有胡子的猫,也还是猫嘛。 一只虎纹公猫在高高的院墙上走着,它身材矫健,步伐轻盈。在高墙屋檐上如履平地。 虎纹公猫向着隔壁院子不断发出“呜喵呜喵”的叫声,那里住着一只漂亮的狸花猫,它通过这种方式已经和它“约会”好几次了。 虎纹公猫连续叫了几声,隔壁院子里没有回应,它扬起爪子搔了搔脸,竖起耳尖倾听。 “呜~喵”! 院门外的墙下,蓦然传来一个低幽的叫声。那叫声有点陌生,让虎纹猫有些恍然的迟疑了片刻,它还是决定去看一看。 毕竟,每一只荷尔蒙爆棚的公猫都不会轻易拒绝一只异性,就像,暧昧不会轻易拒绝一丝晚风。 虎纹猫轻灵的窜到到门墙上,看到外面墙角地上有一条小鱼,它机警的望了望四周,半晌没有动,墙角处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一只漂亮的狸花猫露出半个脑袋,嘴里叼着一条小鱼。 虎纹猫愤怒的“呜喵”一声,从墙头一跃而下,像极了发现情人背着自己偷食的血性汉子。 它旋风般扑到地上,飞快叼起那条小鱼,奔向狸花猫,然而就在下一刻,它仿佛一头扎进看不见的泥沼里面…… 墙角闪过一张大胖脸,范大志笑容满面的从怀里摸出那把剪刀…… “还差那么一点,看来还要去定鼎大街那边看看!” 折腾完两只猫,范大志看着手里的一嘬猫须,摇了摇头,自言自语道。 定鼎大街不比崇义坊,这里是帝都最繁华的地方,寸金寸土的地方住的都是权贵人家。 随便一个胡同人家的院落都很大,有些门口还有护卫把守,这些院落都是闹中取静,门庭森严,远远望去让人肃穆屏息,说不定就是哪个朝中重臣的府邸。 范大志不敢太过靠近,沿着街边溜达,眼睛不时瞄着胡同里面,忽然,身后“喵”地一声,吓了他一跳。 回头一看,一只黑色的小猫不知何时跟在了他身后。 “竟然还有主动送上门的!” 范大志心中暗笑,闪身进了一条僻静巷子,那黑色小猫亦步亦趋的跟过来,阳光下扭动着身子,就像一只滚动的黑色小球。 “只是,这只猫也忒小了吧!” 范大志蹙眉看着这小家伙,和自己的巴掌大小差不多,猫须短而曲卷,剪来做毛笔都不够。 第五十章 神奇的猫 这只小猫通体黑色,只有四只爪子是白色的,它凑到范大志脚边,轻轻摇动着短小的尾巴,一双幽蓝的眼睛眼巴巴地望着范大志手里拎的小鱼,“呜喵呜喵”的轻声叫唤。 范大志低头看这小猫身上脏兮兮的,一些毛发都粘在一起,一绺一绺的十分难看,倒是那一双蓝色的瞳子惘若星辰,异常漂亮。 这小可怜也不知道几天没吃东西了,范大志心中一软,扔了一条小鱼在地上。 小猫狼吞虎咽地吃完,仰起头又喵喵直叫。 范大志又丢了两条给它,小家伙低头很快吃完,爬上范大志的脚面,欢快的抱着他的足踝,“呜喵呜喵”的叫唤。 范大志看着它呆萌的样子不禁失笑,再看看手里剩下的一条鱼儿,有些为难地道:“我只剩下这一条鱼了,还想用它引诱那些大猫出来呢,都给了你,我的事情就办不成了,快去别的地方找吃的吧,乖乖听话啊!” 小猫好似听懂了一般,喵地叫了一声,从他的脚面爬下来,嗖地一下跑到巷口,瞬间消失不见。 “咦!这个小东西跑的还挺快!” 范大志看着手里剩的最后一条鱼,心中有些犯愁,这附近其他的猫是肯定有的,但住的多是权贵,门庭森严,还有护卫把守,倒是不好下手,不如到别的地方再去看看? 他正低头思忖,巷口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抬头一看,惊的张大嘴巴,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见巷子里涌进一大群猫,有黑猫、白猫、虎纹猫、波斯猫,甚至还有长的像小老虎一样的蝴蝶猫,通体雪白,尾巴长长的鞭打绣球猫。 那只小黑猫欢快的跑到范大志面前蹲下,其他猫都规规矩矩的跟在后面,竟然没有发出一丝声响。 “呜~喵……” 小黑猫邀功似的朝着范大志叫了一声,范大志这才回过神来,慌忙把最后一条鱼扔给它。 小黑猫低头欢快的享用起美味。 范大志从怀里摸出那把小剪刀,蹲下身子,试探着去剪一只大白猫的胡子。 他手里的小剪刀在阳光下银光闪闪,显得锋利之极。大白猫眼中露出惊惧,龇起满嘴尖牙,喉咙里发出不甘的低吼,吓得范大志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一声低沉如雷般的吼声突然响起。 吃鱼的小黑猫抬起头,向猫群吼了一声。 大白猫一个激灵,乖乖的蹲在地上,身子不停的颤抖,似乎对它极为惧怕,其他的猫儿也体若筛糠,惊惧不已。 范大志看的惊奇不已,难道这就是传说中的血脉压制?他来不及多想,拿起剪刀再次试探着去剪大白猫的胡子。 这次大白猫一动也不敢动,任凭范大志剪掉自己的胡须。 范大志如法炮制,接着把所有猫的胡须都剪了一遍。也许是眼前的场景太过离奇,他实在难抑激动的心情,握着剪刀的手有些哆嗦,难免会失手碰到一些猫的脸颊,那些猫疼得呲牙咧嘴,却是一只也不敢发出叫声。 “大功告成!” 范大志长吁一口气,把剪刀和收拾好的猫须放进怀里,俯身摸摸小黑猫的脑袋:“谢谢你,小乖乖,我得赶紧走了!” 伸出粉红的舌头舔了舔范大志的手心,小黑猫忽地跃到他手掌里,转头“呜喵”叫了一声,那蹲在地上的一群猫仿佛得到赦令一般,纷纷站起身掉头离开巷子,顷刻间,走的干干净净。 “它们都走了,你也走吧,再见啦,小乖乖!” 范大志把小黑猫轻轻放在地上,就要向外面走去,刚抬起脚,小猫跳上他的脚背,紧紧抱住他的足踝,像是一个撒娇的孩子,又像是央求带它一起走。 范大志俯身抚摸着它,看着它又脏又小又可怜的样子,不禁有些心疼,如此通灵的猫儿,若非亲眼所见,简直不敢相信。 小黑猫“呜喵呜喵”的叫着,两只爪子抱住范大志手臂,又跃上手掌,范大志看看时辰不早了,干脆把它抱在怀里,大步走出巷子。 何安在宝墨轩店铺附近来回踱步,眼睛不时扫过街上的人群,有些焦灼的摸了摸袖子里那截竹子。 看到那熟悉的身影终于出现,何安欣喜的迎上去。 “小安!东西都准备好了吧?” 范大志气喘吁吁的赶过来,怀里还抱着一只小黑猫。 “你怎么还捡了一只猫?” 何安从袖中取出那截竹枝,范大志有些惘然的接过,边端详墨竹边说刚才发生的离奇事情。 “这……这竹子真是罕见,材质上乘,简直极品啊!你从哪里得来的?” 范大志摩挲着手里那截墨竹,啧啧称奇,全然不顾怀里的小黑猫窜上他肩膀。 何安讲述完自己如何回知行院遇到鲁正清,如何按照指引找到这棵竹子,兄弟两人不由感叹今日际遇之奇,造化之妙。 正说话间,范大志肩头的小猫轻轻一跃,跳上何安肩膀。 何安微微错愕之际,小猫已爬过他的手臂,两只小爪攀着他的手腕,向他袖子里探头钻去。 “看不出这个小家伙,还挺调皮!” 何安笑着抓起小猫,刚放在地下,猫儿纵身一跃,扒着他的腰中束带,攀上他的手臂,又向他袖子里钻去。 “你袖子里是不是有什么东西吸引它?” 范大志抓住小猫,抱在怀里,提醒何安道。 何安把袖袋里的东西全部掏出来,一粒碎银,两枚铜板,除此之外,就是手帕包裹的几片竹叶。 “呜喵,呜喵……” 小黑猫急切的叫唤着,一双湛蓝的眸子望着手帕里的墨色竹叶,在范大志怀里挣扎着扭动身子。 何安好奇的拿起一片竹叶,放着它鼻端。 “喵呜”一口,小黑猫迫不及待吞进嘴里,竟然吃的津津有味。 范大志看的有趣,也拿过一片竹叶,小猫三口两口又吃完了。 “这猫儿有趣,竟然吃竹叶!” 范大志又喂它吃了一片,小家伙吃完左顾右盼,纵身一跃跳到地下,居然跑到墙角撒了泡尿,抖了抖身上的毛发,一溜烟又跑回来,站在范大志脚下,伸出两只小爪子,立起身子,仿佛一个小小的人儿一样,要抱抱。 看何安一脸惊讶的样子,范大志哈哈大笑,俯身将猫抱在怀里,小家伙伸了个懒腰,蜷起身体,在他怀里竟然沉沉睡去。 范大志与何安走进宝墨轩,这家店铺里面客人不多,一个伙计模样的人正在给一对中年夫妇介绍砚台。 店里货架上摆着各种各样的笔墨纸砚,文房四宝,以及造型各异的镇纸,笔架,笔筒,香炉,钟磐等物,还隐隐有股墨香的味道。 看到何安两人进来,坐在一张桌前埋头用刀裁纸的人抬头看了一眼,认出这两人上午曾经来过,是买不起东西的穷鬼,脸上闪过一丝不屑,扬了扬有些凶恶的眉毛,低头不再理会。 穿着绸缎长衫,留着山羊胡子的掌柜迎上来,看着眼前的两人一猫,脸上带着惯常的淡淡笑意。 何安说明来意,想借用店里的工具制作一支毛笔。 掌柜的眉头微微蹙起,当听说两人是知行院的学生,眉头舒展开来,脸上堆满笑容,欣然同意。 知行院是什么地方?执大陈帝国教化之牛耳,多少读书人心向往之的地方?其中学生更是人中龙凤。 眼前少年虽然衣衫普通,但丰神俊朗,举手投足气度不凡,掌柜不敢怠慢,将二人请进货架后的厢房,转头对低头裁纸的男子道:“没一点眼力劲的家伙,还不快给两位公子上茶!” 厢房不大,堆满了纸札、砚台、笔墨等货物,空出来的地方摆着两张桌椅,上面有两捆未拆封的竹管、笔头,此外刀、剪、铰、丝线、粘胶等各种工具,一应俱全。 把熟睡的小猫放到何安怀里,范大志撸起袖子,从怀里取出收集来的猫狗胡须,放在盛满碱水的碗里脱脂整理,按照比例混合在一起。 他一只胖手灵活无比,杂乱无章的须毛被他聚拢一起,用小梳子梳的细密整齐,再用小剪刀慢慢修剪合度,开始涂抹黏胶。 门口的掌柜看的暗暗称奇,这个小胖子其貌不扬,但节奏掌握的非常好,每道工序衔接合理,极大程度上弥补了手法略显生疏的缺陷。 制笔是个细致活,非常考验手眼协调,这小胖子每一个“点”都拿捏得恰到好处,就是比起店里干了几十年的老师傅也不逞多让。 “知行院的弟子,果然不凡啊,这个小家伙将来说不定是个匠作大师!” 掌柜的乜斜着眼,捋着山羊胡子,心中正自感叹,那裁纸男子端了两盏茶过来,径自走进厢房放在桌上,何安与范大志急忙道谢。 男子闪身出了厢房,撇了撇嘴,对立在门口的掌柜悄声道:“叔父……不过是两个穷鬼,何止如此……” “你懂个屁!滚——” 掌柜的瞪他一眼,打断他的话,不耐烦的低声呵斥,等这碍眼的男子走开,他目光又望向房内,顿时吓了一跳。 只见那小胖子已把毛笔头做好,粘合在一截乌黑的竹枝上,那竹枝亮锃锃泛着紫光,一看就知绝非凡品,这种罕见的竹子做成的笔,绝对是价值不菲,而且是有价无市。 第五十一章 兄弟情深 毛笔已经做好,但是经过淘洗加工过的笔头还润湿着,这大冷天的外面阳光太弱,却是不太容易晾干。 范大志挠头想了片刻,忽然面色凝重,右掌一翻,手面上方元气剧烈波动,掌心一团蓝色火焰凭空出现。 他左手拿着毛笔放在火焰上方,只是片刻,笔毛就已烘干。 “你什么时候练成这……这功夫?” 何安看的不禁动容,惊呼出声。 “嘿嘿……《元气化形》开篇有一段话是专门介绍元气的,开始我也没弄懂,修炼起来进境缓慢,后来才搞明白它的意思!” 范大志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笑,端起茶盏喝了一口。 “据里面记载说,元气也有五行属性,由金木水火土五种属性元气组合而成,两两相生相克,生生不息,有趣的是整体的元气并不显属性。” 看何安听的极为认真,一副虚心受教的样子,范大志挤眉弄眼,不紧不慢的又喝了一口水。 “后来我琢磨着能不能用神识操控着元气,把其他四种属性的元气剥离出去,在小范围内只存在单一的一种属性的元气,想不到……竟然真的成功了!” 范大志说着,手掌摊开,上方元气再次剧烈波动,他掌心氲氤,片刻出现一汪清水,接着丝丝缕缕,白雾袅袅,顷刻之间,化作一块坚冰。 冰块扔进茶盏,发出“叮咚”一声脆响。 站在门口看到这一幕的掌柜,惊的目瞪口呆。 “刚才是火属性元气,现在是水属性的!” 何安看到这里顿时了然,不禁赞道:“平时我在练功,你躺在床上,原来是琢磨这些啊,只是你这天赋异禀的家伙也太吓人了!” “嘿嘿……其实,我就是觉得好玩!” 范大志笑嘻嘻的挠挠头,手里拿着做好的毛笔,与何安走出厢房,看到门口呆若木鸡的掌柜,两人一起拱手致谢。 “呃……恭喜两位公子,这么快就做好啦?” 掌柜的回过神来,目光灼灼的看着范大志手里的毛笔,问道:“这位公子,可否……借老朽一观!” 范大志依言将笔递过去,掌柜的拿着毛笔上下打量,看的双眼放光,山羊胡子不停抖动。 “不错!不错!这支笔老朽十分喜欢……请恕老朽冒昧,不知两位公子是否肯割爱?老朽愿出高价收购!” 掌柜望着两人,一脸期待的神色。 “哦……你愿意出多少钱?” 范大志心中一动,笑意盈盈的问道。 掌柜微一思索,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三百……两银子?” 范大志有些不敢确信,蹙起眉头忍不住出声道。 “三千两!” 掌柜的声音有些颤抖:“只要两位公子割爱,我愿意出三千两银票,收购此笔!” 三千两纹银,价格还算公道,掌柜知道两个少年知行院弟子的身份,还见识了眼前这小胖子神乎其神的控火手段,倒是不敢欺瞒。 但这有价无市的宝贝若能得到,转手拍卖又何止万金,做为商人,他还是赚大了。 “三……三千两……?” 范大志不敢置信的吞了一口口水,何安在旁边暗自吸了一口凉气,两人震惊的无以复加。 三千两银票,换成铜钱该会是多大的一堆?恐怕这里的几张桌子并起来都放不下吧?天天下馆子吃大鱼大肉,这辈子都不可能花完吧? 帝都洛阳,真是人傻钱多啊! 范大志心里正胡思乱想着,一个清淡的声音将他所有美好幻想都化作泡影。 “对不起,这支笔是我们送给一位长辈的……我们不卖!” 何安从片刻失神中清醒过来,语气斩钉截铁。 “好吧……既然是送给长辈,老朽就送你们一个礼匣盛起来,更显得诚意隆重!” 掌柜脸上露出惋惜神色,也料到如此珍贵的东西少年未必肯卖,从柜子里取出一只精致的长木匣子,打开里面垫着香料,铺有红绸,将那支笔放进匣子,又递还给何安。 “老朽姜伯牙,今日有幸遇到两位公子,结个善缘,以后希望两位多多惠顾,小店蓬荜生辉,不胜荣幸!” 掌柜坚决不让两人掏钱,拱手客气道。 把两位少年送出门外,掌柜姜伯牙刚转过身,那裁纸男子凑过来低声道:“叔父看上那俩小子的东西,他们竟然敢不识抬举,不如我带几个兄弟,给叔父抢回来!” 姜伯牙用看白痴的目光看着自己这个侄子,脸色铁青,厉声道:“我们是正经生意人,不是打家劫舍的盗匪!且不说天子脚下,法律森严,似你这般少不得要吃官司,即便你真的去了,你以为……知行院的弟子,那明显是个修行者的少年岂是好惹的?” 他说到这里,想起这个侄子天天游手好闲,窜唆着自己儿子跟他饮酒赌博,荒废学业,考了三年知行院也没被录取,心中怒不可遏,抓起手边一只笔筒,恨恨向男子砸去,吓得男子抱头鼠窜。 “小安,我们为什么不把笔卖了?” 范大志抱着小猫,跟在何安身后,小声的嘟囔着。 “卖三千两银子嗳,再买两样贵重的礼物去相府,不是也挺好嘛?那样……我们以后就有花不完的钱了!” 夕阳的余晖照在街上,把两个人的身影拉的好长,冷风吹来,一片打着卷的枯叶,被何安踩在脚下,发出“喀吱”轻响化作碎片,被风吹进石缝里。 “其实刚才我也有点动心,可是我们这个年龄,突然得到这么巨大横财,难免会乱了心神,以后生活太过安逸,做什么事情都会失去动力……” 何安看范大志缩了缩脑袋,一声不吭,微微一笑。 “也许我这样说你会觉得理由有点牵强,可有句话叫做“德不配位,必受其殃”,这笔钱的数目太大了,大到你我都承受不住,一定会给我们带来麻烦,再说……我们忙碌了一天,亲手做的东西要送给丁老师的,又怎么好转手卖掉?” 何安不紧不慢的说完,静静地看着一言不发的范大志,他怀里抱着小猫,慢吞吞的走着。 风吹的街边酒馆的旗幌猎猎作响,一辆牛车吱吱呀呀的碾过青石街道,小贩挑着担子脚步匆匆的走过。 “其实……你根本不用给我解释,不管你做什么,我都支持你,我什么都听你的!” 范大志咧嘴一笑,那朴实憨厚的样子,让人很难将他与刚才那个操控元气,天赋异禀的家伙联系起来。 何安呼吸一窒,被风吹的眼眶有些酸涩,望着这个一起长大的好兄弟,一时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范大志缩了缩脖子,拉开胸口衣襟,将依然酣睡的小猫揣进去,他身材本就肥胖,胸前衣襟只是微微隆起,倒也看不出什么。 两人脚步轻快起来,远处的人声鼎沸,车马川流不息,已遥遥可见那巍峨皇宫的轮廓。 洛阳城定鼎大街,一如既往的喧嚣与繁华。 僻静的巷子里,几株高大松柏巍然耸立,仿佛遮蔽了外面的喧嚣,定鼎相府何安与范大志曾经来过,轻叩了几下门环,半扇朱漆大门缓缓打开,老管家探头看到两人,告了声罪,慌忙回去通报。 不多时,老管家将他们迎进去,笑呵呵道:“两位公子来的好巧,老爷出门刚回来不久,请随我来!” 相府庭院幽深,两人跟着老管家穿过前厅回廊,顺着菜圃间的鹅卵石小路走到后宅。 如今虽是寒冬,但菜圃里的菘菜,萝卜,叶子绿油油的,在满是萧索枯败的土地上显得生机勃勃。 隐约间,有琴声传来,婉转低沉的琴音,飘飘渺渺,回响天际,远听无声,近听犹在耳畔。 初时如山涧泉鸣,环佩叮咚,渐渐如桥下潺潺的流水,越来越急,音色欢快清丽,似百鸟争鸣枝头嘻戏,续而高亢,似银瓶乍破铁骑突出……转瞬间,狼烟四起,一股金戈铁马,气吞万里如虎之气随着铿锵有力的琴声直冲云霄…… 书房里檀香缭绕,淡淡的烟雾中,丁文若坐在案边抚琴,一身月白轻衫,搭上雪羽绒肩,乳白色的缎裙上绣着水纹雪狸绒毛,纤腰不足盈盈一握,显出玲珑有致的身段。 她一头秀发轻挽,斜插一支银玉月簪,恍若倾城,似是飘然如仙。 丁非庸坐在一旁的太师椅上,手里捧着茶盏,双目微阖,听的悠然入神。 “老爷,两位公子带到!” 随着琴声转为低缓,门外传来管家的声音。 丁非庸站起身,缓步走过去打开房门,何安与范大志毕恭毕敬的躬身行礼,这俩少年许久不见,身材长高,脸上也褪去了当初的青涩,显得更加成熟稳重。 房内琴声悠然,丁文若一曲正好弹完,纤手在琴弦上轻轻一压,侧身向何安与范大志微微颔首。 琴声余音袅袅,绕梁不绝,何安心中暗暗喝彩。 “你们两个刚才想必已听了大概,这一曲《破阵子·杀边乐》,文若弹奏的如何?” 丁非庸抚须悠然笑道:“今日不考较你们功课,只是闲聊,君子六艺中,《乐》之音律,你们在知行院也有所涉猎,不妨说说!” 第五十二章 踏雪寻梅 丁文若听父亲这样说,也很好奇的转过螓首,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意,看着何安与范大志。 何安正襟危坐,心中暗自思索。 范大志听到丁非庸发问,屁股下面好似有颗钉子一般,坐在那里扭来晃去,察觉到老师的目光注视着自己,心中一凛站起身来,鼓掌高声赞道:“好!” 只不过掌声稀落,无人附和,三人的目光同时盯着自己,范大志陡然有些尴尬,有些讪讪的又低头坐下。 丁文若忍俊不禁,用衣袖掩唇俯首轻笑。 “哪里好?详细说来!” 丁非庸不温不火端起茶盏,轻啜一口。 “呃……学生认为,音色动听,实在美妙之极……那个……圣人曾说,听韶乐三月不知肉味,若我能天天听到这般曲子,也宁愿三个月不吃肉!” 范大志揪着一张包子脸,思索了一下,说的信誓旦旦。 “你这个滑头的家伙,最是痞懒!” 丁非庸吐掉一片茶叶,指着范大志忍不住笑骂道。 转头又问向何安:“你且说说有何不妥之处?不可一味称赞,指出不足,方能令人进步啊!” 何安不禁有些为难,沉吟片刻,无奈地欠了欠身道:“老师非要我指出不足,学生认为……变宫、变徵与上音的承接有稍许缓涩,略显高亢……除此以外,文若弹奏的毫无瑕疵!” 何安此言一出,丁非庸抚须哈哈大笑道:“文若,爹爹说什么来着,与细微之处见真章吧?” 不管任何乐器,发音分别是:宫、商、角、徵、羽、变宫、变徵,称为“七音”。 变徵与变宫是古音阶中的“二变”,变徵是角音与徵音之间的乐音,变宫是羽音与宫音之间的乐音。 “变”在音律中意思是“低”。简单来说,“变徵”,“变宫”就是比“徵”、“宫”低半个音的音。 何安虽然也懂音律,但离精通还差些火候,只是自身修为突破到“炼神境”以后,耳目比常人更为灵敏,刚才走过院中听琴声入神,轻易就捕捉到了这一点细微变化。 此时被逼无奈,说出实情,他偷偷瞄了一眼丁文若,心中有些惴惴不安。 丁文若脸颊微红,却没有丝毫不快,轻声细语道:“这首曲子,文若练习不久,倒是让两位师兄见笑了!” 说完他娇嗔的瞪了丁非庸一眼,看向何安时,眼底却闪过一丝异彩。 丁非庸哈哈一笑,目光落在何安怀里抱的长匣上,不禁有些疑惑。 “老师一直以来,对学生关怀备至,还时常让文若带珍籍给我们观摩学习,我与大志感恩于心,无以为报,送老师一支笔,聊表心意!” 何安站起身,双手捧着匣子,与范大志一起走到丁非庸面前,深深施了一礼。 “我因爱惜你们才学,才不惜将珍藏倾囊相授……你们俩竟然学人送礼?落得如此俗套!” 丁非庸面露不悦,瞥了一眼何安手里精致匣子,脸上怒意渐炽:“买如此精致的礼物,花费不菲!你们不以学业为重,却效仿奢靡浮夸之举,实在……是令我失望!” 丁非庸痛心疾首的训斥,何安胸臆间却满满的都是感激与温暖,老师的人品风骨,实在让人钦佩。 “材料是我们自己找的,笔是我们两人亲手做的,这匣子是宝墨轩店主送的,学生囊中羞涩,自是买不起的!” 范大志万万想不到,送个礼物竟然惹得老师不高兴,有些委屈的出声解释,说完摸了摸肚子,肚子有些不争气的咕噜咕噜叫了几声。 “原来如此,难得你们一片苦心……只是以后,不可如此……你们生活、学业中有什么困难,尽可随时来找我!” 丁非庸面色变的柔和,知道错怪了两个学生,伸手接过匣子放在案上,让丁文若去吩咐下人准备饭菜。 “难得今天高兴,你们两个得陪我饮几杯!” 看到何安两人要起身告辞,丁非庸佯怒,手里端着茶盏,正要说些什么,房内突然响起一声“喵~呜……” 走到门边的丁文若止住脚步,睇着一双妙目四处寻找。 “喵~呜” 又是一声短促的猫叫,却是从范大志身上传出,只见他胸腹间微微隆起,一团耸动从领口中探出脑袋。 “路上遇到一只小猫,跟着我不肯走……看它挺可怜的!” 范大志有些窘然,伸手将小黑猫揪出来,放在地下。 “好可爱的猫儿!” 丁文若看着眸子湛蓝的小黑猫,在地上滚来滚去像个毛球一样,眼中满是喜爱,只是顷刻,黛眉微蹙。 “它就是有点脏兮兮的,我让人烧点热水,给它好好洗个澡!” 丁文若说着,翩然走出书房。 丁非庸宠溺的看了女儿一眼,与何安聊起“七音”相关的“六律”、“八风”、“九歌”。 范大志看老师对自己怀揣一只猫儿,丝毫不以为意,暗自舒了口气,逗弄着地上的小黑猫,时而回答几句老师的提问。 不多时,丁文若领着几个老妈子端着木盆,水桶走进房中,众人七手八脚的忙碌起来。 盆中倒满热气腾腾的水,丁文若手探进去,试了试水温,又兑了一些凉水,招呼范大志把小猫抱过来。 温热的水流浸润着小黑猫的毛发,小家伙似乎很享受的闭上蓝色瞳子,站在水盆里一动不动,任凭丁文若用皂角胰子在它身上轻轻搓揉。 “六律”牵涉音律乐器,“八风”对应《易经》,其中晦涩难懂之处,何安也不甚了了,当下虚心请教丁非庸。 两人有问有答,一个教的用心,一个听的专心,不知不觉外面天色已黑。 “看不出来……他不仅书读得好,对音律也很有研究,竟能听出我弹奏曲子的微妙变化!不懂的东西虚心请教,却不似那些故作风雅,不懂装懂的官宦子弟……” 丁文若蹲在旁边给小黑猫洗澡,不时侧耳倾听,心中正暗自想着,水盆里的小猫打了个喷嚏,身子颤动,抖起的水珠溅在她脸上。 丁文若长袖掩面娇呼出声,赶紧吩咐一旁的老妈子将小猫擦拭干净,拿棉褥裹了,放在一旁火盆边。 等做完这一切,老妈子们收拾好东西离开,也不知为什么,丁文若蓦然觉得,今天,却是她最近以来最为开心的一天。 小黑猫洗的干干净净的,在火盆边烘干毛发,精神抖擞的在地上跑来跑去,它毛发乌黑闪亮,在灯下隐隐泛着紫光,瞪着一双亮晶晶的湛蓝眸子,不时歪着脑袋打量众人。 “猫儿身短最为良,眼大晴圆尾细长,面似虎形声雄亮……” 丁非庸打量着地上的小黑猫,抚须悠然说道。 “毛色纯黄为上品,纯白其次,纯黑再次之,最次是纯貍色。如果是花猫的话,以乌云盖雪为极品,其次是玳瑁斑,如果是杂色的花狸猫,就属于下品了!” 丁文若欣喜道:“父亲,原来您还懂猫!想不到猫儿还有这么多说辞,那依父亲看这只小猫又是什么品阶?” “你忘了当初我们家有许多猫儿,你爷爷最喜欢养猫,只不过……自从他老人家身体不好,家里就再没养过!” 丁非庸学识渊博,说起这些如数家珍,只是说到最后,神色有些黯然。 他看何安与范大志听的兴趣盎然,站起身,走到书架前,稍作停顿,抽出一本发黄的书籍。 “全身净白独黑脚者,名为“雪夜交兵”,大志这只猫儿正好相反,名为“踏雪寻梅”!也是难得一见的绝品,你俩若有兴趣,这本书拿去看吧。” 丁非庸说着,把手中那本发黄的书籍递了过来。 “你们养只猫儿倒是可以,不过……切不可玩物丧志,因此耽误学业!” 范大志双手恭敬接过,却是一本《相猫经》。 “我听文若说起,你前些日子赢了擂台比武?倒是让我有些意外,可文若这孩子早已笃定认为你会赢……呵呵,如今知行院里你已声名远扬,即便是在鸿胪寺里,我也听到有人谈论,对你颇多溢美之词!” 丁非庸话锋一转,抚须对何安笑道。 “学生也是被逼无奈,迎着头皮接下战书,只是侥幸胜了两招……倒是让老师担心了。至于那些谬赞,老师大可不必相信,不过是几个朋友吹捧,他人推波助澜而已。” 何安有些不安的欠了欠身子,神色歉然。 丁非庸看他脸上没有丝毫骄纵得意,反而眉头紧锁,面带忧色,不禁心中暗赞:此子胜不骄,败不馁,心毅坚定,可成大器。 “我常与文若讲圣人恕道,但这天底下也有人是不可恕的,即便是讲究慈悲为怀的佛宗,你看他那寺庙里面,既有菩萨低眉,慈悲六道,也还有金刚怒目,只杀不渡!你做的不错!” 丁文若在灯下抚摸着小黑猫缎子一样光滑的皮毛,灯光照在她的身上,一袭白衣曳地不惹尘埃,娴静淡雅,仿佛一朵静寂绽放的幽兰。 毛茸茸的猫儿伸出粉色舌头,舔了舔丁文若的掌心,痒痒酥酥的,她俯身抱起小猫。 猫儿嗅到她身上如兰似麝的香味,打了个喷嚏,挣脱她的怀抱,跳到地上,跑到范大志的脚边。 第五十三章 君子豹变 “文若如果喜欢,这只猫儿就送给你吧!” 范大志咧嘴一笑,站起身揉了揉空空的肚子。 “你们两个住在院里,有只猫儿陪着,也能解解闷,我就不夺人所爱啦。”丁文若摇摇头,轻声细语的说完,瞥了一眼何安。 几人正说着话,门外老管家来报说厨房的饭菜已经做好,可以开宴了。 丁府前厅,梨花木的大桌上摆满菜肴,菜品精致,量虽不大但摆盘很有讲究,因为有客人,饭菜却是比以往丰盛许多。 色泽金黄冒油的桶子鸡,切好堆砌在花边瓷盘中,上面几片青翠欲滴的笋瓜,中间点缀着一粒红樱桃,让人看的食欲大增。 椭圆的金丝南瓜,蒸的软糯可口,盛在一只雪白瓷盘中,范大志大快朵颐,吃了一半发现南瓜肚里竟另有乾坤,一只肥嫩的乳鸽吸收了南瓜的清香,甜咸适宜,鲜嫩可口,甚至连汤水的滋味都妙不可言。 清蒸鳜鱼被切成飞燕状,薄如蝉翼的鱼片,佐以丁府大厨的秘制烹油,只吃了一口,范大志忽然有种想哭的冲动,如此美味,此刻就是割了舌头也愿意。 丁府的菜,实在是太好吃,即使一盘萝卜干,配上蜀地腊肉、干椒,也是别有一般滋味。 桌上萝卜、南瓜、菘菜等一些时蔬,都是菜圃里自家种的,丁非庸说着,热情的招呼着两人品尝。 何安有点拘束,只是夹自己面前几道菜吃,范大志肚子早就饿了,也顾不上那么多,吃的那叫兴高采烈,甘美醇香之余还忘形的吧唧吧唧嘴,何安的脚在桌下面踢了他两下,才有所收敛。 丁文若秉承着“食不言寝不语”的家训,默不作声的低头扒拉着碗里的米粒。 丁非庸今晚倒是兴致不错,频频举杯邀何安共饮,片刻功夫,一壶陈年杜康已见底。 丁文若看何安脸色微红,放下手中精致的小碗,理了理鬓边的秀发,嗔怪地瞪了父亲一眼,说道:“明早还要上课呢,你让人家陪你醉倒……若迟误了,可是要挨老师训的!” 丁非庸抚须哈哈一笑,自己饮了一杯酒,不再勉强何安。 他眼神一瞥间,却发现女儿偷偷看向何安时,眼波流转,双颊微晕,俨然透着爱慕之意。 丁非庸心中一动,这何安允文允武,将来必成大器。女儿若倾心与他,自己倒是乐见其成的……只要文若喜欢,成全他们倒不失为一桩美事……何安这小子,确是文若良配! 想到这里,丁非庸笑了笑,夹了一片鱼肉,又饮了一杯酒,问起何安与范大志的年龄。 “学生两人是同岁,今年虚岁十七,我比大志只大了几个月。” 何安回答老师问话,转头看见范大志吃的脸上沾满米粒菜汁,忍不住在桌下又轻轻踢了他一下。 “哦……还要再过几年才到二十,到时及冠之礼,我来为你们两个主持,可好?” 丁非庸倒满一杯酒,笑吟吟的望着何安。 丁文若在一旁听的心中暗喜,大陈帝国男子年至二十,便要在家族宗庙中行加冠的成人礼,冠礼一般会由家族长辈,或是请有名望的人主持。 丁非庸这样说,是把何安两人当做了自己的子侄后辈。 何安有些受宠若惊,与范大志一起向丁非庸敬酒致谢。 灯架上燃着两只儿臂粗的蜡烛,照的厅里通亮如同白昼,映的窗纸上树影婆娑,外面寒风瑟瑟,厅内却是温暖如春,这顿晚宴吃的宾主尽欢。 范大志抚了抚撑胀的肚子,怀中发出低幽的“喵呜”声,小黑猫醒了,范大志怀里温暖无比,它慵懒地伸了个懒腰,探出小小的脑袋,好奇的打量着众人。 丁文若夹起一片带骨鱼肉,放在地上,小猫见状从范大志怀里跳下地,毛茸茸的滚过去,低头嗅了嗅,打了个喷嚏,抬头眼巴巴的望着何安,“喵呜喵呜”的叫唤。 文若大奇,又夹起一块鸡肉放在地上,小黑猫慢悠悠的滚过去,只低头嗅了嗅,转身跑到何安脚边,嘴里“喵呜喵呜”的叫着,伸出一只小爪子扒拉着何安的裤腿,那呆萌的样子,让丁文若不禁莞尔。 “看样子它是饿了,小安,把竹叶再给它吃点吧!” 范大志夹起一只灌汤包塞进嘴里,肥腻醇香的汁液刺激着他的味蕾,脸上浮现一副陶醉的表情。 “猫儿竟然吃竹叶?”丁文若愈发觉得惊奇。 何安放下筷子,抖了抖袖子,正准备拿出袖中竹叶,小黑猫欢叫一声,迫不及待的跳上他膝头,一头钻进他袖中。 何安一惊,怕碰翻桌上的杯盘,脚下发力,后背抵住椅背,连人带椅后移了数寸,探手去抓袖中的小猫。 只是这转瞬之间,小黑猫已撅着屁股深深地钻进袖子里,何安脸色微窘,探手去抓,想不到这调皮的小家伙顺着胳膊上窜,猛然一挣,竟然撑开何安衣衫,从他胸口窜出,连带出何安怀里两片纸张,在空中呼啦啦的飞舞。 何安愕然,片刻,俯身捡起飘落地下的纸张,却是那一百两银票。 另外一张折叠的薄纸在空中徐徐展开,落向桌上菜盘,丁非庸眼疾手快,伸出两指,拈在手中。 只见纸上墨迹斑斑,写了两行小字,字体遒劲隽永,力透纸背,丁非庸不禁好奇的仔细端详。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嗯,这看起来像是鲁师的手书!” 丁非庸捋须淡笑,将那张纸还给何安,他曾经在知行院任教,对鲁正清的书法十分熟悉,对这位正直敦厚长者也非常敬重。 “老师慧眼如炬,正是鲁师,送了学生这副小字!” 何安面色有些赧然,整理好衣服,转头看向小黑猫,这小家伙似乎也知道自己刚才闯祸了,躲进范大志怀里不再出来。 “君子豹变,其文蔚也……不错!鲁师送你这几个字,甚得我心,当浮一大白啊!” 丁非庸端起面前酒杯,一饮而尽。 何安看天色已晚,起身向老师致谢告辞,范大志恋恋不舍的丢下啃了大半的鸡屁股,也跟着站起身…… “父亲今日好像兴致很高,很久没有饮这么多酒了!” 丁文若帮着下人收拾碗碟,一双妙目睇了丁非庸一眼,脸上挂着淡淡的笑意。 丁非庸送走何安两人,站在门口有些酒意上涌,笑吟吟地柔声道:“天色不早了,文若早点歇息,为父去看看你爷爷,顺便散散酒气。” 说完丁非庸转身走向后宅,慢慢踱步到父亲丁奉元的居所。 夜里的风寒冷刺骨,丁府后宅一片寂静,一弯弦月挂在光秃秃的树梢,偶尔传来几声鸮鸟的啼叫。 丁非庸轻轻推开房门,房内一股浓烈的药味扑面而来,幽暗的灯光下,一个丫鬟坐在凳子上低头打着瞌睡,旁边榻上的丁奉元睡得正沉。 丫鬟察觉有人进来,猛然惊醒,丁非庸向她摆了摆手,低声道:“下去歇息吧,夜里警醒一些,太老爷有什么不适,随时叫我。” 丫鬟依言,轻手轻脚的退出房门。 丁奉元的呼吸粗重,时而发出低声梦呓,他的脸颊透着异样的潮红,眼窝深陷,散乱的白发看上去衰老无比。 丁非庸看着榻上熟睡的父亲,叹了口气,脸上浮现一抹忧色,他俯身拽了拽被角,轻轻走出房间。 丁非庸走进书房,点亮案上烛火,泡了一盏浓茶,目光落在精致的长匣上,随手打开。 只见匣中铺着红绸,一只崭新的毛笔在灯下熠熠生辉,丁非庸愣住,脸上怫然变色。 手指有些颤抖的拿起毛笔,打量着黑中透着紫光的笔杆,丁非庸心中无比震惊,顿时酒醒。 知行院竟如此看重何安?魏知临竟把一向视若珍宝的“紫雷竹”给了何安一枝? 记得三年前,父亲七十大寿,满朝文武送了许多礼物,连皇帝陛下也赏赐了黄金千两锦缎万匹,可爹爹独对国师送的毛笔爱不释手。 那支毛笔就是“紫雷竹”做的笔杆,用来书写能稳定心神、笔随人意,而且里面蕴含的五行灵气能滋养脏腑,有延年益寿的神奇功效。 只是可惜,那年冬夜里,父亲的书房意外失火,虽然及时扑灭,但仍有许多字画、典籍被烧为灰烬,那支毛笔也随之消失,父亲对此一直郁郁不快。 据说这“紫雷竹”是国师不知从何处得来,原本通体赤紫,即使寒冬,也是叶不凋零,十分奇特。 然而就在某年夏天,电闪雷鸣的雨夜里,紫竹竟被雷电劈断,知行院的院首大人心痛不已,每日采集朝露灌溉,以五行土精滋养,不知道是不是这番诚心感动了上苍,原本已枯死的紫竹,春来又发出一枝,只是变得黑中带紫,更加神异,“紫雷竹”的名字也由此而来。 当年那支毛笔遗失,爹爹一直耿耿于怀,想不到啊……想不到,何安今日竟送来一支“紫雷竹”,而且,这笔杆丰秀挺直,入手温润如玉,比之当年那支更好! “爹爹若见这念念不忘的宝贝失而复得,说不定一高兴,病情也会大为好转!” 丁非庸想到这里,心怀激荡。 第五十四章 辛无命 皇宫内,魏知临神色淡然的站在集贤殿外,耳边听着退朝的钟声,看着殿外雪地里几株梅花,不禁有些恍惚…… 记不清多久没来过这里了,当年先帝经常在这里与恩师商讨国事,自己则在一旁教导两位皇子。 如今先帝已去,大皇子埋骨他乡……这里的一切,似乎都没有变,一草一木,包括殿内摆设,还是当年的样子。 这里的一切又似乎都变了,变得物是人非,沧海桑田…… “老师怎么立在殿外?快快请进!” 魏知临眼角一瞥,宇廊处转过一角明黄龙袍,人还未到,先传来爽朗的笑声,正是陈帝赵昌。 魏知临肃容垂首,缓缓跪下:“臣……魏知临,参见陛下!” “嗳……老师免礼,免礼……” 黄罗伞下,陈帝头戴通天冠,脚踩登云履,身后跟着几个太监、宫女,笑吟吟的望着魏知临,看到对方跪拜,伸手虚扶,脚下却是不紧不慢,走上前来。 “朕……许久不曾见老师了,想念的紧!今日传老师前来只是叙叙话,老师不必多礼,不论何时,您都是朕的老师啊!” 陈帝说着上前两步,握着魏知临的手,热忱的扶起魏知临,把着他的手臂走进集贤殿。 几个太监宫女跟着鱼贯而入,早有人搬来锦墩,陈帝扶着魏知临坐下,让太监端来火盆。 “知行院这些年为朝廷培养不少栋梁,老师劳苦功高,朕……听说国师又出外云游?不知何时归来?朕……还真想念他老人家了!” 陈帝端起茶盏,拈着茶盖轻轻拨着漂浮的茶叶,水汽氤氲中,面容变得朦胧起来。 “院长先生向来如此,该回来的时候自然会回来!” 魏知临端起茶盏,轻轻的吹了吹,啜了一口。 “呵呵呵……老师说的是!当初崔家筹建龙门书院,也是想为朝廷出一份力,所以……朕准了!朕……并非针对知行院,老师一定是听了外面传的那些风言风语……朕每日要处理许多事情,难免会有些疏漏,再有些宵小之徒捕风捉影,以讹传讹,难免会让老师误会!” 陈帝语气温和,看魏知临并不答话,饮了一口茶,将茶盏放下,摩挲着颌下髭须道:“只要是有利于朝廷的……朕,都会采纳!朕记得登基之初,国师先生曾对朕说,要做一个好皇帝!先生教导,朕,一直铭记在心!” 说到这里,陈帝站起身,环顾着集贤殿里的四周。 “当年……就在这里,父皇与国师纵论天下大事,朕……与皇兄在一旁聆听老师教诲,此番情景,犹如昨日……想到皇兄惨死秦州城,此仇未报,朕就寝食难安,以老师之见……如今……可出兵伐西凉么?” “西凉国主已病入膏肓,两位皇子为了大位明争暗斗,陛下何不以逸待劳,坐收渔翁之利?兵戈旦起,生灵涂炭,假以时日,若能不战而屈人之兵,是为上策!” 魏知临见陈帝目光灼灼的看着自己,将手中茶盏放下,捋了捋长须,意味深长的笑了笑。 “诚如老师所言!如今我大陈国虽然兵马钱粮日益充盈,然而也是外患未除,内忧不断!” 陈帝长长叹了口气,又坐下从袖中掏出一叠奏章,神色中满是忧虑道:“蓟州、益州、沂州等地已经三年大旱,颗粒无收,朝廷年年赈灾筹款,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陈帝脸色凝重,布满血丝的眼睛看着殿外缓缓飘落的雪花。 “为了天下苍生,朕决意修建一条运河,引汉阳郡长江之水,途中汇集淮河、汝河、洛河、海河,一路贯通,直至蓟州等地,介时,蓟益之地沃野千里,再无干旱之苦,而且运河贯通,漕运行商,此举可一劳永逸!” “工程浩大,所费甚巨,陛下需谨慎……” 魏知临心中暗暗吃惊,抚须沉吟半晌。 “朕已让工部堪合,老师的忧虑,朕心里明白,朕准备倾国库三年税赋,征调民夫五十万……为了黎庶百姓,为了千秋万代,即使背负一个劳民伤财的骂名,朕……也认了!” 陈帝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恍惚间,外面的风雪都小了许多。 魏知临看着这个曾经的学生,曾经雷厉果敢的二皇子,忽而觉得熟悉又陌生,心头漾起一抹复杂的情绪。 陈帝让小太监续了茶水,与魏知临又谈起黄河治理、税制革新等治国政事。 一直过了两个时辰,陈帝执着魏知临的手,才依依不舍把他送出殿门…… 陈帝站在集贤殿前,眯起眼睛,默然无语,望着魏知临离去的背影,直到那抹身影消失在风雪漫天的宫阙中…… 魏知临迎着风雪,走出皇宫,看着身后的朱红宫门,还有那持枪披甲的守门禁军,忽然觉得有点不真实感。 只是短短的十几年,这座距知行院近在咫尺的皇宫却仿佛远在天涯,自己已记不得上一次来,是什么时间…… 魏知临走在路上正自感慨,迎面过来一顶轿子,四个孔武有力的汉子抬着,步伐矫健踏雪如飞地走来。 风雪吹过轿帘,掀起一条缝隙,魏知临眼眸映入一抹猩红。 四个抬轿汉子步履异常整齐,忽然停了下来。 “来人可是知行院的院首大人?” 轿中一个声音悠然响起,漫天风雪仿佛为之一滞。 “阁下何人?” 魏知临凝神静气,暗暗戒备。 这四个抬轿人气息悠长,一看就不是等闲之辈,轿中人虽未露面,但一股强横的气息从轿中弥漫出来。 “哈哈哈,久闻知行院名满天下,两位院首大人更是神功盖世,只是不知你是文院院首,还是武院院首?” 随着刺耳的笑声,一只洁白如玉的手掌掀开轿帘,从里面走出一个男子。 此人身穿猩红长衫,一头黑发委肩,淡眉细眼,皮肤白皙,若不是薄唇上一撇胡子,让人还以为是个女子。他浑身散发出强横的气息,看上去有种说不出的妖艳诡异。 对方言语无礼,打扮又如此的邪气,魏知临不禁脸色一沉,冷哼一声。 “哈哈哈,早就想向院首大人讨教讨教,可惜,一直没有机会,今日难得相遇!” 红衣男子说着,双手抱拳,随着他的动作,脚下积雪纷纷炸开,漫天雪雾中,两道气流如同苍龙,攸然卷向魏知临。 很久没有人敢主动向自己出手了,魏知临微微一笑,三缕长须飘荡,上前一步。 只是跨出一步,他身形却仿佛一座山岳,压迫的不远处几个抬轿人喘不上气来。 两道强劲的气流对撞如山,瞬间弥散。 红色淡影攸然欺进,如戟一指,刺向魏知临眉心。 那一指距离魏知临的眉心只有不到两寸的时候,魏知临向后倒去,他的身子像杨柳枝一样,仿佛被这一指刺的从中折断,以极其奇妙的姿势向后倒去。 以自己脚跟为轴,画了一个半圆,只是瞬息之间,整个人如一道轻烟,飘到红色影子后面,无声无息,轻飘飘一掌拍出。 “啪”地一声脆响,一只洁白如玉的手迎上,对了一掌。 双掌相击,魏知临身影岿然不动,红衣男子登登退后两步,脸色闪过一丝惊异。 魏知临手掌森白,上面结了一层寒霜,他手掌轻轻划了个圈,紧握成拳,瞬间化去对方阴寒真气。 “玄阴极道?你究竟是什么人?” 对方的阴寒功法是与西凉韩家齐名的“玄阴极道”,这种高手出现在帝京,魏知临不免有些疑惑。 “在下龙门书院辛无命,院首大人果然好手段,告辞了!” 红衣男子说完,转身后退,钻入轿中,四个健硕汉子抬着轿子飞快离去。 龙门书院,辛无命? 对方竟然是龙门书院的人,魏知临漠然看着远去的轿子,显然也是去往皇宫方向的,难道也是去见皇帝? 辛无命坐在轿子里,轻轻掀开轿帘,外面寒风凛冽,他捂着胸口再也忍耐不住,“噗嗤”吐出一口鲜血,殷红的血落在雪里,触目惊心。 “好厉害,知行院,盛名之下,果然不虚!” 他擦拭过嘴角的血渍,心中暗暗惊悸,对方轻描淡写的就化解了自己的阴寒真气,而且那一掌,明显没有使出全力,自己太低估了对方的实力。 魏知临回到知行院,雪渐渐停了,树上,房顶上厚厚一层,走到自己居住的小院,推开虚掩的院门,魏知临习惯性的看了一眼墙角的墨竹。 漆黑的竹叶,覆满洁白的雪,郁郁葱葱中黑白分明,看上去甚是好看。 魏知临突然觉得有些不对,这墨竹好像少了一枝,仔细打量,发现地上还掉落几片竹叶,他的脸色顿时变了。 有人竟然敢偷走自己视若珍宝的墨竹,饶是他沉稳的性子,也不由火冒三丈。 魏知临站在院子里,拍了一下手掌,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传向四方。 不多时,一道人影如轻烟般飘进院内,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垂首默立。 “去查下,谁进来过院子,折走了一枝“紫雷竹”! 魏知临俯身捡起地上掉落的竹叶,脸上闪过一丝痛惜。 中年人拱手领命,身影化作一道轻烟,顷刻不见。 第五十五章 勾引 魏知临走进屋里,拿出一个陶壶,掬了几捧墨竹上的积雪,放进壶内压实,返回屋里升起碳火,烹雪煮茶,不多时,雪水煮沸,倒入红泥小炉,室内顿时茶香四溢。 魏知临抿了一口,正品味着舌尖一抹馨香,那身形如烟的中年人再次出现。 “回禀院首大人,已探查清楚,是一个叫何安的学生私自闯入院子,偷折墨竹,他来之前曾与鲁正清有过交谈。” 魏知临微微点头,那人转身出门,顷刻消失不见。 国师李行知在临走之前,把知行院里培养的一股神秘的势力交给魏知临,这股势力有百余人,而且个个都是修为惊人,让魏知临吃惊的是这其中有两人居然达到真我境修为,其他大都是合道巅峰。 这样一股势力,不管放在哪里,都是让人不敢小觑的恐怖力量。 魏知临细细品着茶,这何安竟如此胆大妄为,定是那鲁正清教唆的,看来对于那件事,这老家伙还是耿耿于怀啊。 魏知临一壶茶喝到寡淡无味,才站起身出了门,看看天色已经晌午,就背着手走到鲁正清的居所。 站在屋外看着屋顶白雪皑皑,烟囱还冒着烟,就敲了敲门道:“正清在吗?魏某来讨口饭吃!” “不在!” 屋内传出一个忿忿的声音。 魏知临呵呵一笑,直接推门而入。 “不请而入是为贼也。” 鲁正清正坐在桌前喝粥,看到魏知临进来,夹了一筷青菜,恨恨的看了他一眼,咬牙切齿的嚼着。 魏知临视若无睹,自己取碗盛了一碗粥,大模大样坐在鲁正清对面,喝一口粥,夹一筷青菜。 “味道不错!只是盐放的多了一点!” 魏知临尝了一口,伸筷继续夹菜。 “你这院首好生无礼!” 鲁正清终于忍耐不住,手中筷子敲打着魏知临伸向青菜的筷子。 “都三年了,还在生我气?其实你也知道,我当初让你那徒儿走,是对他好。” 魏知临也不动怒,笑吟吟将青菜放进嘴里,嚼的咯咯吱吱响。 “对他好?你可知他在纵剑门过的什么日子吗?杂役,下等的杂役,拉风箱拉了三年的杂役……如果当初不是你蛊惑他去纵剑门,他现在已在军部站稳脚跟了。” 鲁正清翻了个白眼,忿忿不平的将碟子里剩余的几根青菜扒进自己碗里。 “你那好徒儿屈永是练剑的奇才,他心中只有剑道。国师先生曾评价他说,此子剑道天赋极高,痴迷于剑,在知行院只会误了他,若想成为剑道大家,只有去纵剑门。” 魏知临拿过旁边的一碟酱豆,舀了一勺放在自己碗里。 “所以当年我找他谈话,他自己也决意要去纵剑门。再说他品行端正,学成后肯定会回来的。” 鲁正清不说话,只是喝着粥,他也知道屈永去纵剑门修行是最好的选择,只是苦了这个孩子,心里实在有些咽不下这口气。 魏知临见鲁正清不再反驳,笑嘻嘻伸出筷子从他碗里夹了一根青菜,毫不客气的放进嘴里。 “你心里对我有气,所以就教唆何安去偷我墨竹,是吧?” “哪有的事……我…我最近…就…就没见过何安。” 鲁正清脸色一变,有些支支吾吾的低下头,猛喝一口粥,却呛得险些喷出来,抚着胸口一阵咳嗽。 “你看看你,还是和以前一样,一说谎就结巴。你且说说,你怂恿那何安折竹子做什么?” 魏知临喝完碗里最后一口粥,好整以暇的看着鲁正清,语气平和的说道。 鲁正清见问到脸上了,只好把何安折竹子的原由说了,看魏知临默不作声,吹着胡子不由有些着急,忙道:“何安并不知道竹子是你的,你可不许惩罚他,你忽悠走我弟子,我忽悠何安折你竹子,咱们两清!” ………… 下午照例又是术数老师林秋池的课。 范大志无精打采的合上书本,心里一阵苦闷,刚才下课时林秋池点到他的名字,要他到后院一趟。 多半是林老师还不死心,让自己跟她学习阵法,范大志一脸不情愿,非要拉着何安一起去。 何安不禁莞尔,能得到林老师欣赏,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事?这货居然不领情,还非要自己也跟着去。 无奈之下,何安陪着范大志出了学舍,外面又零零星星落起雪花,寒风中两人走过知行楼,穿过一片银杏树,就到了后院,几排房舍住着许多知行院的老师。 两人到了林秋池的小院,院子角落里摆放着许多木材、铁器、阵旗。 林秋池正在一件龙首铁器上刻画着什么,旁边还有一个身段玲珑的女子。 林秋池看见范大志与何安,微微点头就算打过招呼,声音轻轻冷冷,道:“范大志,你若愿意跟我学阵法,我定倾囊相授,收你为关门弟子!” 一旁身段玲珑的女子听到,脸上露出吃惊的神色。 片刻,她看着何安与范大志,满脸笑容的自我介绍道:“我叫金彩云,修习三年的学生,我跟林师学阵法已经很久了,恭喜这位师弟,林师看中的人可不多呦!” 范大志原本就懒散,再想到自己元气化形还没练出门道,再学了阵法以后哪有时间玩耍?挠着脑袋有些嗫嚅的不知怎么拒绝。 “我知你慵懒厌学,可你又怎知阵法才是普天下最精妙的功法?” 林秋池仿佛看穿了他心思一般,只见她站起身,拂过被风吹的遮住脸颊的发丝,只手一扬,袖中飞出五道流光,落在小院不同方位,却是五支小巧的阵旗,在地上迎风招展,片刻隐没。 一阵剧烈的元气波动后,其他地方的雪还在纷纷扬扬地下着,可小院里却落不进一片雪,仿佛有什么东西罩住了一般。 “你们可以试试,看看能走的出去吗?” 林秋池手里变出一把小锉刀,俯身继续在龙首铁器上刻画。 范大志一愣:难道不学还不让走了?他率先向外面走去,何安也非常好奇,两人试着向落雪的地方走去。 只走了几步,前方似有无形的东西阻挡,身体触上去就被弹回来,这个小院子仿佛自成一方天地,与外界隔绝开来。 两人尝试不同方位,使出全身功力,如苍蝇碰壁般竟然闯不出去,心中不禁骇然。 林秋池头也不抬,只一扬手,只见五枚阵棋嗖地又飞回她袖中。 随着阵法撤去,小院的天空上又开始飘起雪花。 何安与范大志不禁看的目瞪口呆。 “给你时间,好好想想,再答复我!” 林秋池声音响起,她收起锉刀,又从旁边布包拿出一只彩笔,在龙首上画起来。 她捉笔的手很稳,在龙首上涂抹勾勒没有丝毫停滞,最后,信手在龙首眼睛上点了一笔。 一瞬间,何安有一种错觉,似乎脚下的大地震动了一下。 范大志抬头看天,天空似乎裂开,厚重的云雾翻涌,恍惚有龙游其中,他甩甩头,晶莹的雪花落在他脸上,顷刻融化,很凉。 雪稀稀落落地下着,两个少年伫立院中,不约而同竟然都有些失神。 就在此时,院门被敲响,总管冯栖梧走进来,先是对着林秋池施了一礼。 “林师,观天台已整理好,院首大人请林师过去。” 冯栖梧是知行院总管,总揽钱财支出,规划筹建等一应事物,权利仅在两大院首之下。 林秋池点点头,停下手里的动作,拍了拍手。 “范大志,你抱着龙首,跟我一起去观天台,你们两个,先在这里等着!” 林秋池说完,整理了一下包裹头发的手帕,当先走出远门。 范大志一听,脸色顿时垮下来,看看何安,又转头看看离去的林秋池,无奈的俯身去抱那个龙首铁器。 龙首脸盆大小,入手也不是特别沉重,范大志不情不愿的抱在怀里,撅着嘴跟着林秋池、冯栖梧去了。 “这位小师弟,你叫什么名字?” 身段玲珑的金彩云见院内已无他人,主动走到何安身边,眨巴着一双水汪汪的杏眼,好奇的打量着何安。 “这位师姐……我……我叫何安!” 何安第一次被女孩子这样直勾勾的看着,顿时有些不自在,后退一步,躬身行礼。 “哎呀!原来……你就是何安啊!” 金彩云夸张的娇呼一声,竟然上前攀住何安的手臂。 “早就听说过师弟的名字,想不到小师弟不但打赢擂台,本领高强,人也长得好俊俏呢!” 金彩云身材婀娜,一头乌黑的秀发瀑布般垂在腰际,何安只觉香风扑鼻,不由得有些面红耳赤。 “外面雪大,我们到屋里去等他们回来吧……” 金彩云不由分说,拉着何安推门走进屋里,屋子里空间不大,陈设简单,金彩云搬了两把椅子,请何安坐下,自己在他旁边坐下,目不转睛笑盈盈的看着何安。 “师姐……为什么……这样看着我?” 何安被看的浑身不自在,不禁低下头,看着自己的脚尖。 “想不到,小师弟还如此害羞,你长的这么俊俏,一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吧?” 金彩云咯咯娇笑着,看着低头的何安,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小师弟,虽然师姐是第一次见到你,可是师姐真的很喜欢你呢!” 金彩云说着身子靠近何安,双手轻轻握住他一只手掌,然后放进自己怀里,这个举动着实大胆,把何安吓了一跳。 何安急忙抽出手掌,正准备站起身,却闻到一股若有若无的幽香,直觉心跳加快、脸颊发烫。 第五十六章 百口莫辩 “何安……师姐漂亮吗?你……喜不喜欢师姐?” 金彩云娇媚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仿佛来自遥远的神秘极乐之地,说不出的旖旎与诱惑。 何安只觉心神荡漾,眼前景象变成了粉色世界,他迷迷糊糊地抬起头看着金彩云粉面桃腮,媚眼如丝,不禁呼吸粗重起来。 “何安……师姐的心跳的好快,不信,你来摸摸!” 耳边吹气如兰,金彩云娇声呢喃。 何安神志恍惚,哆哆嗦嗦地伸出手。 金彩云轻轻捉住何安的手掌,把他手指拉向一旁砚台沾了一点墨汁,然后抚在了自己脸上。 何安只觉手指一片滑腻,喉咙有些发紧,气血上涌。 金彩云注视着何安脸上的异样,一只手掌轻抚住胸口,猛然攥紧拳头,牙齿咬紧下唇。 “刺啦”一声,撕开胸前衣襟。 洁白修长的脖颈,以及胸前的一片嫩白,何安只觉眼前目眩神迷,口舌发干。 “何安,你个混蛋,无耻!” 突然,金彩云尖声大叫,一记耳光狠狠打在何安脸上,飞身跑出门外…… 林秋池从观天台回来,观天台是知行院观察天象、星象的轩台,与大陈帝国的司天监有些相似。她这次只是帮忙做了一些修缮,龙首很顺利的安装调试好,但林秋池的心情却很不好。 总管冯栖梧给她看了今年知行院的账目,竟有点入不敷出了,往年京城里大商贾们捐助竟少了一大半,冯总管近乎恳求的和她商量,让她计算着压缩一下各项支出用度,想到这里她无奈地摇了摇头。 回来的路上经过膳房,今天竟然做了烤肉,范大志被传出的香味吸引,就再也迈不动步子,眼巴巴的等着非要吃,林秋池好气又好笑,只好自己先回来了。 顶着零星的小雪,林秋池刚走进院门,就看到金彩云哭喊着从屋里跑出来,不由一愣。 “林师,何安……何安非礼我,你要给我做主啊!” 披头散发,衣衫不整的金彩云看到林秋池,如同看到了救星,她扑到了林秋池怀里,失声痛哭。 林秋池看她脸上沾着墨汁,光洁的脸颊上一团乌黑,胸口衣襟似乎被撕裂开,露出一团丰润,样子说不出的狼狈,心头顿时一惊。 林秋池轻抚着这个乖巧弟子的后背,柔声安慰,冷冽的眼神扫过屋内,脸色瞬间变得铁青。 只见何安坐在屋内椅子上,眼睛赤红,直勾勾的盯着金彩云,一副魂不守舍的样子。 “你好大的胆子!简直无法无天,跟我去惩戒堂领罪!” 林秋池飞身入室,一把揪住何安衣领。 何安此时才清醒过来,脑袋混混沌沌,眼前发生的一切让他发懵。 自他闻到一缕幽香后,便觉得自己神志恍惚,一切如同云里雾里。 直到听见林秋池的怒斥,他才慌忙站起身。 “你……你对我做了什么?你……林师……我,不是……我,不是这样的……” 何安指着金彩云,同时急切的向林秋池解释。 林秋池见他语无伦次,手上还沾着墨汁,分明是词穷还不想承认,金彩云双手护胸蹲在地上,低头嘤嘤哭泣。 林秋池对这种品行不端,下流龌龊的学生最是痛恨,她袖子一挥,一道流光飞出。 流光化作一面精致小巧的阵旗,贴在何安胸口。 瞬间,一股无形的力量紧紧束缚,何安顿时动弹不得,浑身生不出丝毫力气,甚至连嘴都张不开,他喉咙里发出呜呜的声音,急得满脸通红。 惩戒堂,贾怀纲正伏在案上写着什么,听到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他抬起头,看到林秋池拽着一个人走了进来,身后还跟着一个不停抽泣的女学子。 “秋池,这是……出了什么事?” 贾怀纲对知行院这位高冷的女老师向来敬畏,急忙站起身,待看到被林秋池拽来的何安,心中一跳:又是这小子,怕是又闯祸了,真不让人省心啊! 林秋池忿忿地说了事情原委,贾怀纲惊得张大了嘴巴,非礼同学?这可不是小事,知行院自成立以来从未发生过。 “你把当时情形仔细说来,不得有丝毫隐瞒!” 贾怀纲瞬间镇定下来,此事非同小可,必须慎重明查,捋着胡须,望向仍在抽泣的金彩云。 “弟子金彩云,齐州人士……修习三年学生,因为喜欢术科,所以常去请教林老师……今日午后又去求教《周髀算经》,林师说最近发现一位学生,天资聪颖,想等他过来一起教导我们……谁知来了两个人,一个就是林师说的范大志,另一个……就是何安这个淫贼。” 看到贾怀纲询问自己,金彩云一手攥着胸前凌乱的衣襟,低头抽抽搭搭说的泣不成声。 “林师当时刚修复好龙首,有人来请林师,林师就让范大志抱着龙首……一起去了观天台。他们一走,就只剩下弟子与何安……这个淫贼。他不停的打量着我,还说外面下雪,不如一起去屋里等他们回来,说完就拉着弟子进了屋里……可是……可是……一进屋里他就开始动手动脚,言语轻薄,无耻至极……弟子……弟子……实在无法说出口……” 金彩云说到这里,掩面失声痛哭,她满头青丝垂下,哭的肩膀不停耸动,看上去楚楚可怜。 “弟子被他按在椅子上,说…我…说我长的好美,就伸手来抓我的手……弟子是本分之人,从未遇到过这种情况,慌乱中打翻了砚台。可他仍不罢休,拼命撕扯我的衣服……趁他不备,我逃了出来,幸好遇见了林师及时回来……请贾堂主一定要为弟子做主啊……” 金彩云平复了一下情绪,缓缓说完,又嘤嘤哭了起来。 贾怀纲听完看向林秋池,林秋池微微点头,贾怀纲那张如同判官的脸顿时黑了起来。 何安听到金彩云诬陷自己,他口不能言,又急又气,运起功法想挣脱阵旗的束缚,可任凭他怎么努力也无济于事。 “秋池且收了阵旗,看这小畜生有何话说?” 贾怀纲看到何安在旁边不停挣扎,大手在案上一拍,怒声呵斥。 “你血口喷人,你为何要处心积虑的谋害我!你说谎……你……” 林秋池依言收了阵旗,何安身体瞬间恢复自由,愤怒的指着金彩云大声质问。 转而又抱拳对着贾怀纲道:“她颠倒黑白,是她让弟子坐一起的,也是她拉弟子的手摸她脸的……” “弟子不是水性杨花之人,在知行院这三年来用功读书,从未逾矩,贾堂主尽可问我同窗和老师…今日……何安如此侮辱诬陷,弟子以后还如何做人?不如死了算了!” 金彩云哭的梨花带雨,说完就往旁边的立柱一头撞去。 林秋池长袖一舒,一把拉住了金彩云,她脸上一片肃杀,冷冷道:“你放心,如此下流无耻之徒,惩戒堂一定不会饶过他,定会还你一个清白!” 贾怀纲怒视着何安:“你还有何话说?” “弟子真是被冤枉的,弟子和她坐一起后,闻到一缕幽香,神志就开始恍惚,是她勾引弟子……” 何安说着忿忿看向金彩云,实在想不到这看上去娇滴滴的女子,竟然隐藏如此歹毒的心思。 贾怀纲看此情景,心里倒是对金彩云的话信了七八分,这女学子哭的伤心欲绝,被何安反驳时甚至毅然撞柱求死,以证清白,一切看起来绝不似作伪。 反观何安,这小子语无伦次,而且手指墨迹斑斑,再有之前与人斗殴关禁闭的前科,贾怀纲顿时觉得事情真相已然很明了,不由捻须冷笑。 “她勾引你?你倒说说,她为何要勾引你?有何原因?你又有何资本值得她去勾引?” 贾怀纲的话,如同兜头一盆凉水浇下,何安愣住,片刻冷静下来,心里清楚此事已百口莫辩,他不知道金彩云为何陷害自己,自己在知行院也没仇家,难道……难道又是崔梦书指使的? 贾怀纲看他默不作声,心中更加笃定,大手一拍桌案:“你还有何可说?” “弟子……确实是被冤枉的,其他无话可说!” 何安第一次经历这种事情,方寸大乱,一脸悲愤站在原地,紧紧攥着双拳。 “好!这件事,惩戒堂绝不姑息,一定会严惩不贷,秋池带弟子先回去,这何安暂时羁押,稍后处置发落,定会给你们一个交代!” 贾怀纲劝走了林秋池两人,令人把何安羁押起来,风风火火就出了惩戒堂,直奔知行楼而去。 第五十七章 行刑 魏知临悠然坐在太师椅上,一手拿着书卷看的津津有味,一手不时放在脚边的火盆上取暖。 “师哥,天寒地冻,烤火取暖,哪有饮酒来的快活?来来来,陪我喝一碗!” 程子涯坐在一旁,端起案上一只大碗咕咚咕咚灌了几口,一抹唇边酒渍,哈哈大笑。 “子涯,小饮怡情,大饮伤身,你这酒……实在该戒戒了!” 魏知临的目光从书卷上移开,看着程子涯微微蹙眉。 “师哥好生无趣!师父他老人家常说,烹雪煮茶,饮酒作歌,听风……听风……什么来着?” “听风赏月!” 魏知临淡淡道,脸上浮现一抹笑意。 “对……听风赏月!” 程子涯一拍大腿,兴奋的大声嚷嚷道:“此般种种,乃人间雅事!师哥一向风雅,何不共饮?” 魏知临放下手中书卷,正要说话,外面响起敲门声。 惩戒堂堂主贾怀纲风风火火的闯进来,看到两位院首都在,拱手施礼。 “老贾,来一口!” 程子涯席地而坐,懒洋洋地以肘撑着身子,伸手举着一大碗酒。 贾怀纲也不客气,接过来咕咚咚一饮而尽。 “痛快!” 程子涯大声喝彩,也端起碗一饮而尽。 贾怀纲放下碗,用袖子擦了擦嘴,他本不善饮酒,这一碗烈酒下去黑脸顿时透出红光,喘了口气,把刚才发生的事情说了一遍。 “这件事……贾堂主……打算如何处置?” 魏知临也是心头一惊,眉头紧蹙,两根手指轻叩着椅子扶手。 “见色起意,意图不轨,这种无耻下作行径,按照院规,当刑杖五十,废去所学功法,逐出知行院!” 贾怀纲神色愤慨,他一向嫉恶如仇,这样的处罚在他看来自然是公正不过。 “这个兔崽子,让我去打杀了他!” “咔嚓”—— 程子涯猛然起身,一脚踢断桌案,案上酒碗摔的粉碎,大步向外走去。 “子涯,不可鲁莽!” 魏知临面色一沉,深吸一口气,微一沉吟,看向贾怀纲。 “此事……折中处置,记大过,杖三十,关三个月禁闭……贾堂主辛苦了,就这样办吧!” 贾怀纲脸色愕然,旋即拱手领命,既然院首大人吩咐这样做,自然有这样做的理由,院首大人既然没有说破,自己也不需多问,事实也一向如此,院首大人从来就没有做错过。 “师哥为何如此袒护那小崽子,难道就因为他修行天赋过人?还是因为……” 贾怀纲急匆匆离去,程子涯在门口来回踱步,叉腰摊手的嚷嚷道。 “子涯,那何安出身萍末,自来到我知行院,谦恭好学,品性淳良,我派人暗中观察,每次回来汇报都对他夸赞不已,这样一个人,竟然做出如此举动,你能相信吗?” 魏知临捋着三缕长须,端起手边茶盏,揭开盖子,将茶水浮沫轻倒在脚下火盆里。 “有时自己眼睛看到的,并非就是事实真相,要知道,眼睛也会欺骗自己!” “嗤”的一声,盆中火炭红光一黯,溅起一团白气。 “师兄是说……?” 程子涯猛然警醒,瞪大眼睛,看着魏知临。 “这件事情有些古怪,其中……定有隐情!” 魏知临笑吟吟的饮了一口茶,示意程子涯坐下。 “不过……倒并不是我有意偏袒,恩师曾叮嘱过要留意一下那两个小家伙,如今出了这种事,他不能自证清白,旁人也爱莫能助,姑且算做对他一种磨砺吧,若这一点小风小浪都无法度过,将来又怎么能成就一番事业?而且……以小家伙目前的修为境界,正适合在那寒室禁闭修炼……” “老师他老人家……为何如此看重他二人?难道是早就发现这俩孩子资质上乘?” 在魏知临旁边椅子坐下,程子涯探着身子,一脸不解的问道。 魏知临看了看四周,压低声音,附耳对程子涯说了一句话,程子涯瞬间身子僵住,满脸的不可置信,半晌,一拍大腿道:“师哥……你何不早说,原来……” 魏知临迅速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师兄弟两人相视一笑。 范大志回到林秋池那里,喜滋滋的拿着一包烤肉,却不见何安。 林秋池冷冷地说道:“何安不会回去了,这种人……你以后少和他来往。” “为什么?小安他……到底怎么了……?” 范大志不明所以,很纳闷的挠了挠脑袋。 “不要问了……你回吧,明天你自会知晓!” 林秋池的脸色很不好,眉宇间一片萧瑟,看上去有些疲惫。 范大志黯然离开,他把烤肉揣在怀里,想了想又跑去问鲁正清等几位老师,所有人竟然都不知道何安的消息。 “没听说小安出什么事,就等于小安没事么?”范大志自言自语,在知行院里漫无目的的走着,不知不觉回到了住处,直到晚饭时间,依然不见何安身影。 他在房间内坐卧不安,小黑猫不知从哪里钻出来,围着他“喵呜喵呜”叫唤着,范大志从怀里摸出烤肉,丢给它两块,一双胖手垫着下巴,爬在桌上怔怔出神。 何安究竟出了什么事?为什么林老师不对自己说?难道是……又被人追杀? 想到这里,范大志一颗心提了起来。 不对,在知行院这种地方,他应该不会有事,那他为什么还不回来呢? 范大志猜测着、担心着、夜色渐深,他趴在桌子上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清晨,寒气晴冷,路上的积雪还没来得及融化,连同泥土一起,被冻的硬邦邦的,屋檐下,树梢上挂着晶莹的冰凌,在晨曦中透着冷冽。 知行院的门口渐渐热闹起来,陆陆续续地来上课的学子们围在告示栏,有人贴上了新的告示。 白纸黑字的《知行院惩戒令》格外醒目,只见上面写着: 滁州府新生何安,罔顾院规,调戏同学,记大过、杖三十、禁闭思过三月,以儆效尤! 落款:惩戒堂! 一石惊起千层浪,围观的学子越来越多,发出嗡嗡的议论声…… “又是何安,他怎会做出这等腌臜事?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啊!” 一个头戴方巾的学子,痛心疾首道。 “不会吧,我觉得何安挺好的,待人真诚脾气温和,是不是搞错了?” 旁边一个身穿狐裘,双手抄在袖子里的学子小声嘟囔着。 “说不定他平时都是伪装,这种人简直是衣冠禽兽啊!” 身材瘦高的学子向地上啐了一口,挥舞着拳头。 “他长的那么俊,有人巴不得被他调戏呢,说不定是被人勾引?” 一个女学子在人堆里忍不住感叹。 “就是啊!他为什么不调戏我呢?” 旁边脸上有雀斑,眯眯眼的女生一脸花痴,发出梦呓般低语。 围观的人群发出轰然爆笑,一时之间,这消息像长了翅膀一样,传遍知行院每一个角落。 惩戒堂内,贾怀纲坐在案边,一张黑脸仿佛能滴出墨来,他冷冷审视着被摁倒地上的何安。 “行刑!” 几个精壮的杂役按住何安的四肢,两个壮汉操起手中大杖,抡圆了胳膊,噼里啪啦向他背上打去。 “砰…砰…砰…” 结实的大杖击打在皮肉上,发出沉闷的声音,随着何安背上鲜血沁湿衣衫,变成“噗……噗……”声! 不多时,何安被打的皮开肉绽,背后血迹斑斑。 何安咬紧牙关,紧攥的拳头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疼的险些背过气去。 刑杖不能运功抵抗,否则加倍惩治。 何安额前的发丝凌乱垂下,遮住了他的眼睛,他倔强的昂起头,努力的瞪大眼睛,看着那高高在上的黑脸判官,视线渐渐模糊。 “一定要查出是谁陷害我,此仇不报非君子!” 随着后背被猛力击打,何安身子不停震颤,他只觉喉头发甜,咽下涌进嘴里的鲜血,痛苦的闭上眼睛,额头抵住地上的青砖。 自始至终,何安不发一声。 饶是贾怀纲见多识广,也看的不禁暗暗心惊,心道此子刚毅隐忍,满脸愤慨不屈,且没有丝毫愧悔,难道说……他真的是被冤枉的? 第五十八章 情不知何起 消息很快传遍知行院,范大志正在膳房吃饭,听到众人议论,心中震惊不已。 自小一起长大的伙伴,他绝不相信何安会干出这种事。 范大志丢下饭碗,一个人浑浑噩噩的走到学舍,看着身旁空荡荡的座位,心里说不出的难过。 上课的钟声敲响,周围嘈杂的声音安静下来,范大志恍若未闻,傻愣愣的呆坐着。 韩婵娟不时转过头,担忧地看看何安的空位,又看看范大志,欲言又止。 “大志?大志!” 趁着台上老师俯身写字的空隙,韩婵娟转过头,轻轻敲敲桌子。 范大志目光空洞,充耳不闻。 “你怎么傻掉了,我问你,何安到底怎么了?” 韩婵娟回身抓了一颗核桃,恨恨的打在范大志的胸口,神色有些急躁。 “具体的情况我也不知道,但我相信……小安一定被人陷害的!” 范大志终于清醒过来,他身子微探,压低声音说道:“调戏同学?太可笑了,这种事情也许我能做的出来,但……小安……根本就不是那种人!” “你也不是那种人,你是有贼心没贼胆!” 韩婵娟气鼓鼓的转过身,会是什么人要陷害何安呢?难道是上次追杀的人还不死心? 好容易挨到下课的钟声敲响,顾轻舟、毕云飞、诸葛瓜瓜等人围住范大志,七嘴八舌的问起何安的情况。 韩婵娟转过身子,纤手托着香腮,仔细倾听着,一脸关切。 丁文若坐在窗下,手指绞着裙摆上的流苏,她也不相信何安会做出那种事情。 她很想起身去问个清楚,但又觉得有些不好意思,耳边听着众人议论纷纷,一颗心儿却是七上八下,忐忑不已。 丁文若忍不住站起身,复又坐下,轻轻叹了一口气。 “何安兄弟人品如何,我们大家心里都清楚不过,说他调戏同学,打死我也不相信,这其中必有缘由,我们中午就去惩戒堂,看他怎么说,若是有人故意陷害刁难,我们定要向惩戒堂讨个说法!” 顾轻舟站在人群中,大义凛然的喊了这番话,众人轰然叫好。 丁文若忽然觉得,这个往日的纨绔国公,看上去人模狗样的,此时却顺眼很多,似乎也没有那么讨厌。 好不容易熬到午间,下课钟声敲响,一群人乌泱泱的涌出学舍,顾轻舟当前带头,领着众人直奔惩戒堂。 惩戒堂内冷冷清清,森然无光的牌匾下,只有一人值守。 那人一身玄衣,背身坐在椅子上,听到门口闹哄哄的,转过身子,两道刀锋般的眉毛一挑,轻咳一声。 咳声并不如何大,却在每一个人耳边响起,空旷的堂内余音四处回荡,房梁上灰尘簌簌飘落。 堂内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最后都望向顾轻舟。 “有劳这位先生,我们都是何安的同窗好友,听说他在惩戒堂受刑罚,请求先生让我们见上一面!” 顾轻舟上前一步,拱了拱手,态度倒是十分诚恳。 “待我禀告堂主定夺!” 那人坐在椅上,看着自己一只手掌,淡淡的弹了弹指甲。 “你知道我是谁吗?” 看他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顾轻舟那脾气腾地上来了。 “顾国公好大的威风,这里不是朝廷,是知行院,国有国法,院有院规,这里只认院规,不是你国公作威作福的地方……” 那人仰天打了个哈哈,竟是丝毫不把顾轻舟放在眼里。 “你……” 感觉在众人面前失了面子,顾轻舟勃然大怒。 他刚说了一字,那人忽地升起一股威压,堂内元气席卷,空气骤然冷冽,顾轻舟再也张不了口,憋得满脸通红。 “那就烦请您禀告堂主吧!”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清脆响起,韩婵娟心里暗暗着急,忍不住走上前敛衽一礼:“请念在我们与何安同窗之谊,还望先生多多通融!” “嗯,你们且等着!” 那人鼻孔朝天,冷冷哼了一声,站起身向后院走去。 “你们跟我来吧!” 不多时,那人转回来,带着众人走到后院,推开一扇虚掩的门。 “既然要见他,你们就自己下去吧。” 那人说完,把一盏灯笼塞到韩婵娟手中,径自转身离开。 “呸!” 顾轻舟望着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 “什么玩意!” ………… 众人除了范大志,都是第一次来禁闭室。 只见幽深的石阶一直往下,似乎深不见底。 韩婵娟举着灯笼,众人跟在后面,一脚深一脚浅的也不知走过多少台阶。 通道漆黑一片,只有灯笼发出微弱的光亮,像飘荡的鬼火,指引众人前进。 走了小半个时辰才终于看到最深处的石室,众人皆是暗自心惊。 石室大门敞开着,一股寒气扑面而来,刺骨的寒意让众人不由打了个冷颤。 石室很宽敞,墙壁上插着一支火把,昏黄的火光下,何安趴在一张石床上。 一个老者正给何安揭着上衣,一把沾染血迹的剪刀,已把后背衣衫剪开。 何安背上淋漓的血迹已经凝固,许多处伤口混合着血渍,已经和衣服粘连在一起。 老者轻轻一揭剪碎的衣衫,鲜血又渗了出来。 血水像蜿蜒游动的小蛇,顺着后背滴落石床。 老者每揭下一片,何安身子就是一颤,他俊俏的面容因为疼痛变得有些扭曲,脖颈处青筋凸起,额头沁出一层冷汗。 “小安……我们来看你了……他们怎么把你打成这样?” 范大志见何安这副模样,鼻子一酸,忍不住哭出声来。 “你们怎么来了?我……只是一点皮外伤,不妨事……倒是让大家担心了!” 何安闻言抬起头,强忍着疼痛,挤出一丝笑容。 众人哪见过这种血淋淋的场面,看何安还安慰他们,心中佩服不已。 众人说话间,老者已把何安后背剪碎的衣衫全部揭掉,裸露的肌肤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老者是知行院里的郎中,平素对治疗跌打损伤倒是颇有经验,只是动作慢慢吞吞,半晌才清理好伤口,准备给何安敷伤药。 绿色的草药涂在伤口上,很快被渗出的血水染红,何安后背肌肤一阵战栗。 “让我来给他敷药,老人家歇息一下吧……” 范大志看的眼泪汪汪,卷起袖子上前帮忙。 老者乐得清闲,把手里草药递给范大志,慢慢踱出石室等候。 “小安……你如果疼了就喊……喊的越大声,就越不感觉疼了……那个……当年我爹打我,我就喊,一喊就不疼了……” 范大志用小勺挑起一抹草药,有些紧张的看着何安后背道:“你放心啊……我会轻一点的!” “都这个时候了……你这家伙……还想着占我便宜?你爹是舍不得打你……否则,你喊破喉咙也没有用!” 何安趴着偏过头,忍不住笑骂,众人也笑起来,室内压抑的气氛难得变的轻松起来。 “范二哥,还是我来吧!” 韩婵娟看范大志笨手笨脚的样子,忍不住把他推到一边,挽起袖子看着何安轻声道:“嗳,你忍着点,一会就好!” 大陈帝国民风开放,男女之间也不太讲究什么礼教大防,韩婵娟从小在西凉长大,更不在意这些。 何安只觉一只冰凉的小手触到他背上肌肤,鼻子里闻到一缕幽香,很是好闻。 只是第一次被女子这么亲密触摸,背上肌肉一紧,顿时凝结的血痂又沁出血来…… 已经涂抹上的草药被血水冲开,韩婵娟干脆把手里的草药放在地上,从怀里取出一个小瓷瓶。 “敷了我的药,你就是伤的再重……也能活蹦乱跳的……” 韩婵娟故作轻松的说着,只是说到最后,声音有些哽咽,在众人善意的哄笑中转过脸去。 类似的话语在何安脑海回忆起,那个遇袭夜晚,那辆马车里,韩婵娟喂给自己一粒丹药,当时也曾这样说过。 何安忍不住转头去看韩婵娟。 只见她吹弹可破的脸颊上,无声滑落一滴眼泪,籍着敷药悄悄擦去。 何安一阵感动,蓦然的,心头升腾起一种异样的感觉。 ………… 白色粉末一点一点地撒在何安的背上,何安感觉凉丝丝的,疼痛竟然减轻了很多。 他哪里知道,这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的韩宗旺给她宝贝孙女的伤药,贵乎稀有,岂是寻常伤药可比? 韩婵娟自幼锦衣玉食,家族中对她极尽宠溺,和薛姨两人到帝都洛阳,入学知行院,所有认识的人中,只觉何安最为亲近,和他在一起时感觉很舒服,他不会像家族的人那样,费尽心思讨好自己,但又处处迁就照顾自己……而且,那一次他拼了命保护自己,让她很感动。 男人之间有刎颈之交,那么男女之间呢? 韩婵娟觉得她与何安两人,应该算是过命的交情了,否则怎么会看到他遍体鳞伤,心里没来由的跟着难受? 韩婵娟敷好药,细心的用纱布缠好伤口。 众人七嘴八舌的开始问起事情的原因。 何安把自己遇到的情况仔细地讲了一遍。 所有人听完都觉得匪夷所思,但大家都相信何安,他应该是被冤枉的。 可是所有人都琢磨不透金彩云为什么要这么做? “金彩云嘛?……这个女人一向很低调,如果不是身段引人注目,加上这次的事情,一般人还真想不起来她……” 顾轻舟摩挲着下巴,认真想了想,拿过石床上的薄被替何安盖上,说道:“我会让人查查她的底细,何兄弟你安心养伤!” “多谢顾大哥!” 何安撑起身子道谢,被顾轻舟轻轻按住。 几人正说话间,老者郎中慢慢踱进石室说道:“好啦,你们几个见也见过了,不得久留!” 第五十九章 痛并快乐着 这石室内阴寒无比,众人待的时间不长,毕云飞就冻得的脸色苍白,牙齿格格打颤。 在老者不停的催促中,众人告别何安,范大志依依不舍,一步三回头的跟着顾轻舟他们离开,不多时,老郎中也收拾东西离开。 石室中只剩何安一人,墙上火把烧的毕剥作响,昏黄的火光摇曳不已。 室内寒气森森,何安打了个冷颤,盘膝坐在石床上,默默运转功法。 真气缓缓在体内流转,经脉运转滞涩,比起上一次被关在这石室,更加艰难。 何安蹙起眉头,如今他境界已达到“炼神境”,反而在这空间里,功法运行速度不进反退,却是什么原因? 难道说境界越高,这禁闭室压制作用越强?也是一种变相惩戒? 何安缓缓放出一缕神识,有些好奇的探查四周,片刻,脸上露出惊喜的神色。 天地元气,这石室里面好浓郁的天地元气。 如果说在外面世界,天地元气是淡淡的、丝丝缕缕无所不在的,散落在山间、田野、草丛、树林、房舍,任何一个角落的。 那么在这片空间里,天地元气,则是厚重的,浓郁的近乎液态,伴随着森森寒气,几乎凝成水珠,附在墙壁上,石室屋顶上。 何安欣喜的全身肌肤毛孔张开,贪婪又疯狂的吸收着。 只是顷刻,他的脸上露出痛苦的神色。 如此精纯的天地元气,吸收进体内,经脉瞬间扩张,有种被撕裂的疼痛…… 如果把天地元气比作酒,这里就是精粮酿造,一滴……抵得过外面十滴! 烈酒怎堪入喉?酒不醉人,人已先醉倒了。 何安咬紧牙关,强忍剧痛,生生炼化了吸收进体内的几滴精纯天地元气。 突然…… 体内丹田蓦然震动,无数真气,如同雨后菜洼地里冒出头的嫩芽,在欢呼、在雀跃、在沸腾…… 瞬时,经脉酥麻,身体暖洋洋的,四肢百骸透着难以言喻的舒畅…… 大痛过后,竟然大爽! 只是痛得让他心有余悸,爽得又让他有些沉溺。 何安就这样在大痛与大爽之间反复沉沦。 痛并快乐着。 也不知过了多久,石室外传来窸窸窣窣的脚步声。 何安转过头,只见一个杂役提着一个食盒默默走进来。 杂役身后有人提着灯笼,一袭白衣,朦胧的灯光照耀下,清冷婉约,直如月宫仙子一般,看着何安怔怔出神,竟是丁文若。 “文若?你……你怎么来了?” 何安不禁有些意外,有些赧然的缩了缩身子。 他上身赤裸,后背的纱布缠裹到前胸,样子看上去有些滑稽。 杂役把食盒放在石桌上,又默默走了出去。 “我来看看你……你还好吧……你……你怎么……伤成这个样子?” 丁文若声音不似平日里轻声细语,急切中透着些许担忧。 “没事的,一点皮外伤,要不了几天就好了。” 何安拿起石床上的薄被披在身上,简单的动作牵动背上伤口,疼的眉头微蹙。 “你别乱动,我……我把饭菜……拿给你!” 丁文若说着把手里灯笼放在地上,揉搓一下纤手,拿起桌上的食盒。 食盒在何安面前打开,里面是一碟炒豆腐,一碟咸菜,一碗白米饭,还微微冒着热气。 “这里……就给你吃这些,这怎么能……耐得住寒冷?” 丁文若脸色有些不悦,紧了紧肩上的狐裘,忍不住又搓了搓手,放在嘴边呵了口气。 “这地方本来就是为了惩戒做错事的人的,我可以运功御寒,倒不觉得冷,这些饭菜,其实也不错的。” 何安端起米饭,往嘴里扒拉了一大口,夹起一块豆腐,吃的津津有味。 “你肯定是被冤枉的!” 丁文若叹息一声,幽幽说道。 中午顾轻舟等人探视回去,她就迫不及待的向范大志打听了何安的情况。 她绝不相信何安会做出那种事情,他肯定是被人诬陷的,虽然得到的消息印证了她的判断,但是,她还是想亲眼看一看。 自相识以来,何安真诚可亲且才学出众,在她心里颇有君子之风,连爹爹都十分欣赏,爹爹是不会看错人的。 丁文若一下午都在胡思乱想,甚至上课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放学后,她满腹心事的走出学舍,不自觉的竟然走到惩戒堂。 站在门口,心里却又犹豫起来。 最终,她还是决定进去瞧一瞧,关心一下同窗也是很正常的嘛,丁文若在心里这样说服自己。 如今见到了何安,竟然在这么阴冷森寒的地方。 他蒙受冤屈,又身体受伤,脸上却看不出一丝愤怒、颓废,甚至没有一句抱怨。 丁文若眼神亮晶晶的盯着何安,看对方似有察觉的抬起头,慌忙垂下眼帘,脸颊浮现一抹红晕。 好在室内灯火昏黄,倒是很好的掩盖了丁大小姐的羞涩。 “文若,能不能拜托你……帮我一个忙?” 何安很快吃完了饭菜,把空碗筷收拾进食盒。 “哦……要我帮你做什么……你……你尽管说。” 丁文若手指绞着衣角,心里突然涌起莫名的期待。 “麻烦你让大志给我带些书来,嗯……他知道我要哪些书的,我在这里要待着很久,想在练功之余也能学习。” 何安侧头想了一下,又道:“对了,叮嘱他别忘了把那本《龙门法帖》也带来。” “哦!……好的,我一定转告他!” 不知道为什么,丁文若心里突然感到淡淡的失落。 “谢谢你,文若,这里寒气太重,不适合待的时间太长!” 何安看着门口的杂役默默走进来,拿起食盒,挥手示意丁文若一起离开。 “何安……那你……多保重!” 丁文若张了张嘴,还想说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一脸忧虑的看了看何安,俯身拿起地上灯笼,随着杂役离去。 丁文若婷婷袅袅走上石阶,回头又看了一眼石室里的何安,昏黄灯火下,少年的面容已模糊。 丁文若转过头,眼中已蓄满泪水。 “这臭小子……惹事功夫了得,人缘也了不得!顾国公、丁相孙女都来过了,难道……还真的冤枉他了? 贾怀纲坐在窗前,看着后院角落里枯萎的芭蕉叶子,忍不住摇摇头,抬起头看着窗棂上光亮的天色。 光亮攸然黯淡,被一个高大的身影遮挡住。 “老贾,我来看看那小子,莫要声张!” 程子涯虽然压低了声音,但那大嗓门依然响亮,他身影一闪,大步流星向禁闭室走去。 “得!竟然连院首大人也亲自来了!” 贾怀纲心中暗暗吃惊,这小子还真不简单呐。 石床上,何安盘膝而坐,呼吸吐纳间,感觉体内经脉明显拓宽,就连脉搏跳动得也格外有力,不禁心中暗喜。 他炼神境界已经稳固,除了叔叔传授自己的无名功法,知行院的知行心法也纯熟于心。 何安将两种功法练习了一遍,心中暗自比较孰优孰劣,正在取舍两难之际,一个洪亮的声音传来。 “知行心法,中正平和,谨持君子之道。你自身所练的功法,脱胎于知行心法,又融汇百家之长,威力更加霸道刚猛,不必考虑了,接着练便是!” 来人身材高大,一身黑色玄衣,乌黑长发用铜箍束于脑后,龙行虎步走进石室,正是程子涯。 “弟子拜见院首大人!” 何安急忙挪动身子,挣扎着要给程子涯行礼。 “嗳……哪来这么多俗套,你有伤在身,免了,免了!” 程子涯不耐烦的摆摆手,制止了何安。 “怎么样?你现在是不是觉得很委屈?很生气?” 程子涯虎目圆睁,上下打量着何安,脸上带着一丝戏谑的笑意。 “弟子若说丝毫不生气,那是假的,不论何人,和弟子一样被诬陷冤枉,都难做到心止如水,弟子也不能免俗,不过……” 何安神态恭敬,语气十分诚恳。 “不过什么?你且说来听听,放心,即使说错,我也不会怪罪你!” 程子涯脸上笑意更盛,在何安面前走来走去踱着步子。 “不过,挫折磨难俱是风,不管顺风还是逆风,弟子都身在风中,只能屈从!” 何安说完低着头,也不去看院首大人脸上表情。 “不错!不错!怪不得你这娃娃的老师们如此看重你!” 程子涯双手叉腰哈哈大笑,笑声震的石室嗡嗡回响。 “这间石室,是万载玄冰打造,同时还有阵法加持,能够凝聚天地元气,运功御寒时,修为越高,受到反噬的力量也就越大!” 程子涯笑声停顿,缓缓对何安说道:“你这娃娃竟然能吸收这里的天地元气,着实让我意外!看来师哥说的不错,这禁闭室对你确实大有裨益!” 程子涯说着摊开大手,一道磅礴雄浑的真气,却如春风般拂过何安后背。 何安只觉背后暖洋洋的,伤口上药力被催发,顿时轻轻凉凉,疼痛竟然减轻了许多。 “嗯?……极品伤药,再加上我的先天紫薇气,你的伤势用不了几天就能大好。” 程子涯嗅了嗅鼻子,伤药催发散出的味道让他有些意外。 “好啦,你安心修炼吧,把握住机缘,便是上天送你的大造化!” 程子涯说着,大踏步走出石室,头也不回的去了。 第六十章 跟踪 “嗤……嗤……” 劲风闪过,两道真气激射,石壁上又多了几个坑坑洼洼的凹陷。 何安望着墙壁陷入沉思…… 转眼已经过去七天,何安背上的伤已好了大半。 在这幽暗的禁闭空间,时间慢慢流淌,真有些岁月无甲子,寒尽不知年的感觉。 三个月的时间,也许能够改变许多的人和事。 出去之后定要还自己一个清白! 何安心里暗暗打定主意,有些出神的看着自己手掌…… 随着他炼化精纯的天地元气越来越多,体内经脉被扩充的更加强壮,升到“炼神境”后扩大的丹基内积蓄的真气也慢慢充盈。 以目前“炼神境”的修为,一拳打出,石壁上细密的石屑沙沙而下。 何安摇摇头,还是不太满意。 如何提升自身境界修为,以及拳法蕴含真气的威力,何安手指摩挲着下巴,开始琢磨。 ……… 范大志也不太满意,一直以来与何安形影不离,如今何安不在身边,感觉吃饭都不香了。 “小黑黑,你说……我是不是得为小安做些什么?” 他抱着小黑猫坐在床榻上,摸着小猫柔顺的皮毛,嘴里自言自语。 “小安是被冤枉的,那个金彩云一定有问题,我怎么才能查出她有问题呢?” 范大志喃喃自语,怀里的小猫像是回应着他,不时发出“喵呜”的叫声。 “有了!” 范大志心中一动,缓缓放出神识,向女寝那边探去。 触手般的无形神识刚到女寝边缘,就发现了阵法庇护,吸取了上次的教训,范大志倒是不敢破阵硬闯。 他神识分出几缕,把女寝缓缓围起来,等了很久,除了发现一个睡眼惺忪出来倒尿盆的胖胖女生,一无所获。 夜已渐深,寒风拂过光秃秃的树梢,一只夜號鸟隐在黑暗中悄然飞起,俯冲而下,准确的捕到一只老鼠…… 知行院后山,池塘边柳树下的土洞里,一只冬眠的蟾蜍,抱着圆滚滚的肚皮翻了个身子…… 清冷的朱雀大街上,衣衫褴褛的乞丐躲在店铺墙角背风处,从怀里摸出半个干硬的窝头…… 范大志张嘴打了一个哈欠,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眉心,收回神识。 “晚上我找不到她,白天还能找不到她?找到她……跟定她,我倒要看看,陷害小安这个女人有什么花招?狐狸的尾巴,早晚都会露出来的……” 范大志暗暗想着,躺在榻上迷迷糊糊睡着了。 第二天醒来,范大志是被冻醒的。 被子一半滑落地下,一半斜斜搭在他身上。 窗外已经日上三竿。 范大志暗呼一声“糟糕!”,一脚蹬掉被子,赤脚跳下床榻。 又捡起地上被子,胡乱扔在床榻上。 昨夜长时间动用神识,有些耗费精神,竟然睡过了头。 范大志一边暗暗自责,一边穿好衣服。 顶着鸡窝脑袋,黑眼圈,拖着两筒清鼻涕的范大志,猥猥琐琐的出现在学舍门口。 学舍中诵读声阵阵,范大志扒在门框上,偷偷瞄了一眼。 上课的老师是鲁正清。 随着同学们的诵读,他闭目捋须,摇头晃脑,俨然沉浸其中。 真是时不我待啊! 范大志低头弯腰,速度极快的偷偷溜进。 直到坐在座位上,才长吁了一口气。 鲁正清双目霍然睁开,抓起案上戒尺一敲。 诵读声戛然而止…… “范大志,你为何迟到?” 鲁正清目光炯炯,吹胡子瞪眼地问道。 那样子是丝毫揉不进一粒沙子的。 “哦……那个……弟子平日里都是何安叫起床的,如今何安不在……弟子睡过了,下次再也不敢了,请老师见谅!” 范大志原本就有些惧怕他,不敢实话实说,站起身嗫嚅了半天,低头看着自己脚尖,小意地回答。 众学子看着范大志这副模样,再听到他的无稽理由,顿时哄堂大笑。 诸葛瓜瓜捧腹大笑,笑的用力拍打着桌面,只差就地打滚了。 几个女学生更是笑得眼泪都出来了。 “《礼记》全文,罚抄写十遍!” 鲁正清戒尺敲着桌子,一副恨铁不成钢的表情看着范大志。 待看清他的邋遢形象,气就不打一处来,自己中意的学生何安关了禁闭,这个活宝则开始迟到,这是要闹哪样?简直是可忍孰不可忍! 范大志低着脑袋坐下,没过多久,在一片诵读声中,悄悄把神识放出…… 看不见摸不着的神识,如同苦儿瓜的藤蔓一般,不断的舒展,延伸…… 丝丝缕缕,如春风细雨,掠过房檐,穿过枯萎的草皮……扫视过知行院的每一个角落。 范大志小心翼翼,避开知行楼,以及可能有知行院大人物存在的地方,努力的搜寻着。 功夫不负有心人,神识终于找到了金彩云。 知行院里的女学子不少,但毕竟不是每一个都如金彩云身段玲珑。 在一间学舍里,金彩云与十几个年纪相仿的学子,在听台上老师讲着什么。 一旦发现了目标,范大志神识锁定,时刻关注着对方动向。 中午,金彩云独自在膳堂用餐,要了一小碗米饭,一碟四喜丸子。 午后,金彩云怀里抱着一本书,走进知行院后院,拜访林秋池老师。 傍晚,金彩云在膳堂喝了一碗小米粥,一碟青菜。 饭后,金彩云独自一人在碎石小路散步,看上去端庄贤淑。 入夜,金彩云进入女寝第三排房舍。 深夜,金彩云一直闭门未出…… “这个女人,隐藏的很深啊!” 范大志揉揉酸胀的眉心,有些痛苦的低语着,这一天的功夫,神识不间断的跟踪对方,精神有些疲惫不堪。 让人生气的是,竟然一无所获。 接下来的几天,范大志天天用神识锁定金彩云,除了不敢把神识探进女寝,对方的一举一动,都了如指掌。 范大志突然发现,原来偷窥一个人也挺好玩。 “看”着金彩云走路、吃饭、发呆、与人交谈,不得不说,金彩云算是个美女,还是挺养眼的。 尤其是走起路来胸前波涛汹涌,让范大志叹为观止。 不知不觉,范大志神识跟踪金彩云已经半个多月,竟然没有被人察觉,让他窃喜之余,更加乐此不疲。 接下来十几天,范大志依然没有发现什么异样。 如果不是因为何安的事情,范大志绝对不会怀疑金彩云与知行院其他女学子有任何不同。 甚至觉得她是一位心无旁骛,勤奋努力的师姐。 直到某天傍晚…… 范大志发现金彩云独自走到知行院后山,路过的一个男子不知对她说了什么,两人一起走到僻静处。 窃窃私语了良久,那男子轻佻的勾起金彩云的下巴。 而这位平时人前很是端庄的师姐,一脸媚笑,笑容很是风骚。 范大志心头巨震,这对狗男女很明显的假装偶遇,其实早有预谋啊,可惜,单凭神识,听不到他们说些什么。 范大志继续观察,接下来却没有看到想象中的不堪画面,两人不久便分道扬镳,金彩云回了女寝。 “不应该啊?……这个骚狐狸,我不信他不会露出马脚!” 范大志暗自纳闷,那个男子有些面熟,应该也是知行院的,也许追求金彩云也说不定,却不能由此断定金彩云有问题。 范大志有些烦躁的床榻上翻了个身,缓缓收回神识。 最近孜孜不倦的每天跟踪,神识方面倒是提升了不少,范大志想着,不觉进入梦乡。 每天神识锁定跟踪金彩云,成了范大志的习惯,这种紧绷的状态又持续了许多天。 金彩云的生活十分规律,甚至有些枯燥无味。 就在范大志想放弃跟踪的夜里,金彩云独自一人离开知行院,走到了朱雀大街。 冬夜里的朱雀大街空空荡荡,金彩云脚步轻盈,不多时已消失在长街尽头…… 范大志眼神精芒一闪,猛然跳下床榻,飞奔出门。 金彩云已脱离了自己神识范围。 刺骨的寒风吹过,让范大志的头脑格外清醒。 朱雀大街的酒馆牌匾被风吹的敲击着墙壁,发出“当啷当啷”的响声。 街上没有行人,冷冷清清,只有泛起的淡淡薄雾,如轻烟一般,风一吹就散了。 范大志在薄雾中穿行,肥胖的身躯严重影响到他的速度。 好在,神识已经放出数百丈远,再次锁定金彩云。 朱雀大街很长很长,两边都是林立的店铺,除了店铺,还有一座城隍庙。 金彩云疾步走到城隍庙门口,一脸机警的四处望了望,飞快的从怀里摸出两个精致小旗。 一扬手,两道流光,隐没在角落。 金彩云狸猫般闪进庙门。 几乎与此同时,范大志的神识仿佛被什么遮蔽住。 原本锁定的金彩云,攸然消失。 范大志心中一惊,骤然加快速度。 ……… 城隍庙门口,气喘吁吁的范大志扶着门口的石狮子,四下打量。 幽暗的夜色里雾气蒙蒙,风吹的杏黄角旗猎猎作响,哪里还有金彩云的踪迹? 神识到了这里,如同陷入泥沼,附近很明显有隔绝法阵。 目光搜寻到阴暗角落的小阵旗,范大志恍然大悟。 正准备走近查看,庙里传来细碎的脚步声。 金彩云走了出来! 第六十一章 天猫? “是你?” 金彩云脸上闪过一丝慌乱,她理了理鬓边发丝,很快镇定下来。 “师姐好像很意外?师姐不睡觉跑到这里做什么?” 范大志眉毛一挑,森然问道。 “我来上香,管你什么事?” 金彩云贝齿咬着下唇,眼神闪烁的看着范大志。 “夜半三更不睡觉,跑到庙里来烧香?师姐……莫不是白天亏心事做的太多了?” 范大志阴阳怪气地哈哈一笑。 “你不要胡说!” 金彩云脸上怫然变色。 “你若心里没有鬼,刚才看到我慌乱什么?” 范大志眼睛瞬也不瞬的盯着金彩云,脚步移动,挡在对方面前。 “我知道何安是你朋友,怕你意图不轨,伺机报复,当然惊慌啦!” 金彩云眼眸中闪过一丝诡谲,反唇相讥。 “意图不轨,伺机报复,呵呵……师姐在知行院后山私会那男子是什么人?” 范大志冷笑一声,幽幽问道。 “死胖子,你竟然跟踪我!” 金彩云顿时花容失色,眼角泛起一抹冷煞。 “喊我胖子可以,但不要在前面加个“死”字,你究竟是……” 范大志话未说完,蓦然,后脑一疼。 他闷哼一声,整个人昏倒地上。 一个头戴黑巾、身穿黑衣的蒙面人,不知何时出现在范大志身后。 一击得手,黑衣蒙面人眼中闪过一丝狠厉。 缓缓抽出腰畔长刀,刀身摩擦着刀鞘发出沙哑刺耳的声音。 “不要杀他,姓林的阵师很看重这个死胖子,杀了他,会给我们带来很多麻烦。” 金彩云出声阻止了黑衣蒙面人再次出手。 “打探到具体的位置了吗?” 黑衣蒙面人声音嘶哑,整个人像是隐在黑暗之中。 “已经有些……眉目了……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我们先离开!” 金彩云警惕的看着四周,语气有些焦急。 她没有注意的是,地上昏倒的那个死胖子,眉毛悄悄耸动了一下。 金彩云和黑衣蒙面人很快消失在长街薄雾中。 ………… 凛冽的寒风贴着地面吹过,吹的地上人衣袂飘飘。 范大志翻身坐起。 “若不是“元气化形”护体,险些要老子的命!” 范大志挠了挠脑袋,目光望向空荡荡的朱雀大街。 “狐狸尾巴,终于露出来了么?” 范大志看着灯火点点的远方,神识已经搜索不到金彩云的踪迹。 悻悻回到住处,范大志躺在床榻上翻来覆去的睡不着。 小黑猫蜷缩在榻边一角,有些无辜的看着他,偶尔发出“喵呜喵呜”的叫声。 清晨时分,学舍里响起朗朗读书声。 范大志正襟危坐,放出的神识已无声无息锁定金彩云。 像是什么事情都没发生。 这位师姐接下来的日子,和以前一样,吃饭、上课、求学、散步,作息规律之极。 范大志深知虽然金彩云形迹可疑,但自己却没有抓到对方什么把柄,仅凭那晚她与黑衣蒙面人几句对话,没有翔实证据,恐怕院首大人也不会相信自己。 这阴险又有心计的女人,的确很难对付。 就在范大志一筹莫展的时候,一则消息在知行院里掀起轩然大波。 黎别向禁闭中的何安下了《战书》! 《战书》据说用鲜血书写,虽然没有破坏知行院约战的规矩,但血淋淋森森然,“既分高下,也决生死”的意味十分明显。 原本调戏女学生的风波已逐渐平息,这个消息又把正在关禁闭的何安推上了风口浪尖。 黎别是谁? 那是知行院武院大比一战成名的高手。 三年修行者中最为出类拔萃的。 黎别已经很久没有出手了。 上一次出手还是一年前,协助六扇门追捕一个恶贯满盈的江洋大盗。 一天一夜,疾驰八百里,直捣“还虚境”江洋大盗的老巢,一剑枭首。 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人物,为何要出手教训何安? 有心人纷纷打探原由,原来黎别和金彩云是同乡,同年从齐州府选拔进入知行院。 据说黎别很照顾金彩云,两人关系非同一般。 这就很好理解了,何安调戏欺负了金彩云,黎别肯定要为她出头。 何安这次是惹到不该惹的人了。 当范大志看到人群中如众星拱月般的黎别,心里顿时咯噔一下。 黎别不是别人。 就是那天晚上,在知行院后山与金彩云私会的男子。 范大志脑海里瞬时涌出很多疑问。 黎别和金彩云是什么关系? 两个恋奸情热的狗男女,金彩云先是勾引陷害,好让黎别有理由出手对付何安? 可是这样做,也太大费周章了吧,何不光明正大的直接挑战? 那天夜里,背后偷袭自己的黑衣蒙面人,是不是黎别? 如果是的话,他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 一天的光景下来。 范大志想的很是头疼。 世上再难的术数也有解的方法,但是许多人的想法,简直无解。 以往什么事情都是何安拿主意,现在何安不在身边,他忽然觉得,最近很费脑子。 于是他决定,给自己补补脑子。 研究美食比起研究人性,要轻松快乐许多。 范大志溜达到朱雀大街,在卤煮摊上买了一个羊头。 回到住处,范大志啃了一口肥嫩可口的羊脑,惬意的闭上眼睛回味着喉间的醇香。 小黑猫瞪着一双湛蓝的瞳子,眼巴巴的看着范大志手里热气腾腾的羊头。 “呐!小黑黑,咱们可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呦!” 范大志掰了一大块羊头肉放在地上,吮吸着沾满汁水的手指。 一人一猫大快朵颐。 吃饱喝足的范大志抱着小黑猫躺在榻上,神识掠过窗台,草地,于黑夜里向女寝那边悄悄探去。 “这该死的阵法,太厉害了!否则探进去那妖女房间,说不定就能抓到她的把柄!” 小心翼翼的触到隔绝阵法的边缘,范大志心有余悸拍拍胸口,收回神识,自言自语地道。 “喵呜……”一声。 小黑猫突然跳上他的胸口。 它右爪拍了拍范大志,又摸了摸自己的脑袋。 “喵呜,喵呜”尖叫两声,声音有些怪异,和平常不太一样。 范大志大奇,只见一张小小的猫脸贴近自己,湛蓝的眼瞳里光彩流动。 那蓝到纯净的瞳子,仿若浩瀚的星空,范大志目光坠入,似堕进无尽的蓝色星域,无法自拔…… 小黑猫的身体以一种奇异的韵律抖动。 范大志的神识愕然发现,一股强大的神识从猫儿体内飞出。 那神识裹挟着范大志神识飞往女寝的隔绝大阵。 没有丝毫停顿,穿过隔绝屏障阵法,进入一排房舍。 女寝外面强大的隔绝阵法,竟然在小黑猫的神识面前形同虚设。 范大志来不及平复心中的震惊,差点一腔鼻血喷出。 一间房舍灯火通明,窗户上映出窈窕身影,一女子赫然正在沐浴…… …… 小黑猫的神识裹挟着范大志神识,丝毫不以他的意志为转移,倏忽游离。 片刻…… 神识缓缓收回,抽离。 范大志的识海中离奇的出现一副穴位图。 图中各个穴位按规律明灭,不断闪烁。 在范大志识海中挥之不去…… 约摸半柱香时间,画面逐渐模糊黯淡。 范大志长长吁了口气。 怀里的小黑猫萎靡不振,虚弱又疲惫的眯着眼睛,已悄然睡着。 范大志心中掀起惊涛骇浪。 …… 自己捡了一个什么宝贝?这是啥猫啊? 天猫?! 此后几天里,范大志白天上课,夜晚修炼那识海记忆中图画。 图画中的功法极其复杂,范大志花费很大的功夫才弄明白,这原来是修炼元神的功法,和自己修炼的元气化形简直是绝配。 范大志原本懒散,但遇到好玩的事物却是乐此不疲。 他每晚放出神识,按照小黑猫教给自己的元神功法轻而易举的进入女寝,偷偷观察金彩云。 金彩云挑灯夜读。 金彩云灯下沉思。 金彩云侧卧而眠。 …… 范大志觉得自己简直变成了偷窥狂,内心隐隐有些羞愧,金彩云看起来似乎一切都很正常。 但联想到那晚听到她与黑衣蒙面人的对话,这个女人绝对不像表面上那么简单。 出了那么大的事情,越是正常就越不正常。 ………… 冷冷清清的惩戒堂内。 贾怀纲捧着一盏热茶,暖着被冻得冰冷的手掌。 窗外的日头昏昏淡淡,照在昏暗的惩戒堂内反而觉得愈发寒冷。 后院隐隐传来低沉的响声。 响声沉闷,像是从地底传出来。 “这小子,简直是个武痴,每天练个没完!” 贾怀纲手掌摩挲着茶盏,瞥了一眼后院里某个虚掩的门扉。 “禁闭室坚不可摧,反正也打不破,就随他去吧,他不练功,反而寒气会侵入体内,那滋味,可不大好受!” 曾怒斥那日前来探视的顾轻舟,丝毫不把当朝国公放在眼里的那人坐在阴影里,声音淡淡响起。 “那小子练的什么功夫?竟然搞出这么大动静?” 贾怀纲转动着手中的茶盏,不禁有些好奇。 “如果我没看错的话,应该是失传已久的“惊神指!” 阴影里那人身子微微动了动,刀锋般眉毛凝起。 “藏书楼内阁那些家伙们也真是胡闹,这种湮灭残缺的功法,竟然也任由学生拿去修炼,更离谱的是,这小子竟然还真练成了!” “哦?这功夫很厉害吗?” 贾怀纲掀开茶盏盖子,埋头轻啜一口。 “何止厉害,传说练至大成,简直毁天灭地!” 那人慢悠悠的声音,却透出一股惊悸。 第六十二章 新年 禁闭室内,何安缓缓吐出一口气。 气息呈一条直线,如白色匹练一般,经久不散。 一拳打出,真气席卷着气流,轰然击在石墙上,巨大的一声闷响,响彻石室。 灰屑夹杂细碎的砂石粒,簌簌沙沙落下,石墙上多了一些细小的坑洞。 何安眼神冷冷,瞟了一眼石桌上的红色纸笺,那是黎别的战书。 自己还没有出去,就有人迫不及待的来找麻烦。 也好,就拿他来检验一下最近的修炼成果吧。 何安眼神微眯,盯着石墙上的细小坑洞。 他背上的伤势已经彻底痊愈。 这两个多月来,他忍痛不知炼化了多少精纯的天地元气,体内的经脉已扩充打通,变的异于常人。 石室寒气虽然能滞锢真气运转,但他真气运转速度,已经和在外面世界一般无二。 丹基内鼓荡充盈的真气,不断用“惊神指”消耗,在这个过程中,他隐隐摸到《惊神指》第二式“戮仙指”的诀窍,也许,只差一个契机,就能激发出来。 与一呼一吸之间,丹基内枯竭的真气,再次充盈。 如此霸道的真气运转速度,出了禁闭室,放在外面世界,将会何其恐怖? 再次望着石桌上的战书,何安胸口漾起一丝火热,心中倒是有些小小期盼…… ………… 临近春节,京都洛阳城热闹了起来。 知行院也要放假了,一个月的年假,正好与家人团聚共度佳节。 洛阳城临近的学子们都出去采买东西,准备礼物,为回家做起打算。 范大志因为何安还在禁闭,再加上家乡遥远,只能留在帝都过年了。 腊月二十三,知行院正式放假,一部分学子陆陆续续地离开,知行院里顿时安静了不少。 街上响起零星的爆竹声,时而有烹炸食物的香味飘过,空气中开始弥漫着喜庆的味道。 范大志却开心不起来。 白天不用上课,也没心情出去闲逛,除了去探望何安,每天能够陪伴他的,只有小黑猫了。 只是猫儿上一次好像损耗了不少精气,看上去蔫蔫的,大部分时间蜷缩在棉被里打盹。 顾轻舟等人也来探望过何安几次,邀范大志一起喝酒,都被他兴致缺缺的借故推掉了。 丁文若带来了两个红包和两套新衣,说是替父亲转交两人的。 金彩云最近不在知行院,不知道是不是也回了家乡。 时光,就在这难熬中挨到了大年三十。 傍晚时分,又下起了雪,纷纷扬扬中又是一年。 洛阳城里已鞭炮声四起,时而有绚烂的烟花绽放夜空。 望着街上欢乐的人群,范大志倍感孤独。 回到住处,他独自坐在门槛上,怔怔望着门外的大雪,忽然有些想家了…… “二哥!” 一个银铃般的声音响起,范大志眼前出现一张宜喜宜嗔的俏脸,正是韩婵娟。 她穿着红色金丝夹袄,外罩杏红大氅,俏脸埋在白色狐绒里,眨巴着眼睛,整个人显得喜庆又调皮。 “你这是准备干嘛?” 范大志有些纳闷的挠了挠头,看到韩婵娟身后还跟着一个挑着担子的伙计。 “走,我们找何安,一起吃火锅守岁!” 韩婵娟展颜一笑,抖了抖身上大氅的雪沫。 范大志心情顿时欢快起来,两人到了惩戒堂,只有一个年迈的教习值守,经通报后很顺利的就进入了禁闭室。 那伙计把挑着的东西一股脑卸在后院门口,拿着韩婵娟的赏银,高高兴兴的去了。 两人带着木炭、铜锅、水囊,牛羊肉、蔬菜、饺子等食材,好不容易走过黑暗又漫长的石阶,进入石室,范大志已累的气喘吁吁。 何安看到两人不禁又惊又喜。 三人忙碌了半天,点燃碳火,支起铜锅,围坐在一起…… 碳火通红,火锅沸腾,石室里的寒气似乎也被驱散不少。 “这些东西都是我和薛姨一起买的,饺子还是我亲手包的呢!” 韩婵娟说着,夹了一个饺子放在何安碗里。 何安看着她一张俏脸被火光映的通红,额头因为忙碌沁出细密的汗珠,几茎秀发贴在上面,看上去可爱之极。 何安咬了一口饺子,入口鲜香,竟然是虾仁馅。 “嗯!好吃!” 火锅暖身,佳人暖心,看着韩婵娟不停张罗着给两人夹菜,何安心中暗自感动。 三人且吃且聊,互诉衷肠,似乎有说不完的话题。 韩婵娟看着雾气腾腾中何安英俊的脸庞,恍惚中只觉身在这深牢暗狱中,似乎也不是难么寒冷难耐…… ………… 洛阳城的街道上,新雪堆玉树,到处都是华灯高悬,流光溢彩,夜空中不时绽放绚丽夺目的烟花。 行人如织,热闹的大年夜冲淡了寒冷,人们涌在皇宫附近,等待着新年钟声敲响。 孩童的嘻戏声,震耳欲聋的爆竹声,喜庆的锣鼓声,充斥着人们的耳膜…… 大陈帝国的子民们翘首以盼,望着森严巍峨的皇宫方向。 每年这个时候,当景阳宫里的新年钟声响起,百姓们都纷纷下跪,焚香祈福,祈祷着来年风调雨顺,五谷丰登。 据说,有时皇帝陛下也会亲临现场,能够有机会一睹天颜,大陈帝国的百姓们更是趋之若鹜。 景阳宫外,观礼楼上,陈帝赵昌头戴五彩龙冕,身着吉服,在一群宫娥太监的簇拥下,缓缓走向城头。 也许是因为新年的缘故,随行的宫女太监们脚步轻松了许多,眉眼间也透着一丝喜气。 陈帝淡淡的看了一眼城下的百姓,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清冷的空气进入胸腔,精神为之一振。 皇帝的大手抚在坚厚的城砖上,冰凉沁骨。 他是这个世界最有权势的男人,如今是真正的君临天下,俯视众生。 城下的百姓有眼尖的,远远看到明黄罗伞在城头闪过,顿时躁动起来,紧接着,兴奋喜悦的情绪像瘟疫一般急速传播着…… 站在城楼上的陈帝发现城下的异状时,百姓们已如潮水般纷纷跪倒,有人激动得热泪盈眶,有人合什祈祷,有人手舞足蹈,有人甚至兴奋的昏厥过去,更多人则是高声欢呼起来。 “圣上——” “陛下——” “皇帝老天爷——” 各种各样的声音交织在一起,嗡嗡响起,声浪越来越大,慢慢的,自发的汇集成响亮的口号。 “万岁——!” “万岁——!” “万万岁——!” 就在此时。 “铛——” 一声悠然巨响,响彻天地间。 新年的钟声伴随着百姓的呐喊,飘荡在洛阳城的夜空。 钟声经久不息,余音袅袅,响彻云霄。 陈帝抚在城砖上的大手一紧,脸上没有丝毫表情,望向人潮的眸子中却似有两簇火苗在燃烧。 大陈帝国推翻暴梁,又东征西讨连年征战,如今休养生息不足二十年光景,中途朝局动荡,内忧外患,委实多艰…… 所幸,大陈帝国的百姓,淳朴之极,也简单之极! 没有战乱兵祸,没有流离失所,他们深爱着这片土地,他们对自己的国家自己的皇帝,无比的拥戴与忠诚。 “民心……不可负啊!” 陈帝吐了一口气,化作一缕白雾飘散。 他目光灼灼的望着城下子民,望着流光溢彩的繁华洛阳城…… 新年伊始,万象更新。 这一刻,他胸臆难平,踌躇满志…… 陈帝深邃的目光眺望远方,越过重楼宫阙,投向无边无尽的黑暗夜空…… ………… 广袤无垠,一望无际的大海上,狂风卷积着乌云,搅动着墨蓝色的海水。 平时温柔的大海,此时像极了一个暴躁发怒被宠坏的孩子,掀起惊涛骇浪,发出骇人的轰隆隆声响…… 一只海燕在乌云和大海之间昂然地飞掠而过,像一道黑色的闪电。 几只白色的水鸟缩着脑袋,躲在岸边礁石后面,身子瑟瑟发抖。 潮水袭卷,巨浪滔天,轰然砸在巨大的黑色礁石上,一浪高过一浪,卷着无数雪白的泡沫,冲刷着海滩。 这是一个普通的海岛,岛上几个奇装异服的渔民,正面露惊恐的看着眼前这一切。 其中胆子大的,抻着脖子,叽里咕噜高声喊着什么,似乎在咒骂这可恶的鬼天气。 不知过了多久,风浪渐渐平息了一些,天空中原本堆积如铅块一般的乌云,也裂开一道缝隙,太阳艰难的透出一丝光亮,金辉洒在海平面上,海水中仿佛有无数条金蛇蜿蜒游动。 几个渔民兴奋的收拾起简陋的渔具,开始准备捕鱼,其中有个胆大的家伙看着远方,却疑惑的眨巴着眼睛。 遥远的天际,海天相接之处,隐隐有一条黑线。 似乎是一道人影,于波涛之中,时隐时现。 那条人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瞬息千里,疾驰而来。 其他几个渔民也发现了异样,看着越来越近的人影,目瞪口呆。 只见来人一袭青衫,背负长剑,傲立海面之上,乘风破浪而来。 太阳的金辉洒在他的身上,仿佛镀了一层金光,他大袖挥洒,身形姿态说不出的潇洒,真如谪仙临世一般。 一人一剑,逐风踏浪,逍遥天地间。 这是何等神通? 这难道就是传说中的神仙? 几个渔民见此景象,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震撼,纷纷跪下,顶礼膜拜起来…… 第六十三章 此去蓬莱九万里 李行知青衫仗剑,疾驰而来。 他匆匆瞥了一眼岸上这群奇装怪服、对着自己顶礼膜拜的渔民,足尖微微用力。 脚下一条通体乌黑健硕的鲨鱼,脑袋探出水面,浪花四溅中,鱼鳍戟张,宛如一艘战船鼓荡起风帆。 黑鲨在海面上划过一道优美弧线,灵巧的避开了附近黑色暗礁,载着李行知,如脱弦之箭般远去…… 为了追踪一个线索,李行知在这茫茫大海上寻觅了三天三夜。 就在两天前,一条凶猛异常的黑鲨,张开血盆大口,竟然跃出海面,主动攻击李行知。 无知所以无畏。 很不幸的,它被踩在脚下,成了李行知的坐骑。 黑鲨如同一柄锋利匕首,平静又广袤的海面被犁出一道白浪,后面拖着一道长长的水线,呼啸而来,瞬息即逝…… 李行知踏在黑鲨背上,神识遥遥感知着这方天地。 他衣袂飘飞,眉间略带忧色。 脚下浪花激飞,鞋袜却不曾打湿分毫。 此去蓬莱九万里,勿寻勿念勿相思。 只为一个信念,他只身仗剑天涯。 由东海之滨一路向南,至此,距离大陈帝国已经十分遥远。 ………… 这片海域十分复杂,方圆几百里暗流涌动,气候更是变幻莫测,岛屿暗礁星罗棋布,时而还有鲸群出没。 桃木郎是柳杉岛上有名的捕鱼能手。 他非常熟悉这一带的水域,加上他对各种大鱼的生活习性了如指掌,所以每次出海打渔,总能满载而归。 然而今天,桃木郎非常懊恼。 他带着村落里的十几个人出海捕鱼,意外的发现一头白鲸在深海游弋。 虽然他们船只破旧,武器简陋,可是依靠着丰富的经验,和桃木郎有条不紊的指挥,众人合力之下,终于将白鲸成功猎杀。 众人精疲力尽之余,不禁喜笑颜开。 这可是足够岛上近百人享用两三天的食物。 用绳索拖着白鲸准备返航的众人惊喜的发现,附近不远处还有一只幼年白鲸。 小家伙恋恋不舍的围着白鲸硕大的尸体游弋,似乎因为害怕人类不敢靠近,却又舍不得离开自己的母亲。 桃木郎大喜过望,大呼小叫的指挥众人驾船捕杀幼鲸。 就在众人举着带有锋利倒刺的渔枪向幼鲸身上招呼的时候,水下响起一声悲鸣,平静海面突然如大地塌陷。 海水翻涌,水花炸裂。 又一只成年白鲸浮出水面。 愤怒的白鲸如同一座小山,直接把众人的破烂渔船撞得四分五裂…… 桃木郎在另一艘船上,看着落水的同伴,目瞪口呆。 被白鲸搅起的漫天海水如倾盆大雨一般落下,桃木郎像一只淋湿的鬣狗,面如土色趴在甲板上。 愤怒的白鲸极速搅动着海水,庞大的身躯跃起,泰山压顶一般,砸向落水的众人。 “轰!”—— 伴随着震耳欲聋的入水声,海面被砸起恐怖浪花。 桃木郎的小船被震的高高抛起,船上众人吓得鬼哭狼嚎。 墨蓝色的海水在巨鲸的搅动下,掀起怒潮。 片刻之间,海面形成巨大漩涡,像极了张开巨口的魔鬼。 几个落水还在挣扎的人,瞬间就被吞噬。 仅仅幸存的三人拼命向桃木郎的船游去。 白鲸硕大的脑袋又浮出水面。 向着水里几个可恶的人类疯狂碾压过去。 面对身后追来的庞然大物,惊慌逃命的三人中一个少年眼神凶狠,竟然折返身子奋力游到白鲸身旁。 少年右手一翻,一把雪亮的匕首刺入大白鲸腹部。 船上众人发出一阵惊呼。 白鲸受痛,发出一声悲鸣,一头扎进海里。 海面水花炸裂…… 宛如一朵白色死亡之花绽放。 巨大的冲击力将少年拍出数丈。 少年在水中奋力挣扎,刚稳住身子。 白鲸脑袋再次探出海面,用力一拱,少年被顶飞到半空中,发出一声惨叫。 巨鲸再次一头扎进海里。 漆黑如两扇门板的尾巴向半空中的少年拍去。 少年在空中急速转身,堪堪躲过,却被鲸尾扇动的劲风扫中。 “噗通”一声…… 少年如断了线的风筝跌落海里。 眼前的景象让桃木郎目眦欲裂,他从小船上跳下,快速游向落入海中一动不动的少年。 “わたしのおとう”! 桃木郎一边大喊一边奋力向少年游去。 白鲸的腹部渗出丝丝血雾,很快被海水冲淡。 受到创伤的它异常愤怒,张开大嘴就要把少年吞进口中。 就在此时,一个青衫白须老者,仿佛凭空出现。 老者悬浮海面,长袖一挥,似有一只无形的大手飞出。 躺在水面上不知死活的少年凌空飞起,已被他抓住脖颈,拎在手中。 白鲸挟狂风巨浪轰然扑来…… 庞大的身躯给人一种窒息的压迫感。 青衫老者淡淡看了一眼。 只一眼…… 白鲸庞大的身躯生生止住。 强大的神识威压笼罩下,白鲸瞬间意识到,眼前这个可怕的人类,绝对不是自己能够招惹的存在。 一股来自灵魂深处的战栗,让它不禁瑟瑟发抖。 海面上泛起一朵朵细小的浪花,似乎也跟随白鲸一起战栗发抖。 浪花翻涌,一时俱静。 片刻,海面如同煮沸一般水花四溅。 桃木郎等人看见这匪夷所思的一幕,震惊得无以复加。 见老者轻易就制服了大白鲸,桃木郎眼中闪过厉色,吆喝船上众人举枪向大白鲸刺杀过去。 李行知面色不愉,这些人如此不知好歹,凶狠好斗,不向自己道谢就罢了,反而去杀白鲸。 李行知凌空一挥。 桃木郎等人瞬间感觉自己身体僵硬,丝毫动弹不得。 笼罩白鲸的恐怖威压同时撤去,白鲸有些惧怕的看着眼前的老人。 片刻,白鲸缓缓游过来。 似乎察觉到眼前恐怖存在不会伤害自己。 白鲸巨大的脑袋在海水中浮沉几次,像是在对老人表示感谢不杀之恩。 李行知脸上浮现淡淡笑意,对它摆了摆手。 白鲸转身,带着幼鲸缓缓游向大海深处。 李行知蹙眉打量眼前这群打扮怪异的人,只见他们头发两边剃光,中间顶着硕大的扇形发髻,身穿印有红色花纹的外褂和裙子,说不出的荒诞与怪异。 这些人大多面目狰狞,或是五官凶顽,从相学的角度来说,生的面相一看就非良善之辈。 加上刚才一系列行径,更是让李行知厌恶,心道这些人毫无人性可言,真是还不如畜牲。 他在海上疾驰几千里,在附近一些岛屿见过许多类似的人。 他们残暴又嗜杀,多疑又狡猾,他们自卑且自大,崇拜强者欺凌弱者。 想不到这海外世界,化外之地,竟然都是这样的人。 李行知默默叹了口气,将手里拎的少年轻轻抛向小船。 桃木郎见这道骨仙风的老人随手一指,自己和众人身上的禁制瞬间解除,激动的哇哇大叫。 也不知他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船上众人乱糟糟的抢着向李行知弯腰鞠躬。 李行知听不懂他们说的什么。 这些人和自己追踪的某个线索人物,不论语言还是装扮都十分相似。 李行知心中一动,试着和桃木郎比划交流起来。 在桃木郎的肢体动作中,李行知终于理解了一些,他们想邀请自己去家里做客。 ………… 几只海鸟在沙滩上飞舞,寻觅啄食着藏在礁石里的虾蟹。 几株高大的柳杉树随风摇摆,远处一片青翠,却是长满了低矮的灌木。 岛屿并不太大,桃木郎一行人热情的将李行知迎上岸,走不多远,就看到许多木制搭建的简陋房子,这就是他们的村落。 桃木郎向众人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村民们抬着那个受伤的少年各自散去。 桃木郎一脸谄媚的对李行知点头哈腰,伸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一张低矮的桌子,烧制粗糙的陶壶和陶碗,绳子上挂着晾晒好鱼干,桃木郎的家破旧而简陋。 一个粗布麻衣的瘦弱女子,正跪坐着用针线缝织手里破旧的衣衫,看到桃木郎与李行知进来,慌忙站起身。 桃木郎粗声大气对女人吆喝着什么,女人畏惧的低着头,有些手足无措的应答着。 好容易桃木郎叽里咕噜说完。 女人低眉顺眼的“吧嗒吧嗒”走出去,却是脚上穿了一双木屐。 不多时,女人抱来几颗表皮风干的椰子,又提着陶壶斟满两碗茶水。 桃木郎又呜哩哇啦地给李行知比划着,李行知大概知道了这是桃木郎的妻子,请他喝茶。 茶汤黄褐色,大大的茶叶沉在碗底,李行知拿起闻了一下,他精通医术,没发现茶有异常,遂尝了一口,入口苦涩,虽有茶味,但着实难喝。 桃木郎又大声向女人询问着什么,女人怯怯懦懦回答着,不知两人说了什么,桃木郎暴跳如雷站起身,拉着女人走到屋外,高声叫喊了几句。 外面很快人声嘈杂…… 桃木郎再回到屋里,堆起满脸笑容,抱歉地对李行知深深鞠了一躬。 又手舞足蹈的比划一番,意思是要准备丰盛的饭菜,款待李行知。 外面的村民支起大锅,不多时,燃烧的柴火发出毕毕剝剥的声响,隐隐有香味飘来…… 第六十四章 青天之上,还有青天 面对桃木郎的殷勤,李行知不动声色的站起身,闻到空气中飘来的味道,不由眉头紧蹙。 走到屋外,只见空地上支起一口大锅,两个村民正往锅底添着柴火,熊熊大火烧的锅水咕嘟作响。 桃木郎与两个村民叽里咕噜说了些什么,搓了搓手掀开锅盖…… 李行知顿时变色…… 热气腾腾的锅中浮沫四溢,煮的竟然是那只小白鲸,身体虽然被肢解分离,但有些部位依然可辨…… 他们竟然又偷偷跑去猎杀,李行知还是被震惊到,心头怒意滔天。 “真是一群禽兽不如的畜生啊!” 李行知盛怒之下,心中杀意乍起。 就在此时,一股寻觅已久的熟悉气息在附近忽现…… 李行知化作一道青影,流光般射向海滩的柳杉树。 一个黑瘦身影迅捷无比从树上飘落。 见行藏败露,黑影幽幽飘向大海,转瞬间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既然已经现身,李行知强大的神识立刻锁定。 一望无际的大海,无遮无拦,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李行知一步迈出。 白色的海潮、黑色的暗礁、低翔的飞鸟,在脚下疾速后退…… 不需要借助任何工具。 李行知飘飘欲仙,御空而行。 一步百里,缩地成寸。 人世间宗师巅峰境,是目前武道已知的最高门槛。 青天之上,还有青天。 传说天是九重天。 那么六境之上,是什么修为? 没有人知道…… 李行知武道修为超凡入圣,是否早已打破那层桎梏,晋升到不可知的境地? 同样没有人知道…… 黑瘦身影宛如黑色流星划过海面,在烟波浩渺中时隐时现,快的难以捉摸。 可是不管他怎么隐匿身形或提升速度,李行知始终缀在后面,不疾不徐。 两人一追一逃。 转瞬之间,纵横三千里。 就在黑瘦身影看上去有些疲惫的时候,前面出现一座非常辽阔的海岛。 这附近海水清澈湛蓝,隐隐可见五彩鱼群嘻戏其中。 岛上郁郁葱葱,竟然有一座高山。 山势陡峭奇俊,笔直的主峰如同一根通天神柱一般,直插天际,没入云端。 黑瘦身影顿时大震,瞬间速度飙升。 身影几个起落,已然上岸,如飞鸟投林般向山谷遁去。 李行知好整以暇的跟在后面。 转过山坳,黑色身影徒然停下。 他转过身来,对李行知幽幽道:“当年大梁国都一别,李国师别来无恙!” 直到此时,此人才露出真正面目。 只见他两道稀疏的眉毛,眼神锐利而阴鸷,唇上无须,下巴上的几缕胡子花白。 他瘦瘪的身子裹在一件黑色袍子里,连带头也罩在里面,样子虽然有些不伦不类,但浑身上下透着莫名的危险气息。 “当年大梁国那个太监,就是在这里遇见你的?” 李行知看到此人相貌,若有所思的问道。 “不愧是冠绝天下的李行知,这都被你猜到了!” 黑瘦老者面无表情,继续说道:“那个笨蛋,我只是略施小计,他就以为我会长生之术,高高兴兴的把我请回了大梁国。” 说完,黑瘦老者嘴角咧开,荷荷荷的耻笑起来,他的笑声在喉间滚动,像极了野兽的嘶吼。 “所以后来,你就蛊惑了梁瑞帝,准备取而代之?” 李行知叹了一口气,盯着黑瘦老者的眼睛追问道。 “可惜啊……你和赵贞崛起的速度太快,我的计划还未完成,你们已攻破大梁国都,害得我功亏一篑。” 黑瘦老者脸上露出惋惜的神色,伸出一只枯槁的手掌,拇指在食指上摩挲着,痛心疾首道:“一点点,只要再给我一点点时间……我苦心孤诣……完美无缺的计划,就得以实现。” 说到这里,他一脸怨毒的看着李行知。 “为了一己私欲,祸乱朝纲,害得这天下民不聊生,万千百姓流离失所,你内心竟然没有丝毫羞愧?” 李行知冷冷打量着这个当年的罪魁祸首,出言讥讽道。 “羞愧?我凭什么要羞愧?” 黑瘦老者闻言,激动的浑身颤抖起来,提高了嗓音,尖锐的嘶喊着。 “我自生下来就要辛苦劳作,每天获取一点点食物果腹,而那些蠢笨的大梁人,他们什么也不用做,却拥有这世上最肥沃的土地,享受最美味的食物,睡着最漂亮的娘们……这公平吗?这简直是对上天的一种亵渎。” 黑瘦老者神情亢奋,用力嘶吼,脖子下面的青筋一根根凸起:“我是替上天惩罚他们,我是在替天行道……” “如此说来,不知岛也是你创立的?这些年朝中一些重臣死于神秘蹊跷的暗杀,也与你们脱不开关系?” 李行知打断他的话,继续发问。 看黑瘦老者默不作声,他不动声色地上前一步。 “你所施展的功法不像这个世界的传承,究竟何人所授?既然你已渗透朝廷这么多年,必然所谋巨大,朝中又有何人与你们勾连?” 黑瘦老者森然翻了一个白眼,咬牙切齿道:“你苦苦追寻我三天三夜,就是为了知道这些?可是……我凭什么要告诉你?” “你若据实相告,我可以放了你师弟。” 李行知此言一出,黑瘦老者顿时愣住,眼神闪烁,似乎在权衡利弊。 “甚至……连这个你们一直苦苦寻觅的地图残片,也可以一并给你。” 李行知一扬手,一块带着古旧气息的布条出现,上面的纹路图案尽显神秘。 黑瘦老者的目光顿时炽热。 只是片刻,他又咧开嘴荷荷荷的笑起来,粗重的气流在他喉间回荡,似野兽喘息嘶吼。 黑瘦老者笑了许久,仿佛遇到了天底下最好笑的事情。 半晌,他才缓缓开口。 “说实话……你的条件让我很心动,刚才险些我就答应了,可是我突然想起……杀了你,你的东西不就是我的吗?” 黑瘦老者有些自嘲的拍了拍自己脑袋。 “人啊,年纪大了,果然连脑袋也不太灵光了,我本以为,你当年在大梁潜藏那么久,多少会沾染一些文采风流,想不到……却还是如此冥顽不灵。” 李行知望着黑瘦老者,神色怜悯的摇了摇头道:“简单粗暴的武力,并不能解决问题!” “死到临头,还大言不惭,李行知,这里景色绝佳,你看葬你可好?” 话音甫落,黑瘦老者面露狰狞,身上的黑袍鼓荡如球,袍底飞出一道银光,两枚星状飞镖,激射而出。 与此同时,一丛低矮的灌木突然炸裂,乱叶纷飞。 枝屑四散中弥漫起一蓬白雾。 一道刀芒骤现,斩向李行知双腿。 就在不远处,一块褐色的石头,毫无征兆的突然暴起…… 身穿褐衣,伪装已久的刺客猝然出手。 泛着绿光的黑色匕首,直刺李行知小腹。 于电光火石之间,三人同时袭杀。 配合的天衣无缝。 只是可惜,他们遇到的是李行知。 知行合一的李行知。 灌木中的刀芒飒然而起,乱叶激飞中,青衫衣袖中一只手掌,后发先至,无视刀芒。 两指拈住一片狭长树叶,在刺客喉间划过…… 就像一只斗鸡猝然被割破喉管,刺客捂着咽喉颓然瘫倒,鲜血从他的手掌汩汩涌出…… 身穿褐衣的刺客,身形暴起。 起至中途,却愕然惊觉自己一只脚掌被青衫下探出的鞋子牢牢踩住。 身经百战的刺客在这生死关头,做出了一个最正确的决定。 他自腰畔摸出一柄短刀,没有丝毫犹豫的倒转刀柄,手起刀落,斩掉了自己的半只脚掌。 壮士断腕,终究比没有命要好一些。 刺客一经脱困,整个人已没入地下土中。 地面骤然隆起微不可察的土丘,化作一道细线,蜿蜒远遁…… 然而,一柄乌鞘长剑攸然出现。 剑未出鞘,剑意却异常凌厉。 两股鲜血从地下飙射出来,土丘下剧烈抖动,陷入死寂。 李行知手中乌鞘长剑翻转,横在胸前。 “笃!笃!” 两声闷响。 两枚星状飞镖钉在剑鞘上。 “鬼轮斩”,黑瘦老者一声暴喝。 一柄长刀盘旋呼啸,如同鬼泣,骤然席卷。 他的人也如黑云一般,疯狂迫近。 手掌一翻,袍底刀光耀目。 一道闪电劈出…… 李行知神情肃然,望了一眼远方那直插云霄的山峰。 峰峦之上,似有让人心悸的能量波动。 他看也未看黑瘦老者,手中乌鞘长剑一震。 剑气弥漫,卷起地上枯叶漫天。 天地一片萧索…… 像风雨穿林打叶声,又似沙场点兵战鼓擂鸣。 空气中凝聚无数肉眼可见的气旋。 漫天枯叶纷纷炸裂、粉碎。 斜阳西坠,渐沉于海面,浸染的海水也反射出妖艳的鲜红…… 手里拄着一柄断刀,黑瘦老者擦了一把唇角溢出的鲜血,脸上满是不甘与愤恨。 从牙缝里冷冷吐出几个字—— “李国师好俊的功夫,犹胜当年!” 李行知负手望向远方山峦,青衫飘曳。 似没看到黑瘦老者脸上表情一般,淡然道:世间邪恶仍在,不敢懈怠!” 话音未落,李行知眉头微蹙,身体微微摇晃。 第六十五章 灵犀弓、天罗网 黑瘦老者抚住胸口剧烈的咳嗽几声,看到李行知身体摇晃,得意地说道:“我不得不承认,你的实力远远超出我的想象,但你的愚蠢也同样超出我的想象……中了我的荼毒,你就算有通天的本领,今日也难逃一死!” 说完,他咧嘴荷荷荷笑了起来,伸手指着李行知,笑的如野兽嘶吼般难听。 边笑边断断续续地又道:“天下无解的奇毒,“荼毒”无色无味……尽管如此,我知道你为人慎密又精通医术,故意将药方散开……你在桃木郎家里……喝的茶水中,有一味药引……煮沸的白鲸锅中,是第二味药引……沸水蒸腾便已催发……” 黑瘦老者说到这里,阴鸷的眼神直直盯着李行知,眼角的皱纹里满是快意。 “这里海水是不是比其他地方要清澈许多?空气是不是也不太一样?那是因为……此间有一种藻类,无色透明……而这……也是第三味药引……三味合一,神仙难医……” 李行知听到这里,暗暗调息,调动周遭天地元气。 不料,身体竟是一个趔趄,体内真气骤然紊乱,似乎完全不受神念控制,汹涌奔腾欲爆体而出。 直到此时,饶是李行知一向沉稳,也不禁变色。 黑瘦老者见此更是笑的前仰后合。 笑声未歇,他握掌为爪,真气激荡中地上黑色长刀弹起,化作白色匹练,斩向李行知…… “荼毒”,传说一滴,可以毙十虎九象,无药可解。 李行知站定身子,一如危崖上孤松。 他握剑的手,依然坚定有力。 拇指一弹剑颚,一声清吟响起。 声音不大,却天地变色…… 黯淡的夕阳瞬间哑然无光。 坠落一半于海面的红日,红的愈发妖艳。 李行知的长剑只出鞘一半,已缩回鞘中。 黑瘦老者的刀影溃散,被震的倒退十余步,胸口衣衫尽碎,鲜血飞溅。 身中“荼毒”,半剑之威,依然恐怖如斯! 黑瘦老者露出骇然的神色,捂着胸口强抑剧痛,一脸凝重的注视着李行知。 居然没被毒倒?仙主不是说,天仙境的高手也扛不住吗? 李行知眼中精芒闪现,淡淡的瞥了一眼云雾中的山峦,徐徐说道:“害人终会害己,解铃何须系铃人……这世间种种,自有缘法!” 他从容的盘膝坐下,长剑横于膝前。 双掌交错,两根中指相扣,拇指相抵,小指微微翘起,摆了一个奇怪的姿势。 顷刻之间,几滴漆黑如墨的血珠,从小指尖渗出…… 黑瘦老者见状,脸上闪过一丝惊惧,转瞬,眼神变得决然又狠厉,喉中发出一声低沉的咆哮。 海面上泛起云雾,附近无尽的天地元气急速汇聚…… 无数天地元气涌入黑瘦老者体内,他的黑袍如充气般鼓胀起来,脸上流露出痛苦之色,表情狰狞。 只是几个吐息,黑瘦老者气势大增,修为竟然也攀升的无比可怕。 他大吼一声,双掌推出,一股磅礴的黑色元气,如乌云摧城泰山压顶般席卷而来。 同时又仰天怒吼,对着高耸如云的峰顶喊道:“该死的!你再不出手,等他逼出荼毒,你我都不是对手!” 磅礴的黑色元气滚滚如雷,瞬间笼罩李行知。 横于膝前的那柄乌鞘长剑动了。 剑在匣中鸣,龙吟做狂歌…… “铮”的一声轻响。 一道金剑虚影从鞘中透出,迅捷无比的刺向黑瘦老者。 几乎与此同时,那高耸入云直插天际的山峦上,云雾缭绕中闪过一抹金色衣袂。 雾中人终于闪现出身形,手持一把金色长弓,张弓搭箭,一道金色流矢直奔李行知。 李行知瞳孔收缩。 好可怕的威能…… 箭在弦上,凝聚的恐怖能量波动已让人胆颤心惊。 拖光曳影的一箭,如银河泻落九天。 没有人能形容这一箭的速度。 仿佛穿越了时间与空间,无视距离,瞬息而至。 金箭直接洞穿李行知的身体。 黑瘦老者心头狂喜,强忍着被剑光虚影击中胸口的剧痛,呕出一口鲜血。 李行知的身体化作点点星光,随风消散…… 黑瘦老者愕然失色。 一柄乌鞘长剑无声无息出现在他头顶,骤然拍下。 “啊……” 黑瘦老者发出绝望又凄厉的嘶喊,他的脑袋陡然缩进胸腔,瘪瘦的四肢从黑袍中滑落出来,就像一只乌龟突然脱离了厚重龟壳。 “扑”的一声闷响。 乌鞘长剑如同击打在一张牛皮上,黑袍碎的四分五裂。 “快……快撒下天罗,单凭灵犀弓压制不住他,你想我们都死在这里吗?” 黑瘦老者身上只剩下紧致的花褂子,看上去有些滑稽,他一边逃跑,一边歇斯底里的向远方的山峦大喊道。 “闭嘴!你没有资格对我指手画脚!” 高耸入云的云峦中响起一个宏大的声音,浩浩荡荡威严无比。 黑瘦老者有些畏惧的缩了缩脑袋,如鬼魅般飘到一块岩石后面,惊魂未定的打量着李行知。 他眼角的余光扫荡,却意外的发现地上掉落一张古旧布片。 “仙图残片!” 黑瘦老者如风般掠过,抓到布片后心中狂喜不已,飞快消失在岩石后。 李行知手中握紧长剑,体内的“荼毒”持续发作,躲过刚才那惊天一箭,丹基内的真气更加紊乱了。 那浑然不似人间的一箭,化作一道金色流光,消失在无边无际的大海中。 天色渐暗,海面上闪烁一道桔色光芒。 随着光芒越来越耀眼,李行知的脸色大变…… 竟然是那支金箭在海上兜了个圈子,又激射回来。 金箭仿佛受到召唤一般,飞回通天山峰,耀眼金芒中,那身影在云雾里再次闪现,猿臂舒展,已绰箭在手,再次搭在弓上。 李行知深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下体内不适的感觉,掸了掸青衫,望向那布满云雾的山峦,目光坚定。 尽管来自高山之上,那强大到令人心悸的气机,已牢牢锁定他。 他依然义无反顾的握紧长剑,踏上一步。 一步上青天…… 夜空中的大海格外平静,海上升起明月,朦胧的月光洒落海面。 雾气升腾,轻烟吹皱水面,如同在海面敷了一层薄薄的纱帐,此情此景,几似天上人间? 月光下,一袭青衫缓缓升起。 夜空中仿佛横亘着无形天梯,李行知一步一步,缓缓拾阶而上。 脚踩虚空,走的坚定无比。 “一介凡人,竟然肉身成圣……” 宏大威严的声音再次响起,云雾中那个持弓的身影有些动摇,似乎对眼前的一切不敢置信。 “还敢上前?难道不怕我的箭吗?” 威严的声音透着愤怒,如惊雷滚滚落下。 云雾中的身影缓缓拉开长弓,朦胧的月光骤然明亮了许多。 夜空中,肉眼可以的丝丝白色絮状物,似云彩,如轻雾,又像烟瘴,蜂拥飘向通天山峰,无数天地元气疯狂汇集…… “怕!……何止你的箭,在这世间,生,老,病,死,我诸般皆怕……可是哪一件,是因为怕,就能躲得过呢?” 李行知的声音并不大,却清晰的传遍整个山峰。 他一边说着,一边信步向上走去。 “放肆!”—— 云雾缭绕中,一声怒不可遏的暴喝。 刺眼夺目的金光大作,飒沓如流星般的一箭,爆射而出…… “铮”的一声轻响。 夜空中划过一道闪电。 有龙吟悠然响起,在天地间回荡…… 犹如天外飞仙的一箭,钉在一柄出鞘的长剑上,箭羽急速颤抖,发出“嗡嗡”声响。 李行知手中长剑如一泫秋水,竟然生生挡住了这可怕的一箭,他面如金纸,脸色难看之极。 只是瞬息之间,又仿佛过了很久。 尾羽急颤的金箭终于势能耗尽,颓然跌落…… 李行知嘴角溢出一丝黑色血迹,举目向云雾里望去,他缓缓举起手中长剑,奋力劈了出去。 山谷震动,海面上突然掀起惊涛骇浪,猛烈拍打着礁石…… 乌云遮蔽了明月,漆黑的夜空中,那直插天际的高峰上,电闪雷鸣,瞬间的光亮,照的山谷一片惨白…… 天空中开始下起瓢泼大雨,大雨如天河决堤一般,无休无止,如泣如诉,似天地悲歌…… ………… 清晨,下了一夜的雨终于停了。 太阳从海平面升了起来,金色的光辉洒遍海面。 金黄色的海水欢快的荡漾着,栖息的海鸟也开始在海面上飞舞,发出属于今天的第一声欢叫。 金辉照耀着辽阔的岛屿,经过了昨夜的大雨冲刷涤荡,已经看不出有丝毫战斗过的痕迹。 远方那高耸笔直的通天险峰,直插云海,仿佛一座巨大擎天石柱一般,守护着这座神秘岛屿。 山谷中灌木丛生,阳光照在地上一片斑驳,参差不齐的光线被阴阳隔离,明与暗交织在一起,似浑然天成的组成了一副玄奥的图画。 从通天高峰上俯瞰,这幅画面如同一张巨大的罗网,天罗地网。 网中央是异常平整的土地。 地上插着一柄长剑,有风吹过。 剑上青衫响…… 第六十六章 朕的江山,朕说了算 洛阳城内乌云密布,黑云压城城欲摧。 春雷滚滚,震的大地都像是跟着在震动。 反常的天气让城中的百姓们有些惊异,一些胆小的躲在家里紧闭门窗,更多的人奔走在街上、茶楼饭馆里,人们小声的议论着,忧心忡忡打探着各种小道消息。 轰隆隆—— 一声巨大的惊雷炸起,坐在知行楼里的魏知临心头猛地一悸,没来由的,心头竟觉得莫名沉重。 他望着楼下那株枯萎的芭蕉叶子,不觉有些失神,已经很久没有先生的消息了,也不知他老人家如今在哪里?今冬的风很冷,他离开的时候,还穿着一身单衣…… 初春的风,没有捎来人们思念的消息,只是轻声呜咽着,吹过阡陌田野,吹过洛阳城寻常小巷,吹过厚重的皇城宫墙。 富宁宫内,崔皇后身穿金丝鸾鸟朝凤衫,外搭勾勒宝象花纹服,刚刚梳妆打扮停当,她云鬓凤钗,端详着铜镜中面容姣好的自己,抿唇悄然微笑。 通传的太监早已禀告过,陛下晌午可是要移驾富宁宫来用膳。 崔皇后提着裙摆趋至前殿,指挥着太监宫女们,流水般的将做好的菜肴摆上宴席,门口一个小黄门拖长了嗓音喊道:“皇上驾到——” 陈帝满面春风的走进富宁宫,崔皇后见过礼,极为体贴的帮他除去通天冠,整理着身上明黄滚龙袍的皱褶。 “如此好宴,怎可无美酒?拿酒来,等下陪朕饮上几杯!” 陈帝一边摊开双臂任由崔皇后摆弄,一边瞥了一眼丰盛的宴席,笑吟吟的说道。 陈帝平时忙于政事,极少饮酒,难得今日有此雅兴,崔皇后赶忙让宫女端上一壶精酿杜康。 “今日早朝时,惊雷炸响,太尉童环竟然吓得一跤跌倒,满朝文武哄笑,这厮站起身拍拍衣服说“雷霆雨露,俱是天恩”……嘿嘿……这个老货,倒很有几分机灵……” 陈帝坐下夹了一箸清炒冬笋,津津有味的嚼着,眉眼间带着笑意继续道:“今春天气如此反常,皇后可知是什么原因?” 崔皇后小心翼翼的给陈帝斟满一杯酒,明显感觉到陈帝今天的心情颇好,记忆里上一次皇上像今天这样开心,还是在登基大典那日。 “臣妾本以为……这几日的雷声是民间那些小儿女们发的情誓呢!” 崔皇后斟酌着词句,有些羞赧的说道。 “哦……?” 陈帝停箸,有些疑惑望向崔皇后。 “臣妾曾听说民间有子夜歌《敕勒川》,词说“冬雷震震夏雨雪,天地合,乃敢与君绝!”,这样的情话可不就是男女间的山盟海誓?不过臣妾觉得……倒是应景的很!” 崔皇后话音刚落,陈帝再也忍不住,掷下筷子呵呵笑了起来,笑的颌下胡须乱颤。 “你呀,你是六宫之主,你是朕母仪天下的皇后,却也似那寻常妇人一般,生出这些个古怪念头!” 陈帝笑着端起酒杯,手指点着崔皇后笑道。 “不过……朕偏偏就喜欢你这个样子,对朕……漫无心机,纯真无邪。” 陈帝说到这里,看着皇后那海棠花般的脸庞,心头一热。 “安排下去,朕今晚……就宿在富宁宫!” 崔皇后脸颊微红,却是满面春色,俯身称是。 陈帝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继续说道:“再过几日,就是元宵节了,介时京城三日内不再宵禁,朕,要普天同庆……今日司天监呈报说帝星冲牛斗,紫气由东来,武曲星移位……惊蛰提前,因此才会有如此早的春雷,而且还说……此天象乃是千古难遇的吉兆!” 崔皇后闻言,站起身福了一礼,欣喜道:“臣妾先替天下的百姓谢陛下隆恩,恭喜陛下,贺喜陛下,天降祥瑞,如此吉兆,亦是百姓之福,社稷之福!” 陈帝含笑摆了摆手道:“司天监那些家伙,惯会装神弄鬼,做不得准的。” “当年的大梁,汴河涨水,河中有大龟驼出巨石,上面有“隆运永昌”四个大字,有人将石头献于梁瑞帝,有术士说此乃汴河神异,是大大的吉兆……可是结果呢?……没过多久,水淹汴梁城,我们就兵临城下了……先帝与国师先生常说起此事……国师……呃……” 陈帝说到这里,突然停顿,原本笑吟吟的脸上渐渐凝固,眉头蹙起,沉吟不语,却不知想到了什么。 “陛下……陛下无需多虑,陛下是天下雄主,盛世明君,陛下不需要吉兆,因为陛下本身就是我大陈的吉兆,也是臣妾的吉兆……” 崔皇后说着,再次盈盈拜倒。 “好……好,朕有你足矣!” 陈帝的眉头舒展开来,抚着崔皇后的手,眼神中满是欣慰。 片刻,陈帝又想到了什么,声音低沉道:“你家那边,此次对朕的助力甚大,忠心可嘉,将来朕一并褒奖,过几日你回去省亲,替朕叮嘱他们,那件事要开始做了,一定要准备妥当……” 崔皇后依在陈帝膝边,闻言不停的点头…… 陈帝仰首饮了杯酒,放下酒杯,缓缓吁出一口气,眼神犀利,缓缓说道:“待到春暖花开时……朕的江山,朕说了算!” ………… 何安缓缓摘掉蒙在眼睛上的黑布,用了很长时间才逐渐适应眼前的明亮。 他深深地嗅了一口新鲜空气,回想起三个月在禁闭室里暗无天日的生活,真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小安啊,我们来知行院学习已经半年了,有一半时间,你都在禁闭室里待着……说起来,诸葛瓜瓜他们都很佩服你呢!” 范大志坐在床边,抚弄着熟睡的小黑黑,嘴里啃着半块梨酥,腮帮子撑得老高,有些口齿不清的说着,脸上满是促狭的表情。 “佩服个屁!” 何安忍不住爆了一句粗口。 范大志也忍不住吭哧哧笑起来。 “这些日子,我已经缺了很多功课,被关在禁闭室,虽然每天练功不辍,但终究还是顾此失彼,得不偿失。” 何安埋头整理着桌子上的书籍,情绪有些低落。 “都怪那个金彩云,她平白无故的诬陷你,一定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小安,你以后千万小心!” 范大志说到这里,想到那夜在城隍庙遇到的蹊跷袭击,就把自己如何用神识跟踪,金彩云有什么反常举动等等,一五一十的告诉何安。 “大志,辛苦你了,以后遇事千万不可冲动!” 何安明白范大志是为了自己,才锲而不舍的跟踪金彩云,心中十分感动,又听范大志说到在城隍庙被神秘黑衣人背后袭倒,不禁有些后怕。 “这个女人很会伪装自己,她很狡猾,我们抓不到她的把柄,不可轻举妄动,以免打草惊蛇。” 何安表情凝重,活动了一下手腕,继续说道:“怪不得,我被诬陷关了禁闭,那个黎别就迫不及待跳出来要挑战我!他们分明就是沆瀣一气,迟早有一天,我要他们还我清白。” “听说那家伙很厉害,你不要和他打!” 范大志挠了挠头,不由有些担忧。 “我如果不接受挑战,反而显得心虚,你放心吧,我自有分寸……” 何安握了握拳头,三个月的禁闭生活,让他心里暗暗憋着一股怒火,无处发泄。 两个人下午到了学舍,许多听到消息的好奇学生赶来围观,大概都想看看大胆调戏金彩云被关了禁闭的何安长什么样子,有些人扒着窗台指指点点,如果不是因为放假,围观的人数估计会更加壮观。 何安心无旁骛伏在课桌上,补习着这些日子缺失的功课,范大志百无聊赖的抻个懒腰,一脸不高兴地对围观的学生挥舞手臂道:“去去去……看什么看,有什么好看的!” 门外的人群发出一阵嘘声…… ………… 昨夜洛阳城下了一夜的雨,知行院路上已积了白白一层水渍,一只麻雀从树梢飞下,震得枝头雨滴簌簌落下。 麻雀落在地上,啄食着几粒草籽,不时警惕的抬头看看四周,听到有人的脚步声,倏忽飞走,留下黑黑浅浅的爪印。 黎别缓步走着,呼吸平稳,步履坚定,如刀般的眸子漠然扫视过路上的行人。 他身材修长,肤色白皙,眼睛狭长,薄薄的嘴唇轻抿,给人一种高冷的感觉。 不时有路人与他着打招呼,黎别只是微微颔首,然后骄傲的扬起下巴。 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格,他已在知行院修习三年。 三年间,他实现了无数理想和抱负。 三年间,他也获得了无数的荣耀与赞誉。 当年武院大比,他连败七名修习四年高手,一战成名! 但是今天,黎别心里十分不快,他重重吐了一口浊气,心口郁结无法排遣,抬头看着阴霾的天空,心情也像这天空一样,乌云密布。 何安禁闭已经结束,该到挑战他的时候了。 他不过是今年的一个新生,而且,据说还是方易之举荐的。 要知道,当年自己二十招内,轻松击败方易之。 让自己去挑战这样一个毛头小子,黎别觉得,简直就是一种侮辱。 尽管前些日子,这个叫何安的与人约战,最终赢了擂台比武,在知行院造成一时轰动,但在黎别看来,那不过是两只菜鸟互啄,一群井底之蛙罢了。 何安,也配他出手么? 但是想到知行院里那位堪比院首大人的老师,一身修为深不可测的老师,让他感到无比敬畏的老师,黎别心头涌上一股深深的无力感。 老师名声显赫,是知行院的大人物,而且背后还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想到这些,他就感到毛骨悚然。 还有青梅竹马的金彩云,她的身份也极为神秘,虽然经常表现得很仰慕自己,只是懒得揭穿她而已。 人性都是两面的,就像阳光照耀不到的地方,一定会有黑暗。 当无意翻开最熟悉的人至暗一面,除了自己信仰坍塌,还有死亡的威胁。 黎别没有对任何人说起,有时候懂得替别人保守秘密,才能更好的活下去。 第六十七章 给你俩窝窝 下午放学,何安走出学舍,范大志慢吞吞的后面跟着,这家伙一边有气无力的揉着肚子,一边在身上到处翻找着,半晌摸到两粒兰花豆,扔进嘴里,咬的嘎嘣作响。 “小安,我们出去吃吧,膳堂的饭菜清汤寡水,我这肚子这几天都没什么油水了。” 一脸不情愿的范大志正抱怨着,一只手掌从身后拍在他肩头。 范大志转头一看,却是顾轻舟与毕云飞,顿时大喜。 “两位兄弟好久不见,我听说何安兄弟今日解除了禁闭,特来寻你们,走走走,给何安兄弟接风洗尘!” 顾轻舟轻裘玉带,亲亲热热的把住两人手臂,不由分说向知行院门外走去,毕云飞嘴角噙笑,有些羡慕的看着何安的背影,默默跟在后面。 出了知行院,顾轻舟早已备好马车,载着几人直奔大观楼。 “我听说黎别与兄弟明日约战……这个黎别,成名多年,他的修为境界非同凡响,兄弟千万不可大意!” 酒过三巡,顾轻舟脸色凝重的望着何安,继续说道:“我知道何兄弟性格坚韧,但若真……不敌,我们认输便是,输给这种实力强劲的对手……也不算丢人!” “顾大哥放心,我在禁闭室关了三个月,修行中小有感悟,正想借此机会印证一下,纵然不敌,想必也会获益良多,倒是让顾大哥担忧了!” 何安端起一杯酒,感激的向顾轻舟道谢。 “何兄弟天资卓越,又一向勇猛精进,说不定打败黎别,也未可知啊,祝何安兄弟旗开得胜,马到成功!” 毕云飞站起身说完这番话,热络的举杯凑了过来…… “好,大家一起……满饮此杯!” 顾轻舟豪气干云,顿时来了兴致。 范大志慌忙放下手里啃了一半的金黄油亮的蹄膀,也端起酒杯,与众人碰在一起…… ………… 朱雀大街一家饭馆的包间里,黎别据案而坐,默默的喝着闷酒。 坐在他对面的女子身材丰腴,眉眼含情的望着黎别,正是很久没有出现过的金彩云。 “黎郎,那个胖子平时鬼鬼祟祟的跟踪我,我不管走在哪里,总感觉背后有一道目光注视着我,害得人家想见你……也是提心吊胆的!” 金彩云嗲声嗲气的说着,看到黎别不为所动,扭动着水蛇一样的腰肢靠近,腻声说道:“黎郎,他是那个何安的兄弟,我觉得他没安什么好心,要不……你找几个人教训他一下?” “何安已经结束禁闭出来了……明天我会让他知道,调戏你的代价!” 黎别漫不经心的说着,仰头灌了一口酒。 金彩云又惊又喜,充满深情又爱慕的眼睛望着黎别,渐渐的眼眶泛红,顺势轻轻依偎在他的怀里,一头秀发轻轻颤动,带着啜泣声道:“黎郎,明天一定要好好教训那个登徒子,替我报仇……” 黎别轻轻的拍着金彩云的后背,轻声安慰,脸上却流露出一丝厌恶的神色。 “黎郎,酒多伤身,你明天还要比武,不如……我扶你回去早些歇息?” 片刻,金彩云止住抽泣,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俏脸,声音说不出的旖旎。 “你先回去吧,我想独自静一静,出去走走醒醒酒。” 黎别心不在焉的抽出手臂,站起身来,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头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金彩云望着黎别的背影,幽怨的眼神中泛起一丝复杂的神色…… 华灯初上,黎别出了大观楼,他扶着墙面,醉的走路都有些摇摇晃晃。 忽然,他发现墙角有一个老乞丐,衣衫褴褛,正在啃着半块脏兮兮的馒头。 黎别想起自己幼年的遭遇,父亲从军后再无音信,母亲千辛万苦一手把他拉扯大,自己曾有一次见到母亲也是这样的捡垃圾吃…… 他心中不忍,走到附近一家馒头店,买了两个刚出笼的白面窝窝,又让老板在窝窝里加满了热呼呼的卤肉,走回了老乞丐那里。 他弯下腰,对那乞丐说道:“老人家,给你俩窝窝……” 老乞丐抬起头,一双浑浊的眼睛看着黎别,忙不住地道谢。 黎别挥挥手,转身逛逛悠悠地溜达到一个无人胡同,他隐入黑暗中解开裤带,看样子似乎准备方便一下。 没人发现的是,黎别此时眼神清明,再无丝毫醉意。 他机警的打量着四周,确认无人跟踪,突然身形暴起,跃上街边房屋,籍着夜色掩护,如鬼魅般地向城外疾驰…… 洛阳北郊,黑夜里的邙山上阒无一人,清冷的风中偶尔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 黎别眯起眼睛,看到不远处山顶亮起一束微弱的光,仿佛黑暗里亮起的灯塔一般,指引着他前行。 黎别加快脚步,双臂一展,犹如一只低翔的大鸟,向山顶掠去。 上清宫的殿门虚掩着,里面透出温暖的烛光,说是宫殿其实就是建在山顶的几间房舍,据说国师李行知曾经在这里清修过一段时间,宫殿有些残破,似乎年久失修。 仿佛感知到黎别的到来,虚掩的殿门“吱呀”一声打开,令人牙酸的声音在寂静夜里显得格外响亮。 一人缓缓走到门口,昏黄的灯火照在他衣袍上浮现出金色的轮廓,将他的影子在地上拖的很长…… 黎别默默走近,因为逆光,看不清眼前人的面容。 “外面风大,进来说吧。” 黎别点点头,跟着走进殿中,殿内空空荡荡的,地上摆着两个蒲团,斑驳的柱子上布满蛛网,靠墙的烛台点着一只粗大的蜡烛,灯火摇曳中,冷气森然。 殿中那人在一个蒲团上默默坐下,背对黎别,望着墙上一幅画怅然出神。 发黄的画卷上绘着一个仙风道骨的老人,青衫仗剑,神情萧索的站在崖边,虽然寥寥几笔,但人物神态被淡墨勾勒的孤崖衬托的栩栩如生,一股苍凉悲怆气息扑面而来…… “知行院三代弟子中,你天资卓越,原本应该会有一番大作为,可惜……若你此时后悔,还来得及!” 那人背对黎别,沉声说完,叹了口气。 “弟子既然决定,无怨无悔!” 黎别望着墙边的烛火,眼中也燃烧起两簇火苗。 “你要知道……此去前路艰险,九死一生,而且……你要背负着天下骂名……” 那人肩头微微耸动,情绪似乎有些激动。 “弟子赴汤蹈火,在所不惜,只是……弟子的授业恩师……将来若无大过,还望看在他往日的功劳,能与善终……” 黎别脸上神情坚毅,想到自己师父又有些不忍,犹豫片刻的乞求道。 “哼……你那师父,利令智昏,收了崔家一点好处和承诺,就搅风搅雨……难得你对他一片孝心!” 那人说着,转过头来,灯光下一脸惋惜地看着黎别。 烛光照在他的脸上,不是别人,正是知行院院首魏知临。 ………… 第二天中午时分,止武厅的大门刚刚打开,就被等待多时的学子们围得水泄不通,有些放假在家的学子收到消息纷纷赶来观战,甚至一些住在洛阳偏远城郊的,星夜动身就开始赶回京都。 顾轻舟、范大志、毕云飞等人拥着何安缓缓走进止武厅,韩婵娟默默地跟在何安后面,众人只觉得这一群人,男的贵气逼人,女的如粉雕玉砌,很自觉的让出一条路来…… 丁文若站在角落,悄悄踮起脚张望着,她向来不喜欢这种比武拼斗,只是心里牵挂着那个温润如玉的少年,不自觉的就跟着众人进了止武厅。 宽敞的止武厅内人声鼎沸,好不容易人们安静下来,一个老者轻咳一声,在旗子下面站定。 “现有齐州府学生黎别,与滁州府学生何安约战比武,双方比武规则知晓,《战书》生效!” 徐康年拉长了嗓音说完,又提高声音喊道:“约战双方进入擂台!” 止武厅那面“止戈为武”的旗子下面,冯绍唐、徐康年端坐两边,正中坐着的居然是武院院首程子涯,知行院对这场比武的重视程度可见一斑。 黎别细腰乍背,一身劲装,背着长刀登上擂台,他的脚步轻盈无声,如同一头敏捷的猎豹,冷眼看着走上台的何安,眼中闪过一丝异样。 “我已晋入还虚境,你我境界不在一个层面,以境界碾压你,未免胜之不武……” 黎别略带奚落的语气,并没有激怒何安。 何安只是简单的抱拳行礼,面无表情道:“请师兄赐教!” “我压制修为,以炼神境和你过招,不要说我不给你机会!” 黎别说完,伴随着沙哑的金属摩擦声,反手将长刀缓缓抽出鞘。 矫健的身影暴起,泼洒下一片雪白的刀光,兜头向何安罩去…… 何安手掌一翻,拔出长剑。 “叮叮铛铛”——如同梨花暴雨般刀剑碰撞声中,何安明显处于下风,接连后退。 黎别的刀法实在太快,台下观战学子们看得目不暇接。 如果不是何安自幼修习随云散手,又在禁闭寒室中将全身经脉扩通到了极其变态的程度,能躲过几记凌厉的杀招,此时只怕已经挂彩了。 “叮”—— 长剑架住飒然劈来的一刀,火星四溅,台下众人轰然叫好声中,何安收敛心神,施展开《惊鸿剑法》。 这是《惊鸿剑法》自练成以来,何安第一次用于实战,只见剑芒吞吐,身形蹁跹不定,如一只蝴蝶一般穿梭擂台上,说不出的潇洒…… 黎别手中那把刀,仿佛被他赋予了生命,无论何安招式如何精妙,身法如何飘逸,那刀简直如附骨之蛆,如影随形,招招不离他的要害。 何安险之又险的躲避过贴面掠起的刀光,反手一剑撩出,惹的台下观战人群又发出一声惊呼。 第六十八章 剑来 两人转瞬之间,已交手数招,竟是不分高下。 惊鸿剑法招式潇洒飘逸,讲究的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但是黎别的刀影仿佛无处不在,两人攸进攸退,看的人眼花缭乱。 “黎别的修为境界超出对方甚多,实力简直是绝对碾压,这个何安……果然也是不同凡响,以院首大人看……这二人谁会胜出?” 台上冯绍唐看到精彩处暗暗喝彩,忍不住转头询问起坐在一旁的程子涯。 “黎别号称刀剑双绝,兵器上的造诣,绝非这个何安能比,况且……目前为止,他似乎只用了五成功力,如今就看……这何安能够撑过多少招了。” 程子涯还未答话,坐在右首的徐康年捋着胡须,语气笃定地说道。 “徐老现在下结论还言之过早!” 程子涯呵呵一笑,撩起衣袍,屈起一条腿放在另一条腿上,身体微倾,似乎坐的更舒服了一点。 他这才不紧不慢地继续说道:“境界高低,并不能代表绝对实力,只是衡量一个人的修行程度。心态、武技、功法,以及临敌应变等诸多因素,都会影响到比斗的双方!” “有时候,境界低的一方,越阶战胜对手也不是不可能,要知道……在这世上,有人甚至能跨越两境差距,击杀对手!” “嘶……” 徐康年与冯绍唐听了,齐齐吸了一口凉气。 “竟有如此逆天之举?……院首大人所说是何人?当真世所罕有!” 徐康年捋着白须,不可置信的出声询问道。 “不错……世所罕有,难逢敌手,就算世间最顶尖的……真武巅峰境,败在他手里,也让人丝毫不觉得意外!” 程子涯说着,想到了那个至今音信全无的二师哥,心情黯然,默默叹了口气…… 三人正说话间,台上形势急转…… 黎别一步踏出,擂台四周绳索上彩旗震颤,铃铛响声四起,他双手握住刀柄,以左足脚尖为支点,身体如陀螺般旋转,一刀劈向何安。 这一刀速度快的惊人,挟风雷之势轰然席卷,刀未至,劲风激荡的何安鬓发飞舞…… “铛”—— 随着一声巨大的金属交击声,何安被这一刀击的倒飞出去,后背狠狠撞在绳索上,又被弹回擂台。 籍着绳索反弹的力量,他身体在空中翻了个筋斗,已稳稳站在地上。 何安有些苍白的脸上,恢复了几丝血色,他手中长剑挽了一个剑花,剑身竟寸寸碎裂,“丁零当啷”的掉在地上…… 台下围观的众人又是一阵惊呼。 角落里的丁文若看到何安被击飞,一颗心儿仿佛差点跳出胸腔,待看到他平安无事,才缓过神来,脸色苍白,一手轻抚着胸口,一手紧张的绞着衣襟,一双妙目瞬也不瞬的看着擂台上的何安。 “你的兵器坏了,再去换把新的来,既然你擅用剑,我也用剑和你打,好教你如何做人!” 黎别嘴角一撇,话语中不无讥讽,他将手中长刀向后一抛,双手抱臂,看也不看,那柄刀在空中翻滚一圈落下,“刷”地一声,准确无误的插入他后背刀鞘。 黎别这一手干净利落,又潇洒漂亮之极,围观众人震天的喝彩声中,他睥睨四顾,向着台下的师兄弟手掌一摊,傲然喊道:“剑——来!” 一人捧着一把剑,走上擂台一路小跑,恭恭敬敬的双手呈上,转身得意洋洋的走下去,仿佛能够给黎别这样的强者送剑,也是一种莫大的荣耀。 “可惜,我府上有柄宝剑削铁如泥,只是并未带来,否则,何安兄弟兵器上也能占些便宜!” 顾轻舟有些懊丧的击掌叹息,范大志瓮声瓮气地道:“小安平时对兵器不太在意,这次比武也就带了一把剑来,想不到黎别这把刀,这么厉害!” 几人正说着,负责比武判证的徐康年已派人给何安换了新剑。 黎别手中长剑一振,剑身嗡鸣,剑芒化作一条银线,直刺何安眉心,而他的人,也如一柄脱鞘长剑,瞬间欺进。 何安体内真气翻涌,举剑格挡住对方的突刺。 黎别手中剑竟如灵蛇一般反卷,缠住何安的剑身,剑尖攸然弹起,划向他的咽喉…… 何安真气喷薄而出,自掌心传递至长剑,震开黎别剑尖的刹那,身体飞速后退,反手一剑挥出。 空气中泛起炙热的能量波动,两团火球凭空出现,骤然砸向黎别。 与此同时,黎别又觉脚下涌起一股寒意,一根冰锥从地下冒出,直刺脚掌。 “嗯……?” 黎别脸上闪过一丝讶异,随即哂笑道:“雕虫小技!”不慌不忙倒转剑柄,随手一拍,像拍苍蝇一样拍飞两团火球。 他脚下似无知觉一般,重重一顿,尖锐的冰锥砰然碎成一地冰块…… “这是……五行属性分离,单独凝练出火与水的属性?这……这是达到合道境才能领悟的啊……这个何安……区区炼神境……竟然能够施展?” 徐康年看到这一幕,如火烧屁股一般,腾的站起来,有些不敢置信的出声惊呼。 “老徐,坐下坐下,莫要激动,哎呀……你挡住我看不见啦!” 冯绍唐笑眯眯地打趣着,当初入门弟子测试的时候,何安所展现的恐怖修行天赋,他是见识过的,所以倒是不怎么意外,心中反而对何安的真正实力有些隐隐的期待。 程子涯大马金刀地端坐在椅子上,面无表情淡淡说道:“两人都是天资卓越,胜负殊难意料,这场比斗……倒是越来越有趣了!” 黎别长剑一抖,剑招突变,他人如鬼魅一般,围着何安杀招频出,如行云流水一般,连绵不绝。 云海宗、巨剑宗、溪山宗、崂山派等天下各大剑派的剑法,被他信手拈来,浑然天成。 甚至,他也使出了几招《惊鸿剑法》,招势飘逸潇洒,比之何安有过而无不及。 台下众人看的目眩神迷,叹为观止,一个个屏住呼吸,竟然忘记了喝彩…… 天知道,这黎别究竟练了多少种剑法? 难得的是各种剑法串联起来丝丝入扣,毫不违和,简直可以开宗立派,自成一家。 所谓出神入化的剑术大家,也不过如此吧? 在黎别剑招迭出的攻势之下,何安显得相形见绌,手中长剑左遮右挡,险象环生。 黎别此刻,内心其实无比震惊! 他越打越是烦躁,对方剑法虽然精妙,但明显对战经验实在……欠缺的可怜,许多次绝佳的反击机会,对方竟在剑招转换的瞬间白白错过。 可就是这样一个实战小白,竟然对身体有着变态的掌控能力,黎别数次必杀技,都被他在间不容发之际躲过,对方竟然能以匪夷所思的动作,避开致命一击。 对手的四肢协调、身意结合、真气转换程度似乎超出了人类的范畴,而且对危险的感知异常敏锐。 最让黎别感到不安的,是对方体内汹涌澎湃的真气,附在剑身上传递过来,震的他虎口隐隐酸麻。 黎别似乎有点明白,为何眼前这人受到知行院那么多人重视,果然他娘的是个怪胎啊! 这家伙剑上真气鼓荡冲盈,仿佛用之不歇,就算从娘胎里开始练功,寻常人丹基真气也无法积蓄得如此浑厚,黎别甚至开始有些嫉妒何安…… 久攻不下的黎别一声清啸,身形暴起,无数道剑光缠绕化作剑网。 退路被尽数封死,不论朝那个方向移动,等待何安的,是更凌厉的杀招…… “嗤嗤”—— 两声轻响,何安左手袖子被割破,右臂一疼,浸出一道血痕…… 剑气弥漫,黎别手中剑,伤人于无形。 何安咬紧牙关,催动掌中真气,剑芒吞吐,撕开一道缺口,“铮铮铮”几声如打铁般的疾响,两柄长剑击出火花…… 何安手中长剑再次寸寸碎裂。 黎别的剑则断成两截,断剑激射,钉入地板,嗡嗡颤抖。 他提气暴喝一声,化掌为刀,挥向何安脖颈。 何安侧头避过,黎别的手掌一翻,已扣住他肩头。 何安沉肩、曲肘,卸去掌力,黎别已变掌为爪,伴随着刺耳的裂帛声,何安一只袖子从肩头向下已被抓成丝丝缕缕。 何安左肘弹开黎别手臂,右手一拳含忿击出,两人对拼一记,同时向后退了几步。 两人于电光火石之间,贴身短打,动作快的令人目不暇接。 黎别的脸色难看之极,刚才看似他占据上风,但何安那一拳中蕴含的霸道真气,让他很不好受。 对方拳中的雄浑真气带着气旋,在空气中炸裂,对拼那一下,一股螺旋气劲顺着手掌钻入体内,搅得经脉酸痛,十分难受。 “你修炼的是什么功法?” 黎别蹙眉,缓缓吐了口气,沉声问道。 “叔叔教的无名心法!” 何安愣了一下,老老实实的回答道。 “不可能!” 黎别眼角抽搐,愤怒的情绪让他放开了刻意压制的修为境界,气势陡然大增。 两人打斗半天,何安竟然不落下风,只是受了一点点皮外伤,这是黎别不能接受的,自己是万众瞩目的焦点,却迟迟不能战胜对方,感觉很是没面子。 第六十九章 神技频出 黎别脸上浮现一丝戾气,他狠狠盯着不远处的何安,单手掐诀,手掌在空中划出一道玄奥的轨迹。 擂台四周绳索上的铃铛骤然响起,旗子如同蝴蝶的翅膀急速颤动…… 无形的压力,如一座大山一般压迫得何安呼吸一窒,他有些喘不过气来,能够明显感觉到周围的空气都被压缩的粘稠无比,仿佛身处泥沼。 地上那寸寸碎裂的长剑,一片一片,都在轻轻翕动着,欢快跳跃着,像濒死又复苏过来的银鱼…… 感知到危险的何安,汗毛竖立,飞身欲起…… 可是他身体一滞,如山般的压力骤增,徒劳的挣扎让他呼吸困难,心跳加快,简直就像……砧板上等待宰割的鱼一样。 围观的众人看到这一幕,纷纷震惊,外行的学子被这诡异的场景所震慑,内行的修行者则惊叹黎别对天地元气极高的操控能力。 一时间,止武厅内安静无比,甚至就连观战的程子涯等人,都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叮叮叮”—— 地上片片长剑碎片发出耀目光芒,互相撞击着,发出清脆声响,它们在空中疾速飞舞,如同灿烂的花儿一样,冲着何安激烈绽放…… 嗜血的花瓣绽开,花蕊中一个拳头,如怒龙出海般,一拳击出。 何安眼中精芒一闪即逝,体内的澎湃真气在这瞬间,从周身穴窍喷薄而出。 爆裂的真气震飞几枚剑片,何安忍着肩胛骨被一枚剑片划破的痛楚,对着那只突如其来的拳头,一指点出…… 清脆的骨头碎裂声响起…… 黎别的身体倒飞出去,与何安刚才一样,后背撞到绳索,踉跄落在地上。 台下围观的人群终于开始耸动,发出震天的惊呼声,眼前的一幕让无数人瞠目结舌…… “惊神指?” 黎别声音嘶哑,有些难以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他抬手擦拭了一下嘴角的血迹,鲜血淋漓的手掌涂的脸颊上满是鲜血,看上去十分可怖。 “残卷竟然……也被你练成了?传说中的神技,果然……厉害!” 黎别看着自己血肉模糊的手掌,断了两根手指,掌心一个血洞,触目惊心,身体哆嗦着,咬牙切齿的说道。 他被彻底激怒了,出离的愤怒让他牙齿咬的咯咯作响,何曾出过如此大丑? 黎别出手如风,在胸腹点了几个穴道,压下体内翻涌紊乱的气血,整个人瞬间如一把出鞘的刀,又似一只迅猛的鹰隼,猛然跃起,向何安扑去…… “我只是被迫还击,我……” 何安平静的开口,话未说完,脸色突然大变。 面对凌空扑来的黎别,更让何安心悸的是插在地上那半截断剑,突然弹起…… 周围天地元气涌入剑身,断剑嘤嘤飞起,以势不可挡之势突刺何安后心。 “舍身诀!” “驭剑术!” 台下有人忍不住惊呼出声…… “舍身诀”是前朝大梁国明王阁的独门绝学,以燃烧自身气血为代价,一力降魔,这种玉石俱焚的打法,被明王阁的高手视为舍身成仁。 而驭剑术是落剑山门派的不传之秘,落剑山是仅次于纵剑门的剑修门派,飞剑变幻莫测。 黎别同时使出这两种绝学,已经不是比武切磋,而是要与何安拼个你死我活。 飞剑瞬息而至—— 当剑尖距离何安后心只有三寸左右时,擂台四周绳索上的铃铛纷纷响起,彩色小旗发出耀眼光芒,阵法被瞬间激活。 只见一个白色的元气护盾凭空出现,罩住何安全身。 随着刺耳的声音响起,飞剑狠狠刺在元气护盾上,就像扎上了一个巨大的气球,仅仅撑了片刻,护盾光芒黯淡,悄然破裂…… 据说国师院长李行知设下的阵法,一旦激活元气护盾能够抵挡合道境高手全力一击,今日却被这一剑刺破。 黎别的“驭剑术”,竟然如此犀利。 飞剑余势不减,快逾闪电般直刺何安后心,眼看何安就要命丧当场,一道人影以肉眼几乎不可见的速度闪过…… 飞剑极快,然而一只大手比它更快。 程子涯人在半空,长臂一探,已将飞剑抓在手里。 与此同时,黎别“舍身诀”再次施展,空中一个残影挟着凌厉无比的杀气扑向何安,雷霆一击,快如闪电…… 程子涯见状,一腿扫出。 黎别惨叫一声,身子如同断线的风筝被踢飞出去…… 程子涯高大的身躯落在地上,神威凛凛,如天神降临一般,他冷哼一声,仿佛响起一个晴天霹雳。 他将手中飞剑狠狠掼在地上,那剑深深钉入地板,只留一截在外颤抖不已…… 程子涯脸色阴沉,说道:“知行院弟子比武,不得使用杀招,既然事先知晓规则,为何出手如此狠辣?黎别,你这分明是要置何安于死地!” 黎别摔倒在地,“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他以神识操控飞剑,可飞剑蓦然被程子涯抓在手里,识海是人体极为脆弱的地方,程子涯一身通天彻地的修为,绝对是天下屈指可数的存在,这下黎别显然受伤不轻。 黎别识海剧痛,精神不由有些恍惚,他挣扎着爬起来,看看程子涯,又看了看何安,再看向台下鸦雀无声、目瞪口呆的围观众人…… 一股屈辱、不甘、又悲凉的情绪涌上心头…… 何安竟然练成了惊神指,藏书楼里无人问津的残卷,据说百年来无人练成,为何上天对他如此眷顾? ………… “哈哈哈……” 黎别突然昂首哈哈大笑起来,他笑中带泪,看上去无比凄凉…… 台下众人看他浑身上下血迹斑斑,状若癫狂,不禁相顾愕然…… 黎别一边笑,一边摇摇晃晃的走下擂台,台下人群一阵骚动,默默的为他让出一条路来…… 他浑浑噩噩的走着,笑声不止,一步一步,在众人的注视下走出止武厅…… 程子涯已回到座位上,徐康年走上擂台,先是查看了一下何安的伤势,然后高声宣布:此次比武获胜者为何安! 这场比武惊心动魄,一波三折,围观的学子们好久才反应过来,止武厅内沸腾不已。 五行分离术,惊神指,舍身诀,驭剑术,各种绝学让人叹为观止,学子们七嘴八舌的议论纷纷,如此精彩比斗,的确难得一见。 所有人都赞叹何安的惊才绝艳,为黎别感到遗憾的同时,对他痛下杀手表示强烈谴责,毕竟大家都是同窗,怎么能坏了规矩,以命相搏? 许多没有见过程子涯出手的学子们更是兴奋至极,院首大人神乎其技,让他们大开眼界同时,无比倾倒崇拜。 顾轻舟、范大志等人兴奋的冲上擂台,簇拥着何安,韩婵娟关切地查看着他身上的伤势,好在除了肩头与手臂的剑伤,并无大碍。 “这二人年纪轻轻,有如此实力,都是不可多得的人才,真应了那句老话,长江后浪推前浪啊!” 徐康年望着闹哄哄的人群,捋着胡须对程子涯感叹道。 “那何安竟练成了传说中的惊神指,此子天赋异禀,果然没有让人失望!” 冯绍唐若有所思,笑吟吟的跟着说道。 程子涯点点头,说道:“何安不错,黎别也很不错,但他心性孤傲,戾气过重,这次算是给他一个教训……” 范大志与诸葛瓜瓜等人将何安抬起,更多的学子兴奋的涌上擂台,大家欢欣鼓舞,将何安高高抛起又接住,现场热烈的气氛再次沸腾…… 韩婵娟看着被众人簇拥着的何安,眼睛笑的月牙弯弯,心尖仿佛有蜜糖融化,好像是自己赢了比试一样。 她眼角一瞥,发现丁文若在角落里,脸颊红晕,怔怔望着台上何安,眼中光彩流转,透着几分痴迷几多爱慕…… 不知为何,她的心情瞬间不好起来…… ………… 深冬的夜晚,清冷无比。 知行院在黑夜中一片沉寂。 一弯残月,寂寥的挂在树梢,有风拂过,树枝摇动。 远处传来几声夜枭的啼叫。 黎别从怀里摸出一颗丹药吞下,揉了揉还有些发痛的脑袋,将那只受伤的手用纱布又仔细裹了一遍。 仔细打量着房间的每一寸地方,他眼中闪过留恋与不舍。 推开房门,默默的走出门外,黎别深深吸了一口气,计划既然已经开始实施,已没有回头路,他眼神坚毅,身影决绝,走向无尽黑暗。 黎别似午夜幽魂一般走在空旷的知行院。 走过一座两层的木质阁楼,黎别籍着黯淡的月光,看着牌匾上“藏书楼”三个烫金大字,怔怔出神。 藏书楼内阁,收录了各种武学典籍,那可恶的《惊神指》残卷,就在其中。 黎别不禁又回想起白天比武的场景,面色变幻不定…… 他脸上时而得意,时而痛苦,时而迷惘,时而狰厉…… “最可恨的……是那老家伙,众目睽睽之下竟然丝毫不留情面,如此偏袒,就别怪我心狠了!” 黎别自言自语的说完,转身向膳堂走去。 不多时,黎别再次出现,他手里提着一只木桶,一手举着一只燃烧的火把。 他将桶里的液体泼洒在阁楼上,做完这一切,他将手中的火把抛去…… 熊熊火光,映红了黎别有些狰狞的脸…… 第七十章 韩战 “得得得……” 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黑夜的宁静。 洛阳城西长乐门,守城的士兵握紧手中长枪,警惕的看着黑暗中疾驰而来的人。 “来者何人?星夜出城,可有官防文书?” 黎别翻身下马,从怀里拿出早已伪造好的知行院文书,士兵接过,凑近一边的火把仔细地翻看着。 黎别心里焦急万分,脸上却不露声色。 城防护卫长走了过来,淡淡的看了黎别一眼,挥手示意放行。 这城防护卫长以前见过黎别,知道他是知行院极为杰出的弟子,见他又持有文书,也没太过盘问,就放心的放他出城。 两个士兵合力,卸下粗重的门栓,厚重的城门缓缓打开…… 黎别牵马走出城外,背上已冷汗涔涔,他飞身上马,随着马蹄疾响,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 “走水啦,快来人啊……” 惊慌的呼喊声划破夜空。 知行院的杂役急促的拍打着每一间房门,睡眼惺忪的教习与学子们,从被窝爬起来,惊慌失措的跟着同样惊慌的人们去灭火。 藏书楼前,火势越来越大,前来救火的人们,忙乱地像热锅上的蚂蚁。 知行院藏书楼熊熊大火,惊醒了沉睡中的洛阳城。 五城兵马司倾巢出动,指挥使率领潜火军的兵卒们,推着水车,用水袋,唧筒,镇压火势…… 附近坊里许多百姓闻讯赶来,担水端盆也跟着帮忙灭火。 直到清晨,大火终于熄灭,藏书楼建筑大部分已被烧毁,无数典籍付之一炬。 知行院藏书楼被焚,大陈帝国举国震惊,天下震动。 藏书楼代表了国师李行知,代表了知行院,代表了天下学子的心中圣地。 竟然被一场大火,尽数毁灭。 谁有这么大的胆子?做出如此丧心病狂、人神共愤的举动? 知行院通过调查,很快查出线索,黎别曾夜入膳堂,盗走油料一桶,最有纵火嫌疑,更诡异的是,黎别竟然消失不见了…… “传檄天下所有知行院弟子,即日起,革除黎别知行院身份,若有人将此贼生擒活捉,奖励三枚还灵丹!” 魏知临站在烧成废墟的藏书楼前,面色阴郁,对一旁的贾怀纲沉声说道:“山门不幸,竟然出此忤逆之徒!” ………… 陈帝登上紫宸殿高高的城楼,望着晨曦中一抹缓缓升起的红日,深深吸了一口气。 清晨的空气沁人心脾,让人格外清醒。 陈帝眯起眼睛,望着匍匐在自己脚下的这座都城,遥远的坊间隐隐传来鸡鸣。 一道黑烟袅袅飘荡在天际,弥久不散…… 那是知行院的方向。 “陛下,那里就是知行院的藏书楼,据说昨个夜里……烧了……” 守候在一旁太监赵德禄小心翼翼的低声说着,他说完飞快看了陈帝一眼,垂下眼帘,俯身轻轻捧着陈帝身后及地的大氅。 “嗯……有些事……也未必是坏事,不破不立,破而后立,烧了……也好!” 身穿明黄滚龙袍、头戴束发紫金冠的陈帝,看上去心情似乎不错,他转身淡淡吩咐道:“德禄,朕要到后殿用膳,宣教坊司那些歌姬……与朕,且舞一曲!” ………… 西凉秦州城,在大陈帝国最西端,这座雄关进可攻退可守,自古以来都是兵家必争之地。 斜阳西坠,余晖照在高大的城墙上,巍峨的影子仿佛一尊巨兽,遮蔽了边关吹来的风沙。 大漠孤烟,长河落日。 远方有羌笛呜咽…… 十余年前,韩宗旺率西凉军攻占了大陈帝国的秦州城,西凉国主为示恩宠与信任,任命韩宗旺的儿子韩战为秦州牧,总领秦州兵马,镇守秦州。 秦州城城坚墙固,城中有钱粮积蓄无数,因为边境通商,迁移到秦州的人口众多,虽是塞外,却异常富庶。 秦州城主韩战,总揽军政,上马管军下马管民,是秦州名副其实的土皇帝。 此时城主韩战正在会客厅会见一个风尘仆仆的年轻人,此人背负长刀,细腰乍背,赫然是已消失多日的黎别。 韩战四十多岁年纪,长的其貌不扬,圆滚滚的身材穿着一件紫色皂袍,说起话来嗓门极大。 听完黎别的陈述,韩战眉开眼笑。 “驴鳖!俺早就听说过你的大名,哈哈哈……想不到,今天竟然把你给盼来啦……你驴鳖的大名,俺可是……一直那个……如雷……那个……” 韩战说着,求助般的看向一旁的白衣老者,老者心领神会,抚须道:“如雷贯耳!” “对……很灌俺的耳朵啊!哈哈哈!” 韩战一边哈哈大笑,一边热情的大步上前,扶住黎别行礼的双手。 黎别被眼前这个圆润男人豪迈的笑声,震的耳膜有些难受,微微蹙眉道:“城主,在下姓黎名别,不叫驴鳖……哎呦……!” “哎呀!你的手受过伤啊,俺弄疼你啦?对不住……对不住啊!” 韩战握着黎别的手,对方痛呼出声,才发现人家一只手上裹着纱布,急忙松开。 心里却没留意刚才对方说什么,于是大手一挥:“嗳……名字嘛!叫什么都一样,男子汉大丈夫,就应该……不拘小节!” 韩战脱口而出,自己也没想到,竟然搞对了一个成语,顿时心花怒放,又哈哈大笑起来。 黎别忽然觉得有些无语…… “你放心,既然你来投奔俺,俺一直是求贤……嗯……求贤……那个……” 韩战拍着胸脯,肚子上的肥肉颤了又颤。 “求贤若渴!” 一旁的白袍老者适时提醒。 “对,俺很渴!”韩战瞪着一双牛眼,对着黎别恳切道:“你来投奔俺,俺也不会亏待你,你放心,俺一定会重用!别说你烧了一座书楼子,你就是把陈帝赵昌的脑袋砍喽,到了俺这,也不用怕!” 黎别听到这里,心中大定,脸上浮现出感动的神色,抱拳道:“大恩不敢言谢,以后还望将军多多提携!” “嗳……俺是个大老粗,也不用谁给俺提鞋,你驴鳖跟着俺,俺保证你有酒喝有肉吃,有银子拿!你先去好好歇息,晚上俺给你摆酒接风!” 韩战腆着圆滚滚的肚子,豪气干云的大着嗓门说道。 黎别嘴里有些发苦,无奈的抱拳一笑,跟随一旁的军士下去歇息…… 韩战望着黎别的背影,对一旁的白衣老者道:“秦参军以为此人如何?” 白衣老者叫秦可岚,文采出众,足智多谋,也是当年韩家府中老人,当年韩宗旺投奔西凉时,跟随一起出走塞外。 “黎别火烧藏书楼,叛出知行院,经咱们在洛阳的密探回报,确有其事。据说一个叫何安的年轻人,调戏了他青梅竹马的女友,两人擂台约战,中途若不是程子涯偏袒出手打伤他,他已杀了那个何安!” “他若是来我们这里卧底,知行院为此付出的代价也未免太大?再者说,我们也没有什么秘密,值得知行院如此的兴师动众,所以……我觉得此人不似做伪。” 韩战沉吟片刻,缓缓点头,他目光闪动间,透着一股精明,与刚才那个大老粗判若两人。 “秦参军说的有道理,可俺总觉得这事……有些奇怪……哪不对?俺又说不上来……” 他有些懊恼的挠了挠头,突然想起了什么,说道:“嗳……你刚才提到的那个何安,这个名字俺想起来了……薛凝来信曾提到过……还是你给俺念的信。” “确有此事,将军过耳不忘,老朽实在佩服!” 秦可岚讶然失笑,微一思索,缓缓回忆道:“信中似乎提及这个何安,与小姐交好……” “让洛阳的探子,给俺查查这个何安的底细,一有消息立马来报……” 秦可岚得了命令,转身走出会客厅。 剩下韩战一个人,搓着手掌,在厅内来回踱步,半晌,他自言自语嘟囔道:“谁勾搭俺婵儿,俺砸断他狗腿!” 只是他的嗓门实在太大,守在门口的军士听到,吓得不禁身板一挺,尿意上涌。 月似吴钩,照的地上仿佛降了一层寒霜。 宴会厅内灯火通明,粗大的火把燃烧正旺,几名士卒捧着一盘盘热气腾腾的羊肉摆在桌案上。 美酒佳肴,人声鼎沸,除了城主韩战,参军秦可岚,宴席上皆是秦州将领、官员。 宴会开始,众人举杯之际,韩战向众人隆重介绍了黎别,对他的到来表示热烈欢迎。 韩战那一口一个“驴鳖”,让黎别有些无法忍受,好在一众将官们热情友好的回应,让他稍稍释怀…… 席间,秦州边防军左帅纳里哈,醉醺醺地站起身道:“久闻知行院文才武略天下闻名,黎少侠又是知行院杰出弟子,不知能否露两手,让大家看看眼界?” “干你娘!驴鳖跟了俺,以后就是自己兄弟,不要……再提什么知行院。” 黎别还未答话,韩战指着纳里哈的鼻子笑骂道:“你个瘪犊子想试他功夫,也要等他手上伤好了,你个瘪犊子这个时候蹦出来……分明就是想……嗯……那个……怎么说来着……” “落井下石!” 一旁的秦可岚小声提醒道。 “对!” 韩战一拍桌子,哈哈大笑道:“你个瘪犊子想跳井里下石!” 第七十一章 西凉初露锋 纳里哈看韩战如此维护黎别,有些讪讪的揉了揉鼻子,俯身坐下…… 众人见状,都哄笑起来。 “多谢城主关爱,区区小伤,并无大碍!” 黎别如刀锋般的眉毛一挑,站起身先是对韩战抱拳说道,转而看向纳里哈,继续说道:“敢情将军赐教!” 纳里哈闻言一摆手,身后侍从点点头,快步从门外带进一人。 人未到,地板已咚咚作响,来人高大粗壮,黑黢黢的站在当场如黑塔一般。 “末将秦州边防军尖刀营刀统撒沐儿,愿领教这位兄弟高招!” 他向韩战抱拳行礼,又向其他人一一行礼,声音粗犷,话音嗡响。 撒沐儿此人在军中享有盛誉,多年前已是炼神境巅峰,作战十分勇猛,往往冲锋陷阵在最前面,斩将夺旗,有万夫不当之勇,屡次与陈国军队交战中,也是胜多负少,实乃一员虎将。 “都是俺自家兄弟,点到即止!” 韩战见此情形,端起酒碗喝了一口,手背擦了擦水渍淋漓的下巴,大咧咧地说道。 “请撒刀统赐教!” 黎别从席间走出,对着撒沐儿抱拳行了一礼,将那只纱布包裹的手掌背在身后,单掌竖起,掌心向外,亮了一个起手式。 撒沐儿见此人竟然如此托大,分明是瞧不起自己,不禁怒气上涌,心里打定主意,一定要让这白面书生吃些苦头。 他怒吼一声,钵大的拳头,带着炸雷声响,一拳打出,威势十分惊人。 远处燃烧的火把,也被这一拳激起的拳风,震得齐齐一暗。 黎别脚步一错,已轻松避开这一拳。 他五指成喙,闪电般击中撒沐儿肘窝,顺势在他手臂上一推。 撒沐儿粗壮的手臂一弯,一记重拳结结实实擂在胸口上,顿时眼冒金星,喉头腥甜,险些呕出一口鲜血。 黎别后发先至,速度奇快,这下四两拨千斤,妙到毫巅。 “妖术?你竟然会使妖法!” 撒沐儿再看向黎别时,眼神中充满惊恐。 他一身横练霸道的外家功夫,战场罕逢敌手,只与对方交手一个回合,竟然就伤了自己,这不是妖术是什么? 顿时,满座皆惊,众人鸦雀无声,只有燃烧的火把,发出哔哔啵啵的响声…… 成名已久的撒沐儿居然连黎别一招都接不下,知行院果然名不虚传…… 一时间,包括韩战在内,在座所有的将官心中不约而同地涌出一个念头,知行院这个名字,真正名副其实。 “啪……啪……啪!” 韩战站起身鼓掌,随即,厅内掌声雷动。 “承让了!” 黎别神色平静地转身走回席间,斟满一杯酒,举杯向众人频频致谢。 “好!好啊!” 韩战拊掌,高声笑道:“驴鳖好手段,俺秦州城以后有驴鳖,简直是……嗯……那个……怎么说来着……” “如虎添翼!” 秦可岚举杯,以衣袖遮脸,偏头小声提醒道。 韩战眼前一亮,一拳擂在桌子上,震得杯盘叮当响,哈哈大笑道:“对!老虎添翼,俺又得一虎将,哈哈哈……饮酒,都饮酒!” 众人哄然举杯…… 韩战红光满面,目光在席间寻梭。 他突然一指,指着席中的纳里哈,怒道:“嗳……你个瘪犊子,你嘬那一口给谁看?干了……干你娘,喝酒都不猛实,打仗会能行?” 纳里哈急忙捧杯仰头灌下,韩战转怒为喜,又指着秦州边防军右帅铁木粘道:“嗳……那个谁?” 铁木粘吓得一个激灵,手中酒杯险些掉地,酒水洒了大半。 “老铁,你个瘪犊子……趁机嘚瑟,故意漏酒是不是?干了……再倒满一碗,也干了!” 韩战一拍大腿,站起身大着嗓门吆喝着。 铁木粘闻言苦着脸,把杯中酒一饮而尽,又斟了满满一杯酒,咬牙吞下肚中。 韩战哈哈大笑,揪着下巴浓密的胡须道“嗳……这就对了嘛,你个瘪犊子这是……嗯……那个……那个……怎么说来着……” “敬酒不吃吃罚酒,偷鸡不成蚀把米!” 秦可岚在一旁又掩耳盗铃般的用袖子遮住脸,借着举杯饮酒,压低声音又补充道:“城主可任选其一!” 韩战得到提示,喜笑颜开,又一拳擂在桌子上:“对!你个瘪犊子是敬酒不吃蚀把米!” “噗嗤——” 秦可岚与黎别同时一口酒喷出,秦可岚被呛得剧烈咳嗽起来…… 韩战有些纳罕的扫视两人一眼,挽了挽袖子,继续说道:“老铁!俺来问你……嗯……你那里有什么空缺?适合驴鳖的,俺对他……可是要大用的!” 铁木粘皱眉咽下泛到喉间的辛辣,强忍住胃里翻涌的不适站起身,思忖道:“黎少侠身手了得,做个刀统不免有些屈才……卑职考虑,不如入我先锋斥候营,做个都统……” 他揉了揉有些撑胀的肚皮,继续说道:“敌军斥候,最近半年多了几个高手,我们折了不少弟兄,据说有个叫方易之,也出自知行院,正好让黎少侠挫其锐气!” 韩战饶有兴致的听完,转头问道:“哦……驴鳖认识这个方易之吗?可愿意做俺的斥候都尉?” 黎别生怕这位城主大人再给自己搞个什么成语,有些自矜的淡淡一笑道:“手下败将罢了,在下谨遵城主吩咐!” 韩战将双手拢在袖子里,笑的如天官赐福一般:“好!好!……铁木粘,你个瘪犊子……痛饮三杯庆祝一下!” 铁木粘一听,一张脸变得比哭还要难看,哆哆嗦嗦端起酒杯,刚凑到唇边,腹中突然翻江倒海,再也忍耐不住,张口“哇”的一声,胃里东西喷涌而出…… 韩战见此不由好气又好笑,手指颤抖的指着铁木粘:“你……你个瘪犊子……真是……那个……怎么说来着?” 秦可岚咳嗽两声,侧过头假装用袖子掩唇,用只有两人才能听到的声音,轻声道:“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韩战牛眼一瞪,大声道:“成事不足败事的瘪犊子,把他给俺弄下去……来人……上歌舞,接着饮!” 韩战发号施令,几个士卒进来七手八脚拖走铁木粘,清理了呕吐物,重整宴席…… 厅门外隐隐有丝竹管弦响起,十几名艳丽歌姬鱼贯而入,进来开始跳舞助兴。 这些女子虽然身着西凉服饰,但一看就不像土生土长的西凉人,估计是掠夺过来的大陈人。 歌姬们容貌秀丽,身段婀娜,尤其中间领舞的女子,风髻露鬓,淡扫娥眉眼含春,皮肤细润如温玉柔光若腻,腮边两缕发丝随风轻柔拂面,凭添几分诱人的风情…… 黎别痴迷地看着领舞的女子,眼睛瞬也不瞬…… “驴都统……喜欢吗?” 韩战在一旁询问,黎别竟是充耳不闻。 半晌他才回过神来,点了点头,猛然惊醒,又摇头道:“不不不,末将岂敢……” 韩战哈哈一笑,说道:“嗳……男子汉大丈夫,喜欢便是喜欢……喜欢哪个,告诉俺!” “末将……只是看她们长相,像大陈国人,触景生情,睹人思乡,有些情不自禁……” 黎别有些不自然的忸怩道。 韩战哈哈大笑:“嗳……你这个瘪……哈哈哈,你啊,你这是……嗯……那个……怎么说来着……” “欲盖弥彰!” 秦可岚果然不愧满腹才学,他探了探身子,再一次及时的小声提醒。 “对!你小子想盖迷章,哈哈哈哈……” 韩战笑着,眼珠一转,招了招手,附近侍卫见状急忙上前。 他对侍卫附耳说道:“等下宴席结束,把中间那个舞娘,送到驴都统住处。” 第七十二章 幸福来的太突然 新年过后,放假的学子陆续返回知行院,听着未回家的学生们谈论起不久前那场精彩绝伦的比武,再看到被大火烧得面目全非的藏书楼,一时无法接受眼前事实。 黎别,从高高在上受人敬仰,到众人唾骂口诛笔伐,只用了短短十几天。 随着藏书楼那场大火,一起烧掉的还有他以往的光辉与荣耀。 所有学子开始转而称赞起何安,甚至对何安没有在擂台上把黎别这个杀千刀的打死而感到遗憾。 一时间,何安这名字再一次响彻知行院。 “何安这个臭小子,哪都好,就是……杀伐不够果断,早知如此,当初我就该一脚踹死黎别那个畜生!” 知行阁里,程子涯怒气勃发,大手狠狠捶在自己腿上,说道:“师哥,我真想不到,这个畜生竟然敢烧藏书楼!” “事已至此,也怪我们太过疏忽了……我让秋池在院内几个重要建筑,已重新布下隔绝防护阵法,这种事情,绝不能再次出现……” 魏知临眉头紧蹙,脸上浮现一抹忧色,叹了口气继续道:“恩师只身远赴海外,至今都没有消息,虽说他老人家功参造化,可是毕竟年事已高……我着实有些担心!” “师兄不必多虑!” 程子涯以手撑地,仰坐在地板上,探手抓起案上酒坛,灌了一口道:“师父他老人家的本事,莫说那几个屈指可数的老怪物……就是放眼整个世间,又有谁是他的对手?” “话虽如此……可恩师临走之际,将知行院交付予你我,如今……藏书楼被焚,今日清晨,宫里也派人降下了旨意!” 魏知临说着,从旁边书案上取出明黄色的绸缎圣旨,递给程子涯。 “哦……” 程子涯浓眉一挑,说道:“师哥,你知道我不喜欢看这些婆婆妈妈的,你就告诉我,皇帝那个大侄子说什么?” 当年魏知临替国师教导两位皇子,闲暇时程子涯也指点过他们武功,他性格豪放,又不似魏知临那般严厉,所以两位皇子倒是喜欢与他亲近,程子涯打趣地喊他们为大侄子。 虽然当年的二皇子如今已是九五之尊,但在程子涯心目中,皇帝还是那个气血方刚的青年,所以私下里这称呼倒是一直没变。 “圣旨上说……得知我知行院藏书楼被焚,陛下十分忧虑,此事不仅是知行院的损失,也是大陈帝国的损失。而且,关乎朝廷颜面,陛下要求彻查此事,并对相关案犯,予以严惩……” 魏知临眉头拧成一个川字,捋着三缕长须,忧心忡忡地又道:“陛下感怀国师先生当年谆谆教导,每每思之,夜不能寐,而今先生心血,付之一炬,陛下心痛不已,知行院院首,亦有失察之过……” 程子涯把酒坛抱在怀里,说道:“大侄子说的……倒是情真意切,我先自罚三杯!” 说完仰头咕咚咕咚喝了几大口。 魏知临看着程子涯,摇摇头,一脸苦笑道:“圣旨最后说业精于勤荒于嬉,为防知行院上下疏怠,清明时节,将与龙门书院进行校场大比,各自选出类拔萃者……” “这啊……” 程子涯环眼圆睁,打断魏知临的话,翻身坐起。 “这幺蛾子就来了,我就说依他的性子,怎么会……原来是猫哭耗子假慈悲,嘿嘿……让咱们与龙门书院比武,师哥,咱们可绝不能输!” “不错,如果输给了成立不到一年的龙门书院……陛下、朝堂各方势力,会怎样看我知行院?到那时……只怕我们……” 魏知临说着,从柜上拿下一只瓷碗,拿过酒坛倒了一杯。 这酒坛黏土烧制,十分厚实,阔口大腹,加上里面酒水,怕不只几十斤重,魏知临两指扣住坛口,举臂悬腕,酒水化作一道细线倾泻,注满一碗,竟然涓滴未洒。 “师哥,好功夫!” 程子涯在一旁大声赞道。 魏知临端起碗,呷了一口,深深蹙眉,继续道:“这些年,我知行院中的弟子,或入朝为官,或从军行伍,或被派遣各地公干,眼下……可与龙门书院一较高下的杰出弟子,怕是不多……这件事情就劳子涯多费心思,毕竟这么多学子,武道一途,孰优孰劣,你这个武院院首可比我熟悉。” 程子涯站起身,须发戟张,声如霹雳道:“师哥放心,咱选出几个好手,狠狠教训一下那个龙门书院,即便输了……那大侄子,他待怎样?惹毛了我,我就上金銮殿打他!” “师弟,不可胡说!” 魏知临面露愠色,放下酒碗道:“你这莽撞的性子,何时能够改一改!” ………… 定鼎大街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热闹,许多商铺门口摆满了各种各样造型的花灯。 卖吃食的小贩卖力吆喝着,有舞狮、踩高跷的队伍经过,引得街上行人纷纷围观,喧闹的气氛冲淡了冬日的寒风…… 今天是上元节,新年里最热闹的节日。 知行院最近很不平静,昨日密探回报说黎别已投奔西凉,如今是秦州边防军斥候都统。 这个爆炸性的消息,如一道春雷,轰动知行院,据说院首大人知道此事,愤怒地一掌劈碎了上好的梨花木桌。 中午时分消息传到宫中,据说陛下正在用膳,很生气的摔了手里的象牙金箸,一时之间,朝野上下震动…… 知行院众学子群情激愤,黎别再一次成为众矢之的,有人甚至叫喊着要远赴边关,诛杀此獠。 金彩云因为与黎别的关系,也被爱屋及乌的学子们唾骂嫌弃,有些人联想起不久前何安调戏金彩云的风波,顿觉事情有些诡异。 何安是谁?那可是差点杀死黎别这个罪大恶极逆贼的英雄,岂会如此下作?想到这里,人们再看向金彩云的目光,就变得有些异样…… ………… 上元节,知行院休沐一天,学子们纷纷走上街头,庙会游园观灯赏景,感受着帝都洛阳的无尽繁华。 黄昏时分,街上搭起的彩棚纷纷点亮彩灯,到处都是流光溢彩,时而还能看到烟花绽放。 丁文若一袭白裙,身披狐裘,满腹心事的站在知行院门口,她一双妙目不时向里面张望,踌躇半晌,还是鼓足勇气走了进去。 上元夜,洛阳城的彩灯全部点亮,金光灿灿交相照耀,锦绣流彩辉映其间,据说今夜陛下会与民同乐,宫里还会放许多烟花。 这样浪漫且沉醉的夜晚,有许多男女相约,携手同游。 丁文若本想约何安一起去逛灯会,但少女特有的矜持,让她有些羞于启齿。 知行院进出的学子很多,丁文若一直走到膳堂附近,终于看到那个熟悉的身影,脸上浮现一抹喜色,她脚步轻快的迎上前去。 “何……何安!” 丁文若声如蚊讷的喊了一声,脸颊浮现一抹嫣红。 “文若,你怎么来了?可是丁老师有什么事情?” 何安看到丁文若脸颊绯红,额头微汗,以为老师丁非庸让她来寻自己,不禁有些担忧的问道。 “没……家父安好,今晚是上元夜,我……我……不知……你可有闲暇?” 丁文若有些局促地绞着衣襟,想约何安一起逛灯会,却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 “我晚上没事,正好要出去看花灯,不如我们一起!” 何安的回答,让丁文若心里顿时欣喜无比,不禁展颜一笑。 “太好了,文若也来了,我们一起去,我请大家吃冰糖葫芦。” 范大志笑呵呵的从何安身后冒出来,迫不及待的摇着胖手招呼道。 丁文若以袖掩唇,不禁莞尔,眼角瞥到与范大志一起走到何安身边的女子,笑容在脸上悄然凝结。 只见韩婵娟一身橙红长袭纱裙纬地,外套玫红锦缎小袄,边角缝制雪白色的兔子绒毛,一头锦缎般的秀发用一支红玉珊瑚簪挽成了坠月簪,粉雕玉砌的俏脸上,一双眼睛笑成月牙,显得风姿卓绝又娇俏可人。 “哦……我还……有事情,你们去吧……我先告辞了!” 丁文若心里瞬间有些失落,有些语无伦次地说着,也不等何安说话,转身快步离去…… 也不知走出多远,丁文若才放缓脚步,心中那股莫名的酸楚,已让她眸中莹润。 她失魂落魄地走着,走出知行院,走进街上如织的人潮…… 顾轻舟骑着高头大马,在人群缓缓而行,头戴着束发嵌宝金冠,齐眉勒着二龙抢珠抹额,穿一件金百蝶穿花大红箭袖,束着五彩花结长穗宫绦,脚登青缎粉底小朝靴。 顾轻舟本就英俊,这身打扮,更衬的英武帅气,风流倜傥,惹得许多女子频频回顾。 顾轻舟神采飞扬,坐在马上左顾右盼,忽然看到人群中一个熟悉的身影,仔细打量,居然是魂牵梦绕的丁文若。 “哎呀!文若,你怎么独自一个人?你的脸色这么差,是不是生病了?” 顾轻舟忙不迭的跳下马,分开人群,跑到丁文若身边,关切的问道。 “没…………哦……可能是……昨晚没有睡好……”丁文若遇到熟人,有些微窘,纤手整理了一下鬓边秀发。 顾轻舟想不到文若竟和颜悦色的与自己说话,登时心花怒放,亦步亦趋跟在她身旁,讨好地笑道:“今夜人多拥挤,你一个人太不安全,听说等下皇宫要放烟花,不如我陪你去看看?” 丁文若脑海里联想着何安与韩婵娟两人携手并肩同游的场景,心里那种酸楚无处遣怀,她有些负气地道:“也好……那就去看看吧……” 顾轻舟大喜过望,向身后围拢过来的家仆和几个狗朋狐友挥了挥手,示意他们滚远一点,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丁文若身后。 这突如其来的巨大幸福让顾轻舟有些眩晕,只见他喃喃地说道:“我是不是在做梦?我是不是在做梦?……幸福来的太突然了………文若……我……我太幸福了……” 看着丁文若挺拔秀美的后颈,顾轻舟心里激动地呐喊着…… 第七十三章 烟花下的誓言 “砰”—— 一朵烟花绽放,绚丽的色彩闪耀夜空。 海啸般的惊呼声赞叹声响起,洛阳城里已是人山人海。 范大志嘴里咬着一串炸鹌鹑,手里捧着一杯杏仁茶,挪到何安身边,看了看一旁的韩婵娟,有些扭捏的拽了拽何安,嘴里含糊不清地道:“小安,那个……能不能……再给我几个铜板,我的钱花完啦……” 何安不禁苦笑,这货从出来嘴巴就没有消停过,只要看到好吃的东西就双眼放光。 在知行院学习这半年,两人的积蓄早已用完,幸好当初与孙彪比武,赢了一百两银子,只是如今也所剩无几。 何安摸了摸怀里,一旁的韩婵娟灿然一笑,白净的手掌一翻,拿出一粒金闪闪的豆子,递给范大志道:“呐……我这里有,二哥不用客气,想吃什么买什么!” 金豆有一两重,折成银子就是一百两,何安与范大志知道这位大小姐一向出手阔绰,却还是被她的豪横吓了一跳。 “太多了,要……要不了这么多,小安还是给我几个铜板吧。”范大志有些讪讪的挠挠头。 韩婵娟不由分说将金豆塞进他手里,嗔道:“难得出来一次,二哥喜欢什么,随便买,去吧去吧!” 看着范大志欢喜鼓舞地离去,韩婵娟眼睛笑成月牙,这个没眼力劲儿的跟屁虫,终于打发走啦。 ………… “砰、砰”—— 皇宫的上空绽放起硕大的烟花,璀璨光芒瞬间照的洛阳城如同白昼,街上人潮拥挤,变成了欢乐的海洋,随着更多烟花升空,人们发出山呼海啸般的欢呼声。 丁文若心不在焉地走着,眼前的美景,兴奋的欢呼,这一切似乎都与她无关,恍惚间街上仿佛都是何安的影子。 与不知不觉中,情根已深种,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回想起两人相识以来,相处的场景,何安对自己亲切温和的同时,还有一种淡淡的疏离,这深深刺痛了丁文若的心。 顾轻舟在一旁小心翼翼地陪着,生怕自己哪一点做的不好,惹得文若不高兴。 两人并肩走在街上,男的俊俏风流,女的柔美无瑕,仿佛天造地设的一对璧人,路上游人看的纷纷赞叹,有些主动给他们让出路来…… 顾轻舟鼻端嗅着文若如兰似麝的香味,再看她肩若削成,眉淡鼻挺,纤腰盈盈不足一握,周身无一处不美,心中怜爱之意大起,柔声道:“文若,不知道你今天为什么不高兴,但是我……愿意为你付出一切,即使刀山火海,也在所不惜!” 丁文若抛开脑海中那缠人的念头,觉得自己这么做很没意思,心头莫名的有些烦闷,眉心微蹙道:“国公爷深情厚意,文若,当不起……我累了……要回去休息……” 这条街距离定鼎相府不远,丁文若说完,也不等顾轻舟说话,转身径自离去…… 顾轻舟愣住,也不知自己哪句话又得罪了她,望着丁文若聘聘婷婷的背影,他双手拢在唇边,大声喊道:“文若,我爱你怜你,此情不渝……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我的!” 丁文若头也不回,身子微微一顿,加快脚步,冷风吹来,眼中已泪光莹然…… 回到家中,后院正房灯火俨然,父亲此时应该在房中照看爷爷,丁文若倚着门框,脑袋发沉,隐约有些头疼。 她自幼随父亲学习,略通医术,直觉是受了风寒,不想让父亲看到她哭红的眼睛,便蹑手蹑脚走到后厅药房,准备自己抓几味药材。 推开药房的门,里面灯火明亮,正在灯下配药的御医华仲慌忙站起身,将一个小纸包飞快塞进袖中。 看到来人是丁文若,长吁了一口气,脸上有些不太自然的笑道:“这么晚了……大小姐不歇息,来这里做什么?” 丁文若见状暗自疑惑,但也并未多想,她要了麻黄、桂枝、防风、羌活等几味药材,拿去厨间让人煎熬…… ………… 应天门上,持续不断地烟火燃放,将洛阳城里欢快的气氛推至顶点,潮水般的人群随着绽放的烟花,大呼万岁…… 陈帝和众大臣端坐楼上,欣赏美景,把酒临风。 十几名宫廷歌姬身披彩带,翩翩起舞,琵琶悠扬,丝竹管弦袅袅…… 陈帝今夜看上去兴致很高,频频向大臣们举杯,上元佳节,普天同庆,应天门上歌舞升平,大陈帝国君臣其乐融融。 魏知临坐在陈帝下首,面无表情的端起酒杯。他中午便受到邀请奉旨入宫,陈帝却一直没有召见,直到宴席开始,才依君臣之礼见过皇帝,默然落座。 陈帝嘴角噙笑,放下酒杯,眼角瞥了一眼魏知临,站起身缓步走了过来。 “老师安好,朕,今日政务实在繁巨……怠慢老师之处,万望海涵!” 陈帝说着,俯身给魏知临斟了一杯酒,继续道:“国师……可曾有过消息?已数月未见他老人家了……朕……甚是想念啊!” “恩师暂无音讯,多谢陛下挂怀!”魏知临起身称谢。 陈帝招了招手,早有小黄门抱过锦墩过来,陈帝把着魏知临手臂坐下,说道:“前些日子,因为知行院藏书楼被焚的事,朝中官员吵的不可开交,有人建议朕,削减朝廷对知行院的用度开支,朕是不允的,御史台竟然弹劾老师失于监管……被朕压了下来!” 说到这里,陈帝微微一笑道:“老师也知道,这些个言官,有风闻奏事的权利,由他们去……老师不必放在心上。” 席间奏乐声音甚大,陈帝身体前倾,与魏知临低头交谈,看在众大臣眼里,两人真是君臣亲密无间。 有人不禁暗自感慨:传说国师离京且多年不问政事,但知行院依旧圣眷不衰啊! 更有人在心中暗自忖道:“陛下待魏知临,一如既往,知行院失火,也不肯降罪分毫,尊师重教,真不愧是盛世明君!” 众大臣看着眼前一幕,小声地议论着,他们交头接耳,暗自揣测,众人眼神里有羡慕,有嫉妒,有热切,有忌恨,有高兴……歌舞喧哗的宴席,显得更加热闹起来。 “如今朝中非议甚多,而且日趋强烈,这种情景之下……让朕……也很为难啊!” 陈帝面色沉重,继续道:“适逢龙门书院岁末考评,他们想与知行院比试一番,也算是互相切磋印证,朕……便允了!也省得那些聒噪的官员们,揪着藏书楼的事情不放……” “多谢陛下厚恩,知临代知行院上下谢过陛下!” 魏知临面不改色,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有烟火绽放,映红了他那张波澜不惊的脸庞。 坐在宴席最末的记录官,目睹了今夜足以载入史册的盛况,陶陶然饮了一杯醇酒,铺开宣纸,蘸了蘸墨,就着熊熊烛火,挥笔疾书写下:大陈承平六年冬,上元夜,帝临应天门,大宴百官,与民同乐!席间,帝晤魏知临,状甚密,然临,似不为所动…… ………… “砰砰砰”—— 夜空中烟花接连绽放,今夜的洛阳城,火树银花不夜天。 何安与韩婵娟并肩而立,看着各种各样五彩缤纷的烟花,不禁赞叹道:“怪不得前朝大诗人曾写下“东风夜放花千树,更吹落,星如雨”的诗句,说的就是上元夜花灯无数,烟花如星雨一般,若非亲眼所见,真是无法想象,竟如此壮观!” 韩婵娟望着满天烟花,一脸陶醉的样子,半晌回过神来,脸上似笑非笑道:“喂……那个丁文若,好像很喜欢你啊?你也很喜欢她吧?” “你想到哪去啦?”何安不禁啼笑皆非。 “被我说中了吧?喜欢就是喜欢,不要口是心非!” 韩婵娟低下头,轻轻踢了踢地上的一枚燃放过的爆竹。 “那天你在擂台比武,她在台下看着你的样子,就是瞎子也能看出来,她是真的喜欢你,喂——你到底喜不喜欢她?” 韩婵娟一只手揪着锦缎小袄上雪白的兔子绒毛,仰起俏脸凝视着何安。 “文若父亲是我的老师,我视文若如妹,哪有你说的那种想法。况且顾大哥心仪文若已久,苦苦追求多年,他们两人门当户对,才是天生的一对!” 何安不禁摇头苦笑,不知韩婵娟为何纠缠这个问题。 “我也觉得他们两个很般配呢!” 韩婵娟笑靥如花,挽住了何安的胳膊。 两人随着拥挤的人潮到丽景门,又走到护城河边,这里游人相对稀少,河的两岸栽着许多垂柳,花灯照着光秃秃的枝条,像多情少女的青丝随风飘扬。 “砰”—— 一道光亮划过夜空,一朵硕大烟花绽放,烟花在黑暗中不断发亮,扩大,圈圈圆圆似水中涟漪,在乌黑的夜幕中无比绚丽…… “好美啊……” 韩婵娟眼神痴迷,梦呓般的声音在何安耳畔响起。 两人坐在高高的河堤上,远离喧嚣的人群,望着这如诗如画的一幕…… 烟花灿烂,只是短暂。 “喂!你说……假如有一天,我是说假如……因为某些原因,比如大陈和西凉发生战争……让我们彼此变成敌人,你……你会……伤害我……还有我的家人吗?” 怔怔的望着夜空,突然韩婵娟有些伤感的问道。 “怎么可能?不会的!” 何安摇摇头,感觉有些好笑,女人有时候真的很奇怪,刚才还沉浸在烟花的美妙,转瞬间,竟然想到如此荒诞的问题。 “认真一点,我要你看着我的眼睛……回答我!” 韩婵娟转过头,凝视着何安。 何安看她说的郑重无比,只好看着她一双明亮的眸子,语气真诚道:“我不会伤害你……永远都不会,因为,你是我认识的第一个真诚待我的女孩子,而且,除了大志,你是我最亲近的人!” 韩婵娟低头娇羞一笑,洁白的贝齿咬着下唇,片刻,倔强的抬起头:“我要你发誓!” 此时,夜空恰好又绽放一朵烟火,红色的光亮照在她脸上,眉似新月,颜若芙蓉,明艳不可方物。 何安看的不由痴了…… 第七十四章 上元夜 杀人夜 “快点啊……对着流星发誓,据说很灵的!” 韩婵娟指着天上流星,兴奋的声音有些急促。 烟花寂灭,只剩下几团火星,拖曳着亮光在夜空划落,确实像极了流星。 她的执拗,使得何安只好无奈的举起手掌,竖起三指说道:“皇天在上,厚土为证,我何安发誓——永远不会伤害韩婵娟以及她的家人,若违此誓,天打……” 他话未说完,一只温暖的小手覆上他的唇。 “我不要你说……伤害自己的话……我信你……” 韩婵娟的眼中既有欣喜,又有担心,忍不住打断何安的话语。 何安心中感动,捉住韩婵娟的纤手,她手掌温软柔腻,软若无骨,不禁心中一荡。 两人对坐,灯火可亲,夜色姣姣,空气似乎也变得旖旎起来,情愫的火苗在两人心中悄然升腾…… 韩婵娟小手被何安握住,脸颊有些发烫,心里却是欢喜甜蜜,小鸡啄米般在何安脸上飞快一吻…… 星空下,一对男女的轮廓渐渐重合,慢慢地重叠在一起…… 月亮不知何时从云朵里露出身影,仿佛不忍打扰这羞人的一幕,又红着脸躲进云里。 韩婵娟静静地靠在何安肩头,两人心有灵犀的都没有说话,此时无声胜有声。 如果可以,韩婵娟希望就这样依偎在一起,永远的待下去,直到……天荒地老,海枯石烂。 “哎呀!坏了,好像很晚啦!” 也不知过了多久,韩婵娟猛然惊醒,夜空偶尔闪过零星的烟花,远处街上喧嚣的人群也安静下来,寒风吹过,夜已深。 “那我送你回去吧?” 何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有些发麻的肩膀,扶起韩婵娟,将垫坐在地上的外袍抖了抖。 “嗯!赶快回去,否则……老古板又要发作了,今天好不容易才说服他放我出来玩!” 韩婵娟挽住何安的手臂,嘴里抱怨着,看着何安的眼神里满是柔情蜜意。 “和你在一起,感觉时间过得好快!”何安亲昵的攥着韩婵娟的小手,不禁感慨道。 “我不在你身边的时候,要记得想我!”韩婵娟眨巴着眼说道。 “嗯!一定会的!”何安很认真的回答。 相比韩婵娟泼辣大胆的性格,初涉男女感情的何安显得有些木讷,尽管如此,今夜的种种情景,也让他心神激荡。 夜空飘起了雪,在街上花灯的照耀下簌簌而落,两人走到崇文坊,雪下得渐渐大了,漫天飞雪像柳絮飘飞,喧嚣褪去,街头寂静,只有三三两两晚归的游人急匆匆地往家赶。 “好美啊!” 韩婵娟巧笑倩兮,挥舞着双手接住一片雪花,何安正想说什么,眼角一扫,脸上蓦然浮现戒备神色。 风雪中迎面走来三人,灯光将他们的影子照在地上拖的很长,仿佛从冥渊深处冒出的夜魔。 三人并排而行,本就不宽阔的街道显得更加狭窄,虽然看不清对方面貌,但对方散发出来的杀气,让身前飘飞的雪花紊乱飞舞。 来者不善—— 不期然的,何安想起上一次遇袭,也是与韩婵娟一起,也是这样深夜,但对方不像今天这样明目张胆,居然没有蒙面遮掩,但看起来也是有恃无恐。 何安镇定的回头一瞥,果不其然,后面也有三人慢慢围拢上来。 六个人,一前一后,将何安两人围在街心。 韩婵娟扯了扯何安衣角,好看的眉毛浮现一抹煞气,就像一只准备发怒的小雌豹。 何安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缓缓吐出一口气,紧紧握紧了拳头。 “阁下就是何安?” 迎面而来的三人中有人森然发问。 “你们是……崔家的人?” 灯火闪烁中,何安瞥见其中一人相貌与崔梦书极为相似,心中顿时了然。 “聪明!和聪明人打交道,果真很爽快!” 发话的人没有丝毫掩饰,有些苍白的脸庞露出让人心悸的笑。 他弹了弹指甲,十分愉悦地道:“知行院一场大火,现在自顾不暇,上元夜戒备松懈,这个时候杀了你或者弄残你,想必一定更好玩!” “老八,跟他废什么话,杀了他!” 随着身后一声暴喝,风声飒然,雪亮的刀光劈向何安后脑。 与此同时,其他人同时出手…… 何安左腿一蹬,低头闪避,刀光如电掠过,何安头上几根发丝被斩断,幽幽飘落…… 清脆的骨头断裂声响起,袭向韩婵娟的一人被何安一脚踹中胫骨,惨叫一声,倒地抱腿痛呼。 何安转身又一拳击出,重重捶打在背后偷袭那人刀面上,精钢短刀直接断成两截,这一拳余势不减,击中那人胸膛,“噗嗤”一口鲜血喷出,那人仰面倒地。 何安攸然退后,避过侧面一记鞭腿,一个肘锤狠狠击中身后一人肋部,“咔嚓”一声脆响,肋骨断裂的那人闷哼一声,瘫软倒地。 一个照面,何安连伤三人,带头那人似乎也没想到何安竟如此悍勇,似乎比情报中更加厉害,他从腰间抽出一柄软剑,运剑如风,向何安刺来。 剑尖颤动,如灵蛇吐信一般,直袭何安面门,剩下两个人,一人低沉怒吼,从腰间摸出一把匕首,猛刺何安小腹,另外一人则向韩婵娟扑去。 纷纷飞雪中,何安越战越勇,自从寒室闭关三月苦修,他武道修为日益精进,与黎别一战之后,从中又悟出不少心得,今夜对上崔家几人,实力已是今非昔比。 双方一交手,高下立判,何安敏锐抓住战机,一举击倒最弱的三人。 剑光闪烁,寒星点点,何安闪转腾挪中,架开持匕首那人一拳,手臂翻转以掌化刀,以古怪的角度劈在与韩婵娟缠斗那人后颈上,韩婵娟趁机一掌将那人拍倒。 气息有些紊乱的韩大小姐,忿忿抬起脚,鹿皮小蛮靴在那人身上又狠狠踹了一脚…… 雪越下越大,倒在地上的几人不多时身上已覆了白白一层雪。 手持软剑的带头人脸色铁青,尖啸一声,身前飞雪激荡,数道剑气裹挟凌厉杀意,激射何安胸口。 何安目芒一寒,快速调动体内真气,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姿势扭转,避过几道剑气,瞬间欺进,两指攸出,已夹住对方长剑。 感受到剑身上传递过来的澎湃真气,带头人被震得虎口酸痛,他的软剑已被何安手掌拧成麻花。 他大喝一声弃剑,暴怒之下,一掌拍出。 何安迎着风雪,也是一掌,两人双掌交击,各自退了两步。 何安稳住身形,眼角一瞥,脸色顿变,只见手持匕首那人招招狠辣,韩婵娟簪发凌乱,眼看就要抵挡不住,寒光忽闪,已向她小臂挑去。 何安不及细想,疾速掠起,真气灌注右臂,一指点出。 一道极其炙热的气流,透指而出,所过之处,雪花消融,空气也变得扭曲。 灯光下如白色绸缎一般的雪幕,似乎瞬间被无形利刃剖成两半。 “噗嗤”—— 如劲失穿透皮肉的声音,匕首脱手,那人肩头鲜血四溅,被击出一个可怖的血洞,巨大的痛楚让他凄厉惨叫。 他捂住伤口,身体像虾米一样蜷缩倒在地上,殷红色的鲜血很快染红雪地。 何安没有想到,自己如今的“惊神指”威力竟如此恐怖,他愣了片刻,拉着韩婵娟,转身就走。 那带头人与何安对了一掌,发觉何安的真气霸道雄浑,震得自己胸口气血翻涌,刚运功调息平复,却感觉一股螺旋气劲,已顺着掌心侵入体内筋脉,仿佛无数把锋利小刀在里面翻搅,十分难受。 带头人再看何安的眼神中,便多了一丝恐惧。 待看到同伴被一指洞穿肩头,那一指带来的恐怖气息,让他无比心悸,那是死亡的气息。 他现在才知道,他们今夜招惹了多么可怕的敌人,身为崔家的杰出弟子,一向无所畏惧的他,这一刻,陷入深深的恐惧之中,在这大雪纷飞的寒夜,竟然吓出一身冷汗。 “喂……你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厉害?” 何安牵着韩婵娟的手,两人在街上走得很快,韩婵娟有些喘息地问道,看向何安的眼中满是星星。 “我刚才着急救你……没想太多,出手有些重了。” 何安回头望了一眼,吐出一口气,在风中化作白雾,说道:“从今往后,我与崔家,注定要不死不休!” “上次是他们,这次还是他们,这些人还真是阴魂不散!”韩婵娟加快脚步,踩得脚下积雪咯吱吱响,她撩了一下脸颊的秀发,气鼓鼓地说道说:“他们几次三番的害我们,太可恶了!” 街上空旷而寂静,能够听到雪花簌簌落地的声音,路上、房顶上已变的白茫茫一片。 这条街上的灯火都已熄灭,只有远方零星几盏,在大雪中发出微弱的光亮。 俩人走过这长街尽头,距离韩婵娟居住的永宁坊就不远了。 有风吹来,声音呜咽,卷起地上雪花四散飞舞…… 何安的身子猛然顿住,神情凝重的将韩婵娟护在身后。 “年轻人,身手不错,但未免太过狠辣了!” 一个声音悠然响起,四面八方顿时都是回音,竟让人一时无法分辨到底声音来自哪里。 何安单掌竖起,如临大敌。 第七十五章 雪夜惊魂 雪花纷飞,簌簌飘落,寒风拂面,吹的几片黏在何安脸上,痒痒的,续而又变得冰凉。 透过雪幕,远处的长街尽头,出现一个模糊的身影,何安眨了一下眼睛,那人已站在自己数丈开外,这速度,简直不可思议。 来人一身火红色长衫,黑发披肩,苍白如纸的脸上两撇挺翘的胡子,身上似乎散发淡淡的光晕,如无形屏障隔一般,漫天飘飞的雪花一片也不曾落在他身上。 他站在雪地里,就如同寂静深夜里绽开的一朵血莲,看上去妖艳而诡异。 “喂……他是人是鬼?” 韩婵娟蹙起眉头,在何安耳边小声的嘀咕着。 何安示意她不要说话,神情戒备的盯着红衣人,对方的强横气息,让他感到无比心悸。 “知行院的年轻人……你的功夫不错,但连伤我数名弟子就想一走了之?简直不把我龙门书院放在眼里!” 红衣人开口说话,一双眸子望向何安,空洞的眼神就像望着一个死人。 “我们只知道他们是崔家的人,不知道什么龙门书院,况且是他们先动手……要杀我们,难道我们不能还手,任由他们宰割?你这个人,说话好没道理!” 韩婵娟从何安身后探出脑袋,连珠炮一般说完,瞪大眼睛凶巴巴的望着红衣人,只是那张清丽的俏脸,看上去娇萌萌的,没有丝毫震慑。 “呵呵呵……哪里来的野丫头?缺少管教,不懂得如何与长辈打交道,那本座就替你们师父管教一下!” 红衣人不由失笑,缓缓上前两步,随着他身形移动,附近飞舞的雪花四散飘荡,似乎也为他让出路来。 “你年龄并不大,说话倒是老气横秋……皮肤这么白,穿的还这么招摇,你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 韩婵娟不依不饶地正说着,红衣人冷哼一声打断她的话,目光扫视过来,眸中仿佛亮起一抹闪电。 如同一记大锤狠狠敲击在脑袋上,韩婵娟低声娇呼,蹙眉抚额靠在何安肩头…… “老夫龙门书院讲武堂首座,辛无命!接我三掌,三掌过后,老夫既往不咎!是生是死,就看你的造化啦!” 他话刚说完,一只手掌缓缓拍出。 这一掌看似极慢,却瞬息之间,已至何安身前,漫天的风雪都为之一滞…… 何安转身,一手揽着韩婵娟,一拳对着那洁净如玉的手掌,狠狠击出…… 这一拳何安用了十成功力,对方深不可测的修为,让他暗暗忌惮,早在韩婵娟与之对话时,他已调动体内全部真气,此时一拳击出,风雷激荡,声势十分骇人。 拳风掠过,霸道刚烈的真气喷薄而出,如惊涛骇浪般席卷着地上积雪,积雪弥散开来,雪雾四溅中,拳掌交击…… “啪”—— 霸道真气似潮水般汹涌澎湃,辛无命的手掌却如矗立潮头的磐石一般,不动如山。 何安揽住韩婵娟,噔噔噔后退三步。 每一步,都在雪地上留下一个深深的脚印。 眼前金星飞舞,胸腹间气血翻涌,何安不由脸色大变,眼前此人,绝对是迄今为止,自己所遇最厉害的对手。 “不要跟他硬拼……他很厉害……见机不对,我们就逃……” 韩婵娟鬓发微乱,依偎着何安,附在他耳边悄声说道,刚才辛无命那一记神识攻击,让她的识海刺痛难当,好不容易才缓过来。 “知行院的弟子,果然有些门道!” 辛无命撤回手掌,仔细端详着掌心,脸上露出一丝讶异的神情。 他望向何安的眼中精芒闪现,踏步上前,冷冷喝道:“第二掌!” 红袖舒展,那只洁净如玉,仿佛不惹人间尘埃的手掌悄然探出,空中飘舞的飞雪骤然静止。 彻骨的寒意弥漫,空中静止不动的雪花轮廓骤然分明,凌角变得愈发晶莹,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作无数冰晶,景象蔚然壮观…… 何安的眉毛凝结一层白霜,体内真气一窒,似乎血液的流动也变得缓慢起来。 眼前闪过红色身影,那白皙的手掌居高临下,一掌压下…… 何安暗暗咬牙,丹田内真气疾速运转,拼尽全部功力,硬接这一掌…… 如泰山压顶一般,洁净玉掌散发着朦胧清辉,挟无上磅礴之力,按在何安拳头上。 何安喷涌而出的真气,如泥牛入海,仿佛打在一团棉花上,浑然不受力。 辛无命五指微颤,那散发朦胧清辉的玉掌,如幽夜一朵白莲,莲瓣轻绽…… 无可阻挡的一掌,仿佛重于千钧,缓缓落下…… 没有任何表情的辛无命,凝视着何安,仿佛来自地狱的死亡凝视,那幽深黑暗的眸子里,忽而闪过星火点点。 突然几团火球蓦然凭空出现,炙热的光芒,瞬间照亮辛无命苍白如纸的脸。 何安又一拳挥出,一只不屈的拳头,再次狠狠反击过来。 “砰”—— 脚下青石板轰然碎裂,积雪四溅中,何安被震飞出去,空中静止悬浮的冰晶纷纷坠落,砸在地上“噗噗”作响,密集的雪花随着纷纷飘下…… “何安……” 韩婵娟的声音带着哭腔,扑到何安身边。 “我没事!” 平复了一下胸臆间翻腾的气血,强咽下涌上喉头那股腥甜,何安挤出一丝笑容,柔声安慰韩婵娟。 袭向辛无命面前的火球,在瞬间熄灭,但那猝不及防的炙热火焰,让他唇上的胡须微微曲卷。 辛无命内心无比愤怒,与他毛发一起受到伤害的,还有做为世间强者的无上尊严,知行院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家伙真是活得不耐烦了。 原本对小辈出手,已坠了自己强者的身份,好在夜黑风高也无人知晓。 想不到此子真气刚猛霸道,竟然能够连接自己两掌,最诡异的是在自己至阴至寒的功法禁锢之下,这小子竟然还能以五行之力祭出火球,实在有点出乎意料。 禁锢下竟然能吸收天地元气出拳还击,而且这小子真气运转速度之快,简直是匪夷所思,这样一个恐怖的年轻后辈,将来必成心头大患,不如趁早除去。 辛无命心里瞬间闪过无数念头,一念至此,脸上浮现一层煞气,迈出两步,已到何安面前,咬牙森然道:“第三掌!” 随着他手掌抬起,地上积雪炸裂…… 何安身前雪雾弥漫,在一片白蒙蒙中,那玉掌再次拍来,还未近身,凌厉无匹的气息已压迫的人喘不过气来。 “你这个不男不女,卑鄙无耻的东西,我跟你拼了!” 韩婵娟紧咬下唇,拢了拢头上秀发,拔下一枚尖锐的花簪,纤手一扬,向辛无命脸上刺去。 “滚开!” 辛无命脚下一顿,满地积雪如炸开的烟雾,茫茫雪雾激散,韩婵娟娇小身影被震的一颤,向后倒飞而去…… 何安大惊失色,飞身上前将韩婵娟揽在怀里,体内真气疯狂运转同时,手指暗暗捏住衣襟里那枚玉佩。 叔叔何魁留给自己的玉佩,可以击杀“合道境”高手,虽然没有把握一举击杀眼前这个高手,但给对方制造一些麻烦,再以“惊神指”殊死一搏,应该有几分胜算。 何安心里打定主意,正准备捏碎玉佩,长街尽头突然传来轰隆隆的响声。 一辆黑色马车风驰电挚般驶来,马声长嘶车轮滚滚,碾碎一地琼芳碎玉,呼啸而至…… 马车轰然碾过长街,留下两道黑色的车辙,顷刻之间,距离何安不过数十丈距离。 戴着斗笠的赶车人一扬手,手中的马鞭笔直甩出,化作一条长枪,枪出如龙,发出令人心悸的尖啸,瞬间穿过漫天风雪,直刺辛无命的后心。 韩婵娟俯在何安怀里,发白的脸颊刚恢复一丝血色,看到这一幕惊喜出声道:“老古板……帮我打他!” 辛无命背后仿佛长了眼睛,头也不回,红袖向后甩出,随着刺耳的金石交击声音回荡,马鞭被打的在空中翻飞几圈,“刷”的一声,斜斜插在地上。 辛无命纵身上前,抬起手掌再次拍下,决意要将何安毙于掌下。 车辚辚马声嘶鸣,一道迅捷无比的人影掠过,裹挟着风雪,挡在何安与韩婵娟身前。 “啪”的一声轻响,辛无命的一掌,被车夫接下。 辛无命冷眼打量着来人,破旧竹斗笠遮挡了对方大半脸颊,只看到颌下淡淡的胡渣。 感受着对方的掌力,辛无命脸上浮现出一丝不屑,一撇胡须骄傲的翘起。 他的确有骄傲的资格,此刻车夫的手掌,乃至整条胳膊已经蒙上了厚厚一层冰霜,至阴至寒的真气侵蚀肌肤,很快会毁掉对方的筋脉。 斗笠下的车夫身体微晃,似乎手掌被辛无命黏住很不好受,他另一只手握紧拳头,一拳打在自己被冰封的手掌上…… “咔嚓”一声,手臂覆盖的厚厚冰霜,如碎裂的鳞甲片片碎落。 车夫这一拳力透掌心,仿佛一记大锤狠狠敲在辛无命的心口,他拳掌叠加,一股庞然大力把辛无命打的退后两步…… 第七十六章 心里一轮明月 辛无命刚站定身子,车夫如影随形,瞬间欺近,宽厚的肩膀像一堵墙,狠狠撞在辛无命的胸膛上。 辛无命被撞的倒飞数丈,双脚在雪地上犁出两道深深的沟壑。 “你……你这是军中……技法?” 肋骨剧烈的疼痛,让辛无命的声音有些嘶哑,对方撞击自己胸膛的同时,贴身一记肘捶让他吃了个暗亏。 “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辛无命有些不甘的上前几步,捂着胸口寒声问道。 “无名!” 扶正了头上戴的斗笠,车夫淡淡吐出两个字,随手拔起插在地上的马鞭。 “以阁下的身手,在这洛阳城……绝非籍籍无名之辈,莫非……不敢据实相告吗?” 辛无命眼中闪过寒芒,提高声音问道。 车夫不再理会他,走到马车前,拂了拂上面的积雪,牵着马嚼子拉着马车,走到韩婵娟身前停下。 “大小姐,请上车!” 车夫淡淡地说道,倒是拉车的大黑马看到韩婵娟,欢快甩起尾巴,前蹄刨着脚下的积雪,打了一个响鼻。 “我……我要带他一起走!” 韩婵娟看了看不远处的辛无命,攀着何安的手臂,扬起一张俏脸,带着赌气的语气瞪着车夫。 看车夫沉默不语,韩婵娟喜笑颜开,撩开车帘,先把何安推上车,自己也跟着钻进车厢。 “阁下带走这两人,是公然要与我龙门书院为敌了?” 辛无命站在不远处,看几人竟然视他如无物,心中怒不可遏。 “随时奉陪!” 车夫淡淡吐出四个字,驾着马车轰然离开,顷刻间消失在茫茫风雪中。 辛无命望着远去的马车,眼角抽搐,他被龙门书院重金礼聘,自觉一身超绝修为,天下已难逢敌手。 不曾想到了帝都洛阳,先是在皇宫外败给魏知临,如今又被一个不知名的车夫打败,心中羞愤交加,胸肋疼痛难忍,张嘴“噗嗤”吐出一口鲜血…… ………… 何安坐在车厢里,有些好奇的打量着四周。 车厢密封的很好,外面的寒风吹不进一丝,窗帘上挂着一串紫色的风铃,随着车身的晃动,发出清脆悦耳的声音。 车厢空间很大,还摆放着一张矮几,上面放着几盘果脯,韩婵娟依着松软的靠垫,亲昵的揽着何安的手臂,像只猫儿一样舒服的靠在他肩上。 “今天……多亏了这位前辈,你家里是做什么的?竟然请得动一位大高手,给你做保镖!” 嗅着车厢里的幽香,何安忍不住好奇地问道。 “你是说老古板啊,我也不知道……原来他这么厉害,他不喜欢说话,平时我出门走到哪,他就跟到哪,烦死了!现在想想……今天还真是多亏了他!” 韩婵娟有些庆幸的拍了拍胸脯,伸了个懒腰,街上的灯火透过车窗照进来,映的她脸蛋红扑扑的。 “至于我家嘛……我的家……在西凉,我们家族很大,人也很多,我有许多叔叔伯伯……我爹爹是个……土财主,大字不识几个,可偏偏喜欢学读书人讲话。他自己仰慕陈国的风土文化,就把我送来这里读书,不过……我还要是谢谢他,要不然……也不会遇到你……” 韩婵娟说到这里,冲着何安调皮的眨了眨眼睛。 “令尊还真是……雅致!”何安不由失笑道。 “小时候……我们家里养了许多牛马,我喜欢骑在马背上,看着一望无际的草原,那时的天很蓝很蓝,天上的云朵很白很白……我跟大人还学会唱歌……” 韩婵娟伸了伸柔软的腰肢,掩唇打了个哈欠,干脆把头枕在何安腿上。 “朔风北,黄沙淹,汉地远,胡笳连……心里一轮明月,挂在汴梁宫阙,心里一处别苑,铺满书香墨砚……” 歌声悠扬,声音渐渐越来越小,韩婵娟脸色红润,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竟尔已经熟睡。 何安解下身上长袍,轻柔地盖在她身上…… ………… 下了一夜的雪停了,知行院里白雪皑皑,膳堂的屋顶升起袅袅炊烟。 远方传来的爆竹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震得松树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昨天你整夜没有回来,原来发生这么多事,怎么又惹上龙门书院?嗯……我想起来啦,听说龙门书院是崔家创办的!” 范大志听何安讲述完昨夜经历,从被窝坐起身,顶着一头乱糟糟的头发,揉了揉胖脸道:“后来呢?” “我不是说了嘛,后来幸好那位前辈及时赶到,救了我和婵娟,我们就一起回去了,薛姨还给我们做了宵夜,安排我住在客房……” 何安用冷水抹了一把脸,拿起蘸了青盐的猪鬃牙刷,开始刷牙。 “再后来呢?难道……你们就没……发生点什么?” 范大志披上衣服,挤眉弄眼地笑得一脸猥琐。 回答他的,是何安泼过来的一把凉水。 范大志讪讪笑着,抹掉脸上的水珠,双手托着下巴,无限憧憬地道:“如果能有个女孩对我这么好,就算把心掏给她,我也愿意……” 因为下雪的缘故,知行院里又放了几天假,等到积雪融化,房檐下冻得结实的冰凌开始滴答,一则消息像春风般吹遍知行院每个角落。 知行院准备在所有弟子中进行选拔赛,选出五人与龙门书院清明时节校场比武,凡有修行天赋的弟子都可以参加,最终胜出者每人奖励一枚“还灵丹”。 “还灵丹”,那可是许多修行者梦寐以求的丹药,由还阳果,灵仙草,仙藤参等多种名贵药材练成,据说平常人吃一颗,可以打通身体诸窍,一脚迈进修行者的门槛。 修行者服用一颗,不但能够提升修为境界,而且还有延年益寿的功效。“还灵丹”甚至被江湖中一些小门派视为至宝,说它能够化腐朽为神奇也丝毫不为过。 知行院竟然一次拿出五枚作为奖励,消息传出,学子们顿时轰动,有些人开始摩拳擦掌,跃跃欲试。 很快,知行院就有相关的告示贴出,坐实了这个消息。告示中说:所有报名参赛的人,将以擂台比武的形式进行淘汰赛,共设十个擂台,每个擂台的最终获胜者,将会五对五抽签,进行最后的角逐。 诱人的奖励刺激,使得学子们争先恐后抢着报名,止武厅的报名处都被挤得水泄不通。 接下来的日子,知行院文院不再授课,所有的教习老师都开始忙碌起选拔赛的事情。 这几天顾轻舟、梅楚曦,甚至诸葛瓜瓜都报了名,何安在报名登记簿上工工整整的写下自己名字,转头笑着问韩婵娟道:“要不……我把你的名字也写上吧?” “不要……到时候,我看着你打赢就很开心,我的实力不行的,就不报名啦!” 韩婵娟摇摇头,又怕何安不高兴,凑近悄声道:“那天幸好我穿着软甲,没有受伤,但是那个不男不女的家伙……真气震得我的头还是晕晕的呢……” 何安一听不由大为担心:“你怎么不早说?我陪你去找个郎中看看?” “傻瓜,天底下有哪个郎中的药,能比我家的管用?我已经服过几颗丹药啦,放心吧,过几天就好!”韩婵娟轻笑道。 何安想起她曾经给自己的逆天丹药,不禁释怀,轻轻拍了拍韩婵娟的手背。 转头看到在一旁傻笑的范大志,不禁皱眉道:“大志,你怎么还不报名?” 范大志一听,顿时愁眉苦脸,脑袋摇的拨浪鼓一样,说道:“小安……那个,你知道……我不擅长打架,就不要勉强我了吧?” “不擅长是因为我们实战太少,缺乏经验,正因如此,你才更应该报名!” 何安不由分说,又拿起登记簿,提笔在上面写下范大志的名字。 三人走出止武厅,前来报名的人已不像前几天那么拥挤,何安看范大志一副如丧考妣的样子,揽着他的肩膀道:“大志,我们千里迢迢来到这里,每日苦修,为的是什么?你爹他老人家可是盼着你能有出息呢,不能因为一点小困难就退缩!” 何安说着用手拍了拍范大志的肩膀,接着说道:“怕什么?打不过,你不会逃嘛!” 范大志被他说的有些不好意思,低着脑袋,瓮声瓮气道:“好吧……我听你的,那就试试!” “二哥,你行的,你不是还跟林老师学了阵法?我看啊……除了何安,其他人都没你厉害呢!” 韩婵娟在一旁也跟着雀跃鼓舞。 “别跟我提阵法啦,我现在想起来就头疼,一点都不好玩,那个老女人非逼着我学……枯燥乏味无聊!”范大志嘴里抱怨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选拔赛很快开始了,报名参赛的一共有两千多人,十个擂台可以自由选择,平均下来,每个擂台也不过二百多人,一些自信且实力强悍的人发现,越晚登台反倒越占便宜,太早站上去,只会受到源源不断的挑战。 虽然只要打赢三场,就可以保留胜利资格,自己随意选择下次登场时间,但依然是围观的人多,上台比试的人稀稀落落。 第七十七章 年轻人不讲武德 负责监督的冯绍唐怒了,甚至要现场抓阄。围观的学子们无奈,只好按照先来后到的顺序开始比斗,擂台上这才开始热闹起来…… 转眼间,已过了三天,选拔赛进行的非常顺利,擂台上每天都有人因为胜出而兴高采烈,也有人因为失败而垂头丧气,负责监督记录的教习已经习惯这种场面,木然的唱名,然后宣布结果。 “嘿哈……” 诸葛瓜瓜站在擂台上,嘴里喊着,丹基运气拉开了架势。 对面叫沈海的学子也毫不示弱,“呼”地一下扯掉了自己的上衣,光着膀子露出一身排骨,握紧了拳头打过来。 “停”—— 诸葛瓜瓜举起手掌,做了一个暂停的手势,退后一步,眯着一双斗鸡眼道:“你知道我是谁吗?” “嗯?我……我管你是谁!”沈海梗着脖子道。 “我是何安……”诸葛瓜瓜嘴里说着,脸上露出孤芳自赏般的陶醉笑容。 “哦?”沈海一愣。 何安这个名字太响亮了,那可是险些打爆黎别,在新晋学子中风头最盛的人物。就连不可一世的崔家子弟,请了厉害人物约战,最终也不是他的对手。 “不对!你不是何安,你应该叫什么猪什么瓜来着?” 想起刚才监督的教习喊着两人的名字宣布比武开始,沈海突然警醒,出声质疑道。 “我是何安……的朋友!” 诸葛瓜瓜笑的愈发神秘,煞有介事地道:“何安与我的关系……那是相当好,昨个我们还在一起吃酒,他可是教了我许多绝招!” 说到这里,他得意的打了个响指,继续道:“我看兄台也是个聪明人,主动认输下台吧……要是兄台觉得这样脸上挂不住,那我们就做做样子,比划两下,给你个台阶下!但是不能太久,我赶时间,还要打下一场。” “我呸——吹牛谁不会!” 沈海一挺鸡胸脯,龇着两个板牙道:“我左青龙右白虎,五岁诵六甲,十岁观百家,十二岁铜拳铁背,村里无双无对。” 他光着膀子站了半天,冻得有些发抖,说到这里按耐不住,一个箭步挥拳向诸葛瓜瓜打去。 诸葛瓜瓜双掌架住对方拳头,刚要说话,沈海拳头一伸,锤在他肩上。 “呦呵!你来真的?” 诸葛瓜瓜抬腿挡住沈海踢来的一脚,瞪着一双斗鸡眼道:“那就别怪我不客气了,我怒起来连我自己都怕!先说好啊,不准打脸……哎呀,我操!” 他话音未落,脸上挨了一拳,台下围观的众人哄然大笑。 诸葛瓜瓜勃然大怒,他纵身一跃,与沈海缠斗在一起。 这两人长相新奇,又实力相当,拳来脚往倒是吸引不少人围观。 打了足足半柱香时间,沈海头上挨了两巴掌,累的气喘吁吁,诸葛瓜瓜顶着一只熊猫眼,两人招式散乱,连带动作也走形了…… 台下众人哄笑声中,诸葛瓜瓜怪叫一声,一记王八拳,锤在沈海耳根,沈海扑过来拦腰抱住他,张嘴在他胳膊上咬了一口。 两人如街头流氓打架一般搂抱在一起,甚至连抓,挠,踢裆,吐口水等下三滥的手段都使出来了,惹得台下围观人群哄笑不止。 擂台上监督的教习老师看的暗自摇头,堂堂知行院炼气弟子,比武居然如泼妇互殴,成何体统? 不得不说,诸葛瓜瓜还是有点东西的,他运气吐息震开沈海,腹中犹如雷鸣,挥拳打的沈海后退几步,趁他立足未稳,上去一个头槌,将对方顶下擂台。 诸葛瓜瓜赢了,兴高采烈的站在台上挥舞着双臂,仿佛是得胜归来的将军。 而另一边的擂台上,顾轻舟凌空翻飞,一记撩阴腿踢中对手腹部,将对方踹下擂台,手中折扇“刷”地一下潇洒展开。 他一身银色镶边刺绣长袍,青玉缎带,头上精致藤蔓花纹金冠,面白似玉,墨眉似剑,手执银白折扇,面带笑容,显得贵气逼人。 台下围观的人群轰然喝彩,一些女学子发出兴奋的尖叫…… 这已是顾轻舟赢的第三场,望着台下对自己痴迷欢呼的女学子,顾轻舟很欣慰,这一天,他已经等了很久。 自从那次何安擂台比武胜了孙彪,两人在大观楼酒后一番推心置腹的交谈,顾轻舟就开始收敛性子,专注于武道修行。 文若不是讨厌纨绔子弟吗?行,那本国公就做个允文允武、奋发向上的大好青年。为了爱情,为了文若,就是赴汤蹈火,也在所不惜。 “还灵丹”很珍贵,但对家财万贯的顾轻舟来说不算什么,他在专卖丹药的黑市高价收购了五颗,还拉下脸面到处求人买了一枚可重塑肉身、夺天地造化,能够直接让修行者进阶的“渡元丹”。 这些灵丹妙药服下,即使一头猪也能修成天蓬,何况是原本就有修行天赋的顾轻舟,他硬生生提升了两个境界,如今已达到了“还虚境”。 只是药物的逆反作用,也让他吃尽了苦头,在服用那枚“渡元丹”时,由于原境界尚不稳固,擢升太快导致气血紊乱,险些送了性命。 如今苦尽甘来的顾轻舟,站在擂台上踌躇满志,心里抑制不住的激动。 文若,你看到了吗?终有一天,你会接受我的!文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你啊…… 选拔赛进行到第四天,报名的人已被淘汰了大半,诸葛瓜瓜只赢了一场,第二场就遇到一个实力不俗的挑战者,几招过后,被一掌打成了滚地葫芦,滚下擂台。 何安非常郁闷,他登上擂台报过名号,对手是个魁梧大汉,原本凶巴巴看着何安的脸瞬间变得极为懊丧,大汉干脆利索抱拳道:“我认输!”然后很光棍的直接跳下台…… 围观的人群发出嗡然议论声…… “何安?就是上次打败黎别那个?” “不是他还有谁?厉害啊!” “真是晦气,换个擂台上吧……” “唉!那个谁,你他娘的推我干嘛?你行你上啊!” “这个打不过,走,去旁边擂台挑战!” 围观人群七嘴八舌地议论着,一些原本准备上台比武的人不约而同地离开,换个场子找其他人比试去了。 何安不禁苦笑,想不到会是这种结果,如今他在知行院声名日炽,一些赶来参赛的人看到是他,一言不发转头就走。 负责监督的教习捻须微笑道:“盛名之下,无人敢撄其锋,呵呵……那就算你三场全胜吧!” 三场全胜,保留获胜资格,随时可以再来比试。 何安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转身离开。 第二天,第三天,何安再次登台,依然如第一天一般,报过名号,对手认输,其他人呼啦啦的散去,何安不禁啼笑皆非。 直到第四天,何安登台终于迎来了对手。上官弘,对方是知行院修行三年弟子,一对短枪使得出神入化,何安施展惊鸿剑法,两人打的旗鼓相当。 随着围观的人越来越多,上官弘丹基真气不济,被何安一剑破掉枪头。 上官弘看着架在自己脖子上的长剑,主动认输。 如此以来,更没有人主动挑战何安了。 随着选拔赛日子的推进,淘汰的人也越来越多,每个擂台都挤满了呐喊助威的人,只有何安所在的擂台门可罗雀。 知行院这场选拔赛,让所有人最津津乐道、最感到不可思议的人,不是顾轻舟,也不是何安,而且范大志。 范大志登台第一场比试,并没有展露什么过人之处,甚至连上台,都是被何安连拉带拽硬推上去的。 这家伙迈着四方步,挺着小肚腩笑嘻嘻的,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牛保国几次犀利的攻击,都被范大志灵活的闪避过去。 牛保国不禁皱起眉头,做为知行院修行三年的弟子,十几招下来,竟然连对方的衣袖都碰不到,他不由的脸上有些发热。 身形一晃,牛保国瞬间欺进,左手“闪电五连鞭”封住对方退路,右掌真气一吐,暗藏化劲,一招“接化发”直击范大志要害。 范大志胖胖的身体如泥鳅一般,似提前预判到牛保国出手的方位,硬生生挤开一条缝隙,迈着小碎步躲过攻击,他走了五步,每一步,恰好踩在“闪电五连鞭”的落点间隙。 可是范大志再往前走,就被一道无形的气墙弹回来,对方的手掌,同时拍到了他后背。 牛保国暗藏化劲的一掌拍在范大志后背,如同拍在一块铁板上,巨大的反震之力,让他的腕骨剧痛,手臂险些脱臼。 牛保国捂着手腕,亢声说道:“年轻人不讲武德,居然修炼“铁布衫”这种外家功夫?按照我知行院点到为止的传统规矩,刚才那一掌我拍在了你背上,你就已经输了!” “我没有练过“铁布衫”!” 范大志瓮声瓮气的回答。 “那为何你后背如此坚硬?震得我手腕险些断了……”牛保国不依不饶追问道。 “我练的元气化形啊!” 范大志非常诚实的回答,低头纵身又躲过了牛保国一记左刺拳,一个右鞭腿。 两人一个追一个逃,围着擂台转来转去。 直到过了一个时辰,牛保国扶着膝盖喘着粗气,内心惊恐的发现,眼前这个小黑胖子,追也追不上,打也打不到,即使打到一下,对方皮糙肉厚,就像没事人一样。 突然之间,他有一种狗咬刺猬,无处下口的感觉。 第七十八章 强悍不自知 牛保国提气猛追,好不容易与范大志拉近距离,右臂一抖如鞭,正准备再次施展他的绝技“闪电五连鞭”,突然像是一头撞在了墙上,眼前顿时一黑…… 范大志左闪右躲,后面这位大哥却穷追不舍,眼角瞥见他沉肩抬肘,心中暗自戒备。 想起刚才被无形气墙弹回来,范大志心中一动,手指掐诀,瞬息间聚拢天地元气,也在身前布下一堵气墙,而他的人却攸然横移。 牛保国一时不察,一头撞在气墙上,身子斜斜歪倒,此时范大志还保持着奔跑姿势,双臂前后摆动时,左拳恰好打在牛保国脸上。 台下围观的人看到的情景,却是两人一追一跑,牛保国身体突然诡异的倒下,用脸接了范大志一拳。 牛保国撞得眼冒金星,接着脸上剧痛,登时躺在地上,一动不动,昏死过去。 台下围观的众人一片哗然…… 范大志赢了,只是如法炮制的布下一道气墙,竟然稀里糊涂的赢了。 负责监督的教习老师高声宣布比试结果,范大志愣在原地,还没回过神来。 接下来上台挑战范大志的人,是来自岷山的学子季莫。 季莫乌黑的长发用一根木棍束在脑后,紧紧抿着薄唇,脸上有种病态的苍白,长袍虽然有些破旧,但穿在他身上依然有种王公贵族般的矜贵。 季莫漠然审视着范大志,没有贸然出手,刚才在台下观察半天,他知道眼前这个看似痴肥的小黑胖子,其实异常灵活,而且对危险的预判,有种天生的敏锐。 对方不出手,范大志也不主动进攻,刚才跑了半天,肚子似乎有点饿了,他在身上摸索翻找着,找遍了全身,才从一个口袋里摸出几颗花生豆。 搓了搓花生焦脆的外皮,又吹干净碎屑,范大志迫不及待地扔进嘴里,嚼的吧唧吧唧响。 “我最讨厌吃东西唧嘴的人!” 季莫的声音像他的人一样冷漠,随着声音发出的还有一黑一白两把小剑,剑锋锐利,在空中飞跃盘旋,如两条小蛇一般,刺向范大志。 “哎呦!” 范大志抱头鼠窜,一个懒驴打滚,躲过刺他小腿的黑剑。 季莫站在原地不动,竖起两指,遥遥操控飞剑,一时间,擂台上剑光飒飒飞舞,范大志险象环生。 “刺啦”一声,范大志袖子被飞剑割出一道口子,险些划破手臂,感受着飞剑掠过时那一丝剑光,他嘴里自言自语的嘟囔道:“神识操控?剑耍得还真挺厉害啊!” 季莫剑随意转,加快攻势,决定不给这个小黑胖子喘息时机,一举拿下这场比试。 几天前,他已经赢了三场,如今随着被淘汰的人数越来越多,只要再赢了这一场,他将会有很大几率进入前十名。 季莫手指变幻剑诀,气定神闲的站着,脸上已露出胜券在握的微笑,那笑容和煦,如同三月里的阳光。 只是顷刻之间,季莫笑容凝固,他嘴角抽了抽,有些不可思议看着眼前。 “嗳……你这飞剑挺好玩的,它们俩是不是一公一母?” 范大志手里拿着那把黑剑,好奇宝宝一样翻来覆去打量,仰起脸笑吟吟的问道。 季莫附在黑剑上的神识已然消失,如同手里风筝的丝线被突然剪断。 他内心惊骇无比,忍着识海刺痛,手指牵引白剑,疾刺范大志。 “叮叮叮”一连串清脆的金属撞击声响起,范大志手里那柄黑色小剑歪歪斜斜的飞起,与白剑交击在一起。 “是不是这样?嗳……你这把白剑也给我试试呗,我看能不能两把剑一起飞!” 范大志看着空中盘旋的飞剑,拍手笑道。 “噗嗤——” 季莫忍不住吐了一口血,那柄白色小剑颓然坠落…… 飞剑与他心神相连,黑剑被抹去神识已让他受创不轻,双剑相击,对方恐怖的神识强度,让他瞬间崩溃。 季莫因为神识强大,可以同时操控两把飞剑,在知行院也是小有名气,但万万没想到,自己引以为傲的神识飞剑,竟然被范大志轻易破掉,而且对方神识之强大,远在自己之上,甚至比自己的师父还要厉害。 “萤火之光,竟然也敢与皓月争辉!” 一时间,季莫泛起深深的无力感,在心底暗暗嘲笑自己。 “哎……我害你受伤了,对不起啊,这个剑还给你。” 范大志刚才躲避之余,纯属好奇,也学对方的样子用神识试着操控飞剑,看到季莫吐血,突然醒悟过来,有些歉然的召回那把黑剑,双手捧着递给季莫。 “阁下……深藏不露,季某输的心服口服!” 季莫接过飞剑,擦了擦嘴角血迹,摇头叹息一声,转身走下台。 台下围观众人又是一片哗然,嗡嗡议论声四起。 “飞剑季莫竟然输了?这个小胖子有点门道啊?” “你没看见他好像也会飞剑,比季莫还厉害!” “不懂装懂,那是神识,懂不?人家拼的是神识攻击!” “切,照你这么说胖子为什么开始不用神识,既然拼的是神识,胖子怎么没有飞剑?怎么还拿走了季莫的飞剑?” “你这人就是爱抬杠……” “这个小黑胖子挺厉害,怎么以前没听说过?” “我想起来了,这个家伙曾经到膳堂偷吃,好像还被罚了禁闭! “哎……你这样一说,我也有点印象,这小子好像是那个何安的兄弟!” ………… 在众人议论声中,又一位挑战者缓步走上擂台,这人穿着皱巴巴的灰布长袍,二十多岁的年纪,额头却布满皱纹,眉心似常年忧虑,形成一个川字,他满脸苦大仇深的样子,倒像个老实巴交,却连遇灾年的倒霉庄稼汉。 报过名号,负责监督的教习老师宣布比武开始。 这位叫田雄的挑战者对范大志抱了抱拳,也不多话,大手五指箕张,欺身一把抓向范大志。 田雄貌不惊人,动作却迅捷无比,他手臂一伸,身上关节如鞭炮一般噼啪炸响,手掌未到,劲风凛冽。 范大志只觉对方真气如刀似戟,已布满四面八方,不论朝那个方向移动,都难以逃开对方簸箕般的大手。 眼看那大手越来越近,甚至能看到那手掌虎口上的老茧,范大志做出了一个所有人都意想不到动作。 田雄眼前一花,面前的小黑胖子已消失不见。 台下响起一片嘘声,夹杂着轻笑声…… 范大志从田雄的胯下钻出来,像只受惊的兔子向擂台另一边掠去。 田雄愣了片刻,转身同时,从腰间抽出一根短棍,如优秀的猎人一般眯起双眼打量着范大志,沉稳镇定的迈出几步,一棍挥出…… 棍影重重,搅得空气也似乎扭曲,又如一张大网,笼罩范大志。 “还虚境巅峰!” “这是个高手!” 台下围观人群中有人惊呼出声…… 范大志感到了压力,前所未有的压力。这个对手似乎比前两个都要强大,田雄看似缓慢,其实动作极快,他的真气弥漫,针扎一样让人好是好受,他冲过来的时候,就仿佛一堵墙,带给范大志强烈的压迫与窒息感。 “这个看来打不过……要认输喽!” 范大志心中暗道,他本就不是一个争强好胜的人,向来好吃懒做,又性格软弱,就连参加这个选拔赛,也是何安逼着他才来的。 短棍呼啸而至,闪电般砸向范大志肩头,与此同时,地上涌出淡淡的黄色光团,包裹住他的双脚。 疾速后退的范大志,鞋子仿佛突然陷入泥沼里,无法自拔…… “五行分离术?” 范大志眉毛一挑,那淡黄色的光华,分明是被分离的土属性天地元气,对方是接近“合道境”的高手,显然已经领悟“五行分离术”。 范大志来不及想太多,田雄的棍子已经砸到。 短棍将要击中瞬间,范大志的肩头突然绽放一团金色光华,金芒凭空出现,仿佛一面圆盾挡住短棍狠狠一击。 田雄的表情有些意外,再次抡起棍子,向范大志额头横扫…… 范大志垂在腰畔的双手快速揉搓,像是揉搓两个面团,地上响起微不可闻的沙沙声,像是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 仿佛几株小草钻出泥土,探出嫩嫩的叶芽,几缕绿芒从范大志脚上的黄色光团中冒出,顷刻间,黄色光团支离破碎,范大志箭一般疾速后退。 田雄不禁动容,但他咬了咬牙,脸颊上肌肉凸起,依然不可阻挡的,挥动短棍砸向范大志。 “轰!” 空气陡然变的炽热,田雄被强烈的光亮刺的眯起眼睛,他的眉毛变的曲卷,被炙烤得发出焦糊的味道,脚下却涌起刺骨凉意。 四团熊熊燃烧的火球,突兀出现,将田雄围住,三支锋利如刺的冰锥,从地下冒出,其中一支,险之又险的竖在他双腿之间。 如果不是对方手下留情,刚才那一瞬间,自己恐怕已受到重创,田雄想到这里,顿时惊出一身冷汗。 抬头望望悬浮在四周的火球,低头看看裆下闪耀晶芒的冰锥,田雄不可置信的瞪大眼睛,望着远处的范大志。 第七十九章 真大 “五行分离术”,是田雄踏入“合道境”才勉强领悟的绝技,经过苦修他已经能分离出土属性的天地元气。 而范大志竟然一口气施展了“金”、“木”、“水”、“火”,四种属性分离,且信手拈来,娴熟无比。 这个小胖子究竟隐藏了多少厉害手段?一想到这里,田雄就绝望的有些抓狂。 “我……认输!” 半晌,田雄喟然长叹,扔掉手里短棍…… 范大志赢了,连赢三场,不禁让人有些意外。 在此之前,许多人认为这个家伙在台上只会一味地躲避逃窜,除了和他体型不太相符的灵敏,似乎也没什么太厉害的手段。 直到几天后,范大志又赢了几场,所有人惊奇的发现,那些招式比他精妙的,没有他灵活;像他一样灵活的,却不会操控天地元气;会操控天地元气的没有他神识强大,神识足够强大的,又没有他抗揍…… 这个小胖子,还真他娘的是个人才啊! 随着被淘汰的人越来越多,选拔赛十个擂台的最终胜利者,也渐渐浮出水面,何安、顾轻舟、范大志三人不出意外的成功入围。 最终胜出者在止武厅擂台,进行五对五抽签比赛,由止武堂堂主冯绍唐亲自上场监督。 止武厅内,知行院的两位院首大人魏知临与程子涯坐在“止戈为武”的旗子下面,旁边是冯栖梧、陈桑榆、林秋池、徐康年、邹正、邱清兮等人,这么多重要人物同时出现,足以看出知行院对这次选拔赛的重视。 冯绍唐环视四周,在他的目光注视下,台下低声议论的学子们渐渐安静下来…… 两名教习老师手里各捧一只箱子,漠然站定。 冯绍唐从两只颜色不同的箱子里,拿出两枚蜡丸,捏碎…… 十个擂台最终胜利者的名字写在纸条上,用蜡丸密封,放在两个箱子里。 “第一场!何安对霍怀山!” 冯绍唐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提高声音大声喊道。 “哗——!” 台下顿时一片沸腾,想不到第一场抽签比试,就抽到了如今声名如日中天的何安,围观学子们的热情瞬间被点燃…… 何安整了整衣衫,缓步走上擂台。 叫霍怀山的对战者,手里握着一把银枪,也缓步走上擂台。 此人脸颊较长,长眉入鬓,戴着一面蓝色方巾,身材结实而匀称,站在那里如枪一般挺直。 两人对立,抱拳行礼,然后各自退后几步。 霍怀山举起手中银枪,台上刚平静的人群又开躁动起来,一个声音高声叫着:“何安,用剑啊,教他做人!” 霍怀山低头就看到一个斗鸡眼的家伙,在人群中兴奋的挥舞手臂,另一个满脸青春痘的家伙举着一把长剑,奋力掷给何安。 可惜他气力不济,把剑勉强抛上擂台,落在何安脚边不远处。 何安低头对两人笑了笑,伸脚一勾,长剑飞起,已被他抓在手中。 台下欢声雷动…… 开场抽签就对上何安,霍怀山心里十分憋屈,对方实力之强劲,是有目共睹,他没有把握能胜过何安。 但直接认输,霍怀山又不甘心,十几年不分寒暑的勤修苦练,自己不就是盼着这一刻一朝成名天下知吗? 想到这里,霍怀山抖擞枪身,枪头一甩,绽开几朵银色枪花,袭向何安。 何安拔剑,两人瞬间斗在一起。 霍怀山一把银枪,在手中舞的如风车一般,枪影翻飞,呼啸生风。 何安施展《惊鸿剑法》,攸然进退,剑光飒然如水银泻地,当真是翩若惊鸿,婉若游龙。 两人枪来剑往,交手二三十招,不分胜负。 擂台下围观的人群,不时发出阵阵喝彩声。 “这两个小子,打的倒是热闹……哈哈,师哥看何安这小子怎么样?” 程子涯转头对身边的魏知临道:“不出意料的话,他应该能稳胜霍怀山,目前这些个弟子中,这个小家伙实力超群……将来能好好压一压龙门书院!” “何安天资卓越,当初入门弟子测试的时候,恩师留下的天外陨石早有昭示……只是可惜啊……我知行院弟子这两年人才凋零,朝廷那边又节外生枝扶起一个龙门书院,这次清明校场大比,千万不可大意!” 魏知临说着,有些忧虑的蹙起眉头,捋了捋长长的胡须,继续道:“龙门书院那边隐藏了多少实力,我们尚不可知……对方这次来势汹汹,必然是有所依仗!” “怕他甚鸟!师哥尽管放心,咱们兵来将挡水来土掩。” 程子涯握紧拳头,捶在自己大腿上,眯起眼睛向台上望去。 霍怀山银枪虎虎生风,依然与何安打的难分胜负,何安长剑一横,挡住破空而来的长枪,枪头在剑身上擦出一溜火星,剑芒吞吐,削向霍怀山握枪的手。 霍怀山怒喝一声,撒手、撤步,同时一脚踢飞长枪,人似疾风般一跃掠出,抓住枪尾拧身错步,一记“回马枪”,银枪似蛟龙出海,闪电般暴刺何安胸前。 何安历经几场比斗,《惊鸿剑法》渐渐圆转如意,与随云散手融会贯通,趋至大成,此时手握长剑缓慢挥出,好似挥舞着重于千钧的大锤。 举重若轻是功到垂成,举轻若重也是境界又进一重。 灌注了何安体内霸道真气的长剑,重重磕在枪头上,刺耳金属铿锵声响起,银枪狠狠扎在地上,刺的木屑纷飞,霍怀山手掌被震的痛麻,虎口崩裂,鲜血淋漓。 何安踏上一步,踩住枪身,长剑再次递出。 霍怀山急忙拔枪,枪头扎在地上却仿佛生了根一般,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也无法撼动丝毫,惊怒之下他疾速后退,避过何安的长剑,侧身施展全力一拳击出。 何安不闪不避,手掌一翻,迎向对方一拳。 “啪”的一声脆响,拳掌交击,何安身体微微摇晃,霍怀山却是“噔噔噔”倒退好几步,两者高下立判。 深吸一口气,忍受着胸腹间气血翻涌的不适,霍怀山默默走上前,向何安躬身抱拳行礼。 刚才那一掌挟带霸道无匹的真气,让他心有余悸,对方显然没有全力施展,否则的话,他的一条胳膊恐怕已经废了。 霍怀山心里明白,这场比试其实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自己失败的结局,双方根本不在一个层次,这个何安真气浑厚,招法精妙,之所以和自己打那么久,完全是在照顾自己面子。 想到这里,他内心不由有些感激,望着何安的眼神也温暖起来。 “第一场比试,何安胜!” 何安不负众望的赢了比赛。 随着冯绍唐宣布比赛结果,台下欢声雷动…… 接下来的第二场比试,抽签对决的是冯春与杨文龙两人。 这场比试一开始就极其血腥,两人拳拳到肉,刀刀见红,几乎搏命的打法,让冯绍唐不得不数次将他们分开,甚至在关键时刻,出手阻止必杀一击。 看着擂台上满身血污的两人,围观众人不由从心底泛起寒意,几个胆子小的女学子甚至捂住眼睛,不忍直视。 两人直打得擂台上血迹斑斑,惨不忍睹。最终,贫苦出身的冯春,咬牙忍受手臂被掰断,背上被划数刀的痛楚,膝顶掌劈杨文龙,赢得了比赛。 据说冯春在知行院,平时生活异常艰苦,常为挣几个铜板帮膳堂打杂,一年四季只有一件打满补丁的衣服,他的脾气古怪,性格又极为沉闷,因此也没什么朋友。 就是这样一个没钱没人脉,又天赋平平的人,为了出人头地,每天近乎虐待自己一般的玩命苦修。 选拔赛台上比武,冯春更是奋不顾身,为击倒对手,他甚至不惜身受重伤,一次次跌倒又爬起来,一场一场用血拼到最后,这不要命的打法,让所有面对他的对手都有些不寒而栗。 第三场比试,抽签抽到的是范大志,与他对决的,竟然是金彩云。 头发乱蓬蓬的,像顶个鸡窝脑袋的范大志,有些睡眼惺忪的走上擂台。 他待在场下实在无聊,又不喜欢看擂台上的打打杀杀,心里早已笃定何安稳赢,就百无聊赖的睡了一大觉,还做了个美梦…… 梦里有一颗神奇的树,树上挂满了金黄冒油的烧鸡、烤鸭、烤羊腿、红烧肉等吃食,让他馋涎欲滴直冒口水,他只要喊一声“我嘞个娘”,那些食物就会掉下来砸在他脑袋上…… 范大志在梦里一边喊着“我嘞个娘”,一边揉着脑袋,大快朵颐…… 直到被人喊醒,他才意犹未尽的擦了擦嘴角的哈喇子,揉了揉眼睛,浑浑噩噩的走上擂台。 金彩云穿着一套紧身衣裙,身姿曼妙的站在擂台上,一头乌黑秀发挽起,额前插着一排挂坠琉璃帘,更显妩媚雍容,雅致的玉颜上画着清淡的梅花妆,原本殊璃清丽的俏脸上因台下观众的喝彩声,显现出了丝丝红晕,眼波流转间勾魂慑魄,台下一些男学生对上她的眼神,不禁有些面红耳赤,心跳加快。 金彩云看到范大志走上台的邋遢样子,忍不住用袖子掩唇轻笑,一笑倾城百媚横生,围观众人顿觉眼前一亮,满堂生香。 “我嘞个娘!” 范大志定睛看去,惊呼出声:“真大!!” 第八十章 我会替师姐保密的 待看清楚与自己对战的人竟然是金彩云,身材凹凸有致,胸前夸张的弧线正对着自己,范大志愕然一愣,顿时清醒了几分。 “你无耻!”金彩云冷冷怒斥道。 “呃……师姐怎么……也来擂台比赛?”范大志很好奇的开口询问。 “你都能来,我为什么来不得?” 金彩云俏脸寒冰,语气厌恶地回答着,不知道为什么,她对这个小胖子没什么好感,总觉得这个家伙有点蔫坏,而且还有点让她看不透的感觉。 “呵呵……说的也是啊,我的意思是……师姐那么厉害,我还以为根本不屑这种比试……更不会来这种地方抛头露面呢。” 范大志脸上堆起笑容,搓着手掌,像遇到一个老熟人好朋友一样,聊起天来。 “最终胜利者奖励一枚还灵丹,我恰好需要丹药!” 金彩云不耐烦的看看范大志,翻了一个白眼:“你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吧,不用藏着掖着!” “原来如此!” 范大志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伸手扣掉眼角的一粒眼屎,笑眯眯的继续道:“这好办啊,等下师姐直接认输,我拿到奖励的还灵丹,马上送给师姐,还省得打来打去,多累人啊,师姐看这样可好?” “滚——” 金彩云俏脸如霜,纤手一扬,一道银光激射范大志。 “哎呦……不行就不行,你那么凶干嘛?” 范大志跳起来,嘴里嘟囔着,扭动着胖得已看不见腰的腰肢,躲过金彩云射来的一柄飞刀。 泛着寒光的飞刀余势不减,眼看就要飞出擂台,台下人群耸动,发出一阵惊呼,四周围揽的绳索突然亮起微光,上面挂的铃铛发出轻响。 飞刀撞在无形的屏障上,攸然反弹回去,“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等下,我会让你主动认输!” 金彩云说完,扬起光洁的下巴,仿佛一只骄傲的天鹅,向前走了两步,暗香浮动,吹拂的擂台四周绳索上的铃铛摇晃,发出清脆的声响。 范大志突然心生警兆,疾速后退。 “咔嚓——” 毫无征兆的,一道闪电劈在他刚才站立的地方,可怕的电弧击的地上木屑四溅…… 顷刻之间,一团翻滚的乌云凝结,随着“轰隆隆”的雷声,又迅速消散。 “哇!师姐……你这是练的什么功夫?这么厉害!” 范大志瞪大眼睛,仰头望着擂台上空,由衷赞叹道。 台下围观众人也被这一幕震撼到,响起了嗡嗡的议论声。 看似弱不禁风的女子,想不到竟如此厉害,怪不得能闯进选拔赛前十,一时间众人都忘了,就在不久前因为黎别的原因,金彩云在知行院备受他们嫌弃与唾骂。 操控雷电之力,可不是寻常修行者能够做到的,据说只有修为境界达到“真武境”的大宗师,才能够天人合一,牵引雷电之力。 除此之外,据说一些符篆大师也可以做到,但这世间符篆师太过稀少,谁也没有见过。 金彩云撇了撇嘴,心底暗道:“死胖子,算你跑的快!”脸上却不动声色,淡淡说道:“寻常的小把戏罢了,不要浪费时间了,你想怎么比试?” “我也不知道……师姐也清楚,我并不擅长打架……师姐刚才用的……是不是阵法?” 范大志站的远远的,一脸谦虚请教的表情,看金彩云并不回答,他挠了挠乱成鸡窝的脑袋,猛然惊喜道:“有了……咱们不如比赛吃鸡 吧?” “嗯?”金彩云有些疑惑的眨眨眼睛。 “让人买两只烧鸡拿过来,咱们两个比试,看谁先吃完,谁就算赢了,你看好不好?” 范大志双眼放光,说着还用手着揉肚子,伸出舌头在唇上舔了一下道:“还真是的,这么一说我还突然感觉有点饿了,师姐,你饿不饿?早上吃饭了没有?” 回答范大志的,是三把呼啸而来的飞刀。 金彩云再也无法忍受他故意装傻充愣,在言语上戏耍自己,抬手就是几道寒光射出。 三把散发幽暗寒光的飞刀,呈品字形封堵范大志上,中,下三路,破空呼啸,瞬息而至。 “我嘞个娘!” 范大志喊了一声,抱头鼠窜。 他虽然肥胖,但速度奇快,一个“懒驴打滚”躲过飞刀,转身就跑。 金彩云银牙一咬,纤手伸出两指一勾,那三把散发幽光的寒刀,竟然在空中齐齐转了个弯,追着范大志后背射去。 望着范大志狼狈逃窜的背影,金彩云抿唇一笑,从袖中摸出五枝小巧精致的彩旗,纤手一扬,小旗化作几道流光,隐没地上。 “这个女娃,是秋池的弟子吧?手段不凡,倒是很有几分聪慧!” 魏知临揽须微笑,侧首看向一旁的林秋池。 “这金彩云只是我的学生,算不得入门弟子,她喜欢研习术数与阵法,经常找我解疑,资质还算不错!” 林秋池颔首回应,一向冷冽的声音,难得变的有些柔和。 “嗨……这个怂包,只知道逃,你倒是还手啊!” 程子涯看着擂台上的范大志,忍不住愤怒的拍了一下座椅的扶手。 林秋池拢了拢鬓角的发丝,眯起眼睛看向擂台,嘴角勾起一抹弧度,心中暗道:“论天赋与悟性,谁又能比得上这个痞懒的家伙?让他学习阵法,好像杀了他一样,不思上进……如今让他吃点苦头,也是好的!这世间,除了院长先生,果然是人无完人……” 范大志疾速奔跑,背后那三把飞刀仿佛长了眼睛一般,紧追不舍。 比武的擂台虽然宽敞,但空间毕竟有限,台下围观众人,只看到一个圆胖的身影,以匪夷所思的速度满场飞奔,不禁发出阵阵嘘声,哄笑声。 这一刻,范大志是电,是光,是……个笑话。 金彩云悠闲地站在那里,只是勾勾手指,就让范大志绕圈跑的满头大汗。 她漠然看着眼前这一幕,挑眉勾唇冷笑,心中暗道:“先消耗这个死胖子的体力,等下看你能跑到哪去?” 看着范大志风驰电掣又跑回来,金彩云心里暗暗高兴,她正准备催动飞刀速度,眼前一花, 身体突然僵住。 一双胖手搭在自己肩上,耳畔响起粗重的鼻息和一个急促的声音。 “师姐……饶命啊!” “滚开!”金彩云口中怒叱,一记窝心肘向后击出的同时,掌心多了一把飞刀,寒光闪闪,向范大志胸口抹去。 “叮叮当当——”几声金属交击声响起。 几把飞刀在空中化作碎片,片片飘落,宛如断翅的蝴蝶。 原来是地上不远处那把金彩云第一次射出的飞刀,不知何时飞过来,挡在范大志身前,与其他几把飞刀交击缠斗,一起报废。 “你神识竟然这么强大?而且……给我的感觉很熟悉,让我想起不久前……一直暗中偷窥我的……是不是你?” 金彩云翩然后退,上下打量着不远处的范大志,眼中满是警惕。 “是啊!师姐真是冰雪聪明,怪不得我何安兄弟会着了你的道!” 范大志很坦率的承认,原本认真的脸上突然换了一副贱兮兮的表情:“不过……师姐今天打扮得很漂亮,穿上衣服,我差点没认出来!” “你……你无耻!” 金彩云回想起那些个夜晚,萦绕自己挥之不去的被窥视感,自己梳妆换衣,坐卧起居,浑身上下恐怕已被这个死胖子看了个精光,不由又羞又恼。 “嘘……”范大志竖起一指放在唇边,做了个噤声的手势:“这种事情,师姐千万别大喊大叫,否则人尽皆知……也是不好的,放心,我会替师姐保密!” 范大志说完,很风骚的眨了一下右眼,毕竟气氛到了,这个媚眼不想抛也得抛啊。 “你自己找死,可怨不得我了!” 金彩云气的浑身发抖,纤手指着范大志道:“你比那个何安,更加无耻,我一定让你不得好死,你……” 她话音未落,蓦然花容失色,曼妙的身体如一只抄水雨燕,疾速后掠。 一道耀眼的闪电,“咔嚓”一声劈在她刚才站立的地方,地板被击的焦黑一片,冒起袅袅黑烟。 “轰隆——” 惊雷炸响,擂台上空,一团翻滚的乌云凝结,随着台下围观人群齐声惊呼,迅速消散无踪。 “以震卦为契,引动天地元气,一阴一阳,两者交伐……原来就可以施展雷电攻击,师姐……这就是你说的小把戏吧?” 范大志双手交叠,快速做了几个手势,望着金彩云轻佻的挑了挑眉毛:“是不是这样?师姐!” 他说到最后,压着嗓子,师姐两个字叫的回肠荡气,骚包无比。 金彩云脸色苍白,眼神复杂的审视着范大志,她现在终于明白,林秋池为什么那么看重眼前这个胖子。 只是片刻时间,这个被飞刀追着满场飞奔的家伙,对自己布置的阵法已摸得一清二楚,不可思议的是,他竟然通过自己施展的动作,很快悟出了雷电攻击。 这个家伙的能力,简直让人无法想象,世上怎么会有如此变态的人存在? 金彩云咬了咬唇,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今天这场比试,比她预想中要麻烦得多。 金彩云伸出纤细的手掌,手掌浮现朦胧光华,五指如兰花绽开,指间缠绕的一道银线如灵蛇般,攸然袭向范大志。 第八十一章 摄魂术 “又来?” 范大志失声叫道:“师姐……咱们这样打打杀杀不好吧?让我们坐下来好好聊聊……敞开心扉,用彼此的爱去感动对方,不好吗?” 范大志说着,闪避开袭来的银线,拔腿疾跑。 他的速度很快,但银线的速度更快,宛如灵蛇一般在地上蜿蜒游动,顷刻间,已追上范大志,如丝蔓一般缠绕在他脚上,顺着他的大腿爬满全身。 感受着身上如水一般冰冰凉凉的丝线,范大志顿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鼻子嗅了嗅,闻到浓烈的酒香,再看到金彩云指间挑起的一簇幽蓝火苗,他的脸色变得十分难看。 金彩云脸上露出深深的怨恨,屈指一弹,幽蓝火苗落下,火焰顺着银线瞬间蔓延,不多时,范大志已被火焰包裹…… “水火灭魂阵?” 林秋池眸中闪过一丝精芒,怒道:“这丫头出手也忒狠辣,同门切磋竟如此没有分寸!” 程子涯听她说的凶险,身体前倾,正要飞身而起,林秋池摆手阻止了他,说道:“且再看看,好像……有些奇怪……” 范大志被火焰炙烤的痛苦难当,这酒水引燃的火焰十分奇怪,身上衣服完好无损,肌肤与识海却痛苦难当,自己的神识仿佛被烙印一般,头疼欲裂。 酒者,以水为表,以火为里,水为坎卦外柔内刚,火为离卦外阳内阴,两者相合就是水火既济卦,但是这火焰如此诡异,绝对不是真火,而是夹杂了幻像之火。 想明白了这一点,范大志闭目,面露微笑。 这一笑,如春回大地,万物欣然。 范大志脚下踩着奇怪的方位,手指不断变幻法诀,再睁开眼时,身上火焰悄然熄灭,他望着金彩云展颜一笑,笑容纯净无比。 金彩云不知不觉被他笑容感染,唇角上扬…… 台下围观的人一脸惘然,这两人刚才打的热闹,转眼却四目相对、笑意盈盈,这难道是彼此打出了感情?爱上了对方? 在一片嘘声中,金彩云愕然惊醒,摸了摸掌心残留的酒线,难以置信的嘶声叫道:“不可能!不可能!你……你怎么能这么轻易就破我的阵?” “你难道没有听说过兑卦?与泽同卦,泽为水,两泽相连,二水交流,上下相和,欢欣喜悦。” 兑为悦也,在《易经》中,兑卦是唯一谈论喜悦的卦,所以范大志刚才那一笑,连带金彩云也受到影响。 范大志说完,笑容可掬道:“所以说……师姐,你应该快乐一点,做人嘛,最重要的是开心!” “以前还以为你老实憨厚,想不到……你不但满肚子坏水,而且还有一张贱嘴!” 金彩云阴冷冷地说着,扭动着水蛇般的腰肢,向前走了几步,她低头撩起裙摆的刹那,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香风扑面,范大志看着她款款走来,心中暗自戒备,这个女人绝对不像她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 不知从哪里飘来淡淡薄雾,雾气缭绕,如纱如瘴,在一片朦胧中,金彩云如云中仙子一般走来。 “臭弟弟,刚才差点要了姐姐的命!” 丰唇红润,娇声腻呼,金彩云一双杏眼似乎要滴出水来…… 范大志顿时一个激灵,准备调头逃窜,可是眼睛对上金彩云一双眸子,像被施了定身法一般,再也无法移动。 金彩云的眸子里闪烁着奇异的光泽,似浩瀚星空一般深邃迷人,范大志一眼望去,被深深吸引,那勾魂夺魄的眸子仿佛有无穷的魔力,让他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擂台上云雾缭绕,台下围观众人只看到模糊的人影,不由得人头簇动,窃窃私语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怎么比武比的好好的,变得乌烟瘴气了?” “是啊,这让咱们怎么看啊!” “嘘……这个说不定也是一种功法!” “障眼法吧,这俩人不会真好上了吧?” “那还真不好说,你没看那个小骚蹄子那股子媚劲,平时装的倒挺正经!” “据说以前跟黎别好过,黎别那个叛徒一逃,就着急再抱一个大腿!” 众人议论纷纷,台下响起嗡嗡声…… “这小子,撑到现在,也实属不易!” 魏知临捋了捋三缕长须,悠然说道,他脸上神色平静,让人看不出是喜是忧。 程子涯似乎坐着有些无聊,不知从哪里摸出一个酒葫芦,不时仰首灌上两口。 擂台上朦朦胧胧,但是一举一动,仍然逃不过这几个大高手的眼睛。 林秋池眉头紧蹙,似乎若有所思,她摩挲着座椅光洁的扶手,干净又修长的手指轻轻叩击着,嘴里喃喃自语:“摄魂术?她竟然会这种功法!” 范大志努力地睁大眼睛,眼前的模糊景象渐渐清晰…… 天空阴沉沉的,脚下是一条崎岖不平的小路,他伏在爹爹的背上,感受着道路的颠簸和老爹疲惫的喘息,母亲弓着背,拄着一根树枝,有气无力的挽着爹爹的胳膊,一家三口就这样,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前行走…… 路边有几颗光秃秃的小树,叶子和树皮早已经被像他们一样逃难的灾民啃光,这里到处都是荒凉与死寂,只偶尔传来几声乌鸦的啼叫。 乌鸦瘆人的叫声,像是死神的召唤,让范大志原本忧郁的心情更加绝望,腹中无法忍耐的饥饿感,让他直欲发狂。 那种饿得前心贴着脊梁骨,又胃火中烧的痛苦,让范大志觉得自己可以吃下一头牛。 他艰难的咽了一口口水,将头埋在爹爹的脊背,泪水湿了眼眶,就连哭泣,也没有了力气…… 范大志在心底暗暗发誓,将来一定加倍吃很多很多好吃的,这辈子,再也不要这种痛苦饥饿折磨自己。 三人就这样走着,长路漫漫,似无尽头…… 终于看到了人烟,和他们一样衣衫褴褛饿得皮包骨头的四个人,其中一个女孩,和范大志年龄差不多,幼小的身体瘦骨嶙峋,目光呆滞而空洞,在她旁边,一口快煮开的破铁锅里,冒着袅袅白烟。 锅里面没有食物,只漂浮着两片树叶,颧骨高耸的三个大人望向范大志的目光,充满了血腥与渴望,仿佛看到了一只肥美的羔羊,他们拉着那个小女孩的手,颤颤巍巍的走过来…… 易子而食,大灾之年是常有的事。 爹爹拒绝了,范大志恐惧的伏在爹爹宽厚的背上,三人继续向前走…… 也不知走了多久,前面一片混沌,似乎已是天之尽头,云雾缭绕中,一个漂亮姐姐走过来,她手里捧着一个盘子,盘里堆满了食物,金黄的烧鸡,冒油的烤鸭,喷香的猪蹄…… 范大志眼前一亮,饥肠辘辘的肚子不争气的叫起来。 “你想吃吗?” 漂亮姐姐举起盘子,笑着问范大志。 “嗯!” 范大志吮着手指,眼馋地看着盘子里琳琅满目的食物。 “那你下来,只要跪在地上给我磕个头,说三遍“师姐,我输了!”我就把这些都给你!” 漂亮姐姐笑吟吟地说着,声音轻柔,却充满了诱惑。 范大志从爹爹背上溜下来,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睛,这个漂亮姐姐似乎在哪里见过,可是一时又想不起来。 望着眼前诱人的食物,范大志吸了吸鼻子,忍不住又吞了一口口水,却蹙眉捂住肚子。 肠胃蠕动引起痉挛,让他一阵痛苦,那犹如百爪挠心的巨大饥饿感,让他忍不住蹒跚上前。 “赶快吃吧,不吃的话你就要饿死了,乖乖听话!” 漂亮姐姐笑容亲切,轻轻俯身说道:“快跪下,说“师姐,我输了”,这些都是你的!” 恍惚中范大志双膝一软,跪倒在地,按照她的吩咐开口说道:“师姐,我……” “喵~” 一个巨大的猫头虚影,蓦然浮现,通体漆黑的黑猫躬身乍背,如下山猛虎般嘶吼咆哮,打断范大志的话。 这声猫啸在范大志识海中如惊雷般炸响,似醍醐灌顶,震得他身体摇晃不已。 范大志眼前一阵恍惚,混沌般的景象渐渐坍塌、消散,身旁的父母,丰盛的食物,也全部消失不见…… 眼前逐渐恢复清明,自己竟然跪在擂台上,瞥一眼就看到台下无数张面孔晃动,人声嘈杂…… 范大志霍然一惊,抬起头看到金彩云如遭雷殛,身体不停哆嗦,脸色苍白如纸。 “师姐……师姐刚才施展的是幻境?” 范大志缓缓站起身,感受着自己识海的刺痛,摇摇头道:“不对,这应该……是操控人心神之类的功法吧?” “噗”的一声,金彩云喷出一口鲜血,再也支撑不住,跌坐地上。 她擦了擦唇角血渍,怨毒的眼神望着范大志,喘息嘶声道:“你这个煞星……天杀的……”话未说完,唇角溢出鲜血,她捂着嘴剧烈咳嗽起来…… 那诡异的黑猫虚影,与穿金裂石的啸声,生生打断了她的“摄魂术”,巨大的反噬让她心神受到重创。 “师姐……你怎么受伤了?要不要紧?” 金彩云咳的鲜血从指缝滴落,染红了胸前衣襟,看上去凄楚可怜,范大志心中有些不忍,关切地问道。 第八十二章 风起洛阳 “不要假惺惺的装好人……我输了,不过……你不要得意太早,这个仇……我迟早会报!” 金彩云踉踉跄跄站起身,歇斯底里的对范大志喊道,一边喊一边身子向后退去。 她内心对这个死胖子产生了莫名的恐惧,仿佛天生就是自己的克星,真是应了那就话,最危险的人看上去往往是最没有威胁的。 “师姐……小心!” 范大志满脸担忧的上前两步。 “滚开!你这个……哎呀……” 金彩云退的更快,嘴里正骂着,突然一脚踩空,惊呼一声,跌下擂台。 虽然有绳索围栏,但是她正好一脚踩在空隙,由于身子后退,没能及时抓住绳子,猝不及防的掉了下去。 金彩云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擂台虽然不算太高,但这一下摔得狼狈无比,她羞愤交加,顿时晕了过去…… “第三场比试,范大志胜!” 冯绍唐拖长尾音,宣布了比赛结果,台下稀稀落落响起喝彩声,许多人还未回过神来,不管这场比试的结果如何,过程实在让人感觉有些荒诞。 范大志默默走下擂台,看着昏迷不醒被人抬走的金彩云,有些抱歉的耸了耸肩,他理了理乱如鸡窝的头发,在人群中寻找何安的身影…… 第四场比试是顾轻舟对李成芳。 两人用的兵刃都是长剑,随着冯绍唐宣布比试开始,擂台上剑光闪烁,飒然生风,两人剑来剑往,打的十分热闹。 顾轻舟的长剑舞的虎虎生风,数招过后,李成芳的长剑碎成几截,顿时落入下风。 “咱们这位国公爷,把皇上御赐的“金翎剑”都拿出来了,为了这场比试,也是下足了本钱!” 看到顾轻舟手里削铁如泥的宝剑,陈桑榆捻须轻笑。 “朝廷这些王侯世子中,轻舟的资质也算上乘,只是可惜……虽然强行提升了几个境界,但揠苗助长……根基不稳,以后却是难以大成!” 魏知临说到最后,有些唏嘘的感叹道:“这些年他耽于逸乐,如今幡然醒悟,能够浪子回头,想必顾老国公泉下有知,也足以欣慰了!” 程子涯,邹正等人想起顾轻舟的家世,也跟着感慨不已。 擂台上很快就分出了胜负。 失去兵刃的李成芳,瞬间欺进顾轻舟身边,使出家传的贴身短打,运指如风,接连点中顾轻舟胸口华盖、玉堂、紫宫、膻中几个穴道,还未来得及高兴,锋利的长剑已抵在他的咽喉…… 赢得比赛的顾轻舟暗自庆幸,多亏自己外袍里面罩了一层金丝蝉衣,饶是如此,对方强悍的指力,也让他有些不太好受。 顾轻舟揉着有些酸麻的胸口,微笑着向台下挥手,他一身白衣,临风而立,眉目清俊,衣袂飘逸如风,说不尽的风流潇洒。 台下众人纷纷喝彩,一些女学子更是兴奋的失声尖叫,被他迷的神魂颠倒…… 最后一场抽签对决,被一个叫邱凤起的学子,毫无悬念的以压倒性的优势赢得胜利。 据说邱凤起三岁就开始修行,天资聪颖,父亲是大名鼎鼎的真武宗长老,因钦慕知行院院长李行知,而送儿子进入知行院修行。 邱凤起修炼过《真武心经》,丹基真气容量深厚无比,早已是炼神巅峰境界,这份实力,在知行院弟子中,的确是屈指可数。 知行院的选拔赛结束了,最终胜出的何安、范大志、顾轻舟、冯春、邱凤起五人,每人获得了一枚“还灵丹”。 很长一段时间里,这次选拔赛成了知行院学子们茶余饭后的谈资,几人各有特色,相比何安的卓尔不凡,顾轻舟的风流潇洒,冯春的嗜血搏命,邱凤起与范大志就有些光彩黯淡了。 冯春默默无闻一鸣惊人,范大志却是让人想起来就忍俊不禁,一味地逃跑竟然能连赢数场,会一些歪门邪道,似乎运气也好的有点离谱。 命运总是不公,上天总是爱眷顾一些人,在所有人看来,范大志这个胖子,就是属于被眷顾的那一种。 “二哥其实很厉害的,虽然有时候我看不懂他在做什么,但是我觉得吧……他很厉害,嗯,总之……厉害起来比你还厉害!” 韩婵娟笑意盈盈,用筷子夹了一根青笋,放在嘴里慢慢嚼着,又夹了一片瘦肉,放在何安碗里,俏脸一扬,得意地道:“事实也证明,我的感觉是正确的,最后二哥不是赢了?” “好吧,说来说去,其实最厉害的还是你!” 何安笑着用手指刮了一下韩婵娟的鼻子,韩婵娟调皮的回敬他一记粉拳,两人亲昵的动作自然又随意,数次同生共死的经历,上元夜浪漫烟花下的无声表白,让彼此心照不宣。 两人四目相对,含情脉脉,爱的种子,早已在心底生根发芽。 情不知何起,却一往情深。 大陈帝国民风相对开放,男女大防并不像前朝那么严格,韩婵娟自幼生长在西凉,民风彪悍,更不在乎什么禁忌,她性格泼辣大胆,甚至比何安还要热情主动。不过两人发乎于情止乎于礼,除了一些情侣间的亲密小动作,倒是没有什么逾矩行为。 何安悄悄握住韩婵娟的手,入手圆润温热,他摊开手掌,竟然有一枚银色丹丸,银箔秘制的外皮刻有几个玄奥符文,里面里隐隐透出乳白色雾气,有光华流转,一股浓郁药香扑鼻而来。 “还灵丹?” 见惯丹药的韩婵娟一眼就认出,这就是知行院选拔赛无数人打破脑袋,都想得到的奖励,还灵丹。 “送给你的!”何安笑道。 “送……给我?”韩婵娟眼中满是喜悦,笑成弯弯月牙。 “嗯,我的就是你的!” 何安看着韩婵娟的俏脸,眼神轻柔。 韩婵娟笑靥如花,今天这顿饭吃的格外开心。这个傻瓜,自己家里最不缺的就是丹药,她什么丹药没有见过? 可偏偏的……觉得世上所有的灵丹妙药,都及不上眼前这一颗…… ………… 清晨的洛阳城笼罩在一层薄雾中,远方的洛河像一条光洁的玉带,迤逦东去,水流带走了河岸边的浮冰,冰块在水中碰撞发出叮当的声响,岸边的枯草伸展懒腰,透出一抹春意,几个纤夫喊着响亮的号子,将一艘驳船拖出浅滩…… 房檐上的冰凌开始融化,滴滴答答的水珠落在青石板上,经年累月的捶打,石板上已磨出一个个积水的小坑,水滴溅起,似几粒剔透玲珑的珍珠。 一个小太监缩了缩脖子,看着层层叠叠笼在薄雾中的宫阙,目光转向那高高殿檐上的脊兽,有些敬畏的低下头,抱着火盆向养心殿走去。 陈帝下了早朝,在养心殿与太尉童环已谈了许久。 陈帝轻轻的摩挲着天青色钧瓷茶盏,氤氲的气雾升腾中,龙颜不怒自威。 “陛下交代的老臣都记下了,陛下此前惩治了一批官员,朝廷杀鸡儆猴,施以重典……想来没有人敢再敷衍……” 太尉童环小心翼翼地回着话,抬眼看了一眼陈帝,垂下眼帘,一副谦卑恭敬的样子。 “这些个贪墨的官吏,该杀的杀,该关的关,该流放的,一个也不要放过,朕要做的是彪炳千秋的大事,绝不允许有任何疏漏……” 陈帝阖目,似乎倾听着殿外晨风拂过的声音,他的声音,也如解冻的春风缓和起来,继续说道:“马上开春了,开凿运河要加快进程,疏浚河道的事情,就劳烦童爱卿多多费心了,这满朝文武,唯爱卿向来稳重,最让朕放心。” “陛下过奖了,老臣愿随陛下驱使,效犬马之劳!” 童环闻言,双腿夹紧将身子向前凑了凑,只留半个屁股坐在在錦墩上,恭敬的垂下头。 陈帝似乎很满意童环的表现,唇角勾起一抹笑意:“这里不是朝堂,朕也并非暴君,爱卿大可不必如此拘谨!” 太尉童环暗吁一口气,心里也知道自己演得确实有点过了,端正身子,抚了抚下巴浓密的胡须,说道:“陛下宽厚待人,威服四海,老臣素来钦仰,只是……浩荡天恩,老臣心中惶恐,一时情不自禁……” “你这个老货,最会饶舌……哄朕开心!” 陈帝放下手中茶盏,站起身笑骂道:“你我君臣多年,爱卿国之柱石,朕从无相疑,有什么想法尽管直说,即使说错,朕赦你无罪。” “陛下圣心烛照,明察秋毫,老臣担心开凿运河所费庞巨,朝中诸臣多有不满……还有,国师也一直未归,不知……” 童环也跟着站起身,一边说着,一边偷偷观察陈帝的脸色。 “不知什么?朕做事情还需要请示国师?朕的江山……朕说了算!此事你不必有任何顾虑,放手去做,有朕,在背后给你撑腰!” 陈帝脸色一沉,望着殿外逐渐消散的薄雾,晨曦的阳光从重重宫阙透进来,照在地上一片金黄。 “国师年事已高,已多年不问朝事,如今云游在外,也是该好好的歇息啦,以后……也只能好好歇息了……” 陈帝的声音似薄雾一般缥缈,童环听在耳里,心头巨震,后背猛然泛起一股寒意。 第八十三章 毕云飞 “老臣听说清明时节,龙门书院与知行院校场大比,陛下这是准备……打压一下知行院?” 童环撩起官服下襟,跟在陈帝身后迈出殿门。 殿外的空气清新,被露水浸润的土地,隐隐散发出一股草木清香,几株枝干虬结的树木,似乎在欢快地沐浴着阳光,焕发出勃勃生机。 “嗯……知行院每年要朝廷拨款,国库用钱的地方很多,早已是不堪重负。而龙门书院筹建至今,不需要朝廷投入半文钱,反倒还捐赠了大批军需粮草。” 陈帝俯下身,抓了一把微润泥土,在手里捻了捻,缓缓说道:“如果知行院在这次大比中落败,也就没有存在的必要了,到那时,朕会将知行院与龙门书院,合为一处!” 童环心里暗暗吃惊,表面上却不动声色道:“既如此,那龙门书院崛起,已是必然,老臣看来也要提前筹划一下啦,让家族中优秀的后辈,将来都去龙门书院。” “朕处置完知行院,下一个便是龙门书院!” 陈帝攥紧手掌,手中的泥土从他指缝簌簌掉落,他看了一眼攸然变色的童环,抛掉泥土,拍了拍手上的泥屑道:“大陈帝国,只有朕……才是唯一的主宰,不论是知行院,还是龙门书院,任何学府乃至个人,绝不能凌驾于国家之上。前朝七宗五姓的门阀士族把持朝政,早年险些颠覆大梁,这些旧事太尉想必也曾听说过。” 陈帝说着,伸手在一旁的石榴树枝上,揪下一粒嫩芽,继续道:“朕要做的,是废除所有书院,朕要兴科举,这天下间的学子,十年寒窗苦读,想要入仕做官,得由朝廷说了算,得由朕,量才录用!推行科举,将来的官员们才没有派系之争,朋党之祸,这天下才能长治久安。” 童环动容,抚掌赞道:“陛下圣心难测……听陛下一席话,令老臣茅塞顿开,陛下高瞻远瞩运筹帷幄,老臣拜服!” …… “嘶……” 范大志嘴里吸着凉气,忙不迭地吹着油花花的双手,他掰开热气腾腾刚烤好的羊腿,扯下一块滋滋冒油的肉,迅速塞进嘴里。 这是平康坊里不起眼的一家酒铺,因为他们家的波斯厨子用秘制佐料烤出来的羊肉味道鲜美,价格又极为公道,所以吸引了许多食客慕名而来。 此时还不到正式上客的时候,店里已经坐满了人,本就不大的小店显得有些喧闹拥挤。 “嗯——” 范大志咀嚼着软烂滚烫的羊肉,感受着唇齿间酱汁辛香,鼻腔发出满足且陶醉的声音。 “大志兄弟,慢点吃,俗话说心急吃不了热豆腐,这吃热羊肉啊……也是一样!” 毕云飞拿着一柄锋利的小刀,剔下一块色泽金黄的带皮肉,笑吟吟的放在范大志面前的盘子里。 “云飞兄真是个妙人,竟然能找到……这么好的地方……这里的烤肉……太好吃了……我从来没有……吃过这么好吃的……羊肉。” 范大志嘴里吃的不停,接过毕云飞递给他的一杯果酒,咕咚一口灌下肚。 “君子远庖厨,我也是无意间发现这家店烤肉不错,早就想请大志兄弟过来尝尝,等下还有一道“炭烧羊腰”,那味道也是一绝!” 毕云飞给自己也倒了一杯酒,用小刀割下一块肉,斯文的咬了一小口,继续说道:“今天我本想请何安兄弟一起来的,可是他推脱有事,还没说上几句就匆匆忙忙的走了……何安兄弟今非昔比了,知行院出尽了风头……唉!哥哥我就不行喽……文不成武不就,嘿嘿……人家瞧不上咱,也是正常!” 毕云飞自嘲的笑了笑,仰头灌下一杯酒。 “云飞兄说哪里话!小安绝不是那种人,他这些天确实忙了点,鲁正清老师最近编撰几本典籍,负责校对的教习请了几天病假,就让小安去帮忙打个下手,这几天,我也很少见到他。” 范大志用力咬掉骨头上的肉筋,口齿不清的嘟囔着:“改天我……约上他,咱们三人再来……这里吃上一顿……我请……” “原来如此,不知者无罪……哈哈,是我错怪兄弟啦!好!好!哎……大志兄弟,快尝尝这个。” 毕云飞恍然大悟,又殷勤地给范大志倒上一杯酒,店小二正好端上一盘热气腾腾香喷喷的炭烧羊腰。 咬了一口香辣嫩柔的羊腰,范大志双眼放光,只觉天下美味莫过于此。对比自己以前吃过的烤羊腰,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他三口两口吃完一个,忍不住又夹起一个。 “这家店的果酒也很不错,不像白酒那么辛辣,还能解腻去腥,大志兄弟多喝几杯。” 毕云飞笑容亲切,起身为范大志倒满一杯酒,坐下叹息道:“想当初,你我皆是出身穷乡僻壤之地,千里迢迢投身知行院,如今身在帝都,举目无亲……” 毕云飞说着将目光投向窗外,面色戚然的又长叹一口气。 “云飞兄,可是有什么心事?” 范大志察觉到毕云飞情绪变化,咽下喉间美味,出声询问道。 “大志兄弟,我……我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 毕云飞说话有些吞吞吐吐,神色也变得有些扭捏起来。 “嗨……云飞兄,但说无妨!” 范大志晃了晃手中筷子,又夹起一个羊腰放进嘴里。 “我很羡慕你,也很羡慕何安,你们两人都能够修行,文武兼修,将来前途不可限量,我很想像你们一样……可是……我这该死的身体……” 毕云飞说着,狠狠地捶打了一下自己的胸口,他舔了舔唇,目光炽热道:“我听说吃了“还灵丹”,有很大几率能够让没有修行天赋的普通人,打通身体窍穴,从而一脚踏进修行者的行列,大志兄弟正好有一颗,不知道……可不可以……” “我还以为什么事,云飞兄何不早说?” 范大志哑然失笑,微一思索,觉得毕云飞此人倒是仗义,当初崔家几人找何安与自己麻烦的时候,他也曾挺身而出。 想到这他心头一热,在怀里摸索一阵,掏出一枚银色药丸,随手抛在毕云飞怀里:“不就是一颗丹药嘛,尽管拿去!” “这……这……兄弟大恩,云飞没齿难忘!” 毕云飞激动得嘴唇哆嗦,有些不敢置信的紧紧攥住那枚“还灵丹”。 范大志酒酣耳热,笑着摆了摆手说道:“这丹药……反正我也没有用处,正好送你,希望能助你成功!” 毕云飞高兴的站起身,倒满酒与范大志碰了一杯,转头吆喝道:“小二,烤羊腿再给我来一条!” 这顿饭两人吃的甚是欢畅,待到酒足饭饱,毕云飞搀扶着摇摇晃晃的范大志,一起回到知行院。 把范大志送回住处,毕云飞迫不及待的找了一个僻静地方,从怀里摸出那枚还灵丹。 他紧张地打量着手里的丹丸,银光闪闪的表皮还隐隐透出乳白色雾气,看上去仙气十足,放在鼻端轻嗅,浓郁药香让他心怀激荡。 没有丝毫的犹豫,毕云飞捏碎“还灵丹”,一口吞进腹中…… 毕云飞在忐忑不安中度过了三天,三天的时间里,他时时刻刻都在感受自己身体的变化,每天在满怀期待中沉沉睡去,在睡梦中醒来又开始无限憧憬…… 开始两天是非常美好的,毕云飞能感觉到自己变得耳聪目明,身体比以前更加轻盈,甚至连心跳和脉搏也变得更加有力。 可是……他还是感悟不到一丝丝的天地元气。 “可能是药效还没有被完全吸收?” 毕云飞在心里这样安慰自己,又在煎熬中度过了几天,他专门找到当初入门弟子测试的地方,再次用那个神秘的石球测试了一番。 结果让他心死如灰,果然还是没有修行天赋。 “上天不公啊!” “范大志那个家伙,像猪一样好吃懒做,他都能够修行,凭什么我就不能?” “不,我不甘心!” 毕云飞内心愤怒的嘶喊着,他握紧拳头,指甲深深刺进肉里,渐渐滴出血来,丝毫未觉。 他的眼睛因为充血而发红,紧咬的牙关使得两颊横肉突突直跳…… “世间最痛苦的事情,是明明给了你希望,又让你瞬间转为失望,巨大落差让你简直抓狂。” “还有一种痛苦,叫做梦想与能力并不匹配……” ………… 这天下午,毕云飞平复了一下自己的心情,摇了摇脑袋,甩掉脑海中的这些想法。 他已经在知行院的路上等了很久,终于等到何安出现。 何安与韩婵娟并肩走着,两人有说有笑,看上去非常亲密的样子。 毕云飞脸上挂着淡淡的笑,向着何安走去。 “何安兄弟,好久不见!” 毕云飞热络又不失亲切地打起招呼。 “云飞兄……哦,上次的事情真对不住,我真的没有空闲,大志已经和我说过了,等有空闲,咱们约上顾大哥聚一聚!” 何安看到毕云飞,有些歉意地拱了拱手,一旁的韩婵娟看到两人有事要谈,很乖巧的独自走开。 “无妨,无妨,何安兄弟,云飞今日找你,有一事相求!” 毕云飞满脸堆笑,也拱了拱手道。 第八十四章 世间万物,都不及你 “哦……你我就不用客套啦,有什么事尽管开口!”何安一怔,不由笑着说道。 “何安兄弟的那颗还灵丹,可不可以送……哦……卖给我?” 毕云飞观察着何安脸上的神色,斟酌着开口问道,他原本想说可不可以送给我,话到嘴边,忽觉有些不妥,急忙改口。 “可惜啊!云飞兄说的太晚了,我的那枚丹药,已经送人了!” 何安有些抱歉的说着,看毕云飞一脸狐疑的表情,无奈的扬了扬下巴,向着韩婵娟那边示意道:“呐,送给那位大小姐啦!” “好吧……既然如此,我就不叨扰何兄弟啦!” 毕云飞神色黯然,勉强挤出一丝笑容,对何安拱了拱手,转身离开。 走出不远,他回头看着何安与韩婵娟远去的身影,眼神中满是愤恨。 “佳人相伴,一朝春风得意,就忘了当初的穷哥们!” “那个叫韩婵娟的小妞,听说家族是西凉豪商,平时出手极为阔绰,岂会在乎一颗丹药?” “这种鬼话也只能骗骗小孩子,何安呀何安,我今日算是看透了你……” 毕云飞心里忿忿不平的想着,捡起地上一根树枝,狠狠折断,对着何安离去的方向啐了一口。 …… “刚才那个毕云飞找你什么事啊?看他的样子好像很不高兴。” 韩婵娟与何安并肩而行,忍不住好奇的询问。 “他想要我那颗还灵丹,我告诉他已经送人了!” 何安顿了顿,继续道:“”前些日子,毕云飞请大志吃饭,大志把自己的那颗送给他了。” “他已经有一颗,怎么还来问你要?” 韩婵娟黛眉微蹙,若有所思的点点头道:“我明白啦,他一定是吃了一颗还灵丹后,还是不能修行,嗯……他和你很熟吗?” “算是朋友吧,他与顾大哥交情不错,当初我和大志刚入知行院,我们四个人一间寝室。” 何安想起往事,嘴角露出微笑。 “这样啊……那就把这颗还灵丹给他吧,反正对我来说,也没有什么用,拿去送你朋友,省得你为难!” 韩婵娟伸出纤纤玉手,像变戏法一样,掌心已多了枚银色丹丸,然后递向何安。 何安摇摇头道:“送给你的东西,岂能收回来的道理,送你就是送你,这世间万物,都不及你!” 韩婵娟闻言,心里似吃了蜜糖一般,甜得仿佛心儿都要融化了,她看看四下无人,身子靠近何安,踮起脚尖在他脸上飞快一吻。 何安被她大胆的举动吓了一跳,看着韩婵娟的眼睛满是柔情,两人四目相对,不觉痴了…… ………… 毕云飞站在原地思忖片刻,心里突然又生出主意。 他急匆匆出了知行院,雇了一辆马车穿街过巷,径直来到顾国公府。 叩响国公府的朱漆大门,开门的老管家看到是他,急忙将他迎进去。 顾国公府,毕云飞已来过很多次了,但是每一次走进这座富丽堂皇的宅子,都让他有些失神。 跟随着带路的老管家,穿过假山,绕过亭廊,走过拱桥,看着桥下五颜六色游来游去的金鱼,毕云飞心里暗暗羡慕。 如此豪奢的府邸,假如自己有一天也能住进这样漂亮的房子,这辈子,才算没有白活! 来到后厅,老管家知道自家国公爷与这位客人十分亲近,通报一声,就自顾去了。 厅内,顾轻舟正在把玩着手里一串东珠。 珠子颗颗饱满,圆润晶莹,更难的的是每颗大小相同,阳光下发出令毕云飞目眩的光晕,绝对是价值不菲的珍宝。 “云飞贤弟来的正好!” 顾轻舟看到毕云飞,热情的招呼着。 “这才几日不见,小弟想念大哥,特来看望,回想起那天,大哥在擂台上风采照人,令人心折,小弟在知行院里天天听一些女子谈论,耳朵都快要磨出茧子啦!” 毕云飞收回目光,欢声说道。 “贤弟莫听她们胡说,侥幸胜出而已。” 顾轻舟故作轻松的摆摆手,脸上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与欢喜。 他走到桌前掀开一个箱子,随手将手里东珠丢进去,说道:“有位世伯过些日子要举办寿宴,我正在考虑送什么贺礼,等下出门去定做一块田黄,贤弟随我一起去吧,办完事情,咱们一起去吃酒!” 毕云飞眼角一瞥,看到箱子里珠光宝气,满是珍珠翡翠玛瑙之类,一抹艳羡的神色在脸上一闪而过。 “大哥有要紧事,那小弟就不多打搅了!” 毕云飞收敛心神,沉声道:“小弟今日来,是有件事情想求大哥帮忙!” “贤弟不必客气,有事尽管说,是不是……最近不太宽裕?” 顾轻舟笑着说完,伸手从袖中取出几张银票,递了过来。 “不,不……大哥误会了!” 毕云飞摇着双手推却,倒让顾轻舟有些意外。 “大哥赢得一枚还灵丹,可否转赠小弟,不瞒大哥说,小弟已服过一枚,感觉似乎只差一点点……就能够……” 毕云飞声音暗哑,说到最后,脸上充满渴望,语气已近乎哀求。 “哦……如此说来,贤弟再服一颗,必定成功,好好好,我这就给你拿!” 顾轻舟转身,拉开桌柜的抽屉,从里面拿出一颗银色丹丸,递给毕云飞,叹了口气道:“这枚丹药,我欢欢喜喜的拿去送给文若,想不到她连瞧都不瞧上一眼,我只好又拿回来……贤弟快快拿走,省得我看着心烦!” “丁小姐出身名门,兰心蕙质,对修行一事,自然是不大感兴趣,大哥可以送点别的礼物试试。” 毕云飞笑笑,接过还灵丹,心中狂喜。 又陪着顾轻舟聊了一会,毕云飞告别离开,走出了国公府的大门。 他喜滋滋的赶回知行院住处,迫不及待的捏碎丹丸,一口吞入腹中,心中无比期待地感受着身体变化。 一天过去了,没有任何感觉。 两天过去了,身体好像有了点变化,又好像没什么改变。 三天过了,别说天地元气,连个毛都感应不到…… 七天过去了,毕云飞一颗心渐渐沉入谷底。 浑浑噩噩的走在繁华的定鼎大街上,毕云飞望着眼前川流不息的人群,有种生无可恋的感觉。 “帝都繁华富贵似云烟,修行之难堪比登天,机会明明就在眼前,可自己却怎么也抓不住,上天为何总是戏耍我?” 毕云飞很想狂吼几声。 他心里愤怒,沮丧,痛恨,失落,茫然。 他痛骂命运的不公,他恨这个世间,所有人似乎都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偷偷的看他的笑话…… 何安。 想起这个名字,毕云飞牙齿咬得咯咯直响,若是他把丹药给自己,三颗还灵丹,一定能够成功感悟天地元气。 可惜啊,这世间总有些人,看不得别人好! 等着吧,有朝一日,我平步青云,一定要你好看! 毕云飞正在胡思乱想,后背突然被人拍了一下,他转过身,脸色顿时变的难看起来。 崔梦书,带着两个痞里痞气的同伴,抱着膀子,皮笑肉不笑的看着毕云飞。 “你们想怎样?” 毕云飞看对方人多势众,退后一步,心中暗暗戒备。 “不用怕,我只是来传个话……有人想见你!” 崔梦书懒洋洋的扬起下巴,有些不屑地回答。 “什么人要见我?” 毕云飞一脸警惕,街上来往的行人,让他心里感觉踏实了一些。 崔家再飞扬跋扈,光天化日众目睽睽之下,想来也不敢当街为难自己。 “今天晚上,大观楼聚贤阁,你去了就知道了!” 崔梦书撂下一句话,晃着膀子带着两个同伴离开。 “什么玩意,我信你才怪!” 毕云飞心里暗骂,面无表情地转身离开,刚走出两步,崔梦书再次说出的话语,却让他浑身一震,有点不敢相信的呆立原地。 “有人送还灵丹给你,我话已带到……去不去随便你!” “还灵丹”! 自己已经吃了两颗还灵丹,极有可能就差那么一线,就能够开启修行那扇大门。 会是谁呢?想要见自己? 毕云飞带着这个疑问,好不容易挨到天黑,来到大观楼门前。 大观楼里灯火辉煌,丝竹悦耳,络绎不绝的客人不是豪商巨富,就是达官显贵。 楼前停满了香车宝马,就连赶车的小厮也是衣着鲜亮。 毕云飞曾跟随顾轻舟来过几次大观楼,对这里还算熟悉,他掸了掸衣服上的灰尘,信步走进去。 踩在猩红的波斯地毯上,香风扑面,毕云飞抬起头,却是十几个衣饰华贵,容貌秀丽的女子,她们叽叽喳喳说着什么,发出银铃般的笑声,欢快的走下楼梯。 一群莺莺燕燕,云钗雾鬓,环肥燕瘦,倒是各具风情,让毕云飞看的眼花缭乱。 这群女子与他错身而过,有些上下打量他几眼,毕云飞从她们眼神中看到的却是一抹鄙夷之色。 毕云飞是所有客人里面穿的最寒酸的。 幸好大观楼的管事看他衣衫普通,却气质不俗,倒是没有多问。 “进来!” 叩响聚贤阁的房门,里面传来一个清朗的声音。 第八十五章 如梦一场 一个气质沉稳的青年独自坐在房中,此人一身黑色锦袍,眼角狭长,剑眉入鬓,薄唇紧抿着,在时幽时暗的烛火下,映得脸上棱角分明。 崔知夏!毕云飞很快认出眼前的年轻人,崔家年轻一代的领军人物。 毕云飞的脸色发白,不期然地想起,那次也是在这大观楼,崔知夏被顾轻舟狠狠羞辱,自己做为旁观者,对方也一定记得。 “云飞兄,坐!” 崔知夏勾起一抹唇角,站起身,很自然的招呼道。 一张巨大的黄花梨木桌上摆着几道精致的菜肴,两双筷子,菜盘中间的红泥小火炉上烫着一壶酒。 酒尚温,筷未动,显然在等客人。 “不知崔少找我何事?” 毕云飞心中有些忐忑地坐下,手掌放在膝头攥紧。 “久闻云飞兄大名,一直没有机会亲近,今日冒昧相邀,云飞兄能来,我很高兴!” 崔知夏说着,拿起酒壶给毕云飞斟了一杯酒,也给自己倒了一杯。 “以前的事情……可能让你对我有些成见,你不太了解我这个人,其实,我很喜欢交朋友。” “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其实只有两种,敌人或者朋友,不能够成为朋友的人,将来很可能就会成为敌人。这世上的人,也只分两种,蠢人和聪明人,云飞兄是个聪明人,应该明白我的意思!” 崔知夏端起酒杯碰了碰毕云飞的杯子,抿了一口。 “崔少想要我做什么,尽管明说!但是让我出卖朋友,做一些违背良心违背侠义的事,恕难从命!” 毕云飞手心微微出汗,在膝盖上用力擦了擦,端起举杯,一饮而尽。 “好,很好,我很欣赏你这种忠义之士,所以你放心,我不会勉强你!” 崔知夏从身旁椅子上拿起一个锦盒,轻轻放在桌子上,说道:“坦白说,原本想请你打探一下何安、顾轻舟等人的真正实力,好让我龙门书院在校场大比中能多些胜算,但我突然想起,你根本不能修行。” 这句话让毕云飞心中一阵刺痛,不能成为一个修行者,已经折磨的他几近崩溃。 “不懂修行,就更不懂什么功法之类,所以这件事会让其他人去做,不过因为欣赏你,这个……我还是决定送给你!” 崔知夏说着打开锦盒,向毕云飞面前一推。 盒子里是圆滚滚的银色丹丸,在灯下散发着诱人的光泽,竟然有整整五颗。 “还灵丹”! 毕云飞的眼角抽搐,呼吸变的有些急促。 “这个丹药还可以改变普通人体质,云飞兄如果想成为修行者,可以试试,如果不够,我这里大把大把多的是,你可以随便吃,直到……可以修炼为止!” 毕云飞心中无比震惊,价值不菲的还灵丹,对方直接送给自己,而且一出手,就是五颗。 听他的意思,甚至可以源源不断的提供。 好大的手笔! “你应该能看出来,我是很有诚意的,朋友之间,相互帮忙也是应该的!说不定哪一天,我不小心摔倒,也需要云飞兄帮忙扶一下。” 崔知夏站起身,背着手走到窗前,望着窗外遥远洛河岸边的点点灯火。 “你性格沉稳,心怀大志,又智计百出,就连顾轻舟,许多事情也要听取你的意见,我说的没有错吧?” “你其实是知行院里最出色的那个,只是没有修行天赋,才会被埋没。云飞兄,我……很看好你!” 毕云飞心怀激荡,崔知夏的话仿佛利箭,字字射中他的心坎,他嘴里有些发干,结结巴巴道:“崔……崔少,谬赞了……云,云飞……当不起!” 他说完,暗暗深呼吸几下,刚抑制住自己的情绪,但崔知夏接下来的话,却让他身体又之一僵。 “云飞兄将来若是有意入仕,我可以安排你进入吏部。三年之内,保你从考功主事到员外郎,再到吏部侍郎,应该没有什么问题。我说的这些,对崔家来说,并不是什么难事,你应该很清楚!” 吏部侍郎,那可是正四品的官职。 而且吏部是朝廷里的实权部门,部下设吏部司、司封司、考功司等司衙,掌管天下官员的任免、考课、升降、勋封、调动等事宜。 吏部侍郎权限极大,那可是朝中官员们争相巴结的对象。 崔知夏的父亲崔逸忠,就是当朝吏部尚书,是吏部说一不二的主事人。 毕云飞脑海里飞快地闪过许多念头,呆呆坐在那里一动不动,似乎被崔知夏的话震撼到了。 “好了,我已经说的太多,今夜这良辰美景,不可辜负。据说大观楼最近来了许多歌姬,个个都是艳丽无双,我已经安排好了,你慢慢享用,顺便好好考虑一下。我还有事,就先告辞了!” 崔知夏说着,脚下缓缓移动,经过毕云飞身边,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也不等毕云飞答话,转身打开房门,径自离开…… “崔……崔少……” 毕云飞如泥塑木雕一般,半晌才回过神来,房间里已只剩他一人。 面前美酒佳肴,烛光摇曳,恍如南柯一梦。 毕云飞有点不敢置信的揉揉眼睛,望着桌子上那五颗还灵丹,飞扑上去,一把抓起,全部攥在手里。 嗅着熟悉的浓郁药香,毕云飞捏碎一颗,吞进肚子,把剩余几颗全部揣进怀里。 他兴奋的心脏砰砰直跳,端起酒壶,想倒一杯酒压压惊,手却不听使唤的哆嗦,酒水淋的到处都是。 就在此时,房门被人推开,环佩叮咚声响起,两个皓首娥眉的美貌女子款款走了进来。 “公子一人独饮,怎堪寂寞,崔少交待我们姐妹要服侍好公子!” 话音刚落,两个美貌女子带着一股香风,一左一右的,已坐在毕云飞身旁。 因为靠的太近,毕云飞甚至能感觉到女子身体的温热与丰腴,他有些赧然的挪动臀部,却发现这两个女子,正是刚才在楼梯处遇见过的。 两个美貌女子看清毕云飞长相,也是一愣,她两人容貌殊丽,又心思玲珑,在欢场上迎来送往,见惯了达官显贵,最会以貌取人。 刚才在楼梯处,众女打量毕云飞,恰巧就属她们两人的眼神最为鄙夷,充满不屑。 三人顿时无语,气氛瞬间有些尴尬…… “哎呀!姐姐别只顾楞着啦,来,妹妹倒酒,先陪公子喝一个!” 左边那个女子娇笑一声,端起酒壶,熟练的倒了两杯,纤手拈起酒杯,送到毕云飞唇边。 右边那个女子随声附和,端起酒杯,就着樱唇,浅浅品了一口。 “这些个骚蹄子……最是会见风使舵,等老子发达了,让你们一个个在老子面前摇尾乞怜!” 毕云飞略带拘谨的低着头,饮了一口美貌女子喂的酒,瞥了一眼那吹弹可破的娇嫩脸颊,心里暗暗发誓。 酒过三巡,毕云飞渐渐放松起来,左拥右抱,在一声声“毕公子”的娇滴滴呼唤中,渐渐迷失了自己…… 夜已经深了,初春的风依然寒冷,吹拂着干枯的树枝拍打着窗户,发出沙沙的声响。 崔府的书房里还亮着烛光,崔知夏伏在桌案上,正聚精会神的看着一份密报。 吏部尚书崔逸忠穿着宽大的燕居常服,坐在一旁太师椅上,他浓密的眉毛拧起,端起茶盏啜了一口,沉声道:“夏儿,不要太劳累,有些事情吩咐手下人去做即可。” “譬如今天,你大可不必亲自去见那个知行院的穷学生,其实让梦书那小子出面,就可以啦!” 崔逸忠慈爱的眼神看了儿子一眼,见他无动于衷,又忍不住开口提醒。 “梦书做事太过轻浮,骄横跋扈惯了,我怕他去了,反而适得其反……对付毕云飞这种心气高傲的人,既要从心里彻底摧毁他的骄傲,又要顾及他的面子,不能使他太过难堪……” 崔知夏勾唇笑了笑,继续道:“在父亲眼里,他不过是个穷学生,这种人自幼生长环境恶劣,在底层摸爬滚打同时,洞悉人情,世事练达,通常性格隐忍,暗藏心机,读得圣贤书,一朝开悟,他日指不定就能成为一个能臣干吏。” “好吧!你喜欢怎么折腾,随便你去!只是龙门书院与知行院的清明大比,千万不可大意!这次比武关乎龙门书院的未来,甚至……会影响到陛下下一步的决策!” 崔逸忠捻须一笑,说到最后神色变得凝重起来。 “知行院的选拔赛已经结束,能够与我龙门书院对决的这五个人,还算实力不错,但总体来说,他们胜算不大!” 崔知夏认真看完手里的密报,移过旁边的蜡烛,将那张写满字迹的薄纸点燃,丢在脚边的火盆里。 火光亮起,密报转眼化为灰烬。 崔知夏摩挲着下巴,手指轻轻叩着桌案,沉思片刻,开口道:“知行院被我龙门书院压制,这才一年光景,竟然人才凋零的可怜,这次他们选拔赛,就连顾轻舟那个绣花枕头竟然也能入选,实在是可笑之至!” 他说完纵声大笑,崔逸忠闻言,也忍不住捧腹笑了起来。 父子二人笑的十分欢畅,气息回荡,吹的案上烛火忽明忽暗。 第八十六章 真他娘的人才 “这个草包国公爷,早就被酒色掏空了身体,靠着几颗丹药强行提升了境界,简直是自寻死路……这次比武,我定要让他好看!” 崔知夏笑容逐渐消失,脸色变得冷冽,狭长的眼角透出几点寒芒,就连声音也变得森寒起来。 “千万不可鲁莽,众目睽睽之下,你若真的要了他的性命,他毕竟是个国公,不能不顾及朝廷的脸面,再者……陛下那里也不好交代!” 崔逸忠有些忧虑的摇摇头,出声劝阻道。 “父亲放心,我自有分寸,到时候我们在比武规则上面想想办法,最好让我们龙门书院实力强劲的高手与顾轻舟对决,假装失手……顾轻舟即使不死也得残废,到时候,陛下顶多责怪几句,毕竟刀剑无眼,要怪只能怪他学艺不精……” 崔知夏攥紧手掌,指节因为用力而变的发白,他吐了一口浊气,想起当初被顾轻舟羞辱,心头涌起一股怒意。 崔逸忠还想说什么,崔知夏没等他开口,站起身拿起茶壶,给父亲手里茶盏续满水,俊俏的脸庞微微一笑:“父亲的担心,孩儿明白,刚才我已经仔细看过密报,这次知行院选出的五个人,除了顾轻舟,其他几个人分别是何安,邱凤起,冯春和范大志!” “这个邱凤起,竟然是真武宗的人,在知行院里不显山不露水,这次选拔赛一鸣惊人,实力的确不俗,似这种人物,我们竟然没有发现,否则,以我龙门书院的资源,一定能够把他吸引过来!” 崔知夏扼腕叹息着,撩起袍子,在崔逸忠旁边坐下。 “不过此人只是炼神境巅峰修为,就算再厉害,也实力有限。倒是这个何安,很让我意外,想不到当初这个不起眼的野小子,竟然练成了传说中的“惊神指”!” “什么?……传说中的“惊神指”?很厉害吗?” 崔逸忠闻言,不禁动容,站起身有些焦急地询问。 “不用担心,不过是一式不寻常的绝技而已,李行知那个老东西,倒是很有先见之明,他搜罗了许多前朝的武学秘籍放在他的藏书楼里,想不到区区一本残卷,竟然被何安这小子练成了,这运气好的……也太过逆天,如今藏书楼被知行院自己的逆徒一把火给烧个精光,真是天助我也!” 崔知夏说到这里,脸上的线条舒展,显得十分快意。 “藏书楼被烧一事,朝中官员对知行院多有弹劾,我本以为陛下一定会狠狠惩治魏知临,想不到竟然压下此事,最后不了了之……陛下的心思,有时……真的让人琢磨不透。” 崔逸忠眼神闪烁着光泽,捋着胡须缓缓坐下,摇首叹息。 “何安此人,先是与梦书结下梁子,上元夜又伤了我们崔家好几个人,甚至连崔老八也不是他的对手,听说后来辛无命出手,差一点就要杀了他,却被一个赶车的车夫救下……” “龙门书院要全力对付的,就是这个何安,清明大比时,我们的人与何安对决……只要能够打成平手,龙门书院就有七成赢面!” 崔知夏说着站起身,在书房内缓缓踱步。 “至于那个冯春,据说喜欢以命搏命,像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莽夫,不足为虑。遇到真正的高手,他就会知道什么叫匹夫之勇,他连搏命恐怕都没有机会!” 崔知夏高傲地扬起下巴,一副智珠在握的样子。 “最后一个范大志,根据密报分析,这小子会的很多,操控飞剑,调动天地元气,甚至还会法阵,年纪轻轻,一身本事练得驳杂无比,这种天资聪颖的人,我见过多了,通常是无所不能,但也没有一样是精通的,华而不实徒有虚名而已。毕竟……这个世间不是每个人都能像李行知那个妖孽,能够精通诸般绝技,还能样样练到顶尖的。” 崔逸忠听到这里,欣喜的胡子眉毛耸动,长舒了一口气道:“夏儿,你运筹帷幄,一切都尽在掌握,但兹事体大,千万要慎之又慎,有时一个小小的变故,就会打乱你所有计划! “必须要做到万无一失,龙门书院若是赢了这次清明大比,陛下那里……后续才会有更大动作……到那时,知行院……将会彻底垮掉!” 窗外,一片漆黑,月亮躲进了云层里。 风吹的树枝划过窗棂,沙沙作响,夜更深了。 书房内的父子两人还在密谋着什么,烛火透亮,映着两个黑色身影在窗纸上,看上去森然可怖…… 清晨的朝阳升起,阳光洒在地上,一片金黄。 春暖乍寒,薄雾渐渐消散,空气却依然冷冽,地上的枯草中已透出一抹绿色。 知行院的学舍里响起朗朗读书声…… 后山的一片空地上,何安双腿微曲,两手环抱,如同抱着一个虚无的圆球,气沉丹田,不动如山。 他不远处的冯春和邱凤起,也保持相同的姿势,几人已经站了很长时间。 范大志悄悄挪动了一下脚尖,摸了摸有些空扁的肚子,抬起头,有些畏惧的看着面前的程子涯。 程子涯高大的身影遮挡了阳光,看不清他脸上的神情,阴影里的范大志垂下脑袋。 “你为何不专心修炼?” 程子涯低头叉腰,尽量使自己语气温和一点,怕吓到眼前这个胆小的胖子。 尽管如此,范大志脸颊上的肥肉还是一哆嗦。 “哦……弟子身材肥胖,站久了弯腰久了,不免……吃力……” 范大志怯怯地望着程子涯,院首大人强大的气场,让他从心底里发怵。 “嗯……刚才对练时,你为什么不出手?” 程子涯哑然失笑,抑制住心中涌起的怒意。 “弟子……不会打架!” 范大志愁眉苦脸,很诚实的回答。 “那若是敌人要杀你,你怎么办?” 程子涯蹙眉,握了握拳头。 “跑啊!” 范大志理所当然的,毫不迟疑的痛快答道。 “若是跑不掉,怎么办?” 程子涯被这个没出息的家伙气笑了,继续逼问。 “求饶!” 范大志微一思忖,说完垂下脑袋。 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求饶,这就是知行院选拔赛选出来的优秀弟子? 真他娘的人才啊! 程子涯深吸一口气,遏制住想一巴掌扇死眼前这个胖子的冲动。 他突然开始有点欣赏冯春那种悍不畏死的精神。 “你……用尽全力,打——我!” 程子涯脸色铁青,伸出大手,指了指自己小腹。 “啊?弟子……不敢!” 范大志有点疑惑的眨眨眼,明白过来,吓得连连摇手。 “让你打就打,不要啰里吧嗦!” 程子涯有些不耐烦地上前一步,地上的草屑残叶被他声音震的浮起,飘散在风里。 范大志只好硬着头皮,握紧拳头,绵软无力的一拳,打在程子涯的小腹上。 “用——力!” 面对程子涯的愤怒提醒,范大志咬紧牙关,壮起胆子,狠狠一拳击出。 一拳击中程子涯小腹,却像打在一团棉花上。 “用力!你没有吃饭吗?” 程子涯恨铁不成钢地瞪了范大志一眼。 “弟子的确……有点饿了!” 范大志揉了揉有点酸麻的手腕,很无辜的小声嘀咕道。 程子涯被他气的七窍生烟,转头大声喊道:“何安!” 何安闻言快步跑了过来。 “用尽你全身力气,出拳打我,示范给他看!” 程子涯指着垂头丧气的范大志,又拍了拍自己肚子,对何安勾了勾手指,脚下不丁不八的站着。 何安抱拳,对院首大人恭敬行礼,垂手站立。随着悠长的吸气声,他身体似一张弓攸然弹出。 随着手臂关节的脆响,挟带猛烈劲风的一拳,狠狠打在程子涯小腹…… 何安这一拳,威势惊人。 程子涯玄色长袍的后摆荡起,两截袍袖飘舞,仿佛一只展翅的蝴蝶。 他脚下的灰尘激荡,坚实的土地出现几道裂缝。 “看到了没?这才叫出拳!” 受了一拳,程子涯似浑然不觉,对着范大志说着,赞许地看了何安一眼,心中嘀咕道这臭小子,力道真不小。 “继续!” 随着程子涯的声音在风中响起,何安回到原位,接着站桩。 范大志一脸的无奈,再次握紧拳头…… 阳光照在阁楼上,也照着魏知临面前的桌案,案上瓷瓶里一枝隆冬折的梅花,花瓣早已枯萎。 魏知临伏案抄写着《知行录》,他执笔的手很稳,字体遒劲有力,又不失飘逸。 魏知临一笔一画,用楷书写完满满一张纸,看了一眼置在案头那本泛黄的《知行录》。 那是恩师李行知的亲笔手书,魏知临不知抄写过多少遍。 想到恩师,魏知临有些失神。 过了良久,他长叹了一口气,在一方古朴的砚台里润了润笔锋,在空白宣纸上笔走龙蛇又写起来。 魏知临的草书随手万变,如丹崖绝壑,似清泉龙跃。 他肆意挥洒,字之体势,一笔而成,偶有不连,而血脉不断。 写到最后一个“之”字,一撇一捺,酣畅淋漓,仿佛欲破纸而去! 如果何安看到这一幕,一定会吃惊地发现,原来知行院的院首大人,还是一位不世出的书法大宗师。 第八十七章 洛阳有雨,可惜没你 八十七章 洛阳有雨 可惜没你 魏知临写完,将手中狼毫放在笔架上,望着窗外一颗露出绿意的槐树怔怔出神,蓦然间,似乎感应到了什么,沉声说道:“进来!” 一道淡淡的人影,如轻烟飘进来。 来人站定身子,是个相貌普通的中年人,他对魏知临恭敬的躬身行礼,双手递上一封信函。 魏知临接过,轻轻挥了挥手,来人又如轻烟一般,消失不见。 魏知临拆掉封漆,抽出里面的密函,放在案上凝神观看,不知不觉蹙起眉头…… “师哥!” 随着程子涯的大嗓门,门被推开,打断了魏知临的沉思。 “怎么样,那几个小家伙,练的还不错吧?” 魏知临放下手里的密函,笑吟吟的望向程子涯。 程子涯撩开衣襟,古铜色的胸膛,脖子上都是细密的汗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别提了!” 他用衣袍擦了一把脸,抄起地上的一只酒坛倒了碗酒,咕咕咚咚一口气喝完,抹了抹嘴道:“顾轻舟那个小王八蛋,八成是又在家睡起了大头觉,到现在还不见人影!” 程子涯气得胸膛剧烈起伏,神色不悦地摇摇头,继续道:“教他们练了几天“混元如意功”,范大志那个兔崽子,竟然连出拳都不会!” 魏知临抚须笑起来,笑容和煦,一如这阁楼里早春明媚的阳光。 “师哥,你居然还有心情取笑我?照这个样子,我们怎么跟龙门书院打?” 程子涯气鼓鼓的瞪了一眼魏知临,干脆坐在地板上,抱着酒坛,狠狠灌了一大口。 “子涯,恩师常说有教无类,因材施教,我看呐……是你教而不得其法,他们学而不得其道啊!子涯,不可操之过急,需知欲速则不达!” 魏知临收拾着案上凌乱的纸张,云淡风轻的笑道。 “我如何不急,眼看就要清明大比,可是……师哥,唉……我今天被范大志那个兔崽子气的……” 程子涯把刚才发生的一幕告诉魏知临,魏知临听完,笑的更畅快了。 “打不过就跑,跑不掉就求饶……呵呵,倒是很符合这家伙一贯痞懒的性格,少年心性,率真直爽,他确实没有说谎!” 程子涯有些无语,憋了半晌,黑着脸道:“这小子说不会打架,将来与龙门书院比武,他怎么能取胜?” “那你怎么能断定,他就一定会失败?” 魏知临搬了一把椅子,在程子涯身边坐下,悠然道:“恩师常说人胸中各有圣人,只自信不及……这个范大志,是极聪慧的,他能在选拔赛中一路过关斩将,必有其过人之处。” “而且你,甚至许多人,都忽略了很重要一点……” “嗯?……师哥请说的明白一点!” 程子涯端着酒碗,斜靠在矮几上,有些疑惑的眨了眨眼。 “许多人都认为他能取胜,有很大的运气成分,但恰恰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就是他的修为境界!如果我没看错的话,此子不过是炼气巅峰境,他竟然能击败炼神境的季莫、金彩云,甚至还胜了近乎还虚巅峰境的田雄,说明了什么?” 魏知临话音刚落,外面响起一声闷雷,原本阳光明媚的阁楼里,光线骤然变得黯淡。 “师哥的话,如同这春雷,让人惊醒啊!” 程子涯一拍大腿,虎目中泛起异彩。 “此子虽然不擅进攻,但是各种手段花样百出,用来保命绰绰有余,也许将来清明大比,他会给我们带来意外惊喜。” 魏知临抚须笑了笑,伸手夺过程子涯手里的酒碗,放在唇边饮了一口。 “林秋池曾与我多次提起他,认为我知行院成立以来招收的所有弟子,论天赋悟性,都不及范大志。 秋池甚至盛赞他为沧海遗珠,早有收他做关门弟子的念头,想以术数,阵法倾囊相授,奈何这小子……竟是不愿意学!” “这个臭小子,就是这样的痞懒性子,让人气不打一处来!” 程子涯一拳擂在矮几上,却忍不住笑了起来。 “所以说……子涯,许多事情不可只看表面,更不能以偏概全,还有一件事,说出来……你可能不敢相信!” 魏知临将碗中酒一饮而尽,不紧不慢的说道:“几个月前,每到深夜,总有一缕强大的神识,在知行院内四处游荡,这缕神识极其小心,而且日益壮大,有一次要闯入女寝,触发了隔绝法阵。后来,经过我一番探查……正是范大志这小子!” 程子涯满脸震惊,霍然站起身:“当初那缕神识,我也曾感应到,那可是……丝毫不弱于合道境高手啊!” “小小年纪……神识之强,当真世所罕见,” 魏知临感叹着望向窗外,原本晴朗的天空,突然变得阴霾无比,看样子似乎要下雨。 有风从窗户吹进来,魏知临走到案边,拿起镇纸放在被风吹的凌乱的纸张上,随手拈起那封密函。 “龙门书院不久前,也进行了弟子选拔。他们选出的五人,崔知夏是崔家年轻一代中的领军人物,崔家对他向来保护的极好,他的修为功法,我们一无所知。” “厉飞星是龙门书院辛无命的亲传弟子,他修行的应该是辛无命的玄阴极道。” “洪山是听涛剑宗弟子,听涛剑宗的听雨剑法和观涛剑法不容小嘘。” “还有公孙忌和叶雪,他们师从何处,我们同样一无所知!” 伴随着魏知临平和的声音,窗外时而响起几声沉闷的春雷,阁楼内的光线愈发阴暗。 “我们知行院选出的五名弟子,龙门书院同样会派人打探他们的虚实,大战在即,这些流于表面的东西没有什么秘密可言,将来比拼的是临场应变,是综合实力的较量!” “我已派人在暗处,时刻保护这几个小家伙的安全,尤其是何安,龙门书院为了清明大比的胜利,什么事情都能做出来,不可不防……上元夜,若不是韩家那个女娃娃,何安恐怕已凶多吉少!” 魏知临望着窗外即将到来的春雨,一抹忧虑浮上眉梢。 “辛无命不顾身份,居然欺负一个小辈,真当我知行院无人,早晚让我遇上……定要将他大卸八块!” 程子涯打了个酒嗝,醉意上涌,咬牙恨恨说着,他舒展了一下健壮的身子,仿佛一头刚睡醒的雄狮。 “好啦,该来的……终究会来,子涯也莫焦躁,好好教导这几个孩子,剩下的……就看天意吧!” 魏知临打开窗户,清冷的风灌进来,吹的案上纸张呼呼啦啦作响,外面天色阴暗,厚重的乌云像铅块一样,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的味道…… “师哥原本对这次清明大比十分重视,如今……怎么反倒如此淡然?” 程子涯起身也走到窗前,顺着魏知临的目光向外面望去。 豆大的雨滴落下,噼里啪啦拍打在窗棂上。 远处的景象渐渐模糊起来,雨下的越来越大,不多时,整个知行院笼罩在雨幕中…… 风雨中,一个教习老师用袖子掩住脑袋,顶着一把破旧雨伞,急匆匆的雨中奔跑,他前胸后背被淋湿了一大片,狂风吹的他手中雨伞像随时会倾覆的小船…… “风雨将至,既然免不了会被淋湿,走的快一点或者慢一点,又有什么区别呢……” 魏知临脸上露出淡然又洒脱的笑容,目光随着那名教习老师,穿过重重雨幕,消失在无尽的昏暗中…… 这场雨断断续续,淅淅沥沥下了一天,直到傍晚还没有停下的意思。 丁文若坐在角落里,望了一眼窗外,心情也像这天气一样阴霾。 她悄悄转头,看了看何安空荡荡的座位,又看到韩婵娟以手支额,长长的睫毛覆在眼帘上,时而怔怔出神,时而勾起唇角,露出甜蜜的微笑。 丁文若的内心一阵失落…… “长相思兮长相忆,短相思兮无穷极。早知此人绊人心,何如当初莫相识!” 丁文若在心里叹了口气,翻开手边的书本,周围一片嘈杂,她一颗心儿,也不知飘到哪里…… 临近放学,许多人按耐不住焦躁的心情,在学舍里七嘴八舌的谈论起天气来。 就在嗡嗡声中,房门被推开,一个管家模样的人身披蓑衣,裹挟着一股冷风,湿漉漉的走了进来。 他径直走到丁文若桌前站住,隔得很远,伸着胳膊将怀里的包裹放在桌上,那小心翼翼的样子,仿佛一滴水珠落在丁文若的桌子上,都是一种亵渎。 他做完这一切,恭敬的后退,然后在众学子注目中快速离去。 丁文若在众人羡慕的眼神中瞥了一眼包裹,里面除了雨伞,雨披,木屐等物,还有一匣《芳心斋》的点心。 丁文若眉头微蹙,手指触摸到包裹,从里面滑出张粉色信笺,她好奇的拆开,只见上面写着几行小字: “文若,昨夜想你过甚,思念成疾,想起去年庭院,花落成泥,今日洛阳有雨,可惜没你!” 丁文若看着这几句不伦不类的话,再看到落款:此生不渝的轻舟,黛眉紧蹙,眼眸深处闪过一丝黯然…… 第八十八章 校场大比 清明时节雨纷纷,一连好多天都是阴雨连绵,不知不觉的,雨天里的人们都跟着烦躁起来。 清明时节的雨,一直下到范大志的衣服发出一股浓重的馊味,从箱底翻出来的犊裤已经发霉,才算慢慢止住…… 范大志把浆洗干净的犊裤晾在竹竿上,望着久违的太阳,心情也变得晴朗起来。 经过雨水冲刷的朱雀大街看上去洁净无比,街边的柳树已然冒出绿芽,帝都洛阳,还是一如往昔的热闹与繁华。 一个消息,如同春风一样,很快传遍了洛阳城的大街小巷。 知行院将与龙门书院校场比武,一较高下。 这个消息很快在民间引起了巨大轰动,大陈帝国民风尚武,闻名天下的知行院居然和风头正劲的龙门书院比试,顿时吸引了大陈帝国老百姓们的关注。 朝廷很快公布了这次比试地点,将会在应天门附近的兵部校场举行,据说比试当天,皇上也可能亲临应天门观看。 生性喜欢热闹的大陈帝国子民们开始翘首以盼,茶楼酒肆里的人们互相打听着消息,赌坊和钱庄生意变的出奇的好,一些赌坊甚至针对这次比武设定了赌注和赔率。 为了这次两个书院的清明校场大比,京城禁军的羽林卫率先开始行动,六扇门的捕头衙役们积极配合,先是对帝都洛阳的城狐社鼠狠狠扫荡了一番,接着盘查、羁押了一些形迹可疑人员。 帝都洛阳的治安,变的空前绝后的好,简直是路不拾遗,夜不闭户。 五城兵马司的巡检校官们,则是带领着军士把应天门附近有碍观瞻的建筑物通通推倒,他们甚至拆掉了兵部校场的围墙,以极短的时间平整了场地,还垒起了一座擂台。 大陈帝国,承平七年,春。 在一个杏花微雨的日子里,万众瞩目的知行院与龙门书院校场大比,终于开始了。 应天门上,一大清早就有许多军士洒扫干净,甚至就连厚重的城砖也被擦拭的一尘不染。 天色大亮时,兵部校场附近,应天门下,已挤满了来看热闹的百姓,禁军为此专门调拨了一千名羽林卫,负责警戒与维持现场秩序。 “咣,咣,咣……” 随着京城六扇门的衙役鸣锣开道,五城兵马司与皇城司的巡检官率领军士,护卫着一众文武大臣登上应天门。 应天门上摆了几十张座椅,居高临下一眼望去,下面的景色一览无余,不远处就是兵部校场的擂台。 一众大臣依次落座,龙门书院院长崔太初、首座辛无命,知行院的院首魏知临,程子涯分别坐在两端。 正中间最靠前位置空着,那是大陈帝国最有权势的皇帝陛下的座位。 好不容易,等到明黄罗伞在城头闪过,众大臣们慌忙站起身,纷纷跪倒在地…… “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头戴紫金宝冠,身穿滚龙黄袍的陈帝,举步走上应天门,在众大臣恭迎声中,缓缓走向座位。 “诸位爱卿,平身!” 陈帝微微抬头,用手理了理颌下的头冠丝绦。 身后的宫娥马上将明黄罗伞挪近,替陈帝遮挡住绵绵细雨。 从明黄罗伞出现的那一刻,城下的百姓沸腾了,人群如海浪一般翻涌,所有人跪倒在地,山呼万岁的声音,震耳欲聋…… 声浪渐渐平息,陈帝看着城下黑压压的百姓,淡淡说道:“可以开始了。” 一个小黄门拿着名单,扯着嗓子喊道:“今日龙门书院和知行院比试,三场两胜以定胜负,获胜的一方,皇上将御书赐匾“天下第一书院”,并赏赐白银十万两。” 话音刚落,下面的人纷纷低声议论起来。 “不是应该五场三胜制吗?据说龙门书院与知行院各自选出了五名弟子……” “五场比试,打来打去,要打到什么时候?陛下国事繁忙……” “不错,我还听说前两场为抽签比试,最后一场各自派出实力高手对决!” …… 魏知临与程子涯面无表情,仿佛对这一切并不在意。 龙门书院院长崔太初五六十岁年纪,灰中带白的头发梳理的整整齐齐,在头顶挽了一个道髻,一身白色绣袍,看上去倒有几分仙风道骨。 他面色红润,听着众人议论,捋着胡须微微一笑,似乎对这一切早已知晓。 辛无命坐在旁边,鲜红的袍子在人群里格外扎眼,他脸色苍白如纸,望向魏知临的眼眸里闪过一丝阴寒。 “咚咚咚!” 一个赤裸着上身的精壮军士,奋力擂响了大鼓,沉闷的鼓声传彻远方,低声议论的大臣们顿时肃然,就连下面围观的百姓也安静下来。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比试第一场,有请双方抽签——” 鼓声暂歇,小黄门又扯着嗓子吆喝道。 两名太监各自捧着一个青花瓷瓶,快步走到魏知临与崔太初身边。 那青花瓷瓶大腹阔口,色泽莹润,一看就是皇家官窑烧制的精品,小太监晃了晃瓶子,里面发出“咣当、咣当”的声响。 魏知临眼角扫了一眼瓶内,只见里面是几颗核桃大小的红色圆球,每个上面都写着黑色小字。 魏知临目力过人,只一瞥间,已看清楚赫然是“范”、“冯”、“何”、“顾”、“邱”五个姓氏,心中顿时了然,只是这种抽签方式,简直形同虚设,不知朝廷和龙门书院到底打的什么主意。 他心中暗自思忖,另一边的崔太初已探臂入瓶,取出了一颗圆球,交给小太监。 魏知临心思急转,也伸出手臂探进瓶里,他手指在“冯”字小球上滑过,在“何”字小球上停顿片刻,果断拈住那颗“邱”字小球,拿了出来。 这次比武的总督监是左金吾卫刘大夏,老将军站起身,大马金刀的走上前。 他接过两名太监交过来的小球捏碎,打开里面写着名字的纸条,看了半天,声若洪钟的高声宣布:“第一场比试,邱凤起……对三共山!” 群臣相顾无言,龙门书院的崔太初与辛无命一脸惘然。 “老将军,是洪山……不是三共山!” 一名小太监好心的小声提醒道。 “昂……?” 刘大夏眨巴着眼睛,仔细看了看手里的字条,脖子一梗:“屁!明明是三共山,什么洪山?” 众大臣中有人忍不住笑出声来,龙门书院崔太初面色难看,辛无命恶狠狠的瞪着刘大夏。 须发皆白的老将军,旁若无人的紧了紧腰带,得意洋洋道:“老子戎马一生,虽然书读的不多,这几个字还是认识的!” 御史大夫秦烈忍不住跳出来,抻着脖子看刘大夏手里纸条,只见洪山二字是隶书,间隔较大加上纸张折痕,看上去的确像三共山,不禁哈哈大笑。 一众大臣再也忍不住,跟着哄堂大笑起来。 刘大夏被笑的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看秦烈乐不可支的样子有些无名火起,愤愤道:“你笑个甚鸟?” 秦烈与刘大夏二人两次朝堂互殴,深仇大恨早已是不共在天,今天难得看到这老货出丑,心中十分快意,他鼻子一抽,阴阳怪气道:“不错,我笑的是鸟!” “你他娘的……找抽是不是?” 刘大夏虽战功赫赫,身体硬朗,但年事已高,陈帝特旨不需天天上朝,今天好不容易有了露脸的机会,被秦烈一搞,顿时怒火中烧,白眉倒竖,咆哮一声,抡起大巴掌,就要抽过去。 眼看这对冤家活宝又要掐起来,忽然传来一声清咳,声音不大,却充满无尽的威严。 刘大夏身子一顿,放下巴掌,秦烈也乖乖的回到座位上。 “不要影响比试,继续!” 陈帝面色不豫的转过头,沉声说道。 应天门下人头攒动,许多围观的百姓涌向擂台方向,附近的居民架起梯子,干脆爬上屋顶坐在墙头,有人甚至爬上大树,抻长了脖子观看。 兵部校场平时用来士兵操练、演武、训马,场地足够宽广,但此时已被里三层外三层的人包围着。 “肃静!肃静!比武马上开始!” 皇城司指挥使谵台明,是这次比武的擂台总督官,他收到应天门上传来的讯息,从椅子上站起身,提气高喊一声。 他中气十足,声音响亮之极,周围嘈杂的声音都被压了下去。 谵台明旁边坐着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庞龙城,知行院的冯绍唐,陈桑榆,龙门书院的崔鳞角,邓元觉等人。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第一场抽签比试,洪山对邱凤起!” 随着谵台明高声宣布,原本喧闹的的声音渐渐安静下来,围观的人们静静期待。 比武的擂台由实土夯成,比地面高出几尺,两边垒了几阶台阶,擂台四周各有一根石柱,上面雕刻着繁奥的花纹,看样子似乎能够激发厉害的法阵。 知行院和龙门书院的学生们围在擂台边,泾渭分明地占据着东西两侧。 何安与顾轻舟、范大志、邱凤起、冯春坐在知行院众学子前面,他抿着唇,面色有些凝重地看向擂台,范大志坐在矮凳上,似乎不太舒服,身子时而不老实的扭动几下。 邱凤起站起身,掸了掸衣衫,信步走上擂台。 第八十九章 剑雨如丝人如凤 洪山站在台上,看着对面缓步走来的邱凤起。 洪山一身黑色长袍,袍袖用金色丝线绣着几道波浪纹,他棱角分明的脸庞犹如雕刻般冷峻,一双幽深至极的黑眸流转着捉摸不透的幽光。 他怀中抱着一把剑,鲨鱼皮的剑鞘布满神秘纹饰,剑柄镶嵌着一颗蓝色宝石,看上去十分名贵,被他庄而重之的抱在怀里。 除却眼角露出的几丝寒光,洪山看上去不过二十一二岁的年龄,算得上是个冷酷俊美的男子。 相比之下,邱凤起就像一个孩子,圆圆的脸庞刚褪去少年的青涩,唇角淡淡的绒毛,显得稚气未脱。 他穿了件不太合身的湖蓝色长衫,腰间悬着一把黑色铁剑。 剑长三尺,宽约两指。 邱凤起的剑,更像是一把铁尺,剑柄悬着一个铁环,随着他的走动轻轻摇晃。 两人走到擂台中央站定,各自抱拳行了一礼。 “比武开始!” 擂台总督官谵台明清了清嗓子,大声宣布。 “请——” 邱凤起抽出铁剑,没有多余的话,直直一剑刺出。 剑身激荡,发出震颤的嗡鸣,带着黑色虚影,刺向洪山。 洪山的身体仿佛一片轻盈的羽毛,随着铁剑荡起的劲风,向后飘舞同时,拔出了怀中长剑。 邱凤起快如鬼魅,身体瞬间欺进,剑在空中划过一条黑线,距离洪山咽喉已不过两寸。 “铮”的一声脆响。 洪山手中长剑一翻,挡在面前,感受到铁剑抵在宽阔的剑身上的力道,淡淡一笑道:“年轻人,走的太快,小心闪了腰!” 回应他的,是暴起的黑色剑影。 邱凤起的剑很快,如狂风暴雨般席卷而来,直刺他肩、颈、胸、腋下、小腹。 充斥着真气与天地元气的铁剑,发出令人心悸的幽鸣,可以感受到它蕴含的恐怖力量。 洪山的长剑信手一挥,轻飘飘的仿佛没什么力道,剑尖却划出一道白色剑芒。 白色剑芒与黑色剑影碰撞在一起,空气轰然暴响,夹杂着恐怖能量的气流四散。 台下围观人群发出惊呼,擂台四角的石柱骤然亮起,上面雕刻的花纹发出耀眼光芒,随着光芒越来越盛,形成了一道隔绝屏障。 肆虐的能量气流撞击在无形屏障上,像潮水遇到了暗礁,擂台上空的细雨都被冲击的四处飘散。 邱凤起身子后退几步,紧紧握住铁剑的手微微颤抖,剑柄的铁环响个不停。 洪山唇角勾起一抹冷笑,剑如白蛇吐信一般,攸然刺向邱凤起咽喉,剑芒骤然再现。 没有丝毫犹豫,邱凤起身形暴起,他握着铁剑,就像握住一支竹篙,狠狠扎过去。 没有任何花哨的一剑,就那么狠狠一扎,宛如刺在蛇的七寸,剑芒幻灭。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两柄剑绞在一起,擦出一溜火星。 感受到铁剑上绵绵不绝的真气,紧紧黏住自己长剑,洪山眉毛一挑,吐息之间,将天地元气与真气灌注剑身,他剑柄镶嵌那颗宝石骤然发出幽蓝色的光芒,摄人心魄。 邱凤起咬咬牙,直直一剑,擦着洪山的长剑,狠狠刺过来。 洪山丹田响起怒潮般轰鸣,一剑挥出,在真气催动下,剑芒暴涨,剑影层层叠叠,如惊涛骇浪般的剑浪拍向邱凤起…… “观涛剑法!” 围观人群中有人赞叹出声,两人一交手,就各施全力,此时洪山施展出的剑法,声势骇人。 邱凤起如同置身汪洋中的一叶小舟,一个接一个的浪头拍打过来,随时有倾覆的危险。 他手中铁剑似小舟桅杆,载浮载沉,倔强支撑。 “在我面前,你根本不配用剑!” 看着不停闪转腾挪,躲避自己剑气的邱凤起,洪山脸上浮现孤傲的笑意。 但是下一刻,他笑容凝结,眼瞳中目芒一缩。 一把黑色铁剑,呼啸飞来,如同破开重重波浪的铁锚,瞬息之间,已砸到面前。 凌厉劲风吹的洪山额前发丝飞舞,他的鼻端甚至能够嗅到铁剑铁锈的味道。 洪山发出一声低沉的怒吼,侧头急闪,铁剑擦着他耳边发梢而过,斩下几根青丝。 看到这一幕,台下知行院学子们发出一阵欢呼,呼声刚落,就听一个声音悠悠响起道:“一剑攮翻他个驴熊!” 知行院学子们哄然大笑,说话的是诸葛瓜瓜。 诸葛瓜瓜在台下看的眉飞色舞,忍不住站起身,手舞足蹈的喊了一嗓子,他的嗓门并不大,但众人欢呼声刚好停下,他的声音就像落潮的石头,凸显出来,显得格外清晰…… 洪山目光如电,忿恨的扫了一眼台下,看到一双斗鸡眼、缩着脖子不知所措的诸葛瓜瓜,心里暗暗记下。 邱凤起的铁剑再度袭来,黑色剑影凄厉呼啸,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向洪山胸口砸来。 洪山眼中精芒闪现,手中长剑化作几面盾光,挡在胸前。 金属铿锵声响起,盾光碎裂的同时,流光如同卷起千堆雪,惊涛中一个怒浪将邱凤起的身体扫飞。 邱凤起身体在空中翻滚,手中铁环一拉,细长的铁链一端连着剑柄,铁剑攸然飞回。 双脚稳稳落在地上,感受到肋部一丝痛楚,邱凤起眼中似乎燃起火焰,紧紧握住手中铁剑。 洪山神态从容,嘴角噙着一抹冷笑,他缓缓闭上双目,两指轻轻抚过剑身,动作轻柔而优雅,仿佛拂过秋日的落花,又像离别时擦去情人的眼泪。 天空飘落的蒙蒙细雨,此时骤然急促起来。 微雨细如牛毛,然而几十个牛毛汇聚一起,雨滴就变得明亮起来。 淅淅沥沥的雨丝落下,小雨仿佛下的大了。 一滴豆大的雨珠,落在洪山的剑上,骤然静止。 洪山长剑一甩,雨珠攸然激射。 空中划过一道银线,接着这滴雨珠开始加速,加速到恐怖的地步,在加速的过程中自然拉长成一柄薄薄的小剑。 “嗤”的一声轻响。 邱凤起胸前衣襟裂开一道豁口,裸露的肌肤擦出一道血痕。 洪山脸上的笑意就在此时收敛,他眼角的几丝微小的皱纹,都被一些奇异的荧光润平,身体发肤开始闪现玉质的光泽,一股滚滚的热气,使得天空中飘下的雨丝全部变成了白色的水汽,一股浓烈的杀伐气息,开始充斥整个擂台。 “听雨剑法!” 擂台下有人惊呼出声,更多的是龙门书院的学子兴奋的赞叹声。 邱凤起体内蓦然响起一声凤鸣,整个人拔地而起,一股凛然的气势从身上透出,并不高大的身材看上去却伟岸无比。 他手中剑如同烧红的铁尺,狠狠一剑劈出,几道烈焰喷薄而出,交织纵横的火焰隐约化作一个凤凰虚影,席卷整个擂台。 洪山闭上的双眼骤然睁开,神色变的凝重起来,他长剑一翻,横在胸前,剑上隐现出细密的符文,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光芒。 而他整个人,也如一柄出鞘的长剑,凌厉无匹。 擂台几个石柱发出强烈的光芒,组成了密不透风的光幕,很少有燃烧的火焰穿刺出去,滚滚的热气和燃烧的火星被迫朝着上方的天空宣泄,从远处望,就像在天地之间陡然竖立起了一个巨大的洪炉。 洪炉的中心,邱凤起手中铁剑已变成赤红色,他身影如同神祇,一眼望去,让人从心底升起一股恐惧。 他面前的洪山却已经消失,唯有成千上万道细密的雨丝,如无数柄小剑向他笼来…… “凤舞九天,真武战魂,真武宗的《真武心经》,果然有独到之处,这个邱凤起,竟然能与洪山对拼这么久,只是受了一点小伤!” 辛无命一张苍白的脸裹在袍子里,悄声对崔太初说道。 “修炼了《真武心经》,丹基真气本就比寻常人浑厚,此子竟然还凝练出了真武战魂,应该很受真武宗的重视,不过,我对洪山的剑法很有信心!” 崔太初捋了捋胡须,眼角都绽放出笑意:“此子若是受到重创,真武宗想必会迁怒知行院,对于这样的结果……我们倒是乐见其成!” 擂台上打的惊天动地,一众大臣们哪里见过这种比试,一个个屏息静气,看的大气也不敢喘。 陈帝神态自若地端坐着,斜飞的细雨,透过明黄罗伞,偶尔落下几丝,沾在他的鬓边黑发上,仿佛沁湿的汗珠。 座位另一侧,程子涯目光炯炯的盯着擂台上,喉结滚动了几下,忍不住开口道:“想不到龙门书院竟然网罗到这样的好手,早知如此,我们应该召回在外游历的高手弟子!” “他们蓄谋已久,只为这一天……就算我们今天胜了,将来……还会有更多麻烦等着我们,以不变应万变,子涯……一切随缘!” 魏知临抚着三缕长须,云淡风轻的一笑,轻轻拍了拍程子涯的手臂。 “师哥,你说……这场我们会赢吗?” 程子涯瞪大了双眼,身体前倾,紧张地看着擂台,口中喃喃自语。 “很难……” 魏知临摇了摇头,望了一眼陈帝的背影,随后向擂台方向凝视。 第九十章 你懂,你全家都懂 剑雨漫天飞舞,邱凤起的蓝色长衫破败不堪,浑身上下被割出一道道小口。 他狂暴的挥舞着铁剑,剑上烈焰燃起熊熊火光,雨珠落在赤红剑身上不停发出嗤嗤声响,化作白烟。 洪山躲在擂台的边缘,无数股天地元气无声无息的从他的身体里柔和地沁出。 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带起,一层层水晶般的光华汇聚在他的身体周围,如同形成了无数面镜子,折射着周围的光线。 这一刻,他好像是透明的。 就连台下围观的人们,不仔细观察,很难发现他的存在。 洪山眯起眼睛,嘴角勾起一抹得意的冷笑,他在等待,等待合适的时机,出手一击必杀。 他望向邱凤起的眼神,就像一个猎人望着落入陷阱拼命挣扎的猎物,镇定而冷静。 一团火焰飞溅过来,落在地上飞起一蓬火星,洪山蹙了蹙眉,悄无声息的向旁边挪动了一点。 一股带着炽热的风吹来,他原本垂在腰畔的手突然握紧剑柄。 洪山拔剑很快,他曾经每天练习拔剑一万次,他的剑早已和他的身躯融为一体,只要心念一动,剑可以随时出鞘,以最完美的姿态应对一切。 然而今天,洪山的剑只拔出一半,赤红铁剑带着恐怖厉啸,化作一道红芒,切向他的手腕,那足以熔化一切的高温,还未近前,已炙烤得洪山肌肤生疼。 原本还在擂台中心的邱凤起,身影在火焰中仿佛一只起舞的浴火凤凰,下一刻,已出现洪山面前。 邱凤起双脚在地上擦出一条火线,脚上结实的鞋子早已磨穿,随着铁剑飞出,人如鬼魅般已到洪山身前。 做为一名纯正的剑修,身前三尺之地,被人贴近是极其危险的。 洪山深深明白这一点,但对方的速度实在太过匪夷所思,他脸色大变,袍袖如水波飘荡,一边向后疾退一边再次拔剑,可是他惊恐的发现,他的剑颚被一根细细的铁链紧紧束缚。 邱凤起如影随形,铁剑一翻削向洪山面门,趁对方低头躲避之际,已反手抓住他的手腕,手起剑落,斩下洪山一条手臂。 这下变故极快,擂台下围观人群顿时大哗。 在山呼海啸般的惊呼声中,邱凤起却脸色剧变,心中暗道:“不好”。 他抓住的手腕僵硬异常,浑然不似常人。 洪山胸前衣襟攸然裂开,一条手臂闪电般探出,手中银光直刺邱凤起心窝。 两人近在咫尺,邱凤起避无可避,硬生生将身子横移两寸。 “嗤”的一声,一柄小剑插入他的右胸,顿时血流如注。 灌注了天地元气的小剑刺入邱凤起体内,他半边身子登时酸麻,再也生不出一丝力气。 洪山从容拔出手中长剑,脸上满是计谋得逞的奸笑。 看着抵在自己咽喉的长剑,邱凤起将手中的断臂扔在地上,垂下眼睑,忿然道:“好卑鄙的手段!” “成大事者,无所不用其极,区区一个假肢就能骗到你,倒是让我有些意外!” 洪山唇角一挑,话语中不无得意。 “我输了!” 邱凤起握住插在胸前的小剑剑柄,咬牙拔了出来,鲜血如喷泉一般迸出,他闷哼一声,运指如风,封住胸前几处穴道,止住伤口涌出的鲜血。 他的脸色因为失血过多有些苍白,身体一个踉跄,缓缓走下擂台…… “第一场,抽签比试,龙门书院——洪山胜!” 谵台明拖长了嗓音,宣布比赛结果。 他声音并不算大,然而却仿佛在每个人耳边响起,台下围观人群顿时一片哗然。 相比百姓们热血沸腾的呐喊叫好,龙门书院的学子们欢呼雀跃,知行院的一众学子则是心头俱黯,看到浑身鲜血淋漓的邱凤起被人搀扶下台,不禁摇头叹息,唏嘘中又多了一些悲愤。 何安与顾轻舟等人围上去,关切的查看起邱凤起的伤势,韩婵娟与几个女学子拿着伤药、绷带,也围了上去,众人七手八脚的给邱凤起裹伤,台下一片混乱…… 范大志百无聊赖地坐在凳子上,看周围没人注意,悄悄从怀里摸出两个大包子,啃了一口,微微蹙起眉头。 包子在怀里揣着,尚有余温,只是韭菜鸡蛋馅的素包,实在比不上酱肉包好吃。 范大志心里嘀咕着,嘴上却毫不客气,不一会两个包子下肚,他用袖子擦了擦嘴上的油渍,满意地打了一个饱嗝。 看了看四周,又抬头望望飘着毛毛细雨的天空,范大志觉得擂台比武真的很无聊,这种天气,不能回去睡觉,实在可惜! 想到这里,他就觉得眼皮有些沉重,索性双手拢在袖子里,放在膝头,然后将脑袋埋进去,没心没肺的沉沉睡去。 应天门上,随着谵台明的声音远远传来,陈帝轻咳一声,一旁侍立的小太监俯首走过去,不一会,端来一盏清茶。 茶香四溢,陈帝轻啜一口,氤氲水汽中,严峻的脸上看不出任何情绪,他掌心轻轻摩挲着茶盏,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一众大臣们交头接耳的悄声议论起来。 “哎呀,知行院竟然败了!”太尉童环一脸惊叹。 “可不是嘛,竟然被龙门书院打败,这下有的瞧了!” 国子监祭酒崔应台有些幸灾乐祸的笑道。 “不比以前啦……想当初,国师在时……呵呵……”六部尚书汪道伦捻须轻笑。 “这才输了一场,不是还有两场吗?鹿死谁手还不一定!” 御史大夫秦烈一撩官袍,翘起二郎腿。 “咳!我们只作壁上观,哪方输赢,又有什么打紧?都是我大陈帝国的学院!”同知枢密院使姜辰东笑着和起稀泥。 “嘁……你懂什么?我们习武之人拼杀,那……就是……拼的心气,这是……唉,算了,跟你说了你也不懂。” 左金吾卫刘大夏白眉一轩,嘴里嚷嚷着,摇晃着花白脑袋,一副不屑置辩的样子。 “你懂,你懂,你全家都懂!” 坐在后面的御史大夫秦烈,向刘大夏背影竖了一个中指,反唇相讥。 “哎……你个破玩意,他娘的又找抽是不?” 刘大夏转头一看,勃然大怒,撸起袖子就要起身揍秦烈,一旁几个同僚急忙拉住。 刘大夏看了一眼前面的陈帝,余怒未消地甩了甩袖子,狠狠瞪了一眼秦烈,一副你给老子等着的表情。 秦烈满不在乎的扬起下巴,用两个鼻孔对着刘大夏。 ………… 众人嘈杂喧闹声中,响起一声轻微的脆响。 程子涯环眼圆睁,座椅的扶手被他虎掌捏出一道裂痕。 魏知临瞥了一眼陈帝的背影,手掌轻轻拍了拍程子涯的手背,悄声说道:“洪山已悟出观雨剑意,况且今日有雨,对他更加有利,而且最后关头,他竟然会“李代桃僵术”,用一只假臂骗过邱凤起,但他即使胜了,也未免胜的不够光彩。” 魏知临说着,眼角瞥向另一端,只见龙门书院的崔太初面露得意之色,正与辛无命悄声说着什么。 “咚咚咚……” 赤裸着上身的精壮军士,再次奋力擂响大鼓,随着鼓声传彻,低声议论的大臣们顿时肃然。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比试第二场,有请双方抽签——” 鼓声歇,小黄门扯着嗓子吆喝道。 两名太监各自捧着一个青花瓷瓶,照例走到魏知临与崔太初身边。 魏知临瞥了一眼瓶内,里面的红色圆球只剩下四颗,这样一来,已参加过比试的弟子就不能够再出场了。 魏知临微一沉吟,正准备探臂入瓶。 另一端的崔太初突然站起身哈哈一笑,对着陈帝的位置躬身行礼,朗声道:“陛下,抽签的瓶内都是各自书院弟子,不免太过相熟,何不两家互换一下,增加些许趣味?” 陈帝将手中茶盏放在面前小太监的托盘上,欣然道:“此举甚合朕意,准了!” 魏知临眼角精芒一闪即逝,心如电转,手指在瓶身上轻叩两下,站起身笑吟吟道:“崔院长的提议妙极,陛下英明决断,知行院敢有不从!” 崔太初满脸堆笑,忙不迭的伸出双手:“既然如此,那咱俩家就换换来抽!” 两个小太监闻言,各自抱着宝瓶,走向对方位置。 崔太初笑意盈盈,瞥了一眼瓶内“范”、“冯”“何”、“顾”,四个写着姓氏的圆球位置,把手臂探入瓶内一抓,脸上笑容顿时僵住。 他一把抓住“顾”字圆球,那球却在瞬间化为齑粉,感受着指缝流淌的冰凉,他又抓住“冯”字圆球,同样化为齑粉。 “这个老狐狸,竟然看破了我的心思!” 崔太初看了一眼魏知临,心里暗骂一声,又抓住“范”字圆球,不出意外的也是入手即碎,他只好将最后的一颗圆球取出来,递给身旁的小太监。 若是向陈帝告发对方作弊,原本就是他的提议,不免显得弄巧成拙,而且,崔太初相信,对方有一百种方法应对。 魏知临也已选好,双方的抽签通过小太监,最终交到总督检左金吾卫刘大夏手中。 老将军拿出圆球内的纸条,眼睛凑上去仔细瞧了半天,声若洪钟宣布:“第二场比试,可安……对……嗯?” 他轻咳一声,转过身问六部尚书汪道伦:“嗳……老汪,这仨字念什么来着?” 一众大臣们哄然大笑,汪道伦忍住笑,瞟了一眼他手里纸条道:“厉飞星!” 刘大夏精神一振,紧紧了腰带,大声宣布:“第二场比试,可安……对李飞星!” 第九十一章 这一刀,还给你们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第二场抽签比试,何安对厉飞星!” 谵台明拖长了嗓音,高声吆喝道。 何安握紧双拳,面无表情地走上擂台,面对来人,抱拳行了一礼。 厉飞星一身黑袍,刀削般的脸庞神色淡漠,鹰钩鼻下薄唇抿成一条线,平添了三分拒人千里的冷硬。 冷冷的抱了抱拳,他缓缓抽出腰中长刀。 长刀摩擦着刀鞘,发出沙哑难听的声音,一股肃杀之气弥漫整个擂台。 何安迎着厉飞星走去,他神情镇定,脚步轻盈,似乎浑身上下都蕴含着无穷的力量。 “受死吧!” 厉飞星一声断喝,漫天雨丝被震得飞散,雪亮长刀卷着冷风迎面劈来。 何安侧身避过,一记“随云散手”的冲拳,直击厉飞星肋下。 刀光闪耀,呼啸盘旋,厉飞星的长刀围着何安周身缭绕,凌厉的刀气激荡,空中雨丝化作缥缈水雾,平整的土地上划出一道道深深的刀痕,看上去触目惊心。 何安在刀丛中闪转腾挪,“随云散手”攻守兼备,又融合了“惊鸿剑法”,何安应对显得游刃有余,往往随手一击,就迫使厉飞星疾速后退。 天空中淅淅沥沥的雨丝渐渐紧促,眼看雨势渐大,围观的人群躁动起来,有学子撑起雨伞,有人戴上斗笠,甚至还有围观的百姓叫嚷着让自己婆娘回家去拿蓑衣。 韩婵娟撑开一把油纸伞,关切地望着台上的何安,目光一瞥间,看到俯身埋头酣睡的范大志,不由摇头苦笑,伞身倾斜,替他遮挡住大半雨丝。 “啪”的一声脆响。 擂台上两人拳掌相交,激起一蓬雨珠,何安身子微晃,退后一步,他举起手臂,手背上有一道细小的刀痕,沁出的鲜血很快被雨水打的模糊。 厉飞星踉跄后退,手中长刀猛然插在地上,稳住身形,却踩在小水洼里,脚下溅起一股水花。 厉飞星双手横握长刀,密集的雨丝拍打在刀身上,汇集成涓涓细流,冲刷着刀刃上一丝殷红,化作浅淡的红色雨水,从刀尖滴落。 寒刀锋利无比,他的眼神也如刀一样,锐利起来。 无数雨丝洒落,坚实的土地被润湿的油光锃亮,一层浅薄的水幕浮在上面,溅起无数细小的水花。 厉飞星甩了甩头,湿漉漉的发丝水珠四溅,握刀的左手有一丝颤抖。 刚才与何安对拼一掌,对方掌力雄浑,想不到还透发一股螺旋真气,钻入他手臂经脉之中,此时那股真气在体内翻涌,如无数把锋利小刀绞得他好不痛苦。 更让他气恼的是,他所向披靡的“十荒刀法”杀招尽出,竟然只让对方受了一点点小伤。 厉飞星脸上浮现一抹戾气,怒吼一声,寒光闪耀,挥出一道刀芒。 凌厉至极的刀气弥漫,空中无数雨丝激飞四散,地上浅薄的水幕激起一层白浪,化作巨大的扇形银色波纹漾开,带着浓烈的杀伐气息卷向何安。 何安立在雨中,面色冷峻,面对来势汹汹的银色巨浪,他双腿微曲,缓缓伸出双臂,怀中如抱圆球…… “混元如意功!” 程子涯失声惊呼,随即笑的无比畅快,拍着大腿道:“这个臭小子,竟然想到用这种站桩功法接招!” 由于雨势较大,应天门上一众大臣的头顶上都被近侍的护卫们撑起了雨伞,陈帝也被两名小太监扶着,站在飞檐下避雨。 一时间,朵朵伞花盛开,遮挡住后面人的视线,许多人便涌到城楼边观看。 “混元如意,动极而静,静极而动。一动一静,互为其根,分阴分阳,两仪立焉。” 魏知临抚着三缕长须,望向前方擂台,朗笑一声继续道:“混元之有动静,是天命之流行也,所谓一阴一阳谓之道。何安这小子,已然入道!” 何安丹基内真气流动,瞬间灌注双臂,对着迎面而来的银色巨浪,狠狠一击。 随着一声轰然巨响,浪花暴裂水珠四溅中,一道雪亮的刀光探出,直劈何安面门。 刀未到,劲风已将何安的头发吹拂向脑后。 何安眼中精芒闪现,双掌攸然一拍,刀光幻灭。 厉飞星手中寒刀被何安双掌牢牢夹住,他嘶吼一声,调动丹基真气与周围天地元气,疯狂灌入刀身,拼命向前刺出。 湿润又平整的土地光滑如镜,何安身体纹丝不动,被推的向后滑出数尺,他左掌一翻抓住刀柄,右手一拳砸在刀身。 “咔嚓”一声。 上好精钢锻造的长刀断成两截,厉飞星眼前一花,何安的身影已从他头顶掠过,一条手臂从空中探出,手掌如曼妙的鱼尾轻轻摆动,骤然挥出,一蓬雨丝激射。 劲风扑面,厉飞星只觉脸颊如针扎一般,火辣辣的疼痛,用手一摸,掌心一片殷红,顿时怒不可遏。 “你找死!” 何安轻盈的落在地上,身后响起一声怒吼,空气中的雨丝骤然变的冰冷。 森然的寒气仿佛从地下涌出,只是顷刻之间,地上的浅薄的积水,变的彻骨寒冷,隔着鞋子,冻得何安脚趾发疼。 厉飞星脸色苍白的吓人,他身上冒出丝丝白气,周围飘飞的雨丝竟然化作细小的冰粒,落在地上叮叮有声,地上积水已结成坚冰。 何安脸色微变,眼前此人的功法,和那晚袭击自己的辛无命何其相似,他鼓荡起丹基真气布满全身,暗暗凝神戒备。 厉飞星暴喝一声,手中寒芒激射同时,解下身上长袍挥出,如一朵黑云罩向何安。 何安侧身避过飞来的断刀,一拳击在黑色袍子上。 “铛……”的一声,布满真气的袍子犹如一块铁板。 何安一拳轰然砸上去,霸道无匹的真气撕开几条裂缝,拳风激荡中,几道螺旋气劲硬生生破开几个小洞。 “嗤嗤嗤……” 就在几个小洞中,几道细如牛毛的元气针,喷薄而出。 厉飞星以体内“玄阴极道”催发真气,引天地元气注入的“冰煞元针”,厉害无比,是他师父辛无命的独门绝技。 两人相距不过数尺,这几道“冰煞元针”歹毒又阴狠,令何安猝不及防。 千钧一发之际,他身体以不可思议的姿势向后倒去,刚避过擦着胸前衣襟而过“冰煞元针”,厉飞星又一掌向他胸口拍来。 何安拧身跨步,左掌一翻,对上厉飞星的手掌,一股如坠冰窖般的寒意从掌心传来,让何安忍不住打了个冷颤。 顷刻之间,何安的手臂上已凝结一层白霜,肌肤被冻得发疼,就连体内运行的真气,也凝滞不前。 何安心如电转,回想起那天雪夜,韩婵娟的车夫与辛无命一战,他丹基真气灌注右手,一掌拍在自己被冰封的左臂上。 “咔嚓”一声,手臂凝结的白霜碎成薄冰,顿时破裂,如银色鳞片一般片片掉落。 感受到手臂经脉内真气的变化,何安面色一怔,续而大喜,困扰他已久的《惊神指》第二式“戮仙指”一直无法悟出激发要领,然而就在刚才那一瞬间,于无尽的迷雾中,何安似乎看到一抹亮光。 《惊神指》第二式——“戮仙指”,何安每次施展,真气运行到手臂“天井穴”就再也停滞不前。 “天井穴”为手少阳三焦经,属土。 土地出水曰井,若想井中取水,奔流不息,必先以水引之…… 想通了这一点,何安一拳逼退厉飞星,身形跃起,胸臆之中难言的舒畅,一时竟然童心大起,连续在空中翻了三个筋斗。 厉飞星心中诧异,自己至阴至寒的真气明明已经禁锢住对方,只是片刻就被挣脱,而且对方真气之雄厚,运转之迅速,让他暗自咋舌。 厉飞星心有不甘,挥舞着残破的黑袍,再次扑上,又催动“玄阴极道”,企图以“冰煞元针”再次缚住何安。 黑袍迎风招展,边缘如锐利刀锋席卷。 何安毫不客气地一拳砸在上面,在霸道真气的撕扯下,黑袍顿时四分五裂。 看着厉飞星满脸惊愕的表情,何安五指虚抓,掌心强劲的气流,激的地上两截断刀跳了起来,他抓住那锋利的断刃,反手一刀,插进厉飞星左胸。 于电光火石间,动作一气呵成,厉飞星甚至还没有反应过来,刀尖已透体而入,只剩一截断了的刀身留在外面。 “啊——” 感受到胸口的剧痛,厉飞星惨叫出声,脖子上却又挨了狠狠一脚。 他整个人斜飞出去,重重的摔倒在地上,脸颊砸在水洼里,碎裂的薄冰划破了鼻子,泥土混着雨水沾满了头发,看上去狼狈不堪。 厉飞星捂住胸口,身下的鲜血染红了地面,他艰难的抬起头,头上脏兮兮湿漉漉的长发遮住了他半边脸颊,零落的雨滴拍打在脸庞,他看到蓝袍下一双普通之极的鞋子,慢慢走近。 “这一刀,我替邱凤起还给你们!” 何安冰冷的声音响起。 厉飞星痛苦的闭上双眼,他不明白,对方为何突然变的如此强大? 他不甘心,师父曾叮嘱过,提防知行院何安的“惊神指”,可对方“惊神指”还未出,自己已输了。 第九十二章 谁他娘的推我上来的? “第二场抽签比试,知行院——何安胜!” 谵台明站起身,拖长了嗓音,大声宣布了比赛结果。 台下围观的知行院学子发出喜悦的欢呼,引得龙门书院学子们纷纷怒目而视,有些甚至嚣张的挥舞着拳头。 知行院的学子也不甘示弱,大呼小叫地鼓噪起来,双方摩拳擦掌,顿时剑拔弩张。 天空中的雨渐渐小了,只有零星的雨丝飘落。 知行院的人堆里,突然冒出一个斗鸡眼的家伙,他骑在一名高大学子的肩头,显得鹤立鸡群。 这货先是手指放进嘴里,吹了一个响亮的流氓哨,接着对龙门书院一众人竖了个中指。 龙门书院顿时炸锅,几个学子撸起袖子就要动手。 那个斗鸡眼见此情景更加兴奋,摇晃着身体,把身下那名学子当做坐骑,接过一个学子递过来的长棍,如统帅三军的将军般高高举起,声嘶力竭的喊道:“兄弟们,给我上,像何安一样,干他娘的!” 眼看着场面越来越乱,附近的百姓也跟着沸腾起来,他们撸起袖子,握紧雨伞,有些甚至抄起扁担,只是一时不知道该帮那一边…… “统统住手!” 一个威严又愤怒的声音,犹如晴天霹雳响起,震住了蠢蠢欲动的人群。 五城兵马司指挥使庞龙城站起身,他头戴凤翅兜鍪头盔,一身明光麒麟铠甲,手握刀柄,杀气腾腾看着众人道:“堂堂演武,岂同儿戏?汝等莘莘学子,聚众殴斗,难道想造反不成?”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后一队队羽林卫士兵上前,迈着整齐的步伐,手中长枪如林,将擂台下的一众学子围住。 众人哪里见过这种气势,纷纷偃旗息鼓,老老实实的坐回原位。 斗鸡眼的诸葛瓜瓜扔掉手中的长棍,从徐震肩上乖乖溜下来,看到一个龙门书院学子还恨恨地盯着自己,鸡胸脯一挺,狐假虎威大声道:“看什么看?还不回去坐好?惹毛了兵大哥们,大耳瓜子抽你!” ………… 经过这么一闹,耽搁了比武的进程,谵台明看着被人抬下擂台浑身血迹的厉飞星,有些担忧的将目光投向应天门。 “哈哈,师哥,这小子如此干净利索的结束战斗,果然没让我等失望!” 程子涯畅快大笑,看雨势渐小,收起雨伞,甩了甩上面的水渍,递给一旁的近侍。 魏知临望着擂台下面黑压压的人群,眉宇间浮现淡淡的忧虑,他瞥了一眼不远处的座位,才发现明黄罗伞不在,陈帝已然离去。 “陛下有旨,比试继续进行,一有结果,即刻禀告!” 一个小黄门拉长了嗓音吆喝道。 皇帝陛下既然不在,众人就彻底放松下来,一些文官趁机溜走,这种打打杀杀的血腥场面他们可委实受不了,武官们则大呼小叫,有些人走下应天门,干脆跑到擂台附近观看。 魏知临与程子涯随着众人,缓步走下台阶,一眼就看到脸色阴沉的崔太初,辛无命在他身旁,面色不善的望过来。 “红衣服老鬼,不服气啊?和我比划两招?” 知行院刚了赢一场,程子涯心情大好,看着辛无命一脸不爽,忍不住出声说道。 辛无命自知不是魏知临的对手,却是不怕程子涯,他眸光一寒,大喇喇的走过来,伸出手掌,皮笑肉不笑道:“阁下想必是知行院的程院首?今日幸会,你我亲近亲近!” 辛无命说完,握住程子涯的手掌,他决意让对方吃点苦头,体内“玄阴极道”催动,掌心寒气大盛,真气如钢针透出。 但是下一刻,辛无命脸色剧变,对方手掌仿佛烧红的烙铁一般。 锥心刺痛传来,辛无命拼命甩着手掌,但被对方犹如虎钳的手掌牢牢握住,哪里能挣脱分毫,一时间,豆大的汗滴从他额头冒出。 “你这个红衣老鬼,功夫也不咋滴,难怪只会欺负小辈!” 程子涯脸上闪过一丝紫气,冷哼一声。 程子涯身材比辛无命足足高出一头,辛无命耳边宛如惊雷炸响,他眼冒金星身体摇晃,险些晕了过去。 待回过神,程子涯与魏知临已扬长而去。 “我……我……我要杀了他!” 辛无命揉着红肿的手掌,望着程子涯的背影,身体哆嗦,咬牙切齿地恨声说道。 “无命,不可鲁莽!待我们赢了今天的比试,以此扳倒知行院……将来定要他们好看!” 崔太初出声劝阻,目光望着远去的两人,喟然叹息道:“知行院院首,李行知的亲传弟子,的确是不同凡响!” 雨停了,原本阴云密布的天空,也透出一丝明亮。 擂台上经过了两场比试,留下一些打斗的痕迹,几个军士已将血迹清扫干净,就连坑坑洼洼积水的地方,也被沙土填充的十分平整。 谵台明终于等到应天门上传来的讯息,心里松了口气,他扶了扶头上官帽站起身,望着安静等待的人群,满意的捋着胡须,清了清嗓子。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最后一场比试,由双方各自选出一名弟子进行比试!……按照规则,已出场比试过的弟子,不论胜负,一律不准再次参赛!” 谵台明话音刚落,围观的人群嗡声大作,知行院与龙门书院的学子们低声议论起来。 “半柱香之内,双方选出参赛弟子,即刻开始!” 谵台明的声音再次响起,盖过了嗡嗡的嘈杂声。 在一片欢呼助威声中,崔知夏缓步走上擂台。 他的长发黑亮垂直,两条白色的束发丝带轻轻飘舞,斜飞的英挺剑眉,狭长蕴藏着锐利的黑眸,削薄轻抿的唇,看上去冷傲孤清。 崔知夏手中拎着一柄剑,脚步沉稳而坚定,修长却不粗犷的身材,宛若黑夜中的雄鹰,孑然独立,散发出强大的气势。 “龙门书院崔知夏,敢请知行院那位高手上台赐教!” 崔知夏声音冷冷响起,目光缓缓扫过台下,看到人群中的顾轻舟,眸中闪过一丝寒芒。 台下知行院众人乱糟糟的,似乎在商议着什么。 崔知夏等的有些不耐烦,又扬声喊了一遍。 “对方剩下三个人,等下若是那个不自量力的草包国公上来,我定让他生不如死!” 崔知夏想到这里,脸上浮现一抹煞气。 又等了片刻,崔知夏眉头微蹙,扬声冷笑道:“知行院莫非无人?谁敢上台应战?” 他话音刚落,一个胖子踉跄跄的扑上擂台。 这胖子看上去十分笨拙,被台阶绊了一下,险些摔倒。 他揉揉睡眼惺忪的眼睛,扭头向身后看去,嘴里冒出一句:“谁他娘的推我上来的?” 台下龙门书院的学子们哄然大笑。 刚才崔知夏在擂台上喊话,顾轻舟与冯春抢着要上台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 就在两人争执不下时,冯绍唐耳边突然响起院首大人的声音,却是魏知临秘密传音给他。 只有一句话——“让范大志上!” 冯绍唐执行院首大人的命令,向来是雷厉风行,他先是打断了顾轻舟与冯春的争执,目光在人堆里四处搜索。 直到看得眼睛酸胀,才发现这家伙就在自己身边埋头酣睡,冯绍唐不由火冒三丈,命令几个学子把这家伙抬上擂台。 诸葛瓜瓜、郭振与梅楚曦等人哄笑着,把范大志连拖带拽弄到擂台边。 范大志春梦正浓,懵懵懂懂被抬着走,刚睁开眼,就被诸葛瓜瓜从后面推了一把…… 于是就有了刚才的那一幕。 崔知夏打量着眼前这个痴肥的胖子,心里暗暗发笑,表面上不动声色的抱了抱拳。 “龙门书院与知行院,最后一场比试,崔知夏对范大志!比武开始!” 谵台明认真的看着报过来的名单,抖擞精神,高声喊道。 “师哥,你不选冯春与轻舟,却让范大志这小子上去比试……莫非,就是希望他能带来意外的惊喜?” 程子涯站在一株柳树下,远远的看着,忍不住伸手拽下一根吐出嫩芽的枝条。 “不错!前面两场,我们与龙门书院都是一胜一负……这最后一场,关系重大!你知道我向来不肯弄险……可如今之计,只有赌上一赌了!” 魏知临抚着长须,脸上满是忧色,叹了口气道:“轻舟根基不稳,与崔家又素有嫌隙,顾老国公只剩这一点血脉,若是有个闪失,你我情何以堪?更何况……轻舟绝非崔知夏的敌手啊!” 他有些痛惜的摇了摇头,继续道:“若让那冯春上场,以他惨烈的搏命打法……最终结果就是会变成一具尸体,或者……擂台上倒下两具尸体!” 魏知临望向远方擂台,叹了口气道:“只能看天意啦!” 崔知夏很随意的勾起手中剑鞘,他五根手指非常灵活, 长剑在指间旋转几圈,猛然出鞘。 一剑刺出,寒光闪闪,劲风飒然。 范大志掩袖抱头,狼狈不堪的闪身避过几剑,向后一跃,喊了声:“停!” 崔知夏一愣。 “我赤手空拳,你拿着剑,这……不公平啊!” 范大志挠了挠脑袋,提出抗议。 “哦?你可以取兵刃来!” 崔知夏眉梢一挑,带着几分戏谑道。 第九十三章 剑符道 “可不可以……用暗器?” 范大志望着崔知夏,语气很真诚。 崔知夏哑然失笑,冷冷地回答道:“比武规则没有限制,你当然可以用!” 范大志闻言满脸堆笑,把手伸进怀里。 崔知夏暗自凝神戒备,只见范大志吭哧吭哧从怀中摸出一个布袋,里面丁零当啷直响,打开后,竟然是铁蒺藜,拒马钉之类的东西,也不知道这家伙是怎么藏在怀里的。 范大志抓了一把铁蒺藜,像喂小鸡吃米一样,撒向崔知夏。 台下围观的众人差点惊掉下巴,本以为范大志出手来个天女散花什么的,想不到就这样随随便便地撒出去,龙门书院一些人忍不住笑出声来。 崔知夏侧身避开,范大志又撒出一把,转眼之间,地上撒满了铁蒺藜与拒马钉。 崔知夏冷眼旁观,这些暗器虽然锐利,似乎也没有淬毒,但即使如此,他也不敢大意,剑风横扫,脚下一顿,周身涌出一股强大的气流。 仿佛狂风席卷而过,遍地的暗器像垃圾一样被扫到角落。 范大志不以为意,将那空了的布袋塞进怀里,又摸出几粒蚕豆,扔进嘴里,嚼的嘎嘣直响。 一道寒光骤现,擦着范大志的耳朵掠过。 崔知夏纵身上前,接连数剑,逼得范大志手忙脚乱。 “等下……嗳……停!” 避过几道交织的剑芒,范大志纵身后退,伸出胖手做了个暂停的手势。 “你又要怎样?” 崔知夏蹙眉,愤怒地止住身形。 范大志撩起袍子,抻了抻裤子,扯开裤带…… 松了松。 “早上吃的包子,韭菜鸡蛋馅的,吃得有些撑了!” 他做完这一切,有些不好意思的对着崔知夏启齿一笑:“你早上吃饭了吗?” 崔知夏看着这个胖子笑的阳光灿烂,牙上还沾着一条韭菜叶,不禁有些反胃。 他狠狠一剑刺出,长剑闪着幽光,发出令人心悸的厉啸。 崔知夏的剑快且狠,在真气催动下,剑气纵横,平整的地上被划出道道剑痕,范大志扭动身子,避过胸口致命一剑,衣袍下摆却被割出一道口子。 崔知夏清啸一声,剑势更急,如狂风骤雨般席卷,寒光点点中范大志险象环生,他有些狼狈的躲过刺向咽喉的一道剑芒,掉头就跑。 台下众人看的目瞪口呆,只见范大志这个胖子跑起来身上肥肉乱颤,用一种与肥胖体型极为不符的速度,满场飞奔。 崔知夏狭长的眸子微微眯起,望向范大志的背影充满嘲讽,丹田内的真气缓缓从手中流淌出来,流过手中洁白如银的剑身,剑脊上陡然呈显出一条笔直黑线,就像木匠用墨斗弹在上面一样。 他聚气凝神,朝着他和范大志之间的空气里,斩出了一剑。 白色的剑影在空气里斩过,然而一道黑色的剑气,却是停留在了空中,一动不动。 清冷的空气里,突然多出了一道黑线。 看到这一幕,台下冯绍唐的呼吸,瞬间局促了起来,目光微凛。 这显然是一条符线。 “剑符道?” 远处观看的程子涯低声惊呼,手中柔韧的柳枝被他失手拗断。 魏知临动容道:“不错!以剑气画符,每一道剑气都是一条符线,最终结成完整的符箓,能引聚更多的天地元气,释放出强大的威力。想不到……这个崔家子弟,竟然能施展如此惊人的剑道手段。” 剑符道,是极其罕见的厉害手段,寻常的神符师在大陈帝国已很稀少,更何况是剑符双修的剑符道。 用剑气画符,而且是在空无一物的空气里画出,要比用笔在符纸上画困难百倍,且不能有丝毫偏差,否则根本引不起天地元气共鸣,相比一般的神符师,剑符道更为可怕。 许多人都知道,崔知夏是崔家年轻一代中的佼佼者,也是资质极佳的修行者,然而所有人都不曾想到,他竟然能施展出剑符道! 围观的龙门书院学子们一个个激动起来,紧张的盯着擂台上,脸上流露出喜悦与期待。 崔知夏脸色微嘲,眼神却极度专注,他再出一剑,前方空气里再次多出一条墨色的符线,正好阻挡在范大志前面。 范大志此时才停止了飞奔。 他的右手衣袖已经破烂不堪,手背上甚至出现了数条血痕,然而让所有围观的人不解的是,此刻他的脸上依旧没有任何的惧意,反而没心没肺的笑着与崔知夏打起了招呼:“喂,你这是什么剑法?挺好玩的啊!” 空气里一道黑色符线,开始流散出恐怖能量,闪电般划向范大志。 不偏不倚的,重重击在范大志的胸口。 仿佛一根细棍击打在厚实的牛皮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台下围观的知行院学子齐声惊呼,龙门书院的学子们则是欢呼雀跃。 所有人都看不到的是,范大志胸口衣衫下的肌肤泛起奇异光晕,几行闪烁着金色光泽符文隐隐浮现,仿佛护体鳞甲一般挡住黑色符线的狂暴能量。 范大志弯腰捂着胸口,慢慢直起身子,对崔知夏蹙起眉毛说道:“这黑不溜秋的玩意还真够劲!” 崔知夏看到剑气击在范大志身上,对方竟然毫发无伤,就连那黑色符线蕴含的恐怖能量也消散于无形,一股强烈的不可置信感,充斥他的大脑。 自己修成这剑符双修,是何等的困难,又是何等厉害! 他从三岁便开始画符,六岁开始习剑,十七岁融符与剑道,直至两年前才有小成,两年内,他用剑符道只出手过两次,见识过他剑符双修的人,都已死在他的剑下。 然而,眼前这名和自己年纪差不多的小黑胖子,竟然以肉体生生破了自己两条符线,以至于自己连一道完整的剑符也没有完成。 台下观众也觉得不可思议,纷纷发出惊叹,知行院的学子们倒是意外的惊喜欢呼起来。 崔知夏很快冷静下来,他认真的打量着范大志,渐渐的,嘴角弥漫出更多嘲讽的意味。 “如今很少人练金钟罩、铁布衫这种蠢笨的外家功法了,这个胖子修炼的,一定是更为高级的护体功法,不过,即使再厉害的外家功法,也有罩门。” 想到这里,崔知夏身形一动,谁知他刚动,范大志向后退了几步,大喊一声:“等一下!” 崔知夏脸色一凝,握紧剑柄,只见范大志撅起屁股,双膝互顶夹紧大腿,一手揉着肚子,一手捂住臀部,一副快憋不住着急出恭的样子。 崔知夏有些厌恶的转过头,看向了台下。 就在此时,屁声悠然响起。 一个又大又响的屁,放得那叫一个千转百折,抑扬顿挫。 声音开始如羌笛悠扬,接着像唢呐呜咽,最后似丝竹袅袅,余音绕耳,绵绵不绝。 台下众人哄然大笑。 范大志似乎很难为情的低下脑袋,那样子像是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崔知夏再也无法忍受,迈步上前就要再斩出一剑。 蓦然间,空气似乎变的有点异样,崔知夏双瞳急剧收缩,他头顶上方毫无征兆的出现三团火球,如流星坠落般砸下,那滚烫的炽热让他暗暗心惊,急忙飞身闪躲。 崔知夏后退两步,避过砸下的火球,脚下突然传来锥心的刺痛,巨大的痛楚让他忍不住发出一声惨叫:“啊——” 崔知夏刚张开嘴,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眼前一花,一只拳头攸然已到面门,他心中一凛,那拳头已化拳为掌,覆住了他的嘴巴。 一股带着韭菜味的浓烈恶臭涌进口中,直冲天灵盖,崔知夏被熏得险些晕过去。 他愤然挥出几道剑花,范大志已飘然后退。 “怎么样?我的屁味道不错吧?” 范大志鼓起腮帮,吹了吹手掌上的余味,眉开眼笑地对崔知夏说道。 “呸!” 崔知夏俊脸铁青,啐了一口,扼住自己喉咙,那股恶臭让他直欲作呕。 “哎~呀,你吃屁还吐核?” 范大志一副惊奇的样子,嬉皮笑脸地说道。 台下围观众人发出哄然大笑,诸葛瓜瓜笑的捂着肚子,兴奋得险些在地上打滚。 几个女学子掩面笑得花枝乱颤,有的甚至眼泪都笑了出来。 就连龙门书院的学子,也有人忍不住笑出声。 崔知夏的脸,因为疼痛变的有些扭曲,他抬起血迹斑斑的脚,脚下扎了一枚拒马钉。 这种拒马钉是由三片锋利的尖刃相连,形成一个三角尖棱,扔在地上,始终有一片锋利的尖刃向上,用来阻挡冲锋的战马。 崔知夏的靴底被拒马钉刺穿,狠狠扎进脚掌心,他咬着牙用力将钉子拔了出来,顿时鲜血迸射。 擂台上的暗器,早已被劲气被清扫到角落,这枚拒马钉,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出现在自己脚下,崔知夏心里有些疑惑。 他扔掉鲜血淋漓的钉子,脸色苍白,做了几下深呼吸,感受着口中犹存的恶臭,心里泛起滔天的怒意:“这个范大志,必须死!” 一股威严而磅礴的气息,从崔知夏的身体里流淌出来,他的人化作一道残影,脚在地上擦出一条血线,如鹰隼般扑向范大志。 第九十四章 出尽风头 崔知夏人在半空,凌厉的剑气如怒菊绽放般笼罩范大志,怒火攻心的他,一改往日的沉着与冷静。 众目睽睽之下,对方竟然攥着一个屁塞进自己嘴里,这简直是奇耻大辱,是可忍孰不可忍。 此时此刻,崔知夏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就是必须要这个死胖子的命,来洗刷他带给自己的耻辱。 剑气冲霄,夹杂着狂暴的真气,倾泻而下。 感觉到危险的范大志,拔腿就要逃窜,四道黑色符线,已封住了他前后左右所有退路。 万般无奈之下,他做出一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举动,只见他双手护住脑袋,顺势蹲在地上。 无数道剑气斩在范大志的后背上,那恐怖的能量将坚硬的土地犁开数道深深的豁口。 泥土纷飞中,范大志背上的衣衫被割裂出无数道口子,然而裸露出的肌肤,却是闪烁着奇异的光泽,连一丝印记都没有留下。 “怎么可能?” 崔知夏不可思议地在心底呐喊,他眼角抽搐,真气疯狂灌注剑柄,再次斩出一道黑色符线,与先前那四道黑色符线交汇融合。 随着数条黑色符线掠起,仿佛腾起一条黑色蛟龙,崔知夏的剑尖一点,如同给黑龙点上了眼睛,他画出的这道剑符赫然形成。 “轰”的一声爆响,一股黑烟如蛟龙一般往前冲出,内里似有无数黑色的蝙蝠在横冲直撞,在嘶鸣嚎叫。 范大志脚下的土地无声开裂,无数的土屑混合石块溅射出来,然而他的身体却是一动都没有动,身体的肌肤,甚至闪现出了一丝奇异的玄铁色光辉。 崔知夏身形从半空飘落,然而他又吃惊地发现,那些像垃圾一样被扫在角落的铁蒺藜、拒马钉竟然密密麻麻布满脚下,它们仿佛受到某种神秘召唤一样,又像是被赋予了奇特的生命,争先恐后的从地上骨碌碌滚过来,有些甚至激射过来。 崔知夏发出一声怒吼,荡出无数剑气,将铁蒺藜、拒马钉尽数扫开,他一只脚刚落在地上,心里突然升起不妙的预感。 崔知夏头顶不知何时凝结一团黑色乌云。 黑云亭亭如盖,在下一刹那,台下无数人的骇然惊呼声中,一道胳膊粗细的金色雷光,闪烁着恐怖的电弧,就像是一条张牙舞爪的蜿蜒金龙,轰然劈下。 崔知夏瞬间将速度提升到极致,侧身闪避。 “轰”的一声,崔知夏原本站立的位置,泥土四溅,被雷电击出一个深坑,地上一片焦黑,冒出缕缕黑烟。 崔知夏虽然躲过一劫,但雷电的余波电得他身体发麻,头发蓬松炸开,看上去滑稽又狼狈。 更让他感到心惊的是,范大志竟然消失了。 崔知夏霍然转身,就看到一个灰白猪头,对着自己龇牙咧嘴的傻笑,那长长的猪鼻子,就快要触碰到自己脸上。 崔知夏吓了一跳,身体后仰一剑刺出,那猪头被剖成两半,飘飘荡荡化作几团灰白雾气消散。 “元气化形?” 感受到那有形无质的白雾中浓郁的天地元气,崔知夏失声惊呼,却蓦然觉得脚下发寒,一股凉意划过臀部,他想也不想,身体疾速激射后退。 几支尖锐的冰锥从地下冒出,锋利如剑的锥尖闪耀着晶莹的光芒,上面还挂着几缕布丝。 “哎呀!你跑的真够快,雷都劈不到,不过,你的样子实在是……” 范大志站在擂台的石柱边,话未说完,指着崔知夏被电烫的头发捧腹大笑起来。 台下的笑声始终不断,崔知夏捋了捋自己的头发,又弯腰忍着疼将自己被血水浸染的靴子脱掉,双眼赤红的盯着笑得合不拢嘴的范大志,直欲喷出火来。 台下众人的笑声更大,崔知夏猛然意识到了什么,他伸手摸向有些凉意的臀部,居然光洁溜溜,袍子后面,甚至里面衬裤都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豁口,此时的他,就像穿了一条开裆裤一样。 台下围观众人看到他的动作,顿时笑声震天响,想到自己刚才弯腰露出白花花的屁股,崔知夏羞愤欲死,他扯掉上衣系在腰间,遮挡住下身。 “我想不明白,你明明只是化气巅峰境界,为什么能够施展“控雷术”,“五行分离术”,“元气化形”这么多这个阶段就不可能施展的功法?为什么?就算我真的输给你,我也想输得明明白白!” 崔知夏走近范大志,他神态狰狞,不甘的嘶吼道。 “你刚吃过屁,嘴太臭,不要离我太近!” 范大志忍住笑,捏着鼻子说道。 “那你就去死吧!” 崔知夏厉吼一声,血灌瞳仁,奋力扑向范大志,他手中长剑再次绽放出绚丽的剑芒,就像一朵盛开的死亡之花。 范大志的手掌在胸前比划了几个奇怪的手势,虽然只是简单的数下,但空气里却似乎有数道独特的韵味在生成。 崔知夏眼前骤然出现几只拳头,灰蒙蒙的拳头充斥着浓郁的天地元气,犹如实质,它们静静悬浮在空中,看上去有些诡异。 几只拳头狠狠砸在崔知夏的脸上,一拳,鼻血喷溅,两拳,眼角乌青,三拳…… 台下围观众人还来不及反应,就看到崔知夏仰面朝天倒在地上,不由齐声惊呼。 “是你自己把脸凑上去的,怪不得我!” 范大志蹲下身子,看着躺在地上一动不动的崔知夏,笑嘻嘻的说道。 “第三场比试,知行院范大志胜!” 随着谵台明宣布比试结果的声音响起,台下知行院学子们欢声雷动。 赢了!范大志竟然稀里糊涂的赢了! 何安、顾轻舟等人兴奋的涌上擂台,诸葛瓜瓜,梅楚曦与郭振欢呼雀跃,抱着范大志想把他抬起来,无奈这个家伙实在太过肥胖,三人合力好不容易抬了两步路,梅楚曦气力不支一松手,范大志噗通一声把诸葛瓜瓜压在身下,诸葛瓜瓜瞪着一双斗鸡眼,鬼哭狼嚎的叫起来,引得知行院学子们哄然大笑。 龙门书院的学子们一个个垂着脑袋,神情沮丧,几人走上台抬起一动不动的崔知夏,向知行院这边投来愤恨的目光。 ………… 清明校场大比,最终知行院以两胜一负的战绩,战胜了龙门书院。 消息很快传到了宫里,大太监赵勤得到禀报,脚步匆匆的穿过迂廊,绕过白玉栏杆,走到养心殿前。 午后,春天的阳光从养心殿的窗棂透了进来,洒在陈帝明黄的龙袍上。他刚批完一份奏折,有些疲惫地伸了一个懒腰,望着殿门口花盆里的一丛牡丹,叶子经过上午雨水的浇灌显得绿意盎然。 大太监赵勤小心翼翼的走了进来,垂首低声道:“陛下,龙门书院和知行院比试已经结束,知行院连赢两场胜出!” 陈帝阴沉着脸,一言未发。 赵勤直觉殿内一股强大的威压喷涌而出,窗外照进来的明媚阳光都为之一黯,他暗暗震惊,将身子俯的更低,心道陛下的修为又精进不少。 良久,威压才慢慢消退。 随着一声脆响,案上的一只茶盏重重摔在地上,碎裂的瓷片滚落赵勤脚边。 赵勤吓得肝胆俱裂,慌忙跪在地上,耳边传来陈帝的声音:“传旨下去,王淑仪升为贵妃,今年的皇商削减范阳郡崔家七成份额……另外,传朕口谕给御医华仲,就说……朕的头疾犯了,要他配些“无忧散”给朕!” 赵勤心头大震,叩首称是。 这个消息很快传到崔家,当崔老太公接到圣旨,吓得竟然当场晕死过去,一时间,富可敌国的崔家上下乱作一团,人心惶惶…… 一连许多天,知行院里热闹非凡,赢了龙门书院让众学子们扬眉吐气。 做为此次比试最后出场的范大志,赢下了至关重要的一场,俨然成了知行院最大的功臣。 范大志每天走在知行院里,都有许多人热络的主动打招呼,到了晚上,总是会被人拉去吃酒。 所有人谈论起比武的话题总绕不开范大志,他憨厚的外表与对敌时的古灵精怪形成了强烈反差,他捉弄崔知夏的那些神奇手段,更是让人津津乐道,回想起来依然捧腹大笑。 甚至就连范大志贪吃懒惰的性格,在众人眼中也变得可爱起来,有人主动送上家乡的好吃特产,有人热情的邀请范大志去吃大餐。 一时间,能够与范大志共进晚餐,成为知行院的学子们引以为荣的事情。 诸葛瓜瓜与梅楚曦两人彻底沦为范大志的跟班,两人鞍前马后的伺候着范大志,甚至还争着抢着要拜范大志为师。在诸葛瓜瓜眼里,范大志简直就是神一般的存在,谈笑间,能让崔知夏披头散发,裤裆开叉,想起来就让人心怀激荡啊! 最让诸葛瓜瓜和梅楚曦死心塌地为之倾倒的,是范大志那销魂的一屁,竟然能以鬼神莫测的手法喂崔知夏吃下,想起那一幕,两人兴奋的如同打了鸡血一般。如果学会这一手,那岂不是每天做梦都要笑醒。 就在无数赞扬声、恭维声中,范大志熏熏然,陶陶然,不知不觉的,飘了。 第九十五章 西凉寇边 吏部尚书府,崔知夏的脚刚换过伤药,死气沉沉地躺在榻上,一动不动。 “夏儿……你要振作起来,不能因为一次小小的失败就此一蹶不振,你是我们崔家小辈中老太公最为看重的,你不能一直这样子消沉。” 崔逸忠坐在榻边,有些担忧的看着毫无生气的儿子,温言劝道。 “父亲……这场比武已让我颜面尽失,你也看到了,那天我在擂台上出尽了洋相,如今……你让我如何走出去?如何去面对那些等着看我笑话之人?” 崔知夏说完,探着身子趴在榻边狠狠地啐了一口,侍立一旁的丫鬟急忙端上一盏香茗。 崔知夏接过茶盏,掀开盖子,一股馥郁的芳香飘散出来,却是上好的信阳毛尖。 他猛啜一口,含在嘴里漱了漱,吐在唾盂里面。自从回到家里,他已经刷了无数次牙,漱了无数次口,可总觉得一股恶臭在嘴里挥之不去。 “百足之虫死而不僵,我还是太低估了知行院,想不到……除了那个何安,竟然还调教出范大志这个怪胎,这个狗杀才,我一定要亲手杀了他,才能消我心头之恨!” 一想到范大志,崔知夏的心里难以遏制的激愤起来,他英俊的面容因为扭曲而变的狰狞,狠狠的又啐了几口。 “夏儿,你放心,那个小子,为父定会找机会让人先打断他的手脚四肢,然后把他带到你面前,任你……” 崔逸忠说着,伸出手掌在颈下一划,做了个割喉的动作。 “范大志必须死,否则……我的道心受损,此后修为境界恐怕再难进步!” 崔知夏说着,不停的吐着唾沫,又端起茶盏漱了漱口。 崔逸忠拿起榻边的薄毯,轻轻盖在崔知夏身上,他望着下巴上长出细密胡茬的儿子,心中满是怜惜,轻轻拍了拍崔知夏的肩头,长叹了一口气,起身准备离开。 “父亲似乎满腹心事,是不是宫里又传来什么消息?” 崔知夏趴在榻上,漫不经心的问道。 崔逸忠神色凝重,又缓缓坐下,说道:夏儿果然心思机敏,此次清明大比咱们书院失利,陛下对我们十分不满!” 崔逸忠眉头紧紧蹙起,思考了一会,轻声道:“陛下有两位皇子,大皇子为崔皇后所生,二皇子为王淑仪所生,如今降旨把王淑仪升为贵妃,这明显是给我们崔家施以压力……倘若我们崔家以后做事再出现什么差池,陛下……甚至有可能废黜皇后!” “还有,我们的皇商被陛下削减了七成,这些年我们宫里宫外四处打点,还有朝中大臣们的干股分红,每年都是一笔不小的开销。如此以来,我们崔家许多关联的生意也会受到影响,用不了多久……我们就会捉襟见肘,那些个官场上的、商场上的老奸巨猾的家伙们定能嗅出这些异常,他们很有可能跳将出来落井下石,这对我们崔家无疑是雪上加霜……” 崔逸忠忧心忡忡的叹了口气,继续道:“不过,为父最担忧的倒不是这些……而是陛下的态度。只要我们崔家圣眷不倒,就随时可以拿回失去的一切,所以我们今后行事绝不能再有丝毫偏差,惹的陛下不快。陛下的心思……总是让人揣摩不透,帝王心术,天威难测啊!为父在想……若能揣测到陛下下一步动作,我们就能有所准备……做到有的放矢,不知……夏儿对此有何见解?” 崔知夏翻了个身子,枕着手臂道:“陛下早就想打压知行院一系的力量,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因为忌惮国师李行知……李行知这个老怪物,文武兼备,又是世间数一数二的高手,而且在朝野声望无人能及,陛下投鼠忌器,一直隐忍不发。” “去年陛下允许我们建立龙门书院,一定是有了对付李行知的办法……如今李行知离京已有半年,音信全无,我猜测他可能已遭不测……龙门书院在这次大比中失利,没能打压下去知行院的声望,所以陛下下一步的动作,必定还是围绕知行院展开。” 说起这些,崔知夏的眸子中恢复了一些神采,他翻身坐起,继续道:“可知行院毕竟只是一个书院,据我所知,他们各方面做的都很好,没有什么疏漏,想必陛下也没有什么理由再次出手,所以我猜测,陛下大概率会从朝堂上知行院一系官员入手……” 崔逸忠听完,捋着胡须,陷入沉思。 崔知夏掀开身上的毯子,跳下床榻,脚下伤口的刺痛让他吸了一口凉气,他坐在榻上,翘起那只伤脚放在膝上,沉吟道:“自大陈建国以来,已有十余年无战事,我听闻一些文臣武将收授贿赂、私吞土地,其中定然有知行院一系官员。” “这些事情之所以没暴出来,是因为宰相丁奉元压了下来,可是丁相年岁已高又久病缠身,陛下极可能让他告老还乡……这宰相的位置,除了父亲您,满朝文武中再也没有更合适的人选,接下来……陛下极可能任命您为宰相,来对付知行院一系官员……” 崔逸忠听的眉头渐渐舒展开,展颜笑道:“夏儿不愧是智计百出,咱们要未雨绸缪先行动起来,知行院一系官员贪污受贿、徇私枉法的证据,我会让人暗中调查收集,以防打草惊蛇。” 他握紧拳头,轻轻敲打在自己腿上,面露狠戾之色,又蹙眉道:“不过圣心难测……如果陛下另立宰相,不再重用我们崔家,咱们就要另想对策……你联系家里负责西凉那边的人,让他们通知阚成皇子出兵进攻大陈,这些个狼崽子,收了咱们那么多银子,也该替咱们办点事了……” ………… 夕阳斜照,黄土被风吹的卷起灰尘飘向远方,地上的血迹已经干涸,几匹无主的战马刨着蹄子打着响鼻,几名大陈国装束的士兵正在打扫着战场,可以看出,这里不久前刚发生过一场小规模的战斗。 残阳如血,肃杀的风拂过边关,兰州永登县前帐大营里,方易之疲惫地靠在椅子上。 他的衣衫上血迹斑斑,一旁的军士小心地解开他的上衣,只见前胸后背有十余处伤疤,右肩有一道狭长的新增刀伤,皮肉反卷,还在丝丝渗出鲜血,右胸有一枚三角箭头,没入肌肉。 军士把一柄小刀在火炉上炙烤,待稍微冷却后,谨慎地把箭头剜出,方易之胸口顿时血流如柱,他紧咬牙关,颊肉高高凸起,额头沁出细密的汗珠。 军士手脚利索的取过干净的纱布,用力摁住伤口压迫止血…… 方易之黑了不少,皮肤呈现出古铜色,棱角分明的脸庞上胡子拉碴,原本温和又澄净的眼睛,时而望向远方,眼神像鹰一般锐利。 才一年时间,原本文质彬彬的翩翩书生已变成沉稳刚毅的军人,他壮硕的胸膛急剧起伏,忍受着胸口的疼痛,微微蹙起眉头。 良久,那军士包扎完毕,说道:“方统领,您旧疾还未痊愈,如今又添新伤,请务必休息几日,养养身体!” 方易之摇摇头道:“如今形势严峻,正是最需要打探敌情的时候,这点小伤不碍事的,快去请雷候正、张候正过来谈话。” 那军士无奈的叹了口气,只好领命离开,方易之望着他远去的方向,风扯着旗幡猎猎作响,营帐外拴着的几匹战马不安地抖擞着鬃毛,四蹄踢踏。 方易之攸然变色,他顺手抓起身旁的长刀,一个箭步冲出帐外。 西风烈,日暮迟,方易之神色凝重的望向远方,片刻,他俯下身去,一手握刀撑住身体,耳朵贴在地上,不多时,脸色剧变,一跃而起,大声疾呼:“敌袭,示警!” 很快有许多军士涌出帐外,所有人拿起武器,神色戒备的四处寻梭。 地面隐隐颤动,渐渐的颤动愈发明显,似乎有无形的巨锤在捶打着大地。有经验的军士很快回过神来,脸上露出震惊的神色。 这是成千上万匹战马奔腾才会引起的大地震动。 随着苍凉的号角吹响,远方的天际尘土飞扬,地平线上升腾起一片乌云飘过来…… “快举狼烟,示警沿途各郡!” 方易之大喊一声,声音很快淹没在风中。 天际那片乌云铺天盖地的涌过来,隐隐约约可见密密麻麻的大军疾驰而来,衣甲铿锵,刀枪如林,无边的杀气直冲云霄…… 这一刻,所有人的眼中都流露出一丝惊恐,最可怕的事情终于发生了——西凉寇边。 大陈帝国,承平七年春天一个平常的日子里,洛阳城里朱雀大街上,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 一个衣衫褴褛的驿卒,腰间缚着黄色小旗,在行人纷纷躲避中,不顾一切地纵马疾驰。 八百里加急! 帝都洛阳的百姓,已经很多年没有见过这般景象,眼看着健马消失的方向,神情还有些恍惚。 随即,一个爆炸性的消息震惊天下,西凉铁骑五万为先锋,二十五万大军紧随其后,兵出武威,进攻兰州…… 大陈帝国的朝堂乱成一锅粥,陈帝望着堂下吵吵嚷嚷的群臣,剑眉蹙起…… 经过一番商议,最后,陈帝任命崔灿云为主将,刘大夏长子刘犇为副将,领军二十万星夜增援兰州。 第九十六章 攻城 边关的春风依旧清冷,方易之站在永登县城墙之上,望着迟迟没有进攻的西凉大军,心情沉重。 前天古浪县一日失守,西凉军经过前朝大梁兵马大元帅韩宗旺十余年的调教,战斗力大幅增强。 忽然,一阵轰隆隆的声音远远传来。 “阮将军,敌军有大型攻城器械。”一名副将指着远远驶来的马车,脸露惊容。 负责守护城墙的宁远将军阮大水极目眺望,目光所及之处,却是一辆辆马车并成一排缓缓驶来。 马车上,是一棵棵七八丈长、粗如腰的笔直杉木,用一根根三角木,钉成一张张平整的排梯,每一张排梯高约三丈,一头还装有抓城大铁钩,搭在城墙上的话,军队便可以成群结队地沿着梯子冲上城头。 在平板车后方,几十架大型投石机一字排列开来,这些投石机可以将数百斤的巨石抛出去五百步远,这种两丈一尺高的重型投石机原本需要一百多人挽拉,但经过韩宗旺的改良后,将老式投石机改为后拉,利用投石机的皮带弹力射出,并利用滑轮原理,将拉拽发力变成多绞盘,这样,一架投石机只需二十人便能操控。 每架投石机之间,都有一张巨大的床弩,这种床弩可一次性射出十支十字标枪,能洞穿四百步内的盾牌,全射程八百步。床弩只要三人即可操控,再配上两名上箭的助手,一共五人一架,对付密集的守城军,杀伤效果惊人。 床弩上一支支十字标枪在阳光下发出耀眼的光芒,如同一条条择人而噬的毒蛇直指城头。 方易之站在阮将军身后,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只见这一系列床弩、投石机,组成一个个巨大方阵。 每个方阵的两翼,各有一队骑兵护卫,若是想从左右包抄方阵,必定会遭到骑兵的迎头阻击。 在方阵的背后,还有三队重骑兵,分为左中右列阵,他们人如龙,马如虎,气势如虹。 望着占地数里的阵式,以及斜指城楼的森寒箭矢,大陈守军看得头皮发麻。 如此之多的强弩、投石机集中使用,那意味着什么? 意味着西凉大军势在必得。 “咚!咚!咚!” 巨鼓声震天敲响,肃杀之气弥漫天空。 西凉大军的士兵们疯狂呐喊着,如潮水般向城下冲去。 冲在最前面的是数千名手持盾牌的士兵,他们负责挡住城上射来的弓箭,紧跟其后的则是攀爬用的云梯,而几十架投石车也疯狂地往城中投掷巨石,掩护着攻城部队。 城上的阮大水有条不紊的指挥着部队,利用城墙上的弓箭手和火油进行还击。 城墙上每隔十丈就架着一个巨大的铁桶,桶里面是滚烫的热油,巨桶旁边的守军都全神贯注的盯着城下,等西凉攻兵靠近之后,他们迅速将热油倒下,那些被热油泼到的西凉攻兵,一个个的倒在地上不停的打滚。 倒完一桶热油之后,那些士兵又把桶放回原位,然后一部分人继续往桶里面倒着油,剩下的一部分则是不停的在下面点火加柴,准备着下一轮的热油攻击。 此时,数十架投石机开始吱吱嘎嘎绞动粗索,长长抛射杆向后弯曲,蓄积的势能达到了极致。 “放!” 命令下达,士兵同时猛拉绳索,长杆甩出,巨石腾空而起,呼啸向城头砸去。 “十字枪,放!” 床弩也在同时发射,几百支十字标枪一齐发威,那声音比起巨石呼啸声毫不逊色,震得人耳膜隐隐生疼。 凄厉的惨叫声响起,巨石落入城中,许多大陈守军躲避不及,被活生生砸死。 满天标枪伴随着呼啸的破空声疾射而来,带着强大的冲击力,将守军串成了一串串,余势未消,狠狠地钉在城楼之上,血浆四溅,发出“嗡嗡”炸响。 一时间,凄厉的惨叫声和呼喊声响成一片,而破空而来的箭雨更是接连落下,让城头瞬间乱了方寸,一时间乱成一团。 阮大水大声疾呼,迅速整顿防守,将大陈将士分作三排,轮番放箭和倾倒滚油,连绵不断的倾泻下去,城下侥幸没死的西凉士兵在那绵绵箭雨中不断被剥夺着生命,殷红的鲜血染红了大地。 城墙上下,处处是殷红的血迹,鲜血横流,碎肉、残肢断臂,随处可见。凄厉的惨叫声,愤怒的嘶吼声,双方杀红了眼,战斗在不断升级。 城墙上布满了黑压压的大陈士兵,伴随着声嘶力竭的呐喊声,巨石呼啸着从天而降,箭矢凌空乱飞,毫不畏惧的士兵们满脸血污,眼神里透着决一死战的冲天豪气,手里不停地搭弓射箭、倾倒热油,大片的兵卒倒毙于横流的血泊之中,身后又有人挺身而上,厮杀声和金戈交鸣声响彻天地,满目都是尸山血海,犹如人间炼狱。 空气中充斥着令人作呕的血腥气,弥漫的硝烟在空中飘散,熊熊火光映照得天际一片血红。 方易之刚斩断一架挂在城墙上的云梯,又一轮箭雨如蝗虫过境般纷纷落下,只见身边不断有兵士中箭倒地。 一处西凉士兵趁机登上城墙,即刻被数名大陈守军蜂拥持刃迎上。刀剑交击,惨叫声四起,其中一个黑瘦的西凉军士勇猛异常,一把匕首神出鬼没,瞬间已刺死五六个守军。 方易之欺身而上,聚集体内残存的真气,一掌拍向那黑瘦军士。 黑瘦军士手腕一翻,匕首闪电般划向方易之手腕。 方易之化掌为指,元气透指而出,击中黑瘦军士胸口。 黑瘦军士不躲不避,仿佛等着方易之这一指。 方易之只觉一指戳中了面团一般,深陷其中,一股炙热的元气顺着手指侵入体内,登时全身炽热难耐。 阮大水一枪挑飞身前的西凉兵卒,又回马一枪刺向黑瘦军士,他已看出这个黑瘦西凉军人身手不凡,方易之吃了暗亏。 黑瘦军士匕首一横,居然生生挡住了阮大水这全力一枪,他胸腹高高鼓起,发出雷鸣般巨响,震得方易之腾腾后退数步,右臂衣袖尽碎,哇地吐出一口鲜血。 阮大水大喝一声:“围!” 附近二十几个大陈士兵迅速结成战阵,围向黑瘦军士。 黑瘦军士如幽灵一般,一头扎入战阵之中,向阵眼杀去。 阵型随即变化,二十余大陈士兵的力量恍若合在了一起,经战阵的加持,轰然砸向黑瘦军士。 黑瘦军士见围攻过来的人越来越多,丝毫不能占到便宜,大啸一声:“大陈将士,不过尔尔!”然后,一个纵身,跃下城墙。 残阳如血,落日的余晖倾洒在城墙之上。 方易之站在城楼上,望着刚退去的西凉大军,他心里明白,等下次敌军再次进攻,永登城已经不可能守住了。 此时,宁远将军阮大水安排完军务走了过来,说道:“方统领,你的伤碍事吗?” 方易之抬起通红的手臂,说道:“此人功法诡异,看不出是何境界,他侵入我体内的古怪元气,已经被我压制在手臂经脉中,短期内应该没问题,谢阮将军挂念!” 阮大水说道:“此人身份绝不是普通兵士,我驻守边关十年,从未听道过,估计是阚成皇子身边的高手,所以不可小嘘,你去城里找莫将军瞧瞧,看看他有没有办法。” 他撇了一眼身边忙碌的士兵,继续说道:快去,我去其他地方看看!” ………… 走下城楼,走过满是伤兵的街道,方易之走进定远将军府。 永登县令李廷立正和此地最高将领定远将军莫泰来谈完话,见方易之进来,打了声招呼,匆匆离去。 莫泰来看着衣衫带血,神色凝重的方易之,说道:易之,快坐下说话。” 方易之向莫泰来行了一礼,说道:“莫将军,请看下我的手臂……” 他抬起通红的手臂,描述了那名黑瘦军士的情况。 莫泰来只看了一眼,大惊道:“炙阳真气?窃阳真君那个老怪物竟然还有弟子?” 方易之惊奇地问道:“窃阳真君是何人?为何从未听说过?” 莫泰来沉思了一会,说道:“窃阳真君是百年前真我境高手,此人独来独往,心狠手辣,他原是西凉瓜州人,不知从何处得到一本心法,练此功法需要吸取六岁男童的元阳,当年西凉国万余男童莫名其妙地消失,都与他有关。后来,他流窜到咱们前朝大梁,继续窃取男童修炼功法,被真武宗和纵剑门围剿,可他凭借着修炼的炙阳真气,每次都能逃脱,并陆续击杀了两派七名真我境高手、十余名合道境高手。前真武宗主鸿一道长和前纵剑门主莫问天闭关而出,两大宗师合力追杀,终于在栖霞山手刃此獠。 他叹了一口气,继续说道:“没想到百年后炙阳真气再现,这老怪物竟然还有传人……” 方易之说道:一点小伤,我还能挺得住。今日击退敌军三次进攻,咱们已伤亡过半,我担心的是,过了今晚明日敌人再攻,咱们怕是守不住了…… 第九十七章 老莫,我想吃鱼 莫泰来沉思片刻,走到沙盘附近,对着方易之招招手,见他过来后,指着沙盘说道:“这里,是古浪城,前天一日就已失守。” 他手指往下稍移,继续说道:“这里,是永登城,咱们永登城是兰州最后一道防线,一旦失手,敌军可兵分三路围攻兰州城。如果兰州再沦陷,敌军铁骑可长驱直入我朝复地,后果不堪设想。刚才……已和李县令商议,由他召集全城青壮百姓加入防守,老幼妇弱的准备让你带领五百精兵,护送到兰州城。你是知行院优秀弟子,这一年在此磨练,表现愈发优异,我都看在眼里。你还年轻,前途一片光明,不该……” 说到这里,方易之打断他的话,说道:“我是大陈人,更是一名军人,战死疆场死得其所,我绝不当逃兵。” 莫泰来说道:“不是让你当逃兵,护送百姓退回兰州,敌人定会拦截,你的任务就是尽最大的努力保护好百姓,他们都是大陈的子民,我身为永登边防军最高长官,保护好每一寸土地每一个子民,这是我的职责。我命令你即刻整顿五百精兵,做好百姓工作,明日丑时准时出发,这是军令!” 方易之见他说的坚决,服从命令是军人的天职,他俯身行礼,大声道:“末将听令!”然后匆匆离去。 天还未亮,经过一夜的忙碌,方易之带领五百精兵,护送着两万余老幼妇弱的百姓出了后城门,向兰州方向而去,他回头望了一眼夜色中火光点点的永登城,喃声说道:“保重!”然后大喝一声:“所有人听令,加速前进!” 太阳照常升起,朝阳的脚步缓缓爬上城墙,定远将军莫泰来、宁远将军阮大水身披朱漆山文甲站在城头,阳光照在铠甲上,反射出五彩的光芒,熠熠生辉。 莫泰来望着地平线上出现的西凉大军,说道:“大水,怕么?” 阮大水道:“怕个鸟甚!老莫,自从十九年前和你、石头、狗剩,咱们杀了那该死的马保长加入义军,一路东征西战,我何曾后退过半步?你莫小瞧人!” 莫泰来轻轻摇了摇头,说道:“这次不一样,敌人有备而来,势在必得,兰州的援军最快也得明天才能赶到,咱们已不可能再坚守一日了……” 阮大水道:“守不住便守不住,石头、狗剩早已不在了,咱在霞浦老家给老娘买了大宅子,前些年媳妇还生了个大胖小子,老莫……我这辈子,值了……” 他说完,捶打着胸膛,望着越来越近的西凉大军,大吼道:“沟娘养的,来啊,干你娘的……” 战鼓震天响起,西凉大军如潮水一般涌向城墙,后方的投石机掷出的巨石如雨点般落入城中,床驽射出的标枪划破长空,如黑云一般压向城头…… ………… 西凉大皇子阚成举目远眺,永登城高大的城墙上密密麻麻地插着箭簇,还有断刀长枪留下的痕迹,不少城墙的位置还有成片暗黑色的痕迹,那是守城士卒倒下火油燃烧后遗留下来的印记,城下满是尸骸,血流成河。 随着轰然一声巨响,巨大的撞车冲破了一处城门,西凉兵卒蜂蛹而入…… 阚成皇子见况,豪情顿生,对一旁的韩战说道:“韩城主,令尊真乃军神是也,这些年训练出来的士兵战斗力果然惊人,还有投石机这等攻城杀器,再给我几年时间,何愁不能灭了大陈?” 韩战微微俯身,说道:“大皇子英明神武,是您领军有方。” 阚成哈哈大笑,心里极为受用,能得到韩宗旺韩太尉长子的夸赞,很是高兴。 韩太尉武功卓绝,又治军有方,是不可多得的将才,如能得到他的支持,对于皇位之争是极大的助力。 想到这里,他双手向上一揖,继续道:“前日攻下古浪城,再加上今日攻下永登,韩城主功不可没,本王定会承禀父皇,给予重赏。” 忽然,有探子来报,永登往兰州方向六十里处发现大量百姓。 阚成皇子环顾四周,道:“铁脱儿将军!” 旁边一个黑壮的将领出列,俯身行礼道:“末将在。” 阚成皇子说道:“领兵五千,截回所有百姓……” ………… 嘶喊声、惨叫声、兵戈撞击声,各种声音混杂在一起,到处火光四起,浓烟滚滚,县令李廷立正组织民勇在城墙上分发箭支、火油,又一轮箭雨落下,很多人躲闪不及,纷纷中箭倒地。 李廷立胸口也中了一箭,他伸出双手,嘴唇开合,似乎想说些什么,可喉管里涌出的鲜血灌满口腔,只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眼前一片昏暗,缓缓倒下…… 莫泰来一柄长枪舞舞生风,刺中一个西凉校尉后,又一枪横扫,把几名正准备爬上墙头的西凉士兵抡了下去。 忽然发现不远处有十余个西凉高手正在围攻阮大水,他纵身跃起想去营救,一柄飞剑毫无征兆地刺向他后心。 莫泰来反手一掌,那飞剑灵活地拐弯躲过,又急速刺向他咽喉。 他右腿猛地一踢枪杆,长枪如离弦之箭,疾速飞向围攻阮大水之人,又左拳击向刺向咽喉的飞剑,飞剑迅速变向,想躲过这一拳。 此时,飞剑的转弯轨迹早已在莫泰来意料之中,他真气灌注右掌,一把抓住飞剑,飞剑在他掌中嗡嗡颤动,再也动弹不得。 一个躲在城墙边的西凉军人“哇”地吐出一口鲜血,他飞剑被制,神识受到重创,转身就要逃走。 莫泰来右手一挥,飞剑嗖地飞向那人,突然一道赤红元气袭来,击中掷出的飞剑,飞剑偏离方向,没入城墙数寸,那人吓得腿脚发软,惊出一身冷汗。 莫泰来盯着徒然出现的黑瘦军士,冷冷问道:“阁下是何人?和炙阳真君有何关系?” 黑瘦军士轻蔑一笑,说道:“想知道?那就去阴曹地府问问李行知吧!” 他暗运功法,全身骤然通红,眼中似有火苗在燃烧,全力一掌劈出,一股炙热的元气袭向莫泰来。 莫泰来手一伸,一柄黑色朴刀从后肩飞入手中,大喝一声,一刀凌空劈下,凌厉的破空声啸起,天地戛然一亮,空气似乎都被撕裂。 惊天动地的一刀,把炙热元气从中劈成两半,刀势滚滚,余威不减,青石地砖纷纷碎裂开来,露出一道十余丈的深深沟壑。 几个西凉兵卒从未见过如此犀利的刀芒,傻了一般呆在原地,刀光破体而过,血雾四溅。 黑瘦军士心头大震,惊呼道:“合道境竟有如此威力?倒是小瞧天下英雄了!” 他一挥手,附近几人迅速围了过来,一时间刀光剑影,元气激荡,朝着莫泰来一股脑地轰杀过去。 阮大水已杀红了眼,看见莫泰来渐渐抵挡不住,他边打边走,想和莫泰来汇合在一起。 天空又一块巨石落下,阮大水刚想闪身躲过,忽然脚下窜出青色藤蔓,缠住他双脚动弹不得,想是有西凉高手使出土系元气功法。 千钧一发之际,莫泰来凌空而起,双掌奋力推向巨石,巨石偏移了轨道,擦着阮大水身子坠落,震得砖石飞溅、尘烟四起。 黑瘦军士见机一拳挥出,一道赤红元气击中莫泰来后背。 莫泰来闷哼一声,倒地瞬间抄起一支箭支,右手一挥,射向黑瘦军士。 黑瘦军士侧身躲过,大喊一声:“退!”附近西凉士兵轰然四散逃窜。 莫泰来和阮大水见此情景顿感不对,正欲逃离,一张张符篆袭来,滞锢附近天地元气,然后浓烟滚滚,冲天而起,迷得两人睁不开眼睛。 又一轮床弩齐射,十字标枪呼啸着落入浓烟之中。 莫泰来合道境修为,刚挣脱符篆发出的元气束缚,标枪已疾速而至,他身法闪动,一一躲过。 “啊——”地一声惨叫传来,逐渐稀薄的烟雾中,两只标枪穿过阮大水的胸膛,透体而过。 “不……” 莫泰来仰天怒吼,眼眶欲裂,他飞扑过去,抱住欲倒的阮大水,一手按在他胸口,一手搂他入怀,热泪夺眶而出,声音颤抖地说道:“大水……大水,别怕,哥哥带你回家……” 阮大水望着莫泰来泪水模糊的脸庞,他颤颤悠悠伸出一只手,抚在莫泰来脸上,神志恍恍惚惚中,想起幼时和他、石头、狗剩在霞浦老家下海摸鱼、烤鱼的情景,轻声说道:“莫……哥……,老……老莫,我想……吃……吃鱼……” 第九十八章奔腾如虎烽烟举 落日的余晖,染得永登城一片血红。 莫泰来抱着阮大水,抬头看着远方的残阳,目之所及,尽是杀气腾腾的西凉军士,恍惚中,往事一幕幕在脑海中闪现…… “莫哥,莫哥,你快看……”光屁股的阮大水从海里钻了出来,举着一条大石斑,兴奋地说道:“咱们一会烤了吃,好久没见过这么大的了……” 石头拉着自己、大水、与狗剩一起跑到李寡妇家窗下,把窗纸捅了一个窟窿,一脸猥琐地指了指,悄声说道:“快看,快看……” 自己大喜之日,携妻子一起给老娘磕头,老娘笑得合不拢嘴:“好,好,来儿终于成家了,他爹,你看到了吗?咱家来儿成家啦……有出息了……” 一群好兄弟,笑着闹着,大水醉倒在洞房的鸳鸯戏水锦被上,被石头等人拎着耳朵揪了出去…… 莫泰来双目通红,忆起往事,咧着嘴角笑着,笑着笑着,就笑出满眼泪花…… 看到逐渐围上来的西凉士兵,莫泰来神情决绝,他俯身轻轻把阮大水放在地上,声音冰冷如铁道:“大水兄弟!你等着,我让这群狗娘养的……统统给你陪葬!” 说完这句话,他捡起地上几把钢刀,缓缓站起身…… “杀!” 西凉士兵蜂拥而上,齐声呐喊,举着手中兵刃,将莫泰来团团围住,长枪如林,刀剑耀目,眼中闪烁着嗜血光芒,开始疯狂进攻。 莫泰来看着刺到胸口的长枪,夷然不惧,他双手各持一柄雪亮钢刀,嘴里还咬着一把,纵身跃进人群。 几道凌厉的刀锋闪过,十几个西凉兵的头颅,就如同秋天熟透的果实,咕噜噜滚落一地。 莫泰来挥舞双刀,如虎入狼群一般所向披靡,无人有一合之敌,转瞬间,断肢横飞、惨叫连连,西凉兵被他杀死数十人,一柄钢刀都砍得卷了刃。 “噗”的一声,莫泰来手中钢刀用力掷出,穿透一名西凉兵的小腹,惊人的力量带着那人向后倒飞,砸在一众士兵身上,顿时遍地哀嚎。 黑瘦军士隐在一众西凉士兵身后,冷冽的眸子盯着莫泰来,如同一条伺机而动的毒蛇。 他手掌轻轻握在腰畔的刀柄上,向同样隐在人群中的几人打了个手势,悄悄向前围拢过去。 莫泰来浑身血迹淋漓,杀得性起,体内真气运转到极致,面对迎面刺来的十几条长枪,闪身避过,挥刀一抡砍翻一名士兵,顺势将长枪夹在腋下,反手一道刀光闪过,围攻的一众士兵连惨叫都来不及发出,捂着咽喉处汩汩涌出的鲜血纷纷倒下。 莫泰来转身,手臂一振,腋下夹着的长枪化作一根根夺命飞矛,四散激射,烟尘激荡中,惨叫声不断响起,围攻上来的西凉士兵就像被割倒的麦子一片片倒下,几个西凉士兵被长枪贯穿身体,如同串起来的蚂蚱,痛苦挣扎…… 莫泰来如同杀神一般,踏步前行,每挥出一刀,就有几名西凉士兵倒下。 合道境修行者,已是这世间不俗的高手,军中拥有合道境修为者,多半都是千人斩、万人敌的骁将。 合道境之前的修为境界,虽然对比差距很大,但是凭借着厉害的功法、武技,可以极大的缩小差距,化气巅峰境也许不弱于炼神境。炼神巅峰境界甚至有可能击败还虚境。 但是一旦迈入合道境,与还虚境便是云泥之别,单纯的境界碾压,即使四个巅峰还虚境联手,也未必是合道境修为者的对手。 而达到真武宗师境的修行者,足以影响一场战争的走势,大宗师举手间可以灭一小国,传说当年大梁开国名将胥赤龙是真武境,曾以一己之力破敌数万,屠城三座,宗师一怒,血海漂橹,天下侧目。 但是物极必反,这世间的大宗师,本就屈指可数,以一人之力杀尽众生,有悖天道,甚至还可能引来天罚,否则当年大梁国破,韩宗旺早就屠尽大陈军队了。 天色渐暗,地上到处都是西凉兵的残肢断骸,空气中弥漫着血腥,莫泰来转头看了一眼地上早已气绝的阮大水,眼神黯然,他长发披散,浑身上下都是血迹,手中的钢刀浸染成血红色,刀刃崩开无数个缺口,像极了死神的锯齿镰刀。 躲过后背刺来的长枪,莫泰来一刀劈在偷袭的西凉士兵身上,这一刀势大力沉,将那士兵从肩头至腰腹,斜斜劈成两半,热血喷洒中脏器流了一地,看得其他士兵无不胆寒,纷纷后退。 莫泰来抹了一把脸上的血迹,举刀就要向附近一名西凉士兵砍去,蓦然间,几道极强的剑气,从不同的方位袭来。 “铮铮铮”几声脆响,莫泰来钢刀磕开两柄长剑,肩头却被一道剑气割开一道口子,顿时血流如注。 几个异常矫健的身影,从一众士兵中跃出,围着莫泰来不停跳跃游走,手中长剑如吐信的毒蛇一般袭来。 莫泰来拼杀许久,体内真气已近枯竭,脸上却没有丝毫畏惧,他错身避过刺来的一柄长剑,顺势抓住那握剑的手,与此同时,手中钢刀脱手飞向旁边剑手,趁那人后退之际,长臂一探,大手已扣住那人的肩头。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的瞬间,莫泰来后背一道破空声,夹杂着炽热元气骤然袭来。 突如其来的一击,莫泰来反手一挡,一股炽热的元气顺着手臂经脉窜入体内,让他魁梧的身体顿时一僵。 一柄诡异的飞刀,嗖然飞至,莫泰来抬刀想挡,但为时已晚,他低下头,就看到一截带血的刀尖从左胸透体而出,莫泰来脸色悲怆,回眸看着袭来的黑瘦军士,眸中满是决然与狠厉。 “退——” 黑瘦军士猛然意识到了什么,暴喝一声,硬生生止住身形,人如一只大鸟一般疾速向后掠去。 还没等其他人反应过来,只听“轰”的一声巨响,恐怖的亮光闪耀这片天地…… 惊天动地的爆炸巨响,震的地动山摇,几百西凉士兵被炸得血肉横飞,黑瘦军士与几名高手万万没有没想到,强弩之末的莫泰来竟然会自爆丹基。 一个合道境的修行者自爆丹基,其恐怖的威能,即使真武宗师境也要退避三舍。 几名距离莫泰来最近的西凉高手,根本来不及逃跑,被当场炸死,黑瘦军士与许多士兵也被爆炸产生的狂暴冲击波震伤…… 大陈承平七年,四月初三,永登城沦陷…… ………… 晨曦的风吹拂开淡淡的薄雾,金色的阳光照在灌木从上,嫩绿的叶子上布满露水,像一颗颗晶莹剔透的珍珠在滚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方易之在一丛灌木中站起身,他双眼布满血丝,看着不远处的百姓,这几千老弱妇孺经过几天的长途跋涉,早已疲惫不堪,他们横七竖八,或躺或靠在杂乱无章行李包裹上歇息着,有些人还未从睡梦中醒来。 因为升起的炊烟会引起西凉追兵的察觉,方易之率领的这支队伍与百姓们,已经几天没有埋锅造饭了,在士兵的催促下,百姓们用了一些淡水和食物,准备开始继续赶路。 这片地形十分复杂,灌木丛生,既有山涧溪水,又有迷雾瘴气,时而还有毒虫出没,被当地人称为龙潭涧,此时虽然不是盛夏酷暑,但为防止众人瘴气中毒,方易之命令士兵于傍晚扎营,清晨迅速撤离。 穿过龙潭涧,在向南二百里,就到了兰州境内,到了那里,这些百姓才算彻底安全了。 看着成群结队的百姓们扶老携幼,步履蹒跚的走过,方易之双眼微眯,望向后方,越过几株低矮的灌木,是一眼望不到边际的黄沙土地,间杂着几许翠绿,更遥远地平线上,隐隐有一些小小黑点升起。 方易之目光锐利,看出那是一群惊鸟飞起,顿时脸色冷峻无比,他吐掉嘴里咬着的一根草茎,冷静的向一旁的士兵下达命令:“铁卫队掩护百姓全速撤离!召集其余人等随我拒敌!” 很快,闻讯赶来的士兵们在方易之的带领下,在涧口布下拒马,挖出陷阱,壕沟,在极端的时间内,做出了防御准备。 为了避免百姓的恐慌,铁卫队的士兵们很默契的没有散布追兵将至的消息,只是不停催促着众人赶路。但紧张的气氛让一些百姓预感到了不妙,失声痛哭之余,却也加快了队伍逃亡的进程。 望着百姓们消失的方向,方易之站在平缓且宽阔的溪边俯下身,掬起一捧冰凉的溪水洗了把脸,然后,他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从怀里摸出一包白色的药粉,撒在溪水里。 方易之接着指挥所有士兵,将一些巨石按照特定的方位搬运摆设…… 好容易做完这一切,方易之从怀里摸出几支精致小巧的旗子,手一挥,旗子化作几道流光,投入山涧之中。 一瞬间,所有的士兵都感觉到,眼前的龙潭涧似乎变得有些不一样了,但具体是哪里不一样,又说不上来,仿佛多了莫名的阴森,恐怖感觉。 就在众人啧啧称奇之际,远方蹄声如雷,潮水般的西凉铁骑已轰然杀到。 远远望去,只见浩浩荡荡的西凉铁骑盔甲鲜明,高速疾驰中,刀出鞘弓上弦,长枪如林,奔腾如虎烽烟举,一股肃杀之气直冲霄汉…… 第九十九章 龙潭鏖战尸骨寒 铁托儿率领五千铁骑,星夜兼程,终于追到这支从永登城逃出护送百姓的队伍。 眼看着对方不过区区数百人,竟然在壕沟前摆出拒马,准备负隅顽抗,骑在马上的铁托儿,脸上露出轻蔑的冷笑。 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铁托儿大手一挥,西凉悍勇的儿郎们举起手中长枪的开始进攻,他们嗷嗷嚎叫着纵马冲锋,在他们眼中,眼前这几百大陈国的士兵,简直就是待宰的羔羊,虽然这里地势有些险峻,但怎么可能阻挡可以踏平一切,横扫天下的西凉铁骑? 两国之间的战争,拼的是军事实力,入侵者最终的劫掠果实,其实就是人口与钱粮,永登城的数千百姓,应该就在不远处,只要消灭了这几百名大陈士兵,白花花的银子和漂亮的女人,就可以予取予求。 所有的西凉士兵都明白这个道理,他们热血沸腾的冲杀过来,两翼的骑兵弯弓搭箭,在一轮密集的箭雨后,前军快速突进,意图一举撕开对方脆弱防线,全歼敌军…… “准备!放箭!” 方易之带着士兵隐蔽在灌木丛中,看着越来越近的西凉铁骑,高声发号施令。 “嗖嗖嗖!” 漫天箭矢如飞蝗一般射向西凉骑兵,随着马声悲鸣人惨叫,冲在最前面的骑兵纷纷落马,后面冲上来的马匹收势不住,顿时将十几名骑兵践踏成烂泥…… 衣甲铿锵,杀声震天,不断有骑兵发出惨叫落马,三轮箭雨过后,涧口已血流成河,伤马残兵堆叠满地,然而彪悍的西凉铁骑前赴后继,踩着同伴的尸体,硬生生冲杀过来…… “嗤嗤嗤……” “噗噗噗……” 疾驰的铁骑狠狠撞在拒马上,拒马枪瞬间穿透了马匹与骑兵的身体,骏马悲声嘶鸣中,又被后面跟上的铁骑狠狠撞上,后续冲上来骑兵骑术高明,一夹马腹纵马跃过,落下时马蹄却被地上的拒马钉、铁蒺藜刺伤,连人带马纷纷滚进布满尖刺的壕沟,发出一声声惨叫…… 壕沟渐渐被死伤的西凉兵马填满,后面的铁骑轰隆隆疾驰踏过,眼看距离大陈国的敌军近了,西凉士兵兴奋的刚擎起钢刀,突然“轰隆”一声巨响,一众骑兵人仰马翻,掉进陷阱…… 方易之望着西凉铁骑潮水般的攻势,眉头紧蹙。 派出了铁卫队护送百姓撤离,眼下剩余的士兵不过四百多人,刚才被西凉骑兵两翼出击,一番弓箭覆射,又死伤了几十个兄弟,如今只能靠剩下这些人顶住如狼似虎的西凉铁骑,为百姓的撤离争取时间了。 好在这龙潭涧地势险恶,易守难攻,利用地势再阻挡敌军几个时辰,应该不成问题…… 方易之想到这里,站起身来,看着越来越近的西凉骑兵,手中攥住两枚黑色的小球,提气高呼道:“所有人,准备投弹,火速撤离第二道防线!” 西凉铁骑如洪流般冲倒拒马,踏着被同伴尸体填满的壕沟和陷阱,杀气腾腾直扑而来。 一旦被铁骑近身,弓箭就失去有效的杀伤力,而且士兵们的箭支已所剩无几,听到方易之的命令,所有人迅速起身,从怀里摸出与方易之手中同样的黑色小球,奋力向西凉铁骑抛去。 这些士兵俱是大陈帝国的精锐,常年征战,膂力过人,只见无数黑色小球飞向天空,景象蔚然壮观。 蜂拥而至的西凉铁骑,仿佛迎来了一阵黑色冰雹,密密麻麻的黑色小球噼里啪啦的落在队伍中。 远处观战的铁托儿脸色大变,一种不好的预感从心中升起。 像是印证铁托儿的判断一样,沉闷且压抑的爆破音在地上一连串响起,伴随着凄厉的金属呼啸声。 顷刻之间,铁托儿的前军无数战马悲声嘶鸣,骑兵惨叫连天,千余人的战阵几乎溃不成军…… 沉闷的响声仍在继续…… 铁托儿目芒一缩,凝神望去。 只见乱军丛中,只要地上黑色小球被铁骑踩踏到,就会砰然自爆,无数铁钉、铁片、利刃、飞针激射而出,炸得到处人仰马翻,伤害范围之广,威力之大,让铁托儿暗自心惊。 “子母霹雳弹!” 一旁的副将惊呼出声。 “嗯?”铁托儿面带疑惑的看向副将。 “将军,这是“子母霹雳弹”,专门破除骑兵结连环阵,据说……是大陈国师李行知所创,看来对方……应该有知行院的高手存在!” 那名副将思忖着回答道。 “他奶奶的,又是李行知……老子听的耳朵都快起茧子了,大陈国有此奇人,难怪韩宗旺韩太尉也会惧怕三分!” 铁托儿悻悻的吐了一口浓痰,吆喝道:“两翼压住阵角,后军迂回战斗,就凭对方这几百个人……哼!务必要生擒活捉那个知行院的高手!” “是!”副将领命,开始传达将令。 “子母霹雳弹”炸的西凉铁骑前军一片混乱,许多骑兵浑身血肉模糊,尖锐的铁钉与飞针穿透了甲胄的缝隙,深深刺入体内,虽不致命,却也痛苦难当。 受伤的战马悲鸣不止,前蹄直立将骑士掀翻,如无头苍蝇一般到处乱窜…… 前军好容易约束好溃散的人马,清点之下,竟然阵亡四百余人,伤者不计其数,铁托儿勃然大怒,再看远方的大陈军士,已然沿着山涧溪水消失于密林之中。 不等铁托儿下令,前军受挫的铁骑们已经对眼前的大陈士兵恨之入骨,纷纷策马奋力追赶。 太阳高高升起,照得山涧小溪宛如玉带一般,数条小溪汇聚成浅滩,水势平缓,在阳光照耀下犹如镜子,满腔怒火的西凉铁骑争先恐后疾驰而来。 铁蹄翻飞,荡的地上烟尘四起,彪悍的西凉骑士催动战马,一窝蜂的涌进浅滩溪水。 清澈的溪水没过马膝,搅起层层白浪,溅起无数水花,原本宽阔的浅滩显得拥挤无比。水渍淋漓,湿漉漉的西凉战马更显得膘肥体壮,神俊不凡。 清凉的溪水溅湿了骑士们的甲胄,也刺激了他们亢奋的神经,举起手中刀枪,他们像野兽一样嗷嗷呼号着,扑向密林深处的大陈士兵。 然而,很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骑士们发现胯下战马速度缓了下来,不停的打着响鼻,躁动不安的抖动鬃毛,开始尥蹶子,有几匹战马甚至疯狂的撕咬,撞击其他同伴。 疑惑的西凉骑士们很快惊骇的发现,身上的伤口又蛰又痛,继而痒的钻心,恨不得用手挠破,再撕下一块皮肉来。 刚才的“子母霹雳弹”,使许多骑士和马匹身上都负了伤,一名骑士不停抓挠着手臂上细小的伤口,他痛苦的荷荷咆哮,抽出佩刀,一刀斩下自己手臂,顿时血流如注。 一旁痛苦呼嚎的骑士脸上身上伤痕累累,见状也抽出佩刀,狠狠向自己心窝一捅…… 一名头部受伤抓狂的骑士,操起长枪刺死身边同伴,胯下战马癫狂的将他掀翻在地,还没来得及起身,他手臂已被战马死死咬住,后面几匹发疯撕咬的战马轰然驰过,铁蹄践踏之下,他的脑袋像熟透的西瓜一样被踩爆,脑浆迸裂涂了一地…… 一匹健硕的战马拼命撕咬着同伴,被掀翻的骑士忍痛上前抓住缰绳,战马尥着蹶子,两只后蹄狠狠踹在骑士身上,随着清脆骨骼断裂声,骑士胸膛塌陷惨叫一声,像沙包一样被踹飞出去…… 这样惨烈的景象随处可见,越过溪水浅滩的西凉铁骑仿佛受到了神秘诅咒一般,人马自相残杀,哗然大乱。 铁托儿震惊的看着眼前这一幕,脸颊的肌肉不停颤抖。 对面大陈士兵不过几百人,大军追击了半天,竟然连个毛都没有抓到,反而折损了近千精骑,怎么不让他大光其火? “后军垫上,撤下受伤的人马,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把这群大陈人揪出来,挫骨扬灰!” 铁托儿浓眉倒竖,马鞭一指,身后的精骑蜂拥而出,好不容易将混乱的局面控制住。 天色不知何时变得黯淡起来,前方密林灌木丛生,道路崎岖不平,地上到处都是荆棘、石砾,战马已然难行,西凉骑士们纷纷下马,步行搜寻那群大陈军士。 奇怪的是,密林山涧中丝毫不见大陈人的踪迹,只有淡淡袅袅的薄雾,如轻纱一般飘荡在林间、山涧,给这片未知的区域蒙上了一层神秘的色彩。 再往前走,出现了一个岔路口,路旁的灌木刚发出早春的新芽,柔软的枝叶在薄雾中轻轻舒展。 山涧中盘根错节的老树枝条遮蔽了原本就黯淡的阳光,道路显得格外阴森幽暗,西凉骑士们仗着人多势众,兵分两路小心翼翼地继续前进。 道路狭窄,西凉骑士们挤在一起,身上的甲胄相碰,发出沉闷的金铁声,他们握紧明晃晃的刀枪,警惕的搜寻着四周,朦胧的薄雾中,崎岖的道路望不到尽头,视线一片模糊。 “啊……” 远处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骑士们顿时如临大敌,急忙收缩队形,无数长枪斜指,幽暗中如同一只巨大的受惊刺猬。 第一百章 智计百出密林间 一千多名西凉骑兵涌在一起,让本就不太宽敞的道路显得愈发狭窄,听着远方不断传来的的惨叫声,骑兵们不由心头惊疑,面面相觑。 隔着密密麻麻的荆棘灌木,远处的惨叫声此起彼伏,由声音可以明显判断出,是走进另一条岔路的西凉骑兵所发出的,看样子他们很可能遭遇了大陈国军队的伏击。 一众西凉骑士们毫不犹豫的调转枪头,就要从原路退回,赶去增援。 没有人发现的是,幽暗中那盘根错节的老树虬枝上,垂下数十个幽灵般的身影,他们如暗夜中的蝙蝠一样倒挂,悄无声息地悬在西凉骑兵头顶。 一切都毫无征兆,队伍最末几十名西凉骑兵的口鼻被一双双从天而降的大手捂住,还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锋利的匕首已划破他们的喉管…… 这些西凉骑兵的身体经过短暂抽搐,很快无力的瘫软,就连倒地的声音也被浩浩荡荡队伍里的甲胄碰撞声、脚步声所淹没。 那数十个幽灵身影,已如灵猿一般攀上虬枝,消失不见。 这样的一幕,在西凉骑兵撤退的路程中,不断重复上演。 直到一名被割断喉管、捂着汩汩流血脖子的骑兵垂死挣扎,拼尽全身力气发出一声嘶哑呼唤,然后手中长枪重重砸在了前面的骑士时,众人才震惊地发现这一路上竟然死去了那么多同伴。 领军副将哈尼沙震怒的同时,幡然醒悟,狡诈的大陈军队伏击无所不在,看来另一条路上的队伍也遇到了同样情况,自己率人赶去增援,说不定正好中了大陈军队的诡计。 想到这里他咆哮着拔出腰刀,命令西凉军士再次调转枪头,一路搜捕隐藏的大陈军队。 哈尼沙的英明决策,让这队西凉骑兵很快发现了数十名藏在林间的身影。 随着西凉骑兵的喊杀声,弓弦的吱呀声,如蝗的羽箭飞射,逼迫得这群大陈士兵无所遁形,双方在狭窄的道路上展开生死搏杀…… 方易之一刀捅进西凉骑士的腹部,转动刀柄,顺势在那骑士小腹内搅动几下,那人口中鲜血狂涌,方易之抽出钢刀,又狠狠劈在一枪刺来的骑士颈上,热血喷洒中,那人已尸首分离。 眼角一瞥,他发现不远处一名士兵被三名西凉骑士围攻,已渐渐招架不住,手中钢刀激射,瞬间穿透那名骑士后心。 看到方易之如此英勇,围攻的西凉骑兵齐声发喊,十几条长枪攒刺过来,方易之的身体似柳枝般柔软,在无数枪影中辗转躲闪,蓦然猿臂舒展,手掌一勾一带,已将十几条长枪夹在腋下。 一众西凉骑士奋力夺枪,却如蚍蜉撼大树一般,枪身纹丝不动,方易之大喝一声,真气灌注双臂,十几条精钢长枪拗葱般生生撅断,西凉众骑士还未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已被呼啸射来的枪头穿透胸膛小腹,呼呼啦啦倒地一片…… 幽暗狭窄的道路上浮尸遍地,血流成河,西凉骑兵将道路堵得密不透风,他们挥动着长枪利戟,犹如人肉战车一般绞杀,推进。 方易之率领这百余人,都是斥候营的精锐,更是擅长丛林、山地,刺杀的高手,仗着地势狭窄,西凉骑兵步战无法发挥出人数优势,已经与之对抗了两个多时辰。 眼看十几个兄弟被西凉骑士围攻杀死,剩下的人也渐渐体力不支,方易之挺身而出,夺过一把长枪,挡在众人前面,枪头灵蛇般颤抖,挑、刺、劈、扫,顿时鲜血四溅,冲在前面的一排西凉骑士惨叫倒地。 他手中一杆长枪神出鬼没,舞得虎虎生风,只是一个照面,冲锋的西凉骑兵又死伤十余人。 狭窄的道路上,西凉骑兵虽然人数众多,但拥挤在一起,长枪阵、刀牌盾阵施展不开,方易之以一敌百,手起枪落,不断有西凉骑士惨叫倒地,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看着越来越暗的天色,感受着手臂经脉内的炙热与疼痛,方易之心里暗自计算,开始掩护众人慢慢后退,眼看前方的道路越来越宽阔,西凉骑兵蜂拥压了上来。 “大家快撤!召集埋伏的一千兄弟,和他们拼了!” 方易之高声大喊,接着嘬唇发出一声长啸,从怀中摸出几枚“子母霹雳弹”向西凉骑兵人堆扔去。 西凉骑兵们见识过“子母霹雳弹”的威力,吓得尽皆变色,纷纷后退,只听“砰砰”几声沉闷爆音响起,西凉人哀嚎四起,队伍顿时乱成一团…… 哈尼沙副将好不容易止住骚乱,苍茫暮色,蒙蒙密林中,却哪里还有大陈士兵的影子? “小心有诈!结成方阵,弓箭手准备,陈军若有埋伏,只管射杀!” 哈尼沙发号施令。 “将军,天快黑了,咱们要不要点起火把?”一名骑士凑近讨好道。 “你傻啊,点上火把,敌暗我明,岂不是变成活靶子!” 哈尼沙没好气地瞪了一眼这个故作聪明的骑士。 狭窄的道路开始变得宽阔,西凉骑士簇拥在一起结成方阵,长枪斜指浩荡如林,甲胄铮铮碰撞步伐铿锵,向前方轰然杀去。 天色越来越暗,哈尼沙率领西凉骑兵刚转过路口,只见影影绰绰无数人影,迎面而来。 “果然有埋伏!杀!” 哈尼沙话音未落,早有准备的弓箭手抬手便射,一时之间,弦声四起,箭矢如雨般倾泻过去。 黑暗之中,传来无数惨叫声,对方也毫不示弱,不断有箭矢激射过来。 大陈军的伏兵果然实力强劲,哈尼沙咬牙抽出佩刀,指挥着队伍奋力冲杀过去。 两支队伍短兵相接,厮杀在一起。黑暗之中,兵器碰撞声,利刃刺进皮肉声,金属打击甲胄声,骂娘声,喊杀声……无数声音交汇在一起,震耳欲聋,空气中弥漫着血腥的味道。 “方统领,这一招声东击西果然厉害,让他们自相残杀起来啦,哈哈!” 不远处崎岖不平的山坳中,现出一群黑影,几十名大陈士兵从隐藏的灌木丛跃出,一名军士探着身子,紧张又兴奋的看着下方拼命厮杀的人群,低声笑道。 “抓紧时间往回撤,争取天亮之前,守住最后一道防线!” 方易之表情冷肃,将脖子里的面巾往上拉了拉,遮挡住口鼻,只把一双锐利的眼睛露在外面。 他望了望四周,如灵猿般敏捷的跃下山坳,其他人也戴上面巾,跟在方易之后面,一群人转眼间消失不见。 “兀赤,你他娘的竟然砍我!” “啊……都木绌,怎么是你?” “他妈的!葛老温,你杀了我兄弟!” “锐豹营的乌干达,我是多特鲁,啊……他娘的,你还砍!” “停手,是自己人……啊……我操!谁放的冷箭?” ………… 随着逐渐稀疏的兵器碰撞声,越来越多疑惑的声音响起,终于,厮杀良久的西凉骑兵们发现,原来自己打了半天,对方竟是刚才走进另外一条岔路的那支西凉队伍。 搞了半天,是自己人打自己人,而且双方伤亡惨重。 惊魂未定的骑兵们纷纷点燃火把,在熊熊火光的照耀下,领军副将哈尼沙的脸色难看至极,一双赤红的眼睛似乎要喷出火来。 铁托儿的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恨不得抽出刀来,一刀砍死眼前这个猪头副将。 哈尼沙委屈地说起缘由,铁托儿明白双方俱是中了大陈伏兵的诡计,气得不由破口大骂,整顿了残兵败将,两支队伍合兵一处,继续向前追杀…… 前方荆棘密布,乱石嶙峋,丛林中升起缥缈的白雾,如轻烟一般四处飘散,铁托儿率领大军越走越是心惊。 大军燃起了无数火把,照得道路通明,周围纤毫毕现。可随着雾气越来越重,许多火把相继熄灭,仅存的一些只能发出微弱光亮,似乎被无尽的黑暗吞噬。 数千骑兵。走在白雾弥漫的暗夜里,仿佛走向冥泉地狱,火把发出那微弱的亮光,又仿佛是游荡指引的鬼火。 “啊……” 就在此时,一声凄厉的惨叫划破夜空,队伍一阵骚乱,铁托儿心中一紧,四处打量,发现几条色彩斑斓的花蛇从灌木丛中蜿蜒游出,一名骑士被狠狠咬了一口,抱着受伤的小腿倒地惨嚎不止,伤口乌黑发青,明显含有剧毒,众人惊慌失措中,又有几名骑士被咬伤。 十几名胆大的骑士一拥而上,刀枪齐出,将几条毒蛇剁成烂泥,做完这一切,一名骑兵刚将钢刀在鞋底擦拭干净,突然“哎呦”一声,痛苦地捂着脖子倒在地上…… 微弱的火把照耀下,铁托儿吃惊的发现,虬结的老树枝丫垂下一根根白色丝线,近乎拳头大小的花斑蜘蛛,张牙舞爪地落在骑士的头上、身上…… 这种蜘蛛毒性奇大,粘在身上只要咬上一口,被咬的骑士就痛苦地遍地打滚,不多时口吐白沫浑身抽搐,眼看是活不成了。 “快撤!” 就在铁托儿声嘶力竭的呼喊声响起,暗夜中传来诡异声音,众人头顶有疾风掠过,沙沙的震翅声,嘶嘶低鸣声,响彻四野。 一百零一章 法阵魔力转圈圈 无数黑色的影子,从夜空中俯冲而下扑向西凉大军,撤退中的骑兵们顿时阵脚大乱,掉落在地上火把瞬间熄灭,惨叫声、骂娘声、嚎哭声、嘶喊声……大军乱成一锅粥。 铁托儿眼角抽搐,他惊恐的看到地上死亡的骑士身上落满了黑影,它们密密麻麻,拍打着翅膀,贪婪的啃噬着血肉,发出嘶嘶的欢快叫声。 “嗜血毒蝠!” 铁托儿头皮一阵发麻,这种传说中只有大凶大恶之地才有的生物,竟然会在这里出现。 巴掌大小的蝙蝠,通体黝黑,它们扇动着薄且宽阔的翼膜,悬挂在骑兵们的甲胄上、绦带上,尖锐细密的利齿撕咬在骑兵裸露的肌肤上,鲜血瞬时涌出,越来越多嗅到血腥味的蝙蝠,疯狂的扑向受伤的骑兵…… “快撤…快撤!” 铁托儿疾声大呼,率领几百名亲兵,黑暗中也分不清东南西北,只顾夺路而逃。 几千人的西凉骑军顷刻之间,如树倒猢狲散,崩溃逃窜。 可怕的嗜血毒蝠盘旋飞舞,在后面追逐,疲于奔命的骑士们狼奔豕突,急不择路,有些失足摔下山涧,有些掉进满是尖刺的陷阱,有些迷失在林间被毒虫咬死…… 这一夜,成了许多西凉骑兵心中挥之不去的噩梦,多年以后午夜梦回,时常惊坐而起。 “他娘的,这是什么鬼地方?” 铁托儿率领残兵丢盔卸甲逃了数里,不见有嗜血毒蝠追来,惊魂未定的站住,拄刀大口喘息着,后面陆陆续续的有逃兵跟了上来。 “将军,前面有两条岔路,咱们该走哪条?” 副将哈尼沙悄声禀报道。 “嗯?” 铁托儿蹙起眉头,沉吟道:“点起火把,撤退的兄弟们看到火光都会聚拢过来……等召集了我们所有军士,只管挑大路走!” “将军……将军啊!” 铁托儿话音刚落,一个带着哭腔的声音响起,只见黑暗中一群人互相搀扶着奔来,领头的骑兵悲声道:“将军,我们锐豹营的兄弟,只剩这几百人逃了出来!” “什么?那……其他人呢?” 铁托儿怒目圆睁咆哮道,声音不禁有些发颤。 “其他的兄弟……那些被毒蝙蝠咬伤的兄弟,根本就止不住血……最后失血过多,都死在半路了,还有许多兄弟,走着走着……就倒在地上,再也起不来了,我们回来的路上有很多瘴气,应该都是中了毒瘴……” 领头的骑士说完,忍不住泫然而泣。 铁托儿听完怒火攻心,只觉眼前金星乱冒,拄刀的手颤动不已。 锐豹营,那可是这支西凉铁骑中战力最强的精锐,竟然死伤大半。 有些恍惚的铁托儿用力咬了咬舌尖,剧痛夹杂着一股腥甜,使得神智逐渐清醒过来,他忿恨地顿了顿手中钢刀,怒声道:“这笔账……要算在那些大陈人的头上,把他们生擒活捉,我要活剐了他们!” 铁托儿收拾残部,率领一众骑兵顺着较宽的一条岔路,再次进发。 大军燃起火把,熊熊火光驱散了黑暗,也驱散了许多毒虫走兽,队伍迤逦而行,无数火把摇曳,犹如一条长龙在山涧密林中游荡。 “报——” “将军,将军!” 副将哈尼沙跑到铁托儿身边,有些气喘吁吁地道:“将军,前方发现大片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 “嗯?” 铁托儿蹙起眉头,心中有些惊疑不定。 “根据现场痕迹判断,经过此地的人数众多,怕不是……大陈国的伏兵留下的吧……”哈尼沙托起下巴,面带忧虑的分析道。 “令前军戒备,弓箭手压阵,缓缓推进!” 铁托儿抽出腰刀,率领大军小心翼翼的继续前进,道路时而宽阔,时而狭窄,众人披荆斩棘走了数里,前方豁然开朗,地上果然有一团团血迹。 西凉骑兵们顿时如临大敌,摆出长枪阵、朴刀阵、盾牌阵等战阵御敌。 数千西凉骑士严阵以待,静悄悄的没有发出一点声音,只有燃烧的火把发出毕毕剥剥的声响…… 所幸的是,等了半天,也不见敌人来袭。 铁托儿暗自舒了口气,指挥大军继续前行。 不多时,哈尼沙迈着小碎步又跑了过来:“将军,将军,前方两条岔路,咱们该走哪条?” “嗯?” 铁托儿有些厌恶地看着这个愚蠢的副将,冷冷道:“只管挑大路走,不需再请示!” “遵命!”哈尼沙回答的干脆又响亮,转身跑去传令。 铁托儿蹙眉望着哈尼沙的背影,无奈地摇了摇头,拄着腰刀继续赶路。 道路崎岖不平,走了多时,铁托儿疲惫不堪,正准备下令大军稍事休息,哈尼沙仿佛不知疲惫的又跑了过来:“将军,将军!” “嗯?” 铁托儿面色不善地望了他一眼,一屁股坐在路边大石头上,喘着粗气,抬头看了看渐渐泛白的天色。 “将军,前方又发现大片血迹,还有打斗的痕迹!” 哈尼沙表情郑重,继续道:“根据现场痕迹判断,经过此地的人数众多,很可能是……大陈国的伏兵留下的……” “嗯?” 铁托儿腾地站起身,提着腰刀继续前进。 大军走过乱石丛生的荆棘小路,前方地势开阔,地上一团团血迹俨然。 铁托儿眉头紧锁,疑惑的打量着四周,看到不远处山涧里遗弃的盔甲,灌木中碎烂的衣物,脸上神情,顿时有些哭笑不得。 “将军!” 哈尼沙一脸讪笑,讨好的凑上来。 “你个蠢货!” 铁托儿再也按耐不住心中的愤怒,狠狠一耳光抽在哈尼沙的脸上。 哈尼沙被这一巴掌抽得身体似陀螺般转了一圈,懵在原地,不明所以。 做为前军先锋,哈尼沙这个猪头,带领几千人的队伍,一路兜兜转转,竟然在原地转起了圈圈。 西凉大军来来回回的折腾了半夜,其实一直都在原地打转,那遗弃的盔甲,碎烂的衣物,分明是不久前受到嗜血毒蝠攻击的西凉骑士丢弃的。 察觉到真相的铁托儿暴怒不已,恨不得一刀砍死这个蠢货。 ………… 天边终于露出鱼肚白,晨风中的枯草瑟瑟抖动,春风吹又生的新芽顶着莹润的露水,舒展腰肢,密林深处的雾气更浓,似炊烟一般飘散山涧。 铁托儿怔怔望着山涧密林深处,半晌将目光投向背风处休憩的大军,骑士们横七竖八的躺卧在草地上,脸上写满了疲惫。 荆棘灌木丛中的道路犬牙交错,遍地石砾的路上横坦着巨大山石,远方的景致在薄雾中愈发朦胧。 “来人,把那些大石头,都给我移开!” 铁托儿有些焦躁地大声喝道。 训练有素的骑士们很快行动起来,一群人合力将那些巨石推入山涧,随着轰轰隆的堕石声,太阳悄然升起,和煦的阳光驱散了林间的薄雾,铁托儿眼前豁然明朗。 大军所在的位置,居然是在半山腰处,这座山并不算高,但占地极大而且山势平缓,昨夜被大陈伏兵牵着鼻子沿山而上,怪不得没有丝毫察觉。 但是怪就怪在几千人的大军竟然在山中转来转去,总是回到原地,就像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想起昨夜的毒蛇蝙蝠,铁托儿仍然心有余悸,这一切显然大陈军士早有预谋,难道是大军陷入了传说之中修行者所擅长的“法阵”里面? 以山川大河为依托,日月星辰为牵引,世间万物为驱使,陷阵内能颠倒阴阳,弹指间可灰飞烟灭,据说修为高深的修行者布下的厉害“法阵”,可抵十万雄兵。 想到这里,铁托儿心中似乎升腾起一簇火苗,燃起了滔天杀意,大陈伏兵中竟有如此能人异士,若生擒活捉回去,也是大功一件。 没有截住永登城的数千百姓,再让这几百个大陈伏兵从眼皮子底下逃脱,对纵横天下的西凉铁骑来说,简直是奇耻大辱。 铁托儿当机立断,召集所有骑士,清点了一下人数,除了留在山下看守马匹的五百骑士,余下部众已不足三千。 铁托儿震惊之余,不由倒抽了一口凉气。他牙齿咬得咯吱吱响,抽出腰刀大喝道:“英勇的儿郎们,这几百个大陈人,不断的挑衅我们,就像兔子在挑衅猛虎,我们该怎么办?” “杀!”“杀!”“杀!” 回答他的,是整齐高亢的喊杀声。 “围剿他们,撕碎他们……儿郎们,像个勇士一样,去战斗吧!” 铁托儿挥舞腰刀,富有感染力的声音随风飘扬。 “杀!”“杀!”“杀!” 所有骑兵抽出佩刀,齐声呐喊,声音响彻山谷…… 铁托儿率领大军下山,没多久就寻到大路辨明方向,让哈尼沙率领前军逢山开路遇水搭桥,众人擦亮刀枪,跨上铁骑紧随其后,裹挟着滚滚烟尘,再次杀气腾腾地扑向前方…… 正午阳光正炽,陡峭的山崖上,几十名军士伏灌木丛中,紧张地望着山下,方易之按着刀柄,手搭凉棚望向远方,眉宇间充满忧虑之色。 山下就是通往兰州的大路,过了这片峡谷,地势一马平川,再无任何屏障,西凉的铁骑纵横驰骋,只消半日便可追上逃难的百姓,也不知兰州守备军是否收到消息,及时派出援军。 方易之正想着,只见远方尘土大起,西凉铁骑滚滚而来。 第一百零二章 劫后余生 铁蹄铮铮,旌旗闪动,西凉前军轰然驰过峡谷。 铁托儿谨慎地打量着四周,峡谷幽长,路旁的山崖峭壁灌木丛生,郁郁葱葱。 原本空旷的峡谷因为人马沸腾显得无比拥挤,大军轰隆声震天响起,声音传出很远,撞在崖壁上,回荡在峡谷之巅,惊起无数飞鸟…… 大陈如果在此埋伏数千精兵,这支西凉铁骑必将葬身峡谷,有去无回,可不过仅凭那几百个伏兵,根本就是螳臂当车,以卵击石。 铁托儿心中暗忖,还是小心翼翼地让前军探子先行,等了半个多时辰没有发现敌情,才让大队人马徐徐通过。 迎着正午温热的阳光,他双腿一夹马腹,缓缓前行,抬眼望着苍翠山峦,眼角的余光蓦然划过一道黑芒。 铁托儿心中一凛,勒马疾呼:“全军戒备!敌袭!” 他话音未落,奔腾不息的西凉大军仿佛沸油锅里泼进一瓢冷水,异变陡生。 “砰!”“轰!” 十几颗“子母霹雳弹”发出沉闷的响声,夹杂着令人心悸的金属破空音,几十匹高速疾驰的战马轰然倒地,尘埃之中,马背上一名西凉骑兵脑袋狠狠掼在地上,颈骨发出格格碎裂声。 战马悲声嘶鸣,数名骑兵被甩飞出去,失声惨叫,其中一个倒霉蛋,一只脚卡在马镫里,如同风筝一样被拖拽着,后面战马收势不住,很快将他踏成一团血肉模糊的烂泥…… 十几个磨盘般的巨石,碾倒无数灌木,带着滚滚烟尘从山顶轰然砸落,簇拥的西凉铁骑根本来不及躲避,人喊马嘶中,百余铁骑被砸翻在地,血浆迸溅惨叫震天,队伍登时大乱。 还没等遍地哀嚎的西凉骑兵反应过来,无数西瓜大小的石头、擂木,雨点一般从山崖倾泻而下,长龙一般的西凉铁骑队伍,顿时断成两截。 “后撤……后撤!弓箭手反击!” 铁托儿挥舞钢刀,在几十名亲兵的掩护下发号施令。 “嗖嗖嗖!” 几十条锐利长枪,从天而降,枪尖闪动着令人心悸的寒芒。 “噗…噗…噗!” 血花四溅,长枪穿胸而过,几名西凉骑士的身体狠狠砸向同伴,马嘶悲鸣中,一名骑士被长枪贯穿,连人带马被钉在地上,后面疾驰的骑士撞上,顿时人仰马翻…… 陡峭的山崖上,方易之揉了揉了酸疼的手腕,操起身旁长枪奋力掷出,一旁的军士们忙不迭的将大石、擂木抛向山崖下的西凉大军…… 最后十几枚“子母霹雳弹”已经用完,箭矢也所剩无几,方易之又挥出几支长枪,望着山下慢慢围拢、攀岩而上的西凉骑士,抽出了腰刀…… “杀!” 陆小六挥刀砍死一名西凉骑士,对方脖颈里喷洒出的热血,让他有种莫名的亢奋。 在没有加入斥候营之前,在家乡那个落后又贫穷的村子里,他就是这样帮人家屠牛宰羊的。 他握刀的手很稳,寻找对方致命处的眼光也很准,往往一刀下去,就有一名西凉兵哀嚎着躺下。 陆小六抹了一把溅在脸上的热血,看着不远处的方易之,那是他的偶像,能被他视作偶像的人不多,方统领绝对算一个。 那么斯文儒雅的一个人,对敌时简直如杀神一般,那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的气势让他看了都胆战心惊。 据说方统领来自京都知行院,知行院啊,那可是传说中很神圣的地方,从那里走出来的人,果真与众不同…… 陆小六心里想着,手下却丝毫没有停顿,他的刀划过一名西凉兵的脖子,刀锋割破对方的气管与食道,还未等对方倒地,陆小六已避过一柄刺来的长枪,一刀捅进另一名西凉骑士的肚子。 “第三十九个!” 陆小六心里默默数着,加上昨天夜里干掉的西凉骑兵,一共杀了一百零六个了。 陆小六抽出血红的刀,转身劈向挺枪刺来的一名西凉骑士,身子攸然一震。 低头一看,却是一枚带血的箭头从他的肩胛骨处透出。 与此同时,一柄长枪直刺他小腹,两柄钢刀一左一右砍向他肩头。 陆小六咬了咬牙,整个人飞身而起,枪尖擦着他的小腿而过,他已合身抱住迎面持枪的敌人,倒地同时,手中刀抵进对方胸口。 就地一滚,躲过斩来的一把钢刀,陆小六一刀砍在另一人的小腿上。 “啊……” 那人与陆小六同时发出一声惨叫,那人小腿皮肉绽开,露出白森森的骨茬,痛苦倒地。 陆小六的背上则是插着几根明晃晃的箭簇,鲜血淋漓。 “噗噗噗!” 又是十几支羽箭飞来,射进他的小腹,胸膛。 被射成刺猬的陆小六,看着嚎叫着、疯狂涌上山道的西凉骑士,他面目狰狞,呕出一口鲜血,用尽最后力气,扑倒一名西凉兵,咕噜噜滚下山崖…… “小六!” 方易之目眦欲裂,他一刀剁翻面前西凉骑士,架住刺来的几柄长枪。 “杀!” 一个断了手臂的军士,半边身子鲜血淋漓,大喝一声,一刀插进围攻的西凉骑士胸膛,脑袋奋力撞在另一名西凉骑士的下巴上,浑然不顾刺在后背的长枪,抱着一名西凉骑士坠下山崖…… 峡谷变成了杀场,西凉骑兵在冲锋着,弓弦在弹动着,箭矢横飞于天,铁枪穿刺于野,鲜血迸流,火焰处处,尸首堆积山道,仆于污血之中,杀声直冲云霄…… 红日西斜,青山染血,铁托儿望着峡谷中鏖战的双方,在西凉骑士围攻下,大陈军士越来越少,但即使如此,铁托儿的眼角也不由抽搐。 他没有想到的是,这几百名大陈人竟然如此悍勇,仗着山势险峻,竟然与大军抗衡了几个时辰,他们以一当十,悍不畏死,在身负重伤的情况下,竟然选择与西凉兵同归于尽…… 方易之一掌击在一名冲上来的西凉兵脖颈,随着喉骨碎裂声,那人软软瘫倒,后面两名士兵举枪刺来,方易之闪身避过,抓住枪身,一拳击在一名士兵小腹,那士兵哇的一声吐出一口鲜血,方易之已拽过长枪戳进另一名士兵心窝。 他不知已经杀了多少人,浑身上下血迹斑斑,小臂火辣辣的疼痛,在西凉士兵疯狂围攻下,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个倒下,让他悲愤交加。 “杀!” 方易之体内真气已经枯竭,压制不住的炙阳真气在经脉里肆虐,火辣辣的疼。 他抡起地上一柄钢刀,纯粹以力量和技巧又杀了几名西凉兵,后背也被盾牌砸伤,身体一个踉跄,只觉喉头一甜,强行咽下一口涌上来的鲜血,眼前的景象变得模糊起来…… 浑浑噩噩中下意识地挥舞钢刀,心里打定主意,即便是死,也要与对方玉石俱焚…… 恍惚中,山下潮水般的西凉骑兵开始撤退,山道上围攻的西凉兵仓惶而逃,感觉有人扶住了他,一人在他耳边激动地大声喊叫:“方统领,方统领,援军来了,我们援军来了!” 方易之筋疲力尽,艰难地撑着身子,向山下望去…… 远方大路上尘土飞扬,旌旗蔽空,杀声震天传来,隐隐可见无数人马…… 他心神一松,再也支撑不住,眼前一黑,昏倒在军士怀里。 援军是兰州明威将军段平,他得到讯息,派人接应逃难百姓,自己亲率一万大军,火速赶来。 铁托儿见势不妙,丢下一地尸体,带领剩余的西凉铁骑仓皇逃窜…… 明威将军段平率军赶到峡谷,望着惨烈的现场,大受震撼。 区区四百多人,竟然生生阻挡住了西凉铁骑两天一夜,这是什么样的一支队伍?这是什么样的铁血战士? 段平率领部众默默下马,清理战场缴获了大量马匹辎重,又搜遍山崖,把最后还活着的十二个遍体鳞伤的军士运送回兰州城。 ………… 方易之悠悠醒来,映入眼帘的是温暖的帷帐,和一张关切的脸庞。 “方统领……您终于醒了,您已经昏迷七天啦!” 幸存的军士这些天一直照顾方易之,见状欢喜的叫出声来。 后背的剧烈疼痛感袭入大脑,让方易之忍不住蹙眉呻吟一声,左半边身子似火烧一般,看来炙阳真气已侵占了身体一半经脉。 “方统领辛苦了!” 一个温和的声音响起,方易之才发现床榻边,有个中年人肃立一旁。 “龙潭涧一役,方统领利用“十绝落魂阵”阻击西凉铁骑两日一夜,不但保全了永登城的百姓,而且还杀敌两千余……如此战绩,着实令人钦佩啊!……方统领劳苦功高,知州大人已表奏朝廷,想来不日便有封赏!” 中年人缓缓说着,在床榻边坐下,伸出两根手指,自然而然的搭上方易之的脉门。 “方某……身无寸功,全赖将士们用命拼搏……方某不要封赏,但斗胆请大人为那些……阵亡的将士请功!” 方易之感受着一股中正平和的雄浑真气,缓缓度入自己体内,似火烧般的半边身体变的清凉,连后背的疼痛也减轻了许多。 中年人看向方易之的目光满是赞赏,他缓缓站起身,不无遗憾道:“你的伤势……我只能用真气暂时帮你压制住,这“炙阳真气”十分怪异,当年家师谈起也是心有余悸……” 第一百零三章 洛阳说书人 “方某愚钝,未知大人名讳,敢问尊师是……?” 方易之挣扎着起身道谢,面带疑惑地问道。 “在下凌问岳,家师孟星河!” 中年人肃首答道。 方易之悚然动容,凌问岳,真武宗宗主孟星河的亲传弟子,据说五年前已迈入真我境,自投身行伍以来,战功赫赫,被朝廷敕封为宣威将军,镇守西北,想不到竟然能在这里见到。 “易之……久闻宣威将军大名,今日有幸得见,荣幸之至!” 方易之欠了欠身子,挣扎着要坐起行礼。 “易之不必多礼!” 凌问岳制止了方易之的动作,俯身替他掖了掖被角,温言道:“你我即是同僚,又同为修行中人,彼此无需客气,家师对贵院李行知先生推崇备至,我也是仰慕已久,今日见到易之……知行院弟子,果然风采不凡!” 凌问岳年约四旬,生的方面大耳,星眉剑目,一身湖蓝绸缎澜衫,腰间束着狻猊勒甲蛮狮带,儒雅中透着几分武将特有的硬朗,也许常年驻守边关的缘故,他两鬓有些斑白,声音却是温和清朗无比,一番交谈下来,让方易之顿生好感。 “易之体内的“炙阳真气”似毒非毒,一旦被它侵入心脉或丹基,将会有性命之忧,这门功法歹毒无比,当年我真武宗有几名长老,就是被这奇门邪功所伤,最后身死道消……不过,我久闻知行院两位院首大人,功参造化,也许会有办法,能够彻底医治好!” 凌问岳说到这里,叹了口气,继续道:“易之先安心修养几日,我会派人护送你回京都洛阳,如今朝廷派二十万大军驰援兰州,已在城外安营扎寨,领军主将崔将军听闻龙潭涧大捷,甚是欣喜,随后他会亲自来探望你,顺便了解一下西凉军的情况。” “人已经醒了吗?” 凌问岳话音刚落,门外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几个人径直走了进来。 为首之人一身绯色罗袍,锐利的眸子扫了一眼榻上的方易之,神情倨傲的仰着下巴。 “这位便是领军统帅崔灿云,崔将军!” 凌问岳对来人拱了拱手,给方易介绍道。 “卑职见过崔帅!” 方易之撑着身子坐起,抱拳道。 “免啦……说说西凉军的情况吧。” 崔灿云不耐烦地摆了摆手,走到一旁的椅子大喇喇坐下,一撩袍襟,翘起二郎腿,接过侍从奉上的茶盏,有些自矜地揭开茶盖,轻啜一口。 方易之清了清嗓子,不疾不徐的将龙潭涧之战详细说了一遍,重点讲述了一些西凉铁骑的作战特点,装备配置等等。 崔灿云听完不置可否,半晌,将手中茶盏放下,一撩眼皮,淡淡道:“干的不错!” 他随即站起身,攥紧拳头,踌躇满志道:“本帅手握雄兵二十万,明日即寻找西凉军主力,决一死战!” “不可!” 方易之与凌问岳同时出声。 “嗯……?” 崔灿云纳罕地扫视了两人一眼,面容多了几分阴鸷。 “崔帅,西凉军劳师远征,兵锋正锐,我们只要坚守不出,以逸待劳,敌军一鼓作气,再而衰,三而竭,到那时,可一举破之!”方易之忍不住劝道。 “不错,西凉军更期盼速战速决,若时日一久,他们粮草难以为继,不战自溃!”凌问岳也附和道。 “他们已攻占了古浪、广武、永登等地,整个陇西郡半数沦入敌手……陛下委我重任,我大陈帝国……亟待以一场大胜来振奋人心!西凉军并非不可战胜,这位统领大人……莫不是被西凉人吓破了胆?” 崔灿云声音冷冷响起,说到最后,语气变得阴恻恻地。 “我……” 方易之语塞,一时气结,脸色苍白说不出话来。 凌问岳眉头微蹙,面色不悦,正欲说话,崔灿云冷声打断道:“好了,两位不必再说,本帅也熟知兵法,自有决断!” 崔灿云说完,带着几名随从兵将,转身拂袖而去。 凌问岳与方易之对望一眼,都从对方的眼神中,看到一丝忧虑…… ………… 春天的暖风拂过山岗,山野里开满了不知名的小花,鱼儿在溪水里欢快地游动着,冬眠的青蛙扒开洞口的泥土,呼吸着清新的空气,发出属于这个春天的第一声鸣叫。 青山在前,白云向后,阡陌小路上,清脆的马蹄声响起,马车吱吱呀呀驶过,被辗倒的纤纤青草,倔强地挺直身子,舒展起翠绿的叶子。 方易之挑开车帘,望着远山悠然出神,眉宇间隐隐透着忧虑,山高路远,江湖多险…… 当年书生意气,投笔从戎,一腔热血以报国,如今百战成诗,归来已不是少年…… 春风又绿江南岸,可春风绿的又岂止是江南岸,帝都洛阳的洛河两岸也已绿了,闻名天下的牡丹花开得正艳。 踏青的游人如织,三五孩童在玩着蹴鞠,一群官宦人家的妇人们在赏着随风摇曳的牡丹花,低声絮语说着什么,几个明媚如阳春三月的少女,在嬉笑打闹着,银铃般的笑声时而飘荡在风中…… 春风吹拂过厚重的城墙,也吹拂着定鼎门上有些浮锈的门钉,吹拂起朱雀大街青石路上的柳絮,在阳光下翩翩飞舞。 街上的人们行色匆忙,平时热闹又喧嚣的大街有些异样的低沉,就连招揽生意的小贩,声音也压低了许多,街上时而响起急促的马蹄声,那是八百里加急驿卒,传递最新的前线战报。 洛阳城里的百姓们很有经验地躲避着快马,对这一幕已经见怪不怪,西凉国对大陈帝国公然开战,这场战争如同阴霾一样,笼罩着洛阳城,即使阳光很明媚,依然让人觉得压抑无比…… 大陈帝国败了,二十五万大军在大青峪与西凉铁骑一较高下,两军相持不下,三千西凉铁骑奇兵突进,大破陈军,此役,陈军死伤三万余…… 这个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消息,传遍了帝都,让原本压抑的洛阳城上空,更加阴云密布。 定鼎大街的茶铺酒肆里,人们交头接耳,小声议论着当前的形势,大陈帝国朝廷政令清明,民间言论相对自由,所以有人谈论起来,倒是毫无禁忌。 邻着崇文坊的勾栏瓦肆内,虽然比平时少了些丝竹管弦声,但聚集的人依然众多,热烈的掌声与叫好声时而从门窗飘出来,透过勾栏挑窗,可以看到一个说书先生,站在台上,正在眉飞色舞说着什么。 台下众人听的聚精会神,人群中一个剑眉星目的少年听的悠然入神,脸上时而欢喜,时而愤怒,时而紧张的握紧双拳,面色通红。 他身旁一个胖胖的少年,却只顾低头吃着东西,或是心不在焉的东张西望,听了片刻,却倒头酣睡起来。 这两个少年自然是知行院的何安与范大志。 说书先生刚讲完《龙潭鏖战尸骨寒》,说的是五百大陈死士护送永登逃难百姓,在龙潭涧与西凉铁骑大战的故事,讲的跌宕起伏,精彩纷呈,赢得满堂喝彩。 说书人将手中醒木在案上一顿,继续讲道:“书接上回,话说我大陈援军赶到兰州后,援军主帅崔灿云拿出虎符,调集二十五万人马,下令屯兵大青峪,利用地形优势,进可攻退可守,准备与西凉大军一决高下。” “不多日,只见黑压压的西凉大军滚滚而来,如乌云压顶城欲摧,铺天盖地气势汹汹……” 说书人说到这里,拿起醒木在案上又是一拍,不紧不慢的端起粗瓷大碗,饮了一口盐茶,抹了抹嘴角水渍,继续道:“列位,你们可以想象一下,那般景象,是怎样的惊心动魄?正所谓:羊角风旋天地黑,黄沙漠漠云阴涩。西凉兵动山岳摧,万里乾坤皆失色。狂嘶骏马坐胡儿,跃溪超岭流星驰。胡笳齐和天山歌,鼓声震起白骆驼。番王左右持绣斧,统军前后挥金戈……” 他说到这里,声音顿住,台下齐声喝彩。 “战鼓擂响,数万披坚执锐的军士,列成数个整齐的方阵,旌旗蔽日,枪戟如林,气势磅礴,如同一座座移动的高山,每前进一步,大地都为之震颤。 兵将身上的甲胄互相碰撞,发出沉闷的金铁之声,我大军阵型倏展,仿若一柄巨大的弯弧刀锋,扎入西凉阵型之中。” “喊杀声,声震九霄;天地间,伏尸处处,马匹嘶鸣,金戈相击……” “两军相持不下,忽有三千铁骑自西凉军后方冲刺而出,直插大陈军主阵。我大陈军措手不及,死伤无数,顷刻之间,兵败如山倒,可怜我数万儿郎,惨死沙场,可恨那西胡豺狼,犯我边疆……” 说书人口沫横飞,说的声情并茂,台下人跟着唏嘘嗟叹,谁也没有注意的是,坐在后排的一人,悄悄站起身,偷偷溜了出去。 如果何安与范大志看到此人,一定不会陌生,这人不是别人,正是很久没有露面的毕云飞。 “大胆刁民,聚众造谣,妖言惑众!” 说书人在台上正说的起劲,突然被一声厉喝打断,房门被一脚踹开,两名皂衣捕快凶神恶煞的扑进来,勾栏里人群惊呼,顿时大乱。 毕云飞站在门外,脸上阴阴一笑,转身快步离去。 第一百零四章 男儿生当歌万阙 阳光照进知行楼,透过轩牖,和煦地洒在魏知临衣袍上,映得一片斑驳。 魏知临望着窗外疏影里春风中的一朵孤寂盛开的桃花,怔怔出神,脸上浮现一抹忧虑。 “丁相的病……终究是无法医治了么?” “师哥,我前前后后换了十几种方子,但都无济于事,我给丁相把过脉……如今已病邪深重,元气衰败,怕是……时日不多了!” 程子涯叹息一声,从腰间摘下酒葫芦,仰首灌了一口。 师兄弟两人看着窗外的春光,良久不语。 “丁相的病,我总觉得……透着古怪,究竟哪里不对,我也说不清楚……华御医常年住在相府,丁相已久疏朝政,难得还有如此恩宠……” 魏知临眉头紧蹙,手指叩着轩窗木棱,三缕长须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光泽。 “师哥的意思,难道是……朝廷……?” 程子涯虎目中寒芒掠过,疑惑的问道。 魏知临摆了摆手,神情有些萧索道:“朝廷……朝廷让崔灿云统帅二十万大军,驰援兰州,结果……败了,一败涂地!” “这个崔灿云,也是崔氏家族的人,官居枢密院知院事,自从上次龙门书院比武失利后,陛下已对崔家多有不满。他想通过一场胜仗,让皇上对崔家有所改观,也为日后升任枢密使增加一些筹码。可惜啊……纸上谈兵,白白牺牲了几万将士!” 魏知临苦笑一声,继续道:“他自知不是领军打仗的材料,害怕再次失利,就将兵权交付给凌问岳,失魂落魄的跑回洛阳,据说前几日进宫,来了个负荆请罪!” 程子涯闻言,环眼圆睁,高声道:“听说咱那大侄子皇上,只是把那老小子训斥一通,打了几十个板子。” 程子涯说的上火,撸起袖子,拍打着胸膛,发泄道:“师哥,皇帝识人不明!还不如让俺去,杀一杀那帮西凉崽子的威风!” “咱们这位陛下精励图志,心怀天下……他知错,改错,但就是不会认错,子涯,莫要想得太多!” 魏知临淡淡笑道。 “幸好……天佑大陈,宣威将军凌问岳,戍守边关多年,精通兵法韬略,他据城而守,西凉军攻了几次,也没占到便宜。真武宗能教导出如此出色弟子,当真令人钦佩。” “不过……我知行院弟子也很不错,易之这次,做的很好!” 魏知临说到这里,眼中满是担忧与欣慰。 方易之已经回到知行院,他原本就身受重伤,经过一番长途跋涉,再也支撑不住,见到阔别已久的老师,心神激荡之下,昏厥过去,如今已在知行院休养多日。 “我用金针帮易之渡穴,那炙阳真气……已侵蚀了他身体大半经脉,若不是凌问岳以真武心经压制他体内躁动的真气,护住心脉,如今怕是已凶多吉少……” 魏知临说着喟叹一声,眉宇紧锁。 “这种邪门功法我还是第一次遇到,就连我的先天紫薇气,也无法祛除……若是老师在,一定会有办法!” 程子涯想起方易之的伤势,心头愈发郁闷,举起葫芦,又灌了一口酒。 “这几日,我们遍请京城名医,都是束手无策,这天下之大……难道就找不到可以医治之人?” 就在此时,几个学子从阁楼下走过,一个红衣少女,长的眉目如画,只见她左顾右盼,看四处无人,走进花丛摘了一朵桃花,插在鬓边,蹦蹦跳跳走到何安面前,仰着一张俏脸道:“嗳……好不好看?” “人比花娇,很漂亮!” 何安温和一笑,很诚恳的回答道。 “不许说谎,不许骗我,到底好不好看?” 少女依然不依不饶,有些撒娇的继续追问。 “人面桃花相映红,真的好漂亮!” 何安有些无奈地道。 少女这才灿然一笑,两人继续向前走去,范大志慢吞吞的跟在后面,手里还拿个鸡腿,口齿不清的喊着:“你们两个走慢点……等等我啊!” 魏知临与程子涯看到这一幕,不禁莞尔。 魏知临手抚长须,目光穿过阁楼重重树影花丛,落在与何安并肩而行的少女的身上,眼中蓦然闪过一抹明亮…… ………… 方易之躺在榻上,望着眼前的两个学生,眼神中满是欢喜与欣慰。 何安长身玉立,愈发丰神俊朗。范大志变的更胖了,圆滚滚的身材,撑得身上长袍紧绷绷的。 看着范大志身上呼之欲出的肥肉,再看看他胖嘟嘟的两个下巴,方易之忍不住道:“大志……你要少吃一点了!” 一句话,冲淡了何安与范大志初见老师重伤卧床时的难过与酸楚。 方易之的手臂,腿上都缠着纱布,身上还有一些结痂的伤口,他脸庞黝黑,体型健壮,对比从前那个斯文儒雅的老师,已判若两人,唯一没变的,是那双澄净明亮的眸子。 一年多的军旅生涯,让方易之身上多了一股英武锋锐的味道,即使重伤躺在榻上,也如一把藏在鞘中的刀,时而发出摄人的气势。 “老师……您在龙潭涧率领五百死士,对抗五千西凉铁骑的事迹,我们都已经听说了,您真的……很了不起!” 何安望着方易之,眼神炽热,脸上满是钦慕。 “是啊!您太厉害了……前些日子,我和小安在勾栏听说书先生讲的《龙潭大战尸骨寒》,后来才知道,原来率领五百死士的竟是我的方老师!” 范大志在一旁也忍不住赞叹道。 “哼……老师立下这么大的功劳,朝廷才给了个御侮校尉郎的封赏,不过是个八品的小官,要我说啊……就是封个大将军也不为过的!” 一个清脆的女声响起,却是站在何安身后的韩婵娟,她气鼓鼓的撅起嘴巴,模样却是十分可爱。 韩婵娟说完,何安与范大志不由一阵沉默。 室内一时陷入短暂的安静。 “你这个丫头……” 方易之朗声一笑,可能笑声牵动了伤口,他微微皱眉道:“男儿生当歌万阙,死当铸千秋业,若有一天,老师不幸战死沙场,马革裹尸,也不负这段激昂时光……” “金戈铁马,忠心坦荡,靠在城墙旁,看南雁北往,饮一口烈酒,执一柄长枪……比起那些战死沙场的兄弟们,我个人荣辱又算得了什么?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守护我锦绣山河,拯救民众于水火……” 方易之慷慨激昂的一番话,听得何安心潮澎湃,他振奋地握紧拳头,情不自禁的道:“老师,等您的伤好了,我要和您一起去边关!” 他说完转头对范大志道:“大志,我们一起去,上阵杀敌!” 范大志心里老大不情愿,投身军旅,那可是又吃苦又危险的事情,搞不好还会丢了性命。 他艰难地低头看着自己圆滚滚肚皮下的脚尖道:“嗯……知行院院规……修行三年,才能投身行伍,我们还不到两年。” 急中生智说出这个合适的理由,范大志暗中长吁一口气。 何安点点头,又摇摇手道:“如今两国交战,情况特殊,追随老师入伍,想来院首大人也会允许!” “你们两个虽然修为境界不错,但毕竟年龄还小,在知行院好好修习,这件事以后再说!” 方易之脸上露出温暖的笑容,又说了许多勉励何安与范大志的话,在一旁的韩婵娟默不作声,黛眉微蹙,睫毛低垂,有些怔仲的抚弄着衣角,不知心里想些什么…… 眼看时辰不早,方易之神色间已露出疲惫之态,几人起身告辞,方易之望着何安与范大志离去的背影,心中不禁暗自感叹,少年可畏,未来可期! 他回到知行院这些日子,听许多人说起两人事迹,何安擂台比武打败孙彪,一战成名,再败黎别,举院皆惊。更是与范大志两人在清明大比中,技压群雄,击败龙门书院,着实让知行院扬眉吐气了一把。 虽然早就知道自己这两个学生天资卓越,前途不可限量,但何安成长之迅速,武道修为进境之快,依然让方易之感到无比震惊。 能够完败黎别,那需要怎样的恐怖实力才能做到,方易之十分清楚,毕竟当年,知行院大比,自己就是输在了黎别手里。 不知不觉间,这两个小家伙,武道一途,似乎已隐隐超越了自己。 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是故弟子不必不如师,师不必贤于弟子……还是院长先生说的对啊! 方易之想的悠然入神,嘴角不由勾起一抹弧度…… 斜阳西坠,知行院的学子们陆续走出院门,这些日子,大家讨论最多的,就是大陈帝国与西凉国的战争,前方战线传来的消息,牵动着每一个人的神经。 方易之的英勇事迹,已经在知行院里传开,这些热血青年们备受鼓舞,纷纷请缨,要效仿师长,投军奔赴战场杀敌。 韩婵娟闷闷不乐的坐着马车,回到永宁坊的住处。 老古板车夫默默将马车卸下,把大黑马牵到马厩里面,抱了一捆青草,放在铡刀旁,开始铡草。 韩婵娟坐在屋里,双手托着下巴,满腹心事地发着呆,看到大小姐这幅模样,几个佣人也不敢问。 就在此时,大门外走进一人,韩婵娟抬头看到,大为吃惊。 第一百零五章 一片春雷惊未央 只见来人竟然是魏知临。 韩婵娟有些不知所措,忙迎了上去,结结巴巴道:“院……院首大人……您……您……怎么来了?” 魏知临微笑道:“我这个院首,来看看自己的弟子,不可以么?” 韩婵娟俏脸绯红,慌忙请魏知临去客厅上坐,吩咐佣人上茶。 魏知临摆了摆手,看着院里梨树下的石桌石凳道:“不用忙啦,我看这里就挺好。” 夕阳下,偌大的庭院里,亭台流水,海棠芭蕉,如枝头新雪般的梨花开满树,微风吹过,洁白的花瓣随风飘落,仿佛落下了鹅毛大雪。 “丫头啊,来知行院这么久了,洛阳城住得还习惯吧?这里不比西凉,天高气爽……对了,没有人欺负你吧?” 魏知临坐在树下,白色花瓣落在肩头,他语气温和,和蔼地望着韩婵娟,笑意盈盈。 “挺好的,谢院首大人关心!” 韩婵娟甜甜一笑,恭敬地回答道。 “嗯……你这个丫头,鬼精鬼灵的,何安那个臭小子几次遇险,还多亏了你啊!” 魏知临抚着三缕长须,呵呵笑道。 一语触动心事。 韩婵娟像是想起了什么,仰起吹弹可破的俏脸,用近乎哀求的语气对魏知临道:“院首大人……可不可以,不要让何安投身军旅,去前线征战?” “哦……为什么呢?” 魏知临似笑非笑,看得韩婵娟有些发窘。 “咔嚓……咔嚓……” 不远处的车夫头也不抬地铡着草,对魏知临的到来视若无睹。 “好啦……丫头,先回房温习功课吧,我想跟他聊聊。” 魏知临说着望向远处的车夫,缓缓起身。 “哦!” 韩婵娟乖巧的点了点头,暗自松了口气。 院首大人虽然很和蔼可亲,可不知为什么,在他的面前,韩婵娟心里还是有些发怵的,院首大人的眼神望过来,自己心底藏的秘密仿佛被一眼看穿,他的眼睛,似乎有洞悉一切的魔力。 “院首大人竟然要和车夫那个老古板聊聊,老古板每天像个闷油葫芦一样,轻易不说话,和他有什么好聊的?” 韩婵娟暗自想着,听话地回到书房,拿起桌上的课本,漫不经心地翻看着,心里开始期盼薛姨能早点回来…… 车夫依然在低头铡着草,他穿着极其普通的粗布短衫,拢在脑后的头发随便用个麻绳勒着。 面对缓步走来的魏知临,他无动于衷,依然头都没有抬一下。 咔嚓声似带有韵律般响起。 车夫一手握着铡刀,一手递着一捆青草,随着熟练的动作,青嫩的草料被铡刀切得细密整齐。 魏知临慢慢走近,默默看着车夫铡草,半晌,才出声道:“大隐于朝,小隐于野,想不到,当年名动天下的莫宗主竟然隐居于此!” 车夫握着铡刀的手一顿,续而继续动作,嘴里冷冷吐出几个字:“认错人了!” 魏知临也不生气,抚着三缕长须淡淡道:“莫宗主不肯相认,莫不是有什么难言之隐?” 车夫抬起头,露出一张消瘦的脸庞,眸子锐利如刀,打量着魏知临道:“魏院首早已知晓我在此?” “自那日你与辛无命交手,救下何安和婵娟丫头,我曾去过现场,玄天决的元气尚未消散,已猜到是你……毕竟玄天决是你们玄天宗的不传之秘!” 魏知临坦然说道。 “玄天宗已灭,莫千山已死……魏院首认错人了……请回吧!” 车夫铡完了草料,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尘土,伸手拈下一根粘在额前头发上的草梗。 “莫宗主有何难言之隐,还请直言相告,若需魏某相助,决不推辞!” 魏知临上前一步,拱手道。 车夫淡淡道:“不需要!” 魏知临见他不肯说,也不再追问,沉吟片刻,叹了口气道:“真人面前不说假,魏某今日见莫宗主,却有一事相求!” “讲!” 车夫面无表情,吐出一个字。 魏知临把方易之身中“炙阳真气”,半身经脉被侵蚀,知行院遍寻名医也无法医治的事情说了一遍,再次拱手道:“久闻莫宗主的玄天诀,专克天下邪功,能在伤者体内炼化于无形,魏某斗胆想请莫宗主,出手救我弟子,知行院上下铭记宗主大恩!” “他的死活,关我何事!” 车夫鼻腔发出一声冷哼,抛下这句话,转身就要离开。 “老古板!” 韩婵娟清脆的声音响起,她叉着小蛮腰,面色绯红,气冲冲走到车夫面前道:“何安最敬重的方老师,如今危在旦夕,你……你却见死不救,好吧,从今天开始,我不吃饭,不睡觉,出门也不坐你的马车,你也不要再管束我!” 车夫脸色难看,冷声道:“大小姐,不要跟着胡闹!” “我就要胡闹!” 韩婵娟撅起嘴巴,气鼓鼓地抱着手臂。 车夫眉头皱起,有些无奈的转身,对魏知临道:“疗伤也未尝不可,但用玄天诀把炙阳真气彻底炼化,或者把炙阳真气引导丹基,与伤者真气相融,极其耗费真气!” 他一次说了这么多话,好像有些不太习惯,顿了顿又道:“我有个条件,魏院首若是答应,我便拼着可能损耗寿元的代价,试上一试,至于你的弟子能否痊愈,就看他的造化了!” 魏知临一揖道:“多谢莫宗主大义,不管什么条件,但说无妨,魏某无不应允!” 车夫道:“帮我打探一个人的下落,此事一了,我们互不相欠!” 魏知临道:“不知莫宗主所找何人?” 车夫道:“薛青衣!” 魏知临攸然变色:“前大梁供奉薛青衣? ………… 一轮圆月挂在夜空,照着洛阳城里万家灯火,也照得相府里面树影婆娑。 丁文若站在树下,清丽绝美的脸庞上挂着两行清泪。 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少女心里终是放不下那个少年。 一阵剧烈的咳嗽声从房内传来,在这寂静的夜晚显得格外响亮,丁文若望着窗棂上的灯火剪影,长长叹了口气。 抛开脑海中那个纠缠的恼人身影,丁文若快步向后厅药房走去…… 灯光下,丁非庸看着病榻上瘦骨嶙峋的父亲,心情异常沉重。 昨天知行院程子涯给父亲诊治把脉后,忧心忡忡地告诉自己,他的紫薇真气已对父亲的病情毫无作用…… 丁非庸眉头紧蹙,他想不通,为何这普普通通的肺痨竟然如此难治? 房门被轻轻推开,丁文若端着一碗煎好的药走了进来。 从这个月以来,爷爷的身子一日不如一日,父亲日夜操劳,丁文若看在眼里,时常暗自垂泪。 最疼爱自己的爷爷病入膏肓,自己却帮不上一点忙,文若自责之余,每次御医华仲配好药,都是她煎药喂药,亲力亲为,想给爷爷减轻一点痛苦。 丁文若端着药碗,小心的搅动汤匙,吹凉了汤药,轻轻凑到爷爷唇边。 丁奉元唇角哆嗦,艰难地喝了一口,忍不住又剧烈的咳嗽起来…… 丁非庸轻轻拍打着父亲的脊背,擦拭着他胡须上的药渍。 丁奉元摆了摆手,努力撑起身子,眼中满是慈爱地端详着乖巧的文若。 “不知不觉的……我们家……若儿,长成……大姑娘啦!……咳咳……你平日里……经常念叨的……那个何安,明天把他请过来……爷爷帮你把把关……” 说到这里,他用手绢掩住口鼻,又是一阵撕心裂肺咳嗽。 丁文若羞红了脸,娇嗔道:“爷爷……” 丁奉元止住咳嗽,笑了笑,喘息着又喝了几口药,却不想喝的有些急了,呛的大声咳嗽不止…… “父亲……” 丁非庸接过文若手中药碗,担忧地坐在榻边,继续轻拍父亲后背。 丁奉元好不容易把药喝完,把丁文若和佣人都打发出去。 “庸儿,我已……时日无多……” 又一阵剧烈咳嗽后,他挣扎着撩开身上棉被,撸起裤管,只见小腿上密密麻麻的布满了猩红小点,看上触目惊心。 “当年先帝离世……曾经……也和我一样的症状……此事处处透着蹊跷!” 丁奉元说着翻身坐起,握住丁非庸的手掌,力气之大,让丁非庸暗自心惊。 “父亲……” 虽是四月芳菲,夜风渐暖,丁非庸却觉得脊背一阵森寒。 他抬头看到父亲此刻面色潮红,精神矍铄,眸中熠熠生辉,分明是回光返照的迹象,心中暗道不好。 “以后不论发生何事……你都要……隐忍……如今李行知多月已没有消息……他心思缜密……又武功卓绝……这世间……没有人能够威胁到他……除非……他遇到了大麻烦!” 丁奉元胸口急促起伏,握着丁非庸的手,喘息道:“这个天下……越来越看不透了……你……切记!……以后,不要相信任何人,除了知行院……切记!……唯有知行院……” “父亲……” ………… “轰隆——” 一声春雷,突兀炸响。 寂静的夜空,风雨大作。 许多人在睡梦中被惊醒,洛阳城的这场大雨,来的太过突然。 都说春雨贵如油,然而倾盆大雨,伴随着电闪雷鸣,在这个谷雨时节,让人觉得这天气实在太过反常…… 第一百零六章 丁相之死乱朝堂 帝都洛阳这场雨,下了整整一夜。 天色微明时,雨渐停,被雨水涤荡过的洛阳城充满了活力,商贩推着小车吱呀呀碾过光洁的青石路面,店铺里支开摊子开始了一天的忙碌…… 知行院后山的空地上,何安打完两遍随云散手,身上热气蒸腾,他双腿微曲,两手环抱,如同抱着一个虚无的圆球,按照程子涯传授的站桩,气沉丹田,开始练习“混元如意功”。 范大志无精打采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时不时打个哈欠,一大早就被何安叫醒,连拉带拽的来这个鬼地方练功,让他很不高兴。 “小安……练这个有什么用?你还不如让我多睡一会!” 范大志不住地抱怨着。 “现在多流汗,战时少流血,将来上了战场,我们可是要与西凉人以命相搏的!” 何安目不斜视,声音响亮地回答道。 “哎呀!不行不行了……我的肚子好饿啊,小安,我先去买点吃的啊!” 范大志哈欠连天,揉着肚子站起身。 “好困啊……吃完早饭还得睡个回笼觉,小安,你先练着啊!” 范大志说完,不待何安回应,拔腿就跑。 望着范大志的背影,何安无奈地摇头苦笑。 这后山灌木丛生,除了几株参天大树,还有一座三层阁楼,因为年久失修显得破败不堪,平时也没有人来,倒是一个练功的好地方。 何安运转丹基真气,灌注左臂,惊神指凝而不发,一指点向右臂“天井穴”…… 感受着体内奔涌不止的真气,何安面露喜色,很久以来,他的《惊神指》第二式——“戮仙指”,每次施展,真气运行到手臂“天井穴”就再也停滞不前。 自从上次清明大比,与厉飞星对战中,误打误撞领悟到了其中诀窍,何安一直暗自揣摩,却没有机会施展,如今一试,果真如心中所想,真气运行再无凝滞。 何安大喜过望之下,对着前方灌木丛一指点出。 空气骤然变得稀薄,灌木丛中参差枝叶攸然低垂,就连地上的无数青草也跟着伏倒,紧紧贴着地面…… 唯有修行者才能感觉出来,何安前方的天地间,无数天地元气瞬间凝聚,一道异常恐怖的毁灭气息,从何安指间射出…… 天空仿佛为之一黯,扭曲的空气中,参天大树,倒影摇曳,破旧阁楼轰然倾斜…… 知行院的知行楼内,案上茶盏微微震颤。 魏知临脸色攸变,整个人化作一道灰芒,已掠出楼外,与此同时,一道快到无法捕捉踪迹的残影闪现,程子涯已站在他旁边。 两人的目光同时望向知行院后山,那里隐隐传来一声低沉的声爆音。 “好强的气息,什么人?能将后山的天地元气抽空?” “子涯,你先去探查,我去守护莫宗主,他正在给易之疗伤,这个时候千万不能被打扰!” 魏知临说完,身影化作流光远去。 程子涯赶到后山,被眼前的一幕惊呆了。 只见残破的阁楼坍塌成两半,仿佛被人从中间劈开,残垣断壁,一片狼藉,几棵参天大树被拦腰折断,地上不知被什么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 知行院的一间密室内,方易之双掌虚合,坐在榻上。 “你运行知行心法,放松心神,不要抵抗体内“炙阳真气!” 韩婵娟的车夫,曾经的玄天宗宗主莫千山坐在方易之身后,缓缓伸出手掌,抵在他的后心。 玄天诀是一门极其特殊的心法,相传在二百多年前由玄天宗的开派宗师,一代奇女子苟子旬所创。 修炼玄天诀的真气,至柔至纯,包容万物,不受天下任何宗门的其他真气排斥。 当年纵剑门前门主步见天,创炼新剑经时不慎走火入魔,就是苟子旬用玄天诀所救。 方易之依言运转知行心法,不再抵抗体内那道折磨自己痛楚不堪的炙阳真气。 那炙阳真气在方易之体内不被压制,开始狂暴地到处游窜,欲往丹基内冲去,忽尔一道极其柔和的真气顺着手少阴心经侵入,如洇在宣纸上的一团淡墨,将它轻轻包裹住,炙阳真气如同受惊的兔子,跳动不停。 方易之咬紧牙关,忍住体内剧痛,顷刻间额头冒出豆大的汗珠,炙阳真气在他经脉中左冲右突,不多时就冲破了柔和真气的包裹。 莫千山又注入了一倍的真气,但炙阳真气似乱闯乱撞的刚烈小鹿,不堪驯服。 眼看方易之胸腹以上通红一片,肌肤被炙烤得滚烫,炙阳真气一旦冲进他的丹基,后果不堪设想。 莫千山一咬牙,全部功力使出,他是成名已久的真我境高手,只见精纯的真气源源不断地进入方易之体内,如蛛丝一般密密麻麻缠上那道炙阳真气。 仿佛感觉到危险的气息,炙阳真气剧烈挣扎,如同被蛛网粘住的飞蛾,垂死抗争。 莫千山冷哼,眉间金色光华一闪而逝,脸上皱纹愈发深刻,他鬓角几丝黑发,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化成灰白色…… 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道炙阳真气越来越小,越来越弱,被玄天诀一点一点炼化,与方易之的知行真气渐渐融为一体…… 不知过了多久,密室的门打开,莫千山满脸倦意,仿佛苍老了许多。 守候门外的魏知临深深一揖:“有劳莫宗主!” 莫千山摆了摆手,也不答话,径自离去。 魏知临正要进去查看方易之伤势,一名杂役火急火燎的跑过来:“院首大人,不好了,不好了!” “何事惊慌?” 魏知临眉头蹙起,询问道。 “后山……后山的山塌啦,阁楼倒啦,几棵大树也断啦……” ………… 大陈帝国的朝堂上,此时一片乌烟瘴气。 陈帝端坐龙椅上,面色铁青,龙袍袖中紧握的拳头,因为用力指节变得有些发白…… 今天朝会照常进行,文臣武将们对西凉的战事,讨论的如火如荼。 大理寺卿、以及左金吾卫刘大夏为首的官员们认为,大青峪一战崔灿云指挥失误,导致大陈帝国惨败,数万士兵死伤,罪无可恕,应于严惩。 而以国子监、吏部尚书崔逸忠为首的崔家一系官员则竭力维护,双方唇枪舌剑,吵得不可开交…… 大殿上声音嗡嗡回荡,陈帝有些烦躁的揉了揉眉心,淡漠地看着下面乱成一锅粥的群臣。 “陛下,陛下……” 突然,一个小黄门慌慌张张跑进来,扑通一下跪在地上,大声哭喊道:“陛下,丁相……丁相,薨了……” 朝堂之上顿时安静了下来,满朝文武愣在了当场…… “什么……你……你再给朕说一遍?” 陈帝脸色骇人的站起身,声音微颤。 跪在地上的小黄门战战兢兢,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 陈帝呆立当场,似乎一时还不能消化这个消息。 “啊……” 半晌,陈帝痛呼一声,单手扶额,仰面向后倒去…… 幸好侍立一旁的太监宫娥们眼疾手快,将晕厥的陈帝及时扶住。 “陛下……” “陛下!御医……快传御医!” 阶下群臣尽皆失色,顿时乱作一团。 “朕……痛失臂膀!” 过了半晌,陈帝才幽幽转醒,以袖掩面失声痛哭道:“丁相……国之柱石……天不佑我大陈,朕心甚痛……朕心甚痛啊!” 殿内的一众文武大臣们,闻言面带戚色,心中又暗自叹慨,宰相大人抱病卧床多年,早已远离朝廷中枢,一朝仙逝,陛下痛哭流涕,圣眷隆恩,真是感人至深…… 眼看朝会是开不成了,陈帝止住悲痛,带着一众大臣前往丁府。 定鼎相府一片肃穆,白绫高悬,黑幛密布,丁非庸披麻戴孝,一身缟素的丁文若哭的梨花带雨,被佣人们搀扶着,跪地迎接皇帝陛下的到来。 陈帝在灵堂先是吊唁了宰相丁奉元,后又执丁非庸之手,好生安慰了一番,陈帝追忆丁相当年,夙兴夜寐,为国为民鞠躬尽瘁,不禁几多唏嘘,眼角润湿。 一众大臣也跟着在灵前吊唁,有些丁相的门生故旧见此情景,悲从中来,不禁放声大哭,相府里顿时愁云惨淡,悲声大作…… 陈帝脚步沉重的走出灵堂,抬腿一只脚刚迈过门槛,嘈杂中一个关切的声音传来。 “陛下……陛下保重龙体啊!听闻陛下今日朝上又犯头疾……” 陈帝霍然转头,却见御医华仲跪在人堆里,一脸期盼的望着自己。 陈帝登时勃然大怒,大踏步走到华仲面前,戟指骂道:“你这狗才……朕命你,好生诊治丁相,一应珍稀药材,宫中予取予求……你……你……你竟……朕要你有何用?” 华仲跪在那里,吓得低头触地,浑身颤抖不已,听陈帝说完,他猛然抬头,脸上闪过一抹慌乱与犹豫,说道:“陛下……微臣……” 陈帝眼中闪过一丝狠色,不等华仲说完,狠狠一脚踹向他心窝。 这一脚踹的华仲口喷鲜血,仰面而倒,躺在地上,面如金纸气若游丝。 “狗才!还我丁相命来!” 陈帝犹不解恨,怒喝道:“来人,将这狗杀才拖下去,挫骨扬灰!” 第一百零七章 欲将心事付瑶琴 两个禁军侍卫冲过来,把躺在地上不知死活的御医华仲拖了出去,陈帝余怒未消,狠狠啐了一口:“狗杀才!枉顾朕对你信任有加!” 丁非庸看着这一幕,心中不由有些狐疑。 他和当年的二皇子、如今的陈帝赵昌相识多年,对赵昌非常了解,此人工于心计,喜怒不形于色,做事常留有余地。 但今日不等华仲把话说完,一脚就将其踹死,显然不符合他的一贯性情,却不知是何缘故? 丁非庸面上不露声色,缓步将陈帝与一众大臣送出门外,躬身致谢。 陈帝登上龙撵,似乎想起了什么,转头对丁非庸道:“爱卿,丁相与先帝曾是至交,丁相忠于皇室,鞠躬尽瘁,功在社稷,朕……准备以皇家规格封祀,命工部建于帝陵旁,非庸,你看如何? 随行的一众大臣们听了,脸上皆露出艳羡之色。 皇家规格封祀,而且葬于帝陵,那是自古以来皇帝最器重的,或者立下不世功勋的臣子,才能有此殊荣。 “家父在时,常叮嘱微臣,先人坟墓,远在蜀地,无日无夜不思,家父要微臣将其葬于故乡丹景山下,臣……恳请陛下恩准……” 丁非庸恭谨地回答道。 “嗯……如此,也好!那朕……就准了,爱卿节哀!” 陈帝说完,摆了摆手,龙撵缓缓而动。 “微臣恭送陛下!” 丁非庸俯身恭声道,片刻,抬起头望着陈帝远去的身影,脸上掠过一抹意味难明的神色。 宰相丁奉元去世的消息,很快就传遍了朝野,丁相为人清廉正直,在朝堂和民间都有极高的声望,前来吊唁的人络绎不绝。 消息传到知行院,魏知临、程子涯,以及伤势痊愈的方易之等人也赶到相府。 整个洛阳城,因为前线战事的失利,再加上丁相去世的噩耗,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 遥远的西凉国都武威城里,则是另一番光景。对大陈帝国用兵,首战告捷,让这个国度的人们无比振奋,武威城里的百姓脸上都洋溢着光彩,就连说话的嗓门都比平时大了几个调。 世人皆知,西凉国主年老多病,两位皇子分管国事,已明争暗斗多年。 因为两位皇子的出色表现,武威城的百姓们曾一度遗忘了他们的皇帝,那位久居深宫的至高存在。 直到西凉铁骑打败大陈国二十五万大军的捷报传来,他们才突然回想起,他们那位圣明的神威天可汗,即使缠绵病榻,依然是天底下最强大的君王。 什么叫运筹帷幄之中,决胜于千里之外?他们的皇帝陛下就是最完美的答案! 武威城二皇子府里,二皇子阚勇如同困兽一般在厅内走来走去,他生得高大威猛,胡须浓密,脸上粗犷的线条紧紧绷着,幕僚萨哈米坐在一旁,捋着胡子低头沉思。 “如今大哥领兵接连攻克了大陈数城,他在朝中本就很有威望,如今那些摇摆不定的墙头草,恐怕都会选择站在他那边了,他与韩战交往甚密……军功在身,若是再加上太尉韩宗旺的支持,这皇位之争……我就彻底处于下风了,这如何是好……” 阚勇说着,望向仍在思虑的萨哈米,焦躁道:“我的智囊大人啊,你倒是帮我出个主意啊!” 萨哈米又沉思了片刻,悠然一笑:“殿下莫急!我有一计,可让韩太尉死心塌地支持您!” 阚勇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摩拳擦掌道:“愿闻其详!” 萨哈米捋着胡须,双眼微眯,说道:“听闻那韩太尉有一孙女,长得花容月貌,您进宫求陛下赐婚,陛下顽疾已久,民间流传有一种说法,叫做结婚冲喜,借着您的婚礼喜气,说不定陛下的病就此好转!” 他说到这里,面带得色地缓缓伸出两根手指,继续道:“韩宗旺当年国破家亡,投奔我西凉,如今虽然官至太尉,但他在朝中饱受猜忌,一直孤立无援,殿下纡尊降贵娶了他的孙女,不由他不为殿下卖命,如此以来……既能让陛下感到您的孝心,又把韩太尉绑在了一起,此乃一石二鸟之计……” 阚勇闻言,眉开眼笑,以手击掌,连连赞道:“妙,妙,此计甚妙!” 两人正说着,一名管家模样的人走进来,递给阚勇一封密信:“殿下,前线最新战报!” 阚勇拆开看完,更是喜上眉梢,屈起中指一弹信纸,笑道:“我的好大哥这下遇到硬骨头了,哈哈……凌问岳坚守不出,夜袭我粮草大营,我军粮草被焚近半,死伤一万余……” 他说着这里,抚着下巴浓密的胡须,脸色有些忧虑道:“我现在最担心的……前线一旦失利,父皇会不会派韩宗旺亲自上阵?” 萨哈米摇头道:“殿下不必多虑,眼下的战局陛下不会派他去的,韩宗旺当年是大梁的兵马大元帅,更是天下四大宗师之一,武力太过逆天,咱的陛下英武睿智……既要用他,又会防着他,这是明眼人都能看出来的事! “好!如此甚好!我即刻进宫去见父皇!” 阚勇赞许的对萨哈米竖了个大拇指,朗声大笑。 ………… 何安与范大志等人闻讯赶到相府,定鼎大街那幽深的胡同里却比以往热闹了许多,朝廷的文武大臣们陆陆续续都来送别德高望重的丁相,何安、范大志、诸葛瓜瓜、韩婵娟等人挤在人堆里,却是连相府的大门都进不去。 等了半天,好在相府的老管家瞥见何安与范大志,知道这两个少年是自家老爷看重的人,让人从旁边角门把众人迎了进去。 何安几人吊唁完丁相后,见到了丁文若,几日不见,文若一身缟素,清瘦了许多,也憔悴了很多。 知行院的女学生们围上去纷纷安慰文若,韩婵娟拉着文若的手,眼眶微红,不知在说着什么。 好容易众人散去,何安缓缓走到丁文若身边,看着文若那清丽凄楚的模样,一时竟然不知说些什么,半晌才开口道:“文若,请节哀!” 丁文若芳心没来由的一颤,扬起一张梨花带雨的脸庞,看着何安。 想到最疼爱自己的爷爷去了,自己过几日就要与父亲一起回家乡守孝三年,今生今世,不知还能不能见到面前的如玉少年,不禁悲伤难抑,泪水夺眶而出…… “文若……多……保重!” 何安不禁黯然,声音低沉道。 韩婵娟在人群中,目光不时望向何安与丁文若,如玉般贝齿轻轻咬着下唇,秀眉微蹙,心里不知在想些什么…… 离开相府,天色已经不早,何安送韩婵娟回家,一路上,看到何安闷闷不乐,韩婵娟欲言又止。 “谢谢你……” 何安淡淡地说道。 “谢我什么?是不是发现,我特别贤惠?特别善解人意?” 韩婵娟眼睛笑成月牙,冲何安做了一个鬼脸。 何安不禁笑了,捉住她的柔夷,温声道:“你真的很贤惠,很善解人意,我更想不到的是……你竟然也会去看文若!” “她死了爷爷,又要回很远很远的故乡,想想真的好可怜!” 韩婵娟蹙起好看的眉,贝齿咬唇,一缕青丝拂过光洁的脸颊,看上去娇美不胜。 这一刻,何安觉得眼前的韩婵娟,是世上最美丽最善良的的女子…… 回到知行院的住处,何安翻箱倒柜,找出仅有的三两碎银,拉着范大志又出了门。 逛了一圈朱雀大街,何安一口气买了一堆书籍,急匆匆的返回知行院,范大志抱着厚厚一摞跟在他后面,累的气喘吁吁。 “小安,你……买这么多书做什么?” 范大志有些不解的问道。 何安手里拎着两捆书,脚步轻快,转头道:“文若要跟老师回家乡守孝三年,咱们把院里以后需要学习的书籍买回来……注解一下送给她,老师回到故乡俗事牵绊,很难有空辅导文若功课了。” 何安曾经帮鲁正清做过一段校对,对知行院的授课书籍,倒是十分清楚,他回到住处,先把一堆书分门别类的整理好,坐在案前,剔亮了油灯,执笔蘸墨,开始书写起来…… 不知不觉,夜已渐深,何安在灯下挥笔疾书,耳畔传来范大志响亮的呼噜声…… 几个时辰下来,一堆书籍才注解了五分之一,何安站起身,活动了一下身体,继续伏案书写…… 直到天色微亮,何安揉了揉有些酸疼的手腕,起身用冷水洗了把脸,看着已经注解完的一摞书,心里很是满意。 一夜酣睡的范大志醒来,看着何安的黑眼圈,不禁惊呼:“哎呀!小安,你一夜没睡啊,这样下去……你身体会熬坏的,何必这么着急?等我今天晚上吃饱了,也帮你写!” 何安舒展了一下身体,眉宇间隐然尽是担忧:“要不了几日,老师带着文若就要扶棺回乡,我怕来不及,咱们能做的……也就这些微不足道的小事了!” 接下来的两天里,何安除了上课与吃饭,一有闲暇就把自己关在住处,彻夜不眠不休,眼看着一堆书籍只剩少许就注解完毕。 这天下午散了学,何安正准备回去注解,韩婵娟叫住了他。 第一百零八章 此去经年 “嗳……陪我一起去吃饭!” 韩婵娟有些期待的望着何安。 “改天……好么?我……还点事!” 何安有些心不在焉地回答道。 “什么事这么着急?我最近很心烦……想让你陪陪我……你的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昨晚是不是没休息好?” 韩婵娟看着何安眼睛里的血丝,有些担忧的问道。 “我没事,你早点回去休息……我得赶紧回去把剩下的书注解完,文若就要回故乡了,晚了……我怕来不及送给她!” 韩婵娟本就有心事,听到何安如此关心丁文若,心里就像打翻了五味瓶一般,气鼓鼓道:“我不许你对她这么好……” “文若刚失去了至亲,这个时候,她很需要身边人的安慰与帮助,丁老师最近忙着料理后事……一直以来,丁老师对我与大志照顾颇多,文若待我,如兄长一般,我能为她做的……只有这么多了!”何安耐心解释道。 韩婵娟听他句句不离文若,心里极不舒服,赌气道:“我不听,我不听,就是不许你对她这么好!” 何安见她蛮不讲理,心里不禁烦躁,提高声音道:“大小姐,你怎么没一点同情心?只知道一味胡闹……” “那你为什么不同情我?有没有考虑我的感受?” 韩婵娟不依不饶,这些日子,因为何安要入伍去前线,她心中积郁,无处排遣。偏偏的,今天薛姨告诉她一个非常不好的消息,所以她才迫不及待的来找何安。 “简直不可理喻!” 两人越说越僵,何安也火气上涌,愤愤丢下一句话,拂袖而去。 韩婵娟从小到大哪里受过这样的委屈?她楞楞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望着何安离去的背影,带着哭腔喊道:“何安,我恨你……” ………… 天色渐渐泛亮,第一缕晨光亮起时,何安终于把所有书籍都注解完毕,他吹熄了油灯,用凉水洗把脸,把酣睡的范大志叫醒。 今天,是丁非庸离京的日子。 长夏门外,官道两旁,芳草萋萋,柳枝依依,十余辆马车停在路边,车上装得满满当当,最前面一辆马车拉着棺椁,丁非庸站在路旁,与几位前来送别的同僚依依惜别,丁文若挑开车帘向远方望去,眼神凄迷…… 一身锦衣的顾轻舟走下马车,遥遥看到一群大臣正和丁非庸说着什么,他眉头微蹙,雪中送炭不如锦上添花,想不到朝堂上这些个老狐狸都来了。 顾轻舟只为见丁文若,并不想和这些人照面,正准备找个地方等待,忽然看见何安与范大志在一旁的柳树下,两人手里还都提了一个包裹。 “何安兄弟,大志兄弟,你们也是来给丁侍郎送行的?嗯……两位兄弟手里……这是给丁侍郎送礼么?” 顾轻舟缓步走来,轻笑着打趣道。 何安看是顾轻舟,坦诚道:“顾大哥误会啦,这是送给文若的书,她回乡三年,我把知行院以后需要学的书籍,都做了注解,她回乡慢慢研读,不至荒废了学业!” “小安为了这……熬了几个晚上都没有睡觉,唉……老师与文若这一走,我再也吃不到那么好吃的菜了!” 范大志在一旁挠着头嘟囔道。 顾轻舟心中一动,上前亲热的揽着何安的肩膀:“何安兄弟,你知道我心系文若已久……能不能把这些书给我,由我送给她,她必定感激我……你帮我这个大忙,哥哥感激不尽!” “也好,那就有劳顾大哥了!” 顾轻舟为人仗义,平日里对何安与范大志照顾颇多,何安想都没想,满口答应,在他看来这些书籍谁送都是一样,都是为了文若。 “好兄弟!我顾轻舟没看错你!” 顾轻舟喜形于色,连忙接过何安手中包裹。 送别的人逐渐离去,丁非庸一一挥手道别。 何安三人走上前去,顾轻舟看着车厢里消瘦憔悴的丁文若,心里怜惜不已,柔声道:“文若,此去遥遥千里,一路珍重!这些日子……我废寝忘食,把知行院以后所有要学的书籍,都做了注解送给你,我对你的一片真心,天地可鉴……” 丁非庸在一旁冷眼旁观,听到这里,冷哼一声。 顾轻舟顿时吓得一个激灵,不敢再说下去。 “文若,收下吧,这是顾大哥一片心意!” 何安在一旁附和道。 丁文若闻言,面无表情地接过包裹,那包裹入手沉重,文若力气不支,“砰”地一声摔落车厢地板,包裹系带松开,几本书籍散落出来。 清晨的春风吹过,拂的书页哗哗作响,丁文若低头看到书页上那遒劲有力的字体,分明是何安的笔迹,霍然抬头,目光掠过何安那满眼血丝的眼睛。 丁文若冰雪聪明,心里顿时了然,这一切肯定是何安几天熬夜所写,不禁又是感动,又是悲伤,想到此后天涯两端,再难相见,一时泪如雨下…… 大陈帝国的皇宫大庆殿里,陈帝与群臣刚议完战事,望着下面身着朱紫的两班臣子,喟然叹息道:“如今……丁相驾鹤西去,但……国不可一日无相,诸位爱卿有何提议?” 殿内顿时议论纷纷,一片嗡嗡声响中,谏议大夫黄九郎出班奏道:“微臣推荐礼部尚书崔逸忠崔大人,崔大人诸事皆有法度,睿智通达,为国操劳,夙兴夜寐,思虑长远,运筹帷幄,兼顾大局,所以臣斗胆推荐崔大人!” 御史中丞王书同奏道:“崔大人虽是能臣干吏,但资历尚浅,还请陛下深思……” 崔家一系官员顿时不乐意了,纷纷请奏,反对的一系官员也吵嚷起来,朝堂之上又乱成一团…… 陈帝一拍龙案,下面顿时寂静,陈帝威严的目光缓缓扫过殿下众人,掷地有声道:“朕意已决,封崔逸忠为宰相……” 崔知夏得到父亲被封为宰相的消息,已是傍晚时分,他仰天大笑三声,遂让下人准备酒席,这天大的喜事,必须要庆祝一下。 就在此时一名管事过来禀报,有一个自称毕云飞的人,请他去大观楼一叙。 “来的正好!”崔知夏淡淡一笑,潇洒出门而去。 ………… “来的正好!” 陈龙伏在一座土丘后面,对旁边的几个兄弟打了个手势。 几人缓缓抽出腰间长刀,锐利的眼神闪动着嗜血的光芒,望着前方…… 他们是一群马贼,在这西北荒芜之地,到处打家劫舍,杀人越货,做的是没有本钱的买卖。 如今西凉与大陈帝国交战,逃难的百姓很多,这条路上的肥羊也很多。 朔风正紧,吹卷黄土漫天,前方隐隐有人影走来。 陈龙握紧了手中刀,身体像敏捷的豹子掠下土丘。 衣袂翻飞,寒刀闪烁,以陈龙为首的十几名马贼,将来人围在中间,待看清楚来人模样,他们愣住了。 “阿弥陀佛!” 来人竟然是一个光头和尚,穿着破旧的僧袍,背着一个包裹,看上去更像一个苦修士。 和尚脸上没有丝毫惊惧,镇定异常的双掌合十,颂了声佛号,澄净如水的眸子环视一众马贼。 “呸!” 陈龙悻悻的啐了一口。 “大和尚,把身上值钱的东西拿出来,饶你不死!”一个马贼拿着明晃晃的刀,面露狰狞地说道。 “对!听说庙里的佛爷可是富得流油,有金佛什么的赶快拿出来!”另一个马贼也附和着叫嚣道。 “阿弥陀佛……罪过,罪过!” 苦修士模样的大和尚,仿佛这才醒悟过来自己遇到了强盗,伸手从鼓囊囊的怀里摸出一只钵,托在手里道:“诸位施主,我身上最值钱的东西,就只有这个了,你们若不嫌弃,就拿去吧!” “秃驴,你是来消遣老子吧!”一名脾气暴躁的马贼跳了出来,挥起手里铁棍砸向和尚手中的钵。 “当啷”一声,铜制的钵盂被打落地上,滴溜溜打转。 “罪过,罪过!” 和尚顾不上手被打得鲜血淋漓,蹲下身子捡起铜钵,肩上背的包裹却被人劈手夺去。 两个马贼打开包裹,发现里面却是几卷经书、两双僧鞋、几件换洗衣物等不值钱的东西,随手扔了一地。 “妈的,等了半天,等来你个死秃驴!” 一个马贼恼羞成怒,对着和尚后脑就是一个爆栗。 “施主为何打我?” 和尚揉着脑袋上的疙瘩,卧蝉似的眉毛挑起,有些不满的出声道。 他话音刚落,头上又挨了两记。 “打你,我他娘的把你打成如来佛祖!”一名马贼笑道,下手更不留情,屈起两指用力敲在和尚光头上。 “砰!”手持铁棍的马贼狠狠一棍,抽打在和尚头上。 和尚顿时头破血流,鲜血顺着他的眉毛流淌下来,染红了半张脸颊。 和尚伸出手指,擦了擦流到唇上的鲜血,脸上现出圣洁的光辉,声音有些嘶哑道:“你们辱我,可以!但侮辱佛祖,就容你们不得了!” “那老子就送你下地狱!”暴戾的马贼狠狠一刀,劈向和尚肩膀。 “阿弥陀佛,我佛慈悲!” 和尚脸上满是悲悯之色,双掌合十,声音低沉道:“那就让贫僧超度你们吧!” 第一百零九章 刀 和尚说完,单掌在胸前结了一个莲花印,一股磅礴浑厚的气势弥散开来…… 劈向他的那柄钢刀突然翻卷,瞬间割掉了持刀马贼的头颅,掉了脑袋的腔子里喷出热血,在空中仿佛洒下一片红雨…… 那柄刀就在雨中盘旋飞舞,刀光闪耀,血花四溅,一群马贼或被割喉,或被穿腹,瞬息间,已倒了一地…… 陈龙惊恐万分的睁大眼睛,不敢置信的看着这骇人的情景。 修行者,这个貌不惊人的和尚,竟然是传说中的修行者。 “阿弥陀佛!皈依佛,不堕地狱,皈依法,不堕恶魔,皈依僧,不堕轮回……愿以我所有功德,悉数回向于汝,愿其罪恶减轻,早升极乐世界……” 和尚口中颂经,缓步而行,每一步踏出,脚下似乎都生出一朵白莲,如梦似幻,倏忽消散。 “啊……” 陈龙大喝一声,寒光闪耀,刚猛无铸的一刀,向和尚砍去。 所有的山贼都倒在血泊中,只剩下他一人,唯有拼死一搏。 和尚脸上沾满血渍,看上去却是圣洁无比,这种荒诞的感觉刚在陈龙心中升起,和尚已信步走来,那悲天悯人的目光望过来,陈龙突然有种跪下膜拜的冲动。 雪亮的刀光消逝…… 天边夕阳,映得云霞昏黄,这是陈龙看到这个世界最后一抹景象,然后,他就眼前一黑,什么也不知道了…… 横尸遍野,残阳如血,天地之间似乎回荡着清音梵唱…… 和尚缚好肩上包裹,继续向远方走去。 他来自极西之地,哲蚌寺,从他记事那天起,他就生活在寺庙里,青灯古佛相伴,木鱼经磬常念。 自他踏入武道修行的那一天,他就坚定地认为他的师父,是堪比神明的存在。 直到有一天,师父败在一个人手里,那人独闯哲蚌寺,连败寺中一十三名高手,甚至,连一些闭关的大能,也不是他的对手。而他的师父经此一败,心灰意冷,十几年来武道修为再无进境…… 那是一个瘸了一条腿的男人…… 想起往事,和尚的脸上满是坚忍与无畏。 以武证道,得证菩提,他要去的,是京都洛阳,知行院。 因为,那个男人,据说就是知行院的弟子。 ………… 大观楼二楼,崔知夏信手推开观云阁的房门。 灯下,毕云飞据案而坐,案上几碟精致小菜,灯光映得毕云飞脸上忽明忽暗。 “云飞!何事相邀?莫不是还需要还灵丹?” 崔知夏坐下,也不客气,抓起酒壶斟满一杯酒,仰首灌下。 “多谢崔少,云飞今后……不再需要还灵丹了!” 毕云飞说着,默运功法,一股精纯的土黄色元气透体而出,烛台上的灯火顿时光芒大放,照的室内如白昼一般。 强烈的光芒刺得崔知夏眼睛眯起,不禁动容道:“五行元气?竟然还是极为罕有的土属性元气?云飞……恭喜你终于得偿所愿!” 毕云飞端起酒杯一饮而尽,脸上如古井不波:“云飞花光了所有积蓄,在这大观楼只够点这些酒菜,让崔少见笑了!” 崔知夏道:“云飞这是缺银子了?需要多少,尽管开口!” 毕云飞摇摇头,又饮尽一杯酒道:“今日我已退出知行院!因为三年修习期限未到,知行院那边销了我的学籍!” 崔知夏眉头紧蹙:“云飞这是为何?” “天下大势浩浩荡荡,风云际会就在当下!知行院学子的身份,只会成为日后制约我的枷锁……如果我所料不错……今日朝会,陛下已封令尊为当朝宰相!” 毕云飞说完,眼神灼灼的望着崔知夏,脸上浮现浅浅笑意。 崔知夏心中暗自震惊,他是傍晚才知道父亲被朝廷任命宰相的消息,毕云飞身份低微,根本不可能有人给他透露消息,若这一切都是他自己推测出来的,此人心智机敏,而且审时度势,预见之准,当真神乎其神。 毕云飞自顾自的倒了杯酒,举筷夹了一片莲藕,放在嘴里嚼的咯吱作响,不紧不慢道:“这莲藕看似中通外直,内里实则千丝万缕,七窍玲珑……云飞是个直人,崔少待云飞一向不薄,云飞对崔少也推心置腹!” “云飞此言甚妙!” 崔知夏举杯与毕云飞碰了一杯,两人仰首同饮。 “陛下……已准备着手清查知行院一系官员!” 毕云飞放下手中酒杯,悠悠说道。 崔知夏心中再次震惊,手掌攥紧,忍不住一拳擂在案上道:“你怎么知道?这……这竟然也被你猜到?……云飞兄料事如神,真是令人佩服!” 两人再次对饮,一壶陈酒已被喝的所剩无几。 崔知夏起身拉开房门,唤过跑堂的小二,再上一桌好酒好菜。 不多时,山珍海味,珍馐美味流水阶的端上大桌,崔知夏推开案几,邀毕云飞入座。 两人继续对酌,毕云飞道:“如今我大陈帝国与西凉的战事处于胶着态势,崔少可知其中原由么?” 崔知夏笑道:“此次西凉大军由他们大皇子阚成领兵,太尉韩宗旺之子韩战秦州起兵为之呼应,这些年韩宗旺练兵有方,以雷霆之势兵出武威,犯我大陈,显然是蓄谋已久……如今双方互有胜负,一时胶着,也是正常不过了,莫非……云飞兄认为这里面还有什么蹊跷?” 毕云飞道:“最近研读《太祖通史》,我大陈以武立国,尚不足二十年,其中战力最强的蜀军,多年来一直在成都布防,而能征惯战的虎贲军在汴梁驻扎,日夜操练。我军中许多将领,都是当年的义军出身,战功卓著,用兵如神。而当今陛下,据说当年更是弓马娴熟,勇冠三军,于万军中取敌将首级如探囊取物,在军中有莫大声望,如今麾下猛将如云,精兵百万,岂是区区西凉二十万大军能够抵挡?” 崔知夏低头沉思,心里愈发觉得毕云飞言之有理,不禁疑惑道:“那……究竟……为何?” 毕云飞抚掌笑道:“今日所谈,不可与他人言……云飞说句大逆不道的话:原因皆在陛下,陛下这是在养寇以自重!” 崔知夏心中暗惊,俯身问道:“陛下?这是……意欲何为?” “先帝猝然驾崩,陛下承接大位,知行院院长李行知虽然多年不问政事,但国师地位超然,对陛下隐然有压制之势,而今……李行知已不知所踪,知行院没有了庇护,陛下也就没有了顾虑,天子要立威……他解决完知行院一系官员后,就会御驾亲征,犁庭扫穴,荡清寰宇!” 毕云飞身子端坐,目光闪动,侃侃而谈。 崔知夏头都懵了,毕云飞一个接一个的信息,不啻惊雷,震得他脑瓜子嗡嗡的。此时再看向毕云飞,就觉得眼前此人有些高深莫测,以前,还真是小觑他了。 “我之所以退出知行院,是想请崔少帮我进入刑部。” 毕云飞俯身,为崔知夏斟满一杯酒,缓缓说道。 崔知夏平复了一下心情,正襟危坐,端起酒杯,一饮而尽,笑道:“云飞以前不是说进吏部吗?如今怎么又想去刑部了? 毕云飞道:“陛下会从军方入手,先解决掉知行院在军中力量,介时,刑部将会成为重要一环。” 崔知夏觉得口中有些发苦,自己的思维似乎有些跟不上对方,毕云飞有些想法看似天马行空,但经过他一番抽丝剥茧的推理,却又极其合乎情理,心思之缜密,心机之深沉,令崔知夏自叹不如。 若不是崔知夏性格一向沉稳,他简直要一拍大腿,跳起来,指着毕云飞的鼻子笑骂一声:“你他娘的真是根莲藕,一肚子心眼!” 只听毕云飞接着说道:“陛下要连根拔除知行院的力量,就要借助崔家……而我,愿做崔家最锋利的一把刀。我之所以去刑部,就是查案,查知行院一系官员贪污受贿的案。” 此时的毕云飞充满自信,灯下眸中熠熠生辉,简直和以前那个知行院的穷学生判若两人。 崔知夏不禁心折,起身把着毕云飞手臂道:“今日才知云飞大才,险些埋没,今后你我兄弟同心,何愁大事不成!” “来,干!” 酒杯对碰,两人相视大笑,笑声飘荡出窗外,散在夜空里…… 崔知夏回到府上已是深夜,他蹑手蹑脚走到父亲书房,灯下,崔逸忠正聚精会神的看着邸报。 崔知夏先是眉开眼笑地恭喜父亲升任宰相,接着把今晚与毕云飞所言一五一十地告诉了父亲。 崔逸忠听完之后,捋着胡须暗自沉思,半晌说道:“夏儿,此人如你所说,出身市井,然而智近乎妖,且心存投机,功利心极重!此人可用,但不可大用,你要小心……” “父亲放心,孩儿自有分寸,当初属意此人,原本只是想在知行院与顾轻舟身边培养一个耳目!” 崔知夏在崔逸忠身边坐下,接着道:“只是想不到,此人韬光养晦,胸怀大志,也算是个人物,倒是给我一个意外的惊喜,既然他要做我们崔家的一把刀,父亲不妨就在刑部委他一个官职!” “一个官职,倒不算什么,只是这把刀,一定要握在自己手里,它越锋利,就越容易割破自己的手!” 崔逸忠眉毛拧起,低沉的声音响起…… 第一百一十章 红尘聚散 春来夏往,昼比夜长,知行院角落里的石榴花谢,结出一个个灯盏似的小果子,初夏的蝴蝶扇动着翅膀,飞过窗棱,静静的趴在书桌上。 空荡荡的书桌,伊人不在,暗香犹存,丁文若已随父亲扶棺回乡,韩婵娟也消失很多天了。 何安暗自叹息,他有些后悔那天对待韩婵娟的态度。一个女孩子背井离乡在外求学,在这世上,除了家人,也许自己是她唯一亲近的人了。 有些发呆的翻开书本,书页中滑出一只叠好的纸鹤,上面有两行娟秀小字“心有千千结,非君不能解。怕做浮萍聚,相思苦相忆!” 字是韩婵娟写的,何安抚弄着纸鹤,怅然若失。 “小安……怎么还不到中午我就饿了,这次去大观楼,又可以敞开肚皮,好好吃一顿了!” 范大志趴在桌子上,睡眼惺忪的从睡梦中醒来,揉了揉眼睛,看看外面的天色,没心没肺对何安说道。 知行院最近的课程不多,上午授完课,下午学子们自行修习,受前线战争的影响,朝廷削减了一部分供给经费,使得膳房原本就不丰盛的饭菜,变得更加清汤寡水。 许多教习老师的收入微薄,通常在外做些其他营生,京城居,大不易,书生虽然一身傲骨,也要养家糊口,终是为五斗米折了腰…… 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热闹一如往常,驼铃声响中,衣袍宽大的回鹘人戴着头巾,牵着骆驼施然走过,卖货郎挑着担子,卖力地吆喝着,街边店铺林立,琳琅满目的货品堆积如山,叫卖声此起彼伏,闹哄哄的一片喧嚣…… 阳光和煦地洒在地上,也照耀在小和尚的脸上。 风尘仆仆的小和尚背着包裹,用袖子擦了擦额头细密的汗珠,这一路行来,风餐露宿,山也走过,水也走过,终于到了大陈帝国的京都洛阳。 这座都城牡丹飘香,富丽堂皇,走在街上绮罗遍地,目之所及,百千家似棋布局,十二街如种菜畦,九天阊阖开宫殿,万国衣冠拜冕旒。 帝都洛阳,大国之都,果然气象万千。 他来自极西苦寒之地,哪里见过这等繁华富庶,不禁看什么都是惊奇,小和尚很快发现,这里的人对他十分友好,友好到他拿出钵盂,还未来得及开口化点斋饭,就有人向他钵中丢了铜板。 大陈帝国不像前朝大梁独尊道家,对天下儒、释、道乃至各种教派都持接纳包容的态度。帝都洛阳的寺庙、道观也不在少数,而且香火鼎盛。 一辆马车驶过街心,有丽装贵妇打开车窗,团扇掩面,抛出两枚大钱,飘然远去。 一枚钱币落在铜钵里,铮然作响,另一枚弹起恰好砸在小和尚的头上。 和尚捂着有些发疼的脑袋,他头上被马贼打的伤口刚愈,被砸这一下,有些发懵。 那枚铜板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骨碌碌的向前滚动,小和尚俯下身,在人群中追逐着。 铜钱在前面滚啊滚,小和尚在后面追啊追,他低头猫腰穿过人群,一只手眼看就要抓到铜板,突然一只黑色鞋子踏出,把铜板踩在脚下。 小和尚抬起头,就看到一个和自己年纪相仿的胖子,笑容满面的看着自己。 “哎呀呀!出家人讲究四大皆空,视钱财如粪土,大师为何对一枚铜板如此执着?” 胖子笑吟吟的说完,弯下痴肥的身子捡起铜板,用袖子擦了擦,攥在手里。 “你……我……” 小和尚一时语塞,面红耳赤道:“这是一位女施主给我的!” “大师着相了!” 胖子摇着头,望着小和尚一脸惋惜地叹道:“看破红尘天地宽,名不贪婪,利不贪婪,真诚清净才能悟真禅,大师,你的修行……还是不到家啊!” 这胖子虽然看上去一副吊儿郎当的样子,但话中禅机听的小和尚心中震惊不已,不禁暗道:京都洛阳,果然是卧虎藏龙! 他低眉垂眼,躬身合十道:“施主教训的是!确是小僧着相了!” 见小和尚坦然认错,胖子脸上瞬间堆满笑容,笑的如弥勒降世一般,语气十分温柔道:“嗯……大师能幡然醒悟,看来还是很有慧根的,钱财一物,最是邪恶,你看这世间,多少人为了它不择手段,又多少人为了它,劳心劳力终日蹉跎!” “施主说的极是!” 小和尚脸色肃然,恭敬顿首。 胖子见状笑得合不拢嘴,语气愈发温柔道:“我生性善良,最是见不得人间疾苦,更不忍心大师受这邪恶之物坑害,不如……把这些钱财都给我吧,让我来承受这一切罪业!” “如此……也好,那就有劳施主了!” 小和尚听他说的真诚,心中感激涕零,毫不犹豫的抓起钵中一把铜钱,递了过去。 胖子眉开眼笑,正要伸手去接,一个少年急匆匆走来,将他一把拽住道:“大志,不要胡闹了,顾大哥还在大观楼等我们,快走!” 胖子无奈,被少年拽着离去,临走还恋恋不舍的回头笑道:“喂!大师,今天和你聊的很投机,等我回来,请你吃饭啊!” 小和尚有些惭愧的低头道:“施主不要称呼小僧大师,小僧法号央朵!” ………… 正午阳光炽热,照的大观楼牌匾上的烫金大字格外刺眼,一楼的大厅里食客云集,人声鼎沸。 何安与范大志轻车熟路走到二楼,推开一间雅致的包房,顾轻舟、诸葛瓜瓜、徐震、冯春等人起身相迎。 看人已经到齐,顾轻舟吩咐小二上菜,不多时,水陆八珍,琳琅满目的菜肴摆了满满一桌。 在座众人都是同窗好友,一年多来相处的无比融洽,酒过三巡,诸葛瓜瓜与徐震两人大呼小叫的开始划拳,范大志则心无旁骛,操起筷子对着面前的美味佳肴狂吃海喝。 顾轻舟探着身子,对何安低声道:“毕云飞退出知行院了,因为修行不足三年,院里已销了他的学籍。” 何安闻言不禁吃了一惊:“竟有此事……莫非他有什么难处?” 顾轻舟摇摇头,面色不悦道:“云飞此人,性格深沉,做事向来很有决断,他既然决定退学,一定经过深思熟虑……只是,他就我们几个能说得上话的朋友,竟然没有知会任何人,让人有些费解!” 他长叹一口气,继续道:“文若走了,毕云飞也走了,都他娘的走了……也罢!这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 说完拿起面前酒杯,仰首一饮而尽。 “文若虽然走了,但总有一天还会回来,顾大哥一片痴心,我想文若终会明白,有情人终成眷属!” 何安端起酒杯劝道,心里却不期然的想起韩婵娟,神色一黯,也跟着一饮而尽。 “好,痛快!何安兄弟,今天陪哥哥好好喝几杯,一醉解千愁!” 顾轻舟哈哈一笑,又斟满一杯酒,站起身道:“诸位兄弟都知道,我顾轻舟当初入知行院,就是为了文若,如今文若走了,我在知行院也没什么意思了……兄弟们,不日我也要离开了,大家今日,一醉方休!” 众人轰然响应,只是离别的伤感,让气氛莫名的沉闷起来…… 顾轻舟看何安低头不语,只顾喝酒,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关切道:“何安兄弟,怎么郁郁寡欢?莫非有何难处?尽管说来……在洛阳城,没有我顾轻舟办不到的事情!” 何安抛开脑海中的纷乱,笑道:“多谢顾大哥,我只是想着随方易之老师去兰州前线的事,所以分了神……” 顾轻舟眉毛一挑:“你想投身行伍?随方易之去前线?” 顾轻舟俊美的脸颊因为酒精的刺激,显得有些通红,他眼神微眯,沉吟片刻,鼓掌道:“也好!这帝都的花红柳绿早已看腻,不如我跟你一起去?看一看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的塞外风光,杀一杀犯我河山的西凉豺狼!” 顾轻舟已有三分醉意,说到最后声音响亮无比,众人轰然叫好中,范大志只顾闷头大快朵颐,心中暗道:当兵吃苦,打打杀杀,搞不好还有性命之虞,那有帝都快活? 众人继续吃酒,忽然冯春站起身道:“小安,我能不能和你一起去?” 冯春在知行院默默无闻,一直循规蹈矩,从没做过出格的事,只有和龙门书院比试时才被众人所知。 看到众人有些疑惑的望向自己,冯春舔了舔唇道:“我生在永州普通农家,父亲患倭症,自小残疾,母亲多病,我从小就受尽了村里人的白眼……从入知行院那天起,我就想活出点人样,可我父母已年迈,恐怕等不到我真正出息的那天,所以……我也想投军,挣军功,光耀门楣!” 他说的认真,众人听的感慨,纷纷起身敬冯春酒,渐渐的,众人都有了醉意。 诸葛瓜瓜大着舌头道:“诸位兄弟对不住,我就不随你们去了,我家在当涂开布行……我考上知行院那天……家父大宴三天,说祖坟冒青烟……他希望我入朝为官……可是……朝廷录备官员要什么狗屁品貌端正,仪态威仪……” 他说到这里,愤然道:“他们竟然嫌我斗鸡眼……我去他姥姥的腿!” 第一百一十一章 小和尚央朵 斜阳西坠,天边的晚霞映的一片金黄,初夏的风带着丝丝凉爽,吹拂过宽厚的城墙,朱雀大街上人来人往,依然热闹非常。 小和尚央朵坐在矮凳上,津津有味地吃着一碗素面,来自极西苦寒之地的他,对食物充满了敬畏与感恩。 他吃的很慢,每一口面都咀嚼半天,才缓缓咽下,脸上浮现出满足的神情。 好不容易吃完一碗面,把最后一口面汤喝下肚,小和尚伸出舌头,开始慢条斯理的舔起了碗…… “小师父要是没吃饱,就再来一碗吧?” 一旁的面摊老板实在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开口问道。 “谢谢施主,我已经吃饱啦!” 央朵放下舔的干净锃亮的碗,挠了挠光头,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道。 摊主哪里知道,在那极西苦寒之地,大雪接连不断,牛羊冻毙的日子,小和尚喝完粥不把碗舔干净,是会被师父骂的。 “施主,我想问一下,知行院里的年轻一代,谁的修为造诣最高?” 央朵站起身,把包裹缚在背上,望着远处的知行院大门。 “小师傅,你问的这些,我听不懂……” 摊主把头摇的像拨浪鼓一样,开始收拾摊子。 “施主,请问知行院里的年轻一代,谁的修为造诣最高?” 央朵走到一家杂货摊,很认真的询问摊主。 “谁最高?都很厉害啊!小师傅也想去知行院学习吗?” 生意有点冷清的摊主懒洋洋地回答道。 “哦……小僧想问谁是第一呢?” “知行院就是天下第一啊,我们国师老神仙,那可是呼风唤雨,神通广大的!小师父,一看你就是外地来的……” 说起国师老神仙,摊主来了精神,滔滔不绝地说着,脸上一副骄傲的神情。 “施主,请问……” 央朵又走到另一家头面铺子,刚一开口,店主抛来两枚铜板,打断道:“抱歉抱歉,小店正忙,师父请到别处化缘!” 央朵有些无奈的弯腰捡起铜板,挠了挠光头。 好不容易到了京都洛阳,找到了知行院,可是找谁印证一下武学呢? 央朵知道自己不可能闯进知行院,逢人就打,虽然第一次离开哲蚌寺,不谙世事,但他对于危险,有种天生的敏锐直觉。 离知行院近了,他能够感知到,知行院里有几股异常强大的气息。 其中有两股强悍至极的气息,让他暗自心悸,即便自己的师父也未达到如此可怖的程度。 饶是如此,小和尚却佛心坚定,愈发觉得这次不虚此行。 他继续向前面走去,一路打探。 “施主,请问知行院里的学生,谁的修为造诣最高?” “造什么……意什么来着?你这小和尚莫非想造反?” “呃……” “施主,请问知行院里的学子谁最厉害?” “都很厉害啊,不厉害能考进知行院?” “哦……” 问了半天,也没有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央朵有些悻悻挠了挠光头,是不是自己的问法有点问题,帝都的人都听不懂? “施主,那请问知行院的学子谁最能打?” 小和尚转过身,简洁明了的再次发问。 “当然是何安啦,难道是我啊!” 店主看这小和尚不依不饶,一翻白眼,没好气地答道。 何安! 央朵默默记住这个名字,躬身行礼。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人群一阵骚动,只见七八个长衫学子,围着两个少年不停殴打,被打的少年奋力反抗,可对方人多势众,两人明显不敌,拔腿朝这边跑来,后面几人穷追不舍。 一个少年半边脸颊肿起,叫嚣道:“姓崔的,有能耐等我叫何安来,咱们再干一场!” 他嘴里骂个不停,脚下却跑的飞快,带着一阵风从央朵身前掠过,后面几人不依不饶追过来。 听到“何安”两个字,小和尚耳朵翕然一动,拔腿两步就追上了那名学子,拽住他的衣袖道:“施主,请留步!” “喂……你这和尚,拉着我做什么?哎呀……他们追来了!” 这少年瞪着一双斗鸡眼望着央朵,满身酒气,转头看看后面,气急败坏的叫道。 “施主,可认识何安?” 央朵不紧不慢的追问。 “那是当然,他是我兄弟!大师是……” 斗鸡眼一脸得意,摇头晃脑地说着,旋即脸色大变:“哎呀!我操!” 几根木条劈头盖脸的抽来,夹杂着七嘴八舌的叫骂:“小兔崽子,往哪里跑!” “跑啊,接着跑,打断你的狗腿!” 斗鸡眼吓得面色如土,抱着脑袋顺势蹲下。 劈啦啪啦——“咔嚓嚓!” 木条不偏不倚的全部砸在央朵的光头上,顿时四分五裂,木屑纷飞。 追上来的七八个学子,望着手里断裂的木条,俱是一愣。 “京都的人……都这么喜欢打人么?” 央朵不嗔不怒,轻轻拂去脑袋上木屑与灰尘,有些木然的望着来人。 “小和尚,不关你的事,快滚开!” 为首一人长的人高马大,叫崔青峰,是崔知夏的一个远房亲戚,他指着央朵的鼻子气势汹汹吼道,其他人望着蹲在地上的斗鸡眼,撸起袖子就要冲上来。 “阿弥陀佛……几位施主目露凶光,当街斗殴,难道这京都……就没有王法了吗?” 央朵的目光掠过几人,脸上露出痛惜之色,摇头说道。 “臭和尚,找死是吧!” 催青峰怒不可遏,呼地一拳仰面打来,钵大的拳头瞬息已至央朵面门。 央朵不闪不避,额头结结实实挨了一拳。 “嘎嘣……” 随着一声清脆的骨骼碎裂声响起,那人抱着胳膊失声惨叫:“啊……” 蹲在地上的斗鸡眼正是诸葛瓜瓜。 大观楼酒宴散罢,他与徐震两人赶回知行院,在街上正好遇到龙门书院几个学生,双方互相看不顺眼,先是言语挑衅,接着大打出手。 当初清明大比,诸葛瓜瓜贱兮兮欠揍的样子,早就让龙门书院众人恨得牙痒痒,众人一哄而上,打得诸葛瓜瓜与徐震落荒而逃。 眼看崔青峰一拳打向小和尚,却捂着折断的胳膊杀猪一般惨叫,诸葛瓜瓜喜出望外的站起身,神气活现的叉着腰,站在央朵身后。 看到气喘吁吁的徐震也跑过来,诸葛瓜瓜胸脯一挺,狐假虎威道:“你们几个狗腿子,有种上啊!” 众人齐声发喊,挥拳冲了过来,诸葛瓜瓜脑袋一缩,又躲在央朵后面。 小和尚不动如山,只是僧衣鼓荡起来,仿佛有风不停拂过,他僧袖如水波一般荡漾,轻飘飘的一掌挥出。 扑扑通通,众人如滚地葫芦般倒了一地。 “小和尚厉害啊!” 诸葛瓜瓜惊得目瞪口呆,片刻回过神来,登时喜出望外,叉腰大笑:“崔家的孬种,这下知道厉害了吧!有本事再来啊!” 崔青峰抚着断了的胳膊,疼得额头青筋直跳,他惊惧的打量着央朵,又怨毒地瞪了一眼诸葛瓜瓜,咬牙道:“我们走!” 小和尚掌下留情,出手不重,众人摔得眼冒金星,头晕脑胀,好在没人受伤,几人互相搀扶起身,跟在崔青峰后面狼狈离去。 “多谢大师仗义出手!” 徐震长吁一口气,向云朵拱手致谢。 “大师神功盖世,天下无敌!当真让人佩服,佩服!” 诸葛瓜瓜竖着大拇指,亲热地把着央朵的手臂,拍起了彩虹屁。 “罪过罪过!” 央朵被夸的不太好意思,慌忙摆手道:“小僧只是看他们太过凶煞,略施惩戒!” “像他们这种人,就该惩戒,大师干的漂亮!” 诸葛瓜瓜说着,殷勤地帮小和尚拍拍肩头的灰尘木屑,抻平僧衣上的褶皱。 “哦……施主是何安的哥哥?” 央朵想起刚才这个尖嘴猴腮的斗鸡眼说何安是他兄弟,出声询问道。 “哦……在下诸葛瓜瓜,他叫徐震,我们两人,都是知行院的弟子!何安与我们是好兄弟,好朋友,不知大师如何称呼?也与何安相熟么?” 诸葛瓜瓜嬉皮笑脸的拱手道。 “哦?两位施主都是知行院弟子?” 央朵肃然起敬,随即,卧蚕似的眉毛忍不住跳了跳。 知行院的弟子,可这身手资质,也……太不堪入目了吧? “小僧央朵,听闻何安在知行院学子中武道修为堪称第一,心中仰慕……” “那是当然!我那兄弟何安若在,刚才那些家伙,打的他们屁滚尿流……中午我们还在一起吃酒呢,大师若想见何安,跟我们走就是……” 诸葛瓜瓜说起何安,一副与有荣焉的样子,与徐震两人拉着央朵就往知行院走去,一路上兴高采烈的说着何安的事迹。 几人到了知行院何安的住处,却是房门禁闭,人未归来。 三人站在门外等候多时,天色已然黑了,倒是没有人发现有个小和尚闯进了知行院。 “有劳两位施主,小僧就在此等候何安,两位请自便!” “哦,那也好,大师安心,何安应该很快就回来了!” 诸葛瓜瓜说完,与徐震一起告辞离去。 月上柳梢头,央朵等了半天,有些倦乏,望着房舍旁边的枝丫虬结的茂盛大树,纵身一跃,躺在树杈上,把包裹枕在头下,不知不觉酣然睡去。 第一百一十二章 无垢之体 天边刚透出一抹晨曦,何安已经起床,用凉水洗漱完,在厅房打了两遍随云散手,这是他自幼跟随叔叔何魁练功,风雨不辍,养成的习惯。 范大志依然在被窝里蒙头大睡,这货睡觉不但打呼噜震天响,而且夜里还磨牙,放屁,说梦话,从不消停,何安有些无奈的摇摇头,轻轻打开房门。 外面空气清新,沁人心脾,树上绿叶沙沙,地下芳草青青,露水盈盈,走了不多时就打湿了裤脚,沿着知行院的小路,何安再次来到后山。 后山坍塌的阁楼已被彻底拆除,几株折断的参天大树也被清理干净,沟壑也被填土夯平,成了一片平整的空地。 何安也没有想到,上次成功施展出“戮仙指”,竟然会闹出那么大的动静,惊动了院首大人不说,还把后山搞的一片狼藉。 不过程院首了解了事情缘由,倒是没有一点责怪他的意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哈哈一笑,就飘然离去了。 看来这门功夫太过霸道,倒是不敢再轻易施展,万一收不住手,毁了知行院其他建筑,怕是不好收场。何安心里想着,运转丹基真气,开始练习“混元如意桩”。 何安在知行院密室三个月的苦修,体内经脉异于常人,加上他修炼惊神指,对天地元气吸收量十分惊人,丹基内的真气在呼吸瞬间,如同蓄满的水池,盈然欲溢。 何安凝神静气,抬手向天,一记“惊神指”打出。 真气激射,只见一道湍急如浪的气流,在空中倏然划过,所过之处,云气激荡,绵绵不绝,天空一道破空的气痕久久不能弥合。 何安丹基内蓄满的真气,被这一指耗费的已几近枯竭,但随着他的呼吸吐纳,片刻又快速补满。 感受着胸臆之间那难言的快意,何安忍不住身形跃起,又打出几招随云散手。 他向来勤奋,根基又极其牢固,近来感觉隐隐有要突破的迹象。 就在此时,不远处的大树树冠上,传出一声惊咦。 一道人影,如树叶般飘落地上。 何安止住身形,凝神望去。 只见一位破旧僧袍,眉眼恬淡的和尚,缓步走来,金色的朝阳洒在他的身上,光晕氤氲,脑后似有一道光轮,宝相庄严。 “阿弥陀佛,施主可是何安?” 和尚颂了佛号,开口问道。 “大师认得我?”何安不禁有些奇怪,看这和尚似乎没有什么敌意,身体放松下来。 “小僧央朵,久仰施主大名,施主不愧是知行院第一人!” 和尚双掌合十,向何安躬身行礼道。 “何安不过是个普通弟子,知行院里胜过我的人不胜枚举,大师谬赞了!” 何安见这和尚执礼甚恭,也抱拳还礼道。 “施主真气充盈,神光内敛,修为境界已臻大乘之境,就刚才那一指……” 和尚说着摇摇头道:“小僧虽然不知是何功法,但能够看出是不世出的绝学!” “不知大师……有何见教?” 面前这和尚不像普通僧人,而且出现在知行院后山,让何安不由有些疑惑。 “小僧跋山涉水,不远千里而来,请施主不吝赐教!” 央朵说完,双掌合十,面色郑重。 昨天夜里他就睡在房舍前的树丫上,何安与范大志回来的很晚,怕惊到知行院其它人休息,两人蹑手蹑脚回到房间,央朵小和尚太过困乏,竟然也没察觉。 天还未亮,央朵就被房内范大志的震天呼噜声吵的再也睡不着,他无奈的搓了两片树叶,塞住耳朵,才感觉好一点。 好不容易挨到天亮,何安走出房门,央朵便远远跟在他身后,躲在树冠上看他练功,直到何安施展出惊神指,小和尚忍不住现身挑战。 “我与大师素昧谋面,也毫无瓜葛,何必如此?” 对方竟然要和自己切磋,何安心中不悦,顿时脸色一沉,转身要走。 和尚见他要走,一闪身就到了何安前面,挡住去路。 何安只觉眼前一花,一个铮亮的光头,刹那间就到了自己面前,自己竟然丝毫没察觉到对方动作,心中也是一凛。 两人相距不过数寸,央朵拍出一掌,掌风柔和,直袭何安胸口。 何安随云散手心随意转,抬臂,屈肘,转身飘出数丈外。 转瞬之间,两人交手一招。 这个过程很短,只是一刹那。 二十刹那才是一瞬,二十瞬才是一弹指,刹那无常,当真短到了极致。 “阿弥陀佛,施主果真了不起!” 小和尚央朵望向何安,眸中多了一丝狂热,身体化作一道淡影,再次迫近。 “大师何必苦苦相逼?” 何安提气纵身,足尖在树干上一点,如一只冲天白鹤般掠起。 “小僧久慕知行院风采,愿舍弃这一身臭皮囊,以武证道!” 只见小和尚颂了一声佛号,双掌一合,元气激荡,恍若龙象,何安在半空中的身体一滞,心中不禁愠怒,这小和尚竟然如此蛮不讲理。 他深吸一口气,丹田真气流转,顿时布满全身,轰然一拳砸出。 威猛无俦的一拳,拳风裹挟无数气劲激射,枝头繁茂的树叶被刺的支离破碎,簌簌而落。 纷纷扬扬的落叶中,拳头如迅雷般砸向小和尚,这一拳,何安只用了五成力。 央朵感受到那拳头上恐怖气劲,脸色无比郑重,他卧蚕似的眉毛挑起,眉心隐然闪过一朵白莲。 他的人也如莲花一般,伫立在晨曦清风中,纤尘不染,一只如琉璃般的手掌探出,顿时光华大作。 ………… 知行阁的轩窗推开,察觉到后山剧烈元气波动的魏知临探出身,抬眼远眺,攸然动容:“无垢之体?” “师哥,这个小光头是什么来历?让我去会会他!” 程子涯说着就要飞身掠出,被魏知临阻止住:“这个小和尚居然是佛宗极为罕见的先天无垢之体,将来成就不可限量,他似乎没有恶意,想来是想挑战我知行院弟子,就让小家伙们自己应付吧!” “啪……” 何安与央朵身体摇晃,各自退后几步。 央朵单掌掐诀,手臂微微颤抖。 何安的真气化作螺旋气劲,顺着手掌,钻进他手臂经脉,如刀绞般痛苦难当。 “大威天龙,金刚降魔!” 央朵嗔目低喝一声,天地元气激荡,地下的泥土翻涌裂开,咔嚓一声,冒出一个披甲力士。 这金刚力士威风凛凛,浑身都是泥土所化,双腿还未成形,他头戴五叶冠,面目栩栩如生,凸目怒睛,阔口獠牙,璎珞结于胸,分三股垂于腹上,身高两丈,肌肉虬结,手持九节钢鞭,猛然打向何安。 “佛宗的土系功法,竟然能凝出法相?” 何安暗自惊叹,来不及多想,飞身避过金刚力士一击,那泥土塑成的九节鞭,砸在树上,砸的大树轰然断裂,枝叶摇曳纷飞,威势惊人。 “哎呀!这个好玩啊!” 何安正欲施展出“惊神指”,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只见范大志头发乱蓬蓬的,趿着鞋子,腆着肚子,走了过来,抠了抠眼角的眼屎,仰头啧啧赞叹道:“哎呀……小安,这个金刚力士像真的一样,土系的功法还可以这样玩,我怎么没想到?” 那金刚力士双腿埋在泥土中,生根大地,似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扭动身体,追着何安,又是一鞭打来。 范大志手掌在胸口结印,快速做了一个奇怪的手势。 清风急徐,树影婆娑,空气中倏忽漫起白色雾气,凝成实质。 一个灰蒙蒙的金刚力士,凭空化出,它身高两丈,头戴五叶冠,阔口獠牙,怒目圆睁,同样的璎珞结于胸,分三股垂于腹上,肌肉虬结,手持同样的九节钢鞭,打向土塑的金刚力士。 “砰”—— 两支钢鞭相击,身形撞在一起,灰蒙蒙的力士化作点点光华消散。 土力士,则是化作一堆泥土,簌簌落在地上。 央朵大吃一惊,转头就看到树下一个胖子,笑吟吟的向自己看来。 两人四目相对,同时惊呼出声:“是你?” “大师,昨天化缘,又得了多少铜板?还不快快拿来!” 范大志伸出双手,笑的一脸灿烂。 “想不到施主深藏不露,竟如此厉害!” 央朵认出眼前的胖子,就是昨天在朱雀大街忽悠自己的家伙。 这胖子一手“元气化形”,简直出神入化,央朵没有丝毫犹豫,一拳打向范大志胸口。 “哎呦……你怎么泼皮一般,见人就打,枉我昨天和你聊的那么投机!” 范大志说着,身体左躲右闪,避过小和尚几招凌厉攻击。 央朵拳风凌厉,挥拳变掌,一击不中,化掌为爪,范大志胸前衣襟“刺啦”一声,被抓裂开,几个油纸包裹的肉包子,滚落出来。 砰然一拳,结结实实打在范大志胸口。 央朵眉头紧蹙。 这一拳,如同打在一块铁板上。 同时他眼尖的瞥见,胖子胸口有几个金色梵文闪现,倏忽隐没。 “玄武经?” 央朵心头剧震,今天比试,带给他的心神冲击实在太大。 先是何安那惊世骇俗的指法,接着是这个貌不惊人的胖子的《玄武经》。 那可是练到极致,刀枪不入水火不侵,可得十方诸佛庇护的佛宗无上绝学。 第一百一十三章 你先救谁? 知行院的弟子,都是这种妖孽吗? 怪不得当年那人,能够连败寺中一十三名高手,打的师父从此一蹶不振。 知行院,果然名不虚传! 央朵原本想将知行院中年轻出色弟子一一击败,若挑战成功,想来师父也会感到慰藉,甚至,重拾那颗破碎的武道信心。 可如今,面对何安与这不知名的胖子,央朵有种深深地挫败感,甚至那“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垢不净”的佛心,都有了一丝动摇。 他怔在原地,一时不知道该继续进攻,还是就此放弃。 范大志捡起掉在地上的肉包子,心疼地吹了吹上面的灰,迫不及待咬了一口。 “好香啊……你是吃素的,就不给你了啊!” 范大志吧唧吧唧,吃的满嘴流油,随手递给何安一个,坐在央朵面前,嘴里吧唧的更响了。 诱人的香味飘荡,央朵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咕叫了起来。 “呐,给你……上次说过请你吃饭,我可是没有食言啊。” 范大志说着,竟然从怀里摸出一个馒头,递给央朵。 央朵也不客气,接过来咬了一口,也学着范大志的样子,盘腿坐在草地上。 世间有些事,有时就是这么奇怪,刚才打得不可开交的三个人,转瞬间,却坐在一起啃起了包子、馒头…… ………… 阳光照在方易之身上,他平静地坐在门前,手里捧着一把刀,在磨石上耐心的磨着。 病情已痊愈,而且因祸得福,修为更进了一步,一举达到了还虚境中期。一年多的军旅生涯,让他习惯了那种刀口上舔血的生活,一旦闲暇下来,反而有些不太适应。 用指肚试了试刀刃的锋利,方易之露出满意的笑容,他觉得自己也像这把刀一样,快要生锈了。 站起身紧了紧腰带,方易之抬头望了望天色,是时候该回战场了。 日头渐渐偏西,永宁坊,一栋华宅院内,韩婵娟坐在梨树下的石桌前,手里抚弄着一支毛笔,她低眉垂眸,长长的睫毛扑簌,似有满腹心事。 良久,她扯过一张宣纸,提笔在上面写了一个“何”字,最后一个竖钩,却用的力气大了,看上去有些歪歪扭扭。 韩婵娟赌气地把宣纸揉成一团,扔在地上,地上已经丢了许多纸屑,微风吹来,似卷起千堆雪。 薛姨坐在一旁,手里拿着补子,正在绣花,她眉眼含笑的乜了一眼韩婵娟,叹了口气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爷爷虽然极疼爱你,只怕这种大事,也不会由着你的性子胡来!” “哼……我不管,我才不嫁什么皇子!” 雪白的贝齿咬了咬下唇,韩婵娟恨恨说道:“过些日子,我就向知行院申请去做支教,我不回家……到时候,天高皇帝远,我看他们能拿我怎么样!” 她说到这里,突然又想起那个可恨的家伙,站起身来,踮起脚,在头顶果实累累的树上,摘了一颗梨子,狠狠啃了一口,仿佛啃在何安身上。 梨子味道酸涩,还尚未成熟,韩婵娟抚着胸口“呸呸呸”的啐了几口,薛姨在一旁笑的鬓边珠釵乱颤。 就在此时,大门外传来叩门声,下人赶忙去开门。 韩婵娟一眼就看到了门外那个朝思暮想的身影,匆忙用手帕擦了擦嘴角,马上变成一副文静娴雅、举止端庄的大家闺秀模样…… 韩婵娟与何安两人默默的走在街上,各怀心事。 范大志跟屁虫一样,远远的跟在后面,只是永宁坊的街上卖好吃的实在太多,烤羊脑、烧银鱼、臭豆腐、炸肉酥……黄昏中香气四溢,范大志每走过一个摊子,都忍不住边看边吞口水。 “对不起!” 何安侧过脸,凝视韩婵娟,对方也向他望来,四目相对,两人异口同声的说道。 心有灵犀的两人相视一笑,一切的不愉快都烟消云散。 街上叫卖声此起彼伏,不时响起油锅烹饪时滋啦滋啦的声响,各种食物的香味飘荡。 韩婵娟转过身,看着跟在后面的范大志,看着他慢吞吞的走过美食摊子,在烟气缭绕中深呼吸着,一副垂涎欲滴的样子,忍不住掩嘴而笑。 “二哥,这条街拐过去,有一家卖烤羊排的,他们家的羊排啊,烤的特别特别好吃……外焦里嫩,肥而不腻,就连骨头都是酥的!” 韩婵娟故意逗范大志,绘声绘色的说着,眼睛笑成了月牙。 “哦……是么?” 范大志听的双眼放光,悄悄摸了摸袖中仅有的两枚铜板,他一脸沉痛的道:“可惜啊……我最近减肥,小安说我太胖了!” “呐!” 韩婵娟攥着一只粉拳,伸到他面前。 “什么……啊?” 范大志有些期待,有些激动道。 韩婵娟摊开手掌,却是一粒小金豆子。 “哎呀!这怎么使得?应该……二哥请你才是……” 范大志吭吭哧哧,有些不好意思。 “二哥去好好尝尝吧,剩下的喜欢什么就买什么……记得他们家羊排蘸小碟的孜然,吃起来那才叫香!” 韩婵娟不由分说,把金豆子塞到范大志手里。 “好的,好的!” 范大志小鸡啄米般忙不迭的点头应道。 “大志,你不是最近减肥吗?”何安突然出声道。 “哦……吃饱了才有力气减肥啊!” 范大志说着,迈着欢快的步子,转眼跑的不见人影。 打发走这个跟屁虫,韩婵娟一脸轻松的甩了甩胳膊,与何安并肩继续向前走去。 “过两天,我和大志就要跟方老师一起去兰州大营,临行前……心里实在放心不下……今天特意来看看你!” 何安话一出口,原本轻松的气氛顿时有些压抑。 “能不能……不去……前线太危险了……” 半晌,韩婵娟幽幽说道。 “方老师常说大丈夫之志,应如长江东奔大海,外族犯我边疆,热血之士奔赴战场,就连顾大哥也舍弃国公府的锦衣玉食,我怎么能屈居人后!” 韩婵娟低头一阵沉默。 两人顺着永宁坊的小街,不知不觉走到洛河河畔。 夜幕之中,天上星河灿烂,远方灯火点点,凉风习习,吹拂着韩婵娟额前秀发,她抱着消瘦的双肩,抬头怔怔看着星空。 何安脱掉长衫,体贴地披在她身上。 韩婵娟展颜一笑,从修长的脖颈上取下一个吊坠:“这个玉坠你收好,如果在战场上……遇到危险,或者遇到厉害的……西凉人,就拿出来,没人敢伤你……” 那玉坠温润如脂,夜幕下散发着莹润光泽,正面雕刻一只形态生动的猛虎,背面一个古篆“韩”字。 何安伸手接过,忽觉体内真气运转速度骤然加快,顿时明白,这个能增加真气运转的玉坠是稀有宝物,一抹感动涌上心头。 “这太贵重了……我不能要,再说,我也用不到,还是你戴着比较好!” 何安有些动情,温柔地说道。 “既然送给了你,哪有收回来的道理!” 韩婵娟学着当初何安的口气,调皮地说着,不知想到什么,眼神温柔,脸上满是不舍道:“战场上刀剑无眼,随时都有性命之忧,你要千万保重……多想想关心爱护你的人,多想想我……” 她似呓语般呢喃,轻轻地把头靠在了何安的肩上。 何安捂着她冰凉的小手,心中满是爱怜,取出腰间的玉佩,轻轻放在她的手心。 “这是我叔叔送我的玉佩,危急时刻,它能抵挡合道境高手的全力一击,今后我不在你身边……你要照顾好自己!” “我不用的……有那个老古板在身边,没人能伤得了我,还是你留着的好!” 韩婵娟摇摇头,眼睛一眨不眨,痴痴的、认真的、看着何安,似乎要把他的样子,刻在心里。 “听话,有这个玉佩,多一重保护,我才会更安心!” 何安说着,又把玉佩塞进她手心。 韩婵娟看他如此关心自己,心里似吃了蜜一般,握住何安的手道:“你若是走了……我也不想在知行院了,我准备……去你家乡看看,看看你生活的地方,看看你的乡邻,看看你的苗霏霏……” 何安不禁失笑道:“什么叫我的苗霏霏,她只是我幼时的玩伴,我一直把她当做妹妹看待,你别瞎想!” 韩婵娟看他紧张又故作轻松的样子十分有趣,笑靥如花,打趣道:“怎么,一说起苗霏霏,你就急了?” “反正我就是把她当做妹妹,随你怎么想……” 何安一副斩钉截铁的样子。 韩婵娟眼波一转,慧黠娇笑,又问道:“那我和她同时掉进河里,你先救谁?” 何安:“你……” 月光洒在并肩坐在河边的两人身上,凉风轻拂,温馨而宁静…… ………… 在一个清晨,何安、范大志、顾轻舟、冯春等十余人,随着方易之和知行院一个阵师裴严,出丽景门而去。 韩婵娟远远望着何安,眼含泪水,良久,放下了车帘…… 老古板架着马车,带着薛凝和韩婵娟,离开洛阳城,前往何安故乡水磨头村支教…… 与此同时,踌躇满志的毕云飞看着刑部大门上烫金的牌匾,微微一笑,抬步而入…… 第一百一十四章 再回哲蚌寺 小和尚央朵背着包裹,带着魏知临送他的一本《知行录》,也踏上了回哲蚌寺的路。 经过与何安,范大志一番切磋,小和尚获益良多,知行院的魏院首、程院首也并不因为他不是知行院的弟子而怠慢他,反而在闲暇时过来指导他一些修行心得,讲授一些儒家思想,他感觉隐隐有突破的迹象。 一路向西,风餐露宿,看天地辽阔,风云变幻,央朵似有所悟,觉得这一趟真是不虚此行。 一连走了许多日,他穿过荒山野岭,终于踏上一条荒原古道,道路崎岖,似乎没有尽头,路上隐约可见干涸的河床,风化的石砾。 不知走了多久,央朵又累又渴,抬头看看天空,太阳灰蒙蒙的,散发着昏黄的光芒,西北之地,许多时候都是这种天气,有时大风会卷起漫天灰尘沙粒,雾气蒙蒙,百步之内,看不清人,当地人称“沙暴”。 路旁一株死气沉沉的枯树,一只黑鸦立在树梢,看到央朵走来,发出瘆人的叫声,振翅飞走…… 空气中隐约飘来食物的香味,央朵精神一振,大步向前走去。 远远的,竖着一根旗杆,旗杆下拴着两只骆驼,旁边一个简陋的棚子,几张桌椅。 在这塞外不毛之地,竟然有家酒馆,央朵不禁大喜过望,从怀里摸出钵盂,大步走过去…… “施主,可否给小僧化顿斋饭?” 央朵对着棚子里忙碌的掌柜,躬身合十道。 “没有斋饭,只有馍干!” 掌柜手持菜刀正在剁一块肉,闻言把刀在案上一顿,粗声粗气道。 “哦……也好!施主可否再给一碗水喝?” 接过掌柜抛过来两块硬的像石头一样的馍馍,央朵再次感谢。 “砰!”一碗水重重放在桌上,水花溅的桌子湿漉漉的,一碗水洒得只剩一半。 央朵倒丝毫不以为意,捧起水碗,默念了一遍《往生咒》,咕咚咕咚喝下肚去。 剁肉的掌柜乜斜他一眼,脸颊横肉堆起,眼底闪过一丝阴翳。 “掌柜的,上酒!” 随着一声呼喊,央朵才发现棚子最里面的一桌,坐了七八个人,这几个人服饰各异,面目狰狞,一看就非善类。 一个身材魁梧的大汉,握着腰间弯刀,目光不善地打量着央朵。 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待宰的羔羊。 掌柜抱来一捆柴,往炉膛里塞了两根,火势更旺了,烧得灶上一口大锅咕嘟嘟冒出蒸汽。 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掌柜白眼一翻,森然道:“那个小和尚,水已经烧开,是你自己跳进来呢?还是要我们动手呢?” 央朵心中一惊,登时明白:这是一家黑店! “这小和尚白白净净,味道肯定不错!” 只见那七八个人摇摇晃晃站起身,身材魁梧的大汉狰笑着,拔出腰刀。 央朵默运体内真气,却骇然发觉头晕目眩,他惊恐的退后几步,扶住旗杆。拴在一旁的两只骆驼,不安的站起身,一只伸着长长的脖领,打了个响鼻,一只用厚厚的脚掌,踢踏着地上的沙土。 他佛宗修行已达见地果位,寻常的迷药对他根本无效,那这几个人用的是何物? 央朵打量着四周,恍惚中,远方似乎走来一人。 那人走路的样子很奇怪,先迈出一条腿,再倾着身子拖着另一条腿…… 央朵用力甩了甩脑袋,远方那人渐渐走近,长发覆面,看不清面容。 央朵头晕脑胀,眼前金星飞舞,耳边响起狰笑声,刀剑出鞘声,他转过头,就看到那七八个大汉,饿虎扑食般的冲了过来…… 眼前蓦然一黑,央朵就什么都不知道了…… 不知过了多久,他幽幽醒了过来,眼前的景象让他吓了一跳。 只见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几个人,一动不动,正是刚才那掌柜与那几个狰狞大汉。 一个男人坐在桌前,抱着坛酒仰首痛饮。 粗大的喉结滚动,酒渍顺着他胡子拉渣的下巴,淋漓而下。 男人眉目英挺,脸颊一道狭长的伤疤,反而平添了几分狂放不羁的气质。 “这……这些人都是你杀的?” 央朵看着地上众人,有些于心不忍,默念一遍《地藏菩萨本愿经》,替他们超度完,出声询问道。 “我不杀他们,他们就会杀了你!” 男人放下酒坛,沉声说道。 他声音浑厚,坐在那里,身形凝如山岳,额前长发覆下,遮住了他半张脸颊。 “是他?是他!” 小和尚的心脏猛然一缩,心底有个声音在大声的呼喊。 这个男人的身形太熟悉了,熟悉到当年尚且年幼的他,一直刻苦铭心。 他不是别人,就是当年连败寺中一十三名高手,让师父心灰意冷,从此修为不前的那个人。 好巧不巧的,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央朵心里想着,表面却是一副镇定的样子。 男人不是别人,正是消失已久的白向首。 这一年多来,他东趋沧海无尽之滨,西及昆仑虚山之巅,南至万年冰川不化之地,北入重冥黑水之畔。 他曾在太和山借得《真武心经》一观,又在哲蚌寺里听了一夜禅,后来只身前往东扬国,与纵剑门门主东方式开斗剑,赢得剑经三篇。 他如今念头通达,一身旷古绝今的修为,已趋天人合一。 只是距离那心中的道,只差一点点距离,也许,只需要一个小小的契机。 “竟然让一个涉世未深的小和尚,独自行走江湖,哲蚌寺真是越来越不成器了!” 白向首很快喝完一坛酒,摇了摇头站起身来。 他跛脚走出棚外,解开旗杆上的缰绳,纵身跃上驼背,身子一探,一把抓住央朵,抛在另一只骆驼的驼背上。 “你怎么知道我是哲蚌寺的?” 央朵手忙脚乱的趴在驼背上,高耸的驼峰顶的胸口有些难受,他倔强的抓紧缰绳道:“寺里没有让我独自行走江湖,我是偷跑出来的!” “哦?为什么要偷跑出来呢?” 白向首哑然失笑,眸中升起一簇明亮的火苗。 强烈的炽热感袭来,央朵转头一看,那简陋的酒馆已燃起了熊熊烈火,此人只凭一眼竟能让酒馆起火,简直匪夷所思。 “我……我……去……大陈国……挑战了……知行院……的强者!” 骆驼撒开四蹄,跑的快逾奔马,央朵被颠的身体摇摆不定,只好死死抱住驼鞍。 “哦……你去知行院,找谁挑战?” 白向首似乎来了兴趣,放缓胯下骆驼奔势,淡淡问道。 “两个年轻弟子……一个叫何安……一个叫范大志!” 央朵潜意识中认为,眼前这个男人就是知行院的,自己到知行院挑战,等同于挑战了这个男人。 “嗯?” 白向首一勒缰绳,攸然怔住,眸中罕见的现出一抹暖意,顷刻,他转头直视着小和尚道:“你们谁打赢了?” 央朵挠了挠后脑勺,骄傲地扬起下巴:“我没输,他们也没赢!” “哈哈哈……” 白向首纵声大笑,很久没有何安的消息了,眼前这个小和尚根骨不错,挑战何安明显也没占到便宜,想到那个他一手抚养长大的少年,如今已是知行院的翘楚,怎么不让他心怀大慰。 这一年多来,他游历四方,兜兜转转,竟是又来到了这极西之地,又来到了当初的起点。 也许,这就是佛宗所谓的缘。 两匹骆驼,一前一后,扬起黄沙尘土,渐渐消失漫漫古道…… ………… 初夏的哲蚌寺内,草木终于有了绿意。 一片钟磬缭绕声中,踏进哲蚌寺的禅院,白向首望着院里硕大的菩提树,鼻端嗅着淡淡的檀香,心境变的无比祥和安宁。 葳蕤生香,岁月缱绻,不觉又是一年。 伴随着木鱼磬声,白向首盘膝坐在菩提树下,双手摆了个奇怪的姿势,安然入定。 良久,他睁开双目,喃喃自语道:“佛宗武学果然晦涩难悟,一部《俱舍经》参修一年,还是不得要领,难道真要如这些大和尚一般,看破红尘,遁入空门?” “红尘本破,何须再破?空门已空,何须再遁?” 他话音刚落,一个苍老的声音悠然响起。 一个白眉老僧在央朵的搀扶下,缓缓走来。 “听雪禅师!” 白向首如墨的浓眉一扬,站起身来。 “白施主,别来无恙!” 白眉老僧躬身合十,央朵在一旁也跟着行礼。 “听闻禅师早已不问世事,不知有何指教?” 白向首忍不住出声问道。 “老衲特来谢过施主!” 听雪禅师看白相首满脸疑惑,白眉低垂,语气真诚道:“当年老衲败给施主,便潜心佛法……这些年来愈是研读佛祖的妙法奥义,愈发觉得当年执着皮相小道,实在是舍本逐末! 老衲虽是出家人,却一味追求武道勇猛精进,争强好胜之心,比之凡人,犹有过之。幸好得遇施主,能够回头是岸,不至堕入阿鼻地狱!” 听雪禅师说到这里,神态恭谨的再次合十躬身行礼道:“施主路上救下小徒,老衲感激不尽,今日再见施主,风采如昔,令人不胜欣喜,老衲当面谢过!” 白向首摆了摆手,蓦然问道:“敢问禅师,大乘无量清净,大乘对俱舍抄,何解?” 听雪禅师一怔,白眉微蹙,思索答道:“俱舍,梵文又作句舍,译作藏、茧、鞘,即包含摄持之义,是我世亲菩萨所创。 施主历尽世间劫难,想来距化茧成蝶,重生涅槃的大圆满境界,已然不远了……” 白向首眸中精光一亮,再看向老僧时,目光中多了一些欣赏。 第一百一十五章 破六境 听雪禅师继续说道:“诸法空相,不生不灭,不垢不净,不增不减。空中无色,无受想行识,无眼耳鼻舌身意,无色声香味触法,无眼界,乃至无意识界,无无明,亦无无明尽,无苦集灭道,无智亦无得…… 于尔所世,无我相,无人相,无众生相,离一切相,应生无所住心……” 白向首听到这里,犹如当头棒喝,脑海中似有一道闪电照亮,他眼中精光闪烁,喃喃道:诸法空相,俱舍非舍,诸相非相,应生无所心……应生无所心……” 无数浓郁的天地元气滚滚而来,以白向首为中心,形成了一个巨大的漩涡,白向首身上霞光大盛,身体缓缓飘向空中。 他左手捏诀,道家真气紫色氤氲,右手结印,佛宗真气金光闪耀,口中吐纳,以知行院知行心法吸收天地元气。 他的身体飘向千丈高空,儒释道三种真气缠绕融合,随着吐纳进入体内,“咔嚓……”一声,如银瓶破碎的声音响彻天地,白向首一声长啸,气贯如虹,身体如玉一般洁白透亮,恍若神明…… 措钦殿外,小和尚央朵陪在他师父听雪禅师旁边,望着天空中仙气缭绕,听雪禅师激动的白眉耸动,喃喃道:“阿弥陀佛,施主大才,今日霞举飞升,破境圆满,可喜可贺……” 空中一道仙气,攸然而至,没入他的体内,听雪禅师身躯一震,佛光乍现,精气神更胜往昔。 听雪禅师双掌合十,对天遥遥一拜,转身走回殿内。 央朵见师父打破心结,重回信心,喜滋滋地跟在师父身后走着,他不知道的是,有几道霞光无声无息渗入他体内。 哲蚌寺的上空,霞光万道,瑞彩千条中,夺目的光芒绽放,堪比一轮骄阳,照亮山河大地,经久不息…… 知行院知行阁外,魏知临和程子涯望着西方的天空异象,震惊不已…… 龙门书院内,崔太初与辛无命惊疑不定的望着西方天际,辛无命一脸艳羡道:“看样子,这世间……又多了一位大宗师!” “不知是何方神圣?” 辛无命抚着光滑无须的下巴,猛然道:“不对……不对,这气息之强,绝不是真我巅峰境……莫非……莫非?” 他满脸的不可置信,情绪激动之下,竟然揪下几缕头发,喃喃自语道:“这世间……竟然有人能破六境!那……那……该是何等神通?” 真武宗的真武大殿内,一灯如豆,开派祖师画像突然精光流转,正在闭关的孟星河白眉一轩,似有所感…… 劳庭轩、黄宗海等一众长老,站在太和山巅,仰望着西方那奇异的亮光,脸上皆是激动、羡慕神色。 东扬国,纵剑门的后山上。 一座土丘上密密麻麻插满了各式各样的剑,黑暗之中,看上去仿佛一只巨大的刺猬。 东方式开双目张开,眸中似乎闪过一道电芒,无数长剑虚影,犹如小蛇一般,在他周身缭绕。 天地之间,隐然响起一声剑鸣,如同龙吟。 剑冢之上,万剑共振,齐声和鸣,瑟瑟而动…… 大陈皇宫的深处,一灰袍老者仿佛从九幽地狱中探出身子,发出一声轻咦…… 遥远的水磨头村里,酒槽边的范有富抬头望天,表情耐人寻味,轻声道:“有点意思……” 东海深处,一处幽长山谷内,青衫老者背影萧索,抬眼望天,看着西方大放光明之处,体内“咔嚓”一声,丹基破碎…… 世间无数强者,都发现了西方的天地异象。 这一夜,许多人彻夜难眠。 这一夜,必将被载入史册。 千百年来,六境之上,是何境界,一直无人知晓,只是传说青天之上,还有青天。 这世间终于有人打破了六境桎梏。 ………… 身在半空中的白向首感觉全身舒泰,丹基屏障消失后,体内真气遍布全身每个部位,似乎有无穷无尽的力量,他感觉一拳打出,能击碎一座高山。 正感受着新境界带来的变化,白向首耳边忽然传来一个声音:“小子,赶紧上来,一年多才晋级到人仙境,害得老夫和贾湖那老货打赌输了,气煞人也!” 白向首心中一惊,往上望去,他突破境界后眼力比以前强了数十倍。 只见极高的渺渺云层之中,隐约有个人影在向他不停招手。 这会是谁? 声音极其陌生,肯定不是相识之人,除了世间四大宗师,谁有能力飞向万丈高空?这是大宗师也无法企及的高度。 还有他说的人仙境,难道就是突破真我宗师境之后的境界? 千年来世间各门各派的典籍都不曾记载。 白向首心中暗自疑惑,向上空掠去,空气逐渐稀薄,已到了他以前不能达到的高度,入眼已是无尽白云,虚空中连绵不绝的云层,仿佛堆起了无数棉花。 穿过无尽的云层,漫无边际的虚空浩渺中,忽然传来阵法波动。 一张一翕的元气波动,如吐息一般,暗合天道韵律,白向首的心脏也跟着悸动起来。 浓郁之极的天地元气,充斥这片空间,一朵硕大无朋的五色祥云,席天幕地,似乎遮蔽了苍穹,目之所及,看不到边际。 五色祥云之中,水汽氤氲,光彩流转,时而还有噼里啪啦的电弧作响。 白向首吸了一口凉气,这分明是法阵的阵符。 他精研阵法,自认也是世间少有的阵法高手,但眼前的阵符,竟然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白向首心头狂震,谁有如此通天彻地之能,竟然能布下这种弥天大阵。 揽山河入掌纹,浸日月之玄机,以天地为棋局。 演化万物,俯瞰众生。 “小子,愣着干嘛?你还想研究此阵?就凭你小小的人仙境,简直痴想妄想,就算大罗金仙来了,他也只能干瞪眼。 赶紧上来,赶紧上来,此阵是一位圣人保护你们这个小世界所设,不会对你们这方世界的人造成伤害的。” 白向首震惊的无以复加,还未回过神来,就听到那个声音对他大声吼叫着。 这是谁?谁在吼叫? 人仙、大罗金仙、圣人?对方吐露的这些讯息……以前可都没听说过。 白向首飞身而起,距离法阵近了,能够感觉到阵法之中有一股强大的力量,强大到令人绝望。 他小心翼翼地试探着,果然法阵对他毫无伤害。 那声音又在耳边响了起来:“你小子胆子喂狗了?说了没事,没事,还磨磨唧唧的,气死老夫了!” 白向首不敢大意,小心掠进五色祥云中,穿过法阵。 他身形一顿,四处寻找声音来源,到底来自何处。 忽然一个身影凭空出现眼前,吓了他一跳。 来人是个须发皆白的老者,身材矮胖,大腹便便,凝视着白向首,一脸不悦。 “刚才可是前辈在召唤?不知前辈是?” 白向首恭敬抱拳行礼道。 “不错不错,是我是我,你这小子,害我好等!” 老者嗓门奇大,粗声大气的吼叫着,震得四周虚空嗡嗡回响。 “前辈何人?不知可否见告!” 白向首被他聒噪的有些心烦意乱,强自镇定心神,出声询问道。 “我是何人?我是龙,我是龙啊!” 老者挺胸腆肚,扯着嗓子吆喝道:“没有一点眼力劲,老夫是龙,如假包换的龙!” “龙?” 白向首忍不住掏了掏耳朵,被老者的大嗓门震得极不舒服。 “前辈不必如此大喊大叫,否则我的耳朵要被你震聋了。” “岂有此理!” 老者闻言,气的哇哇大叫,圆滚滚的身体跳起来,扬手就是一个爆栗敲在白向首头上。 白向首根本就反应不过来,头上一阵剧痛,不禁蹙眉道:“初次见面,前辈怎么动手打人?” “打你?老子都想一脚把你踹下去!” 那老者吹胡子瞪眼,越说越气,扬手又是一个暴栗敲过来。 白向首已有防备,身形嗖地后退数丈,可那老者手臂如影随形,还是没能躲过,又结结实实挨了一下。 白向首揉了揉脑袋,一阵无语,他突破宗师境,自认已经天下无敌,可眼前此人的实力简直匪夷所思。 “前辈真的是龙?” 白向首半信半疑,上古传说中,龙为四灵之首,是霸绝天地的存在,同样是龙,也分很多种,青龙、应龙、烛龙、祖龙。 “那是当然!老子如假包换!” 矮胖老者一脸傲骄,粗短的脖子发出洪亮的声音道:“知道你不敢相信,老子显出本体,怕吓你一跳!” 他话音刚落,身影化作点点光华消散。 白向首暗自惊异,只见虚空中涌出一团云雾,一个虎须鬣尾,背生短翼的巨型生物,摇头晃脑的探出身子,它全身覆满金灿灿的鳞甲,头顶两角,看上去威风凛凛。 只是它瞪着一双铜铃大眼,盘踞在云雾中,那肚子显得尤其之大,仿佛一只变异的大……蛤蟆! 白向首抽了一口凉气,顿时认出眼前的生物。 据说龙生九子,各不相同,老大囚牛,平生喜好音乐。老二睚眦,最是好斗喜杀。老三嘲风,平生好险又好望。老四蒲牢,平生好吼好鸣…… 眼前这个龙形生物,分明就是好吼好鸣的蒲牢。 第一百一十六章 仙冢 看到蒲牢现出本体,白向首心神剧震。 上古传说,竟然是真的。 蒲牢摇了摇脑袋,云雾消散,又化作一个矮胖老者的形象,得意洋洋道:“小子,这下信了吧!” “前辈果然是龙!” 白向首从震惊中回过神来。 “那是!老夫敖天,这一身真龙血脉,贵不可言!” 蒲牢得意的一笑,傲然道:“即便是九天十地,四海八荒的至尊强者,见到老夫也要给几分薄面!” 白向首闻言,毕恭毕敬的再次行礼,道:“请恕晚辈眼拙,晚辈有眼不识泰山……只是不知,前辈为何召唤我?” 蒲牢傲天对他的态度很满意,点了点头,一双眼睛上下打量了一遍白向首,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发出一声冷哼,鼻端两撇长须飘荡。 “你小子真不争气,老夫本来很看好你,就和酒仙杜康那老货打赌,说你一年之内必突破到人仙境,可你竟然到一年半才突破,害得老子输了他十年的巡边任务。” 傲天指着白向首,一副恨铁不成钢的样子,气咻咻吼叫,嗓门越来越响亮。 “你小子若是争气一点,老子就能赢他十坛美酒,岂不美哉,可惜啊可惜……真真气煞老夫也!” 傲天砸吧着嘴,痛心疾首地吼道。 酒仙杜康?这也是传说中的人物,上古传说居然都是真的,太不可思议了。 白向首心中暗自惊异,今天蒲牢带给他的震撼实在太多。 “都是晚辈的错,不过几坛酒而已,等我以后寻到好酒,十倍送予前辈!” 白向首哑然失笑,想不到这蒲牢也是个嗜酒的家伙。 傲天跺脚道:“你懂什么,杜康那个老货,虽然又老又丑又抠门,不过……酿的酒嘛,嘿嘿……还真他娘的够劲!寻常仙人能讨得一壶,已是莫大机缘!哎……可惜啊可惜,好不容易和他定下赌约,还是输了!” 白向首低头望着脚下的阵法,说道:“前辈说此阵是一位圣人保护我们小世界所布,听您的意思……这里难道与我所在的世间不是一体?难道还有很多世界?这……到底怎么回事?” “到底是年轻人,对未知总是充满好奇。” 傲天摇摇脑袋道:“先随老夫去个地方,有时间再慢慢给你解释……等下我们分头行动,如果发现身上泛红光之人,你就与他缠斗……你放心,若是打不过……老夫会及时赶到出手灭了他,记住,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掉!” “那人莫非很厉害?就连前辈也不是对手吗?” 白向首有些纳罕的问道。 “笑话!老夫一身真龙血脉,尊贵无比,天上地下,怕过谁……若不是上古大战,老夫受伤,实力剩下不到五成,你以为……” 傲天说到这里,突然意识到什么,急忙顿住道:“以后再慢慢讲给你,快按我吩咐的去做!” 他说完,不等白向首开口,身体化作一道流光,率先向远方飞去。 白向首无奈,只好飞身掠起,跟随他身后。 傲天飞的速度极快,白向首提气疾追,穿云破雾,衣袍被风吹的猎猎作响,遥遥缀着他的身影。 风中隐隐传来话语,似傲天在喃喃自语,只是他的嗓门实在太大,听上去就像在喊一样。 “都说老子胆子小,可他们哪里知道,小心才能驶得万年船,小心才能活得久啊……” 高空中温度极低,天际浩瀚无垠,脚下掠过朵朵白云,风声呼啸而过,白向首顿觉宇宙之博大,人类之渺小。 两人飞了一个多时辰,已是万里之遥。 这一路空荡荡,除了脚下棉花一样的朵朵白云,看不到任何生物,只有无尽的高空之上,法阵时而传出的波动。 “好了!就是这里……你我分头行动,你自己小心!” 傲天吼叫一声,向着相反的方向飞去,转眼消失在云层。 白向首环顾四周,云雾蒙蒙,空气极为稀薄,元气也很稀薄。 他心念一动,虚空打坐,吸收天地元气,补充体内真气。 自从突破宗师境,到了傲天所说的人仙境,他已不用丹基吐纳来吸收元气,他如今已炼至“血如汞浆髓如霜”,身体更像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全身毛孔都能吸收元气,速度比之前快了百倍不止。 可就是这样,过了小半个时辰才把体内真气补充满,可见此地的元气匮乏到极致。 天色渐渐暗了下来,空气愈发的寒冷,如果换做以前,还真抵御不了。 就在此时,白向首忽觉脚下的阵法波动和之前不太一样,时而迟钝,时而急促,频率变得有些奇怪。 他遥望过去,极远的天际,一个微弱的小红点闪烁,忽明忽暗。 只是几个呼吸的时间,那红点已经到近前,却是一个博冠广袖的男子。 男子看不清楚相貌,衣袍宽大又怪异,他双臂舒展,宽大的袖子低垂,仿佛生出双翼,如同一只蝙蝠,御空滑翔。 男子手握一根古朴的短棍,上面雕刻着繁杂的符文,随着符文亮起,短棍红芒闪耀。 他周身也缭绕着红芒,破开云雾,向一处阵眼疾飞而去。 白向首屏息敛气,在云雾中隐匿身形,心中暗想这应该就是傲天要找的人了,此人看上去神秘又怪异,既然傲天让自己出手,想来应该没有恶意。 毕竟蒲牢傲天,是他飞升后认识的第一个朋友。 他主意一定,身形甫动,夭骄如龙般腾空而起,遥遥一拳,挟排山倒海之力拍出。 白向首这一掌,压缩得云朵急剧变形,虚空中泛起波光潋滟,轰隆隆的雷声隐然。 看似缓慢,实则极快,一道透明的掌印,瞬间已拍向男子背后。 男子惊咦一声,头也不回,手中短棍一挥,红色光芒大盛,轻描淡写就化解了白向首惊天一击。 白向首鬼魅般欺身贴近,以指为剑,几道凌厉剑气刺向男人。 那人腾出左手,迅捷无比一一挡住剑气,他手掌似精铁一般,剑气斩在上面铮然作响,竟然毫发无损伤。 白向首瞳孔一缩,几道凌厉剑气再次喷薄而出。 男子摊开手掌,掌心红色光华氤氲,五指纷弹,一一挡开。 只是剑气飞舞,似游鱼一般,虚实不定,男子摊掌如网,运指如风。 却终有一条鱼儿,从指缝滑过。 “噗嗤”一声,没入他右肩。 男子肩头金色血液溅出,收了短棍,怒斥道:“你是姬家什么人?为何如此面生,当真活的不耐烦了……” 男子说完,一招手,那溅出的金色血液,尚在虚空,却嗖地一声飞回他的肩头。 他肩头的伤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瞬间愈合。 白向首大吃一惊,随云散手心随意动,瞬息间打出三拳两掌,却如中败革,他身体借势飞速后退。 “区区人仙境,竟敢对我出手,不自量力!” 男子说着,举起手中短棍,符文闪烁,带着一道红芒,一棍挥出。 一股磅礴浩瀚之力,铺天盖地席卷而来,那令灵魂都感到战栗的力量,让白向首感到绝望。 “让我与之缠斗,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跑掉,问题是,人家根本就不用跑,傲天啊……你再不出手,我就完了!” 白向首心中呼喊,忽觉那铺天盖地的磅礴之力,陡然一顿,随即消散。 虚空中蓦然出现一个硕大无朋的龙头,张开血盆大口,锋利的獠牙狠狠咬向男子,正是蒲牢傲天。 男子振臂疾飞,在几根锋利的獠牙间,左碰右撞,像个无头苍蝇一样。 好容易挣脱出来,蒲牢的龙角发出五彩金丝,骤然缠住男子身体。 男子被紧紧束缚住,无法逃掉,情急之下,元神出窍,头顶飞出一个和他一模一样的小人,仓惶飞逃。 蒲牢冷哼一声,犹如晴天霹雳,鼻孔中喷出两道蓝光,打在小人身上,那元神发出“啊”的一声惨叫,顿时灰飞烟灭。 “幸好前辈及时出手,前辈,这个人什么来头?”白向首心有余悸的出声问道。 蒲牢摇摇硕大的脑袋,又化作人形。 “你跟我来!” 蒲牢傲天淡淡说完,向远方飞去。 白向首跟在他后面,两人似两道流星般,一前一后,摇曳飞驰。 “这小子区区人仙境,居然没跟丢,倒是让人意外。” 不知穿过多少云雾,傲天才停了下来,望着跟上来有些气血翻涌的白向首,笑道:“小子,以后好好修炼,否则迟早是个炮灰。” 说完,他双手按奇怪的节奏挥动,元气汇成一幅龙形图案,印在前面虚空。 “咔嚓”一声脆响,似有一道隐形的门缓缓打开,敖天一拉白向首,直接飞了进去。 白向首顿觉呼吸一滞。 元气,极其浓郁的天地元气充斥天地。 青山绿水,树木郁郁葱葱,这里仿佛仙境一般。 傲天拉着他飞向远方的一座山峰,山上松柏密布,在半山腰处有一处缓坡。 傲天老远就停下飞行,神情肃穆,缓缓走了过去。 白向首跟在后面,定晴一看,原来是个墓葬群,大大小小的墓碑遍布整个山坡。 随着越来越近,白向首看得心头大震,只见最前方几个墓碑上赫然刻着:轩辕、神农、伏羲、祝融、后羿等名字…… 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古秘辛 森然的墓碑行行排列,无声矗立着,苍翠的松柏遮蔽了光线,清风徐来,松涛阵阵,让人感觉格外肃穆和沉重。 有些墓碑的基座已开裂,露出里面坚硬的青石与夯土,有些碑刻的名字已斑驳不清,上面长满了藤萝与青苔,不知在此地矗立了多少岁月。 白向首的目光缓缓扫过,几个熟悉的名字落入眼帘。 “赤胥龙?”“鸿一?”“向天行?” 白向首心头震惊不已。 前朝大梁国的战神、真武宗、纵剑门的开派祖师,哪一个不是名动四方,曾经叱咤风云的人 《沧澜仙图》第一百一十七章 上古秘辛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八章 鸢飞戾天 大陈帝国洛阳城,刑部大牢。 一间幽暗的牢房里阴气森森,充满了霉腐、潮湿的味道。 毕云飞坐在炭炉前,炉火照的他脸庞忽明忽暗,仿佛地狱的冥君一般,森然可怖。 炉上放着几根铁钎,钎上串着肉。 毕云飞面无表情的翻动铁钎,油脂滴落炉火中,发出“嗤嗤”声响,火光顿时大亮。 他拿起一串半生不熟的肉串,慢慢咀嚼着,肉块里的血水顺着他嘴角淌了下来,看上去血腥恐怖。 毕云飞吃完,伸出殷红的舌头,舔了舔下巴的血渍,又慢条斯理的把手 《沧澜仙图》第一百一十八章 鸢飞戾天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一十九章 刘大夏 大陈帝国左金吾卫大将军刘大夏,贪污受贿白银二十余万,锒铛入狱。 这件事情传开,朝野震动。 刘大夏因为年事已高,陈帝特许不用每日上朝,据说一大清早,刘府就被一群公人团团围住,进门宣读了陛下的诏书,直接将人押解大理寺。 就在这个清晨,暴雨纷纷,雷声滚滚,大陈帝国的天,又变了。 阴雨连绵的天气持续了很多天,大陈国都的街道,像朝堂一样,诡异地寂静。 偶尔有几个皂衣公人出没在风雨中,使得附近茶馆、勾栏的人们噤若寒蝉, 《沧澜仙图》第一百一十九章 刘大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章 碧血照汗青 紫宸殿外,风雨潇潇。 殿内明黄的烛灯下,陈帝放下手中奏折,眉宇间锁着忧虑,一旁端坐的太尉童环,欠了欠身子,满脸堆笑道:“陛下勿忧,今年的汛情虽然提前了一些,不过……之前挖掘的河道正好派上了用场,按照目前的进度,待到明年入秋,淮阳段运河可基本完工!” 说到这里,他抚掌欣然道:“一条运河,解民于倒悬,将来蓟州、益州、沂州等地百姓必将感念朝廷天恩浩荡,陛下此举,生佛万家之香火,创下不世之功业!” 陈帝眉宇稍展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章 碧血照汗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血丹心 刘大夏在狱中自缢身亡的消息传到宫中,此时正值朝会,文武百官一片哗然…… 陈帝脸色阴沉的要滴出水来,他冷冷扫视着下面,喧闹声渐渐安静下来…… 宰相崔逸忠暗中一直观察着陈帝的表情,看见陈帝望了一眼自己,深深吸了口气,越众而出道:“陛下,刘大夏畏罪自杀,深负圣恩,请陛下降旨……抄没他府中财产,其家眷子女,男子充军,女子送入教坊司,不这般……不足以平民愤!” “臣……附议!” 太尉童环也跳出来,顶着一只熊猫眼,恨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一章 铁血丹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二章 伏击 户部尚书府,也就是如今的宰相府,随着门上牌匾的悄然变换,府内的回廊、假山、庭栏轩榭也修葺一新,处处洋溢着一股喜气。 穿过前厅,一间幽暗逼仄的内书房里,崔逸忠正悠然坐在椅子上,端着一盏热茶,透过氤氲的水汽,脸色冷峻地审视着下首跪着的年轻人。 “上次朝会上……你做的很不错,陛下退朝后,曾向我问起你的名字!” 崔逸忠说着,手掌摩挲着茶盏,目光划过年轻人伏在地上的后颈,眸中闪过一抹寒芒。 “全赖恩相栽培,云飞感激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二章 伏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袭斥候营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二……弟!” 李铁佛目眦欲裂,跳起身反手就是一箭。 他的箭快若流星,一支射向大汉咽喉,两支分射扑上来的两名骑士面门。 对方既然有金丝软甲护体,那就专门挑脆弱的部位袭击。 刘犇手中钢刀挥舞,磕飞袭来的一箭,纵马冲进人堆,手中钢刀舞得如风车一般,砍瓜切菜般又放倒几人。 跟随刘犇的一众亲卫,抽出背后雪亮长刀,如狼似虎的也扑了上来。 一时间,杀声震天,兵器交鸣声,喊杀声,马儿嘶鸣声,箭矢穿进皮肉声,惨叫声响成一片。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三章 夜袭斥候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第一百二十四章 烟雨天津桥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武威城军部对于这次突袭非常重视,除了各部挑选出来的精锐军士,铁托儿将军还派了几名高手,据说都是身经百战。 可万万没想到,在夜幕掩护下,西凉精锐们刚突进大陈斥候左营帐就被察觉,一场混战厮杀下来,铁托儿将军派的所谓高手,竟然几个回合被杀死两个。 斥候营里冲出来的大陈军士十分彪悍,领头的那个方易之尤为厉害,看上去斯文儒雅,实则却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杀神。 他以一敌五,竟然斩杀了两名西凉高手。 乌日更达赖回想起上次在......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四章 烟雨天津桥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第一百二十五章 桥上血未冷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古朴的天津桥,仿佛亘古以来就默默地矗立在这里,桥上的青石板被雨水冲刷得锃亮。 桥下洛河浊浪滔滔,岸边垂柳风雨中飘摇。 刘犇骑在马上,心情也像杨柳一样飘摇,起伏不定,悲愤莫名。 老父被奸人迫害含冤而死,自己千里跋涉回京,竟然接连遭遇袭击。 看着幸存的几名亲卫,经历十几个日夜的厮杀奔袭,他们个个带伤,早已疲惫不堪。 愤懑,仇恨,怨怼,失望,彷徨…… 各种情绪纷至沓来,让刘犇心中五味杂陈,他甩了甩头上的水珠,努力平......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五章 桥上血未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第一百二十六章 冰枪与戒尺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 “魏知临?” 辛无命看清来人,瞳孔剧缩,面色变得极为难看。 魏知临并不答话,从怀里摸出一粒丹药,给刘犇服下,扶着他在一旁石头上坐下,这才不慌不忙站起身,冷冷瞥了一眼辛无命。 “魏知临……我劝你不要多管闲事!” 辛无命色厉内荏地叫嚣道。 “不平事,天下人人管得!” 魏知临说着,走上石桥。 淅淅沥沥的小雨,渐渐停了。 清新的空气,带着一股凉意。 看到桥上血迹斑斑,与横七竖八的亲卫尸首,向来气度雍容、沉稳有度的魏知临,脸...... 《沧澜仙图》第一百二十六章 冰枪与戒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最新网址:www.qishuta.or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