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东京风华 大宋政和年间。 是个花团锦簇的初春。 大相国寺东门大街,两旁卖幞头、腰带、书籍、冠上饰物的店铺,纷纷把货物摆去门外,店里小哥儿们讨得闲便站在摊子边叫卖几声,接着十个倒有九个眼神儿被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小娘勾走,随后在掌柜的大声呵斥下抱头鼠窜逃回店中。 丁家素茶店,东京城内响当当的字号,大相国寺每月五天开放的时间里,生意红火得仿佛烈火烹油,店内更有讲书老汉,带着穿红衣扎羊角辫的孙女,说着一段面涅将军夜袭昆仑关的奇事。 前排最好的位置,刷了桐油的硬木折背椅上正斜靠了名少年,少年戴着白玉嵌金冠,穿着团花的银色氅子,生得唇红齿白,俊俏绝伦,只不过他此刻懒散得紧,没有几分坐相,待一段书结束,便打了个懒腰,道了句“赏”,站起身向门外走去。 少年有随从几人,为首一名方脸汉子面无表情排了铜钱在老汉桌上,对祖孙俩的满嘴感激之词充耳不闻,紧追少年出门而去。 少年站在大街上,举目四顾,人群熙攘,花光满路,锦绣繁硕,罗琦飘香,他内心古井无波,忽然“嗤”的一下笑出了声,倒负了双手朝着大相国寺东门走去。 “小相公,为何不走正门?”方脸汉子已经追随上来,半佝偻着本来虎背熊腰的身子,恭声询问。 少年依旧慢慢走,边走边看,半天才道了句:“看看吧,到处都要看看,这盛世如此好看,再不看看将来就怕看不到啰。” 汉子伸手挠头,他虽是武官,却也读书识字,也做得几首格律不严,韵脚不全的诗词,但却不知为何每每听不懂小相公的话语。 “八方争凑,万国咸通,集四海之珍奇,会寰区之异味,真是繁华盛极!”少年展颜一笑,话题忽转道:“也不知张择端的清明上河图画到了哪里,他笔法却是甚妙,待回去后找他仔细瞧瞧。” “小相公所言极是。”方脸汉子急忙开口应承。 东门大街此刻人流络绎不绝,街边卖物事的货郎哪怕嗓子喊哑,却也掩不住脸上喜色,摸着钱叉子里的硬通货,心中琢磨着收摊后给墙那边的小寡妇买上二两水粉,至于自家婆娘倒是可以省下。 路上穿着布衣的大郎,捏着支竹蜻蜓,嘴上叼着柳叶,一边旋转一边左顾右盼,嗅着香气便来到独身的小娘旁边,红了面皮搭讪几句,哪怕吃了闭门羹也期期艾艾不肯离去,直到充阔替小娘付账之时,才发现荷包不见,这才慌了神跳起脚左右寻找偷儿,小娘却用帕子掩了嘴,笑着碎步离开。 富贵家的官人娘子却是三三两两,携奴带仆,官人特意在耳边簪了花,挺直背膀,双眼灵动,在人群中瞄来瞄去,心下暗自揣度着燕瘦环肥,哪怕娘子在腰间用力一拧,犹不知痛。 少年走得不快,来到相国寺东大门前看了片刻,这才慢悠悠走了进去。 寺内极广阔,摊子极多,游人亦极多,各色物品,映得游人眼花缭乱,外地慕名而来者,更是瞠目结舌。 少年边走边看,不知不觉中跨过了二道门,这里面更是精彩,贩卖之物都是东京老字号的东西,孟家的道冠,王道人蜜饯,赵文秀的笔,潘谷的墨锭,两旁走廊更有刺绣,抹额,绒花,头饰,镶金线彩丝的新奇饰物。 少年没有进佛殿,使钱买了只水蓝色绣鹈鹕的荷包,晃悠悠向殿后走去。 大殿后面的姿圣门边上,却是书摊字画和各种珍奇玩物,更有些不算地道的香料,夸大了年份的老药,各州府间并不算上等的土产,少年见了一劲儿摇头。 他挑挑拣拣又买了几样物事,然后越过两边算命占卜的摊子和给人画像的条桌,随着人流继续走去。 少年仿佛心情甚好,虽走走停停,却毫不腻烦,下一刻又过了智海,惠林,宝梵,河沙等禅院,绕个小圈,依旧从东门出去。 这时方脸汉子敬声道:“小相公是否未尽兴?” 少年似笑非笑瞧他一眼:“谭副使有甚说辞?” 方脸汉子叉手道:“小相公,今日二十八,乃是东岳仁圣爷爷诞辰,想来岳庙那边也热闹得紧,只是走路过去,不免累了小相公腰身。” 少年道:“却不打紧,今日有些厌轿马,况过了潘楼东街,至酸枣门便到了。” 方脸汉子急忙称“是”。 少年嘴角微翘道:“听闻谭副使通文墨,拳脚又甚好,于皇城司却是委屈了,如今皇城司比不得真宗仁宗朝那时,眼下的满堂文武,又能得罪起哪个?” 方脸汉子嘿笑两声,躬身道:“小相公所言极是,属下祖上本就一直在禁军为职,到这一代实在没了建树,才被抽去皇城司,苦熬至今。” 少年笑道:“如今皇城司使都沦为了阶官,上面还有勾当皇城司这个职位,却是不做也罢,你既然走了童枢密的门路,打算拜在我门下,可是心中已想好?” 方脸汉子放低了眉眼,道:“自是全凭小相公差遣,忠心不二,日月可鉴。” 少年瞧了瞧他,道:“趁时候尚早,去潘楼街上用过饭,再往岳庙行去罢。” 一行几人离了大相国寺,且向北走去,路过潘楼街路,吃喝一番过后,去不多时便至岳庙近前。 东京这座岳庙,百姓口中更多称呼为泰山庙,真宗祥符年间,诏封泰山神为东岳天齐仁圣王,后又加封尊号为东岳天齐仁圣帝,此庙便建于那时。 虽岳庙远不如大相国寺热闹,此刻也是熙熙攘攘,少年边走边看,不多时便来到五岳楼附近。 少年忽道:“前方何故喧哗?” 方脸汉子定睛瞧去,只见那楼下的栏杆处,正有数人站立,各自拿着弹弓、吹筒、粘杆,挤眉弄眼,中间站着个花袍小生,歪带冠帽,耳边插花,敞开着领口,正拦住一名女子去路,嬉笑言着: “小娘子且上楼去,我要与你好生说话。” 女子看来年华不超双十,发髻却做结缡,生得细眉如画,目若春水,琼鼻檀口,尖尖下颏,柔桡轻曼,姿态纤弱,此时却已是霞飞双颊,道:“清平世界,是何道理把良人调戏?” 方脸汉子看得真切,回头低声道:“小相公,是高俅的干儿,名高坎,又唤作高世德是也,平素里甚为胡闹,最喜调戏玷辱良家女子,城内百姓都唤其一声高衙内。” 少年闻言双眼微眯了眯,道:“高俅有亲子三人,何故收此干儿?” 方脸汉子怔了怔,道:“这个……属下却不知了。” 少年又道:“官家整顿两司三衙,重置侍卫亲军司,令吾提举,与高俅掌管的殿前司分权,眼下司所未立,待户部那边拨发府衙之后,少不得重复些殿前司的事宜,这高俅或有怨言。” “这……”方脸汉子讪笑道:“左右是小相公家事,那厮有何胆量埋怨,虽两司三衙掌管事务相仿,但此时定是要以小相公为主。” 少年微微一笑:“太祖建隆三年,卫国公石守信辞去侍卫亲军都指挥使后,侍卫亲军司不再设头领,只由都虞侯代管,景德二年,鲁国公王超罢职都虞侯,再无复任者,侍卫亲军司马军步军遂分为二,那时开始,马步二军便居于殿前司之下。” 方脸汉子搔头道:“小相公博学广记,属下佩服。” 少年摇头道:“如今官家重置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马步二衙皆由我掌控,却又反过来压了殿前司一头,想那高俅心中没有怨气却是不可能的。” 方脸汉子道:“小相公何必在意,若是那厮不服,找个由头敲打敲打便是。” 少年嘴角弯了弯,忽然看向看向前方道:“却是有些不入眼了!” 方脸汉子顺着少年眼神看去,却见那高衙内双眼放光,嘴上低语着靡乱调调,边说边拉拉扯扯,那女子虽左躲右闪,却毕竟弱质女流,哪里能出了这群泼皮闲汉的包围,脸上露出害怕神色,眼看就要当场哭出来。 “小相公,要属下前去……”方脸汉子面上闪过一抹狠色,少年身后的几名随从侍卫也纷纷跨前一步。 少年沉吟两息,点了点头,方脸汉子不由放开嗓门喝道:“那泼才好狗胆,太平盛世朗朗乾坤,居然敢如此调戏良家女子!” 他这嗓门喊得颇大,顿时惊动那一干帮闲泼皮瞧过来,惟有高衙内色迷了心窍,也不转头只是骂道:“哪里来的莽汉,爷爷的事情也敢管,都去给我打将这厮!” 少年闻言双眉不易觉察微微一皱,方脸汉子捕捉到这点变化,顿时神色一变,脸上露出一抹狰狞,伸手竟从腰间抽出一把稀罕的软剑,稍微一登,剑身绷得笔直,他蹿步就要上前去,却不料就在此刻,斜刺里竟然穿插出一人! 第2章 人间总有不平事 却见穿插过来这人,头戴轻纱抓角儿头巾,脑后两个白玉圈连珠鬓环,身穿绿罗大团花袍子,系一条银色拼纹腰带,生得豹头环眼,燕颔虎须,身材魁梧,不怒自威。 方脸汉子皱眉自道:“莫不是这小娘子的家人?” 只见这人赶到近前,将那高衙内的肩头一扳,喝道:“太平世界,调戏良家妇女,该当何罪!” 他挥拳欲打,却瞧见了这高衙内的面容,此衙内有个花花太岁的绰号,生得丑极,颇为好认。 这人认得是高衙内,竟自手软了九分,举拳在那里,打也不是,落也不是,只是脸含怒气,一双眼睁着瞅那衙内。 方脸汉子瞧见那被调戏的小娘跑到这人身后抓其衣角,自是验证了心中猜想,不由摇头:“却是软脚蟹一只,自家娘子被人调戏,只会鼓气做做样子,算不得好汉!” 他浑然没有省得,以他的身份根脚,自然不怕这高衙内,但这东京城的寻常百姓,哪怕品阶稍低点的官吏,哪个不是惧这衙内如大虫一般? 方脸汉子刚才就待发作,被这人挡了挡,心中已是恼火,生怕在少年面前落个不利索印象,眼下却见那这人懦弱,便自来气,指着高衙内骂道:“混账东西,居然敢出口不逊,真是找死不成!” 那衙内被人扳了肩膀,刚要说些什么,却骤然闻得方脸男子话语,顿时大怒,转身指挥着一圈帮闲的泼皮,道了一句:“还不给我打这贼厮鸟!” 一群闲汉手中虽有家什,可多是棍棒,东京城内有不得私蓄武器的律法,闲汉纵然家中有刀枪之物,哪怕再只是朴刀这般入不得行伍的,却也不敢明着带到岳庙这等人多的地方。 此刻虽是棍棒,但闲汉人多,呼哨一声便围了过去,方脸汉子稍稍一震手中剑,那软剑竟嗡嗡作响,闲汉们哪见过这种玩意儿,更不晓得厉害,就有莽撞者抡棒向方脸汉子打去。 方脸汉子脸色阴鸷,欺前一步,手上挽个剑花出来,只见银光一闪,那闲汉便大叫一声,丢了棍棒,身子“噗通”向后倒去。 众人纷纷去瞧,只见那闲汉双手捂脸,鲜血从指缝中渗出,嘴上犹自大叫:“杀人了,杀人了。” 这群闲汉中,却也有那凶狠喜斗的,三五个交换下眼神,便要围攻上前。 却在这时,少年身旁的五六个随从亲卫,衣内纷纷传出“嘡啷嘡啷”的金铁交鸣声,各人竟然衣内藏刀,此刻这刀出了鞘来,那雪片也似的刀身,在阳光的返照下,晃的这群泼皮闲汉脸色顿时煞白。 “衙内,衙内不好了,这些人有军中的武器!”那有点见识的闲汉,立刻怪叫了一声,倒拖了棍棒,仿佛被踩了尾巴的野猫,向高衙内身边跑去。 军中武器?高衙内顿时瞪大了眼睛,就是旁边那人也愣了愣,同样向前看去。 这一朝对武器的管理是由松至紧的,尤其当下道君皇帝在位,在东京城这种地方,就算那些闲汉泼皮也就携带棍棒壮壮声势。 敢于佩戴使用制式武器,且不止一人,这绝不是寻常百姓,但衙内见到这种情景非但未慌,反而跳起脚叫骂起来:“尔等是哪一军的,莫非不认得衙内我?” 方脸汉子偷眼瞧向少年,却见少年面上莫得一丝表情,不由暗自咬了咬牙,他既是托了家中荫存的全部关系,走了童枢密这条门路来到小相公门下,就注定再没什么退路,眼下只能投名立状,别说什么衙内,就算太尉高俅在前面,他也敢一剑刺下! 快步走上前去,那群闲汉里倒有几人来拦,却也并不是什么忠心耿耿之辈,只是脑瓜不太灵光,打着谄媚邀功的愚蠢念头。 未待方脸汉子出手,那几名持刀的侍卫便冲上前去,直接就是一顿好打,将这几个不识相的闲汉揍得趴在地上哭爹喊娘不止。 “贼厮鸟想要做甚?”高衙内看出情形不对,忙伸手提了衣摆小步向后退去,神情虽慌口中却发狠叫道:“我爹是殿帅府高太尉,尔等可是禁军之人?对我无礼岂非自寻死路!” 方脸汉子“嘿嘿”笑了一声:“就是无礼,又当如何!” 他这话一出口,顿时有那围观不怕事儿的叫起好来,想这东京城的市井之中,有几个敢如此说话?言语之间,这已经是在硬杠高俅了。 高俅是什么人,是这一朝的殿前司都指挥使,俗称殿帅府殿帅,加太尉衔,几乎是武官的极致了。 虽然这一朝重文轻武,却也是相对黎庶而言,无论文武在老百姓眼中都是官,何况掌管禁军的太尉。 “你们是假的,你们……不是禁军!”高衙内并不傻,他发现对方竟不在意自家身份,便觉出有些不对,禁军哪里有不怕高俅的道理?刚刚扳他肩膀的那人,就是禁军内的教头,彼此照过面,今日调戏了他家娘子,眼下不也傻呆呆站着,连句狠话都不敢再放? 高衙内豆眼转动,脑中思想着,除了禁军还有哪个司衙敢明目张胆提刀带枪,开封府?不像,兵部?不可能,那还有哪里…… 方脸汉子此刻投名心切,哪里还能容这衙内细想,身子仿佛一阵风般上了前,接下来狠狠一记耳光扇了过去。 “哎哟!”高衙内惨叫一声,伸手捂住腮帮子,一股血沫从嘴角渗出,他撒泼放赖般喊了起来:“敢打你爷爷,你们这些贼配军,你们活腻了找死不成!” 一旁的教头男人见此情形,面色顿时变得煞白,立刻拉了自家娘子向边上躲去,他双拳紧握,骨节突出微微颤抖,也不知心中在想着什么。 反而是那小娘子,原本脸上的惧色有些褪去,被泪雾弥漫的眼眸微微发呆,虽然抓着教头男人的衣角,却被男人躲却时伸手拽了个踉跄,便是有些不知所措起来。 方脸汉子脸带狞笑,伸手再一巴掌打将过去,嘴里狠道:“某家也是你能吓唬的?高太尉可管不到某家头上,倒是你这衙内,犯下如此恶事还敢猖狂跋扈,就不知是仗了谁的狗势!” “啊……”高衙内捂着腮帮子,忽地吐出了一口,竟是几颗糟牙混合了碎肉,显然方脸汉子这一记打得甚重。 “我要告诉我爹!”衙内哪怕是无赖的本性,却也是吃了个疼,这一下满地打起滚来,鼻涕眼泪横流着呼唤那些闲汉泼皮:“还不快去给我爹送信,就说有那山上的匪寇,充军的贼人混进城内,想要害了本衙内!” 方脸汉子闻言,手上软剑指向高衙内,阴沉沉一笑:“你这腌臜货色,某乃皇城司的人,就算是高太尉也管不到某!” 第3章 齐王 皇城司! 当下的皇城司虽没有前些年那般风光无两,却也算余威尚存,方脸汉子此言一出,场中顿时静了一静,教头脸色愈发苍白,拽着自家娘子再退后几步,泼皮们也都不吭声起来,有那心思伶俐的,已是脚底抹油,向后滑去。 高衙内闻言一呆,皇城司他自是知晓,可皇城司不怕他,他也未必就怵了皇城司,毕竟他所行之事非皇城司职责所在,想到此脾性再次发作,立刻杀猪般嚎叫起来:“皇城司又如何,就算本衙内犯错,自有开封府说话,什么时候轮到皇城司滥用私刑了,更别说本衙内根本没犯错,我,我要去告你们!” 他此刻虽然两边脸肿了起来,嘴里也疼得好似针扎,可心思却一直活泛着,那小娘子既然是教头的女人,又怎敢再言自家不是?至于围观百姓,也不过是瞧个热闹而已,料无人敢证他调戏民女,如此倒也能构陷皇城司个飞扬跋扈,当街打人的罪名。 “你要告谁?” 这时一个声音响起,声音很轻,乍听起来很温和,但稍稍细品,便如寒风里的刀子,让人心中发冷。 “我告谁,你说我告谁!”高衙内此刻就是这种感觉,这声音让他很难受,他语调拔了高:“贼配军……爷爷要告你们皇城司!” “噗通!”方脸汉子一脚踢过去,衙内滚地葫芦般撞到台阶边上,立刻“哎哟”一声叫,脑袋里七荤八素,可他无赖泼皮性子,怎会轻易求饶,只是梗脖硬挺着,不信皇城司的人敢真格下了重手,只要他挨过此遭,自有高俅替他说话做主。 “口出狂言,污言秽语,我看你确是找死!”方脸汉子气得短须直颤,他也没料想这衙内是个滚刀肉的德性,吃了好几记打,牙都掉了,居然嘴还这么硬。 “你要告我吗?”那温和的声音再次响起:“谁是贼配军?” 不知为何,衙内听到这声音心中便没来由地有些慌,猛地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定了神儿后嘴里刚想再放些狠话,抬头却看到一名少年。 少年自是锦衣玉袍,俊美无双,此刻脸上带着浅浅的笑,正不错眼地盯着他。 衙内愣了下儿,约莫也就几息工夫,原本肿胀发红的脸竟忽地变了白,不自觉打了大大冷颤,乃至面皮诚惶诚恐起来,下一刻直接“噗通”一声跪伏在地,嘴里夹带了几丝哭音,抖声叫道:“二,二……” “二什么?”少年浅笑收回,缓缓道:“你认得我?” “二……大王饶命啊!”衙内伏在地上,身上已全是冷汗,他这时怕的要死,什么断然不会求饶,那也只是吹嘘壮胆的说辞,眼前这位倘若能求饶揭过,便已是天大幸事。 “你也怕死?”少年狭长好看的双眼眯了眯:“又如何识得本王?” “小,小的自然怕死,小的是高俅的儿子,去年时曾远远见过二大王……”高衙内此刻却是真慌了神儿,他怎么也想不出,居然在此处遇见今上的二皇子,这位可不是什么善茬,就算是当朝老公相提起来都要抚额锁眉。 “二大王恕罪,小的刚刚真没看到二大王,小的罪该万死……”衙内伏在地上,用头猛磕地面,哪怕这一朝多为纳拜,不兴磕头,却还是把脑门撞的鲜血直流,犹自不肯停歇。 少年看着衙内:“你爹是高俅?” “正是高俅,就是会踢气毬的高俅!”衙内叩头如捣蒜。 少年不再说话,而是眼神转向一旁的教头和小娘子。 教头早听到刚才对话,神色间不停变幻,看到少年瞧了过来,猛地拜倒在地,想要开口说话,却发现自家娘子还呆呆站立,不由又急又恼,伸手去拉,那小娘子却不知犯了什么邪,连礼都不行一个,直被拉得“哎哟”一声。 “不必了。”少年瞧出教头意图,温和说道。 教头有些忙乱,开口拜了二大王,又想要再说几句什么,却见少年转脸看向自家娘子。 “抬起头来。”少年道。 小娘子闻言着实有些慌,急忙望向教头,却不料教头这时也也不知思想到了什么事,恰好低下了脑袋,不由心中愈发委屈,抬眉眼,轻咬唇直视少年。 少年看了又看,抚掌笑道:“果然标致,竟不逊李大家也,见了着实让人心折欢喜。” 小娘子又羞又恼,但此时却愈发不敢开口,她并非丁字不识,出身虽然不算书香门第,却也是个有门有户的。 刚刚省得那衙内便是有名的花花太岁,差一点就直接晕厥过去,对这恶人的调戏言语还能义正言辞几句,可怎料又来了一个二大王,说起话来虽然温和,却也不似什么好言语,但总是为她解了围,断然不能再冒犯什么。 于是小娘子重新低下头去,瞅着自己的绣鞋尖,不发一言。 少年笑了笑,负着双手再望向衙内,衙内依旧在用力撞头,少年阖眸几息,道:“疼吗?” 衙内慌忙答应:“二大王说疼就疼,说不疼就不疼。” 少年道:“疼总比掉了好,可是这个道理?” “二大王所言甚是,甚是!”衙内疼得几乎要哭将出来,却只能更加用力,他心中不敢诽这少年,却把方脸汉子十八代祖宗都问候了一遍,然后还有那教头,已经在心里千刀万剐了数次。 少年轻叹口气,他瞥见教头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要说什么,却涨红着脸,始终没有张开嘴,他也心中不在意,总归是可怜人,之前行径也勿论什么惧畏权贵,大抵不过人之常情罢了。 只是,少年心中总感觉这幅场景似曾相识,却又好似没什么出处,古怪感觉生出,不由扬了扬眉,胸臆微微发闷。 这时教头干裂的口唇颤了颤,许是做了什么决定,想要开口对少年说话,不料方脸汉子来到少年一旁,低声道:“小相公,这……” 少年瞧了他一眼,脸上淡淡不耐,方脸汉子立刻道:“属下明白了。” 教头深吸口气,再次想要开口,却见方脸汉子快步走到衙内身旁,抬脚便踹去,衙内顿时惨呼一声,已有一只腿被生生踹断,疼得叫唤几声后便昏了过去。 方脸汉子哼了一声,他谭真能以武职的身份,坐上只有宦官内侍才能任命的皇城司副使,自是知道如何处理当下。 少年微微点头,转过了身,对围观百姓轻道一声:“吾乃赵柽,忝为齐王,王子犯法,当与庶民同罪,况乎恶少衙内,今稍作惩戒,以儆效尤,倘再有此事,众人可前往开封府衙状告,可提吾名。” 百姓闻言皆面露喜色,叉手高呼千岁二大王,赵柽微笑点头,显是在这东京市井之内,黎庶百姓心中,齐王二字颇有声望誉名。 赵柽转身,御龙直的侍卫收刀入鞘,谭真对犹在地上惨呼的衙内狠狠啐了一口,又看眼那依然拜倒在地,却满脸失落的教头,嘿然一声,随着赵柽出岳庙而去。 第4章 聚拢八方 齐王府内,雕梁画栋,金碧辉煌,繁阔广大。 此刻,天色未足晚,玉兔尚霜白,赵柽坐在中堂椅上,双目微闭,手中捧着杯饮子,用厚牛皮纸卷了个细筒慢慢喝着,他心中那种古怪的感觉再次油然而生。 这并不是第一次有这种感觉,从他穿越过来,已有数次这般,却总是捋不到头绪。 原本这一朝的道君皇帝二子早夭,乃是出生第二日便故去,而他便是这时穿越至襁褓之中。 本来也想着争一争九五之位,然后励精图治,做一个中兴之君,可随着对这一朝的愈发了解,却发现这难度实在有些过高了。 这一朝此刻的光景并不比明末强上多少,表象繁华,却内枯外竭,重文轻武,又尾大不掉,鉴五代乱像,陈桥之事,却又矫枉过正,金瓯残缺,朝堂地方,无一为事,民怨深骨,官吏似豺,国本动摇,无以为继,昏昏度日者,便为清明。 从根子上就已经烂掉了。 这还能如何?励精图治已没甚大用,便是刮骨疗毒也不过是饮鸩止渴,没奈何就要打碎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只是赵柽当下却纳闷心中的古怪之感,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只是心中这古怪感觉总是不知在何处差了些什么。 “王爷,有信笺。”门外走进名亲随,唤作雷三。 “不是说过,本王如今入朝,多称称小相公才好。”赵柽放下饮子道。 雷三尴尬一笑,上前呈递物事:“米公公着人送来的。” 赵柽拿过信快速瞧了一遍,倒也没甚大事,只是这位皇城司司使米震霆有位故友,也曾身居庙堂,有着太尉衔号,却在致仕后的几十年里,子女无能,最后乃至家道中落,竟到生活都难以为继的地步,所以携带最看好的后人投奔,这位米公公便举荐了他这边的门路。 赵柽看完后,不由笑笑,米公公在内庭并不算位高权重,皇城司使这个阶官原本品级就不高,又被勾当皇城司给架空,算是闲职,但于内庭中,却无人愿招惹他,几个权重的大宦官亦是如此。 究其原因,就是这位米公公实在太能活了,从仁宗时就在宫中任职,如今已历经五朝,神宗时也曾任过内侍省监,统管所有宦官内侍,后来年龄大了,又不愿离宫,这一朝道君皇帝继位后,念其不易,封了闲职,自此养起老来。 不过说实话,赵柽有些看不懂这位米公公,别的宦官有了权势,如杨戬李彦,都是想尽办法捞取金银财帛,然后在外购置产业土地,巧取豪夺,无所不用其极。 这位公公却既不置办房产,也不收买土地,或许……是奈何没钱?赵柽琢磨着,并未听说这位公公掺和朝上政事,既不掺和,又何来许多金银进项? 信上那位家道中落的老太尉论起年纪和米公公伯仲之间,是仁宗朝时的官,英宗时致的仕,那光景儿政令还算清明,想来可能是没留下太多后路,以至今日走绝,若不是老太尉活着支撑着,估摸早就衰败成破落户了。 赵柽思忖左右不是大事,何况他此刻正需聚拢的各方人物,心中便将此事记下。 转眼天色暗了下来,远远的樊楼处有乐声随风而来,虽只袅袅,却也丝滑,不过接着便被汴河上的喧闹给掩盖,那却是另一种风情,让赵柽心中升起前往州桥处走一走的念想。 他刚跨出正堂的梨花木门,就有府内周管家匆匆赶来,叉手报一声殿帅府高太尉送来东西。 赵柽心下了然,叫人抬上来看,却是几箱银子,约莫有万两,他知这是高俅晓了今日事,虽心中说不得有多怨恨,却还是送来赔礼钱,不由冷笑了两声。 负手站立望了会儿箱子,赵柽唤来雷三,道:“去教坊司把戚红鱼叫过来。” 未到半个时辰,便有一名小娘进入王府,小娘肤如凝脂,面似桃花,细眉俊眼,身量丰满,穿着水粉罗裙,嘴角噙着笑意,向赵柽行了个万福,道:“公子找我。” 赵柽目光在她身上转了转,随后道:“有件事要你去办,毋须走官方的路子,人手你去碎玉楼挑拣,明日出发。” 戚红鱼微愕道:“还请公子明示。” 赵柽用下巴点了点几箱银子,道:“去相州汤阴县找一个人,把这些东西送去他家。” 戚红鱼瞧了眼地上木箱,道:“公子要送给什么人,可有详细住址?” 赵柽想了想,道:“大抵是汤阴县下面的镇子或村落,这人是名少年,唤作岳飞,年龄约莫短我二三岁,懂兵法,好武艺,家境应该并不富裕。” 戚红鱼点头,又道:“公子,既不走官府路数,恐怕寻找这少年需些时间。” 赵柽伸了个懒腰,望向空中明月,淡然道:“无妨,如果我没料错,周桐老师此刻也该在那里,寻找起来应是不难,东西送去时一分为二,岳家一份,周桐老师一份,若老师不在,就全留在岳家罢了。” “周宗师也在那里?”戚红鱼闻言双眼瞳孔微微收缩,低头道:“红鱼知道了,红鱼现在就去准备。” 赵柽见她神色略显紧张,笑道:“你就不问问这种事为何不派别人去,而是让你一名小娘做头?” 戚红鱼道:“想必公子自有道理。” 赵柽道:“这岳家的大娘是位女中豪杰,忠肝义胆不让须眉,断不会平白无故受人金银,你是女子,总比那些莽汉好说些话。” 戚红鱼思索道:“还请公子教我。” 赵柽摇了摇头:“你也是个冰雪聪明的,这种事还用我教?总是师兄送给师弟的礼物,若是犹不肯受,便拿大义说话,问她岳家可有精忠报国之心?若有,国又岂能毫无示之?就说本王对这位师弟期待甚高!” 戚红鱼道:“红鱼懂了。” 赵柽轻轻一叹,又道:“虽然说辞有些不算磊落,但亦只能如此,你若见到周桐老师,再转我言语,禁军总教头的位置空悬,我很思念他老人家。” 戚红鱼再次行礼,随后雷三唤来侍卫,将几口箱子秘密运出了齐王府。 第5章 前堂会客 经此一事,赵柽也没了去州桥的心思,在府内兜兜转转,心中更是千回百折。 他自穿越这一朝,知道了身份背景后,便一直在默默谋划,从小做起,三岁律诗,四岁填词,五岁解策论,六岁习武,混于市井,倚仗身份抱打不平。 七岁拜师周桐,九岁武道小成,十二岁结交朝臣,十三岁暗中组织碎玉楼,广结天下好汉,十六岁使尽手段,提举侍卫亲军司。 这一步步走来,处心积虑,缜密细致,呕心沥血,乃至他整个人都有些麻了。 赵柽回到书房,打开了一只紫檀匣,里面是淡黄色的薛涛筏,每一张上都有他才能看懂的小字和符号图画,这是未来的谋划。 他端坐在椅上,伸手取过一支小羊毫,开始写东西,写完之后丢进匣内,然后“啪”地一声上了锁。 接着赵柽整个人往椅子里一瘫,从上到下都垮了下来,仿佛没有了骨头一般,竟然就这般睡过去,他睡得很熟,幽梦还乡,瞳瞳往事,补习班夏令营,未名湖畔,长发黄裙,月圆花好,笛短箫长…… 转眼已是十来日过去,这一天清晨,赵柽唤来雷三,将一封信交下,道:“送去给碎玉楼主黄孤,命他派人快马加鞭报给福建路安抚使黄觉,定要保密,若不得周全,毁掉亦莫使人看。” 雷三领命欲走,方转过身却又被赵柽叫住道:“既去楼里,顺便让简素衣查查高俅家几个儿子的过往,有什么腌臜事一并禀报过来。” 雷三闻言一愣,思想几息道:“此事小相公不必问简女侠,属下便知道个大概,那高俅没几个儿子,他只有一名干儿义子,乃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唤作高坎是也,东京城百姓不喜他,叫他做花花太岁,又称高衙内!” 赵柽闻言双眉微皱,手掌扶住桌案,身子略微前倾,道:“雷三你说甚么?高俅不是生有三子,两子为官吗?” “小……小相公。”雷三搔头讷道:“高俅膝下无子,这事儿许多人知晓,就算是城内的百姓也有耳闻,高俅乃是官家潜邸时的亲随,料得小相公不陌生,怎却忘记?” 赵柽自不陌生,只是他前世记忆,史书记载高俅生有三子,这绝不会错,就算错了,亦只会多不会少,是以,他对这高俅家事先入为主,从未细查。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雷三,这雷三乃东京土生土长,虽是地头蛇,却有几分侠义心肠,因路见不平失手打死人下了大狱,被赵柽救出来后一时忠心无两。 赵柽缓缓道:“高俅无子,只有义子高坎,是过继叔叔家的堂弟?” 雷三被赵柽盯得心中发毛,硬着头皮道:“却是这般,属下断然不敢在这种事情上欺瞒,且那高坎虽然份属堂弟,但却有传言,说是高俅年轻时私通自家婶婶所生,是以才能不顾伦常收为干儿。” 赵柽脸色古怪,半晌才吐口气摆手道:“你且去去,此事作罢。” 雷三满头雾水离开,剩赵柽独自一人于书房,他怔了片刻,自语道:“终是不对,为何如此?” 就此刻忽有管家前来禀报,说府外有人投拜帖。 赵柽命管家取帖过来,打开一看,原来竟是米公公说的老太尉到了,遂命管家传出话去,约了前堂相见。 王府内见客大抵有三处地方,是为前中后三堂,却也说不上厚此薄彼,只是关系亲疏不同,自有远近之分,前堂乃是见外客之地,中堂却是心腹之人可往,至于后堂只有亲眷才会到所处。 此前堂颇大,内设却也华丽,赵柽令人沏了两盏小龙团后,不过片刻管家便引进两人。 其中一人颤颤巍巍,老迈枯朽,手拄鸟仗,形似耄耋,穿件大红色蜀锦袍子,衣面却褶皱丛生,一见便是压箱底的物什。 另一人是名少年,见模样不过十三四岁,生得虽样貌寻常,但腰坚腿稳,目光炯炯,落在赵柽眼中,自然看出是习过枪棒的,且颇有几分根底。 老者双眼混浊,观前方椅上端坐一人,年少银袍,气宇出尘,便有些激动,甩开少年搀扶的臂膀,倒身欲拜,口中呼道:“昔内外提点殿前太尉洪信,拜见齐王殿下。” 赵柽看过米公公的信笺,知道前面这位洪姓老者的殿前太尉乃是虚职,并不是殿前司都指挥使衔挂太尉,否则也不至于落魄至此。 他示意亲随搀住老太尉,道:“免了免了,哪里用这般礼节,老太尉快坐下说话。” 亲随掺着老太尉坐到椅上,少年在前又见了大礼,赵柽笑道:“却是一脸英雄气概。” 少年腼腆,讷讷不知如何回话,气得老太尉猛磕手杖,却险些将那仗首处的鸟头磕掉,又自醒悟赵柽在旁,不由连声告罪。 喝了小龙团,老太尉满心感慨,言道当年仁宗皇帝曾赏赐五饼,至今不能忘。 赵柽便笑道府内还有许多,待走时也取五饼去,老太尉闻言自是声泪俱下。 赵柽相劝,与老太尉又聊了些仁宗朝旧事,忽地说到米公公,老太尉言道米震霆武艺厉害,枪棒精通,不输于李宪,且论起长寿李宪却又远远拍马不及。 赵柽闻言奇道:“可是童道夫的干爹李宪?” 老太尉道:“正是此人,不但带兵厉害,一身武艺更是无匹,米震霆须不弱他。” 赵柽道:“素有耳闻米公公习武,却未料如此厉害,李宪当年北地无敌,如此说来这些年倒是米公公藏拙了。” 老太尉道:“米震霆不喜朝堂,当年虽有声名,几十年过去,无人扬播,自不流传。” 赵柽点头,看向老太尉身后少年郎,这少年乃是老太尉曾孙,名玄阳,同辈排行第七,此番老太尉舍下脸皮前来东京,就是想为这曾孙求个出身,赵柽道:“玄阳,我来问你,武艺如何?” 少年涨红了脸,道:“回齐王话,寻常人可敌十不败!” 赵柽拊掌道:“妙也,可为十夫长了,不过我不想让你进禁军,想让你先做我亲随,你可愿意?” 第6章 竟是如此 洪玄阳不知亲随到底何意,立刻偷眼去瞧老太尉,老太尉闻言心中亦有些画魂,这曾孙洪七乃是家中唯一能拿得出手的后辈,此番前来东京,本意就是求个禁军出身,毕竟从文不成,武艺却还尚可,却不料这齐王竟想收作亲随,他此刻也辨不出赵柽何意,但多年世故还知,急忙开口:“还不快拜谢齐王殿下!” 洪玄阳谢过礼后,赵柽道:“禁军如今亦不比当初,不然就让你从军便是,做我亲随自有亲随的好处,日后你便自知。” 老太尉爷孙俩自然称是,赵柽又道:“老太尉自均州来,若不愿回返,便在这府第临近处租间别院,也方便玄阳照看,期间用度可算在王府账上。” 老太尉顿时大喜,他已年过九旬,此番离家出门,便揣了不再活着回转看那些窝囊后辈的心思,就算是死也要死在这东京开封府,不由“哎哟”一声,就要拜谢。 赵柽哪肯让他拜下去,搀了一搀,忽然心中想到一事,沉默不语起来。 祖孙俩不知何故,不敢造次胡乱说话,老的只把小龙团的茶汤往肚子里灌,小的垂手低头动也不敢动。 赵柽捏过桌上拜帖,眉头渐渐紧锁,忽道:“老太尉大名洪信?” 老太尉不知何事,应了个喏,只顾发呆。 赵柽坐在椅上,摆正姿态,深吸口气,言道:“仁宗朝时,可有大疫爆发?” 老太尉混浊双眼开开合合,颤悠悠摸了把花白胡须,脸上露出追忆之色,良久才道:“殿下若是问其它事,未免遗忘,此事却当记得。” 赵柽道:“却是为何?还请细细道来。” 老太尉道:“那大疫罕见,京师波及,伤损军民甚多,官家施仁政,免税赋,赦天下,却不料大疫还是难平。” 赵柽道:“又当如何?” 老太尉摇头道:“若只如此,老朽也未必全记,只是当年官家曾遣老朽前往龙虎山请张天师祈禳此疫,一路颠簸,张天师至京城施法施药,治病救人,这才不忘。” 赵柽闻言径直站起,于堂中走了又走,片刻道:“老太尉就没在龙虎山上遇到甚么奇事吗?” 老太尉听得此话立刻浑身一颤,面皮发愣,半晌方苦笑一声:“几十年已过,有些言语憋在老朽心中实在难熬,如今也不怕殿下怪罪,我从未对他人讲过此事,总是怀疑山上道士捉弄于我,可细细寻思却又不像,左右没有答案,难受了几十年又无人可说。” 赵柽猛地停下脚步转头看来:“且说听听。” 老太尉思忖几息道:“我去那山上请天师,谁知天师早已洞悉我来意独自前往京城,我便受了道士款待,游玩许多景致,那山上宫内右廊最后处有一座伏魔殿,上面贴满封皮儿,道士说里面锁镇了魔王,我一时贪奇,倚仗权势命人揭开封皮儿,又掘倒里面的石碑石龟……” 赵柽道:“那石碑上可有字?” 老太尉“啊呀”一声,拄杖站起:“怪就怪在此处,那碑上居然刻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就像专门等待老朽打开一般,随后老朽更是大了胆子,将下面地窖的石板也掀开,殿下,你猜如何?” 赵柽黑着脸不说话,只是深吸气。 老太尉自顾道:“只听得声若雷震,地动山摇,见黑烟滚滚,直冲殿外,当真唬得我目瞪口呆,罔失所措,逃了出去,遇到那主持真人细说详尽,道人居然怪我擅自打开镇压许多代的封印,放走甚么天罡地煞是一百几个魔君,我被吓得不轻,便急忙收拾行李,引了从人,下山回京。” 少年在一旁亦听得惊奇,道:“莫不是真有此种魔神之事?” 老太尉摇头:“我哪里知晓,后来细细想去,怕是道人戏弄于我,只是那石碑上遇洪而开四字总是琢磨不透。” 赵柽此刻心中却不比老太尉平静,简直是捣乱了江海一般,他穿越十六年,处心积虑,步步为营,自忖并未出什么大的错漏,却从没想过,宋还是那个宋,却竟然是个水浒! 怪不得这些年他心中时常生出古怪感觉,总觉得哪里不对劲,近两三年也时常听得一些山东好汉的名声,不过却琢磨总是本来就有,并非杜撰,只是人多人少罢了,就未往水浒上想去。 还有高俅那厮只有一个干儿,这却是从了水浒,既然如此那前些天在岳庙遇到的岂不是…… 赵柽想到此不由自道:“竟是林冲不成?” 他忽地念起一事,立刻变了神色,快步走出房门喊道:“苏石何在?” 苏石是王府的侍卫统领,份属御龙直,占着禁军编制,赵柽喊他便是要打听林冲一二。 没片刻,便有一名精瘦细高汉子小跑过来,赵柽道:“可识禁军内教头?” 苏石道:“属下不识总有人识,不知小相公是何差遣?” 赵柽道:“禁军内有一枪棒教头,生得豹头环眼,唤作林冲,速去问问眼下如何。” 苏石应了声转身欲走,却不料再被叫住,赵柽又道:“顺便打听下他家在哪处,妥当了回来禀报!” 苏石风火离开,赵柽回到前堂看着一老一少大眼瞪小眼,不由笑道:“没甚事,老太尉再详细道道龙虎山便是。” 说话工夫,便已来到正午,王府里排了饭菜,招待了老少,又送了铜钱白银,嘱咐安排好住处再来叙说,两人千恩万谢离府而去。 又过不多时,苏石回府禀报,道那林冲不知何故得罪了高太尉,竟被污了个罪名,意欲害死,幸好开封府还秉持些良心,却最终是发配沧州去了,已于昨日上路。 赵柽点头,暗道果然如此,又问:“可知林冲家在何处?” 苏石道:“已打听仔细,却不难找。” 赵柽听后在堂内踱了几步,忽地想起高衙内,叫了声不妥,道:“点上几人,你前头带路,去那林冲家中瞧瞧。” 苏石道:“小相公坐车还是骑马?” 赵柽道:“哪里来许多聒噪话,牵那照夜玉狮子便是了。” 苏石告罪离开,赵柽直奔府门而走。 第7章 不杀心中意难平 马速不快,须躲避行人车辆,如此过了街市,又穿越几条大路,几骑来到一处青砖巷子口。 苏石道:“小相公,里面倒数第二户便是林冲家。” 赵柽点头,骑马赶去,却见那处院子外正喧哗着,原来是几个背阔腰宽的汉子正在压服一名老者。 老者虽年龄到了,却能看出气血犹旺,此刻涨红了脸,怒目圆睁,像一匹被迫窘了的野兽,声音嘶哑吼着:“光天化日,怎敢如此,怎敢如此!” “张教头,稍安勿躁,稍安勿躁!”老者旁有一人,中等年纪,白净面皮,没甚髭须,头戴顶万字巾,穿着皂纱背子,正带笑安抚。 “陆谦,你这狗贼丧尽天良,坑害好友,如今又助纣为虐,你就不怕报应吗!”老者开口骂道。 “啪!”老者旁又窜出一人,却是个矮胖身材,年纪不大,歪戴着冠帽,伸出手便给了老者一巴掌,嘴里胡乱道:“做衙内的丈人,不比做那穷酸教头好,老不死的忒不识抬举,爷爷我今日便打醒你!” 老者吃了一记有些发懵,却又不识得这人,只能喝骂,便再挨了几下狠的,鲜血顿时从嘴角流淌而出。 赵柽早就听得对话看得这一幕,马到近前跳下来,冷冷道:“全都拿下,不服者杀了!” 苏石几名侍卫立刻拽出单刀冲上前,那群人不知发生何变故,名陆谦的神色变了变,作揖道:“诸位,我们乃是……” 他话音未了,却被苏石一扁刀拍在脸上,顿时大叫了声“打杀我也”,身子向后倒去。 赵柽也不看他,直向小院木门迈去,却有那矮胖小生拦截,咋呼道:“衙内办事,好胆冲撞,且问过我富安没有!” 赵柽停了停,道:“你就是富安?” 矮胖小生正待答话,却不料赵柽一脚窝心踹去,直踢得他前心挨了后背,打碎了里面五脏庙,张嘴吐出几块碎肉后,再动也不动。 赵柽走进小院,前面却是座四合天井的房子,他紧走几步进入其中,却闻得那正房内有声音传出。 传得却是那衙内的声音,只听衙内道:“他既写了休书,便没了干系,小娘子何苦自贱?只需跟随我,锦衣玉食,金银绫罗,岂不快活?” 小娘声音悲凄:“若非你等恶人相逼,何至于此!” 衙内笑道:“娘子,可怜见救俺,还不都是为了娘子,便是铁石人,也告得回转!” 小娘子道:“便是死也不从!” 衙内怒道:“就怕到时死都不能!” 赵柽皱眉走近,起脚破了房门,见是个套间,里面小娘子梨花带雨,哭泣躲闪,那衙内瘸着一条腿,拄了拐杖,恶形相逼。 听得门碎,衙内顿时叫骂:“哪里来的泼才,敢坏你家爷爷好事?” 赵柽面无表情走上前,那衙内一瞧顿时慌了,手中拐杖也丢弃,却是再站立不稳,“噗通”声跪倒在地,不知要如何说辞,只是磕头叫饶。 赵柽瞧了小娘一眼,小娘“噔噔噔”退到墙边,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泣道:“都说是个清平世界,为何虎狼横行,诬陷定罪,逼迫良人,这世界莫非是粉饰出来不成? 赵柽哑然,便不去看她,而是望向衙内:“高坎!” “殿下,千岁,王爷饶命啊!”此刻衙内口不择言,无论唱本还是戏楼的词儿全都倒将出来,只求活个性命。 赵柽看他道:“如今世间似你这般人多,其实我若真个想杀,也未必杀得完。” 衙内听不明话外之音,只道是有了转机,便道:“天可怜见,殿下看在我家老爹曾伺候官家潜邸的情分上,饶了小的,小的愿做牛做马报答大王。” 赵柽双目微微开阖,忽地对小娘子道:“且闭上眼睛。” 小娘子怎肯,只是眨着泪花的双眸望向场中,仿佛星星悲闪。 赵柽见她倔强,再不去管,而是看衙内微微一叹:“高坎啊,我确实杀不完这世间恶人,可是对你却是……不杀心中意不平啊!” “啊,殿下你……”衙内闻言顿时慌了,想要爬走,一条腿却是断了未好,哪里经得起大动。 赵柽袖子寒光一闪,竟有一柄短剑滑出,剑若银蛇,直接刺入衙内心窝,鲜血顺着剑槽淌下,瞬间流淌了一地。 衙内尸身栽倒,旁边小娘“啊呀”一声惊叫,身子已是软了半边,倚靠墙上,微微发抖。 赵柽收剑走过去道:“此处不能住了。” 小娘哪里还说得话来,赵柽又道:“先与我去,我做安排。” 小娘子脸色苍白,犹自不语。 赵柽叹口气:“高俅知道这件事,定会来查,到时你百口莫辩,就算是辨了,那厮又岂会找我?还不是拿你们充数。” 小娘子回了神儿,泣道:“我不怕死,官人被陷害,恐也难逃一死,我也就死了,追随他去!” 赵柽看了眼那桌上早就放着的三尺白绫,摇了摇头:“你死倒不打紧,可让你那老爹如何?我刚进来时,他已被殿帅府的人拿住,若你再死,此事全由他抗,恐到时要千刀万剐,连个囫囵尸首都难全。” 小娘子闻言顿时大哭,赵柽道:“且随我去,先叫你父女团聚,其它事日后再说!” 小娘子道:“可有欺瞒?” 赵柽摇头:“我是什么人你也知晓,怎会那般?且快离去,否则殿帅府再来人难以收场。” 看着小娘子脚步动了动,赵柽心中松口气,他做下此事,并没什么谋划,只为心中一股气,杀便杀了,再无赘言! 走出院外,看到苏石已控制住殿帅府的人,陆谦赖在地上,富安已死,张教头只是呆若木鸡。 苏石道:“小相公,这些人可送开封府?” 赵柽道:“又说什么浑话,我等之事怎经那府衙,且回府再说。” 小娘子这时出来看见张教头,父女抱头痛哭,赵柽瞅了瞅:“你这教头也先别做了,且随我去,先保全了性命再说。” 张教头毕竟是个见过世面的,看那衙内并未出来,身前犹有个横死之人,心中已经揣摩个大概,抱拳拜倒:“全凭恩公吩咐。” 赵柽命人搀起,道:“苏石你带教头,一起骑马回府便是!” 第8章 延福宫 众人上马,赵柽对小娘子道:“可会驾驭?” 小娘子摇头,赵柽也不再言语,翻身上马轻轻一探手,便将小娘子提了起来横放在身前。 马儿跑起,颠颠簸簸,小娘子哪肯如此,心中羞恼,挣扎不息,赵柽皱了皱眉,轻喝道:“消停些!” 小娘子气愤他无礼,更加用力,赵柽伸手拍了一记:“忍一忍!” 小娘子吃打,顿时浑身一颤,趴在马上“呜呜”哭了起来,却是不敢再做挣扎。 见人马走远,陆谦从地上翻滚起来,叫道:“祸事了,祸事了,衙内还不出来,恐是遭了难。” 几名大汉也面色慌张不知所措,陆谦眼珠转了转,道:“你等且候着,我进去瞧瞧再说。” 没片刻陆谦从屋中跑出,叫道:“果然衙内遭了横死,你几个在这里守护,待我回府禀报太尉,且不可擅自离开。” 几人应允,陆谦快步出了巷子,然后急匆匆抄近路赶回家中,收拾一些金银细软又交待老仆几句闲话,便用棍棒挑了只包袱,竟然直奔东京南城门而去,出了城门后头也不回地一路跑走了。 这边赵柽回府,叫来两个丫鬟将小娘子安顿,小娘子自是百般不愿,张教头反复劝说这才应了,只是求去教头家把贴身的丫鬟锦儿接来,赵柽派人去办,此事便自收尾,只是教头也不敢回去居住,没奈何只得在府内暂歇一二。 且说那几名守着林家院子的大汉,左右等待,一两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陆谦带人回返,就有人道:“莫不是陆虞候悄悄跑掉,将我等放在这里顶罪?” 又有人醒悟道:“是了是了,今日事乃是陆虞候和富安牵头,如今衙内死了,他唯恐太尉问罪,便自跑了,躲避责罚。” 又有人道:“那我等当如何是好?” “我等不比那陆谦,此事只是听了差遣,且家中有老有少哪里好跑?还是赶快回去禀报太尉才是真。” 几个大汉留下一人看守,其余急匆匆回去报信。 却说那高太尉此刻不在司衙,而在家内饮酒作乐,桌上摆放了五七个碟子,三两碗汤羹,两壶官家赏赐的内中酒,两名小妾桌前相陪,一人拉弹着奚琴,一人唱着白衣卿相的杨柳岸晓风残月,真是不胜快活。 他本破落户出身,便是梦中也未曾想过有今日的荣华,虽然近些年官家对蹴鞠玩乐兴趣大减,就是京城内的圆社也少提起,只一门心思崇信林灵素,修什么虚无缥缈的大道,但他却另辟蹊径,与王黼给官家推荐了李师师,官家欢喜,他二人自也受了许多赏赐。 只是那内侍张迪可恨,每每官家出宫都由他陪伴,最后还落了个两边的好人情,就怕最后官家只记得他的好,忘了最初是谁介绍了这位李大家。 高俅喝得熏熏欲醉,却听得有人哭喊来报,抬眼看去倒是认得,乃自家孩儿的几名亲随,这亲随是他调配,都占了禁军饷额,高俅不由道:“你几人哭喊甚么,世德孩儿何在?” 那几名大汉从林冲家回来报信,路上早就对好了说辞,只是知道对方是齐王,倒是不敢添油加醋,只求述说个流利顺滑。 一番言语之后,高俅便呆在当场,他只有高坎一个儿子,却还是少年时通奸婶婶所生,后来蹴鞠伤了下面,发达后即便三妻四妾却也一无所出,是以对这个孩儿百般疼爱,哪怕是他要占人妻女,却还要帮他料理干净。 念及此处,高俅猛站起身来,口中喃喃自语:“何至于此,何至于此……” 领头大汉又道:“衙内尸身还在那林家,请太尉定夺。” 高俅双眼呆滞,忽然手捂胸口大叫一声:“疼煞我也!”居然向后直挺挺倒了过去。 赵柽用过晚饭后忽然想起一事,他叫来苏石道:“大相国寺有一菜园在岳庙间壁,里面有个菜头和尚名唤鲁智深,你派人去寻一下,若找到了带来见我。” 苏石领命而走,赵柽去到花圃凉亭,坐下后心中左右思忖并不踏实,若这天下真依了水浒,岂不是有些许神神魔魔之事,这他却是断然不信的,可眼下却是无法验证,除非亲自跑一趟龙虎山,看一看那所谓的伏魔殿是何模样。 就在他心中思想之际,忽有管家报事,说宫中来人请见。 赵柽知道是高衙内事发,便去见了内侍,却是个认得的,唤作郑福,之前在皇城居住时,也曾伺候过他一段时间。 赵柽道:“可是高俅去告了状?” 郑福道:“二大王料得不错,那高太尉哭哭啼啼,浑然没一点殿帅模样,抱着官家的腿说了一堆杂话。” 赵柽道:“可是编排于我?” 郑福道:“却也有,只是更多都是诉苦,道了这许多年的旧事,就是官家听了也一阵戚戚然。” 赵柽不再说话,随郑福出了王府,坐车进入皇城。 这一朝道君皇帝喜欢豪奢,登极之后嫌原本皇城内宫苑狭小,于是扩建了一座延福宫。 这宫由蔡京牵头取媚,又召内侍童贯、杨戬、贾详、何诉、蓝从熙等五位大宦官分别监造。 庞大宫苑,你争奇,我斗巧,侈丽繁华,不计工财,殿阁亭台,连绵不绝,凿池为海,引泉为湖。 真个是,文禽奇兽等青铜雕塑,千姿百态,嘉葩名木及怪石幽岩,穷奇极胜。 赵柽和郑福进了皇城直奔此宫苑而去,过了东面的晨熹门赵柽问道:“官家在哪座大殿?” 这延福宫内足足有主殿九座,阁几十座,还有亭台流水,湖山石栅,不是熟悉之人,进里便会迷路。 郑福道:“官家吩咐事时在延福主殿,说是二大王到来带去移清殿就是。”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移清殿是这位官家修行所在,近年来他这位父皇大部分时间都会呆在那里。 到了移清殿门前,郑福告罪离开,门前两名内侍道:“官家吩咐,齐王到了直接进去便是。” 赵柽应了一声好,望向大殿窗棂,里面正有一个清矍身影,长袍大袖,似乎在舞着什么。 第9章 帝与太子 推门进入,香烟袅袅,一百零八盏灯烛,按罗天阵势排列在大殿上下左右。 殿内穹顶之上勾画了周天星辰,另有十八根描金柱子,上面同样阴刻无数铭文,就是地上的漆金砖也画了山川河海,社稷之图。 殿中心正站立一人,头戴上清芙蓉冠,身穿淡蓝色青花道袍,手执桃木法剑,一派仙风道骨道貌岸然,正是当朝的道君皇帝。 只见道君皇帝双目微闭,脚下踩着玄妙步伐,手中木剑轻轻挥舞,口中发出古怪音节,念念有词。 赵柽站在那没动,瞧着这位后世书中的徽宗帝,忽想到那句著名的“端王轻佻,不可君天下”,心中感叹。 约莫半刻钟后,道君皇帝停下身形,赵柽才道:“爹爹,孩儿来了。” 道君皇帝睁开双眼,上下打量他一番,缓缓道:“二哥儿,你做的好事!” 赵柽露出诧异,皱眉做思索,片刻才道:“不知爹爹说的是何事,莫不是……莫不是孩儿今日打杀的那人?那却是强抢民女的恶徒!”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看他:“二哥儿,说实话!” 赵柽忽地露出苦笑,躬身作揖道:“爹爹修行大成,竟被一眼看穿,孩儿佩服,没奈何今日那人和孩儿争一名小娘子,这倒也罢,只是他骂了孩儿,辱及先帝,这却是断断不能忍的,乃至错手将其打死。”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脸上露出早知如此的表情,道:“可你向来不喜女色,今日又是为何?” 赵柽道:“孩儿只是不喜那些风流的楼阁,水性的场所,这小娘见了却是心下欢喜的,不然孩儿也不会做出此等有失皇家体面之事。” 道君皇帝道:“既然欢喜那小娘,倒也是个持得住的理由,但你可知打死之人乃是高俅唯一的子嗣?” 赵柽愣道:“这倒是不知了,高俅我小时常见,未听闻有子女,不然亦会询问一二。” 道君皇帝道:“这却是不怪你,其中详情少有人知,高俅可怜,唯一子嗣也去了,二哥儿你瞧瞧这事儿要怎么办?” 赵柽急忙道:“孩儿能拿什么主意,全凭爹爹决断就是。” 道君皇帝摇了摇头,提着木剑开始走步,赵柽站立不动,只是静静等待。 片刻后,道君皇帝停下来道:“二哥儿,你自小聪颖,能文能武,为何就对这个位子不上心呢?” 赵柽想了想道:“有大哥在,我自然省心,再不济还有三哥儿在呢。” 道君皇帝道:“你当真这么想?当初立大哥儿为太子时,小三儿那边可甚多动作,倒是你无欲无求,最后惹得皇后还来问我。” 赵柽作揖笑道:“娘娘总是想得多,却不知孩儿一心要做那周公旦。” 道君皇帝双眼眯了眯,道:“二哥儿确是决定要做那周公?即是管朕要了侍卫亲军司,也没甚别的想法?” 赵柽道:“孩儿肯定,至于太子之位举嫡举贤都是爹爹说了算,孩儿想做的只是强了禁军,为父皇这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而已。” 道君皇帝不语,拿着木剑又开始走步,赵柽低头沉默。 道君皇帝不喜赵桓,但这位大皇子虽然才学本领差些,却没甚错,又是嫡长子,依了礼法自然是要立太子。 赵柽知道,在礼法面前,三皇子赵楷是争不过赵桓的,就算有蔡京高俅支持,哪怕举贤不举嫡,但赵桓无错,那赵楷的机会便不大。 若是后来没有了靖康,道君皇帝年老更昏庸,说不得还能废立太子,但眼下却是不会那般去做。 何况中间还有一个他! 赵柽自忖,道君皇帝或许也有意传太子给他,可这副烂摊子他是绝不想接的,这不是本领大小的问题,眼前从上到下都已经烂透了,谁又能凭空造楼阁? 还是那句话,眼下的局面,大抵只能打破一个旧世界,刀枪救国罢了。 官吏烂了,就打碎衙门。 禁军烂了,就挖断其根。 朝堂烂了,就全部推翻! “二哥儿。”道君皇帝兜转过来道:“你果真有收复燕云之志?” 赵柽道:“愿为爹爹补憾事!” 道君道:“甚好,甚好,你且去吧,高俅的事不用记挂,我自补偿给他便是。” 赵柽行礼道:“爹爹,我还有一事,如今天下承平,全仗爹爹治理有方,我想前往信州龙虎山一趟,为爹爹和娘娘祈福。” 道君皇帝纳闷道:“二哥儿,如今吾乃神霄派教主,何须去拜龙虎山?” 赵柽道:“此乃孩儿自小心愿,以为全孝道,如今孩儿出任朝堂,当遂此愿。” 道君皇帝闻言大喜,道:“二哥儿果然真个孝顺,去时仪仗大些,切莫被龙虎山的真人们小觑。” 赵柽称是告辞,一路走出延福宫,他走皇城东门,还未到大门时,忽然后面有人喊道:“二哥儿什么时候进宫,怎不去哥哥那里叙旧?” 赵柽回头一看,却见青色华服,白玉腰带,样貌有些消瘦,正是太子赵桓,不由见礼道:“原来是大哥,爹爹招我入宫训斥,是以未去拜会大哥,就是娘娘那里也未曾去。” 赵桓惊讶道:“娘娘那里也未曾去,想来二哥儿心情闷得很,不知犯下何错?” 赵柽叹了口气,道:“我把高俅的儿子打死了,爹爹说高俅只有那一个后人。” 赵桓愣了愣,看了下左近无人,忽然将赵柽拉到一处阁楼下,拍掌笑道:“杀得好,杀得好,高俅这厮,从小我就看他不顺,如今更是和蔡京搅和在一起,别以为我不知道,他们都是支持小三的!” 赵柽假意一愣,道:“大哥何必与我说这些?” 赵桓轻咳一声道:“我知二哥儿无意太子之位,所以说便说了。” 赵柽心中暗笑好一招拨草寻蛇,他道:“自是如此,刚才我便与爹爹说了,要做那周公,且收复燕云十六州才是我最大的心愿。” 赵桓立刻面露惊喜,却急急掩盖下去,抚掌道:“没想到二哥儿居然有此心愿,果真让我佩服,二哥儿若哪天有空来我这里饮酒?” 赵柽应了下来,两人分别,待走的稍远些时,赵柽忽然回头道:“大哥,我听闻三哥儿要考今年的状元呢!” 他说完便走,只剩下赵桓闻言后站在原地脸色渐渐阴暗下来。 第10章 开衙议事 赵柽回府,一夜无话,隔了几日,户部终于将侍卫亲军司的司衙拨下来,却也在东城,距离王府不远。 赵柽带人先去打理一番,按自家的心思挪移摆正,置办花草树木,这样又耽搁些时间,这才选了个良辰吉日,召来属下众将官议事。 殿前司和侍卫亲军司下属的各军原本不同,但侍卫亲军司多年不设都指挥使,便都以殿前司为主,如今重新开衙,一时下方济济一堂,人满为患。 以马步军各自的都虞侯为首,又有督军监军,指挥统领,公吏衙将,马步人等尽来参拜,各呈手本,开报花名。 赵柽点名完毕,见教头少了张诚一人,知道这必是那小娘子的父亲,便不言语,只是训话。 他知京畿禁军虚额严重,以往这些空饷的大头都被高俅吃了,如今他已赴任,按照军中不成文的规矩,高俅理应把那空饷名额账本悄悄送过来,但现在看却显然是欺他不懂,即便高衙内死之前,也没看高俅有什么动作,这却不是报复,而是一开始就要给他个难堪。 赵柽此刻也不点破,只是道:“众将官听着,以往马步二衙分开,既无都指挥使,也无都虞侯,都各自为政,如今官家重置亲军司,二者合而为一,便有许多位置空闲。” “从上到下,都是高官,如今尔等最大的不过是马军的都虞侯和步军的都虞侯,还缺马军正副都指挥使,步军正负副都指挥使,两军都虞侯,两军副都指挥使,算一算,真是好大的一个摊子!” 赵柽此话一出,下面立刻有人两眼冒光,心思蠢蠢欲动起来。 赵柽瞧了一圈,笑道:“以往你们被殿前司压着,做的事也都记在殿前司头上,如今大可不必,本王既提举这里,你们当知要以谁为主!” 下方立刻异口同声道:“自是以王爷为主。” 赵柽点了点头:“很多事我今日不说,给你们留下空当儿去办,与殿前司亲近的可以赶早走人,我也不拦,但既要留下,又三心二意的,到时可别怪本王不念及情分。” 下面哪敢说个不字,毕竟王爷和公相又不同,乃是家天下,且又有高官空位吊着,一时哪怕和高俅亲近的,也直接下了转换门庭的心思。 赵柽又询问了军中情况,这些将官硬着头皮回答些实话,见赵柽只是点头,不知不觉便将空饷之事露出一二。 赵柽也不责怪,只是让他们回去好好想想,有事可以去王府求见。 这些禁军军官,都是兵中老油,哪里还听不出赵柽话里有话,个个对望挤眉弄眼,心中都有了各自的打算。 赵柽知这京畿禁军已经糜烂至极,心内倒也不起波澜,只是遣散了众将官便打道回府去了。 他这个提举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和高俅不同,高俅有开府仪同三司太尉衔,所以必须上朝,他则可上可不上,外界有军事或者官家相召,那才是要去的,不然就完全可以散漫到底。 回府之后,有雷三来报,说适才张家小娘子带着丫鬟锦儿前来谢恩。 赵柽点头,觉得这小娘想通了是件好事,不过又纳闷道:“合该不是林家小娘子吗?” 雷三道:“那林冲写了休书,且送去了府衙备档,自然不再是林家小娘子。” 赵柽思索道:“也是如此,且带我去见她。” 雷三领命,带路来到后宅前方自退去,又有丫鬟引领来到一处小院前。 小院内有阁楼,二层木制,典雅娟秀,楼旁有个小花园,此刻正值春季,百花绽放,争妍夺丽,蝶舞飘香。 锦儿站在院门前,见有丫鬟引领来一人,看形貌便知是此处府邸的二大王,不由顿时慌了神,拜礼后便欲进去禀报,却被赵柽摆手给拦住。 他一人走进小院,却见那小娘子正站在花园旁,望着那斗艳的花朵痴痴发呆。 赵柽端详了一会儿,这才走过去道:“可住得习惯?” 小娘子忽然听得有男子说话,不由“哎哟”一声,提起裙摆就要往楼内跑,不过只跑了三两步,却是辨别出赵柽的声音,这才红着脸转身行了个万福,却是一语不发。 赵柽奇道:“我听亲随言你前去谢恩,此刻为何却不说话,我问你在此处住得习不习惯,你也不说。” 小娘子低着头,道:“不习惯!” 赵柽纳闷道:“哪里不习惯?” 小娘子道:“总没有自己家中自在无拘束。” 赵柽笑道:“我也知是这个理儿,可眼下你却是不能回去,高俅唯一的儿子死了,这是多大的仇?想来张教头亦和你说过,他可不是普通的官,手下禁军数万,想要杀你个小娘,还不是手到擒来!” 小娘子道:“我总也是不想活了,又不怕他来杀!” 赵柽道:“送去教坊司呢?” 小娘子道:“死都不怕,那又如何?” 赵柽笑笑又道:“卖去青楼呢?” 小娘子抬头望了他一眼:“莫要吓我。” 赵柽摇头:“你自当这东京城太平世界,如今也看到了一些事,说是一夜之间家破人亡也是寻常,还有比这更恶的你不知晓,我护着你还好,我若不护你,就算高俅不找你麻烦,独门独户,恐怕哪天人丢了都不知道。” 小娘子道:“这怎可能,左右邻居又不是没有寡居的姐姐,哪个如你说得这般可怕?” 赵柽摇头,慢慢走到花园前,道:“她们又没这些花儿好看,你因何惹上高衙内这等祸事,还不自知吗?” 小娘子顿时羞得双颊粉红,道:“何来的胡言乱语,你这里我住不惯就是要走,你若拦我和那衙内有甚分别?” 赵柽笑道:“到底哪里不惯?” 小娘子道:“你身份尊贵,在这宅内规矩甚多,我又受不得拘束。” 赵柽道:“哪个拘束于你?” 小娘子道:“还不是怕遇见你家诸位娘子,到时恐百口莫辩,再难脱清白!” 赵柽想了想:“这诺大后宅,除了丫鬟,就只有你一名小娘,你还要遇见哪个娘子?” 小娘子闻言一呆,几息又道:“见不到家中旧物,我心内难过。” 赵柽转身慢慢向外走,边走边道:“这个好办,我命人将那些物什全部取来,给你安放得如原来一般,你且好生呆着就是。” 第11章 京城势力 赵柽回到中堂,有苏石来报,说大相国寺的菜头和尚找到了。 原来那一日赵柽命苏石去找鲁智深,菜园子里却根本不在,赵柽琢磨着应该是追林冲而去,便让手下人分成两路,一路往沧州方向,一路在菜园子四周守候。 最后终是回东京的路上将他堵住,这鲁智深在野猪林救了林冲,却亦露了自家痕迹。 他知晓那两个押送的差役靠不住,却没料到离去后林冲不知做何想法,居然说走了嘴,那俩差役偷偷往回送信,早将他卖个一干二净。 苏石派人堵住鲁智深,差点动起手来,直到御龙直的侍卫说是二大王想要见他,并非高俅来捉,且亮了腰牌,这才半信半疑地跟进城中。 赵柽知这梁山的人物大抵分为三类,一类便是官,原本是官吏,被逼上梁山,有朝廷逼的,也有宋江逼的。 二类便是江湖绿林人,有杀人放火打家劫舍卖人肉包子的,也有打把势卖艺卖狗皮膏药的。 三类便是士绅豪强,地方大户。 其中第一类比较好争取,也比较好用,尤其是在军中呆过的,是赵柽首先便要聚拢的人物。 他对鲁智深印象不错,这个人除了莽撞,品性倒是好的,最重要的是他在西军呆过! 整个大宋最能打的西军是未来对抗金兵南下的重要先手,虽然历史上最后也是大败,但这里是水浒,且有他在,说不定会发生什么变化。 赵柽走去前堂,没片刻,苏石便引进一胖大和尚,但见这和尚,穿着青灰色僧衣,蹬着青白相间的僧鞋,脖上一串拳大念珠,露出肩膀半边纹刺。光头留戒疤,面圆耳垂大,腮边络胡须,身长足八尺,腰阔有十围。 鲁智深进得堂来,一眼便瞧见赵柽,他是个行伍出身的,且做过提辖,自然懂得礼数,此刻也不多话,将水磨禅杖一丢,又把戒刀解下,拜倒在地道:“鲁智深见过二大王!” 赵柽瞧了眼丢在一旁的禅杖戒刀,唤他起来后,摇头笑道:“智深啊,你这一身东西,却有些招摇了。” 鲁智深道:“还叫二大王得知,智深出身军中,若无兵器在手,却是心中没底,就算行在路上,也总不踏实。” 赵柽见他不称洒家,知他也是个晓得礼数的,道:“本王知你过往,却是犯了事才逃出军中,如今在这东京城又恶了高俅,可曾想过将来何去何从?” 鲁智深不语,他心中念着和尚当不了就上山入伙,但这种话却怎能在小王爷面前说出。 他伸手摸了摸光头,道:“二大王怎知我过往?” 赵柽道:“我自是知道,你且莫问,如今我看重你,想给你一条明路,你可愿意?” 鲁智深道:“若有明路,自然不会去占山为王。” 旁边的苏石闻言面皮一抽,插嘴道:“莽和尚,胡说什么呢!” 鲁智深瞪了一眼苏石,刚想反驳几句,才想到自家失言,不由道:“二大王看重,这才说了实话,走投无路便只有那一个行当可做了。” 赵柽笑道:“无妨,就喜你这性子,智深我来问你,可愿再回军中?” 和尚一听顿时大喜,连忙道:“若重新得这出路,却是生同再造!” 赵柽道:“如今我管禁军,西北自然要给我面子,我可以修书一封,让你重归军中,只不过渭州就不要回了,还是重新去老种经略相公那里,你可愿意?” 鲁智深闻言哪里有不愿意之理,再次拜倒道:“全凭二大王做主。” 赵柽道:“你且在府上住一二日,待我写好书信再走不迟。” 就在此时,忽然门外雷三来报,说碎玉楼黄孤求见。 碎玉楼名为楼,也确实是一座楼,明面上做得是珠宝玉器生意,暗里却是赵柽聚拢八方人物和收集情报的地方。 同样,碎玉楼也插脚了东京城内的地下势力,东京做为当今之世第一大城,民间可以说鱼蛇混杂,向来有内城三虎,外城五蛇的说法。 这些地下势力不但在江湖绿林中兴风作浪,甚至手眼通天,有朝堂的贵人在背后撑腰,一时肆无忌惮。 碎玉楼想要在东京城做珠宝玉器生意,又要收集情报,想要不插足这种势力断不可能,成立后也厮杀了几回,大多都没有吃亏,一时也立了名号,轻易无人敢动。 赵柽看着门外急匆匆赶进这人,却是个魁梧汉子,生得长方脸,浓眉大眼,狮鼻阔口,正是碎玉楼的楼主黄孤。 黄孤上前便拜,赵柽瞧他臂上似乎有伤,道:“什么事慢慢说来。” 黄孤道:“公子,这次真压不住了,七星会铁了心要看我们的底牌!” 七星会就是东京城内城三虎之一,势力庞大,以做漕运流通的生意为主。 赵柽奇道:“这七星会抽什么风,又不是金风堂那癞皮犬,总也难缠。” 黄孤苦笑道:“我怀疑七星会是被金风堂给利用了,我们和七星会向来井水不犯河水,都是和金风堂周旋,这一次他们突如其来,咄咄逼人,说是没人从中煽风点火却是不可能。” 赵柽沉吟片刻道:“可透露黄老学士的消息?” 黄孤道:“透露了一二,可他们哪里肯信,我爹那与世无争的性子人尽皆知,在外人看来,根本不会和碎玉楼扯上关系,更别说是碎玉楼的后台根脚。” 赵柽道:“话虽如此,但黄老学士毕竟官家近臣,眼下编撰万寿道藏更是受宠,何况你这个儿子也是如假包换,应该是有人确定了消息,知道另有其人。” 黄孤愣了愣,道:“公子明鉴!” 赵柽道:“既如此,那就会他们一会,我也正好揭了七星会的背后根脚。” 黄孤道:“公子,七星会不是韩小侯爷的人马?” 赵柽摇头:“不全是,背后应该还有人,否则凭他自己,又怎么能对抗蔡家的金风堂!” 说完赵柽看向一旁的鲁智深,鲁智深此刻听得一头雾水,天下绿林江湖唯京城一地最为复杂,往往上下勾结,盘根错节,远没有外界爽利。 赵柽道:“智深晚间可去厮杀?” 鲁智深道:“甚好,这个智深在行!” 赵柽笑道:“排酒筵,吃饱喝得去杀人!” 第12章 碎玉楼 东京城不宵禁,前夜喧哗鼎沸,后夜才慢慢陷入平静。 碎玉楼所在位置乃是内城和外城交接的朱雀门附近,此处有一条街,唤作朱雀大街。 这里并不是潘楼街市那种吃喝玩乐的风情地方,都是做一些不熬夜生意的店铺。 此刻已将近午夜,街两旁再无店家开门,只有那些红灯笼摇摇曳曳,还有打更人隔三差五地敲着梆子走过。 至于夜巡的禁军,却是一个未见。 按照职责,殿前司负责皇城的巡守,侍卫亲军司负责内外城的巡守,眼下此处无人,却是侍卫亲军司失职。 赵柽坐在碎玉楼三楼窗边,他身前有一张桌子,上面放了酒壶和几个小菜,他给自己斟满一杯酒,然后道:“笑饮一杯酒,杀人夜市中,朱指挥,你怎么看?” 桌旁有一名挂甲之人,正是今晚内城的巡防指挥。 朱指挥已是瑟瑟发抖,他那里知道这碎玉楼是赵柽的产业,早些时候下面的一个都头送来厚礼,说七星会要在这附近开个斗场,请巡防的禁军稍稍闭下眼,他也没当回事,毕竟这种事情在东京城内已是不成文的潜规则,不就是江湖火拼吗,又不是破坏造反,顶多也就扰扰民,至于死了人双方都会自行处理,也不可能去报官。 “朱指挥,撤巡撤防是什么罪名,你知道吧?”赵柽饮了一杯酒问道。 朱指挥“噗通”一声跪倒在地:“王爷饶命,属下根本不知此事,这肯定是下面的都头擅自所为,这罪该万死啊!” “都头所为?”赵柽脸色转冷看着他:“是罪该万死吗,若是战时,可是诛九族的大罪!” “王爷饶命!”朱指挥冷汗瞬间冒出,这是一眼坐实的事儿,除了求饶他也想不出别的说辞。 三楼上此刻站了不少人,除了苏石、黄孤,鲁智深外,洪七也被赵柽喊来,另外还有十几人,这十几人或持或背,都带着枪棒朴刀,除此还有一名白衣女子。 白衣女子轻纱蒙面,眉眼冷淡,身段极其苗条,玉手倒持了一把长剑,仿如鹤立鸡群。 赵柽看着朱指挥,道:“本王不想听谎话。” 朱指挥欲哭无泪,只得一五一十将下面都头前来贿赂,想要午夜给七星会开斗场的事情全都道来。 赵柽听完轻抚酒杯,道:“收了多少?” 朱指挥道:“一……一千两。” 赵柽点了点头:“有家人吗?” 朱指挥双手扶地,哆嗦道:“属下有老母妻儿。” 赵柽想了想:“倘杀了你,老母无人赡,子女又无人抚,算是一件恶事。” 朱指挥闻言差点哭出来,急忙道:“王爷可怜见,饶过属下这一遭,属下愿意做牛做马报答王爷。” 赵柽道:“我不想做恶事,又不想失了军纪,不如全都杀了,让老母妻儿皆随你去,也省得你惦记身后事,这样可好?” 朱指挥闻言脸色煞白,喉头“呜呜”滚动几下,竟然一翻白眼,昏倒在地。 一旁鲁智深道:“这京畿禁军也太不中用,怎地吓一吓就昏过去?” 赵柽看向鲁智深,道:“智深你也瞧见,这东京禁军和西军比起来如何?” 鲁智深道:“不是我在王爷面前夸海口,若是都如这怕死之辈,西军恐能以一敌五!” “兀那和尚还不是夸海口,战场之上怎比江湖厮杀,普通军士以一敌五又怎可能?”这时有人说话,却是碎玉楼里一名好汉,唤作一阵风欧阳北。 鲁智深瞧了欧阳北一眼,道:“瞧你模样便未在军中呆过,洒家懒得与你争辩!” 欧阳北是个面皮焦黄的汉子,闻言却也不恼,笑道:“说得好像你在军中呆过一般,却为何做了和尚。” 鲁智深道:“你却道为何?洒家原本是老种经略相公手下关西五路廉访使,因何不知军事!” 欧阳北却是一愣,他不知这些官名,只是听来很大模样便闭口不言。 黄孤道:“我却是听闻过此类官名,却只是某一路,且由官家指定,何来的五路?” 赵柽摇头道:“智深不是扯谎之人,这却是你们不知了,他这个五路廉访使乃是西军中暂设的官职,非是固定,与朝中的不同,老种有权置此类官务。” 众人闻言皆点头,在心中暗道老种经略相公好大的威势! 这时楼下已经热闹起来,只见两面街口都开始进人,个个都拿着枪棒,面目凶厉,穿一身黑衣,那袖口处还绣着七颗星的标志。 赵柽微微探头看去,道:“不错,竟有个几百人,下面楼内的人顶不顶得住?” 苏石道:“小相公,为何不用军中人?” 赵柽道:“江湖事江湖了,在碎玉楼就要守这里的规矩,自然,实在打不过再不守规矩也不迟。” 黄孤道:“若是那些乌合之众,只要他们不使下三滥的手段,应该抗得住,不过七星会明面上有七人最强,若是七人都到场,怕是今夜此楼不保。” “哦……那七人有何本领?”赵柽奇道。 “都算是一流好手,却各有各的手段。”黄孤道。 赵柽思索几息:“楼内除了派去外地的人手,还有多少能厮杀的?” 黄孤道:“下面还有一百多号人,却不是七星会那些会众可比。” 赵柽点头:“这不就是以一敌五吗,素衣和洪七留下,其他人都下楼应战,不必留手,咬他们一记疼的,下次才会长记性!” 随后赵柽又对鲁智深道:“智深,你出身西军,眼下虽是江湖争斗,可也别堕了西军的名声,打赢了有酒吃,打输了吃板子!” 鲁智深道:“王爷放心,智深的酒吃定了!” 赵柽呵呵一笑,看着楼上众人鱼贯而下,脸色渐渐凝重起来,他唤来洪七窗口观战,然后对未下楼的白衣女子道:“素衣,查得怎么样了?” 白衣面纱女子唤作简素衣,乃是将门出身,早些年先辈因为在南方平叛失败,累及家人,从此流落江湖,却也拜了名师,学得一身好武艺。 此刻听闻赵柽询问,简素衣道:“公子,查出来了,是鬼樊楼!” 第13章 亡命之徒 (今天只能一章了,生病了,高烧浑身疼,下不去床了,大家理解下,以后会补回来,拜谢。) 听到鬼樊楼三个字后,赵柽不再说话,而是走到窗前同洪七一起观望起下面战况。 没有喊杀声震天,不叫喊,不破坏,不经官,这是东京城江湖默认遵守的规矩。 京畿重地,自与外面的不同,但血肉横飞却是一般无二,碎玉楼虽然人少,但那百多号人却十分悍勇,完全不同于七星会那些普通帮众。 洪七看得有些傻眼,他有拳脚在身,自然能看出些门道,两边许多一瞧就是普通人,根本不通枪棒,但是碎玉楼这边却杀得对面节节败退,甚至浑身是血,依然奋勇向前。 “这是浴血奋战!”赵柽淡淡地道。 “王爷,可这,可这……”洪七手臂有些微微发抖,他曾经说过可以一敌十,但眼下他却发现,倘对上碎玉楼这些人,却根本做不到,顶多能招架三五人便是,再多恐怕也要落荒而逃。 “看不懂是吧,明明彼此都是普通人,为何能做到这一步?” “请王爷解惑。” “因为碎玉楼这一百多号人,都是亡命之徒!” “亡命之徒?”洪七愣了愣,他却是不理解这四字的意思,家中总也算将门出身,哪怕破落了,也要维持个面皮,哪里知道亡命。 赵柽伸手指着下面:“你看那个提朴刀的汉子,明明矮小,为何能接连戳翻两人?因为他原本就是个凶徒,是被州府通缉的罪犯,手上有三五条人命,一旦被抓到必死无疑,他这条命早就不是他的了,他对生死看淡才敢冲上前,你看他身上现在已经不下七处伤口,普通人早就倒下,他却还在拼杀。” 洪七搔了搔头:“可是王爷……” 赵柽道:“想知道这样的人为何在碎玉楼?” 洪七点头,赵柽道:“因为他杀的人都有取死之道,不过于法却难容,这天上地下根本没有他容身之所,碎玉楼收留他,那碎玉楼就是他头上最后一片遮雨的荷叶,碎玉楼不在,那他也就不在,碎玉楼才是他的命!” 洪七似懂非懂,赵柽又指着下面一个精瘦汉子道:“这个人,原本是郊外庄子上的庄户,有一天庄主的儿子喝多了,侮辱了他的娘子,打杀他老母,他一怒之下杀了庄主一家逃出庄子,同样是被通缉的罪犯。” 洪七道:“却都是可怜人。” 赵柽道:“所以他们不惧死,敢拼杀,因为他们原本就是要死的,是碎玉楼拉了他们一把,碎玉楼罔顾国法,只为了他们一个升斗小民,杀人凶徒,他们亡命碎玉楼,焉能不舍生忘死?” 洪七内心震惊,他不知道赵柽聚拢这些亡命之徒要做什么,只是觉得这碎玉楼端得可怕,此刻往窗外看一眼,却正好瞧到了鲁智深。 只见这大和尚早就砍翻了十几人,身边更是一个七星会的会徒都没有,他拎着禅杖冲上前去,对面几百人的阵型立刻乱了起来。 “和尚好威猛!”洪七道。 “和尚是西军的人,少年时就跟随老种经略相公在战场上积累军功,他打磨的是气力,练的是杀人技,和江湖上那些花拳绣腿不同。”赵柽看着下方的鲁智深说道。 鲁智深的一身武艺来自军中,也叫不上具体的名称,想来西军之中的军官都要学这一套,至于使得好坏就全看个人天赋了,说到家不过是无坚不摧,唯快不破的道理。 洪七听得心中有数,已经大致判断出楼下武艺最精通者,乃是苏石,黄孤和大和尚。 他的拳脚枪棒有出处,自然就能看懂苏石黄孤的路数,却唯唯看不懂鲁智深的,只觉得大和尚的一拳一腿都恰到好处,仿佛经过无数次的锤炼一般。 这时楼下战局突变,竟是七星会那边又加进一些人马,带头的乃是一个手使长枪的人,这人枪若游龙,点拨挑刺戳,竟然将本已节节败退的七星会给稳住。 赵柽回头道:“素衣,你来瞧瞧这人是那七名高手之一吗?” 简素衣走上前看了又看,摇头道:“不是,从没见过此人,七星会明面那七人号称七杀星,但也就是勉强一流好手的模样,这人……比他们要强!” 赵柽点了点头:“看来对方准备得很充分,且看黄孤如何应付。” 在碎玉楼里,武艺真正最高的就是黄孤,黄孤出身书香门第,可是却从小喜武,只愿舞弄刀枪棍棒,对科举考试毫无兴趣。 他父亲乃是当世大词家,状元出身,端明殿大学士的黄裳,黄裳生性淡泊,对子女颇少约束,是以黄孤能一直在碎玉楼跟着赵柽厮混。 黄孤用一把阔剑,此种兵器在这一朝罕见,黄孤属于无师自通,黄裳编撰《万寿道藏》,其中有不少道家的武艺图谱,黄孤近水楼台先得月,也不管有没有用处,总要先拿来练练。 所以黄孤属于样样通,样样松,武艺专走奇诡,一般的江湖人物根本不是他的对手,但遇到顶尖的大家,一开始压服不了对方,便要吃亏。 赵柽看着下面摇了摇头:“黄孤不是这人的对手!” 简素衣道:“我看这人枪法路数,倒好似丁家枪,只是不知对否。” 赵柽道:“这丁家枪有什么说辞?” 简素衣道:“丁家枪是泸州丁家庄的绝学,马下用单枪,马上用双枪,乃是前朝枪法大家传下,只是丁家庄的人极少出现在北方,也不知道楼下这人到底是不是,我当年和师傅曾经去过丁家,瞧他枪法路数倒对,就是这人没见过。” 赵柽点了点头心中已有数,这时下面黄孤不敌,立刻便有人出来搭手,而七星会那边从后方忽地跳出来七个身影。 这七个人身穿着不同颜色的衣服,手上持着棍棒,竟然摆了一个阵势,用棍棒敲地,发出轻微声响。 一旁的洪七看得好奇,道:“王爷,这又是什么名目?” 赵柽道:“应该是个阵法,七人配合,有进有退,威力大增。” 简素衣在旁道:“这阵法我认得,是小北斗七星阵,来自北方辽国!” 第14章 七星会 (身体太难受了,昏昏噩噩,大家一定要做好防护,能不得这病就别得,欠下的章节好了后会补回来,拜谢) “小北斗七星阵?”赵柽喃喃道。 “正是此阵,据说乃是辽国白头山的一种厮杀之法,可以对抗双倍于自己的敌人。”简素衣道。 赵柽不语,看向楼下,只见那使丁家枪的好手此刻已被黄孤,苏石,鲁智深三人纠缠,大有不敌之势,但那小北斗七星阵却困住了碎玉楼的其他高手,使得战局开始倾斜。 “对方的人太多了。”赵柽微微一叹,这种情况下,倘是一开始不要命地压住对方,那也就胜了,但对方有援手压不住,那么接下来很可能要惨败。 “素衣,下去瞧瞧!”赵柽望着窗外面无表情:“试试能否从外面破了这小北斗七星阵。” 简素衣领命下楼,她的兵器就是一把单剑,但论起武艺精通却是碎玉楼里仅次于黄孤的存在。 她一身白衣,冲入人群中顿时将那小北斗七星阵撕出一个口子来,而就在此刻,七星会的队伍中间忽地闪出一条通道,接着一个年轻的声音响起:“简女侠,简小娘子,你终是出来了!” 赵柽在楼顶眉头微皱,声音他有些熟悉,正是黄孤口中的韩小侯爷韩茂,韩茂乃是本朝开国功勋韩令坤的后代,如今虽说甚么勋贵不勋贵的已大抵没有实权,但身份地位在那放着,却非是普通官员可比。 赵柽忽然觉得今夜的事情有些不太对,对方不是要逼出碎玉楼背后人物吗?为什么一见到简素衣,韩茂就不迫不及待地下场说话? 简素衣是碎玉楼的副楼主,前面还有黄孤,黄孤在下面厮杀许久这韩茂都没有现身,偏偏简素衣一来,韩茂就蹦跳出来,莫非他以为简素衣才是碎玉楼的真正主人? 赵柽自然不会如此想,他脸色有些古怪,他看到楼下的韩茂今日颇为盛装,发髻梳理整齐光滑,鬓间还簪了一朵大红花,脸上洋溢一副志得意满的表情,哪里有半分要对仗厮杀的模样。 “住手,住手,统统给本侯爷住手!”韩茂大声喊道,顿时七星会这边的队伍开始向后缩去,那使丁家枪的高手也跳出圈外,小北斗七星阵也散了开去,全都护在了韩茂左右。 黄孤顿时有些摸不着头脑,不过还是罢了手中宽剑,皱紧眉头,双手向两旁示意,顿时碎玉楼的人也都退了下去。 他也没料到这韩茂出现如此之快,不是想要看碎玉楼底牌吗?突然冒出来做甚?这怎么瞧着都有些不大合乎常理。 洪七在楼上道:“王爷,这……这好像有些不对劲儿。” 赵柽手指轻敲窗棂,亦有些郁闷地道:“确实不对劲儿,黄孤这人练武把脑袋练傻了,并不是什么七星会被金风堂挑唆,要瞧什么底牌,这分明是……” 他话还没有说完,便听得下面韩茂道:“简女侠,你瞧我这些手下阵仗如何?个个龙精虎猛,武艺超群吧!” 鲁智深在旁忍不住道:“你到底还打不打?哪来许多废话!” 韩茂闻言顿时沉了脸:“你又是哪来的泼和尚,本小侯爷在此也有你说话的份?” 鲁智深闻言大怒,他本就是个率直的性子,有不高兴之处,觉得不合情理的地方,就要开口说出来,这时不由挥舞禅杖就要冲上前拿兵器说话,却被苏石一把拉住低语了几句,这才站立不动只是鼓着肚子运气。 韩茂看着简素衣又道:“简女侠,你瞧我手下人马比之你这碎玉楼如何?” 简素衣秀眉微颦:“韩小侯爷,你到底想要做甚,不妨直直说来,何必如此拐弯抹角?” 简素衣此刻哪里还不知道事情出了岔头,而看着韩茂的模样表情,不由心中微沉。 “我当然是想请简女侠去我七星会任职!”韩茂哈哈笑道。 “小侯爷玩笑了!”简素衣冷冷地道:“我是碎玉楼的人,断无可能去什么七星会!” “哈哈哈,素衣你何必如此执着呢?”韩茂摇头道:“我知碎玉楼是黄学士的产业,不然黄孤怎么能做楼主?我七星会与蔡家那金风堂不同,对碎玉楼没有恶意……” “你这叫没有恶意?”人群中一名汉子开口,亦是之前在三楼的人。 “是啊,韩小侯爷!”黄孤道:“如今已是刀刀见血了,你现在说这些还有甚意思!” 韩茂看着黄孤嘴角撇了撇:“黄孤啊,不是本小侯爷说你,你与你家大哥黄觉相比却是差了太多,他能一路做到福建路安抚使的封疆大吏,你却只能在东京经营个玉器楼,你知道是为何吗?” 黄孤闻言却也不恼,只是道:“为何?” 韩茂哼道:“你这驭下的本领不成啊,无论什么阿猫阿狗都有胆儿出来道些言语,你这楼主威严又何在?你这些属下又将你置于何地?” 黄孤冷笑一声,道:“小侯爷,有话就请快说,若要继续打,碎玉楼陪着!” 韩茂摆了摆手,道:“打什么打,你以为我对你们这座破楼有兴趣?其实我是来见简女侠的!” 果然,他这话一出口,便已印证了场上许多人的心中猜想,本来事情就很不对,场上打的如火如荼,简素衣一出来立刻韩茂便冒出头,然后偃旗息鼓也不厮杀了。 “素衣,你到七星会来,我可让你做会内的三当家,是真正的三当家,须知,以我身份也不过才是个二当家而已!”韩茂笑道。 洪七在楼上都看呆了,他年龄不大,从小习武,哪看过这堪比戏台上的桥段,不由道:“王爷,这人莫非傻的?” 赵柽淡淡地道:“纵算不傻,亦非什么聪明之辈!” “小侯爷,我们不熟!”简素衣戴着面纱,兼且夜晚只有大红灯笼照明,所以没人能看到她脸上的表情。 “熟,谁说不熟!”韩茂从脖后抽出把折扇摇了几摇:“我和素衣你共见了三次面,初见时便惊为天人,可惜再见你却偏偏蒙此面纱,让我夜不能寐,日日思念!” “小侯爷,请自重!”简素衣声音平静地道。 “自重?我为何要自重?”韩茂双袖向外一扬:“本小侯爷就不自重了,我不但要把素衣你带回七星会,我还要纳你进门,虽然是个小妾,却也好过江湖风尘,我看谁又能奈我何?” 第15章 小侯爷 “我看谁又能奈我何!”韩茂双袖扬起,仰天长笑,鬓间红花乱颤。 “韩茂,上楼来!”一个声音突然响起。 “谁在装神弄鬼?”韩茂脸色一变,他听到声音从三楼传出,立时抬眼望去,怒道:“谁人胆大包天!” “叫你上楼来!”声音再度响起,这次倒有了几分不耐烦。 “你是哪个?”韩茂脸色又变了变,声音有点熟肯定听过,他脑海中掠过数条身影,最后不由瞪大了眼睛,瞧了下对面黄孤等人,又望了望楼上,竟然直接转身欲逃。 “韩茂,你今天跑了,勾结禁军破坏巡防的罪名便坐实,明日我就带人去抄你的家,听说你家中妻妾成群,美不胜收,到时候碎玉楼的兄弟们可有福了!”声音再次传来,带着几分揶揄,却正是赵柽。 赵柽也没料到这韩小侯爷居然要跑,但觉此人行事太不合常理,换做旁人听出自己的声音,或直接上楼,或装成根本没听出来,继续闭眼耍混厮杀就是,也不会转身欲逃。 “别别别……”韩茂闻言顿时急道,但他又觉要顾及颜面,左右楼上之人并未现身,且不能表现太过服软,不由摆正了身形,恢复之前语气道:“那本小侯爷便去楼上会你一会!” “侯爷,不可啊!”旁边立刻有摇着羽毛扇子的谋士劝阻。 “无妨!”韩茂挺了挺胸脯:“不必劝本小侯爷,古时有关大王单刀赴会,今日我偏要独闯这龙潭虎穴瞧瞧!” “小侯爷!”众人皆来劝,却哪里劝得住,但见韩茂雄赳赳气昂昂直向碎玉楼走去,立刻时在七星会众人心中树起好汉形象。 黄孤见状不由咧了咧嘴,他哪里不知道这韩茂打得什么主意,只是心中暗想如此无耻之徒,却也少见。 “快走,磨磨蹭蹭做甚!”楼上声音再次传来,瞬间打破韩茂营造好的壮烈气氛。 他不由脚步一凛,随后急忙加快,猫着腰钻进碎玉楼中,看得七星会的人面面相觑,不知所以。 韩茂进了楼内这才长出口气,心中暗叫一声倒霉,无论如何他也没想到碎玉楼后面的人竟是这位,早知如此,哪怕心中对那简小娘子再属意,也不能如此鲁莽行事。 没片刻上得楼去,韩茂看到正是赵柽,此刻也顾不得什么面皮,倒头便拜:“韩茂拜见二大王!” 赵柽似笑非笑看着他,片刻才道:“韩茂,吾本不欲以势压人,可你做的却是惊天大事,让吾都佩服!” 韩茂讪讪地自己起了身,道:“好叫二大王得知,我七星会对碎玉楼本没什么恩怨,只是我心慕简家小娘子,又不肯用强,觉得堕了好汉的名声,便想来这么个手段,没想到却是贻笑大方。” 赵柽道:“韩茂啊,你什么时候见过简素衣?” 韩茂恹恹地道:“回二大王,前阵子七星会被鬼樊楼打劫了点货物,我带人去探测那地下世界的入口,便是那时见过。” “这么说鬼樊楼的胆子现在越来越大了,连你们七星会都敢动?”赵柽说道。 “二大王,说句有悖尊卑的言语,大家都是皇城根下长大,二大王也不是不晓得这鬼樊楼胆子有多大,就算是去年金风堂和他们硬磕了一遭,不也是没占太多便宜?”韩茂叹气道。 赵柽瞧了他一眼:“皇城根?我是在里面,你是在外面,你知道的比我多才对吧!” 韩茂道:“是是是,所以我才迫不及待来找简女侠啊!” 赵柽纳闷道:“为何?” 韩茂道:“那鬼樊楼是什么地方,吃人不吐骨头啊,如果不是大队兵马去剿,根本就弄不死他们,可咱这开封府惊不起那么大动静,那可是要把地皮都翻一翻的,想想别说官家,就算是朝堂上那些相公也都不会同意的!” 赵柽愈发觉得这韩茂有些不着调:“然后呢?” “然后?然后我一想碎玉楼居然给简女侠派了这么个差事,居然要她探查鬼樊楼,这还了得,莫说她这种标致无双的小娘,就算是普通女子被鬼樊楼盯上,都要生不如死从此不见天日,我愈想越心惊,就想着赶快把简女侠从碎玉楼请出来,入我七星会也好,嫁给我也罢,总之再也不要去那种地方!”韩茂一口气说完,终于长出了口气。 赵柽点头,韩茂这人他多少还算知道些,混账是真混账,但要说甚么作恶多端倒也谈不上,至少什么巧取豪夺,欺压良善,强抢民女都少听闻。 只不过……赵柽随即脸色一沉:“韩茂,你可知罪!” “啊,我……”韩茂愣了愣,忽然醒悟过来,眼下的二大王好像已不止王爷身份,若是之前还能靠着勋贵的身份攀攀交情,可眼下却入了朝堂,且管的正是侍卫亲军司。 “我知罪知罪!”韩茂哭丧着脸道:“我是派人使了钱,让夜晚巡防的禁军睁只眼闭只眼,二大王你说如何惩罚都好,就是千万别抄家,我家中人口众多,一但抄家了还如何过活。” 赵柽面无表情道:“使钱破坏巡防是一条,我碎玉楼伤了这么多人又是一条,你也是将来要袭爵的,总不想出了这种事耽误前程吧?我听说你还有个弟弟颇受家中疼爱……” “我家二郎不学无术,平日只知与一群帮闲玩乐戏耍,哪里能做得这个小侯爷!”韩茂闻言有些急,复道:“二大王,且饶过我这一次,我愿意赔钱如何?” “赔钱?”赵柽淡淡道:“我素闻七星会生意兴隆,做得都是赚钱的勾当,就算是你家候府,在东京城内也是排得上号的,远比我那清水的王府豪奢数倍!” 韩茂急忙道:“二大王,我愿拿出两万两白银,你看……” 赵柽冷笑一声,打断他的话:“你觉得我把这个消息透漏给你家二郎,他会凑多少银钱予我?” 韩茂立刻道:“二大王,此事断断不可啊!” 第16章 前往龙虎山 (真的是太难受了,不烧了身上也不疼了,但却完全转化成重感冒的其它症状了,还不时出虚汗,大家谅解下吧,拜谢了。) 最后韩茂用了足足五万两白银,才赎回此次罪名,算是将这件事揭过。 至于那玩忽职守的朱指挥,倒是保住了性命,不过也拿出了五千两白银,并且降职成了都头。 不是赵柽不想杀他,实在是就算杀了朱指挥,还有张指挥王指挥,指不齐还不如这朱指挥。 东京禁军内的官员们都已经烂透了,且盘根错节,想要大刀阔斧的改革根本不现实,赵柽也无意在这上面下太多功夫,这是个劳神费力且不讨好,还极可能没任何结果的事情。 昱日,两边的银子送到王府,赵柽命人拿五千两去碎玉楼,给昨夜出战的人分了,剩下的五万两自然落入自家囊中。 其实赵柽一如对韩茂所说,齐王府乃是个清水的庭院,他身为齐王在外开府,这王爵每年朝廷也就给拨一万多两银子,可他满打满算开府也就一年多的时间,又要养活王府内一大群手下,能剩个几千两已算是不错。 且算上以前在宫中积攒的,他手上真正的闲钱并不多,提举侍卫亲军司的俸禄倒很高,但刚刚接任,连一毫银钱都没见过,如今这五万两倒是救了急。 赵柽想要做的事情太多,很多事儿光有权势,没有金银却依旧办不成,如今朝堂之下,四野之外,危机一触即发,他要做的就是提早布局,步步先手,在未来的大势之中占据一个最有利的位置,但前提是他得有银子。 最初赵柽也想过搞些发明创造,弄些奇巧的东西,后来审时度势,他发现并不合时宜,若真正太平盛世倒也罢了,眼下却是个千疮百孔四面漏风的假盛世,这个时候弄些后世的东西出来,能不能赚到大钱不说,却会让人百分注意,一个纰漏更是得不偿失。 他现在身家约莫五万八千两白银左右,这与那些想要做的大事相计较起来不过杯水车薪,于是乎,这一日晚间,赵柽开始坐在王府内收钱。 收的自然是卖官的钱,侍卫亲军司重置,马兵司和步兵司除了各自的都虞候之外,上面那么多闲职,都是可以卖钱的。 赵柽是提举,又是都指挥使,两司三衙只听命于皇帝,与枢密院相互制衡,所以他有权荐举大部分官员。 除了两个副都指挥使需要道君皇帝亲问,其他的赵柽全都打算卖掉,毕竟他不卖别人也会卖,然后还跑他这里讨人情,与其让这些将官把钱花去别人那里,还不如花在他这边。 至于两个副都指挥使,一个他给了谭真,另外一个他折子上空白了名,让道君皇帝定夺,道君皇帝倘不理重新发回来,那他再斟酌人选,剩下的则也拟了一份花册,附上所有荐举的人选,一并同奏折递了上去。 就这样赵柽敞开了府门足足收了三天礼,进项足足几十万两白银,但比他预计的要少一些,实在是有些将官祖上数辈都是军中之人,一但出来跑官难免有人情跟随,便也只好应了。 又隔数日,朝上传来道君皇帝的旨意,谭真的副都指挥使自然是准了,其他荐举的将官也都一一通过,不过另外一名侍卫亲军司的副都指挥使,道君皇帝却点了个人,竟是原本殿前司的副都指挥使。 赵柽知这定是高俅从中作怪,但他也不动声色,只是将司内上下先打点整齐,然后便准备前往龙虎山走一遭,至于其它事只待回来再说。 此时已是五月上旬,天气愈发炎热,赵柽去宫城内请了命,又拜见了亲娘娘皇后郑氏,随后便准备了仪仗队伍,选一吉日良辰,出发直奔江西信州贵溪县。 这一路遥山叠翠,远水澄清。奇花绽锦绣铺林,嫩柳舞金丝拂地。风和日暖,时过野店山村;路直沙平,夜宿邮亭驿馆。罗衣荡漾红尘内,骏马驰驱紫陌中。 且说赵柽带着仪仗队伍,一行人从,时而策马,时而乘车,这一日终于来到信州城外。 他乃是王驾到临,又是侍卫亲军司的都指挥使,天下禁军掌管了大半,地方厢军全归他管,虽然调遣征战须枢密院令,但真正管理却是在两司三衙,真格是大权在握。 时值正午,信州城大小官员皆出城排列,就算是首府洪州的官员也全都到了,江南西路安抚使知洪州杨世成亦亲自出迎。 赵柽骑马,于城前观看,这杨世成非但将所有官员都带出来,甚至还将一些兵马也带出,列队以示隆重。 赵柽观看这些兵马,大宋八十万禁军,其实北多南少,大头全在北方诸路,南方除却荆湖北路,再就没有满万的编制。 江南西路的禁军只有六千多,而福建路则只有四千多不到五千,至于厢兵倒是还有一些,只不过此时的厢兵早就沦为了工兵般的存在,压根没有任何战力。 赵柽默默看了一圈,杨世成只带出了千多名禁军,他却发现这些地方禁军虽然在盔甲武器精良上,与东京禁军有些差距,但精神头却是十分充足。 京军糜腐,西军擅战,但这南方的禁军究竟如何赵柽还真不知晓,虽然记忆里南方的民间起义众多,地方禁军大都不敌,但这不是品评真正战力的参照,毕竟有时候打仗还要看将官的能力。 好比把西军内部的将官和东京禁军的将官对调一下,那西军的整体战力立刻便会下一个台阶。 赵柽入城,赴了宴席,又与杨世成谈了几谈,觉得此人虚于表面,浮而不实,当属官场老油条之流,便再无深交之心,只是并未刻意表露,第二日寒暄过后,便离了信州直奔龙虎山。 这一时,大队人马已遥遥看到那奇骏大山,因为此次行程乃是赵柽“还愿”之举,并无诏旨,是以并未提前通知这山上,眼下见了前方不远便是,赵柽这才打算命人先去拜一拜山门,却不料就在这时,那前方大路上斜插出一名小道士来。 赵柽仔细看去,却见这小道士也就十五六的年纪,生得眉目如画,唇红齿白,一双眼灵动慧黠,不由心下暗道,原来是个女冠小坤道。 第17章 伏魔殿 小道士是名女冠,一身道服整整洁洁,人也干干净净,不拿浮尘不背剑,就只是背着一双雪白小手站在了路中间。 小道士好奇地打量赵柽,赵柽此刻骑马走在前面,照夜玉狮子这马比较高大,所以小道士只能抬头去瞧,一双眼睛弯成月牙形,甚是好看。 赵柽此次出京带的是龙卫军一个指挥的人马,实际编制应该是九百人的样子,但是一因为缺马,二则是禁军吃空饷严重,所以这足一个指挥实际只有三四百多人,不满编制半数,算上贴身的亲随侍卫,杂役厢兵约莫五百人上下。 小道士盯着赵柽看,龙卫军的军指挥忍不住在旁道:“可是上清宫道人?端得无礼!” 虽然京畿禁军糜烂,但龙卫是上四军,不管能不能打仗,气势总是做得极熟。 小道士被此一喊,倒是缓过神儿来,却也不搭理那军指挥,而是对赵柽道:“请问你可是京城里来的王爷?” 赵柽笑了笑,示意那军指挥切莫聒噪,道:“正是赵柽,从东京而来,欲上山拜天尊祈福。” 小道士点了点头道:“我叫张妙洁,你既要上山可随我来。” 赵柽道:“小道长如何知我身份?” 小道士莞尔道:“猜的吧,赵柽你如此大的场面,可不是一般官员的阵仗,肯定是王公贵族。” 赵柽不语,他执意要来龙虎山一趟,就是因为那洪太尉误走妖魔之事,他想要看看这世上是否真有妖魔法术,毕竟他将来要做之事甚多,总要心中有个准备。 其实本身他倒是不大信这些,可既然是水浒,总要验证瞧一眼心里才踏实。 赵柽道:“那就有劳小道长带路了。” 小道士道:“赵柽你叫我名字即可,还有你们的人太多,又是车又是马,全都上山无处安放。” 赵柽回头瞧了眼,人倒好说,车马辎重确实无法继续赶路,想了想便下命令,只带雷三洪七两名亲随,其他人则都留在山下扎帐篷营寨。 三人随小道士上山,赵柽路上闲聊:“天师可在山上?” 张妙洁道:“我亦不知,天师闲云野鹤,踪迹难寻,有时便会出现,刻意寻找反而不见。” 赵柽本意是要见一见这位张天师,毕竟仁宗朝至今,依旧是这位天师坐镇龙虎山,当年洪太尉来时天师少年模样,想必如今已是花甲之年,不过听小道士的意思并不好相遇。 他道:“妙洁小道长可是在此特意等候?” 张妙洁狡黠道:“赵柽你想多了,我不过是回山偶遇,你且以为我神机妙算?” 赵柽笑道:“不都传闻龙虎山法术高强,天师尊崇自不必说,各位真人也都手段不凡,预测之说未必不真!” 张妙洁摇头道:“我只是一个小道童,可不是什么真人。” 赵柽见她活泼精灵,不由逗道:“你既姓张,自是天师一脉,可当小天师也。” 张妙洁眨巴眨巴眼睛,道:“哪有女子当天师的,原来赵柽你是叶公好龙,一知半解,根本不了解我们龙虎山!” 赵柽一乐,心知这张妙洁确是张天师一脉了,就不知与当代的那位天师是何关系。 过不几时,四人来到上清宫前,因为不是奉旨宣调,亦未提前打个商量,那宫内自无迎接仪仗,赵柽心中也不在意,上山行事,自是愈发低调愈好。 站在宫前,赵柽仔细打量,端得是座好上清宫,但见: 青松屈曲,翠柏森森。门悬挂敕额金书,户列灵符玉篆,虚皇坛畔,依稀垂柳名花;炼药炉边,掩映苍松老桧。 又有阶砌下流水漏泼,墙院后好山环绕。鹤生丹顶,龟长绿毛。树梢头献果苍猿,莎草内衔芝白鹿。三清殿上,击金钟道士步虚;四圣堂前,敲玉磬真人礼斗。献香台砌,彩霞光射碧琉璃;召将瑶坛,赤日影摇红玛瑙。 “果然好所在!”赵柽不由赞道。 张妙洁引了几人入内,当下通知了道童侍从,引来主持真人诸殿的道士相迎。 彼此寒暄过后,齐至三清殿上,上过香后赵柽便问:“天师今在何处?” 主持真人向前禀道:“好叫王爷得知,这代祖师号曰虚靖天师,性好清高,倦于迎送,不住宫内亦不主持,平日里自在龙虎山顶茅庵居住,修真养性,只是前日忽留言要云游东海,此时恐已离开多时了。” 赵柽闻言看了眼小女冠张妙洁,点了点头,无论是真不在还是不想见,这都不是强求的事情。 当下便又去另一处饮茶斋供,斋罢遣散了侍奉道童,赵柽便询问起张妙洁伏魔殿去处。 张妙洁也不吃惊,只道:“之前公公交待,若有人上山想看伏魔殿,便让他看去罢了,只是眼下里面也没什么好看的。” “公公?”赵柽知道这是此地方言爷爷的意思,他略微思索道:“可是张天师?” 小道士急忙捂脸道:“不小心说漏了嘴,你自当没听见便是。” 赵柽摇头:“原来你是张天师的孙女,这话又怎当没听见?我说为何在这宫内畅行无阻,原来有此层缘故。” 张妙洁闻言低头不语,赵柽也不知她在想些什么,沉默片刻道:“妙洁小道长可否带我前去伏魔殿?” 张妙洁抬首露出小脸:“赵柽,你要什么时间去看?” 赵柽见她答应,想着此事越快越好,便道:“现在前去如何?” 张妙洁应允,赵柽便只带上洪七一人,随她出了道房。 上清宫内广大繁阔,前面小女冠张妙洁引路,一路前行,三清殿,九天殿、紫微殿、北极殿无不庄严神圣,又有太乙殿、三官殿、驱邪殿等。 待行到右廊后一所去处,赵柽看时,却是另外一座殿宇,一遭都是红泥墙,正面两扇朱红门子,门上使着胳膊粗铁链缠着,却不见锁,交叉上面贴着十数道封皮,封皮上重重迭迭使着朱印,只是这封皮早就斑驳无比,甚至开了边,仿佛碰一碰就要全掉落下来。 抬头看,那檐前一面朱红漆金字牌额,上书了四个金字,却正是“伏魔之殿”。 第18章 下山 赵柽举步向前,望着朱红门上的铁链和封皮,道:“可否打开?” 张妙洁道:“左右都只剩下摆设,自是可以。” 赵柽闻言望向洪七,洪七心头紧张,他亦不过十三四少年,那日齐王府中老太尉说误走妖魔之事,使他印象颇深,此刻哪怕有拳脚在身,也不由身上微微冒汗。 洪七上前,小心将那铁链扯开,这铁链或是经久不动,竟有些锈蚀在一起,随后他又揭开封皮,将这些东西放去一旁,这才伸手推门。 殿门打开,倒无想象中阴风阵阵,黑烟滚滚的景象,只是一股霉旧腐败气息涌出,与那些皇城无人打理的宫殿,寻常人家困久的仓房味道相仿。 赵柽让过这股气息,仔细向里打量,只见殿内并不是漆黑一片,因有殿门,倒是可以视物。 只在外面便可看到内里破烂烂一团糟,也不知多少岁月没有打扫,地上堆得不知什么物什,居然还有破镐烂锹。 赵柽神色古怪看向洪七道:“老太尉做的好事。” 洪七伸手挠头道:“那日离府后,太爷爷又和属下说了一回,说左思右想定是当年的道人瞅他不惯,合起伙来戏弄于他,只是那遇洪而开的石碑却始终参详不透。” 赵柽不语,负手走进殿内,果然便见倾斜的龟座,栽倒一旁的石碑,碑上面隐约可见凿着遇洪而开四个大字。 再往前去,却是破烂石板,石板中间乃是一个黑漆漆的大地窖,赵柽欲走近观看,后面小女冠叫道:“赵柽你别看了,小心掉下去,我听说过这殿内的事,那地窖极深,掉下去恐要摔死。” 赵柽倒也无心去探查这地窖有甚说法,只是验证了有此一事,心中便豁然开朗,他贴边瞧了一眼那下面,黑漆漆确深不见底,遂用脚勾了块碎石板踢下,只听得石板撞击窖壁,一路跌宕起伏声响不断,最后传来落底的回响声音。 他思索片刻,转了身向外走去,边走边问道:“妙洁道长,你听过这殿内的事?” 张妙洁道:“自然听过,公公让我看管这殿,怎能不知那几十年前的旧事。” 赵柽走出伏魔殿,嘱咐洪七按原样将那铁链封皮弄好,这才又道:“妙洁道长,你乃天师嫡脉,既然知道这件旧事,那小王便冒昧问一句,当日果真有魔头放出吗?” 张妙洁闻言眨了眨眼睛,斯斯艾艾地道:“这我哪里知道,不知道不知道,真的不知道。” “世间真的有妖魔吗?”赵柽换了个问法,这是他迫切想要知道的事情,关乎这到底是什么样的世界,和他今后的种种计划。 “不知道,这我也不知道,从来又没见过。”小女冠一问三不知。 赵柽想了想,心中已经有了一半答案,随后他又道:“妙洁道长,世间真有法术吗?” 张妙洁闻言呆了呆,随后俏皮一笑:“赵柽你这人好有意思。” 赵柽不解:“哪里有意思?” 张妙洁道:“你不是说来龙虎山祈福吗?我见你烧了柱香后就再未去天尊大殿,反而一会魔君一会法术的。” 赵柽语塞,半晌才道:“那到底有还是没有?” 张妙洁道:“这个问题公公曾经告诉过我答案,所以这个我能回答你。” 赵柽震惊:“张天师未卜先知?” 张妙洁道:“那也不是,这种问题你又不是第一个问出的,总有好奇之人想要问个究竟,官越大的就越好奇,你说这是为甚么?” 赵柽思索片刻:“我也只能回一句不知道,不过天师是如何说,到底有无法术?” 小女冠道:“公公说,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以前有,现在或许有,将来没有。 赵柽闻言微微闭眼,思索片刻后深吸一口气道:“我明白了。” “你明白了?”张妙洁好奇道:“我想了好几年都没想明白,赵柽你怎么明白的?且说来听听。” 旁边的洪七也是一头雾水:“王爷,我太爷爷当年到底是不是被那些道士设计戏弄了,我总觉得那石碑上的字提前凿出来就是,又不多难。” 赵柽道:“天师的话其实只听最后四个字就成。” “最后四个字?”张妙洁道:“那不就是……将来没有?” “就是将来没有!”赵柽笑眯眯起来,心中仿佛一块大石落地,既然将来没有,那就没有了,他不用再过担心这些事。 回了道房,晚间用斋饭,去三清殿上了香后一夜无话。 第二天便是游山玩水的一天,宫内许多景致走完,便去了山上,只见这大山: 根盘地角,顶接天心。远观磨断乱云痕,近看平吞明月魄。出的是云,纳的是雾。崎峻似峭,悬空似险。千峰竞秀,万壑争流,瀑布斜飞,藤萝倒挂。虎啸时风生谷口,猿啼时月坠山腰。恰似青黛染成千块玉,碧纱笼罩万堆烟。 如此这般又是一日过去,三日头上赵柽告辞,主持真人率众道士送出宫门,独独小女冠送至山下。 赵柽道:“多谢妙洁小道长相送,请留步。” 小女冠道:“赵柽你以后可还会来龙虎山?” 赵柽笑道:“公务繁忙,此番已属不易,将来实不好说,不过若妙洁小道长有事相见,可来东京齐王府,彼时小王府当是蓬荜生辉。” 小女冠笑了笑,两眼眯成月牙状,道:“赵柽,你走吧。”说完她自转了身回山而去。 赵柽也转身,人马已经准备齐整,那龙卫军指挥请示道:“小相公,是否原路回京?” 赵柽摇头,在马上打了个懒腰。 军指挥不解,又道:“小相公,那走洪州去瞧瞧?” 赵柽道:“不走洪州,走江州!” 军指挥愣了愣:“小相公,那路过洪州时……” 赵柽道:“远远地绕过去,难得出来一次,又无甚事,岂不要多走走。” 军指挥急忙低头称是,赵柽又道:“那日走信州,有杨世成率洪州官员前来,合并了信州官员出城相迎,却未见其他属官,你可知这江州知府如今谁人在做?” 军指挥想了想,道:“小相公若是问我别处却哪里知道,可这江州又岂不知,乃是当朝老公相的第九子,蔡九公子蔡德章在任。” 第19章 江州城 赵柽闻言笑道:“蔡九蔡德章?那就是了,还不赶快出发!” 他此行南下,除了上龙虎山验证一些事情外,就是要走这江州一趟。 江州有琵琶亭,有浔阳楼,还有一个人他也务必要见一见。 沿路风景胜美,山川秀峻,不知几时便到了这江州府,话说此处靠近荆湖,鱼米广泛,钱粮浩大,人广物盈,乃是个极好所在,不然身为蔡京的九公子,蔡德章也不会外放到此处。 江州虽没洪州权势,膏腴却远胜江南西路各州府,兼之有水道畅达,可以东去西往,扬帆即行,热闹却又盖了洪府。 此时,江州知府蔡德章正在府内与幕僚闲谈,其中并无甚外人,只有浔阳江对面无为军城的一名闲通判,唤作黄文炳。 无为军乃郊野小城,不过是按例配了这么名副手通判,虽品级俸禄不少,却唯短了权势,此刻又赋闲在家,所以自蔡德章任知府后,这黄文炳心思活泛,便想走一走这蔡家门路,每每无事之时便携了大小礼物,乘船过江来拜。 眼下蔡九知府吃罢一枚果子,用丝巾擦拭了须上汁液后,慢悠悠道:“也不知齐王车驾是否下了龙虎山,这位王驾来时未走江州,返朝时也不知要走哪一条路径。” 下面幕僚面面相觑,有一人唤作孙殊,道:“相公,恕属下冒昧,这齐王殿下此番来并非公干,相公又何必在意?” 又一幕僚点头道:“属下听闻,这位二大王在朝中与老公相并非一路,相公又何必挂在胸中。” 蔡德章摇头微笑不语,只是从桌上盘中捡起枚果子,放到了盘外,接着又拿起一枚,这次却滑进了袖中。 众幕僚皆沉思,一旁黄文炳却开口道:“恩相果然好主张,果子全放在盘内,若盘打了如何?若分放桌上,则桌翻了又如何?还是三分而投,才最为保险!” 蔡德章望向黄文炳,微微点头:“文炳继续说来听听。” 黄文炳面露惶恐,措辞道:“想这位二大王虽不是太子,但现在入朝且兵权掌握,却亦是一颗参天大树,来日如何属下不敢妄自猜测,只是结交下来总不会错便是了。” 蔡德章道:“文炳你说得还是浅显了,三分的道理确实不错,只是有些话你藏在心中不敢说罢了。” 黄文炳道:“让恩相见笑了。” 蔡德章道:“既是自家府内,说说倒也无妨,但你们既不敢语,我也待不讲,不然你们听了又该诚惶诚恐。” 众人皆称是,开始吃果子,无不赞其美味香甜,就此时外面忽有人报,城外见齐王车驾。 蔡九知府哈哈大笑:“来也,来也,都随我出城迎接便是。” 江州大城,官吏不知凡几,足足百多号人在外迎接,南门入城,大摆筵宴,知府衙门座无虚席。 赵柽之前是不识蔡德章的,毕竟蔡京八子,这第九子在他印象中是没有的,如今既然多了此人,自然要好生了解一番。 他本意想要敲打敲打这蔡家老九,毕竟无论朝堂之上,还是皇城之中,他和蔡家都非一路,蔡家支持的是三皇子赵楷,这于他来讲便是如对头一般。 可这蔡九知府却将姿态拿得极低,话里话外未提蔡家半分,只是道些文治武功之事,赵柽略微一想,便明白了其中道理,却也不点破,只是说些场面话,再道些文采风流事迹。 酒过三巡,赵柽忽道:“蔡知府许久没回东京了?” 蔡德章道:“得蒙王爷挂念,已有年余。” 赵柽道:“这江州养人啊,此间乐,不思京也。” 蔡德章笑道:“王爷说笑了,不过职责所在,怎敢得陇望蜀,章能做足一任知府,便已知足。” 赵柽笑叹道:“以往与蔡知府不熟,难识德章才华魄力,今日一见,却是明珠蒙尘久矣。” 蔡德章闻言,哪怕生知这位齐王殿下此话有些不怀好意,却还是心中一动。 是啊,家中哥哥八人,除了早年过世的二哥,剩下哪个不比他官位高?且都身处东京繁华之地,居庙堂之高,哪里像他这般江湖辽远?两两对照之下,真恍惚如天上人间,这一个小小的江州知府……确是屈了他之才! 赵柽见他不语,又道:“近来京城有传言,说贵府大公子蔡攸有宰相之才,将时一门二相,必传为佳话。” 蔡九知府抿了抿嘴唇,道:“竟有此事,恐是家兄在哪里得罪人,被人坏言捧杀。” 赵柽笑道:“令兄我识久矣,确有此才,不过我识得德章你晚些,你亦有才啊!” 蔡九知府只是脸上赔笑,心中却翻起波澜,他知道赵柽这话绝不是空穴来风,这位可不单单是齐王,更是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邵武军节度使,衔太师,尚书令的实权皇子。 绝不会信口雌黄,那就是说东京城内确有这种传闻,一念及此,蔡九知府免不得心中一酸。 他乃庶出,还是那种最差的庶出,母娘只是一名契约小妾,想想那位隐相梁师成的经历,便知这种身份有多不受待见。 不过他还好,蔡京为人颇“独”,不喜与人同妾侍,所以他才能在蔡府出生,虽然读书科举与其他兄长没甚区别,可一旦放官便大不相同。 别的兄长都是京官,至少有大学士号,他这个江州知府就是光头知府,从四品,整个江南西路只有知洪州才是正四品,因为洪州乃是首府,可这种位置往往都由一路的安抚使或者经略使兼任,远远轮不到他。 江州这地方确实好,鱼米之乡,肥得流油,但京官不更好吗?蔡德章觉得但凡身在京城,有蔡京之子这么个称号,那么捞得绝对不会比这鸟江州少。 他也曾写过信给蔡京,言语隐晦表明想动一动位置,可这位老爹却连回都没回,一想到此,他便有些为之气闷。 “王爷谬赞了,德章愧不敢当啊。”蔡九知府举杯自罚。 赵柽瞧了瞧他,见捅破他心中事,不由摇头暗笑,也饮了杯酒。 这时有人过来满酒,赵柽见是个中年留须男子,不由道:“德章啊,这酒席上怎还有如此年纪的仆从?” 蔡九知府见竟是黄文炳,不由愣道:“王爷,这不是家中奴仆,这是……文炳啊,你好大的胆子,竟敢冒犯王爷!” 第20章 见戴宗 赵柽看向这人,这人扑翻身便拜在地,言道:“小人无为军城在闲通判黄文炳,闻名殿下久矣,却才甚是冒渎,望王爷乞怜悯恕罪!” 你道这黄文炳为何此时上前?原来他不是这江州的官员,浔阳江对面的无为军城也根本不归属江南西路,而是淮南西路管辖,所以蔡九知府介绍江州官员时却没有叫他。 不过他是个肯投机的,否则怎能联络上蔡九知府?眼下这个更大机会也是绝不肯放过的,所以便心中筹划了许久,这才逮到个间隙上前斟酒。 黄文炳?赵柽自然知道这人,他不动声色看向蔡德章。 蔡德章又怎不知黄文炳性子?便是当初来逢迎时,就知他是哪般人等,只是喜他头脑灵活,遇事决断,这才来往,但今日此般若这位二大王兴头才好,若是不喜恐怕要惹下祸事。 蔡九知府忙道:“文炳非江州部属,实乃江对面官员,因相邻颇近,时常走动,未想今日王爷驾到,便留在府中帮个闲,王爷不喜我这就命人将他叉出去。” 赵柽嘴角微翘,上下打量这黄文炳,只见此人身罩青衫,微胖适中,留有短须,双目低垂,光芒收敛,动也不动。 他心中暗想,此人倒也算有几分本领,识反诗,辨伪章,在逼反宋江之事上绝对功不可没,只不过这黄文炳乃是通判,所做所为并不算错,且那孝义黑三郎写的不就是反诗吗?只是黄文炳这人性子却是太功利了些! 他道:“黄文炳起来说话。” 蔡九知府顿时心中一松,知齐王无甚责怪之意,但他却不能毫无表示,冷道:“还不起来,亏还读过圣贤书,此等无规矩之事是文人当做的吗?” 黄文炳满脸惭愧,连连称喏,却不肯走,仿佛等着被训话。 赵柽瞧了又瞧,道:“黄文炳,何事在闲?” 黄文炳闻言额头青筋跳动,急忙叉手答道:“回王爷话,并无旁事,只是无为郊野小城,哪来得管辖,年里不得功绩,便被上头消了通判名额,只日日闲在家中做耍。” 赵柽想了想便也觉得这种小城放通判着实无用,但这黄文炳却算是有些本领的,便道:“黄文炳你什么出身?” 黄文炳斯斯艾艾道:“小人乃是五甲同进士出身。” 赵柽双眉微动,这一朝取科始分三甲,但有时亦不分甲,有时则分二甲或五甲,分五甲时,此为最低一等,赐同进士出身。 他道:“你时运不错,居然赶上了五甲,既有出身,又有官阶,怎好赋闲在家?” 黄文炳闻言再次纳头便拜,口中呼道:“王爷可怜见,小人空有拳拳报国之心,却无落脚使力之处,每日昏昏噩噩蝇营狗苟,亦知廉耻道德,却终是身单无奈。” 赵柽听他说得真切,又回想下此人大抵行径,微微点头看向蔡九知府。 蔡九知府亦有意提携黄文炳,可奈何此人实乃淮南西路的官员,虽然江州和无为军城只隔了条浔阳江,但却完全不是一个地方,他也非江南西路主官,所以此事难办。 倘是用上蔡家之力,到也可办成,不过一来黄文炳人轻,不值当他往京里特意写信,二来他觉得自家早晚要走,此事倒可等离任江州后再说。 蔡九知府道:“王爷,确是如此。” 赵柽思索一下,道:“吾欲提携你,须待些时日,你且安心江州就是。” 黄文炳立刻千恩万谢,口中高呼:“小人终身皆依托门下,自当衔环背鞍之报!” 赵柽道:“且住了,起来吃酒去罢。” 见赵柽和蔼,黄文炳此刻心中大有得遇明主之感,只觉此一际遇人生都已转变,哪怕让他提了脑袋战阵冲杀都心甘情愿。 见走远赵柽道:“此人说不上伶俐,但我观看其有忠君爱国之心!” 蔡九知府口上急忙应承,心中却暗诽道是忠你二大王之心吧! 酒宴散场,大小官员离去,中堂饮茶,赵柽道:“我闻江州有一奇人,不知道德章可唤来见否?” 蔡九知府一头雾水:“还请王爷明示。” 赵柽放下茶杯道:“听闻江州有两院押牢节级,唤作戴宗是也。” 蔡九知府心中纳闷是从哪里听来,这两院押牢节级戴宗他却是知道此人,乃是军职叙用,不入官品,此人虽在牢中做事,却因腿脚飞快,所以府内也曾派遣,所以他有印象,便道:“王爷想见此人?” 赵柽道:“我听闻此人跑路飞快,有神行之名,不知真假?” 蔡九知府道:“确有此事,应是些江湖术艺,不登大雅之堂,王爷想见,我去遣人将他唤来。” 蔡九知府派衙役喊戴宗,两人继续坐在中堂吃茶,又叙了些南北之事,辽国大理,一时宾主尽欢。 约莫半个时辰左右,衙役带回一人,却是醉醺醺不知哪里饮酒贪杯。 蔡九知府见状顿时大怒,直觉丢了脸面,道:“扯下去冷水扑醒再带将上来。” 那人口上喊:“恩相且住,属下虽饮酒却并未醉呢。” 蔡九知府哪里肯听,立刻堂下涌来几人,抓肩搂腿将这戴宗扯倒外面花圃间,大瓢清水淋透,仿佛落汤鸡状才推推搡搡送了回来。 戴宗经此一激,立时酒醒大半,回想起刚才衙役寻找时提什么二大王,再偷眼看堂上端坐两人,主位居然不是蔡九知府,便暗叫声不好,忙扑倒在地口中唤道:“戴宗见过贵人,小的饮酒误事,失了礼仪,还请贵人原谅则个。” 赵柽向下看去,但见这人面阔唇方,双眼突出,身材瘦长,远看清秀,脖上系皂纱巾,身上穿翠花领,腰上挂红串牌子,脚下着鲨鱼皮靴,不由开口道:“你就是戴宗?” 戴宗伏首不敢抬,道:“正是小人。” 赵柽冷笑一声:“戴宗,你好大的胆子!” 戴宗哪里知何事,只道心中一点裹挟的隐秘被发觉,又饮酒头昏脑胀,口中不由讷讷,只是告饶:“乞贵人原谅个,小人再也不敢犯错。” 赵柽见他昏聩,便道:“本王问你,那李铁牛眼下可在牢中?” 第21章 神行无影 戴宗闻言顿时发懵,心中念念怎地又转到李逵身上,就不知这铁牛兄弟又哪里得罪了贵人? 他直言道:“回禀贵人,那李铁牛今日不当值,此时莫不是在饮酒或是赌钱。” 赵柽眯了眯眼,他不待见李逵,心中此刻真想将这黑厮抓来直接砍了了事,如此,亦是间接救他老母不死,也算是全了他孝顺之心。 但以他此时身份,去杀个没甚心肝的夯货,那夯货又不曾当面顶撞,想想却又仿佛过了,一时坐在那里沉思不语起来。 蔡九知府不敢打扰只好陪坐,倒是苦了神行太保,拜在地上动也不敢,说也不敢,就算眨眼都要想上再想。 半晌,赵柽道:“德章,我欲带这人回驿站询问,你看如何?” 蔡九知府急忙站起身道:“王爷折煞属下,是问是罚自随王爷,不过王驾不落属下这府内,也断无去驿站歇息的道理,城北之处属下有一座大园,唤作涛生,王爷若不嫌弃,请移驾涛生园便是。” 赵柽想了想,点头应允,只带龙卫军小队进入涛生园,其余出城安营扎寨。 涛生园放眼望去颇大,最喜中有一小湖,镜面也似平整,风扬过时潋滟千波,端得一副美景。 湖旁有亭,赵柽坐在亭中,身后站着雷三洪七,具虎视眈眈盯着戴宗,将这位神行太保看得周身发毛,酒至此时已是全部醒掉。 赵柽道:“戴宗,我来问你,听闻你有绰号神行太保,擅长奔跑赶路,可有此事?” 戴宗此刻酒醒清明,心中顿时“啊呀”一声,哪里还不明白之前在知府衙门,这位二大王所说的都乃烟雾,真实目的竟是自家的神行本领。 这乃是他看家的手段,此刻又怎肯轻易托出,只道:“回贵人话,小的年幼时曾遇异人,蒙其传授甲马之术,确可神行赶路。” 赵柽见其讲的轻巧,不由双眼微眯面无表情道:“且说说看。” 戴宗不由抓耳挠腮一番,但道:“异人传小的四片神行甲马,可栓绑于腿,念上咒语后催动甲马便能健步如飞,只是这甲马乃异人为小的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 “为你量身所制,他人用之无效?”赵柽才不信他满口胡言,冷冷地道:“若是砍掉脑袋,还可跑乎?” 戴宗闻言顿时觉得后脖颈凉风吹过,立刻伸手去摸,嘴上忙道:“贵人言重,自不可跑,自不可跑。” 赵柽道:“那李铁牛乃是杀人蒙赦,又如何做得了狱卒?你在那牢中勒索囚犯例钱,按律又当如何?” 戴宗立时哑口无言,只是这些也算罪名,总不至于杀头便是,可对方若真的要他死,怕也总难逃脱。 他本来心中抵触,却猛然灵光一现,觉得自家真是蠢笨无比,既称对方为贵人,岂不便真是贵人?所谓学得文武艺,货与帝王家,既如此,为何还要遮瞒! 戴宗从身上摸出甲马放在石桌,拜倒在地道:“却是小人吃醉了酒尚未清醒,方才凉风吹来,才知身在何处,贵人当面岂有隐瞒,这神行之术确是异人传授,曰神行无影是也。” 赵柽见他开窍,命洪七扶起,温言道:“何至总拜,旁人若见以为本王贪你异术……既如你所言,那这甲马何用?” 戴宗道:“好叫贵人得知,此物却有奇异,那神行无影使用起来颇费体力,绑扯上此物却可消减疲劳,又能遮人耳目。” 赵柽点了点头,知甲马神异,便又道:“此物哪里可得?” 戴宗道:“自小异人传授甲马,言世上再无,乃至小人这许多年也从未见过他人拥有。” 赵柽思索不语,戴宗又道:“若贵人不嫌,小人愿意献上甲马和神行无影,想贵人日理万机,操劳军国大事,此物总比在小人这里送信接物合用得多。” 赵柽摇头笑道:“说了不会贪图你之异物,你若实在有心,便将那神行无影抄一份,至于甲马且自留着便是。” 戴宗闻言心中顿时松了口气,这神行无影奔跑之法,若没甲马加持,寻常人体力又能跑去多远?何况当初传这奇术的异人曾言,此术只能从小修习,年长方有所成,若骨架齐全之后再练,却再无成功可能。 所以他心中亦不担心,此刻想开便要来纸笔“唰唰唰”写满一张纸呈了上去。 赵柽拿起观看,虽然神色间没甚表现,心下却是大为惊讶,这神行无影也算一门武艺,但却是那种轻功之流,至少在眼下之世,极为罕见。 不动声色瞧了个囫囵,赵柽将纸折起放进怀中道:“戴宗,你既是军籍之身,当思报国之事,平时应谨言慎行,不可跋扈飞扬,将来国若有难,黎庶受苦,当挺身而出,抵御外寇,切记平日里……莫要结交那些江湖匪类才是。” 戴宗闻言心头一惊,叉手道:“贵人所言极是,戴宗定铭记于心。” 赵柽瞧着他又道:“本王日后说不得有用你之时,到时唤你入京风云相从,大丈夫搏个封妻荫子,拔宅飞升,青史留名,总好过流落江湖,埋骨山野,百十年后无人再知姓名要强上百倍,你说是也不是?” 戴宗继续称是,心头却覆海翻江般变化,从小长成,哪里有人如此醍醐灌顶点拨于他,眼下却是觉得之前二三十年竟若白活了一般,双目一酸,竟险些落下泪来。 赵柽瞧他触动心弦,便摆手道:“可先退去,明日再来伺候。” 戴宗离去,赵柽坐了一会儿观看湖水,片刻后有些不耐便转了房间,乃是座雅致小院。 他进房后早有丫鬟沏好香片茶汤,于怀中取出那神行无影仔细看起,他自穿越后文可过目不忘,武则一通百通,对武艺这方面可以说是一学便会。 约莫只用了半个时辰左右便吃透了这篇神行无影,当下腿脚滑动,忽然“轰隆”一声响,竟不自觉地撞坏了两扇老木门,人已站在了院中。 抖了抖身上碎木屑,赵柽脸上露出一丝惊喜,这门武艺轻功确实了得,只是刚刚这一个冲刺,速度便让人咋舌,只是……他摸了摸腿,竟然有些酸麻,显然是未曾绑缚甲马之故。 第22章 浔阳楼上话北南 且说戴宗离了涛生园,一路直奔城外的监牢,他却是一片好心,想要寻那李铁牛告诫一番,那贵人不知从何得知李逵之名,察言观色仿佛不喜,莫要惹了祸事上身。 牢中转了个圈子,却哪里有李逵身影,那些牢头狱卒却纷纷告状,言是李逵之前打翻他们在地,搜刮了碎银铜钱,早就去赌耍了。 戴宗气闷,却也无法,只得回了栖身之所,他没甚老小,自没置办家业,只在城隍庙间壁的观音庵栖身,这庵内半租半送给他两间房,一直就此过活。 进了庵门,知事的僧人打了招呼,他便一头扎进房中,心内沉沉左思右想起来,一会想到那贵人得了神行无影却练不会,能不能怪他不实话实说这门本事须从小练起,一会儿又想到那贵人种种言语,再看自家老大年纪却未建功立业,莫说后人便是小娘也莫得一个,不免头脑昏沉竟自睡了过去。 转眼第二日,戴宗起了个早,洗漱完毕去斋堂讨了碗白稀饭,吃了几只素馅馒头,便丢了筷子走出庵门。 既然昨天贵人许他今日去见,自然不能落了这个机会,且不管那神行无影能否练成,但凡有不解处询问他自都要详细解答。 通报过后,进入园子,却见那贵人正和一男子说话。 男子微胖,身量适中,穿戴却是极好,此刻正在说什么浔阳楼之事。 戴宗不敢上前,赵柽却瞧见了他,道:“既然来了,何故扭捏作态?” 戴宗只得过去行礼,又与那人相互介绍,乃知其是江对面无为军的在家通判黄文炳。 原来这黄文炳大早赶来不为别事,只为了把这江州的风景名胜引赵柽走一走,浔阳楼自当首选,刚才便一直在推荐此处。 赵柽原本就要去那里瞧瞧,见这黄文炳会做人,便故意卖了面子应允,带上雷三洪七,还有这黄文炳戴宗,五人前往浔阳楼。 出北城门不远,赵柽便见一座酒楼,那楼旁边竖着一根望杆,悬挂着一个青布酒筛子,上写浔阳江正库,雕檐外一面牌额,又有苏东坡大书“浔阳楼”三字。 赵柽看了,便道:“我在东京,只听得说江州好座浔阳楼,原来却在城外这里。” 五人来到楼前看时,只见门边朱红华表,柱上两面白粉牌,各有五个大字,写道:世间无比酒,天下有名楼。 五人便上楼来,去靠江占一座阁子里坐了,凭阐举目看时,端的好座酒楼,但见: 雕檐映日,画栋飞云。碧阐干低接轩窗,翠帘幕高悬户慵。消磨醉眼,倚青天万迭云山;勾惹吟魂,翻瑞雪一江烟水。白苹渡口,时闻渔父鸣榔;红萝滩头,每见钓翁击楫。楼畔绿槐啼野鸟,门前翠柳系花嗯。 酒保上前来问道:“诸位官人还是要待客,只是自消遣?” 黄文炳道:“且消遣,你先取几樽好酒,果品、肉食只顾卖来,鱼便不要。” 酒保听了,便下楼去。少时,一托盘把上楼来,几樽蓝桥风月美酒,摆下菜蔬时新果品案酒,列几般肥羊、嫩鸡、酿鹅、精肉,尽使朱红盘碟。 赵柽道:“都动了,既出来玩耍,切莫拘束了,反而不美。” 几人闻言,知他平素和蔼,便不再紧绷,也不拘主仆从属,只是动筷吃喝。 席间,赵柽有意考量黄文炳,想观他见识,道:“今我大宋,虎狼环伺,若有一日,爪牙不再潜伏,文炳当以为哪家最凶?” 黄文炳闻言,心中惊诧,筷子“啪嗒”掉在桌上,想呼不敢,却又见赵柽目光犀利,不由心中暗自叫苦。 此种话哪里是他可以答,莫说是他,便是蔡九知府也不敢答,哪怕庙堂上诸位相公也未必敢草率做答。 赵柽又道:“酒言耳,不必当真,但说无妨。” 黄文炳当下无奈,咬咬牙,想着今日能与齐王同桌饮酒,便是做罚又何妨,只是他性子谨慎,想事从来入微,此类军国大事,更要仔细审视。 不过他好歹进士出身,同进士也是进士,当年科考时对这些问题总有过思量,不至无从入手。 洪七给众人斟酒,好奇看着黄文炳,只见黄文炳慢慢饮了一杯,这才谨慎说道:“今我宋国,众敌伺边,如星环斗,吾在中央。” 洪七亦读过书,只是读得不好,全部心思都在武艺上,但这还能听懂,心中暗道,掉书袋的全是废话。 黄文炳继续道:“南有大理,国弱势轻,政内难稳,无足为惧,西有蕃夏,狼子野心,百年叩边,其力已衰,北方辽国,势大兵广,习吾圣言,野心渐减,东有高丽,隔山跨海,鞭长莫及,毋须挂虑,余者越夷,不足为惧。” 一番话说完,雷三与戴宗你看我我瞧你,两人读书少,也分辨不出对错,唯有洪七不服道:“这么说,我宋国哪怕四周全是敌人,也可高枕无忧了?” 黄文炳哪敢答这种话,只是拿眼瞧赵柽,道:“王爷,属下……” 赵柽看着他,忽道:“可闻女真乎?” “啊,女真?”黄文炳立刻一呆,随后疑惑道:“王爷,属下倒是听闻过此蛮夷之族,但这女真好像与我宋国并不接壤。” 赵柽笑了笑,这黄文炳居然知道女真,这就已经很不错了,他道:“女真已于去岁建国,国号称金,文炳且看这女真如何?” 黄文炳虽知女真,概因身份原因,许多事并不知晓,更不知女真二万破辽国七十万之事,此刻听赵柽言语,心下纳闷,道:“王爷,辽国威盛,怎可容女真建国?” 赵柽脸上笑容渐渐消失,缓缓道:“去岁,女真二万破辽七十万,始建国,金首完颜阿骨打称帝,建都会宁!” 他说到这里顿了顿,然后双眼紧盯黄文炳,道:“文炳啊,你不是说女真与我大宋并不接壤吗?你看,如果辽国没有了,是不是就接壤了呢?” “啊!”黄文炳闻言顿时大叫一声,筷子再次掉落:“王爷,不可,此事万万不可啊!” 第23章 琵琶亭中尝鱼鲜 赵柽冷冷地看着黄文炳,只见这人浑身筛糠般颤抖,衣衫缝隙竟然有冷汗沁出,口中慌不择言道:“二万破辽七十万,此乃豺狼虎豹,唇亡齿寒,唇亡齿寒啊!” 赵柽道:“岂不正趁此收复燕云十六州?” 黄文炳双手紧抓桌角,眼睛如死鱼般瞪出:“王爷,难道不应该援辽伐金乎?” 赵柽哈哈大笑起来,并不在意他言语顶撞,道:“文炳且吃酒罢!” 酒过三巡,天色垂午,黄文炳这才渐渐缓过神色,急忙告罪,赵柽不理只是吃酒,又几时道:“醉了,醉了。” 戴宗便道:“前面靠江有那琵琶亭酒馆,是唐朝白乐天古迹,贵人可去琵琶亭饮醒酒汤,就观江景则个。” 五人下楼,步行往琵琶亭上来,到得亭子看时,一边靠着江水,一边是店主人家房屋,琵琶亭上有十数付座头,戴宗便拣一付干净座头,让赵柽坐了头位,黄文炳坐在对席,肩上雷三洪七,肩下才是自家。 五个坐定,便叫酒保铺下菜蔬、果品、江鲜、案酒之类,酒保取过两樽玉壶春酒一一此是江州有名的上色好酒,醇香甘美。 赵柽纵目观看那江时,端的是景致非常,但见: 云外遥山耸翠,江边远水翻银。隐隐沙汀,飞起几行鸥鹭。悠悠小蒲,撑回数只渔舟。翻翻雪浪拍长空,拂拂凉风吹水面。紫霄峰上接穹苍,琵琶亭半临江岸。四围空阔,八面玲珑。栏干影浸玻璃,窗外光浮玉璧。昔日乐天声价重,当年司马泪痕多。 又饮几杯玉壶春,果然滋味与浔阳楼酒不同,戴宗这时唤来酒保,教造几碗爽口的醒酒鱼汤来。 片刻鱼汤造来,赵柽拿起箸来,相劝戴宗、黄文炳吃,自家也吃了些鱼,呻了几口汤汁。 洪七嘴急,吃鱼飞快,鱼身从左嘴角入再由右出便只剩鱼刺一条,众人看见,忍笑不住,赵柽喝了两口汁,便放下箸不吃了。 戴宗道:“贵人,一定这鱼腌了,不中贵人吃。” 赵柽道:“鱼汤本鲜美解酒,此鱼却真是不甚好。” 戴宗应道:“便是小人也吃不得,是腌的,不中吃。” 他回头叫来酒保问道:“却才造的鱼汤,鱼却腌了不中吃,别有甚好鲜鱼,另造些汤来,与我家贵人醒酒。” 酒保却是识得他,急忙答道:“不敢瞒院长说,这鱼确是昨夜的,院长看那江上渔船往来,今日的鲜鱼还在船内,鱼牙的主人不来,未曾敢动卖,因此未有好鲜鱼。” 黄文炳闻言道:“天造之物,人可网之,随处可卖,又哪来得如此囤货听命道理,莫非鱼牙,实乃鱼霸?” 酒保急忙摆手:“官人切莫如此说,小店还要依此存货,怎敢得罪,待开市来鲜鱼,立时造了酒汤奉上。” 赵柽面无表情,他怎不知这浔阳江畔事,不过此江南江北,水匪山霸多如牛毛,哪里能去讲些道理。 雷三见赵柽不语,便道:“哪怕有鱼霸水霸胁迫,亦断然不会拒了金银,我出高价买两条来,给小相公造汤。” 他见赵柽未出言反对,便起身就走,酒保一时拦不住只得缩头回撤,躲在柜后再不敢过来。 雷三走到江边,但见那些渔船已错落排着,约有百十来只,大都缆系在绿杨树下,船上渔人有倒在船梢憨憨大睡的,有坐在船头眯眼结网的,也有在水里洗涮身子的,他本是东京市井地头蛇,瞧惯了坊市生意,见此场景不由心中暗暗算计,这鱼牙子好大的一块油水。 雷三走到一条吃水颇深的船前,知其捕获定多,便喊了声:“船家,将你那鲜鱼把三五尾与我,银钱定不少你。” 船上渔人回应:“我们等不见鱼牙主人来,不敢开仓,你看那些行贩都在岸上坐地等待。” 雷三瞧了眼那些江州城行贩,伸手从怀中取出一锭银,约有二三两模样,低声道:“老哥儿使个方便,不过几尾鱼尝个鲜罢了。” 渔人见银立刻脸上露出为难神色,想他这一船渔获也未必值当这些银两,只是心中碍着规矩,又惧那鱼牙子几分,实在不敢伸手,嘴上嘀咕:“官人原谅则个,原谅则个。” 雷三想了想,又摸出一锭银道:“老哥何必如此死板,有人问起只当是自家房头的亲眷来讨,既不坏规矩,又关得旁人何事。” 渔人心活,左右瞧着无人注意,便道:“官人且进舱中来。” 雷三亦不想多事,悄悄随着进舱,没片刻便用件鱼人破衫裹了几尾鲜活大鱼回了琵琶亭。 赵柽见他归来也不询问,雷三拽了戴宗去一旁述说经过,然后将几尾鱼递过让戴宗出头,戴宗自无不可,扯过酒保令其后厨造汤,没几时,便有鲜汤端将上来。 几人喝汤,无不赞其鲜美,又观江上美景,一时心旷神怡。 却就在这当儿,那江畔渔船边陡起了争执,人围得里外三层喧闹起来,接着就见那群中出来一人,带三五名手下,竟直奔琵琶亭而来。 待走到近前,那人伸手往亭内一指,喝道:“哪个不开眼的敢坏我江边规矩?” 几人观瞧,见这人六尺五六身材,三十二三年纪,三缕掩口黑髯,头上裹顶轻纱万字巾,掩映着穿心红一点儿,上穿一领白布衫,腰系一条绢搭膊,下面青白袅脚多耳麻鞋,手里提条行秤。 后面三五人薅着一名渔人上前,那渔人战战兢兢,左望右看,最后伸手一指雷三:“就是此人偏要买鱼,我说了不坏规矩,他拿银两勾搭,我才一时贪心卖了他几尾。” 那来人汉子冷笑道:“我说适才怎磕磕绊绊,原来是你这厮坏我规矩,若明日江上有事,全是你这厮所致,来来来,且给我个说法听听!” 雷三闻言立时大怒,市井之事他如何不知,道:“你这欺行霸市的泼才,莫不是想讹诈于我不成?” 汉子道:“便是讹诈于你又如何?” 雷三一翻身从亭内跳将出去,伸手露出双拳,道:“且问过你家爷爷拳头再说!” 第24章 杀人江心中 汉子闻言立刻变了脸,道一句贼厮鸟找死,挥拳便打。 雷三心中憋火,举拳相迎,一时两人乒乒乓乓打到了一处。 这雷三也没练过正经的武艺,全是街边拳脚,他在东京厮混时,有个绰号唤作街头小霸王,便是称赞他这打架的功夫了得,往往出手快准狠,一时三刻便出了输赢。 那汉子的拳脚也没甚套路,两人都是拳拳到肉的打法,一时间两人竟全部打翻在地,激得尘草飞扬,烟尘滚滚,煞是好看。 洪七在亭中看呆,之前见过鲁智深的杀人技,回去后暗自揣摩许久,大有裨益,谁知道今日又看到另外一种打法,简直是如野兽缠斗,不咬死一方绝不罢休。 赵柽面无表情看着两人厮打,喝一口鱼汤,吃半片果蔬,望一眼天边,已是日头西斜。 黄文炳低声道:“王爷,要不要……” 赵柽知他欲喊官兵来拿人,便摇了摇头,道:“且看下去。” 只见雷三此刻和那汉子竟一路滚打到江边,那尘土飞扬滚滚而去,便是江边渔人都看得呆住,退出远远,哪里敢靠近半分。 两人简直就如发了疯般,饶是洪七跟了赵柽数日,已和雷三混得倘熟,却哪里瞧得这一面,不由紧握拳头,心中隐隐有些发痒。 赵柽起身道:“过去瞧瞧。” 四人出了亭子,却来几人拦住,正是那汉子的手下,洪七见状叫了声“来得好”,他正拳脚发痒,哪里管对方是唬吓还是真要动手,便自扑了上去。 那几名手下见他身量干瘦,又是名少年,哪里瞧得上,却不知这洪七武艺了得,使的乃是一路开山拳,大开大阖,拳重腿沉,一顿好打,将几人都掀翻在地,然后踏住一人胸膛问道:“那鱼牙子姓甚名谁,来自何方?” 赵柽在旁见了微微点头,这洪七拳脚利落且粗中有细,知晓询问对方根底,算是不错。 被踏的手下身上吃疼,哪里敢挣扎,嘴上告饶道:“小爷爷轻些,我如实相告便是,鱼牙姓张名顺,有个绰号唤作浪里白条,就是这浔阳江上的人物。” 洪七闻言看向赵柽,赵柽微眯了眯眼不置可否,洪七一脚将那手下踢去了一旁。 “不好!”黄文炳忽然皱眉道:“那人既然绰号浪里白条,显然水中功夫了得,此刻似在引着雷将军下水!” “过去瞧瞧。”赵柽负手前行,心中却并未在意,浪里白条张顺的水性好不假,但是东京城的河流也不少,东京水路发达,自小在开封府长大的又有几人不会水?尤其那些吃街头饭的个个都水性了得。 果然,那张顺只是要诱得雷三下水,他先是脱了雷三纠缠跃上一艘渔船,雷三便也扑了上去,随后只见张顺手上的竹篙往岸边一点,双脚一蹬,那艘渔船一似狂风飘败叶,箭也似投江心里去了。 张顺在船头撇了竹篙,冲雷三冷笑:“你来好胆,今番定要和你见个输赢!” 赵柽在岸边见此情景,吩咐道:“寻一艘船,去江心看!” 三人有心规劝,但瞧赵柽表情又哪里敢,只得在岸边寻找渔家,这些渔家却都躲得远远不肯淌这趟浑水。 就在这时,那不远处忽然摇出一艘船来,洪七见了喊道:“艄公,且把船来载我们几个,自不少你银两。” 那艄公在船上道:“莫敢莫敢,你们恶了这浔阳江上好汉,我又岂敢得罪。” 黄文炳在旁掏出大银晃了晃:“且载一程,管你一年进项。” 艄公在江心把小船转了圈,只是不搭话,黄文炳无奈又道:“完事之后,再多与你些银两。” 艄公听得多与银两,这才把船放拢来岸边,四人跳上船去,艄公接了大银,把橹一摇,小船便往江心荡去。 那一边,雷三和张顺在船上争斗,又是拳拳到肉,打得船木破裂,张顺吃恼,便使了巧劲儿蹬翻船,跃进江中。 雷三不查,扑进水里,再瞧那张顺却不知如何脱了衣服,露出一身雪练也似白肉,头上除了巾帻,显出那个穿心一点红俏儿来,口里大骂道:“千刀万剐的泼才,老爷怕你的,不算好汉,走的,不算英雄!” 雷三回过神儿,却哪里怕水,只是身上衣服没法再脱,难与那张顺比润滑,见那汉子往前一扎便不见踪影,不由憋起气也沉进水中。 这边艄公摇开船去,离得江岸远了,洪七在上面见那边船翻雷三不见,难免着了慌,叫道:“划快些,划快些。” 艄公不理,只是自摇着橹,口里唱起歌来,唱的是:老爷生长在江边,不怕官司不怕天。昨夜华光来趁我,临行夺下一金砖。 几人听了这歌,洪七搔头道:“你这唱的哪般耍子?” 只见艄公放下橹,说道:“你们几个撮鸟,见便是官府的鹰犬,朝廷的走狗,今日撞到老爷手里,你几个却是好吃板刀面?还是好吃混沌?” 黄文炳愕道:“休要取笑,怎地唤作板刀面?怎地是馄饨?” 那艄公睁着眼道:“老爷和你们耍甚鸟,若还要吃板刀面时,俺有一把泼风也似快刀在这板底下,我不消十刀八刀,我只一刀一个,都剁你们下水去,你若要吃混沌时,你几个快脱了衣裳,都赤条条地跳下江里自死!” 黄文炳听罢,偷眼看赵柽,随后气道:“我时常来往此江,哪里见你这等水匪!” 艄公冷笑:“你几个好好商量,快回我话!” 黄文炳道:“你可知我等是何人,敢就此大放厥词!” 艄公喝道:“你说甚么闲话,便是皇帝老儿来了,也不饶你,你几个莫不去打听,老爷唤作有名的狗脸张爷爷,来也不认得爹,去也不认得娘,你们便都闭了鸟嘴,快下水里去!” 说罢,便去板底下摸出那把明晃晃板刀来,大喝道:“还不去死!” 他脚下用力,小船摇晃,顿时黄文炳“啪嗒”一声,坐到了船上,洪七也站立不稳,直伸手去摸,想要抓个物件站直,眼下却哪里有。 戴宗稍好,却也迈不开步,脸色变了变,似乎想到什么,看向赵柽便要说话。 赵柽一直不错眼盯着这艄公,此刻见他抽刀发狠,忽地叫了一声:“船火儿张横!” 那艄公闻言便是一愣,却不料就这当儿眼前白影一闪,那看似弱不经风的公子哥竟然到了面前,手上还多了把亮闪闪的短剑。 他大惊之下拿着板刀就要去剁,却又哪里能够,那短剑早就扎进了心窝,再一拔便有鲜血喷溅出来。 艄公瞪大双眼,眼珠里全是不可置信,脸上慢慢浮出一丝悔意,似想要说点什么,却早被一脚踹进了江中。 第25章 赛潘安,盖孟尝 小船恢复平稳,戴宗伸手猛擦把额头汗,急切道:“原来贵人认得此贼,属下也是刚刚想到,此人在江中名气颇大,还以为是何奢遮人物,却是个剪水的强盗!” 洪七回过神道:“这也算奢遮人物?我家王爷才是真正的奢遮,怎这些水匪强盗也敢称此号?” 戴宗连连点头称是,赵柽不语,只是眼望向雷三和张顺争斗处,只见两人在江面上厮打一起,一个抓住另个发髻,一个掐着另个脖颈,一时浪花飞溅,时隐时现,惊得鱼儿都扑出水面,好不精彩。 赵柽道:“这张横与那张顺乃是兄弟,此刻将船划过去,将张横死的事让他得知,若能趁其不备擒杀了最好,不能也惊走他便是。” 几人只有戴宗会划船,便摇着橹向那边去,待近了时洪七大喊:“水匪张横已死,那张顺还不伏法!” 张顺在水中乍闻此言立时大惊,瞧见自家哥哥小船,还有那丢在板上泼风也似的快刀,哪个还不相信,不由目眦欲裂,只是一个猛子扎进水中,只剩下雷三浮在旁,手上揪着一缕头发愣呆。 洪七将雷三捞上来刚要说话,却见那不远处浪花滚动,露出一颗脑袋来,却正是张顺,张顺喊道:“那杀兄仇人可敢留名?” 戴宗黄文炳纷欲开口,却被赵柽制止,道:“你等还须暂住江州,留名莫要被他摸黑儿割了头去,却是枉死。” 他站在船前,望着远处张顺道:“有何不敢,某乃东京碎玉楼,赛潘安,盖孟尝,木圣是也!” 张顺在水里听得却是心中一震,你道却是为何?原来这江湖绿林上的绰号乃是叠加为大,他绰号浪里白条,只是个单号,哥哥船火儿亦是单号,还不如他这个好,能有两三个绰号的无一不是了不起的英雄好汉。 张顺在水中心想,好个奢遮人物,不过念起哥哥惨死,不由立时大恨,一头扎进水里再也不见。 见张顺逃走,雷三湿淋淋拜倒:“小相公,属下没弄死这恶贼,还请小相公降罪。” 赵柽坐在船头,看着雷三道:“你知道哪里错了?” 雷三道:“属下不知,请小相公提点。” 赵柽道:“你不该和他下水,在岸上你还有机会赢他,下了水便失去先手,你是不是以为自家水性了得,所以并无畏惧?” 雷三低头道:“属下自小在东京游遍几大河,全没怕过水中争夺,却没想到这贼子水性忒好。 赵柽摇头道:“凡事讲究个天时地利人和,你自家算算,你与这张顺厮杀占了几样?” 雷三一脸懵自去想了,赵柽又对黄文炳戴宗道:“我听闻这浔阳江边有三霸,那边揭阳岭,岭上岭下有一霸,揭阳镇上又有一霸,浔阳江边杀人越货欺行霸市的再有一霸,这张家兄弟便是这江霸,你二人且要小心了,本王离走后,提防他们勾搭前来报复。” 黄文炳戴宗点头称是,小船不时靠岸,几人自行去了。 第二日,赵柽带兵离开江州返京,蔡九知府一路相送,又抬了几大箱金银财帛,赵柽一并收了,只说来日东京开封府相见。 数日回京,赵柽进宫复命,道君皇帝询问起龙虎山上气象,赵柽只道是哪里有京观繁华,道君皇帝自是得意,又赏赐些物什,此事告一段落。 又一天,赵柽拿着本次提拔军官时众人呈上来的虚饷册子,先到亲军司府内点了卯,随后便要去检兵。 他如今权大,原本侍卫亲军司的兵马就多过殿前司,京畿路的禁军编制共计十五万左右,按规矩殿前司领六万,侍卫亲军司领九万。 赵柽瞧过虚饷册子,心中大概估算下,其实这京畿禁军实际也就十万的模样,另外五万只是册子上的人头。 于此他心中早有准备,也不算太过吃惊,点完花名便带众将官出府,这一路浩浩荡荡先奔马军司麾下的龙卫而去。 马军司下共有龙卫,云骑,骁捷三军,皆是骑兵,其中驻东京的龙卫军左右厢,共计三十八个指挥。 除此还有云骑军,驻东京有十一个指挥。 骁捷军则不驻东京,主要驻扎在河北冀州,恩州一带。 出城见军,龙卫三十八个指挥的大营皆在城北,距离黄河岸边不远。 这时还未到午时,只见那营盘中全部忙乱起来,擦甲的擦甲,抹箭的抹箭,更有翻出新铠却如何都穿不到身上,原来却是自从发下来后,一次都没有着过身呢。 赵柽来到大营前方,便看到这样一幅场景,营盘散杂,栅门破烂,号称禁军上四军,骑兵里的王牌龙卫军,乱七八糟毫无章法地,也不知列了个什么阵势,就这样仿佛呆头鹅一般排在了平原之上。 饶是赵柽心中早有预料,知道禁军糜腐不堪,可见到这样的景象,却还是脸色一点点沉了下来。 女真二万可破辽军七十万,然后在将来的某一天,辽军几千又能破宋军十几万! 就是杀猪,也没那么容易简单就能杀完,这禁军战力难道还不如猪? 可眼下看到的,赵柽心里不由真格怀疑。 众将官见赵柽脸色难看,都不敢言语,个个屏息低头。 这时,不知是哪个看不清形式的,居然举起大旗,大旗一举,所有禁军便呼喊起口号,接着猛地向前移动。 听那声音有气无力,看那队伍歪歪拧拧,赵柽眼角直跳,旁边的谭真察言观色,大喊了声:“停!” 大旗放下,禁军停止移动。 赵柽冷冷地看着前方禁军,然后转身对一旁正瑟瑟发抖的马军司都指挥使道:“点数吧!” 马军司都指挥使就是原来的都虞侯,乃是使了大笔银子才买到这个位置,是仅次于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的职位。 听到赵柽命令,他又哪里敢怠慢,急忙携着一众手下,又让亲军司的监察走在前里,向着禁军队伍而去。 点数自然是对照册子来点禁军实际人数,赵柽有虚饷册子,按照那上面的数点。 过了许久,监察捧着册子归来:“王爷,差了一百几十人,不过我瞧了下那缺额的名单,都是些老弱病残,有些连床都下不来的!” 赵柽点了点头,这一百几十人倒算不上空饷,只是早就该清除禁军队伍,应是使了银钱,所以一直赖着不走。 赵柽刚想说话,忽然发觉哪里不对,他双眼再一次扫过前方队伍,脸色渐渐冰沉下来,下一刻勃然大怒:“马呢?你们的马都去了哪里?” 第26章 战马去向 赵柽脸色冰寒似水:“你们的马呢?” 马呢! 前方黑压压的禁军队伍,并不是人人都有马骑,往往是两匹马中间夹着一名站立的兵丁,两名兵丁中间又夹着一个骑兵。 马,足足少了一半! 赵柽一开始只注意这些禁军的军容军貌,精神血气,并没有往旁处想。 后来他愈看愈不对,这才发现堂堂的龙卫军骑兵,居然没有马骑! 龙卫军一个指挥满额近九百人,但真实的情况却是不足半数,这里有吃空饷的勾当,也有马匹不足的原因。 但是,剩下的这些真实在编的禁军,却是个个都有马骑的,不然还叫什么马军都指挥司? 难不成人能吃空饷,马也能吃? 赵柽的目光落在了刚点数回来的马军司都指挥使身上。 这位马军司都指挥使姓孙名高升,乃是世代禁军出身,祖上曾经参加过陈桥之变,后来被封为开国伯,也算是勋贵门庭。 孙高升感觉赵柽目光,立时冷汗流淌下来,他心中也纳闷,虽说大宋战马短缺,但在龙卫军编制不满的情况下,战马的配额还是足够的。 且就在前些日,他来过一趟龙卫军,便是因为害怕赵柽点军发现甚么纰漏,所以特地查检一番,当日武器盔甲战马明明都能对上数,眼下如何就没了呢? “王,王爷……”孙高升嗫嚅道:“应是兵丁心中忙乱,未及牵领战马,马是在廊内。” “马在廊内?”赵柽没甚表情:“你去马廊看看还有多少战马!” 孙高升领命,心中稍稍松了口气,战马之金贵不言而喻,若是这许多战马真出了差池,莫说官位能否保住,就是脑袋都要搬家。 他自是不相信那许多马匹会凭空丢失,心中已认定刚才自家说辞,可到了马廊一瞧,顿时晴天霹雳,天雷滚滚,唬得他脸色惨白,只见马廊内空空如也,哪里还有一匹牲口。 孙高升差点一口气没上来昏死过去,幸好他多少还剩点神智,知道哪里能平白无故没了那许多马,不由连滚带爬跑回点兵处,跪倒在地哭道:“王爷,前几日我来查点,战马犹在,今日怎就没了,怎就没了呢!” 赵柽瞧他片刻忽然冷笑:“居然有人敢在本王眼皮下搞事,且此刻已经败露,还不出来领罪,真当本王如堂上一般好说话!” 孙高升跪在地上瑟瑟发抖,他亦知这是出了内鬼,只是这事儿居然连他都瞒了,显然是要将他往死里弄。 “来人,把马军司军指挥以上人等全部拿下!”赵柽道。 不消片刻,足足上百人被捆绑近前,三十八个指挥,厢军营三级指挥使及其副官,全被捉了过来。 而马军司都指挥使孙高升在内的司三级主官,副指挥使,都虞侯,虽然未绳索加身,却也都跪在了地上。 赵柽眼望这些人,慢慢道:“说吧,马去哪里了?” 没人言语,赵柽冷道:“你们是武官,不比咬文嚼字的文臣,平素法纪淡漠,可如此大罪都心中没数吗?这可是抄家灭门的事,居然还敢撑着,且,这是要连坐的!” 一说到抄家灭门与连坐,下面许多将官的脸色立刻变化,其中一名军指挥忽然喊道:“王爷,我那日瞧见是军司的都虞侯带人将战马赶走!” 他此话一出口,顿时周遭传来阵阵附和之声。 孙高升在旁瞪大了眼睛,看向同跪在一旁的都虞侯:“你,王远征你敢害我!” 名为王远征的马兵司都虞侯脸都绿了,豆大汗珠噼里啪啦地顺着额头掉下,落在身前的泥土上立刻砸出一个小小的坑洞。 “王,王爷……”都虞侯开口,嘴巴里“咯噔咯噔”乱响,上下牙打架乃至声音都变了调子:“不是属下做主,给属下一百个胆子也不敢擅调军马,是,是亲军司的冯副都指挥使下的令,说是说是……” “说是甚么?”赵柽黑着脸向两边一瞧,却见原本跟着一起来点数的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不知何时竟然悄悄离去。 “说是殿前司那边要演练捧日军,战马不够,前来咱们龙卫军借战马,还说……还说王爷你晓得此事。” 马军司都虞侯此刻肠子都悔青了,刚才不说的原因有一大半是他以为赵柽知道这件事,只是摆摆样子,至于为甚,却总是上面的弯弯绕绕,不是他该琢磨,此刻却发现赵柽竟然真不知此事。 “把冯聚给我抓回来!”赵柽面无表情道:“还有将这王远征给我吊在一旁树上!” 谭真在旁压了压腰刀,低声道:“王爷,若是他跑到高俅那边?” 赵柽看瞧谭真一眼:“那就将高俅的白虎节堂给本王砸了!” “是!”谭真再不废话领命即走。 赵柽深吸口气,瞅了瞅前方跪地的人群,转身来到一旁的大树下,那马军司都虞侯王远征已被吊了起来,浑身哆嗦着,连求饶的力气都没有。 “孙高升,你驭下有方,滚过来!” 孙高升连滚带爬来到树下,赵柽把手上马鞭向地上一惯:“先抽一百鞭子!” 孙高升闻言顿时打个激灵,这一百鞭是要抽死人的! “有一鞭弱了气力,就都记在你身上!” “是王爷!”孙高升哪里敢手下留情,他此事恨得王远征要死,抡起鞭子就抽了下去,顿时一声惨叫惊得树上鸟儿“扑腾腾”飞起大片。 赵柽脸色深沉,看着场上那些无马而立的禁军,心中只想着两个字,杀人! 大宋短马,说军马乃国之重器都不为过,就是如此重要的东西,居然能被人轻易“借走”,可见禁军的军纪军规松散到何等程度。 他知高俅这一招釜底抽薪纯粹就是恶心他,军马高俅肯定不敢就此占去,但这一借一还之间,他在军中的威信必然下降,说不得其后还有什么腌臜手段用使出。 “来人,传我令!”赵柽忽然转身:“龙卫军一至十指挥,统统给本王佩齐弓弩,着轻甲,二人交骑,黄河边列队!” 第27章 龙卫与捧日 此时已下午,黄河水咆哮奔腾,号称上四军的龙卫骑兵皆战战兢兢。 昏昏噩噩过活,吃吃喝喝为生,乃至连马匹不见了都不放到心中。 赵柽瞧着这些人,大部分都是军族,家中世代居东京,世代为军,所谓同泽,亦是同邻,亦是亲朋,沾亲带故,形成巨大的禁军京圈,乃至左右牵扯,瞻前顾后,处处牵制,上了战场,毫无厮杀拼搏之心,遇强即崩,滚雪团似败退。 赵柽冷冷一笑,他知道这些禁军的软肋在何处,就算拿捏了也不怕他们炸营,他们,早就没了那热血,亦没有了抗争! “你们的战马被人盗走了。”赵柽一句话恍如石破天惊。 许多禁军并不知发生何事,只知道马匹不见了,之前在队伍中见前方的官人将军们走马灯也似晃动,权做看场热闹,且不花银钱罢了。 此刻闻道战马被盗,立时便发了慌,却不是忧心甚么军国之事,而是想着总归是吃饭的家什,若是没了会否饭碗不保。 马军饷钱是要高过步军的。 赵柽瞧着他们:“马若是拿不回,尔等的军饷统统减半!” 嘈杂声起,有那性子弱的禁军胸中立时郁结,念着一家老小吃穿用度,老母年迈时时用药,儿女年幼嗷嗷待哺,婆娘每每倚门相望,不由得一番手足无措。 还有那慌了神儿的,欠了酒肆账目不算甚么,要命的是欠了赌坊的银两,九出十三归驴打滚儿般的利钱,全靠每月军饷去还,若是差一月还不得,难免要剁手剁脚,全家不得安宁。 还有刚许过亲事的,眼见那小娘温柔可人,三五家都托人去说媒,偏偏相中了自家,说军中好,乃是个铁打的饭碗,饷钱又高,强过那张家二郎杜家五郎忒多,可如今军马丢了,军饷要减半,立刻浑身冰凉,六神无主起来,仿佛那小娘已经投进了二郎五郎的怀抱,你侬我侬。 赵柽复道:“若是军马夺回,一切照旧,权当此事未发生,亦不追究此次失马之责!” “轰!”似乎又点亮了一盏烛火,所有人心中升腾起希冀,那些看似即将要失去的竟然可以挽回,不由让众人心中翻江倒海般激荡。 “军马被捧日军给盗走了,捧日军想打破你们龙卫军的饭碗,然后他们躲在暗处瞧你们的笑话!”赵柽淡淡说道。 什么?捧日军那些杂碎?龙卫军内立时炸开锅,虽说东京禁军乃是一个大圈,内里却也有派系之分,龙卫和捧日两派在禁军圈里乃是死对头般的存在。 赵柽微微闭眼,任由前方的龙卫军牢骚谩骂,甚至不顾他这个主帅在就摔摔打打,乃至最后将殿前司那些长官亦都骂了一遍。 过了一刻钟,听得这些**子骂够了,赵柽微微抬手,身后的侍卫甩响马鞭,压下了嘈杂。 “拿回战马,饷银照发,拿不回饷银减半,尔等可愿意与本王一起去捧日军营地,将你们自己的军马取回吗?” “愿意!” “自当如此!” “捧日军鸟人敢尔!” 这并没甚么可说的,本来就是自家的东西,却被捧日那些贼厮鸟给盗走,当然要拿回来,何况还关乎军饷银两。 “好,现在就出发去捧日军大营,但是都给本王记住一点,倘若捧日军不让尔等取回你们的战马,就给本王狠狠地打,只要不出人命,一切本王负责,就算出了人命,亦有本王担着!” 赵柽不怕事儿大,这样的事儿只有他这个王爷敢做,他要让满堂朝臣都看着,他并不是甚么仁义二贤王,敢动他手下的东西,就要做好撕破脸皮接受报复的准备! 唤过来十个军指挥,赵柽仔细交待一番,十个军指挥点头领命,几千人的队伍浩浩荡荡直奔捧日军大营。 捧日军驻扎京畿的人数亦不少,足足有三十三个指挥,大营在东京东城外十三里。 做为殿前司上四军的捧日,自建制以来便倍受荣宠,因为捧日曾是太祖皇帝手下亲军,所以曾有禁军第一军的称谓。 不过百多年过去,眼下似乎荣光不再,大营里日暮西山般的死气沉沉,唯有马场那边,廊道中嘶鸣不断,开锅也似的热闹。 司内并没有职官长驻军中,平日里捧日军便以左右厢的指挥使为尊,日里也极少操练,倒是各种军中耍子不断。 捧日军左厢指挥使唤作田赤,家中从来都是捧日出身,到他时因为历代的积攒,家底逐渐殷实,便花钱从高俅处买来这个职位,却是连战场都未曾上过。 今日他在营房中开了赌局,只看口袋里银钱多寡,不看官阶高低,只要囊中充盈皆可来赌,他便好从中抽取花红。 诺大的营房人来人往,赢的喜笑颜开,输的喊爹骂娘,田赤坐在后方大椅,抓着盐炙的羊腿,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心中琢磨晚间再去勾栏乐上一乐,真是不胜快活。 就在这时,忽然有亲兵来报:“将军,远处有一队人马向大营奔驰?” 田赤愣道:“人马?甚么人马?” 亲兵道:“看似骑兵,未打旗号,不知隶属哪一军!” 田赤心下暗想,并未接到司内查检军令,更无操练任务,纳闷道:“旗子,你看似哪里兵马?” 亲兵闻言一咧嘴,心想这事儿自家哪里得知,便道:“总归是禁军人马,断不可能外来就是。” 田赤点了头,怎可能是外来,距离最近的北面辽军也隔了不知多远,路上那许多官兵,怎能说杀到便杀到。 他大手一挥:“莫去搭理,说不得是去找胡松涛那泼才,去把外面营盘的大门锁死,鸟也不得放进一只!” 胡松涛乃是捧日军右厢指挥使,两人素来不和,且向是以左为尊,田赤心中便百般瞧不得对方。 又过片刻,亲兵满头大汗跑进来:“将军,将军不好了,那队人马去了马场,打翻了马场的廊官,捆绑了驻守的兵丁,正纷纷牵着马要走呢!” 田赤闻言顿时心下一惊,忽然想起一事,大叫道:“不好了,定是龙卫军那些狗头前来抢马,快随某家出营去看!” 第28章 一波三折 田赤轰散了赌局,带人急匆匆出了大帐,却见远处人喊马嘶,煞是热闹,不觉神色大变。 他心中暗想,太尉前些日派人赶来战马,言是去龙卫军借来,却谁肯信,只是放下话说好生看守,万万不能有闪失,却没料到龙卫军好胆,居然敢来争抢,这却如何是好? 就在他犹豫的当儿,那大帐木栅外,围上来一队骑兵,却都是手中持着军努,纷纷对准里面,一人在马上喝道:“哪个是田赤?” 田赤见那军努都上了扳机,不由后退两步道:“某家便是,你待如何?” 马上轻骑冷笑道:“奉二大王令,前来取回军马,尔等莫出营,军马取回,我们自然便走!” 田赤怒道:“瞧你模样不过是小小军指挥,也敢命令某家,待某家拧下你的鸟头,还敢猖狂!” 马上轻骑道:“田将军,你若敢动,且瞧是你手快,还是俺的弩快!” 他说完,扣动扳机,只见那手上长弩“嗖”地声射出一箭,快若流星般,竟然直接扎进田赤脚前三寸处。 田赤立时惊出一身冷汗,伸手扶帐道:“既是二大王命令,且不敢不从,你等手上都放低些,误伤了便是不好。” 马上轻骑这时也暗拍胸口,明明是瞄着对方三尺远的距离放箭,怎就到了三寸处,真真吓煞死人! 那一边马场处,却是被龙卫军围个水泄不通,所有捧日军的兵丁,都被捆绑了跪在地上,个个低着头哪里敢说话,只盼着这些龙卫的禁军牵了马快走,且莫耽误了晚上的饭食。 赵柽下令也不必寻什么原本的军马,能牵走多少便是多少,总之只会多不会少就是。 龙卫军牵马,忽然南边驰来一支队伍,足足数千人,竟比龙卫军还要多上三成。 赵柽道:“甚么人?” 军指挥道:“回禀王爷,看模样好像是捧日右厢指挥使胡松涛!” 赵柽道:“刚才有回报,去营中胁迫,却被这人跑掉,端得好大胆量,居然敢带人来拦!” 军指挥道:“听闻此人有绰号胡大胆,最是鲁莽行事!” 赵柽道:“前队列阵,报我名号,胆敢冲阵,弓弩射杀!” 军指挥闻言一哆嗦,便下去传令,令六七八九十共五个骑兵指挥拦在了前面,纷纷喊道:“二大王办事,诸人皆退,违者定不宽恕。” 且说这捧日军右厢指挥使胡松涛,本在营中睡觉,忽被嘈杂声惊醒,又有亲兵来报有人牵马,心下稍一琢磨便知发生了何事。 他也晓得这批军马来路不正,却也是没奈何,总要前去阻拦,出帐之后便遇到了田赤相仿一幕,但他天生胆大,便从帐后跳出去跑掉,龙卫军也未敢真格背杀。 胡松涛跑出去后,没细思此事,只是聚拢了部分兵马,一路杀来马场,只为不让龙卫军将战马牵走。 此刻两军对阵,这一边报出赵柽名号,那边还未待如何便先乱了阵脚,下面的小兵哪里知发生甚事,只是心下暗暗叫苦,觉得王爷相公们的恩怨牵扯到自家,真是晦气至极。 胡松涛脸色难看,冲着那队伍后方遥遥抱拳道:“二大王有令自当遵从,只是来我捧日大营牵马却是为何?” 这边道:“你等干的好事犹不自知,盗了我军战马还装傻充愣,二大王率我等取回战马,伶俐的莫要动弹,待走时容你送送便是!” 胡松涛道:“二大王容禀,战马由来之事,属下并不得知,只是眼下马在捧日军廊中,又无高太尉军令,二大王就算要用,亦须和太尉打个商量,怎好平白无故牵走?” 这边道:“胡松涛你这泼才,二大王令都敢不听,我看你是狗胆涨大,且闭了嘴小心伺候。” 胡松涛眼见着那一匹匹军马从廊中牵出,心中愈加发慌,看眼前这态势,分明是不计数,要全都牵走的模样,他急切间道:“切莫如此,切莫如此,二大王,莫怪属下得罪!” 说完便指挥着身后捧日军就要上前阻拦,就在此刻,前方一阵箭雨射来,顿时唬得那些捧日军打马后退。 这边又道:“二大王命,有敢上前阻碍王令者,射杀勿论!” 胡松涛哪里肯信,身边几千人人的队伍,他才不信二大王会乱箭射杀,那可就是天大的事情,就算是皇子亲王,也肯定兜搭不住,他立时喊道:“莫要惧怕,都随我来阻拦便是!” 说罢,胡松涛打马就向廊场冲去,只走了半截发现不对,回头看去时却哪里有一骑跟随,捧日军兵丁都原地未动呆呆望向他,如同看着个傻子。 胡松涛顿时气得双眼一黑,差点张嘴喷血,怒道:“气煞我也,气煞我也!” “你气煞甚么,给我下来吧!”龙卫军那边早就有人冲上前,拿着绊马索,钩镰枪,将那坐骑搬倒,然后五六人叠罗汉般把胡松涛压倒在地,搂肩膀抹后背绑了个结结实实,带到赵柽面前。 赵柽瞧了瞧这胡松涛,又看了眼远处放了他鸽子的那一众捧日军,不由笑道:“就是你要阻拦本王?” 胡松涛早就被手下气得七荤八素,这时梗道:“二大王这般做法,不合军规!” 赵柽道:“你还知军规?” 胡松涛道:“二大王小瞧于我,我少年从军,哪里有不知军规的道理。” 赵柽“噢”了一声,笑眯眯道:“合不合军规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这泼才没有眼色,粗鲁莽撞,如此,怎能在高俅手下做到这位置?” 胡松涛闻言立刻道:“回二大王,某可没有使钱!” 赵柽道:“那就是自诩有几分本领?也罢,我亦懒得和你一般见识,且旁边跪着赎罪就是!” 胡松涛垂头丧气被拎去一旁下跪,这边马场的马已经被牵得差不多,一名骑兵顶多能带两匹战马,算下来早超出了当时被借走的数目,赵柽点了点头,便要下令回营。 就在此时,忽然远处尘烟滚滚,居然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第29章 一路追查 远处尘烟滚滚,驰来数骑,为首一人喊道:“且住,此乃捧日军战马,怎可无令带走!” 赵柽马上眯眼看去,道:“哪个不识抬举?” 几名军指挥仔细分辨,纷纷摇头道:“并不识得,合该是殿前司内的官儿!” 那人又喊:“端得大胆,敢抢掠战马,莫非想造反不成!” 赵柽伸手道:“拿弓箭来!” 旁边立刻有人递上宝雕弓穿云箭,赵柽搭弓引箭,只听得“嗖”地一声响,那箭去若流星,眨眼便到了远处,“噗通”一声,直接将那人射翻在地。 见真格动了手,那数骑全都傻眼,立刻勒住马匹,向前瞭望不知所措,马蹄原地踏动,犹豫不敢前行。 赵柽再次伸手,却未搭箭,只是“嘭嘭嘭”虚扯了几下弓弦,那数骑但闻得声响,便自乱了起来,人喊马嘶,“二大王不可”,“二大王恕罪”,只是几息间,竟全部调转马头,仓皇逃去,至于之前地上射翻之人是死是活,却哪里有谁来管。 赵柽看着远去数骑,神情复杂,长吁口气道:“果然好官兵!” 他转身下令,立将所有军马牵走,自此再无一人拦阻,直回了龙卫军大营。 此刻已是下午末时,军营造饭,赵柽便坐了大帐,摆开一张圆桌,亲军司将官围坐一圈,到那日头斜下,便端上来大盆的炊饼,糖肉馒头,羊肉馒头,大盆的菜汤,汤里又有鱼肉。 赵柽一声令下,众将官低头便吃,虽然不是山珍海味,将官们在家中也不吃这等糙做,但眼下实在是饿了,大口吃饭大口喝汤,只觉真乃人间美味。 饭菜将住,忽然大帐门帘起,却是谭真回返。 赵柽停筷,瞧向谭真,只见谭真盔歪甲斜,一身的尘土,不由脸色微沉道:“事儿办砸了,冯聚没抓回来?” 谭真拜倒,道:“回王爷,谭真无能,还请王爷降罪!” 赵柽审视他片刻,道:“被人打了?” 谭真道:“只是推搡倒地,不算真的动手。” 赵柽沉默几息,道:“你是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壮武将军,谁敢动手?” 谭真讷讷不语,赵柽道:“起来吃饭,再细说分辨!” 谭真起身,也不卸甲,直接坐下抓起肉馒头便吃,待三五个肉馒头进肚,这才道:“王爷,我追那厮到殿前司,却见他进了中堂,一路追找过去,高太尉出来,说我擅自闯白虎堂,要拿下我问大罪,我与手下打将过去,又见冯聚那狗才从后门跑了。” 赵柽道:“高俅这厮,惯会拿白虎堂说事,也就这点本领,冯聚原本是殿前司的人,两人狼狈为奸,内里说不得多少丑恶勾当。” 谭真继续道:“从后门追出去,却见这狗杀才不要命地逃窜,最后跑到一处赭瓦高墙的府邸后门,属下当时心急,既是后门,便也没看清是谁家的府宅,就冲了进去……” 赵柽道:“是了,你便是在这户人家被打翻?” 谭真抿了抿嘴唇,又抓起一只肉包狠狠咬一口,道:“都怪属下鲁莽,冲进去后才发现那竟然是嘉王府!” “赵楷?”赵柽扬了扬眉,此时赵楷还未改封郓王,乃是嘉王,武宁、保平军节度使,衔太傅。 “正是三大王,属下知道鲁莽了,想走却被拦住,这时候冯聚那狗才复又出现,三大王也走了出来。” “赵楷说什么?”赵柽冷笑,好大名气的芝兰玉树三皇子,两人间说是不睦倒也算不上,只是从不相互往来。 谭真砸吧砸吧嘴道:“三大王说我擅自闯他王府,居心叵测,属下便急忙解释,这时才知道那冯聚乃是三大王一名宠妾的兄长。” 赵柽道:“宠妾?什么东西?” 谭真闻言一愣,心说王爷你府内没女人,就连宠妾都不知道了?这可让属下如何做说,可也不对,记得倒有个张家小娘子在,只是好像并无甚事。 “我知道了!”赵柽又道:“然后如何?” 谭真道:“属下好一顿解释此事由来,又陈述军马厉害重要,三大王听了后倒再也没提旁的,便要将属下叉出去,倒是那冯聚不知又进了甚么谗言,三大王甩袖走了,冯聚唤来一群人将属下推倒,踢皮球般踢了出去,却并没受什么伤。” “没受什么伤?”赵柽双眼在桌边转了一圈,冷笑道:“听听吧,盗我军马,还敢擅自潜逃,跑了不说还找个好靠山,将追查的将官羞辱,真是好大的泼胆!” 众将你看我我看你,虽然打仗带兵不成,但这察言观色,揣摩心思的本领都有几分,知赵柽这是动了怒,一时噤若寒蝉,连喘气都竭力压轻。 赵柽道:“谭真是正四品的职官,官家封的将军,若是真违反了军法,那杀威棒便是打死吾也没甚说辞,岂可为朝廷办事,追查军中丢失战马,却遭此羞辱?” “来来来,诸位全都随我去,一起去嘉王那里问个明白,是这宠妾的兄长要得,还是这军中的战马,朝廷的脸面要得!” 众将闻言哪敢不从,大气都不敢喘,个个出帐寻到自己的坐骑,见赵柽挥舞起马鞭,便有样学样,跟在后面直奔东京城而去。 待到城内,正是华灯初上,州桥热闹,樊楼精彩,潘楼街市酒肉香气弥漫,汴河水月色下波光粼粼如仙境。 一行人马直接来到嘉王府门前,只见这府门修的豪奢,几丈的宽阔,赭黄色的琉璃瓦铺满门楼,朱红色大门簪穿铜钉,两大环足有尺长,八级台阶皆是光滑青石,两只石狮怒目圆睁。 那大门旁有兵丁执守,持着红缨长枪,枪尖寒芒四射,一侧有耳房,轻衣小帽的门子站在前面双手叉腰,眼往上看,好不威风。 赵柽到门前直接翻身下马,阶上兵丁哪里不识,慌忙行礼,门子目光浅薄,想待询问,却听得那些穿盔甲的雷鸣般断喝:“还不开正门!” 门子发懵,眼望执守兵丁,寻思给自家提个醒,是哪位爷爷到来,那兵丁恼他平日嚣张,却只是撸了眼皮,翻个白眼,理也不理。 能做门子自然伶俐,知这兵丁想要坑他,便立时冲耳房喊人开门,却已是晚了,早被那顶盔掼甲的将官一巴掌扇过去,张张嘴,“噗嗤”声却吐出两颗槽牙。 第30章 嘉王府 府门大开,赵柽率人进入,路上只见两旁棵棵翠树灯笼高挂,照明如白昼,风色如画卷。 更有丫鬟娇俏,声如黄莺身似酥,来来往往,穿插不息,恍如花丛。 那小厮们更是多不胜数,端着吃食杂物,不停歇地从前方大堂远近活动。 “王爷,嘉王府内似在宴请?”身后亲兵司都虞侯小声道。 “宴请?抢了我的马,打了我的人,还有兴趣宴请?”赵柽冷笑声,一甩手上马鞭,发出震天价的响动。 都虞侯见赵柽火气,伸手便抓过一名丫鬟询问:“嘉王何处?” 小丫鬟却是描了黛眉,鹅蛋脸粉白,小嘴似菱,妩媚多情,吃痛叫道:“将军,疼,疼……” 都虞侯眼皮直跳,众人眼神古怪,他急忙放了手,轻咳一声:“我问你嘉王何在?” 小丫鬟袅袅婷婷,行了个万福,这才道:“王驾正在左近菡萏殿内宴请,各位将军可是前来赴宴?” 都虞侯道:“且前面带路,莫要再啰嗦,当心我掐折你这杨柳小腰!” 丫鬟捂嘴笑道:“将军玩笑,将军力大当怜惜奴家,何至用力来掐?” 都虞侯立时老脸通红,心中早不耐一巴掌将小丫鬟打去旁边,自家径直往前方带路去了。 没多时,便来到一座大殿前,只见这殿一侧竟是个碧水小池,水上九曲回栏,洋洋洒洒铺满了粉白鲜嫩的荷花,一时花气袭人知昼暖,鹊声穿树喜新晴。 那大殿门洞开,但见里面珠色宝映,火烛通明,辉煌如白昼般堂皇精彩,耀耀如瑶池样美玉升平,正里方摆了最大桌案,两旁又各自排了条桌,都坐了各色人等,还有歌姬献唱,舞姬霓裳,那弹琵琶的娘子指尖一扫,便是阕八声甘州,唱得正是对潇潇暮雨洒江天,想佳人、妆楼颙望。 赵柽脸色凝水,带人直闯殿堂,顿时弥杀之气起,那歌姬舞姬都吓去了一旁,唯有那琵琶娘子指风一变,化作了落花人独立,微雨燕双飞,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殿内两旁自有人识得赵柽,纷纷站起身一脸诧异惊呼二大王。 那里面最大桌案后正端坐一名皇子,生得面如傅粉,唇若涂朱,眉眼俊俏,贵不可言,正是当朝道君皇帝三子嘉王赵楷。 赵楷面不改色,遥遥见礼道:“是二哥来了,不知何事竟带将士入府,扰了这雅趣盛会。” 两旁做客都心内称是,哪怕眼前这些将官的盔甲服色不同一般,看似有四品左右模样,但那又如何,不过是粗劣武胚罢了,想当年那狄汉臣不也是挤破脑袋想入文序,最后落个不自量力,抑郁而终? 做客心内不满,纵为白身,也敢撵这些贼配军出门,只是二大王当面,却是个奢遮人物,士林声望,诗词文章,乃是一等一,却不知为何还要习武,说甚么文武全才,那武又怎能和文相提并论! “三哥儿好雅致啊。”赵柽负手上前,走到那主案,悠悠道:“冯聚何在?” 赵楷嘴角动了动,他与赵柽自小相远,长大越发不熟络,他觊觎帝位,真正的大敌乃是太子,对这位二哥却是甚少关注,只是今日事出了,涉及宠妾家人,如何都要遮拦一番。 “那冯聚得罪了二哥,我已令他思过,二哥回头再降他职位,我让他给二哥磕头赔罪便是了,他如今惧怕二哥,哪里敢见。”赵楷笑道。 “三哥儿可知他所犯何罪?”赵柽点了点头。 “倒是听谭真那武胚说了,好像是擅自做主将马借与殿前司,这左右不是大事,军马珍贵,高俅还敢不归还?”赵楷觉得这位二哥有些小题大做了,肉左右都是在锅里,那马如何都是大宋的马,怎么样也跑不去辽国西夏。 “三哥儿,这事你可从中点拨?”赵柽再次点头,脸色却深沉下来,如果真是赵楷指使,他不介意让这位整天风花雪月吟水唱柳的三皇子,知道一下花儿为何竟这般红。 “二哥这是甚话?”赵楷闻言立时不乐意道:“两司三衙皆管粗陋军事,我避之唯恐不及,怎肯前去沾染,污了我玉树之身!倒是二哥,居然有兴趣去那种地方,与兵丁铠甲为伍,岂不辱没了金躯贵体?” 赵柽看着赵楷,心想你就是因为这玉树身,所以被金兵抓走北上,难忍腌臜粗鄙,才年纪轻轻便郁郁而死了。 他伸手拍了拍赵楷肩膀道:“三哥儿,你还是把冯聚交出来吧,你若不交,我可要自行去找了!” 赵楷闻言色变,道:“二哥,你……” 赵柽回头望了眼殿上做客,个个都伸头探恼,一副好打听的模样,不由笑道:“若是在这殿上闹起来,于脸面却不好看,三哥儿也不想有辱斯文不是?” 他说完抬脚就向殿后走,一众将官紧紧跟随,赵楷脸色变了变,挤出几丝笑颜对殿上人道:“诸位还请安坐饮酒,我与齐王有事相商,暂时失陪,见谅见谅。” 说完后,他急忙转了身,紧追赵柽而去,余下殿上做客面面相觑,一时不知所以然。 赵柽从后门出去,却也不知道哪里去找冯聚,谭真这时道:“王爷,可找那冯聚的妹子。” 赵柽点头,都虞侯立刻抓来一名小厮询问,原来冯聚的妹子叫做冯家奴,住在后宅左旁第二个院落。 谭真复又告罪道:“王爷,总是后宅,唯恐是非,属下们怎敢前往。” 赵柽沉思道:“你等且来,到了再说!” 却这时,赵楷追来,怒道:“二哥我敬你,你却如此欺我,且不管如何先去爹爹那里辨个是非!” 赵柽只是不理,路上自有嘉王府侍卫前来阻拦,却哪敢真的动手,两位大王打架,谁敢真去遮挡,大王相互打死打活倒没甚么,一但迁怒,直接杀人,那却是自家倒了大霉。 说话时,跌跌撞撞便来到了后宅前,赵楷令侍卫挡住圆月亮也似的圆门,喊道:“人呢,还不快来人!” 他话音未落,便从暗里走出两人,具着了绯色罗袍裙,白花罗中单,束大带,革带系绯罗蔽膝,方心曲领,着白绫袜黑色皮履,面白无须,竟是两名内侍宦官! 第31章 手到擒来 两名宦官走出来,冲赵柽行了礼,道:“二大王且慢!” 赵柽冷笑:“杨戬的干儿子?” 一名宦官上前一步:“二大王还是请回吧,此处乃是嘉王的府邸,再闹下去就不好了。” 赵柽扬眉:“狗奴才,再说一遍?” 又一名宦官道:“二大王,这里是嘉王的后宅,二大王是明理的,瓜田李下,须避嫌疑啊!” 赵柽伸手摸了摸袖子:“官家让你们在这里?” 宦官道:“嘉王不比二大王文治武功,所以官家派我们保护嘉王。” 赵柽道:“好,那你们就尊官家的命,去保护三哥儿,且莫拦着本王,否则本王谁的面子也不给!” “二大王……”宦官道:“属下们可不想得罪二大王啊!” 赵柽眯了眯眼:“是觉得自家武艺不错吧,杨戬那老东西教了你们不少吧,来来让本王瞧瞧,你们都学到了那老东西什么!” “王爷,让我来!”谭真在旁急忙道。 “不用!”赵柽摆了摆手。 “二大王,还请回吧!” “二大王,老奴们万万不敢和二大王动手!” “废话!”赵柽脸色一沉:“滚开!” 两名宦官身形向中一合,两个人身体竟然直接堵在了后宅的门前。 “还请二大王回……”二人异口同声,却是话还没有说完,便都瞪圆了眼睛,接着,“轰隆”一声大响,二人“哎哟”惨叫,竟直直地跌到了两旁地上。 赵柽站在月亮门前,只觉周身上下无一处不痛,这两名宦官都是有武艺在身,打磨得一副好筋骨,他用从戴宗处学得的神行无影冲上前,本待速度飞快,去到近前时攻其不备,哪知身体的速度确是飞快,拳上的速度却压根没有跟上,最后竟是硬生生撞开二人,落个自家人形兵器下场。 这神行无影……赵柽痛得咬了咬牙,那两名宦官倒在地上直接起不来了身子,也不知骨头撞碎几多。 “二哥你……”赵楷见状顿时大惊,他哪里见过如此凶猛,立时再保不住洒脱姿态,只是道:“二哥且莫如此,有话好生商量。” 赵柽揉了揉臂肘,刚要闯门,却听谭真喊道:“王爷,冯聚在那边!” 只见就在不远处的树旁,正有一人缩头缩脑朝这边观看,听得谭真言语,竟是扭头便跑,不是冯聚又是谁。 想这冯聚,自逃进嘉王府后哪里敢出门,原本在殿前司靠着些关系眼中只有嘉王,这番受高俅密令做下此事后才觉不妥,左右一打听方知晓这位二大王居然是个敢杀人的,天可怜见,他冯聚做了十几年武官,连只鸡都不曾杀过,顿时心中觉得上了高俅大当,可此刻后悔又哪里来得及? 龙卫军中他见事情待发,便直接跑走去了殿前司,结果高俅居然镇压不得,更没奈何跑来嘉王府,想着这王府乃是天下一等一的安全地方,却没料到依旧被追上门来,可他却再无可去之处,外面凶险,无论如何也不能擅做离开。 但他又总担心自家安危,听到二大王上门,偏要去窥探一番,没成想,竟被发现,这下可真是再一番的追悔不及。 冯聚待跑,一众将官便追,个个奋力,只想着立时抓到这贼厮鸟,是砍是剐且不说,总能松口气回家搂上娘子好生睡上一觉了。 谭真更是甩掉盔甲,跑步向前,他本就武艺精通,不是其他将官可比,三两下便赶到冯聚身后,直唬得冯聚三魂失却二点,七魄丢了六分。 “三大王救我!” 赵楷在后方直看得怒气冲天,就是身躯也不停颤抖,他本是自诩极高人物,又向来爱惜羽毛,若是在自家府邸,自家的关系,还被人捉拿了去,那他嘉王的脸面再也无处安放。 “谭真你这杀才敢尔!”赵楷喝道。 谭真心里乃是真个怕,知道此事做下便彻底恶了嘉王,若有朝一日嘉王上位,必将死无葬身之地,可他军中出身,又在皇城司厮混多年,自有一股狠厉之气,只是暗咬牙关,心中啐一句人死鸟朝天,不死万万年,便抬脚将冯聚踹倒,随后拎其后领,如同拎小鸡仔般提了过来。 “谭真,你找死!”赵楷双眼血红,他生长这么大,乃是头次这般动怒,一向自诩身似行云流水,心如皓月清风,出生尊贵无比,样样都拔了世间头筹,却被一个军胚粗汉忤逆,心中便已是不堪忍受。 赵柽不理他,看向冯聚:“鼠辈安敢如此?” 冯聚筛糠般哪得辩解,只是道:“三大王救命,三大王救命啊……” 赵楷快步上前:“赵柽,你莫要欺人太甚!” “嗯?”赵柽斜睨了他一眼:“怎么,三哥儿此刻便是连兄长都不叫了?我大宋礼孝当先,你如此悖逆,不怕传扬出去被士林耻笑?” “我,你……”赵楷此刻已经被气得眼冒金星,哪里还有半点矜贵模样,口不择言道:“赵柽你闯我后宅,也不怕天下人唾骂!” 赵柽玩味地看着他:“唾骂?相比唾骂,后宅被闯才是被津津乐道之事吧?三哥儿若不怕那人言汹汹,添油加色,自当出去说便是了,到时我看看这天下人笑得是我,还是你,说不得民间书人还编来绣像话本来卖,定能赚一笔好银。” 赵楷闻言脸色一变:“好赵柽,和那些军痞呆久,亦变了厚颜无耻,你且莫走,与我一起进宫城见爹爹细说分明。” 赵柽自不理他,只是唤手下将这冯聚绑了,便要押出王府。 赵楷哪里又肯放人,令侍卫兵丁团团围住,虽然不敢动手,却也让其不能轻易离去。 赵柽下令便待刀枪相见,闯荡出去,却不料这时,从那后宅的月亮门里跑出一名小娘。 却见这小娘袅袅婷婷,婀婀娜娜,摇摇摆摆,哭哭啼啼,直接上前抱住赵楷,梨花带雨般泣道:“大王就忍见奴家哥哥被带走治罪吗?” 赵楷皱眉不语,小娘复道:“若是就这般将哥哥带走,大王脸面何在,莫不成大王就真格怕了那齐王不成?” 第32章 戏弄 赵楷闻言,立时脸儿便青了,忽地伸手从一旁侍卫腰中拽出雪片也似钢刀,叫道:“今日谁也别想带走冯聚!” 赵柽见状,不由笑道:“三哥儿甚么时候会耍刀了?莫误伤了自家,到时指头断了,臂膀扎穿,鲜血横流,腥气满身,再落了疤痕,可就难看了!” 赵楷闻言,手臂微微颤抖,忽然一甩手,将那钢刀丢去一旁,却是大声叫道:“不能走,赵柽你不能带走冯聚,你若是带走他,我就和你拼了。” 赵柽轻叹口气:“这话是怎么说的,三哥儿你见自家成了什么样子,若是被外人看了哪还有半点体面。” 赵楷想辩解,那小娘又道:“大王,且莫听齐王胡乱言语,他便是揣了不善心思,想扬了自家名气,灭了大王威风!” 赵楷闻言急道:“赵柽,你现在带人走还来得及,否则我誓不与你善罢甘休!” 赵柽眼瞧了瞧那小娘子,道:“我们兄弟说话,你又算什么东西,胆敢插嘴妄言!” 小娘子道:“齐王残暴,欺我家大王温润,奴家又如何说不得!” 赵柽冷笑道:“三哥儿,你这小妾还有否家教,似这般坏我皇家名声,若叫官家得知,若叫天下士子得知,你却待如何?” 赵楷闻言,激灵灵猛打了个冷颤,他回头看向小娘,脸上闪过一丝狠色,猛地一脚踹去,却正中小娘胸窝,小娘“哎哟”一声便向后倒,立时人事不知。 “赵柽,我惩戒自家府内人,你不必看乐,今日冯聚无论如何都不可带走!”赵楷动了拳脚,心中油然生出一股厉意,在这一刻掩了温文尔雅。 赵柽看向他,忽然温和一笑,一只手轻轻抚额:“三哥儿,莫忘却,哪怕这天地崩,海水倾,日月失明,我们却是兄弟!” 赵楷甩袖道:“赵柽,你莫虚伪言语,作态惺惺,今日就算是金乌西出,玉兔北下,母鸡打鸣,也休想带冯聚走!” 赵柽闻言哈哈一乐:“三哥儿果然不愧状元之才,连母鸡不会打鸣这等事都知晓。” 赵楷怒道:“赵柽,你莫欺我连闻鸡起舞都不知?” 赵柽笑笑,眼神扫过一旁的将官:“既如此,那便卖三大王一个面子罢了,谁叫我等是兄弟。” 赵楷本是怒目相视,闻此言表情微霁,却下一刻突地“啊呀”声大叫,身子跌跌撞撞向后蹒跚而去。 原来却是赵柽脸色变沉,手上一把短剑忽然向冯聚刺去,立时鲜血喷溅,只听赵柽道:“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冯聚,勾结外寇,盗窃军马,曲通夏辽,意图不轨,经查实潜逃嘉王府,又欲对嘉王不利,现场捕获,就地格杀!” “你,你,你……”赵楷脸色变得煞白,在两名侍卫地搀扶下才勉强站稳,却看着赵柽那溅满鲜红的袍子,嘴里再也吐不出半个他字。 “三哥儿,我卖你面子,人就不带走了。”赵柽手上一滑,短剑已是无踪影,他对身旁将官吩咐道:“虽是解了嘉王险危,却也一番叨扰,还不给嘉王赔礼!” 众将官哪料得赵柽如此激烈手段,原本只当要将这冯聚带回问罪,却不料竟这般直接杀死,个个不由头皮发麻,心下寒战,对着嘉王行礼道:“三大王告罪,请恕我等叨扰,下不为例,三大王宽宏。” 赵柽道:“都回去吧!” 一众人再不管其他,径直离开嘉王府而去,路上无人敢拦。 待到远处时,赵柽直接遣散了众人,自家独自回了王府。 他坐在中堂,不过几刻,便有黄孤到来,又不过片刻,戚红鱼过府,赵柽低语一番,两人转身离去。 这时天色依晚,高俅正坐在府中发闷,那揉腿的娇艳小妾被他抬脚踢去一旁,伸手提了壶酒便走向花圃。 花圃有暖石的桌墩,高俅坐上自灌了一口,稍稍压下心中惴惴,今日事他内里着慌,未曾料到那二大王行事如此肆无忌惮,有心去官家那述说一番,却想着毕竟皇子亲王,赵姓血脉,哪里会讨了便宜,且他借马在先,虽不算甚么谬误,却明眼人一瞧便知其间猫腻,叙说出来反而不美。 高俅待一壶酒全灌下肚,愈发愁闷,左思右想,便要去蔡京府上讨要个主意,却在这时,忽然闻得气息不对,明明花圃一旁,该馥郁芬芳,怎却哪里来得一股恶气扑鼻? 他欲起身寻找出处,却有人来报:“太尉,不好了!” 高俅立时恼怒,煌煌东京城,巍巍太尉府,哪里来得不好! 却听那报事儿的上气不接下气,言道:“太尉容禀,府后两侧不知哪里来得闲汉,躲过了巡查的兵丁,将那腌臜之物皆抛进府中,却是连桶带恶物一点不剩!” 高俅大惊,急用袖口掩鼻,唤道:“怎敢太岁头上动土,莫不是想造反不成!” 报事儿的亲随道:“出门去捉,早就跑个干净,连影子都未曾捉回一只。” 高俅怒道:“且去追寻,纵是地皮掀起三尺,也要找到纵恶之人!” 报事儿离开,高俅左右踱步受不得恶,急匆匆跑回房间,正打算更衣出门前去蔡府,忽然那报事儿的亲随又来求见。 高俅厌烦道:“何事再来!” 报事儿讷讷不敢言,高俅抓起桌上酒壶劈头打去,那亲随哭道:“非是小的不说,理该禀报,却又不敢!” 高俅观其脸色,知有隐情,便和了面皮,道:“说来就是,恕你无罪!” 报事儿的这才道:“适才门外墙边,又来人呼喊,喊完便跑,惊动了四邻,且遍地撒下纸张文字,百姓兵丁皆见。” 高俅奇道:“喊的却是甚么?” 报事儿的嗫嚅,道:“小的怎敢说,太尉请自看。” 他伸手从怀中掏出张纸儿递了上去,高俅接过一瞧,顿时面色一变,大叫一声向后扑倒,那纸儿飘落,只见上面浓黑的墨水醒目,分明写了“高俅扒灰”四个大字! 转眼昱日,东京城一则传闻沸沸扬扬,朝堂军中,具皆乐道,黎庶民间,莫不得知,茶余饭后,引做笑料。 且说这天黄昏刚过,夜色即起,赵柽在府中饮茶,忽有人来报宫中内侍求见,赵柽见了面,却是道君皇帝招他进宫,赵柽应承,更了衣便随那宦官出府而去。 第33章 是非曲直 赵柽入皇城,随内侍进入延福宫,在一座殿门前停下。 内侍离开,门前两名小宦官见了礼,赵柽推门走进。 道君皇帝今日依旧素蓝道袍,正坐在龙书案后写字,见赵柽进入,并不说话,只是专心致志耍弄手中笔杆。 赵柽看去,却是一篇阐述雷法的道经,经文晦涩难懂,云山雾罩,字儿却写得真是好看。 他便也不动,只是观看,一刻钟后,道君皇帝才歇了笔,道:“二哥儿昨日做下好多大事!” 赵柽纳闷道:“爹爹……” 道君皇帝双眼看他,自有威仪,道:“你跑到三哥儿府内杀人,这事三哥儿不敢往外说,只跑来对我讲了,言你跋扈嚣张,全没模样,无一分皇家风仪。” 赵柽了解这位便宜老爹,杀人不是重点,哪怕是他亲自任命的武官,重点是失了皇家风仪。 赵柽略一思索道:“爹爹,孩儿却是为了三哥儿好,这杀人恶名且让孩儿自身一人背上就是,只要其他哥儿姐儿安康喜乐,一脉同气,埙篪相和,孩儿自愿做那黄须儿,张益德!” 道君皇帝目光炯炯,瞅了他片刻道:“却是如何说?” 赵柽行礼道:“战马之重,远胜兵械,那副都指挥使冯聚,无有军令,擅将数千匹战马带走,此乃弥天大罪,死万次都不足惜,纵使孩儿不在东京,如此大事,岂不知上奏爹爹?他胆敢自家行事,眼中何来朝廷官家,分明就是逆贼叛臣,居心不良!” 道君皇帝思索道:“却是如此,此人胆子大了,唯恐出事。” 赵柽又道:“此人有一家妹,唤作冯家奴,是三哥儿的小妾,如此浅薄身份,居然那冯聚仗此张扬出入嘉王府,屡近后宅,肆无忌惮,三哥儿却是何等人物,芝兰玉树,温润君子,高情远致,襟怀坦荡,此等逆臣左右于三哥儿身旁,孩儿唯恐对三哥儿不利,便哪怕污了孩儿自身的名节,败了孩儿的积攒的声望,亦要护兄弟姐妹安康,孩儿义无反顾,便直接杀了这冯聚,哪怕做弟弟的不解孩儿这片苦心,但见他等无危安之虞,孩儿心头亦畅!”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二哥儿,却是枉你一片苦心了。” 赵柽道:“但凡爹爹理解,兄弟姐妹不怪,孩儿无谓。”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话锋一转道:“高俅那边却是如何?” 赵柽呆了一呆:“恐亦是被这冯聚蒙蔽?孩儿尚未去询问原委。” 道君道:“你知我问不是此事,休要打马虎眼,还不从实招来!” 赵柽犹豫片刻道:“倒是听闻一些传言,可这与孩儿无关啊!” 道君皇帝摇头道:“还说无关,你二人相恶,不是你却还有谁!” 赵柽立刻喊冤:“爹爹,我倒是听说那高俅扒灰之事,不过这等江湖技俩,绿林手段,孩儿怎屑为之,何况高衙内误死,留下妻妾成群,就算,就算……高俅真格扒灰,也未必可知,不过这种事哪怕的确冤枉,被污了名头,孩儿觉得也不算甚么。” 道君皇帝道:“这又怎么说,如此恶事,朝野笑话,民间不耻,又怎不算甚么!” 赵柽道:“爹爹请想,当年的欧阳相公,王大相公,不都曾担此恶名?却又哪个不是真格君子,学富五车,才高八斗,青史留名,此事清者自清,高俅此刻能与二位相公同船,当引为幸事才是。” 说完之后赵柽偷眼观瞧,这位老爹生平好大喜功,荒唐嬉戏,脑回路自与常人不同,这些年赵柽已经揣摩个大概,往往言辞之间不走寻常路。 却见道君皇帝想了想,表情回味,点头道:“却也如此,只是高俅读书少,不知这些旧事,想来能与二位相公并列,乃他荣幸,亏得还哭哭啼啼跑到我这边诉苦,待回头我叫他过来,好好教训一番,让他知晓不读书的坏处。” 赵柽道:“爹爹圣明。”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这些日子辛苦,当好好休整才是。” 赵柽道:“多谢爹爹关怀,孩儿有一事想要请奏。” 道君皇帝好奇道:“二哥儿有何事?” 赵柽道:“孩儿想重启马场,豢养战马!”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不语,好半晌方才道:“二哥儿为何突有此想法?” 赵柽心中微叹,这还突有此想法?纵观大宋当下,全国战马数不足建国时一成,几乎全集于东京,就算是西军,也没有几匹好用。 自英宗以来,几代皇帝都在战马事儿上摆烂,随着河东,陕西几处的马场荒废,河湟地区也没人再养马,民间更是不事此务,眼下就东京边上还有个半死不活的马场,出来的马匹往往被达官贵人抢先占了,有时就是各路的军官都没战马可骑,只能坐着普通的驽马,拉货倒行,却上不得战场。 赵柽心想,这事儿还得忽悠啊,对这位便宜老爹,说再大的军国道理都没用,只能投其所好,奈何如此! 他在殿中左右走了两步,道:“孩儿自小读诸葛武侯出师表,曰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孩儿深以为然,如今爹爹治下,海清河晏,天下清平,唯有燕云之事遗憾,孩儿自小立志,收复燕云,以孝爹爹,倒时爹爹岂不芳留百世,功盖列祖?爹爹一朝,收复燕云十六州,成就伟业,堪可比秦皇汉武!” 道君皇帝闻言双眼放光,却又皱眉道:“这又与战马何干?” 赵柽道:“于夏蕃收买来之马,始终是番马,若收复燕云,番马入城,怎彰显我大宋威风?何况……孩儿若养马,当比买马要省去许多金银!” 道君皇帝闻言立道:“怎个能省却许多金银?” 赵柽心想,怎能不省却金银,大宋虽然没有燕云之地,可养马的地方也不是全然没有,只是官方养马各种贪墨中饱私囊,民间养马又巧立名目,各种花样税收,如此一来,成本自然高过境外买马。 拿河湟开边来说,收复了河湟后反而失去了一半军马来源,原因就是地盘归宋了,反而没人养马了,因为养不起了,马场被占,苛捐杂税无数,一匹马养完,比直接去买价格还高上许多,然后卖不出去,从此恶性循环。 第34章 陇右都护府 赵柽斟酌道:“孩儿自觉能成,且孩儿有个想法,每年户部支出的买马银子,不如拿一半出来让孩儿养马,另一半照常购马,若是孩儿成了乃是爹爹洪福齐天,若是没省下几何买马钱,孩儿自当请罪。” 道君皇帝闻言心中便有些发虚,事实上到他这朝虽然依旧境外买马,却也没有多少匹,户部每年拿出的买马钱其实没许多,这没许多的再一半,却就是更少了。 他道:“二哥儿,你不晓得户部事,近年天灾人祸,国库并不充盈,那一半的买马钱,实在没有几锭银子。” 赵柽道:“爹爹日理万机,忧国忧民,此事又何劳爹爹忧心?若是有差额,孩儿自当想法子贴补进去,最后算账,若真是赔了,乃为国家出力,孩儿自也认了。” 道君皇帝闻言心下感动,暗想这二哥儿莫非同朕一样,乃是天上神仙下凡,特地来辅助朕开创个煌煌盛世的?如此,日后朝内有三哥儿,朝外有二哥儿,朕只须每日坐中,天下又何愁不安!” 他道:“二哥儿为国忧心,却是吃苦,只是除了京畿,别处大早都不养马,二哥儿如今又打算去哪里勾当,且说来听听,我也许你方便。” 赵柽闻言心下大喜,脸上却不露痕迹,只是道:“以往养马大抵北方,战马须跑得开阔,若没有土地便难施展,终成驽马,南边人口多,田地更少,除了庐州地界儿外便再难施展,但孩儿不想耽误了民生,所以想着还是去河湟一带经营。” 道君皇帝道:“熙河那边荒瘠苦寒,且有兵事,二哥儿何苦如此?” 赵柽道:“那处地界开阔,且劳力低廉,孩儿只想为爹爹和朝廷多省银子,孩儿自身如何却从未考虑。” 道君皇帝闻言大笑:“果真乃是吾儿,我记得崇宁二年,朕曾派兵马重新平定熙河一域,乃设立陇右都护府,既如此,那就封吾儿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闻言急忙谢恩,宣抚使并不常设,却是可以节制熙河路经略安抚使的职位,对熙河六州有生杀予夺之权。 至于群牧司却是个管天下养马的,归枢密院统领,群牧司本身编制齐全,运转正常,他也不是西府的官员,所以这个提举只算是个虚职,便宜他在外行养马之事。 赵柽领旨谢恩离去,道君皇帝在案后抚须大畅,浑然忘记了此番招这二哥儿进宫,原本是要训斥教责的。 赵柽出了殿门并未离去,而是直接奔坤宁宫而去,坤宁宫乃是道君皇后郑氏住所,这位后来的显肃皇后郑氏共育有一子五女,赵柽排第二,上面的姐姐便是嘉德帝姬赵玉盘,乃是道君皇帝长女。 他到宫门前,便有小宦官慌忙前去通报,赵柽也不等待径直进入,却又见人来迎,竟是只有十一二岁的九皇子赵构。 “二哥!”赵构生得瘦小,却精神十足,一双眼左右转动,抓着赵柽的衣角,不知真假诉说思念之情。 赵柽看着他,嘴角含笑,心下真想一把掐死,但眼下却又是不能。 见赵构在此,赵柽心知韦氏也在,韦氏原本是郑氏侍女,后被道君皇帝收纳,但并不受宠,只是一名修容,且只生育了赵构一名子女。 “九哥儿最近书读得怎么样了?”虽然不待见这小子,赵柽却还是问道。 “二哥,那些书我再读也读不过三哥,不如像二哥样学些武艺来耍,只是娘娘不许。”赵构小声道,显然心中没把读书当回事。 赵柽闻言止住脚步:“武艺有甚好用,你还是好好读书罢了,我朝最重孝道,圣人言,夫孝,德之本也,教之所由生也。” 赵构不在意地道:“二哥,我知道了。” 赵柽看着他,淡淡地道:“九哥儿,天地君亲师,悖逆是要遭天打雷劈的!” 赵构一缩脖子:“二哥,你又吓我。” 赵柽再不言语,二人进殿,却看到郑氏和韦氏正坐着说话,见赵柽进来,具欢喜异常。 郑氏自是端庄雍容,她原本是神宗宪肃皇后向氏宫里的女官首领,道君皇帝还是端王的时候,每次来到向太后的慈德宫请安,向太后都令郑氏与王氏两位女官在身边侍奉,后来端王即位,向太后就将两人赐给了道君皇帝。 郑氏入宫后,因为才华横溢,谦恭有礼,颇得道君皇帝宠爱,显恭皇后王氏去世后,便立为了正宫。 此刻郑氏见到赵柽,立刻站起身,一脸慈爱地道:“二哥儿快过来让我瞧瞧,最近是瘦了还是胖了?” 一旁韦氏也道:“我见二哥儿却是瘦了,想来在外多有操劳。” 郑氏拉过赵柽手道:“二哥儿,何至于劳累那般苦事,做个清闲王爷岂不好?” 赵柽心中无奈,他对郑氏还是颇有感情,只是道:“娘娘,哪里瘦了,只是结实了些!” 旁边韦氏道:“姐姐,二哥儿能文能武,又岂能做名清闲王爷。” 郑氏道:“却总不想我儿操心太多事,累了身子,再生出事端。” 韦氏笑道:“却又哪里能够,姐姐如今母仪天下,二哥儿又人才出众,我看啊……” “且住了。”郑氏打断了韦氏的话道:“又要扯些旁的。” 韦氏道:“姐姐总是太过谨慎了。” 赵柽哪里不知她们说些什么,只是自己这位娘娘确实贤惠,若是换成前面那些有手段的娘娘,说不得在这宫中翻些甚么事出来。 “二哥儿。”郑氏这时笑道:“你老大不小又在外开府,一个人孤孤怜怜的,倒是时候说门亲事了。” 赵柽:“啊?” 郑氏又道:“官家每日忙碌,这事儿你自己还不上心,为娘去找了你外公,让他那边留意着,你若有心仪的大家闺秀,也可与为娘说便是。” 赵柽哪里敢应这个,只是顾左右而言其他,兜兜转转说了些旁的话,谁知最后绕来绕去又转了回来,他没奈何,只得站起身恕了个罪,落荒而逃…… 回到齐王府,茶汤犹烫,尚未坐定,忽然黄孤与简素衣联袂而来,见两人神情凝重,赵柽不由道:“何事值当儿如此严肃,莫不是那韩茂又来惹事?” 简素衣闻言脸色一红道:“公子玩笑,那韩茂上次之后再未招惹。” 黄孤亦道:“并非旁事,却还是那批货物,派去盯着的人失踪了。” 赵柽微微皱眉:“鬼樊楼?”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和追读,紫色一定尽最大努力写精彩的故事出来,在这里拜谢了。) 第35章 地下世界鬼樊楼 鬼樊楼。 樊楼乃是东京城最有名的耍子场所,又名白矾楼,三层相高,五楼相向,各有飞桥栏槛,明暗相通,珠帘绣额,灯烛晃耀。 东京城里素来又有正店七十二,脚店三千家的说法,这樊楼便号称正店第一,内里能容纳数千人,可吃饭饮酒,亦可眠花宿柳,无论官宦子弟,还是豪富之身都喜前去寻欢作乐,外地老客进了京师,如果不到樊楼去走一遭,就不算见过世面。 东京地面上的樊楼是正店,而地面下的鬼樊楼却最是藏污纳垢,繁华东京许多见不得人的腌臜丑陋便尽藏于此。 原因大抵是东京水系发达,地下沟渠极深广,恶徒亡命多匿其中,偷抢劫掠,甚者盗匿妇人孩童,积年日久,民间谓之鬼樊楼。 这一朝建国之初,曾多次派兵围剿,却因人可杀尽,沟渠却常在,所以始终无法彻底灭绝此祸患。 而这些沟渠又不能堵上,开封府位于黄河下方,黄河泛滥几近常态,一到夏季,附近大小河流就开始上涨,向城里倒灌,倘没有这等地下渠道泄洪排水,东京城早就被淹没了。 后来随着东京日渐繁华,剿灭的动静也越来越小,大抵不派兵,只是府衙敷衍了事。 而京城之地有多广阔,这地下的鬼樊楼就有多大,内里四通八达,如同一座地下之城。 那些穷凶极恶之徒,以鬼樊楼为根基,专营不法事,趁着年节,在大街小巷拐带孩童,俗称“拍花子”,丢失的家人自然着急寻找,但只要他们携孩童潜入地下渠道,这孩童就算没了,哪怕家中去官府报案,衙役也找不清这些恶徒的真实巢穴。 孩童从此在鬼樊楼里成长,接受“前辈们”的教导,性格都被扭曲,男孩小时候成为乞丐或小偷,长大后就是鬼樊楼的新一批干将,女孩命运则更悲惨,听话的卖到上面的青楼,不听话的就留在地下,同样做得是皮肉买卖。 这一朝对拐卖人口判得极重,有《宋刑统》定规:略卖人为奴婢者,绞;为部曲者,流三千里;为妻妾、子孙者,徒三年;因而杀伤者,同强盗法;和诱者,各减一等。 这略卖便是指用暴力手段绑架,和诱是指欺骗、引诱,手段相对温和,所以判刑时各减一等。但如果是对十岁以下的孩童,那就不分略卖、和诱,只要孩童成为奴婢了,通通都是绞刑。 可前提是,要能够抓住这些恶徒才行! 无论开封府亦或大理寺,对鬼樊楼都无比头痛,每年虽然都要清理,却很难对鬼樊楼造成致命伤害。 终其原因便是这些恶徒久居于此,熟络其内地形,一但遇到清剿,进进退退,弯弯绕绕,外面的人很难找到他们。 且上方就是京师,又不可在地下使用特殊武器,哪怕这一朝此刻已有炮类的火器,不论威力大小,但谁敢在鬼樊楼里开炮?若是造成大地坍塌,恐怕官家和相公们第一个就要问罪。 而开封府地下除了渠道,还有战国时期的古城,有民谣这么唱道: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恐怕就算是久居那里的恶徒亡命,也未必真格将这地下世界摸个透彻。 且鬼樊楼里还有许多无家可归的穷苦百姓,纵算没有作恶,但反手来便是那些恶徒的质子,衙役们投鼠忌器,又不敢逼得太狠,何况如果清剿成功,那里面的百姓要如何安置?这许多人突然间出现在地面,朝廷管不了或是不愿安置他们衣食住行,那东京城便会乱起。 所以只能草草剿之,而这些恶徒也很识相,拐带孩子只找民间长相出众的,绝不找官宦人家,犯事儿也只敢犯民间江湖,不敢沾官府,这也是朝廷一直在容忍的主要原因。 赵柽坐在椅上,默默思索关乎鬼樊楼的一切,他手指轻敲木桌,发出“哒哒”的声响,黄孤与简素衣只站立不动,心内都知这鬼樊楼实在太过棘手,若是放在自家身上,绝想不出好的良策。 东京城内三虎外五蛇这些势力,偶尔会和鬼樊楼交手,往往都是因为财物被劫,虽然打杀鬼樊楼的人多,但财货却根本无从找回。 碎玉楼便在刚过完年时,有一批东西被劫走,大抵还算值些银钱,但这并不是最主要,主要的是当时押运货物的三人,一死一伤一失踪,失踪的却是黄孤新收下的弟子,名叫丁三毛,为人俊秀也颇机灵,据逃回来的伤者说,乃是被鬼樊楼的人裹挟而去。 随后赵柽派简素衣去确认此事,确定是鬼樊楼无疑后,再派人盯着,但现在盯着的那人也不见了。 赵柽慢慢起身,道:“去看看吧。” 黄孤闻言微愣了下,立时道:“公子不可!” 赵柽笑了笑:“有何不可的,不是说这个时候,那处活动最频繁,既然他们能抓碎玉楼的人,碎玉楼自也能抓他们的人,抓来正好问问这地下的大致情形。” “公子,我回楼里多召集些人手,让欧阳北他们都过来。”黄孤脑门有些冒汗,鬼樊楼何等凶险,若是赵柽据此出了意外,那可真是捅破了天,他实在担不起此责。 “不必了,你莫非不知本王亦练武?”赵柽摇头认真道:“真较量起枪棒,黄孤你未必是我敌手。” 黄孤苦笑,他当然知道赵柽习武,且曾拜陕西大侠铁臂膀周桐为师,周桐这人乃是名满天下的武学宗师,但其一生所收弟子无数,光是在东京城的御拳馆任总教头时,记名弟子就收了几百个,至于赵柽学没学到真传,却哪里有人知道。 “公子,请三思。”简素衣亦道,她今日穿袭黑衣,衬托着颊白如玉,双目似水,身如娇柳。 “别废话了,现在就走,你二人身上可带了趁手兵刃?”赵柽道。 二人面面相觑,知无法劝阻,都道:“兵刃藏于衣中。” 赵柽点头,起身便走,二人紧紧跟上。 “州桥和裹头那里的明渠最多,但人亦多,却不能从那里着手,须找个寂静的地界儿!”赵柽边走边道。 裹头就是马行街夜市,东京舟桥夜市闻名天下,马行街夜市却不弱于州桥,车马充塞拥挤,人流摩肩擦踵,繁华热闹无比。 第36章 初探 出了王府,赵柽瞧眼夜色,却是疏星朗月,天幕似穹,清风徐徐,暖气催醉。 他道:“旧宋门那边的观音院几处明渠,平素里白天倒还热闹,晚上因禅院闭门,却甚肃静,且去那边瞧瞧可否有缝隙进入。” 黄孤简素衣点头,三人也未乘马,总是身上有武艺在,不知路途劳累,用了半个多时辰,便来到这处地方。 这里乃是东京内城向东稍稍偏南,左侧远处是第一甜水巷,里面有糕点店铺,也有不少挂着怡红楼,小桃阁,满堂春牌子的妓院,这些妓院身价儿并不高,往往几两十几两银子便可眠宿一夜,北面则是太庙,南边有审计院。 东京内外城里的寺院道观颇多,且许多都有规模,这观音院算不上顶大的,却也有些历史典故。 这院建于五代后汉乾佑年间,开山祖师乃是后世留名的大德严峻法师,这一朝太祖皇帝感念法师宗风福德,曾改过名字叫观音古寺,又因阁内供奉白衣观音,东京的百姓又喜称为白衣阁。 三人在太庙南门斜刺里插过去,却见好大一座寺院,便是在院外借着月光,亦隐约可见内里屋脊如兽,佛塔耸立,护山珈蓝金刚从墙上露出个硕大头来,冷眼凝视这方世界。 赵柽道:“前两年过来耍子,记得这观音院三面不远处都有明渠入口,且找找看。” 果然没片刻,便听黄孤禀告:“公子,东面这里有个口子!” 赵柽走过去一瞧,原来这观音院只有前后门,不知道为何却没修侧门,就在那东墙不远不近的地方,正有一处明渠,却是常见的八字水口。 这种八字水口,乃是本朝独创,通雨水流河泛入渠甚利,东京城大部分渠入口都是此种形式。 水口算不得大,身形略瘦些便可钻入,只是望一眼前方黑洞洞,让人不禁心中生畏。 黄孤低下身,用手掌抚摸感受入口,道:“公子,石苔光滑,平整无斑驳之痕,应是久有人通行。” 赵柽点头,左右看了看,他倒不觉得此番行事仓促鲁莽,只是对地下世界不熟,难免还要小心谨慎。 沉思片刻,他道:“素衣留在外面盯着动静,我与黄孤下去一探。” 简素衣闻言美目闪动,刚要出语阻拦,却听得那八字入口的渠里,竟传来“啪嗒,啪嗒”声响。 黄孤稍一敛目,低声道:“公子,是人跑动的声音。” 赵柽道:“且躲起来观看。” 三人就近躲在颗老大槐树身后,只见没片刻,便从那沟渠八字口处爬出来一人。 这人却着了副皮子轻甲,手掌上用红布绫子绑缚一把单刀,周身是血,一出来便趴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瞧着那单刀与轻甲样式,赵柽不由皱眉,黄孤小声道:“都是禁军的制式。” 简素衣道:“如今军中器物亦有流传,这人不知来路,无法轻易确定。” 赵柽不语,又见那人全力爬起,却是踉踉跄跄一步三摇,哪里走得动路。 这时,那八字水口之处再次传来动静,转眼便“噌”地声窜出来一人,这却是个浑身穿黑衣的汉子,手上拿着把三尺长短铁钩子。 那钩子身做铁棍状,钩头却是雪片一样里外带刃,能劈能钩,三人看得仔细,就在那钩头处,还吊挂着几片殷红碎肉。 简素衣立刻低声道:“公子,是鬼樊楼的人,那钩子乃是这地下的独门兵器,适合沟渠里缠斗,里面的恶徒十之七八都用此种勾当,唤作鬼王勾便是。” 赵柽点头:“莫让那穿轻甲的死了。” 说话当儿,那沟渠里又跳出几人,皆和黑衣汉子相同打扮,手上拎着鬼王钩,也不言语,直向那穿轻甲的人扑去。 轻甲伤者见状,迈了迈腿,却险些扑倒,只得用那钢刀支撑拄地,却又哪里再有兵刃抵挡。 眼瞧着几把鬼王钩都往轻甲伤者身上招呼,一但落下,恐是会被钩成一堆烂肉。 就在此刻,那大槐树后一蓬光芒闪过,却是数件暗器齐打了出来,那暗器多的是铁蒺藜,铁莲子,铁梭子,还有飞刀,飞镖,磨薄了边沿的铜钱。 这些东西全部打向那几名黑衣人,黑衣人除了最先出来的,剩下显然都没甚么拳脚,只是凭借意气凶猛,却哪里躲得过这暗处偷袭手段,个个被打得仿佛刺猬般扑倒,唯有那领头的汉子,看似有几分武艺,却也挨上几下,跳出圈外就朝着明渠口跑。 槐树后,黄孤跳出,速度自比这汉子快,在八字水口伸手用力一捞,便将这汉子扯出,那汉子张了张嘴,似要叫人,早被一手刀砍在后脑昏迷过去,接着黄孤仿佛拖只大老鼠般将这汉子拽到了槐树后。 那一边,轻甲伤者却待就死,见场上突变,难免心中侥幸,正要呼一声天可怜见,不料那许多暗器哪能个个长眼,竟有一柄小飞刀钻进臂膀,又有只四周磨得锋利的铜钱镖嵌入腿中,他瞪大双目,刚要骂两句贼厮鸟,就见一名美如天仙般的小娘来到近前。 小娘冰冷着脸,瞧了瞧那两只误伤的暗器,低语了一句:“却是草率!” 轻甲汉子闻言面皮抽搐几下,终于再绷不住,“噗通”声摔倒在地…… 赵柽等人回到碎玉楼已是午夜,本来依三人脚程用不了这许多时间,但这回路上要带着轻甲伤者,押着黑衣汉子,又遇巡防的禁军盘问,一时耽搁许久。 敲开了碎玉楼门,欧阳北自里接应,插死门栓,赵柽便下令将这二人皆带到地下。 碎玉楼下面还有一层,乃是后挖的地下密室,这时却是点亮火烛,照耀得亮如白昼。 赵柽命人绑了那黑衣汉子,又给轻甲伤者上药包扎,这伤者本来只靠一点精神支撑,最后中了两枚暗器,心防坍塌,也是昏迷过去。 黄孤上下检查了一番,道:“公子,此人身无长物,并没有腰牌类信物携带。” 赵柽点头,仔细打量这伤者,见他生得倒是一副气宇轩昂,只是不知为何被鬼樊楼追杀。 又过片刻,伤者悠悠醒转,四下观瞧,闻得身上金疮药气,便知晓前因后果,他挣扎爬起,颤声道:“徐宁拜谢诸位救命大恩!” 第37章 无忧洞 “你叫徐宁?”黄孤看着伤者,皱了皱眉:“瞧你穿戴兵刃,可是军中之人?” “我乃殿前司金枪班教师,常侍卫宫中出巡。”徐宁道:“不知诸位又是哪一方好汉?” “殿前司金枪班?”黄孤冷冷一晒,冲赵柽行礼:“齐王殿下在此,莫非不识?” “啊?”徐宁揉了揉眼,仔细看向赵柽,不由大叫一声,殿前司的金枪班便是长枪队,每每宫内有大事,帝后皇子出巡,金枪班便在仪仗前列,司护卫。 赵柽前几年离宫开府,便是由这金枪班打了头阵,徐宁哪里不识,只是当下天色又晚,心神紊乱,却一时如何想起,此刻见确是赵柽,不由立时倒身便拜:“属下徐宁参见二大王,多谢二大王救命之恩!” 金枪手徐宁?赵柽心中一动,上前扶起道:“教师有伤在身,何至行此大礼,且上床去好好修整。” 徐宁心下激荡,道:“二大王在此,徐宁安敢卧于榻上,当年二大王开府之时,徐宁曾有幸一览王驾风流韵致,经年不能忘,今日身子受伤乃至糊了心窍,未能辨认,还请二大王降罪!” 赵柽闻言,心中感叹,到底是京军出身,和鲁智深那西军的杀胚大不相同,说起话儿来就是受听。 他拉了徐宁的手,将其拽到床边,微微按下道:“教师且不要崩了伤口,有话儿躺下一并说便是。” 徐宁不敢不从,嘴上言道:“却是折煞属下了!” 赵柽询问:“教师何事独自夜探鬼樊楼?” 徐宁叹道:“家中内侄在观音院左近失踪,有人见被抱走后潜入沟渠,亦曾告得开封府,却是没有结果,没奈何便独自前来寻找。” 赵柽道:“教师可曾探访到甚么?” 徐宁道:“哪里能够,进入地下不过百十丈,便中了机关埋伏,身体受伤,随后更被那几个恶人追杀,无奈地下不熟,纵有百般武艺难以施展,只得仓皇逃出,幸遇二大王相救,不然此命休矣。” 赵柽道:“教师莫急,待审问了再说。” 言罢,赵柽看向被绑缚的黑衣汉子,这汉子被黄孤敲昏,周身大绑在柱子上,垂头闭眼,一副好死不死模样。 黄孤见赵柽望来,立时道:“公子,待我弄醒他!” 说着话,就见门外欧阳北端过一瓦盆凉水,黄孤接过后劈头盖脸浇上去,这汉子依旧不动,欧阳北道:“这却是奇了,莫非黄楼主错手打杀了不成?” 黄孤道:“莫要胡言,某手下自有深浅。” 欧阳北道:“那便是在装佯,须动些手段。” 黄孤道:“你有何手段?” 欧阳北道:“我有蝉翼也似刀片,削肉好似削猪油,只须一片片将那皮肉割下,不怕这厮不醒!” 黄孤摇头道:“亦不过是凌迟手段罢了。” 欧阳北道:“自有不同,那凌迟乃是自上至下,我这刀片却是从下往上,保管削了三千六百刀后,那人还吃喝无虞,只是嘴上进去,却从肚内漏出罢了。” 黄孤道:“且试试!” 欧阳北伸手从怀中摸出一把小刀,约莫三四寸长,既薄又利,向黑衣汉子边走边道:“蝉翼也似的刀片来喽。” 就见那汉子猛打个激灵,抬起头来叫道:“好汉且住,小的这不就醒了。” 欧阳北笑骂道:“却是个没筋骨的。” 汉子道:“好汉说得甚是,筋骨哪有性命值当儿。” 赵柽道:“且问一问。” 黄孤领命上前,还未待开口,这汉子又自家道:“毋须爷爷费事,小的自己道来,只求爷爷轻抬小手指甲,饶上一命便是。” 屋内人你看看我,我瞅瞅你,都甚是无言,只听这汉子道:“小的名叫朱小乙,乃是鬼樊楼无忧洞的手下……” 黄孤道:“且住,鬼樊楼就鬼樊楼,无忧洞又是甚么?” 朱小乙告罪道:“却是小的言语不全,鬼樊楼乃是下面地界的全称,下面共有三家,分别是无忧洞,欢喜窟,恶来之谷,小的就属无忧洞统领,做的专门是偷抢劫掠的没本买卖,那欢喜窟做的却是拐带女子孩童的生意。” “那恶来之谷是做甚么的?”黄孤道,心中浑没想过这鬼樊楼居然如此复杂。 “恶来之谷乃是一帮鸟人,花子力巴泥腿子吃不上的苦哈哈,这群鸟人平日有两把气力的倒是去河边城外做活,没力气的就乞讨,实在吃不上,有时也来抢我们无忧洞还有欢喜窟。”朱小乙道,语气中明显有股恨意和厌恶之情。 黄孤愣了愣,急忙看向赵柽。 赵柽想想,心中了然,原本以为这鬼樊楼中有还有许多穷苦百姓,没想到却亦组成了势力,和其它两方相抗,这却是不必再有什么质子之危了。 “不过就算那群苦哈哈都不要命,真格儿厮杀起来,还是难敌小的所在的无忧洞,倒是和欢喜窟可以打上打下片刻。”朱小乙又道。 “却是为何?”黄孤道。 “那些鸟人只是倚仗有把力气不要性命,哪里有甚么兵刃拳脚,鬼王钩下再有力气都要被刮成一堆烂泥呢!”朱小乙道。 “你们各自可有头领?”黄孤又道。 “回爷爷话,这却是有的,俗话说蛇无头不行,鸟无头不飞,无忧洞共有三位大王,分别是无忧王,逍遥王……” “放肆!”赵柽冷道。 黄孤上前便是一巴掌,将这朱小乙鼻子嘴角打破,朱小乙只觉得又痛又酸,好似二斤陈醋混了刀片灌进来,脑袋瓜儿嗡地一声响,魂儿魄儿便要离身而去,立时吓得双眼淌出几滴泪水,告饶道:“爷爷恕罪则个,小的口误,莫要再打,莫要再打。” “继续说,若是说不好,看某这拳头!”黄孤身材魁梧,臂长手大,握起拳来,足有海碗口儿大小,他嘿道:“打死大虫不在话下,杀人只须一下,保管你那头和胡饼一样扁平耐嚼。” 朱小乙哪见过这个,虽然手上有点武艺,却总是欺软怕硬作恶,于外面抢掠更是每每情形不好,就潜入沟渠桃之夭夭。 他哭道:“爷爷所言极是,小的重新说过,无忧洞共有三名贼首,分别叫无忧,逍遥,极乐,那欢喜窟却是两名贼首,就叫做欢欢喜喜,恶来之谷都以长老称呼,从九袋到一袋,也不知是甚么鸟规矩。” 第38章 殿前司 众人听这朱小乙又招供了半天,道平日里的腌臜买卖,接下来就翻来覆去说一些车轱辘话,知他实乃身份不足,所知有所限度,不由都看向赵柽。 赵柽沉默片刻,道:“朱小乙,吾来问你,据你所说,这些年无忧洞与欢喜窟,岂不是攒下金银无数?” 朱小乙道:“当是如此,下面的孩儿能分润多少,都是吃喝罢了,贼首却是落了个盆满钵满,听说没事的时候还去上面逍遥快活。” 赵柽奇道:“你是说他们也离开鬼樊楼,去地上活动?” 朱小乙道:“这位爷爷,见你才是真大王,小的哪敢胡说,这些贼首有了钱又岂肯只在地下厮混,便是那真正的樊楼也去过几遭呢。” 赵柽摸了摸下巴,看了眼旁边的香漏,吩咐道:“且让他画张地下图纸来看,捡重点要这三家势力分布位置,画好就暂且留着,画不好便剁碎了蒸做馒头去卖!” 朱小乙道:“真大王,小的定用心去画,只是小的所知有限,画不得那般完整……” 赵柽也不理他,转身上了台阶,忽又想到一事,回头道:“教师可愿来吾麾下做事?” 徐宁在床上听得,挣扎起身道:“固所愿也,不敢请尔。” 赵柽笑道:“好,好。”说完离了地下密室,看看天边泛白,便直接回府去了。 上午时稍稍小憩了半晌,便有旨意下来,自然是道君皇帝昨夜应承之事,熙河路宣抚使,陇右节度,陇右都护府都护,提举群牧司。 赵柽谢恩完毕,打发了内侍宦官后,走来书房。 经营陇右乃是大事,在一早的计划中便有,不但因为那里是天然牧场,更因为地势险要,乃是进可攻退可守的后顾之地。 赵柽打开檀木小匣,里面是他自小至今写的种种计划,随便翻出来几张观看,不由又是微微皱眉。 他伸手取过纸笔,轻轻铺好,微一琢磨,便落了墨。 先写下的乃是“岳飞”二字,随后便写了“韩世忠”,不过回头又勾了去,改为韩泼五。 接下来一阵沉寂,再落笔时却写了“宗泽”。 随后再度写下“张叔夜”。 赵柽思索片刻,接着写了“李纲”,却没过几息便划了去,然后再写上,如此反复几次,终于微叹口气,留下这个名字。 最后他在这张纸最下面写了“马扩”二字,并将这个名字用浓墨圈了起来。 把这张纸笺放入匣内,赵柽闭目假寐半晌,外面有人敲门送来汤羹,吃过后另起了张纸笺。 这次却是先写下“徐宁”,随后又写了“凌振”,再写了“戴宗”和“皇甫端”,就此作罢。 收起木匣后赵柽出门,唤来苏石道:“去殿前司。” 这一日不休沐,高俅没有提早回太尉府,正在殿前司内议事。 这两天他胡须都白上不少,自家知自家事,原本在这东京城名声就丑陋,朝堂上的相公御史没几个瞧得起,偏偏又惹了扒灰这么个上不得台面的名头。 他自忖大半生恶事做过许多,但扒灰这事儿倒还真没尝过,原因无非是爱惜高坎那个孩儿,又兼上年轻时被气毬伤过下面,许多想法并不上心。 可偏偏就这样,将这个好大名头扣下,他头一遭体会到被冤枉是何滋味,且御史弹劾,言官上奏,宰相训斥,纠缠不清,让他整天里都六神无主。 还有如今竟和二大王彻底撕破脸皮,本来只想着用些技俩弱一下他声望,也算对高坎那孩儿有些许交待,谁知道这位王爷行事如此激烈不择手段,浑然没有嘉王那般温润如玉似沐春风,那捧日军被多牵走的军马恐也要不回来,他亦没胆领兵强索,若是那二大王失心疯下了狠手,他无处去讲道理。 高俅坐在堂上发呆,两旁将官亦都垂头丧气,谁又不知这两日事,觉得出门走路都矮人一头。 却在这时,外面有小校禀报,说二大王带人到来,正在进堂的路上。 高俅闻言立时起身道:“就说本官此刻不在。” 小校哭丧着脸道:“太尉,已经进来了,又去哪里诉说。” 高俅脸色一变,转身便欲往后门走,却听到堂外传来清朗之声:“高俅,莫说你不在,难不成还想着再去本王军中牵马?” 高俅呆在原地,面皮却是如同那戏法一样,眨眼竟变了几种颜色,最后深吸口气,将那嘴角扯去了耳根下方,转身作揖谄笑道:“王爷这却是误会下官了,下官哪里有大胆儿,都是冯聚那厮擅自做主,下官从头到尾并不知晓此事。” 赵柽这时已经走进堂中,看着高俅模样,笑道:“既如此,高太尉听得本王到来为何转身欲逃?” “王爷切莫如此称呼,真是折煞下官了。”高俅道:“王爷驾临,殿前司自是蓬荜生辉,下官只是要去吩咐下面奉上茶水,给王爷洗尘。” 赵柽点头道:“好啊,你这大堂是议事所在,没有丫鬟小厮伺候,那便劳高太尉大驾了,给本王来上一壶小龙团。” 说完,他直接走到那军案后方,坐到殿帅的大椅上嗞嗞称叹:“太尉这椅却是比我那边舒坦太多,又大又软,这老虎毛皮居然还是白色,端得罕见,怕就是官家那都没有吧?” 高俅闻言,急匆匆用衣袖抹去脑门冷汗道:“王爷玩笑了,这白虎皮虽然少有,却也不算甚稀罕之物,王爷若是得意,待下官将它送去府上便是。” 赵柽看了眼军案上的章折,道道:“高俅,你莫不是以为本王贪你一张虎皮?本王又无甚大旗可扯,要你虎皮何用!” 高俅道:“王爷说的是,倒是下官度量狭小了。” “好一句度量狭小!”赵柽冷笑道:“本王前来问盗马之罪,你却拿这话搪塞,莫是在说本王度量亦狭小,前来索勒你不成?” 高俅急忙摇头道:“不敢不敢,下官说错儿了话,王爷莫怪就是,那事儿虽然下官不知,却也总有罪责,下官自认是了。” 他姿态摆得低,只想赶快送走这座大神,至于这大神还有旁的甚么意图,只待听了再说,只是摆平了这糟事,日后再不牵扯来往。 却听赵柽道:“高俅,你知罪便好,本王问你,你那金枪班中可有一人名唤徐宁?” (元旦了,祝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身体健康,今年多多发大财,拜谢) 第39章 东宫宴会 “确有此人,是名教师,王爷你……”高俅眼角跳了跳,不知这座大神扯名小小的教头做甚。 “本王记得离宫开府时,那金枪班在仪仗最前方开路,长枪所向,真是谁能相抗,威风得很!”赵柽道。 高俅愈发奇怪,不过心中也放下了些,想这位言语中并没有太多恨意杀机,便道:“金枪班是诸班直之一,王爷在宫中时应常见。 赵柽回味道:“当时却常见,如今却难见。” 高俅低头思索,依旧解不透其间意思,道:“王爷……” 赵柽道:“我亦想训练一班枪兵,听说那徐宁是教师,你把徐宁给我,来我侍卫亲军司任职。” 高俅闻言眼珠一转,赔笑道:“王爷,这徐宁不过是诸班直的教头,王爷开口,下官自是不能不从,只是这徐宁训练金枪班得力,官家又看在眼中,若是此人走了,金枪班不复往日威风,官家再降罪下来,却又如何是好?” 赵柽笑笑不语。 高俅复道:“左右是个小小教头,不如王爷去和官家说,官家点头的话,我这边立时放人,绝不拖沓半分。” 赵柽道:“高俅。” 高俅:“王爷?” 赵柽抓起桌上的砚台便打过去,高俅“啊呀”一声就躲,他年轻时蹴鞠好,眼下身子也灵活,可赵柽出手又有多快,这一砚台直打到他肩膀上,将他立时打了个踉跄。 高俅转身便跑,朝臣之间互喷口水的事儿见多了,也有那老匹夫倚老卖老动手动脚,可这直接打人的却太稀罕,下面的殿前司军官,个个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都低着头动也不动。 “高俅,听说你平时住在东跨院书房,有时下半夜去小妾那边,你最宠爱的两名小妾,一个叫绛珠,一个叫翠萼,你喜爱绛珠多一些,所以去她那边两次,才去翠萼那边一次,你的腰上有一颗痣……” “二大王!”高俅捂着肩膀从堂后又跑了回来,眼现惊惧:“二大王切莫说了,我现在就签文书,允那徐宁调到侍卫亲军司。” 赵柽笑笑,伸手向高俅招了招,高俅一副惶恐走过来,赵柽在军案下方手掌比划成一把剑形,小声道:“太尉,可闻游侠空空儿乎?” 高俅顿时一凛,哪敢兜搭,只是道:“王驾,下官现在就签印文书。” 赵柽见他手忙脚乱写好文书,又用了大印,这才又道:“太尉客气,本王歉矣。” 高俅道:“王爷吩咐,莫敢不从,何来歉矣?” 赵柽点头起身,折了文书调令入怀便向外走,那边苏石瞅了瞅赵柽,又瞧了瞧高俅,呲牙一笑,伸手抓向大椅,将上面的白虎皮用力扯下,打了个卷,亦不顾哪边是头哪边是尾,只是夹在腋下,追着赵柽出堂而去。 高俅看着光秃秃的椅子,又瞧远去背影,用手揉揉双目,“噗通”声坐下,脑内尽是那游侠空空儿名姓,不由呆怔半晌。 回了王府,苏石将白虎皮献上,赵柽道:“却是件好物什,欲送予官家,可官家怎喜这等粗腥之物!” 苏石道:“王爷自家用,铺设节堂之上,岂不威风。” 赵柽笑道:“高俅用过之物,我怎肯用,恐污了身子。” 苏石告罪道:“是属下思量浅薄。” 却在此时,外面管家来报,道是宫中有人求见。 赵柽出去看,却是东宫的宦官,言道太子设宴,款待兄弟姐妹,请二大王务必到场。 遣走了宦官,赵柽笑道:“原本我亦要入宫一趟,趁此机会,这件白虎皮便送与太子罢了。” 苏石呆了下,忙道:“如此好物,太子定然欢喜。” 日头未下,赵柽入宫,却见东宫大殿内甚是热闹,原是道君皇帝子女众多,见他到来齐呼二哥。 赵柽在宫城时,本就人缘甚好,哪怕有些不去走动,亦对他尊崇。 太子道:“二哥儿,你可来迟了。” 赵柽笑道:“还不是要仔细觅一件好物事送与大哥,挑挑选选,总怕不好。” 五皇子赵枢走过来:“二哥,却是什么给我瞧瞧。” 赵柽把白虎皮的盒子递过去,赵枢捧到太子赵桓近前,打开一看,赵桓喜道:“却是稀罕,二哥儿有心了。” 赵柽看着太子和殿中许多人,心中微微纳闷,他素知赵桓是喜静不喜动的,性子方面与道君皇帝大相径庭。 道君皇帝喜热闹,喜排场,好大喜功,时常举办各种宴会,赵桓却是除了必要场合,基本都不参加。 道君皇帝喜欢琴棋书画,古玩怪石,赵桓却全无兴趣,最多时呆在自家宫内,观池鱼,赏笼鸟。 道君皇帝参道教,总想成仙飞升,赵桓却喜欢拜佛诵经,这一点让道君皇帝大为光火。 道君风流,赵桓在这方面则是木讷,不喜太多女人聚合一起叽叽喳喳。 倒不是说赵桓处处与道君皇帝作对,实在是性子如此,乃至并不得宠。 三皇子赵楷则恰恰相反,竟与道君皇帝爱好几近相同,道君皇帝喜欢哪样,他便爱好哪样,琴棋书画诗酒花样样精通,花鸟怪石也颇有研究,所以最受喜爱。 两两相较,道君皇帝愈发瞧不上赵桓,只是赵桓身份占得好,道君皇帝也不能轻言立废。 赵柽瞧着赵桓,样貌依旧瘦削,只是精神极佳,没有半分沉闷。 赵桓赏完白虎皮,命旁边的小宦官直接铺在椅上,坐了又坐,喜笑颜开,不免走过来拉着赵柽道:“难得二哥儿还惦念我,大哥却是没什么送与你,你也知晓,大哥宫中没甚玩物,余下的都是小件鸟虫拿不出手。” 赵柽笑道:“大哥静以修身,俭以养德,我哪不知晓,又岂敢让大哥荒废,弟弟心领便是。” 赵桓闻言愈发高兴,扯着赵柽来到一旁,低声道:“二哥儿,知我今日为何行此家宴吗?” 赵柽摇头,心中却也无从揣摩,只是道:“莫不有甚喜事?” 赵桓笑道:“听说你在三哥儿府内杀了他宠将,这还不是件喜事?这场家宴实在是专为二哥儿准备。” 赵柽急忙道:“大哥严重,实在是那人忤逆犯上,不杀不足以平心头之恨!” 第40章 借力打力 宴未开始,丝竹先启。 赵柽坐在赵桓下首,看去时,只见除了三两名皇子皇女与自家年龄相仿,余下者尽皆垂髫。 这时,赵构与赵福金过来见礼,赵福金同赵构年龄仿佛,也就十一二岁,生得粉雕玉琢,落落大方,万福道:“二哥,怎不去看我?” 赵柽笑道:“却是想念小五姐儿,可外面事儿多,哪里得空总进宫,就是爹爹那边都少来,福金你闲下来可到我府上玩耍。” 赵福金伸手向旁招了招,却见赵瑚儿蹦蹦跳跳跑过来,却只有六七岁模样。 赵柽站起身,赵珊儿猛地一跃,跳进怀中道:“二锅,我想你了。” 赵柽抱她坐下道:“是想二哥,还是想二哥的冰糖了?” 赵瑚儿道:“娘娘告诉我,要说全部都想了。” 赵柽哈哈大笑,赵瑚儿与赵柽乃是同母,都是郑皇后所出,赵瑚儿最小,最受疼爱。 宴席开始,因是家宴,礼节颇松,桌上除了内中酒外,还有各色的果酒,这朝酒品极其多,度数却又不高,一时间大的小的皆熏熏欲醉。 待菜过三巡,赵柽找个借口出殿而去,他先是寻到郑福,这小宦官曾在宫中伺候过他,与他相近,如今在延福宫做事,算是受了提拔。 赵柽问道:“张迪今晚可当值?” 郑福礼道:“张司使今夜无事,应在房内歇息。” 赵柽道:“叫他一个时辰后宫门处等我。” 郑福不知何事,赶去送信,赵柽回了东宫大殿,又喧闹一番,众人始才散去。 赵柽心中有事,脚下未免急迫,待来到宫城东门,却见一处阁子后探出个脑瓜,小声轻呼:“二大王,这边,这边。” 赵柽微微一笑,转到阁子后,却见是名青年宦官,这宦官着红袍,神态阴柔,倒头拜道:“张迪见过二大王。” 赵柽道:“起来吧,于本王还客气甚么,又不是从未往来。” 张迪起身恭声道:“许久未见二大王,小人心中惦念,亦不知二大王在外过得如何,小人恨不得飞出宫去伺候才好。” 赵柽闻言微笑,这张迪入宫前也是东京破落户出身,却与其他闲汉不同,他不在街头玩耍,混的却是花街柳巷,与那甜水巷内的妓家相熟,就算是樊楼也能勾搭一二,其间靠着介绍客人过活,有个“花舌”的绰号。 “莫说此话,官家怪罪下来你我都要受屈。”赵柽道:“我叫你来不是旁事,你自家已是危矣却尚不得知!” 张迪惊道:“却是如何,还教二大王救我。” 赵柽道:“朝上王黼高俅到处叙说,道你引官家去樊楼眠宿,大失朝廷体面,都说你是贼子呢!” 张迪愣道:“这却是哪里话说来着,李大家当初却是王黼高俅介绍给官家,如今为何却反诬陷在小人身上?” 赵柽笑笑不语。 张迪猛拍下脑门,道:“却是了,这数遭都是小人陪官家前往,左右伺候,得官家欢心,这二人乃是妒嫉小人。” 赵柽道:“你倒是个机灵的。” 张迪苦道:“小人如今是延福宫使,官家叫上,又如何敢不从。” 赵柽叹道:“却是个左右为难的事儿,如今民间也有传闻,若真有天兜搭不住,便要第一个拿你开刀!” 张迪闻言复又扑倒:“还请二大王救我。” 赵柽摇头:“你叫本王又如何,一边是皇家体面,一边是爹爹欢心,一边是忠,一边是孝,本王亦是左右为难,念你当初对本王敬重,本王才来提醒一句,免得你自家枉死了还不知由头。” 张迪在地上眼神闪烁,心下对王黼高俅已是恨之入骨,他咬了咬牙,道:“二大王,其实小的之前倒想过一法儿,或可免得被人惦记。” 赵柽淡淡道:“如何说?” 张迪道:“二大王知我根底,入宫前在外面做的就是牵线搭桥的买卖,只是得罪了人才不得不入宫,小的在外时常听贵人们议论,有那惧内怕事儿的主顾想到过法子,乃是挖条地道直通馆驿楼阁,小的心中惦记官家名声,琢磨良久,只觉得此法儿可行,总是眼下还未进言,却不料那二人便要害我!” 赵柽眨巴眨巴眼,也不说话,只是看张迪皱眉琢磨。 “二大王觉此法可行?”张迪见没了言语,恭声询问。 赵柽道:“本王说了,忠孝两难,你这法儿本王自当没听说过,今日也未见过你,你且仔细便是。” 张迪闻言立时叩头:“多谢二大王提点救命之恩,小人誓当做牛做马回报。” 赵柽点了点头,转身便走,只待走出三两步又停下,回头道:“东京城地下纵横交错,沟渠颇多,我听闻有鬼樊楼之名,里面藏污纳垢,凶徒亡命,也不知这宫城下方是否也有,张迪啊,你说那事未免冲撞……须谨慎。” 张迪闻言一愣,但转瞬就道:“多谢二大王提醒,此事小人自有办法,说不得……到时还要劳烦王驾。” 赵柽点了点头:“知道就好,知道就好,且去吧。” 他转身离开,只剩下张迪依旧跪在地上,只是脸色凶狠,猛地用拳捶了地面,自语道:“无忧洞,欢喜窟,在外面就受够你们鸟气,这次爷爷要将你们全部掀翻!” 赵柽回府,这晚便歇下,二日上去了司所,处理些不甚要紧的公务,下午时往了碎玉楼。 地下密室,徐宁已被人送回家中,朱小乙依然绑在柱上。 见赵柽到来,黄孤忙拿出张图纸给赵柽观看,赵柽瞧了两眼皱眉道:“居然如此多人?” 原来那图上密密麻麻,不但标注了许多入口和地下渠道,更是写了大致的人头数量。 黄孤道:“这朱小乙藏了私,属下却是再审出来的,这些人数都只是个大概,下面有一些重要的地点他也说不清楚。” 赵柽仔细端详,片刻才道:“我原本打算联络七星会还有彩织门,甚至金风堂那边也斡旋下,把这鬼樊楼掘了,此刻看来却有些行不通,下面地界这般大,四家人手丢进去,分散开便没有多少,又敌明我暗,恐讨不得好。” 黄孤道:“公子,那就只有调兵剿杀,只是朝廷这边恐怕不允,就是官家那也……” 他话还未说完,就见雷三从上面匆匆下来道:“王爷,宫中来人在府内候着,说是官家宣旨觐见。”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投一下,紫色不胜感激。) 第41章 再探 延福宫内,道君皇帝一脸和蔼慈祥,看向赵柽道:“吾儿来了?” 赵柽行礼,道:“爹爹今日气色更好,莫非修炼又进一步?” 道君皇帝手抚胡须,笑道:“吾儿惯会说话,朕心畅慰啊!” 赵柽道:“能为爹爹解劳分忧,乃是孩儿本分,孩儿更是欢喜无以复加。”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又瞧了赵柽片刻,指着桌上一对羊脂玉碾成的镇纸狮子,道:“这是我未登极时王都尉所送,些年来一直陪在身边,再有个玉龙笔架,也是这个匠人一手做的,便赏赐给二哥儿罢。” 赵柽看那镇纸狮子,极是做得好,细巧玲珑,不由谢恩道:“多谢爹爹赏赐,这物件孩儿瞧了就心喜,恨不得时时放在眼前赏玩。” 道君皇帝点头:“二哥儿,我今日唤你来问一事。” 赵柽道:“爹爹请说,孩儿洗耳恭听。” 道君皇帝沉默片刻,从龙椅上站起:“二哥儿在外开府日久,如今又司了内外城巡防,可知……可知这京城下面有些什么?” 赵柽闻言一愣,思索了几息后道:“京城下面沟渠遍布,纵横交错,真论起长短,恐与开封府一般大。” 道君皇帝从椅后取来莲花浮尘,捧在怀中道:“这皇城下方亦有沟渠吗?” 赵柽道:“自是有的,虽然这沟渠不是空旷之所,每每或狭或阔,却绵延极长,皇城下方亦不缺少。” 道君皇帝道:“原来如此,想是东京水路发达,又临近黄河,不得不如此造设。” 赵柽道:“爹爹圣明,我记得读本朝起居注时,上面说过太祖皇帝一直想要迁都西京洛阳,有八成原因便是为这开封地势太过平坦,无险可守,又有水祸时时悬于头上,后来却因漕粮便利,才迟迟未能成行。” 道君皇帝轻咳一声:“早些时候,我倒是也看过,知晓个大概,二哥儿,我来问你,这地下沟渠如此纵深交错,里面可有人居住?” 赵柽闻言,立时脸上露出挣扎之色,见着道君皇帝脸色一丝阴沉,这才道:“爹爹,孩儿不敢说!”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有何不敢说,你便是不说我也知道些,开国时动兵剿过,近些年开封府也抓过,只是一直没有除根,是也不是?” 赵柽道:“何止没有除根,里面的凶徒亡命愈发多了,作奸犯科,抢掠拐带,甚至还分了派别势力,俨然一座城下之城!” 道君皇帝皱了皱眉,伸出脚轻跺地面:“二哥儿,那这皇城之下……” 赵柽后退一步,礼道:“不敢瞒爹爹,但凡沟渠处,皆有凶徒在,就是这皇城之下,恐亦未能幸免!” 道君皇帝闻言,立刻倒吸口冷气,怒道:“开封府该死,年年剿贼,却年年敷衍,难道让朕夜夜卧于贼子之上吗!” 赵柽表情恭谨,不语。 道君皇帝双目如电看他:“二哥儿,可为朕解忧乎?” 赵柽道:“愿为爹爹解一切烦忧!” “好,好!”道君皇帝抚须:“动兵去剿,一个月……不,半个月后,朕要看不得地下有一名贼寇!” 赵柽道:“是,孩儿领命!”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此事办成,我自有奖赏。” 赵柽道:“只为爹爹解忧,何贪赏赐,只是需地下动兵,说不得声势浩大,就不知朝堂上的诸位相公……” 道君皇帝一甩手中莲花拂尘,冷冷道:“卧榻之旁,他人鼾睡,况乎贼子,这个朝堂,还是朕说了算!” 赵柽闻言,心中暗想此计果然成,看来张迪没少进言,如此便能动兵剿灭鬼樊楼,他急忙道:“孩儿领命,必不负爹爹之意!” 片刻后,赵柽出宫,直奔碎玉楼。 碎玉楼地下密室,欧阳北正拿着刀片在朱小乙脸上蹭来蹭去,唬得这贼人周身筛糠般颤抖。 见赵柽过来,欧阳北慌忙收了刀片,叉手见礼。 赵柽道:“可又问出些甚么?” 欧阳北道:“公子,我和黄楼主轮番审问,用的乃是公子传授的熬鹰之法,只是这贼子所知实在有限,那无忧洞首领具体地下何处,尚不知晓。” 赵柽道:“不忙,我来问问他,你去叫黄孤过来,顺便把丁氏兄弟也唤来。” 欧阳北领命出去,赵柽拿起桌上的图纸,道:“朱小乙,我再问你,这地图可有错漏。” 朱小乙有气无力道:“真大王,小的哪敢半分哄骗,小的自小便在鬼樊楼长大,却亦不知是谁家被拐骗的孩儿,端得可怜,眼下真大王要对鬼樊楼下手,小的恨不能助大王一臂之力,又怎敢欺瞒。” 赵柽道:“确否?” 朱小乙斯斯艾艾:“小的没读过书,但三家地盘与大致人头不会记得差,只是画的那地下渠道倘有歪斜,却不怪小的,实在是弯弯曲曲不好比划。” 赵柽道:“我看你这图上,欢喜窟的入口有两种,分为内外,却是何意?” 朱小乙道:“欢喜窟做的是女子孩童生意,听话的都卖去了上面,有那贞烈的则留下自家调教,在地下亦开了一家青楼,平素招揽生意却不分上下,上面来的客人走的是外口,自己人来来回回则走内口。” 赵柽点头,这欢喜窟不但拐卖人口,居然还自己开了青楼,还能招揽地面上的生意,不得不说胆大包天。 “那青楼如进入?” 朱小乙道:“那地下青楼唤作欢喜楼,下面人有银子便可随意往来,至于上面需人介绍,否则见门而不得入。” 赵柽道:“吾欲前往,需得何法?” 朱小乙一愣,慌忙道:“真大王莫不是想来个拨草寻蛇?这个简单,小的和那楼的锁头把式相熟,小的带路前往,万万没有问题。” 赵柽道:“什么是锁头把式?” 朱小乙道:“就是欢喜楼的知事,专管上下迎来送往。” 说话间,外面下来几人,却是黄孤,简素衣,欧阳北,还有丁氏兄弟。 几人见礼,赵柽看向丁氏兄弟,这二人乃是松江府墨山村人氏,唤作丁大蟹,丁二蟹是也,平日擅长水中游斗,地下行走。 这地下行走便是做的土夫子勾当,京畿境内最是古迹,二人当时来开封府周遭做“生意”,却不巧酒醉说了混话,被店家报官拿住。 做此种勾当抓住要游街示众,恰巧赵柽遇到,见他俩有这种本领,却又未为大恶,便将二人索要来,二人倒也忠心,从此便在碎玉楼落下脚跟。 第42章 欢喜楼 赵柽将几人坐下,把言语说了一番,乃是打算从欢喜窟着手,再探鬼樊楼。 几人自没疑义,只是对这朱小乙带路,都有些犹豫。 朱小乙此刻自然明白搏命的时机到了,做的好便立下大功,做的不好,死无葬身之地。 他急忙张口:“诸位爷爷,若是不信任小的,可以给小的喂下毒药,若小的做得好,再赏赐解药,做得不好,死便死了。” 欧阳北笑道:“你倒是个伶俐的,真当老子这里没有?” 说完,他偷眼瞧了赵柽,见赵柽没甚表情,便从怀中摸出一支小长颈瓷瓶,倒出颗血红药丸,在朱小乙眼前晃了晃,道:“识得吗?” 朱小乙卖乖,道:“莫不是颗玛瑙珠子?” 欧阳北道:“鹤顶红掺了砒霜,再用牵机散做引子,端得好药丸。” 朱小乙脸色变绿:“岂不是服下就死?” 欧阳北道:“单拿出一样自然吃完就死,不过我有独门手段炼制,三种毒药炼在一处,反能以毒攻毒,可保三天,三天一到不服解药,剩下最厉害的那种发作,皮肉熔化,周身骨头化为脓血而死!” 朱小乙闻言打了个激灵,正待说些有的无的,欧阳北早捏住他下巴,将药丸丢了进去,随后向上一端,那药丸便滴溜溜滚下肚中。 朱小乙瞪圆了眼珠,只感觉吞下个会爬的虫儿,动也不敢动半分,生怕稍用些力量,便立时肠穿肚烂,直接归天。 欧阳北道:“公子,现在稳妥了,除非这厮不要了自家性命。” 赵柽点头,道:“可放他过来,换身干爽衣裳,吃些酒食,等亥时出发。” 欧阳北弄断捆绑绳索,这朱小乙却哪里敢动,依旧摆了个被缚的姿势,只是仿佛冻到的鹌鹑般,双腿哆嗦不已。 “过来吧你!”欧阳北哪容他现眼,一把揪过,按到了条凳之上。 朱小乙哭道:“爷爷轻些,那药丸恐在肚中作怪,似活了一般,说不得要吃心嚼肝呢。” 欧阳北不理他,自去寻了些食物,胡乱给他吃了,又带去换好衣裳,这才拎着回来复命。 赵柽看了看香漏,还有些时刻,便叫众人准备着,带好趁手的兵刃和器物,然后对朱小乙道:“你罪当死,不过若做好今夜这一遭,便能讨个生机。” 朱小乙自然点头如小鸡啄米:“真大王且请放心,定然做好,倘不好便肠穿肚烂去死。” 时候一到,赵柽带着黄孤,欧阳北,丁氏兄弟,朱小乙出楼,留下简素衣在楼内做主。 离了碎玉楼,走不知多时,便来到潘楼街市,随后七拐八拐到了一处院子前。 众人观这院落,只觉得平常,不过泥土墙垛,老木旧门,上面似是贴了两张门神画,却雨淋风吹早就辨认不出形象。 可复一端详又似有所不同,登高眺望,也不见院内房舍多大,只一行房,约莫三两间,外面虽见不得一丝光,但有人出来,那门微一开放,里面显是灯火通明,不知在做哪些勾当。 朱小乙低声道:“真大王,便是此处,乃欢喜楼三个外口之一,这里的锁头把式与小的交好,虽说不得多融洽,倒也彼此相帮,从这里下去欢喜楼,必无闪失。” 赵柽点头,几人早就做好了全套身份,连假名都起好,分别是赵大、黄二、欧三、丁四、丁五,乃是东京城郊外庄子上的人物。 赵大是庄主之子,余下四人乃是庄户兼护院,此番进城为了长些见识,因和朱小乙有些私下见不得光的往来,所以攀上几分交情,央求带来欢喜楼玩耍。 朱小乙这时走在前面,伸手在那老旧木门上轻重不同叩击了六次,里面传来问话声:“何处欢喜?” 朱小乙答道:“楼内欢喜。” 木门打开,露出个毛茸茸仿佛猕猴一般的人脑壳,瞧见是朱小乙道:“原来是朱大郎,进来讲话。” 几人进院,朱小乙道:“带几名官人来耍,钱三哥可在?” 猕猴脑壳道:“正在房内,大郎随我来。” 随此人进了房,众人见这房内哪里有什么间隔,分明就是长通通的一间,窗户都用麻布封堵,灯烛点得通明,地中间好大一个八字水口,旁边木椅上半躺半坐个人。 人是虬髯大汉,生得膀阔腰圆,黑色脸膛,一双眼闪几分红光,半敞着衣襟,灰色大带扎在腰间。 “钱三哥。”朱小乙急忙行礼。 “是大郎啊,今日怎么得空来我这里耍子?”大汉伸手摸了摸腰上大带里别着的两把鬼王钩,眼神不善注视赵柽几人。 “钱三哥,给你送生意来了。”朱小乙回头冲几人扬了扬下巴:“城外庄子上的官人,和小乙我相识多年,与绿林上的好汉也素有来往,这次进城想要见识见识。” “既是大郎你介绍的自没问题,就不知几位官人银两可否带足,要知咱这欢喜楼虽在地下,可货色不比那樊楼差,若不是性子烈便也卖走了,有好这口儿的在地面上可寻觅不到,但价钱吗……”大汉望了望朱小乙。 “三哥放心就是。”朱小乙笑道:“这几位官人也都是湖绿林生意的,和我无忧洞仿佛,不然怎会相识?银两却是向来不短缺。” 他说完之后,黄孤从身上摸出几锭大银递了过去,这是朱小乙先前交待好的,叫做开门钱,付了这开门钱才能进去下面地界儿。 大汉见到银子,脸上也堆起笑容,最近时日他这边生意比不上其它俩两座外口,心中正犯愁,没想到却有周小乙送来主顾,不由道:“大郎也要好耍?” 周小乙道:“自有几位官人相请。” 大汉道:“大郎却是好福气呢。” 周小乙道:“三哥莫啰嗦,还不叫里面快些开门。” 大汉点了点头,冲那八字水口吆喝了一声,里面同样传来吆喝,你却道这是为何?原来这处明渠的外面不但被人盖了房院,里面还被上了铁门铁索,若是里面人不解锁开门,外人却是无法进入。 只听“哗啦”一声响,锁链声动,那铁门拉开,朱小乙回头道:“几位官人,且随我来。”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请投一下,紫色拜谢了) 第43章 莫遮拦拣选 明渠入口较宽阔,看模样乃是东京城有数的大八字水口,赵柽在皇城附近见过这种,想来应是重要繁华地段,才修眼前规模,只不过皇城边儿的无人敢靠近罢了。 毋须太过躬身,几人走了进去,只见铁门后站着两人,都是短衣襟小打扮,青须须的贴身布衣,腰上缠条赤色带子,脚下不丁不八站立,叉腰看向几人。 又道:“贵客但往前走便是,自有人接应。” 朱小乙熟络,只是不理会,径自带路。 赵柽左右端详,看着渠内地上另有深沟,乃是走水道,与那刀剑血槽同理,不由暗暗赞叹。 两边渠壁青石垒就,光滑生苔,每隔几丈便有一灯坳,里面点了油灯,这油灯烧的却非菜油,烟气大味道腥臭,不过却甚是明亮。 欧阳北嘟囔声:“呛人得紧,也不知烧得甚鸟油。” 背后丁大蟹幽幽来了一句:“盖人尸油也。” 欧阳北道:“地螃蟹果然懂得多。”便再也不讲话。 初不狭,已通人。复行数十步,愈发开朗。 转了弯子过去,前方现一人,却是手上提只红灯笼,那灯笼喜庆,描了仕女图画,流白丰腴,影影绰绰。 “贵客请随我来。” 人影亦不回头照面,道完后便向前走。 又过一段,前方沟渠出现三叉口,每个路口都有人把守,红带缠额,手握鬼王钩,面目狰狞。 一条路口乃是主道,已是隐约闻喧闹声,另两条则同众人走的相仿,为进入沟渠。 走上主道,忽然另外渠道亦有人来,言语颇大,惹得众人转头观看。 见却是四人,挑灯笼引路的外,还有三名,走在最前一个穿绛色大领,系织锦带子,薄底快靴,面目黑胖,微有须髯,操开封口音。 另一个年岁亦不大,却有桃花眼,生得浮浪,头戴着缨子帽,金玲珑簪儿,金井玉栏杆圈,长腰才,身穿绿罗褶儿,手里摇着洒金川扇儿。 最后一人,却是个书童打扮,蓝衣小帽,身肢柔软,面目俊俏,背一只黄花梨木小箱,东张西望,时不时扯住前面公子哥下服衣角。 却听那最前面微髯的黑胖子道:“大官人想找胭脂烈马,别处却难寻,便是走满了这东京城也未必得手,唯有这鬼樊楼的欢喜窟,才有此种耍子。” 那公子哥作揖道:“却是劳烦翟家哥哥了,日后定有感谢便是。” 黑胖子哈哈笑道:“日后日后,稍带便好好感谢就是了。” 公子哥眼神闪烁,嘴角微动,自有一股邪魅狂狷,笑道:“那是自然,只是今夜这耍子当不放在感谢之中。” 黑胖子点头,背着手,虽是慢悠悠走,却也看到众人。 欧阳北低声道:“这油头粉面的却是个外地口音。” 黄孤道:“你又懂了,我看你改个绰号,莫叫那一阵风,还是唤做万事通罢了!” 欧阳北道:“这却是瞧不起在下,那黑胖子一听便是老东京,油头粉面的乃是山东地界儿口音,听起来约是阳谷清河一带。” “哪里?”赵柽忽道。 “公子,我说那厮是阳谷清河一带的口音呢。” “噢……”赵柽闻言打量了下那公子哥,随后转头再不说话,只是往前走。 那后方人瞧见他们几个,亦闭了口,半晌,黑胖子才低声道:“官人记得,少与旁人兜搭,来此都是自家找乐子,不是交朋结友找是非做耍。” 公子哥道:“自然省得,只是怕酒醉忘却,还以为在阳谷老家。” 黑胖子冷晒道:“那就不吃酒,别忘了这是何处,随便拽出个人头来,说不得都有公候的背景靠山。” 公子哥纳闷道:“地上自当如此,这地下岂不是绿林亡命所在?有那等贵人靠山,怎至来此?” 黑胖子表情扭曲,原本看似憨直的一张脸,竟露出十分凶恶,道:“那你我至此为何?你便不是来这京城求个背景靠山?为甚却跑到鬼樊楼!” 公子哥急忙告罪道:“却是小人想歪,原来我也是有靠山之人了!” 黑胖子道:“那是自然,你何止有靠山,这靠山简直天一般大哩,不也下来鬼樊楼戏耍!” 公子哥道:“正是如此,既有靠山,我又怕甚,只顾不惹旁人,玩自家的便是了。” 说罢,伸手打落后面书僮抓着的衣角,训斥道:“张松你忒要小家子气,浑不如玳安伶俐,片刻入内,不得丢了官人我脸面。” 小书僮俊俏羞涩,却闻得“玳安”二字,神色大变,道:“官人且莫提他。” 公子哥表情立转多云,恼道:“莫不是你二人还有何勾搭不成?” 小书僮低头不语,前面黑胖子道:“少聒噪,快些走,子时便要莫遮拦挑拣,晚了些好货色都被旁人挑走!” 公子哥忙道:“翟家哥哥,莫遮拦挑拣是甚?” 黑胖子道:“到了便知,莫要再问。” 赵柽几人这时已走到渠头里,只见前方骤然开阔,却不是原本的工程,那路两侧形成一个环形,内挖深宽水槽,却是绕过了正前方向。 而正前方向,乃是仿佛小盆地般,凹了下去,可见其里灯火璀璨,酒肉香气扑鼻,杂着那胭脂水粉的味道,还有这地下潮湿气,纷沓涌来,让人心中生出一种不真实感觉。 “诸位贵客!”挑灯笼引路之人道:“上方水口子时关闭,一但下去玩乐,今夜便不得离开,须待明日晚间方能回返。” 朱小乙道:“省得了,某又不是头遭来。” 那人闻言也不恼,又道:“诸位贵客,若是有甚么需要掩盖的,待拣选之时,可蒙了面纱,灯火之下,未能辨认。” 朱小乙道:“今夜鱼儿多吗?” 挑灯笼人答道:“贵人自看便知。”说完径自走了。 朱小乙回头对众人道:“鱼儿指的便是小娘,因这地下沟渠,时有水流淌,便起了如此绝佳名称。” 欧阳北低声道:“平生最恨逼良为娼!端得都该杀!” 下面这时迎上一人,却不做孔武打扮,罩着鹦哥绿的凉袍,光着个脑门,也没戒疤,作个揖道:“诸位贵客来得恰好,还请快快过来落座,子时莫遮拦拣选马上开始。” 第44章 美人鱼儿 莺哥绿袍子的秃头引众人走石阶,这时看得愈发清晰,下方果然好大场面。 有诗打油为证:宽阔无比分两层,人头攒动似点星,绿衫黄袍穿梭过,姹紫嫣红迷人情。四周遥遥石墙壁,八方迢迢照亮明,更有老胚持药丸,说句贵人这个行。 众人来到下方,早有那小厮排好座位,铺了软垫的椅子,摆了点心的茶桌,随后立在一旁伺候。 赵柽向前看,只见此处分了两层,下方稍低乃是个大平台,四周用红绸子圈住,此刻空空如也。 朱小乙恭敬道:“官人,片刻这欢喜楼便会驱小娘来这石台,石台曰鱼缸,小娘为鱼儿,随后往来主顾开始挑拣喊价,若是中意同一小娘,则价高者得。” 赵柽不语,欧阳北忿忿不平地:“都是良家女子,何以冠上此名?” 朱小乙搔头道:“这个小的却是不知了。” 欧阳北又道:“待片刻,我一把火烧了此处!” 朱小乙立刻哭丧脸:“爷爷低声些,这里乃是欢喜窟地下最大产业,有几百人把守,个个都有兵刃,倘要被听见,不得勾成烂泥。” 欧阳北又待发狠,下面一声铜锣响,有尖细声音传来:“诸位贵人,小的粗胚,不会讲话,只好道一声多谢贵人前来欢喜楼捧场。” 众人看去,却是个枣核脑袋穿凉丝黑衫的瘦汉,这汉执着铜锣连敲六下,每下过后必说一句吉祥话,随六下敲完喊了声:“放鱼!” 就见从那平台的后方渠口,穿青衫扎红带的欢喜窟门下,押出来一群女子。 这些女子都用绳子绑缚着,有的还嘴上还塞了东西,朱小乙低声解释道:“都是欢喜楼拐带来的,有东京本城的,亦有郊外远处的,还有从小养大的,都是性子刚烈,那些软懦的都卖到上面青楼了,嘴里塞布条的,便是咬舌也要自尽,还有那一瘸一拐的,想来是逃走时被打断了腿。” 赵柽脸色渐渐阴沉,朱小乙察言观色立时停了口,旁边黄孤知道赵柽心中动怒,虽也看不得眼下情形,却还是低声道:“公子,须从长计议,不然恐怕更会害死她们。” 欧阳北气道:“黄楼主,你能看得下,我可看不下,今日便要拼了这条性命也要闹他一闹!” “现在请贵人们挑拣出价!”枣核脑袋敲锣道。 赵柽眯了眯眼:“都挑选个,不行就两个三个,今夜能救得一个是一个,能拖得一时是一时!” 众人一愣,旋即醒悟过来,朱小乙道:“只能如此,那小的也斗胆挑拣两名小娘。” 欧阳北冷笑道:“挑拣是挑拣,可没让你真格干甚么,你若是想要做甚,别忘了老子的刀片乃是从下往上削切的!” 朱小乙讪笑道:“爷爷多心了,小乙从跟随了诸位爷爷,便已决心洗心革面要做个真好汉!” “某要那美人柒号!” “这位贵客,美人鱼起价三百两!” “我要佳人肆号。” “贵客,佳人鱼起价一百两。” “丽人捌号!” “客人,丽人鱼起价五十两!” 原来这下方的女子竟被欢喜窟标为三等,乃是美人鱼,佳人鱼和丽人鱼,以号称呼。 赵柽心中微叹口气,眼神扫了一圈那平台,见其中一名小娘,清秀绝俗小脸,颊如美玉,双目有神,略现梨涡,容颜中微带稚气,直是秀美无伦。 赵柽看了她身上的牌子,道:“美人叁号!” “美人叁号!”一个声音几乎同时响起。 赵柽微微皱眉,转眼看去,却见是个浮浪公子哥,这公子哥亦没戴面纱,赵柽一眼便认出,正是渠道中走在后面那三人中的一个。 “有两位贵客看上了美人鱼叁号!”敲锣的枣核脑袋兴奋起来,平日里这种争抢并不常见,毕竟不比明面儿的青楼争花魁,在这地下界儿,更多的乃是彼此忌惮。 不仅如此,其他人亦都激烈起来,虽然都自家避免遇见这种事,但谁不愿瞧个热闹?尤其是倘两方最后出价一般多再加不上去,那便是要斗狠决定小娘的最后归属,却比喊价更惊心动魄。 场上恶客都不希望其中一方放弃,便拍桌敲碗叫起好来,来这种地方的,鬼樊楼自家人除外,东京下来却哪里有一个良善之辈,膏粱纨绔,绿林积恶,莫不如是,恨不得看了争抢动手,刀光棒影,血腥飞溅,才是乐事。 朱小乙给几人讲过欢喜楼规矩,见这种事,两者喊数相同,自然是后出价的要续上银子,若不续银便是放弃了。 敲锣的枣核脑袋自是不想一方认怂,可这欢喜楼能成气候,自有规矩在,不能从里勾火挑拨,便只好夸夸这缸内的鱼儿。 他伸出长满细黄毛的手,一把将那美人鱼叁号小娘扯过来,嗞嗞称赞:“二位贵客请见,这鱼儿却不是东京本地货色,乃是京东路那边好汉劫了,因向来与本楼兜搭,便送过来抵当儿之前的往来,端是个极品的鱼儿。” 只见小娘肤色晶莹,柔美如玉,明眸皓齿,年纪虽稚,却出落得犹如晓露芙蓉,甚是惹人怜爱,此刻脸上没甚表情,哪怕被用力拉扯,只是一双眼灵活四处张望。 枣核头猛敲了下铜锣,继续道:“诸位贵人知,本楼鱼儿分三等,这美人鱼都是未经人事的,才能够开价三百两,过了今夜,便要降价一百,再过月余,便是丽人鱼的待遇,此鱼儿论容貌身段,年岁肤色,无一不是上上之选,本待卖出去,却无奈此女看似柔糯,实则激烈,已寻死了数次,这才不得已留下,只待诸位贵人教调。” 那一边公子哥眼中放光,便要再出价,身旁黑胖子皱了皱眉道:“大官人莫不是忘记我说过什么?” 公子哥笑道:“自是记得,可咱又没随意撩拨,乃是依这欢喜楼规矩行事,又待怎的?况乎如今也是有了靠山,又不曾坏掉这里规矩,无妨才是。” 黑胖子冷了脸,愈再说些什么,公子哥却抢在头里喊道:“五百两!” 他得意洋洋,盯着台上小娘,只觉心头着火一般滚烫,暗想这直接加价几近翻倍,定能震慑对方,又想起如今靠山,脚下便有些飘飘乎乎起来。 却不料那一边声音骤然响起:“一千两!” 第45章 狠狠打压 公子哥一愕,顿觉手尖冰凉,奈何心头火热不减,侧头望去,有些眼熟,细想下,却是之前渠道里走在头里之人。 他心下发狠,一千两价格虽高,可他家境殷实,就是此番来东京送礼,也远远不止一千两,且得了个官身,又攀上天大的靠山,此刻自然春风得意,又岂会就此善罢甘休! “一千一百两!”公子哥喊道,这下却是留了余地,只待那边出价,好斡旋而沽。 “两千两!” 恍如晴空一下雷击,公子哥便是愣住,暗道东京如此膏腴不成?不过一名贱籍小娘,也值得这许多银两?不对,分明是拐带的,又哪里来得什么户籍。 “知道厉害了吧!”一旁黑胖子冷哼,似乎司空见惯此种场面。 “两千一百两!”公子哥咬牙喊道,便是心头再火热,这已是他能出的最高价,这些价钱倘在阳谷县,别说只是玩弄一名小娘,哪怕就是娶进门中,三五名亦足够且有剩余。 “三千两!”那边声音没有丝毫犹豫,仿佛一道从天而降的雷法,将公子哥死死钉在凳子上。 公子哥脸色死灰,瞧了瞧下方的小娘,小娘一双眸子若星似梦,顾盼有神,正盯着出价的方向,公子哥顿觉心如针刺,猛地提起桌上酒杯,仰头灌下,然后摸了摸衣衫内里,喷出口酒气喊道:“三千一百两!” 已是有些疯魔了,一旁的黑胖子皱紧眉头,冷喝道:“大官人,真当是自家那阳谷县不成!” 黑胖子东京土生,对这内外城之事不说了如指掌,亦八面玲珑,他瞧那边,出价的少年虽然穿了寻常衣裳,但那一股由里至外散发的贵气自不可言,举手抬腕之间,气度斐然,哪怕就是见过之人里,也少有及项背,不由心中暗暗吃惊。 他虽然勉强算半个纨绔,可见识不浅,老爹乃是在这东京城内最大的府邸做事,他亦有登门,可说见到的都是庙堂人物,可哪个也没当下少年这般气度。 黑胖子长得猥琐,却生就玲珑心窍,愈发觉得不对,可阻止不及,公子哥已是再度喊价。 那边却根本不待犹豫,直接叫道:“五千两!” 公子哥闻言,立时如一盆冷水从头淋到脚,这番哪里是从天而降的雷法了,分明就是一招从天而降的掌法,把他狠狠一压,打入地下,永世不得翻身! “哼,大官人,且莫不知好歹!”黑胖子冷道。 公子哥此刻哪里还听得进话,只是失魂落魄,呆呆地,瘫坐在椅子上喘着粗气。 那下面敲锣的枣核脑袋,早欣喜无以复加,在欢喜楼做这行当儿有几年,哪见过如此豪爽的客人,便是之前遇到争夺小娘的,亦没有这般加价猛烈,三百两银子喊到五千两,这是何等大手笔。 他连敲了三下铜锣,见那边公子哥不再开口,只是堆在椅子中,难免心生轻视,不由冲赵柽谄媚一笑,躬身喊道:“美人鱼叁号今夜归这位贵客所有!” 赵柽喊完五千两后微皱眉,觉得此事有些惹眼了,不过做都做下,从不后悔,他朝下方看去,却见那台上小娘亦看过来。 小娘星眸灿灿,没甚表情,只是盯着他瞧了又瞧,赵柽心下便有些纳闷,不是拐带来的良家少女吗?便算性子刚烈,也不至这般冷静才是,看模样,却真是瞧不出半点曾寻死觅活的情景。 众人亦纷纷拣选,银子花似流水,莫过多时,台上的小娘竟被挑拣一空。 待付账领人时,这欢喜楼却是早有安排,谁人身上亦不能带这许多银两,不要压死才怪,便用钱引或金叶子交换了。 枣核脑袋敲了一下铜锣,道一句:“春宵一刻值千金,各位贵客喜纷纷,还请带鱼儿入房!” 当下,便有那穿青衫扎红腰带的汉子再次登场,上面的人亦下来,各自领着自家选好的小娘,跟随汉子往沟渠通道深处走。 那多小娘,既是性子刚烈,却又怎会乖巧,可无奈推推搡搡,如何反抗,这一刻只觉那天都是黑的,清平世界全都作假,恨不能一死百了。 敲铜锣的枣核脑袋凑到赵柽近前,谄笑道:“贵客乃是今夜最大主顾,鄙楼已备好最豪奢房间,还请贵客移步。” 赵柽笑笑,这沟渠内又哪来的豪奢房间,只是道句“赏”,后面黄孤便大银抛了过去,砸得枣核头“哎哟”声,却是恨不得被多砸几下,哪怕头破血流也心甘情愿。 赵柽看小娘,小娘穿了红色衫裙,头上梳着古怪的环圈丫鬟髻,虽稚气,却美不胜收。 他不说话,那欢喜楼门下带他一群人走,其他人亦叫了十来个小娘,全部归在一起,由门下引着进入一条渠道。 这渠道却是弯曲,但看模样是往上走,显然一群人安排在一起,是这欢喜楼的特殊待遇。 这时众人早就在地下失了方向,不过却也不慌,毕竟有朱小乙这个地头蛇在,至少不会找寻不见出路。 来到宽敞处,却是地下沟渠中的枢纽位置,欢喜楼自家做了工程,间隔弄出几座大室,每座屋室亦有门,看起来像模像样。 那门下带路的头领露出一脸羡慕,嘿嘿道:“诸位贵客请,房内吃喝酒品,一应不缺,若是有事可开门召唤。” 赵柽使个眼色,黄孤继续打赏,让这头领和几个门下大汉皆喜笑颜开。 各人皆带小娘入房,赵柽看了看自家身边少女,亦带进房中。 房舍只是一大间,最里有床,床侧有些乱七八糟说不上什么用途的器具,稍外些有张桌案,摆了酒菜果品点心,赵柽栓好房门,回头看少女。 这小娘身上被绳索缚着,却总是没有扭曲挣扎,只是不错眼珠地瞅他,两只眼黑白分明,说不出的动人。 赵柽想了想,牵着绳索来到桌前,示意少女坐在凳上,自家却松了手,走到床边,径自落下。 少女被松了手,脸上露出一丝奇特表情,却不肯坐,只是偷眼去瞧那门的方向。 赵柽道:“莫要犯浑,且坐下说话。” 第46章 奇怪的小娘 少女闻言,哪肯听从,小步向外挪了挪,神情隐现警惕。 赵柽道:“你身上有绳索,想逃又能逃去哪里?你若是想死,也不差这一刻,先坐下听我说话。” 许是被绳索绑缚久,又在台上站立多时,少女轻轻坐在凳上,只是搭了个边,眼里望着那桌角,若有所思。 赵柽笑道:“我又没做甚么,切莫想着撞死才是。” 少女仿佛心思被勘破,倒也不恼,拿那眼神再度瞅了瞅赵柽,随后仰起脖子望天。 赵柽打量着她,心中斟酌着说辞,按朱小乙的说法,这欢喜楼的小娘都是没卖出去刚烈的,若是言语不慎,使其真格儿寻了短见,却是违了初衷。 “你叫什么名字?”赵柽声音柔和道。 小娘仰头不回话,似在琢磨什么事情。 赵柽心中奇怪,愈发瞧着不像寻常女子,寻常女子且不说有无这般镇定自若的性子,就是此份姿度亦众里难寻。 “我瞧你倒是个聪颖女子,平日应是谨慎持重,怎会不小心陷入此等险地?”赵柽开口试探道。 少女闻言终于转过头,一双美目狡黠,哪里像名落入贼地,任人宰割的柔弱女子,听她开了口,声音却是黄莺般悦耳动人:“小女子姓刘。” 赵柽笑了,能说话就好,且看这模样也不像转身就要自杀的,他道:“你这小娘,也不道个全名,莫不是要我称呼刘小娘不成?” 少女道:“随你称呼,我自应着,我亦唤你公子就是,你说这闲话便是怕我冲动鲁莽,寻了短见,公子且放心,万不会如此,且解开小女子绳索再说。” 赵柽微愕,左右看了看少女,见她灯下愈发动人,直是生的娉娉婷婷,好象初出水的莲花,说不出那般娇美。 “公子莫不是担心小女子自家不寻短见,而对公子不利?”小娘又道。 赵柽摇头,心呼怪事,却本就是要放开这少女,此刻也不再犹豫,起身道:“解开绳索,难免碰触,刘小娘你切莫多心。” 少女不语,只是双眼瞅着赵柽,直如剪水一般。 赵柽走过去,欲解那绳索,却是个欢喜窟独有的结扣,弄了几下没寻到关窍,便要滑出短剑来割,这时少女道:“此扣唤作子午扣,公子需如此这般……” 赵柽依言,果然松了绳索,未免一时沉默,不知道说些甚么言辞才好。 少女揉了揉手腕和身上久绑酸痛处,站起身,却是窈窕有致,只见她背着手在这室内走上一圈,看得赵柽更是纳闷,愈发猜不透她有何意图。 少女活动罢了,重新回到桌前坐下,望着酒菜点心,道:“公子来吃,吃完了有气力,好带人速速逃离这鬼樊楼。” 赵柽闻言扬扬眉,再次看这小娘,见她把桌上碗筷重新摆放,那酒食点心都排得整齐,拿起酒壶筛酒。 见这许多动作,赵柽自是起了戒心,哪里肯去吃喝,少女道:“公子不移步动箸,莫不是担心小女子使诈,且请放心便是,万万不敢加害公子。” 赵柽哪里信,只觉眼前少女迷雾重重,纵然是他也推测不出个所以然,只是让了让,便看着少女自家吃喝。 却是这少女如小猫一般,姿态甚是乖巧,边吃边小声说些地下沟渠之事,最后竟是言了,想要出去当走南方,盖无太多阻碍。 赵柽疑惑道:“你且辨认得了方向?” 少女嘴里塞着小块糕点,含混道:“天生有此本领。” 赵柽愈发看不透少女来历,试问道:“你如此大胆,居然想着逃跑,怕是不知乃本公子五千两官银买来,今夜只能好好伺候本公子,若是反抗不从,本公子自有手段教调,还敢想着逃离不成!” 少女吃完一块点心,纤纤玉手轻拍胸口,转头道:“公子莫要吓唬,我且说件事与公子听,前面台上那许多鱼儿,并非全部强迫,想这鬼樊楼之地,弱质女子有几人敢不从?大多都已卖到上面,余下并不甚多,适才台上鱼儿有一半本身就是操此生意,不过是赚人胃口,故意惺惺作态罢了。” 赵柽听得不由一怔,回想起那鱼台上的女子,确有咬牙切齿,哭泣流泪,但也有些却是木木然然,眼神闪烁。 少女又道:“那半数女子,于外操此生意,哪里能赚这许多银两,在此处作态一番,假意挣扎反抗,却得银更胜外面十数倍!” 赵柽道:“你如何得知?”他本待问这少女在鬼樊楼如何周旋保全自己,却总是不完全信她,便没有更多言。 少女道:“我自知,公子莫问,盖不欺瞒,便是公子手下携那些女子中,亦有几人非是强迫,公子还是去点拨一番,免得出了差池。” 赵柽闻言吸了口凉气,立刻站起身快步走到门前,却忽然停步回头去看,见少女亦在望他,嫣然一笑:“公子快去快回,小女子心中惶恐。” 赵柽不说话,出了门挨个房间敲去,随后低声细细交待,便有那朱小乙恨道:“我说却是如何,原来这欢喜楼还做此骗诈勾当,便是无忧洞亦被他们蒙蔽。” 赵柽回房,见少女独坐发呆,两人你看看我,我瞧瞧你,赵柽只觉此事儿戏,再生试探之心,道:“春宵苦短,刘小娘若是不陪我,五千两银子便自欠下了。” 少女道:“切挂在账上,日后方还。” 赵柽佯怒:“好大一笔数目,你一小小女子,如何还得?” 少女目光灵动,道:“公子却待如何?” 赵柽道:“且来侍寝,抵消银两,又带你离开,回去后,做个婢女使唤。” 少女梨涡浅动,背着小手在地上转来转去,却总是不回答,良久,才道:“乏了,公子掐算下时辰,我小憩片刻,还请到时唤醒小女子,一起离开。” 说完少女便趴到桌上,竟甜甜睡去,赵柽瞧她模样,欲语还休。 又过了不知许久,未待赵柽召唤,少女径自醒了,揉了揉惺忪双眼,似是美梦犹胧,呢喃道:“公子,待走了。” 第47章 恶来之谷 赵柽知她古怪,亦不去理,出门挨户询问,果然审出几个并非拐带女子,实是外面暗门子,都一并打晕了捆绑。 众人汇聚,朱小乙道:“无忧洞那边不可走,只好原路冲上去,或向南走恶来之谷地界儿。” 赵柽看了看刘小娘,小娘一副低头乖巧模样,他转身道:“欧阳北丁家兄弟前方探路,黄孤垫后,手段做得利索些。” 众人依言前行,这鬼樊楼虽然看起来地阔人多,却又哪是军中那等森严地方可比,里面凶徒亡命泼皮无赖,又有几名守规律纪,说是乌合之众亦差不太多,只是好勇斗狠占了地利便宜罢了。 前途看守的欢喜窟门人,个个不是抱着兵刃瞌睡,就是喝得酩酊大醉,躺在地上,敞了肚皮,鼾声如雷。 这一路走去,几乎没费什么工夫,都杀死后拖去一旁掩藏,奈何队伍里有几名小娘,纵然性子刚烈,不顾自家性命,但看了这些门人惨死,反而经受不住,有那腿软的,竟不能前行。 赵柽对此自是无奈,倒是那刘小娘,巧言安慰这些女子,言语甚为巧妙,这些女子竟然稳住了心神,那本腿软不能走者,已是勉强行路,那吓得颤颤欲昏者,也壮起了胆量。 赵柽心中称奇,不由愈加注意,一行人走了哪知多远,忽然朱小乙道:“官人,过了前面,接连着沟渠就是恶来之谷所在。” 赵柽点了点头,道:“可有甚说法?” 朱小乙搔头:“只是他们不允无忧洞和欢喜窟门人通过,只能他们一家走就是,但这种瞧就非鬼樊楼之人,只说迷了路,总能放行。” 赵柽瞅了瞅身后一群小娘,道:“如此简单?” 朱小乙道:“如果遇到那些穿脏衣的,哪怕带了许多人,亦能通过,要是遇见还算干净的,脚上有鞋,衣衫齐全,可会有些麻烦,不过也就是花些银两的事。” 欧阳北上去一巴掌扇在头上:“你这厮最初不是说这恶来之谷都是苦力吗?” 朱小乙双手捂头:“爷爷,这世道,哪处总有那么几个不干活的就是了!” 赵柽道:“你的意思是这些穿干净衣服的不劳作亦有饭吃?” 朱小乙道:“就是如此,这些净衣的人,大抵有些奇巧的手段,或会写书信画桃符,所以不出去劳作,亦能活着。” 赵柽看了他眼,便向前走,忽发现不远处地上有个黑洞洞入口:“这是甚么所在?” 朱小乙急忙道:“官人离远些,那是地下城池穴道的入口,一但掉下去便再也上不来。” 赵柽道:“这又是怎么说法?” 朱小乙道:“官人肯定听过开封城,城摞城,地下埋有几座城的谣词,那下面便是一座地下之城,据说下面还有另外的城池!” 赵柽想了想,眼下这时候东京下面应该埋着唐时的汴州,还有魏时的大梁,可能还有夏时的老丘,确是几座城了。 朱小乙又道:“官人你不知,这样的地下入口在鬼樊楼有好几处,无忧洞那边也有,我曾见人掉下去后,连个动静都没有,更勿论喊人来救了。” 后面的丁大蟹闻言两眼冒光,道:“公子,我去瞧瞧。” 赵柽道:“速去速回!” 朱小乙纳闷:“这位爷爷他……” 欧阳北又往他头上拍了一记:“少打听,岂是你能知的?” 朱小乙哭丧着脸,抱头鼠窜。 片刻,丁大蟹归来,冲赵柽点了点头,赵柽也不去问,只是下令继续向前行。 前方沟渠又开始宽阔,且水槽中隐隐有水声,显然这东京城地势颇有些北高南低的意思。 进入这方渠道没几步,前面传来吆喝声,赵柽看去,见是两个穿得破破烂烂的男子,手上各持一根木棍儿,那棍头处胡乱穿插了几枚钉子,权做武器。 朱小乙自知表现机会到来,蹿前一步道:“可是恶来之谷的哥哥?” 那两人其中一个答话:“你又是哪个?” 朱小乙作揖道:“两位哥哥,我们乃是地上人,下来欢喜窟营救被拐带的亲眷,刚在那边好一场厮杀,却是出不去了,想要从这里借路经过,还请两位哥哥行个方便。” 两人瞪眼瞧了瞧,这边总没有欢喜窟那里明亮,虽也点了便宜的菜油灯,看东西却不真切。 两人只瞧了个大概,看出有许多女眷,心中寻思没什么道理会是奸细探子,其中一个打赤脚的道:“欢喜窟那些杀千刀的,丧尽天良做天下最恶事,你们却也是胆大敢下来寻人,我这边放你们一条路,赶快离去吧!” 赵柽看这汉子一身褴褛,甚至听得他肚中“咕噜咕噜”乱叫,不由暗叹了口气,道:“走吧。” 一行人通过,顺着渠道继续向前,路上却不是空无一人,那往往凹陷处,便有人居住,更有三五人在一起,盖着同一张草帘,地下阴冷,直冻得哆哆嗦嗦,又遇执夜手持钉棒汉子,朱小乙上前诉说一番,便即放行。 朱小乙估算着距离,献殷勤道:“官人,每个沟渠相隔一段路程必有向上出路,算下来再有百多丈就会到下一个明渠水口。” 赵柽不言,待又走了些路,忽现出几十人,这些人除了棍棒亦有刀枪兵刃,为首的衣服干净,甚至还穿了双崭新的鞋子。 赵柽皱眉瞧了瞧朱小乙,朱小乙脸色难看起来,低声道:“官人,没想到真格遇见净衣的人,这净衣居然还是个九袋!” 赵柽仔细看去,原来这为首之人的衣服下方打了层层彩色布丁,却不是衣服破损,而是故意补了九层,是为九袋。 朱小乙道:“官人,那脏衣的九袋乃是背在身后,这净衣只是前面几个布丁。” 说完后,他赶忙上前兜搭,将之前一路所讲的话复述一遍。 却见为首的九袋净衣并未理睬,只是道:“火把打起来!” “呼啦”一声,火把点亮,惊得两旁躲在暗处睡觉之人纷纷坐起,揉眼不知何事。 却看那为首的净衣约莫中等年纪,面皮白皙,留着八字短须,正借火把朝这边张望。 众人皆不言,却看净衣在众小娘身上扫视一番后,冷笑道:“休要谎话骗我,定是欢喜窟派来的奸细,还不快快束手就擒!” 第48章 路遇风波 朱小乙闻言立时变了颜色,争辩道:“这位恶来之谷长老,你瞧我们哪里像奸细?又怎会有这许多小娘前来做奸细?” 净衣哼了一声,不耐地看他一眼,目中光芒又落在小娘身上,道:“便是你,我亦曾在欢喜窟瞧过,你可不是唤作张三?” 朱小乙目瞪口呆,砸吧几下嘴,道:“长老哪里在欢喜窟瞧过我?” 净衣嘴角露出一抹揶揄:“如何没瞧过你这败类,上次开战时,你躲在后方用暗器射我,幸亏本长老手段高强,躲了开去,原来你不是叫做滚地鼠张三吗,居然胆大包天来这里做奸细!” 朱小乙瞪着眼珠,直觉得比被欧阳北打头还要冤枉几倍,不由跑回赵柽身前,委屈道:“官人,小的真叫朱小乙,且不是那净衣说的滚地鼠张三!” 赵柽不理他,眯眼瞅着对面,倒也没瞧出对方有什么拳脚根底,只是人多了些,足有几十名。 净衣眼神阴冷,大声道:“尔等欢喜窟败类,平日里拐带女子孩童,无恶不作,今日好胆儿来当奸细,却被我撞上,还不快快束手,留尔等一个囫囵尸体!” 欧阳北凑到赵柽身旁,低声道:“公子,可要杀出去?属下擒这杂碎!” 赵柽思索几息,才要点头,忽然那边传来个苍老声音:“包长老,你这却是在做甚?” 众人观看,原来是那沟渠的后方又走来十几人,为首一名老者,须发皆白,满面沧凉,穿着碎旧烂衣,身后用麻袋片重叠了几层,手拄根绿竹棍,正在皱眉瞧着那净衣。 就在这时,朱小乙“嗖”一声上前,开口叫道:“这位恶之谷的长老,冤枉啊!” 他嘴片儿薄,说起话来飞快,立时将之前说的复述一遍,接着又把净衣污蔑之事讲了出来。 那净衣脸色铁青,几次想要说话,都被老者挥手打断,直待朱小乙说完,净衣才叫出声:“你们就是欢喜窟的奸细,到这里探查,意图不轨!” 朱小乙猛地蹦了回去:“你这长老毫不讲理,凭空污蔑我等庶民,与那欢喜窟无忧洞又有甚分别!” 净衣气得就要前冲,老者道:“包长老,你这是干什么?事情我已听清,这些人哪里像是奸细?你莫不是要把我们这些人与那两家恶门并列吗?” 包长老扭头道:“孙青河,孙长老,你又懂甚么,我说这些人是奸细,就一定是!” “包长老,你这样说就有些……”老者旁边一名大汉开口,这大汉同样褴褛衣衫,打着赤脚,背着口袋。 “混账,吕丘你什么身份,我与孙青河讲话,又哪有你插嘴的份?”净衣喝道。 名为吕丘的大汉闻言脸色涨红,额头青筋直跳,却没有再言语。 老者孙青河道:“包长老,你我脏衣净衣间的恩怨,又何必迁怒下面人,我适才听那名小哥说了,乃是前来拯救亲属家眷,我们不帮衬一番也就罢了,却要硬污他们是奸细,看你模样还要打杀,这却是违了我们恶来之谷的初衷!” 净衣包长老闻言脸色阴晴不定,他偷眼看了众人后面的小娘,忽地哈哈大笑起来:“孙长老,听你如此一说,我心中倒是觉得有几分道理,亦是我糊涂了。” 老者点头道:“我就知包长老乃是个明理之人,我们恶来之谷尽皆可怜,那些被欢喜窟拐带的同样是可怜人,老朽以为,可怜人又何苦难为可怜人呢。” 净衣点头道:“可怜人何苦难为可怜人,不错不错,想不出孙长老还有如此见地,真是让包某佩服,对了孙长老,我适才忽然想到一事,想与你相商。” 老者见净衣听自家劝,不由露出笑意,道:“包长老何事相商?” 净衣叹气道:“乃是最近我想到个法子,可暂解决粮食不足烦恼。” 老者顿时愣道:“到底是何法?包长老这却是功德无量了!” 净衣道:“孙长老还请附耳过来,此事不宜泄露啊!” 老者心中急切,快走几步来到净衣身前,却听净衣低声道:“这法子容易得紧,想要粮食够吃,你们这些泥腿子去死便是了!” “啊?”老者闻言一惊,未待说辞,便见一把匕首深深刺进腹中,那净衣脸面凶恶,犹自用力搅了搅。 “包,包长老你……”老者勉强吐出几个字,却再没了力气,被净衣抬脚踢去一旁。 事发突然,电光火石,便是赵柽等人都看呆住。 只见那名唤吕丘的大汉目眦欲裂,忿声怒喊:“包同,你杀了孙长老!” 净衣冷笑道:“拿下!” 顿时他身后几十人如狼似虎扑上前,老者带来十几人哪是对手,人数抵不过对方,家什也不如,早就被逼到角落,刀枪架于脖上。 净衣哈哈大笑:“谁说是我杀了孙长老?” 吕丘不顾颈间流血,吼道:“恶贼,还不承认,如此多人都已看见。” 净衣走过去,狠狠一巴掌甩到他脸上:“把你们都杀了不就无人知晓?” 吕丘嘴角淌血:“你如何能瞒住谷中许多人!” 净衣笑道:“为何要瞒?欢喜窟来的奸细杀了孙长老,又杀了你们,我为孙长老报仇,再杀欢喜窟奸细,岂不妙哉!” 吕丘闻言立时愣住,哪料想这净衣有如此心计,不由挣扎欲动,却是被刀枪狠狠威逼,一时身上鲜血直流。 那一边,黄孤小声道:“公子,眼下却是个机会,我观他们虽人多,却好似没甚武艺……” 赵柽瞅一眼对面,那包长老正得意猖狂,便点了点头:“除了那净衣和老者带来的人,全都杀了!” 便也不用多少工夫,总是对方根本没有拳脚,洪七那般少年对阵寻常人都能以一敌十,且不说眼下武艺远超他的黄孤几个。 这厮杀又与七星会不同,仿佛剖瓜切菜一般,转眼打倒一片,欧阳北抓着净衣的头发,按倒在地道:“可怜人不难为可怜人,说得甚好,可惜你这厮并非可怜人!” 净衣瘫软,赵柽负手走上前,总是嫌他腌臜不去看,冲那傻了般的大汉吕丘一招手:“且过来。” 第49章 千里若梦,双眸如星 那大汉吕丘闻言,又哪里肯过来,见一地尸体,只觉眼前这些人,比无忧洞和欢喜窟更凶狠百倍,虽想着千刀万剐了净衣长老包同,可心下忙乱,哪里敢擅动。 欧阳北冷笑一声:“齐王唤你,还要不从?” 齐王?大汉闻言发呆,傻般看向赵柽,半晌才“呼通”一声拜倒在地,嘴里却也不知要说什么,只是不停叩拜。 他心思单纯,浑然没想过齐王为何来这种地方,是否有人冒充,只知市井之中哪有不闻齐王之名,当下心头就只剩了激动。 赵柽摇头:“快起来,不至如此。” 吕丘哪肯,欧阳北一把扯将起来道:“王爷让你起来,你便起来。” 赵柽道:“见你忠义,可有胆量过来报仇?” 吕丘闻言,双眼盯向那瘫倒在地的净衣包同,包同此刻却是真个三魂离窍,用尽力气喊道:“王爷,小人,小人幼时也曾读过书啊。” 赵柽皱眉,踢起一口刀给吕丘接住道:“割了头去!” 包同闻言,顿时周身再无气力,吕丘却早奔了过来,薅他发髻,大喊声:“呔!”却是一刀将头颅斩下。 他提着这颗头,哭喊去到老者尸身旁,嘴里念着:“孙长老,是齐王千岁,齐王千岁给你报仇了!” 这吕丘和孙长老感情深厚,原他从小是欢喜窟那边拐来的孩童,一次两方火并时被恶来之谷救了过来,却也是找不到家门,孙长老把他一点点养大,情同父子一般。 又片刻,黄孤几人处置停当,赵柽道:“吕丘,你隔日来齐王府见我,我有话说。” 吕丘这时心情渐渐平复,抹了一把泪水,剪拂道:“吕丘莫敢不从。” 赵柽转身便欲带众人走,忽又想到些什么,回头目光落在吕丘的脚上,看了看道:“朱小乙,把靴子脱下送与他穿。” 朱小乙嘴角抽了抽,哪敢说个不字,急忙脱了靴子送过去,吕丘不肯,却终是拗不过,拿着靴子套在脚上,一时面红耳赤,不知说什么感激之词才好。 欧阳北看着朱小乙,向一旁的死尸努了努嘴。 朱小乙头皮发麻:“吓,爷爷莫要唬我,死人的鞋怎能脱下来穿,那鬼魂是要跟着回家的!” 赵柽道:“还不前边带路,啰嗦甚么!” 朱小乙刚要应声,那边吕丘跑过来,涨红着脸道:“王爷,我给你带路!” 赵柽点头,却是没用太多时候,便上到一个八字水口,从明渠这里出来后,见已是清晨时分。 此处却是外城了,立刻有巡检兵丁过来盘问,赵柽亮明身份,命兵丁去教坊司寻来戚红鱼,把救出的这些小娘都妥善安置。 自是寻家的寻家,家在外地便暂到教坊司住下,有那实在脑子不灵光,家在何处都不知道的,也只能最后交于官府。 到最后,场上只剩那名古怪的少女,赵柽颇有些意味深长地道:“刘小娘,你还不回家?” 少女嫣然一笑:“之前称呼公子却是错了,原来竟是齐王殿下,小女子失礼,不过小女子亦是有名字的。” 赵柽笑道:“未请姑娘芳名?” 少女莞尔道:“小女子名为慧娘。” “慧娘,刘慧娘?”赵柽抚掌道:“端得好名字,慧娘啊,你还不回家吗?” 刘慧娘摇头道:“小女子家在山东沂州,怎个说回就回,且小女子还要助王爷一道铲除鬼樊楼呢。” “铲除鬼樊楼?”赵柽轻吸口气道:“谁说本王要铲除鬼樊楼了。” “王爷身份金贵,却以身犯险,亲下查探,说是不为了铲除鬼樊楼哪个肯信?”刘慧娘轻声细语。 赵柽看着她,小女子颜色如玉,一双眸子明净清澈,灿若星辰,如清澈湖水,又似宝石晶莹,一时竟有些挪不开。 刘慧娘侧了侧身,道:“王爷欲打鬼樊楼事,慧娘自当助力。” 赵柽深吸口气,摇头道:“你又有甚本领,敢助本王打鬼樊楼,弱质女子,孤身在外,成何体统,还是回沂州老家去吧,路途虽远艰险,本王可派人送你。” 慧娘万福道:“多谢王爷好意了,只是小女子此次来京,一为走亲,二便是为了这鬼樊楼,若不铲除,心中不甘,怎能就回了沂州。” 赵柽道:“你不听话,还是快快还我五千两银,若不还银,那就回沂州去!” 慧娘看了看他,忽道:“打下鬼樊楼,莫说五千两,便是五万两,五十万两也有,王爷是否?” 赵柽愕然,神情变化,讪讪笑道:“胡说甚么!莫不是真要与本王回府做婢?” 慧娘幽幽道:“小女子先行告辞,待攻打之日,小女子自来相助。” 说完,少女转身离开,赵柽目光直到那纤影消去,才慢慢收回。 一旁黄孤凑上来:“公子,要不要派人跟着这小娘,查其根脚?” 赵柽目光古怪看着黄孤:“派人跟她?跟得上吗!”说罢,安排了众人,随后回府去了。 昨夜他一晚未睡,回府后这一觉却是昏昏沉沉直到午夜,起来后喝了些茶汤,继续周公,又直至天明才起了身。 用过早膳,洪七领着老太尉前来拜,闲聊片刻,外面报说有人自称吕丘求见。 赵柽让老太尉侧房歇息,随后命洪七将人带到书房。 洪七边走边端详这吕丘样貌,却是好一条大汉,背宽厚如虎,腰粗壮如熊,粗直双眉,正方脸膛,年岁应该不大,却是胡子拉碴未经打理,看起如中年一般,双眼泛着红丝,似是未曾休息好。 吕丘虽心思单纯,但长这般大却又哪里来过此等地方,就算是寻常富户门庭也未曾踏过,一路小心翼翼,又回想前晚是非曲直,此刻心中激荡,直想报效请死。 洪七又看他衣着破烂,补丁相叠,几处还露出皮肉,唯有脚下一双靴子算上眼,不由道:“你这人忒没礼节,来见王爷就这般打扮,岂不是污了王爷双眼?” 吕丘闻言憋红脸道:“这便是我最好衣衫,便是脚下鞋子,还是王爷赏赐。” 洪七闻言,知有缘故,便再不多问,两人来到书房前敲门进入。 第50章 铜皮铁骨 直到中午时分,书房的门才再次打开,洪七与吕丘脸色凝重,走了出来。 王府备饭,吕丘吃过后,与洪七联袂离开,赵柽又唤来苏石,交下令符,让他去步兵司麾下神卫军传一道命令,这才歇罢。 下午时,府外有人拿着请柬送礼,赵柽看过柬子后让管家把人带来,见却认得,乃是童贯的干儿子童师闵,不由笑道:“童枢密何时返的京?” 童师闵拜道:“回王爷,家父昨夜返京,随即入了宫,今日下朝后便一直在宅子里呆着,未去西府办公。” 赵柽道:“西南的事情如何了?” 童师闵道:“剿灭了两伙贼军,招安了一伙,却是没甚沃腴,西南的贼寇穷得紧!” 赵柽笑道:“那还往我这边送什么,童枢密这一趟劳顿,自家贴补就是。” 童师闵恭敬道:“回军时在西京洛阳整顿,都是当地官员孝敬,家父又怎敢独占。” 赵柽摇头道:“道夫却是有心了,你去回他,晚间宴席我到场便是。” 童师闵拜别离去,赵柽去看了箱子,倒无金银,尽皆是一些珠宝玉器,他命雷三将这些东西都送去碎玉楼,大抵要变现成银两才好。 转眼已近黄昏,见那天上,云彩壮丽,霞光灿烂,空气中的潮热也渐渐淡下去,赵柽命人备了轿子,出府直奔童贯处。 童贯很早就住在宫外,在东京城内宅子不下七八座,却最常住的乃是东大街辟邪巷的一处府第。 辟邪巷这处安静,除了童府,便是些军中高官家宅,再就是潜心修炼的道家隐士之类,并无杂人。 到了童府,只见好大一座门庭,只是门前没甚车马,显然童贯未请多人,那值守的兵丁见了轿子,跑步进里通报,赵柽下来后,刚走进大门,就见童贯迎出来。 只见这位领枢密院事,开府仪同三司,当朝的大宦官身着紫红袍子,头戴无翅绛纱帽,身材魁伟,面色红润,自有一番气度。 “王爷大驾,下官有失远迎,还请王爷恕罪啊!”童贯见礼,声音雄浑。 赵柽看了看他,总是纳闷这童贯身为宦官,竟然生出胡须,且他如今年龄也不小,还这般壮硕,有些匪夷所思。 若是说当年有人刀下留情,却又不太可能,童贯是神宗熙宁时入的宫墙,那时内庭并没有太多宦官,充其量也就二三百人,不比眼下,道君皇帝将内侍规模足足扩大了十倍有余,想要做些手脚还有点机会。 赵柽道:“道夫你这却是见远了,何至亲自来迎?且去里面说话。” 两人直入中堂,见得金碧辉煌,珠光宝气,却是比赵柽府上还要豪奢数倍。 中堂里,早摆下大桌,四周仆从侍立,见两人走进,尽皆拜倒。 唯有一人,只是上前端正行礼,赵柽见了却是认得,不由脸上笑意更浓。 童贯道:“我叫良嗣前来陪席王爷,还请王爷莫怪。” 赵柽道:“我亦许久未见,今日正好叙说,却是道夫有心了。” 这人再次见礼,道:“却是良嗣鲁莽。” 赵柽瞧他,中等的身材,甚为结实,面容儒雅却隐含一丝坚定,不由心中暗暗叹气。 这人叫李良嗣,原名马植,是童贯前几年出使辽国带回来的,乃是著名的“海上之盟”始作俑者。 马植纸上谈兵,只知女真兵军勇猛,辽军糜烂,却不知宋军比辽还要烂,相互比烂,只有更烂,却还想着宋金夹击之下,重定天下格局,没料到宋之烂,又远胜辽,十几万人竟打不过辽国几千残兵,末了,一切竟都是想当然,最后此身落于奸臣传中。 又有说他是女真奸细,可其中缺少证据,且从这人最后结局来看,大抵应不是,否则早就跑了,不必最后还留在朝中等着被赐死。 海上之盟引发的巨大后果,无人能承其重,可说穿了,若没有道君皇帝一意孤行,君纲独断,好大喜功,目光短浅,海上之盟也不会成行。 马植随童贯来东京时,赵柽只有十一二岁,尚未离宫开府,也是过了些时间,才知道这件事,那时别说有没有实力弄死马植,就是马植的一套说辞已经进了道君皇帝心里,且从那时开始,就商议这件事,直到如今。 眼下道君皇帝和朝上相公们,几乎意见统一,只待等个恰当时机,就要行马植之策,赵柽入朝太晚,而且这种事在道君皇帝心中,简直比天都要大,亦是难以阻止。 宴席开始,如今已叫李良嗣的马植,倒并未言语太多,只是陪酒司局,至少表面比较持稳。 赵柽把酒:“道夫啊,本王亦习武艺,却总难练得高深,就不知道你这一身铜皮铁骨是如何练成,有甚法子还与本王说说。” 童贯连道不敢:“王爷,外门的武艺不过是打熬气力,时日久了,自然结实。” 赵柽又道:“莫说这些人人皆知的,我记得你义父李宪当年威震西北,一身武艺何止铜皮铁骨,就不知你得了几分?” 提起李宪,哪怕童贯外貌粗豪,也不由露出一丝缅怀之色,道:“义父之能,贯不能望其项背,其武艺精通,亦只能继承二三,义父有看家本领,贯也是近年才窥门入窍,若能相传,当不负知遇之恩。” 赵柽询道:“既是李忠敏的看家本领,道夫又如此在意,当是罕见之艺。” 童贯抱拳道:“王爷,非是童贯藏私,实乃义父这本领只有宦官去势之人才能习得,下官可万万不敢献与王爷啊!” 赵柽闻言眼珠动了动,哈哈大笑道:“自当如此,不过今日我却有一事找你说。” 童贯纳闷道:“王爷敬请直言,贯能为之,盖不推辞。” 赵柽道:“我有一人,在淮南西路无为军小地做通判,本待提携他进京,初始以为户部最好,毕竟元丰改制后,三司取消,户部集三司之大成,权柄甚重,只是后来思索户部被蔡家左右,想想就罢了,还是要去你的枢密院任职方便。” 第51章 动手 童贯闻得蔡家,立时脸色难看,道:“蔡京如今老眼昏花,却依旧总揽大权,实是朝之奸佞,国之逆贼……王爷,如不嫌弃,就让那人来我枢密院,任何职司,请王爷示下。” 赵柽点头,知他心中依旧记恨蔡京阻其拜开府仪同三司之事,便道:“不急,待人来了再说。” 又饮酒片刻,赵柽望着李良嗣忽道:“李学士谋划得如何了?” 李良嗣低身道:“王爷,尚待周全,虽臻完美,但求万无一失!” 赵柽点头:“此事若成,李学士必将百世存芳,名留千古,便是朝堂之上,也要多出一位相公了,到时后世之人无不知李学士大名。” 李良嗣忙道:“下官不求闻达,只求覆灭辽国,收复燕云,扬我大宋国威!” 赵柽笑道:“好啊,好啊,我看此次必能成功,到时普天同庆,官民皆乐,实乃亘古之大事也!” 李良嗣道:“一但开战,全要倚仗王爷和童相公了。” “此言差矣。”赵柽摇了摇头:“本王未必带兵,但道夫却是一定要出征就是。” 童贯喝了一杯酒,道:“王爷文武全才,如此辉煌大事,怎能不亲历一番?” 赵柽笑道:“到时再说,总要看官家的意思。” 又饮了半晌,赵柽起身离开,两人送到府门,赵柽忽然回头对李良嗣道:“李学士,本王想那件事情,若不是有足够份量的人前往,总是不易,且沿途必定凶险,当有武功十全的位重之人,才能保得万无一失,你且思量思量。” 说完,赵柽进入轿中,李良嗣微微一愣,若有所思。 童贯看着轿子离去,转头道:“王爷的话什么意思?” 李良嗣摇头:“感觉像在暗示下官什么,可能王爷想要帮下官吧?” 童贯想了想:“我倒隐约觉得王爷话里有话,兹事体大,不能出现任何纰漏,当然是越稳妥越好!” 两天后傍晚,一支轻甲队伍直接开进了东京外城,随后又神奇的从外城地面上消失。 三个时辰后,将近午夜时分,又一只队伍进城,这支队伍足有上万人,一入城后便迅速控制了城中所有明渠水口。 同时,原本城中巡防的禁军,开始盘查尚未归家且在街上闲逛之人。 皇城中亦传出三道圣旨,一道是给高俅的,令殿前司调兵入城,将宫城团团围住,任何人不许进出,哪怕太子亲王。 另一道旨意则是下到蔡府,当前乃是蔡京任相,总领门下、中书、尚书三省之事,蔡京接到这旨意,立即派人通知各部司属官,全部关门闭户,不得干预街上之事。 最后一道旨意则是下到开封府,令开封府知事即刻前往齐王处报到,听从齐王差遣。 三道旨意发完,道君皇帝满意地坐下饮茶,一旁张迪小心伺候,道君皇帝一杯茶了,道:“张迪,此事毕了,便可行你之策,朕真不知要如何赏赐你呢。” 张迪“噗通”跪倒在地,道:“小人只求官家欢喜,哪敢要什么赏赐。” 道君皇帝道:“赏是要赏的,二哥儿做好这件事,朕也同样要赏。” 张迪伏在地上,道:“二大王文武双全,定能解官家之忧。” 道君皇帝点头道:“二哥儿办事……朕甚放心。” 此时,整个东京城家家闭门,户户熄灯,寻常百姓哪敢出去,便是那官宦之家,在相府的道道命令下去后,亦罢了歌舞,收了夜宴,暗自揣测究竟发生何事。 齐王府内,赵柽静静看着窗外月色,感叹道:“红尘一骑妃子笑,无人知是荔枝来,满城铁衣带寒光,竟是为了挖地道……” 雷三进门,轻声道:“王爷,时辰差不多了,开封府滕知事已在前堂等候良久。” 赵柽道:“碎玉楼众人到了吗?” 雷三道:“都在大门处等候。” 赵柽点头:“你且与苏石看好王府,任何人不得进出,违令者直接杀了。” 雷三期艾道:“王爷,属下也想前往立功,洪七那小郎都去了……” 赵柽道:“看好王府就是最大功劳,被人偷家,提头来见!” 雷三挠了挠脑袋:“王爷,甚么是偷家?”再看时,赵柽却早已走远。 来到前堂瞧了滕知事,滕知事忙见礼,这知事唤做滕图,乃是权知开封府事,品级亦不低。 二人出堂,府门里侧,苏石正和黄孤说话,碎玉楼一百多号人皆在,见到赵柽纷纷叉手,赵柽刚要下令,却一眼瞧见旁边的小娘。 这小娘亭亭玉立,身着幽黑色紧靠,衬托得身材窈窕曼妙,仙姿如画,星眸明媚,颜色如美玉晶莹,新月生辉,见赵柽瞅过来,微微一个万福,莞尔道:“慧娘见过王爷。” 赵柽嘴角动了动,转眼看向黄孤,黄孤一愣,道:“王爷,这刘姓小娘乃路上相遇,说是王爷吩咐此时到府,便和属下们一起过来了。” 刘慧娘道:“王爷,小女子那天说好,此来东京,一为走亲,二便是为了这鬼樊楼。” 赵柽沉默几息:“亲走得如何?” 小娘道:“却是扑了个空,原是得罪了高俅父子,早几个月就举家搬离东京,已是不知下落。” 赵柽见人多,只是再看她一眼,便不再纠缠此事,直接下令走州桥夜市那边的明渠水口。 原来这一晚的行事却是早有安排,吕丘是那中间契机,借着吕丘拉拢住恶来之谷脏衣一方,随后派洪七同往,从中分化脏衣净衣两派,做下攻罚计划。 在赵柽想来,那些个在外劳作吃饭的脏衣并不至死,至于其他人却是千刀万剐,死不足惜。 第一次入城的军队,便是直接从恶来之谷的明渠下去,把净衣的门下全部杀掉,控制住这边。 接着谭真和徐宁领一队,从那天前往欢喜楼的明渠入口杀下。 赵柽这边则是主攻无忧洞,三方一起动手,恶来之谷这边再配合谭真,拯救欢喜窟拐带的女子孩童。 府外军丁齐结,没多时来到州桥夜市的一处明渠,朱小乙趾高气昂在前里带路,看着那黑洞洞的八字水口,心下直想高呼一句:爷爷我朱小乙又回来了! 第52章 地下城池 夜更深沉,皎月被乌云遮挡,那漆黑墨空,仿佛亘古永存的庞大凶兽,在冷冷观望着这个世间。 两三个时辰过去,地下刀兵声渐渐息偃,军丁们开始从下方往上搬运尸体,这些尸体都要运到黄河边,然后撒上猛火油,一把大火烧掉后,再推入河内。 除了那些被拐带的女子孩童,谭真徐宁这队人马,还捉住了几十个前往欢喜楼找乐的地上人。 这些人哭哭啼啼,呼喊饶命之下,几乎个个自报家门,无非是侍郎的儿子,尚书的外甥,司使的亲侄,赵柽看都没看,只是一句“全都杀了”,便见圆滚滚大好人头落地。 又有手下押过来三人,竟是无忧洞的两名首领,无忧王和逍遥王,至于极乐王已死在混战之中。 还有一个,是欢喜窟的贼首喜喜欢欢,看去是名脸色惨白,身材羸弱,书生模样的青年男子。 这男子早吓得湿了裤子,被拖到近前后连身体都把持不住,直接趴在地上。 赵柽纳闷:“欢喜窟还有名贼首欢欢喜喜何在?” 徐宁上前施礼道:“王爷,没见到那人,尸体里辨认,亦未曾发现。” 赵柽道:“审问过了吗?” 徐宁道:“属下问得仔细,那欢欢喜喜却是个女子恶娘,样貌大致画出,下面军丁正在加紧搜寻。” 赵柽想了想:“这三人都交给开封府,务必让那边留下函文,其他的就不必留活口了。” 徐宁领命欲走,赵柽忽又道:“静达,你那内侄可曾寻到?” 徐宁闻言立刻拜倒:“全仗王爷恩义,已是寻到,刚派人送往家中,王爷救过徐宁性命,又有此恩情,徐宁百死莫能报答!” 赵柽点了点头,搀起他道:“何至言生死?且去做事吧。” 又过半晌,天边渐渐有鱼肚白泛起,地下的军丁逐渐撤出,开始收拾残局,谭真等人亦都汇聚过来。 看了眼天色,赵柽道:“暂且收兵,除了看守明渠水口的军丁外,其他的运送完贼寇尸首,全部撤回城外。” 谭真道:“王爷,虽然仔细搜查过,恐还有余孽存在。” 赵柽笑道:“地下那么大场面,如何能一蹴而就,且不急,白日里莫扰了百姓生计。” 说罢,率人回府。 王府排了简单饭食,亲近之人皆在府内用饭,赵柽走去书房,写了奏折命苏石送进宫中。 道君皇帝在延福宫熬得双眼通红,为了此事,甚至给蔡京下令取消了今早朝会,如今见了奏折,不由拍案喜道:“二哥儿果然不负朕信任!” 一旁张迪站了整夜,已是觉得靴内的苍耳都不起作用,早便双腿不稳,昏昏欲睡,闻言立时来了精神:“官家,二大王事成了?”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折子说得详细,把用的手段,都与朕奏了一遍,却是巧妙,若早些年能如此,也不至开国至今,贼寇难平。” 张迪急忙道:“恭喜官家,贺喜官家,官家荡平百多年东京地下贼寇,成前人未成之事,真是文治武功,天大福德。” 道君皇帝道:“只是二哥儿说,唯恐余孽不清,还须一夜清理,且想了个法子用烟气熏烤,朕想此法定成,只是开国时那许多相公大臣,个个都标榜才学过人,为何从未想到这个办法?” 张迪道:“这定是二大王孝顺官家,朝堂的大人们,哪里会这般体贴入微。” 道君皇帝点了点头,道:“再过一晚,张迪你便主持那挖掘地道事宜,朕思念师师日久,恨不能立刻出现佳人面前!” 赵柽离了书房,来到后堂院内,只见这院里竟摞叠了上百口木箱,碎玉楼几人在此看守,他随便打开一口查看,却是真金白银装得满满,不由微微吐口气,暗道,有了这些银钱,终于可以勉强做些事了。 回去前面,众人用膳完毕,赵柽四顾,道:“刘小娘哪里去了?” 黄孤道:“那小娘只是跟随回府点了个卯,便转身离开,说今晚再来相助王爷。” 赵柽知她神秘,道:“未料这小娘竟能破尽机关消器埋伏,端得厉害,朱小乙不顶用,若没有她,定有不少折损,论功行赏之时,当记其一笔。” 黄孤摸了摸颏下硬须,心下狐疑赵柽少有这许多话,只道:“是,是。” 转眼又夜,这一晚提前宵禁,虽东京自本朝建都以来,罕见行此等令,可白日之间,市井中已有传闻,竟是为了荡平地下鬼樊楼,百姓难免个个拍手称快,有那曾被鬼樊楼祸害过的,更是在家中烧香祈祷,黄昏刚至,便都已不再出门。 随即动手,明渠内烟气熏起,待浓烈之时,命人堵死八字水口,又过了三两时辰,打开放烟,散尽后军丁下去查看,果然有鬼樊楼门下昨夜隐藏,眼下却都已被呛死。 这时丁大蟹凑到赵柽身旁,期期艾艾道:“公子,手痒。” 赵柽瞧他笑道:“还未问你那日发现了甚么。” 丁大蟹道:“那地下城池若是偷摸进行,属实难下,如今一切都在公子掌握,人多帮衬,倒是没甚困难。” 赵柽想了想,道:“且去准备妥当儿。” 丁大蟹闻言欢喜,急去筹办,赵柽左右看看,见刘慧娘不远处望着天上繁星,于是走过去道:“刘小娘片刻与本王再下鬼樊楼如何?” 小娘道:“王驾,小女子有名慧娘。” 赵柽点头,故意去了个姓,直呼道:“慧娘就是。” 刘慧娘道:“适才听闻王爷手下欲探地下城池?” 赵柽道:“小女子耳尖得很。” 刘慧娘莞尔道:“莫带多人,碎玉楼里挑拣几名即可。” 赵柽点头,他本就不想带军丁,下方此刻也没甚活口,兵丁人多嘴杂,若丁家兄弟真探出地下城池不俗,难免还要做些灭口手段,却不符心意。 说话后点了黄孤,欧阳北,卢平,韩角,蒋章,徐大庆几个,后四人亦有拳脚在身,说不上如何好,便也不孬就是。 这时又唤过朱小乙,待丁家兄弟准备完毕,下了明渠水口。 朱小乙开路,直奔那最大的地穴而去,这处却是在南边,路上槽子里水声不断,向前潺潺流淌。 欧阳北纳闷:“之前去别处哪见这许多水,这却又是从何而来?” 朱小乙道:“爷爷却是不知,此处乃地渠主道,前面有个大潭里的水才真叫多。” 众人前行,果然来到那大潭处,只见碧绿阴沉,竟是望不到底。 朱小乙道:“王爷,这潭在鬼樊楼有个称号,唤作碧波潭呢。” 赵柽瞧那潭子,心中微觉不妥,便上前一步想要细看,却就此时,那水潭中波纹微漾,接着一道寒光骤起,竟直向赵柽胸前刺来! 第53章 一番探查 碧波潭中,寒光骤起,向赵柽胸前刺来。 众人哪曾想到这鬼樊楼内居然还有活口,且就躲在水潭中行刺。 赵柽猛地眯眼,他却是心有防备,不然也不会瞧这水潭诡异,想要上前查看。 说时迟,那时快,也看不出寒光是何兵刃,只是气息决绝,誓要置他于死地。 寒光后,乃是一条红色身影紧坠,随着光芒射了过来。 赵柽脚下滑动,便向后退去,若是慢上半分,寒光必定穿胸而过,他袖中短剑锋芒乍露,就待还手。 可在此时,忽有道金色光芒速度飞快,直奔红影,红影奋力前冲,又哪里躲得及,竟被这金光打得一凛,再无前奔势头,晃了几晃,“哐当”声栽到地上。 众人急看,那红影竟是个穿大红嫁衣的女子,相貌寻常普通,双目凸着,犹未闭合,胸口处扎着一根尺多长的鎏金峨眉刺。 “王爷?” “王爷,小人该死啊!” “王爷,属下罪该万死,竟没发觉水潭有诈!” “真大王,洪福齐天,洪福齐天。” 赵柽摆摆手,脸色微微有些苍白,虽然躲过那致命一击,但这一下却也搅的体内气息不稳。 他看向刺杀的嫁衣女子,女子兵器还紧紧握在手内,竟是一把银色长钎,与剑一般长短,只是手指粗细,顶端处锐似针尖。 这是极其偏门的兵刃,至少赵柽从未见过,而插在她胸口的那峨眉刺,却也不多见,赵柽目光转瞬落在刘慧娘身上。 只见小娘略带歉意道:“王爷,出手有些晚,让王爷蒙受惊吓了。” 赵柽眼角跳了跳:“慧娘……” 小娘上前,从嫁衣女子身上拔出峨眉刺,叹道:“这女子就是欢欢喜喜,我到鬼樊楼来其实就为找她。” 众人闻言皆侧耳细听,赵柽道:“为何?” 小娘道:“她原本是家师记名弟子,后来偷了家师的兵器还有拳谱兵谱跑下了山,家师查到她在东京为恶,却为一些原因不愿踏足京城,恰好我学成返家,便来清理门户。” 赵柽点了点头,忽地笑道:“慧娘你说得不假,本王刚才确实受到惊吓,若不是慧娘你出手相救,还不知将会怎样,本王定要好好感谢于你。” 小娘明眸闪闪,看向赵柽,轻语道:“还请王爷罢了之前五千两债目,此后与王爷两清,再无瓜葛。” 赵柽瞅着小娘,摇头道:“莫提银钱,提银钱有伤情义,此事还是日后再说吧。” 众人继续前行,来到朱小乙口中的最大地穴,但见此洞口足足有丈许方圆,里面黑漆漆看不出如何光景。 丁家二兄弟见到这里立时双眼发光,搓手道:“憋杀了,憋杀了。” 欧阳北瞧得好笑,道:“我看你伯仲下去一个便好,莫一去不回,留下的也能传递香火。” 丁二蟹“呸”一口,道:“我看你莫要叫那一阵风绰号,改做鸟鸦嘴就是。” 二人向赵柽请了个令儿,便把身上绳子卸下,开始一番布置,片刻后,打了几个火把丢下,观察道:“不是十分深,就是有水,若无绳索下去再难上来。” 赵柽道:“我料下方应是唐时的汴州城,你二人记得,莫贪下方金银财货,若真要带,有那书简能看的可寻几份,其他小心便是。” 二人点头,绑好了六条绳索,却只捋着其中两条慢慢向地穴中顺去,其间,不时点亮灯烛,嵌于缝壁凹槽之内。 也不知过了多久,总有一两个时辰,顺下去六条绳索之一的绑铃响起,却是有人要上来。 原这就是约定好的,在下面许多时间奔波寻找,尤其是水中,哪里还有力气自己攀绳上来,只能让人拉起。 那边黄孤见状,共几人一起往上拽绳子,到头看去却是丁二蟹。 二蟹身后背了个渔网也似的兜袋,里面乱七八糟不知装了什么,此刻直喘粗气,趴在地上不能起身。 片刻,赵柽道:“大蟹呢?” 丁二蟹这才勉强剪拂道:“回禀王爷,我兄弟二人下去后见到处都是水,那水深凉,于是分头寻找,后来哥哥对我喊寻得一座旧殿,便自去了,且让我不要着慌先自家上来。” 赵柽点了点头,想想总是不妥,便道:“你兄弟间总有暗号,去给大蟹发个,让他回来,莫要在下面耽搁。” 正说话间,忽然又一条绳索铃铛响动,欧阳北道:“归来了,归来了,这下不会断了香火。” 二蟹直觉得这货欠打,却总是身上没了力气无法动手,只是哼哼道:“自家不也是光棍儿一条,说不得才会真的对不起祖宗。” 欧阳北闻言也不恼,只道:“你且不知某兄弟九人,八个哥哥都有子嗣,剩得某自由之身,快活得紧。” 二蟹恨得牙根儿发痒,又没奈何,这时只见大蟹爬了上来,同样趴在地上喘粗气。 又是半晌,大蟹道:“王爷,却是见了许多书简,都为竹制,早就泡了个稀烂。” 赵柽见他心中惦记自家话,不由欣慰,道:“无妨,本想看看有没有甚么孤本之类,不过唐到今日并不久远,就算找到也未必外面没有。” 大蟹点头,面色古怪道:“王爷,竹制书简没有找到,却见了一副稀罕的,属下摸着光滑,倒没仔细看,好似是一副玉简。” 赵柽纳闷:“玉简?” 大蟹道:“摸着像是,我现在就拿给王爷。” 他挣扎向身后网兜摸去,赵柽道:“这却不急,你兄弟二人劳乏,岂不重过一副书简?此事回府再说!” 大蟹道:“王爷恩厚,莫敢不从。” 众人回返,赵柽安排了明渠水口巡值事宜,便即归府,第一件事自然是去书房写了奏折送入宫内,言地下沟渠已全部肃清,只是上方水口需有军兵经年驻守。 他知道君皇帝不会在乎这个,只要能挖地道会美人就好,哪又在乎凭空多出一项军务,此事如今已成,他心中大石落地,尤其赚得金银,算上之前积累,已愈百万之数。 休息一日,隔天论功行赏,皆大欢喜,只是不见了小娘,让赵柽心中略感怅然。 午宴过后,众人散尽,唯有大蟹捧来只匣子送至书房,言是那地下城池打捞的玉简清洗干净,特意送来。 赵柽也未在意,大蟹走后,打开匣子观看,果然一副好玉简,光是此物就已值许多银两。 他拿起后,铺到桌上轻轻展开,借着午后阳光去看,只见玉简晶莹,头里四个字清晰可辨,待认后,赵柽不由站起身形,深吸了一口气,强压心中激荡。 那头里刻的四字分明。 竟是,孟德新书! 第54章 失传的兵书 孟德新书! 赵柽双手扶桌,慢慢坐下,心中波澜起伏。 这套兵书后世已经失传,除演义中有所记载,史上唯一可追溯的就是唐代的《李卫公问对》。 《问对》一书乃是太宗与卫公李靖讨论军事的言论辑录。 可见,李靖是学过孟德新书的,而这套书,也极可能是于唐末乱世之时失传。 问对所言,孟德新书共十四篇,其中十三篇是兵法韬略,最后一篇是珍贵的政略。 赵柽手抚玉简,聚集精神,逐字看去,这一看便已是日头西斜,晚霞满天。 刚要继续挑灯夜读,管家来报,宫中派人宣请,赵柽不得已只好放下玉简,随内侍奔赴延福宫。 道君皇帝今日格外高兴,摆了家宴,都是郑皇后这一脉子女,席间父慈子孝,其乐融融。 热闹许久,酒席方罢,旁人离去。 道君皇帝唤赵柽来到御书房,熏熏道:“二哥儿,此事办得甚好,深得朕心,想要什么赏赐直说便是。” 赵柽道:“为爹爹分忧,哪敢要赏赐,直愿爹爹道法大成,福寿绵长。” 道君摇头道:“却不是这个道理,下面臣子办成如此大事,尚要厚厚重赏,况乎自家孩儿?二哥儿,莫是想要金银?” 赵柽心中一动,却摇头道:“孩儿有俸数份,平日里又不办诗会酒宴,足以日常开销,不须此物。” 道君皇帝看了看他,摸了把胡须,道:“二哥儿,可喜美女乎?我赏赐你美女百名,填充府邸,可解语生香。” 赵柽眼角跳了跳,道:“爹爹,若真要赏赐,那孩儿请一物,还请爹爹允诺。” 道君皇帝奇道:“二哥儿你不要金银美女,莫非想要古玩珍奇?” 赵柽见礼道:“孩儿如今虽代爹爹管兵,却自小亦是学琴棋书画,圣贤文章,从来仰慕爹爹一手好字,天骨遒美,逸趣霭然,仙迹留痕,孩儿欲求爹爹一幅字,还请爹爹赏赐。” 道君皇帝闻言,微微一愕,随即大笑起来:“二哥儿果然得吾心,朕准了,张迪啊,来润墨铺纸,朕要书一幅千字文赏赐给二哥儿!” 赵柽急忙再礼:“多谢爹爹恩赐,孩儿必将爹爹的字奉于书房,日日临摹,但求有爹爹十之一二火候,便是心庆。” 道君皇帝笑道:“二哥儿如此说,我自然畅怀,只是我记得二哥儿自小亦写诗填词,当年词句可还震动士林,市井内也是流传,如今我尚记得几句,颇为神采飞扬,近年却为何再无新作?” 赵柽道:“孩儿何才,不过仿了爹爹,如今不在宫中,离爹爹间远,才自薄了。” 道君皇帝闻言又是大笑,接过张迪呈上来的笔,开始书写千字文。 写罢,墨干赐下,赵柽捧字离宫之时,已是玉兔高悬,夜色尽浓了。 坐在轿内,他心中暗自琢磨,这字放在后世可是值了大钱,眼前却不知能卖几多银两。 回了府邸,不想贪睡,赵柽又来到书房,继续捧读孟德新书。 兵者,天下大事,死生之间,存灭之道…… 兵者,正奇之门,天道为正,诡道为奇,正奇之外,尚存隐道…… 兵者,上兵伐心,中兵伐家,下兵伐城…… 转眼间,赵柽研究兵书已有几日,这一天洪七来报,言那恶来之洞的脏衣门人安置妥当。 赵柽想了想,道:“可挑拣那精壮忠心的,劳作过后,短以操练,我有大用。” 洪七道:“王爷,虽然安置,人口太多,唯恐出乱。” 赵柽道:“无妨,且分成几支,远远相拒,不使见面,各司其计,吃饱穿暖,有屋睡觉,便自安静。” 洪七又道:“王爷,那吕丘偏让属下挂什么九个口袋,说这般在脏衣里说话才更有份量。” 赵柽目光炯炯看他,道:“脏衣眼下还有几名九袋长老?” 洪七道:“原本是七八人,剿灭鬼樊楼之时死了几个,如今只有三人了。” 赵柽道:“三人,算上你便是四人,有些不妥,还要再加上一个。” 洪七愁眉苦脸道:“哪里还有人愿意做这活计?” 赵柽冷脸道:“鼠目寸光,回去多读读书,就晓得好处了,再不济问问老太尉,自然给你点拨。” 洪七连忙告罪,赵柽思索道:“你去碎玉楼把朱小乙那惫懒货色提来,我有话说。” 洪七告退,约莫半个时辰,朱小乙入府拜见,道:“王爷千岁唤小的来可有使唤?” 赵柽看着朱小乙,笑道:“忠心否?” 朱小乙一愣,急忙道:“上刀山,入火海,赤胆忠心难改变。” 赵柽走了几步,道:“为何见了那蝉翼也似刀片,就叛了无忧洞?” 朱小乙垂头道:“良禽择木而栖,贤臣择主而事。” 赵柽脚步一停:“哪里学来这许多词?” 朱小乙讪讪道:“蒙王爷赏赐银钱,连着两日去勾栏听戏,台上唱了,小的便自记下。” 赵柽道:“有了银子,不思家居置业,居然去勾栏听曲儿,本王看你是恶习难改!” 朱小乙慌道:“王爷,不是小的想往,实在是欧阳北那杂毛偏要拽去,还得小的使钱请他,不去便要用钵盂样儿好大拳头招呼!” 赵柽道:“你等闲事,本王不理,现在有个事情给你做,做得好自有前途,做不好……” 朱小乙急忙叩头:“小的定能做好,做不好任打任罚。” 赵柽道:“脏衣那边少个九袋长老,你去做做。” 朱小乙闻言一愣:“做花子头?这个小的倒是能胜任,就是不知那边眼下有几名长老?” 赵柽意味深长道:“鬼樊楼乱战后,算上吕丘只有三人了,我又叫洪七也去做了一个。” 朱小乙掰手指头道:“那就是四个,算上小的便是五个了,小的懂了!” 赵柽看着他道:“你真的懂了?” 朱小乙道:“真的懂了!” 赵柽点头:“那便好,出去找洪七,他会安排。” 朱小乙起身离去,赵柽看看外面阳光正好,负手走了出去。 他来到亭子坐下,忽想到一事,派人唤来苏石问道:“张小娘家宅那边如何?” 苏石道:“时常派人查看,见暗里总有人盯着,就是不知是不是太尉府的,王爷,不然去和高俅打个招呼?” 赵柽冷笑道:“官家体恤宠他,明里他自是百般不敢,暗里却是连本王都曾算计,如今杀子之仇全记在小娘身上,又怎会善罢甘休。” 苏石道:“倒是恐他阳奉阴违。” 赵柽道:“且继续盯着,我去瞧瞧小娘如何。” 说完,赵柽向后园走,过了几处台阁,来到小楼,却见那小娘子执把花锄,额上缠了雪白绢帕,擦一擦香汗,正在花园边忙碌着甚么。 第55章 花开花落,云卷云舒 赵柽轻轻走过去,见那小娘却是在用花锄打理些掉落的叶瓣,手段柔和,都填进了圃内。 末了,小娘轻叹一声:“花开花落不长久,落红满地归寂中。” 赵柽想了想,道:“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小娘闻言受惊,后退几步,见是赵柽,匆匆万福道:“王爷。” 赵柽看着前方花圃内群芳争妍,一时心中也颇多感慨:“自有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手把花锄出绣帘,忍踏落花归去路。” 小娘闻言立时红了脸,侧了身子,纤白玉手抓紧花锄,只是不语。 “锦儿呢?”赵柽问道。 “在楼内做点心。”小娘低声道。 “想吃什么点心,吩咐下去,自有人送来,何必自家劳力。”赵柽笑道:“莫不是有人难为你们?” “哪里有人难为,府内的人都极好。”听到此言小娘急忙摇手,随后又仿佛负气般道:“我主仆出身寻常门户,凡事亲力亲为,受不得养尊处优,哪里能事事让别人伺候,若真百事不为,日日难得心安。” 赵柽瞧她脸颊明艳,道:“这却是在说我了?本王可非何不食肉糜,说起来城内城外,你识得的未必有本王多才是。” 小娘子道:“怎敢出言相讽,王爷金贵之躯,怎可与小女子相提并论。”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不知造什么点心,本王可有幸品尝?” 小娘子闻言看他一眼,道:“平常门户粗劣之物,哪能入王爷之口。” 赵柽道:“贞娘,这却你的不是了。” 小娘子闻言顿时臊红了面颊:“怎知我名?” 赵柽道:“乃翁告知,又有何异。” 小娘子羞愧面红耳热,丢了花锄向楼内碎步走去,待行至门前,忽觉大为失礼,回头道:“王爷有恩,贞娘莽撞,待点心做好后命锦儿送去便是。” 说完,进入楼内,再不复出。 赵柽在花圃旁瞧了会儿姹紫嫣红,又抬头望了眼远处天边云卷云舒,似是想到些什么,神色微微黯淡,背手出园而去…… 这时日,赵柽每天研读孟德新书,又去城外大营操练兵马,光阴一瞬飞快。 禁军糜烂,却也得操练,至少战场上想要转身逃跑,也得有把子气力。 本来这些京畿的禁军操练起来颇为惫懒,所谓法难责众,除了极少数生兵蛋子,剩下的都是有样学样,如此一但练兵频繁,更处处懈滞怠慢。 于是赵柽阵前训话,给这些军兵讲了一个故事,故事的名字叫做《猴子历险记》。 讲完后赵柽问道:“为甚历险途中,有的妖怪死了,有的却没死?” 下面有胆大的**立刻嘟囔:“没死的都有来历出身,被爷爷们接走了!” 其他兵丁立刻大笑。 赵柽也笑了:“你们有来历出身吗?” 下面窃窃私语,再有胆大的跳出来:“王爷,这自是没有的,可俺也不想被那泼猴打死啊!” 赵柽点头:“你叫什么名字?” 兵丁急忙行礼道:“小的唤作甄大虾。” 赵柽点头:“甄大虾,所以你切记得,战场上倘若真事不可违,需要撤退之时,千万别和有来历的人相比,那会死得更快。” “王爷,那要如何?”甄大虾心头不解。 赵柽伸手向前,冲着大片禁军兵丁一指:“你和他们比啊,你只要跑得比他们快不就结了吗!” 禁军们闻言面面相觑,偷懒保命之事都是擅长,此时微一提点立刻明悟,原来战场上逃跑不需要多复杂惶恐,只要比身边这些袍泽跑的快就够了! 对啊,死旁人不死自家,真是千古至理名言。 禁军们都激动了,看着左右袍泽,简直如逢大敌,有那平日里便腿脚快的,此刻难免得意洋洋,有那且不说走跑,便是行动都慢悠悠的,则是愁眉苦脸,唉声叹气。 赵柽瞧着这些禁军,这便是连伙山贼都剿不了的京畿禁军,甚至童贯出外平定各地造反,大多时候都不得不去调遣西军。 赵柽心中倒没指望什么,非常之人当用非常之法,对这些禁军,讲些家国天下的道理,又有谁会听?只能旁门入手,能操练能演武,顾得眼下就好,至于真跑得快了,到也算项本事。 其间自是又立了些赏罚制度,对阵,角力,跑得快,排在前面的都有赏赐,这却不是朝廷出的,乃是赵柽自家掏腰包。 又令谭真从整个侍卫亲军司下辖的军队里,选拔一些年纪小的,身体强壮的,当兵时间短的,尤其不能禁军家族出身,祖上都禁军一脉相传,这种绝对不要。 弱中选强,人数毋须多,几百人上下,然后强中再选强,最后筛到百人左右。 这百人少年团单独拿出来交给徐宁训练,除了打熬气力,习些拳脚外,就是要学徐宁的看家本领钩镰枪。 这些人的编制依旧在禁军,但明面里却已是瞧不见,反正禁军吃空饷已经达到了三成多,如何也不差百人。 做了这些事后,天气已进入夏末,晚间清凉,赵柽没事时便带着雷三出去逛州桥夜市,吃吃东京小吃,喝些闻名的饮子,倒也悠闲自在。 至于河湟养马的事情也提上日程,赵柽打算入秋时便前往熙河,他这个熙河路宣抚使乃是临置,虽然可节制熙河路军政大权,但西军五路,同气连枝,只节制熙河一路,又不是战时,说到底还只是个名头,不如陇右都护府大都护来得实在。 这天傍晚,在书房里写了会字儿,忽然宫内派人相召,赵柽出去一看,竟是张迪,不由心中疑惑。 张迪是延福宫使,这种宣召的差事一般根本用不到他,只要派名小宦官就已足够。 “二大王,官家发怒了。”张迪抹了把额头汗水:“召你紧急入宫呢。” “何事发怒?”赵柽心中纳闷,道君皇帝最近不是隔三差五下地道,和樊楼那位打得火热吗?这又是哪里不顺心发起了邪火。 “二大王,到了便知,军国大事,小的哪里能讲明白。”张迪一脸无奈。 军国大事?赵柽瞧他一眼,心说眼下有什么军国大事,便不再多想,出府上轿直奔皇城。 第56章 大事(求追读) 延福宫内,道君皇帝大发雷霆,便是那柄心爱的莲花拂尘,亦摔做两半,弃于地上。 赵柽站在门前,阵阵无语,看着道君皇帝自顾自咆哮:“朕要废除檀渊之盟,朕定要废除檀渊之盟,看看这些契丹夷奴胆敢如何!” 赵柽揉头,知道这事儿道君皇帝极有可能做出来,毕竟海上之盟那般大事都敢决定,但其中缘由肯定不是为了家国天下,道君皇帝是典型的欺软怕硬,遇强则弱,遇弱则强。 他是看了女真大败辽国,心中对辽轻视,若是此刻辽国打来,宋军败北,恐怕还会主动加上些岁币亦未可知。 摔打了一会儿,道君皇帝看着门前发呆的赵柽,道:“二哥儿,这契丹夷奴都欺负到朕这里来了,你要为朕好好出口气!” 赵柽心想,出气这没问题,可总得知道是何事。 “爹爹……”赵柽刚开口,就见道君皇帝猛地抓起御书案上一封信笺,复狠狠又摔到案上。 “二哥儿,你自己来看,延禧小儿简直忒过狂妄!” 赵柽一头雾水走上前,拿起那封信笺仔细看去,确是耶律延禧写来,就不知是不是真的亲笔,书法似还不错。 他片刻看完信笺,觉得信上所说实在太过儿戏,也就是激一激道君皇帝,毕竟无论北辽西夏,都知道这位皇帝最爱面皮。 赵柽道:“爹爹,辽国要派人在御街摆下擂台,尽会我大宋武艺高手,这却是他们自家心虚了!” 道君皇帝道:“二哥儿,这话却又怎么说?若是相扑擂台,朕有三等内等子,还有九等力士,自然能大获全胜,至于武艺,朕怕那御拳馆不顶用啊!” 这一朝极爱相扑,不过这里的相扑,却又和后世别国的不尽相同。 赵柽点了点头,若真是说相扑,皇家养着的内等子实力极其强悍,就算是辽人,他亦觉得必胜。 可辽国不摆相扑擂台,偏要摆个甚么武艺拳脚擂台,他自小拜周桐为师,知道御拳馆里没有高手,周桐记名弟子无数,大多花拳绣腿,不得真传,如今在馆内的,无非就是混个声望名头罢了。 “二哥儿,你再瞧瞧,这延禧小儿居然说朕倘是怕了,不敢接擂台,便要每年增加五万岁币,还要在榷场多征收我朝两成商税,若是接了擂台输了,同样要如此做赔!”道君皇帝怒道。 赵柽琢磨,这等儿戏之事,也就激一激你,换作旁人,不理便是,他道:“爹爹,朝堂上相公们都如何说?” 道君皇帝恼道:“众说纷纭,又说不接擂台丢了面子,又说接下后打不过更是难堪,一但扯到如何施为,尽皆讲是下面武事,推在童贯高俅二人身上,他二人也是拿不定主意,朕看,都是怕担责此事!” 赵柽暗道,果然都是一群好相公:“爹爹,孩儿说这是辽国心虚了,大抵不假,爹爹想想看,女真大败了辽国,北辽上下举国皆哀,就怕我天朝看他虚弱,趁机行兵事,他此举不过是恫疑虚喝,虚张声势罢了。” 道君皇帝闻言思想片刻,道:“二哥儿所言有理,只是朕……朕亦不能不接这擂台,若是不接,事情传闻出去,不免让天下百姓,尤其那些番邦小国笑话!” 赵柽道:“此事倒可斟酌,只是孩儿在书信上未曾看到这辽国若是输了,又当如何?” 道君皇帝闻言一愣,伸手抓过信笺从头看了一遍,不由道:“确未言之,延禧小儿欺朕太甚!” 赵柽道:“辽国这是君子可欺之以方,小人行径也,爹爹可完全不理。” 道君皇帝期艾起来,忽道:“二哥儿,若是朕派你权此事可有把握?” 赵柽暗叹,话都说得如此明白,却还想打,哪怕赢了什么彩头都没有,只落下个面子好看。 道君皇帝又道:“延禧小儿奸险,若是不打必落其话柄,朕觉得打了倒也可能赢。” 赵柽看了他一眼,适才你可不是如此说的,且这就是你将来敢和女真夹击辽国的底气?一切都靠想象? “倒是有一些把握。”赵柽道。 “二哥儿有几成把握?”道君皇帝闻言立刻双眉扬起。 “爹爹,我听闻辽国那边也有一些武艺精通的能人,把握大概只有六成。”赵柽不敢多说,生怕说得多了,这位道君皇帝又搞甚么幺蛾子出来。 “好,好!”道君皇帝闻言一改颓容,喜道:“那亦足够了,二哥儿你便来主持此事,明日朕在朝堂上宣布,看那些大臣们脸皮都往哪里搁放。” 赵柽心中微叹,此时你还想着去打朝臣的脸面,全然不顾万一败了如何是好,做事当真不留退路,果然一言难尽。 “爹爹,明日孩儿便不上朝了。”赵柽知道这种事他理应露面,却并不想去朝上叙说。 “二哥儿不上朝亦可,旨意便送去你府上。”道君皇帝心中喜乐,他本就是不守规矩之人,哪里还在乎什么上不上朝。 赵柽礼罢出宫,路上脸色深沉,辽国此举确是心虚了,与女真一战惨遭败北,生怕大宋抄袭后路,反攻倒算,是以才行此策。 可军国大事,社稷神器,生死刀兵,何等之重,怎堪以一擂台前来试探?可见辽国朝堂眼下已是一派乱像,并无政见之人,只能做些儿戏之事。 可偏偏大宋这边,对这种稚童把戏还当成一回事儿,从皇帝到大臣居然还像模像样地讨论,还要去接对方这种连下策都算不上的手段! 赵柽暗暗摇头,出了宫城进入轿内,行不多远,忽挑帘回头看去,但见那庞大宫城在夜色之下昏昏欲睡…… 又是几天过去,赵柽早就接到了圣旨,算着日子辽国的使臣即将抵达东京,果然又过一日午时,有人来报,辽国使团三百八十余人,已至开封东城门。 按照惯例,这种事需要礼部派官员前去迎接,而他这个主事儿的亦要有所表示。 不过赵柽一天都没有出门,更未曾派手下前往,只是坐在中堂饮茶。 晚膳后,天光尚亮,雷三进门,禀报道:“王爷,外面有人求见。” 赵柽道:“甚么人?” 雷三道压声道:“属下观言谈举止,又叫来派出的眼线对照,好像是……辽国使团的人乔装而至。” 赵柽眼睛一亮,微微直起身子,低声自语道:“终是来了。” 第57章 大石林牙 不过片刻工夫,中堂门外走进三人,乃是两老一少。 这时,落日的余晖斜斜洒进,落在中间那年少人身上,赵柽定睛看去,神色微微一动。 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淡笑化融千处雪,明眸停驻万星光。 浊世翩翩佳公子,红尘悠悠少年郎。 银冠束发,白衣胜雪,美目神飞,顾盼生辉。 好一个女扮男装! “敢问可是齐王殿下当面?”白衣公子声音悦耳,却是略带疑惑:“齐王殿下在看甚么呢?” 赵柽闻言缓缓收回目光,这女公子身材极其高挑,笔直似剑,正目光不善地瞅他。 赵柽微微一笑:“坐,看茶。” “殿下不必了,几句话说完我便离开。”白衣公子淡淡道。 赵柽摇了摇头:“朝上传闻辽人不知礼数,本王不信,还与诸相公分辨了几句,言辽亦读书多年,也知圣人教诲,怎能不晓礼数?眼下看来却是本王错了。” “齐王殿下,此话何意?我大辽是为炎黄子孙,天下正统,远胜宋之传承,怎又不知礼!”白衣公子目光微微泛起冷意,显是心中着恼。 赵柽闻言“噗”地一下笑出声,契丹自建国以来,便自称正统,国初,乃称炎帝之后,如今到了天祚帝时,又言是黄帝后裔。 仰慕汉高祖刘邦,于是转音冒了刘姓,又觉得萧何不错,再有萧姓,且不论国力之强弱,单说传承有序,华夏正统,怎么也轮不到辽国就是。 “齐王殿下,你在笑什么?”白衣公子瞧见赵柽神色讥讽,不由脸上微微红晕,羞恼道。 赵柽摇头:“正统不是用嘴说的,礼数却是行为举止可见,从你进门时既不见礼,又不自报家门,便失却了礼数,盖天下四方,唯有蛮夷才会如此吧?” “你……”白衣公子立时一呆,随即好看的双眼微微眯上,目光中弥漫起一股危险味道。 赵柽瞅她,道:“管中窥豹,可见一斑,如此看来大石林牙亦不过如此,他中过进士,做过翰林,没想到手下却这般无礼,本王瞧着,真是见面不如闻名了。” “齐王,怎能藐视大石林牙!林牙之才,天下少有,莫说你宋国,便是我大辽亦是罕见!”白衣公子冷冷道。 赵柽哼了一声:“耶律大石甚么身份,本王又是什么身份,唤他一声大石林牙乃是抬举,他刚中进士几年?如今亦不过是个小小的辽兴军节度使,别说你们是他的手下,就是他当面在此,又怎敢对本王无礼?” 白衣公子眸子森寒,睫毛微颤,片刻才深吸了口气,行礼道:“辽国萧敏,见过齐王殿下。” 赵柽抬了抬眼皮,嘴角露出一丝笑意,复道:“坐,喝茶。” 那茶却是刚刚就上来了,萧敏坐下,面无表情,听赵柽道:“我见萧使者神采亦是不凡,可是大石林牙之妹?” 萧敏闻言便是皱眉,心中暗想,这宋国的齐王莫不是脑袋不好使?自家姓萧,大石林牙乃是耶律,如何会是兄妹? 她道:“王爷,我与林牙姓自不同,并非兄妹。” 赵柽闻言脸色一沉:“如此重事,大石林牙断不会派莫相干人前来,倘若真如此,本王倒是不敢托付了……来人,送客!” “王爷且慢!”萧敏双眉微颦,几息才道:“怎是莫相干之人?我……乃林牙未婚妻,是以林牙才肯托付。” “未婚妻?”赵柽看了看萧敏,疑惑道:“本王闻林牙长我几岁,竟未成婚,真倒是意外。” 萧敏不语,此时心中隐隐后悔,只觉眼前这少年王爷简直可恶至极,自己定然上了他当,才吐出这等底细言语。 “未婚妻……既如此,倒是可信任!”赵柽点了点头:“闲杂人等都退下吧!” 那两名老者闻言齐齐望向萧敏,萧敏点头示意,二人转身出门而去。 此刻房中再无旁人,赵柽脸色凝重下来,道:“萧使者,现在可以说了,大石林牙带何话来?” 萧敏道:“林牙说,王爷望重,定当信任,但问何时。” 赵柽拊掌笑道:“林牙果决,当得真豪杰也!” 闻得赵柽夸赞耶律大石,萧敏脸色稍好,忽又不觉这少年王爷如何可恶了。 她道:“王爷如何说?” 赵柽道:“近在明年,远则不计,等我消息!” 萧敏点头,想了想又道:“王爷,你与林牙到底何事,还需口信相传?” 赵柽看向她,见那冷眉如画,一双明眸充满好奇求索,不由轻笑道:“萧使者来之前,大石林牙是否曾嘱咐,让使者莫问莫想莫打听?” 萧敏听了突地脸红起来,立时又觉得眼前这少年王爷,简直可恶至极,仅次于那心机深沉的萧塔不烟! “王爷,小使告辞!”她说罢站起身便向外走,不想叫这可恶王爷瞧见自家窘色。 “萧使者且等!”赵柽摇了摇头,暗想这女公子却是个薄面皮的,他道:“那件东西带来了吗?” 萧敏脚步一顿,也不回头,只是道:“在外面侍卫身上,小使让他送进来。” 说完出了门,片刻后一名老者进来呈上只小木匣,赵柽打开看了后点头道:“萧使者哪里去了?” 老者道:“先出府去了。” 赵柽道:“告诉萧使者,待得空时本王宴请于她。” 老者错愕一下,道了声“是”,转身离开。 随着屋内空无一人,赵柽脸上的笑意也一点点不见,他缓缓起身,背着手走到中堂门前,望向外面。 外面天色已经黯淡下来,原本黄昏时还是响晴的天气,竟开始乌云密布,冷风骤起,空气似拂过冰面般凉彻下来。 忽然,那乌云间一道金色光芒闪现,仿佛游龙炸裂,天刹那黑下,巨大苍穹如天罚的牢笼,将整个世间生灵全部笼罩。 轰隆隆巨雷打起,敲在东京城每个人的心中,下一刻陡然化作倾盆大雨,哗啦声不绝,似在奋力冲刷这尘世间难以救赎的罪恶。 “来人,入宫。”赵柽面色深沉,对门外淡淡说道。 第58章 七步干戈 雨,瓢泼下。 赵柽一步一步走在皇城的雨水中,他脸无表情,任雨水在发隙鬓间流淌,浑身湿透冷凌。 走到延福宫叠琼殿阶上,他大声道:“孩儿赵柽请见!” 殿内传来道君皇帝的声音:“二哥儿来了,进吧。” 赵柽进殿,一眼就瞧见立在御书案旁的赵楷,嘴角浮现一丝冷笑。 “二哥儿,如何淋这般湿?”道君皇帝脸色有些不太好,皱眉想要再说些句甚么,可瞧见赵柽一身湿淋淋,便只问出这一句。 赵柽见礼:“孩儿急匆匆一心要入宫见爹爹,忘记带伞,所以淋湿。” 道君皇帝摸了摸胡须,意味深长地道:“二哥儿,这可不是你的性子,大事之上你都能谋而后动,这出门带伞又怎会忘记?” “爹爹,我瞧二哥是知道自家犯了大错,心慌意乱,才连这种事情都忘掉了!”赵楷在旁忽然说道。 赵柽瞅他一眼:“三哥说甚么?” 赵楷笑得:“若我没算错,从二哥的王府到皇城并不算远遥远,外面这雨下了有一阵,二哥出门时雨应该就起来了,这大雨又怎会不带伞?还不是心中有鬼,失魂落魄!” “二哥儿!”道君皇帝目光如电看向赵柽。 赵柽略显茫然,瞧了瞧道君皇帝,又瞅了瞅赵楷,伸手淋淋身上雨水,一时站在那里发起呆来。 “二哥儿,你今日都做甚么?没去迎辽国使臣吗?”道君皇帝道。 “没有,孩儿在府内吃茶。”赵柽木然答道。 “只是吃茶吗??”道君皇帝目光炯炯。 “孩儿……”赵柽有些吞吐,偷偷瞅了瞅赵楷。 “二哥儿,有什么话不能说?”道君皇帝语气不满。 赵柽依旧看赵楷,眼神往旁边掠了掠,暗示赵楷回避回避。 赵楷见状顿时恼道:“二哥,你甚么意思,让我出去吗?外面这大雨,你让我在雨里站着吗?你到底心里有甚么鬼竟如此作态?” 赵柽沉默,眼神却依旧看着赵楷往外掠,此刻外面的雨水愈发急,那琉璃瓦片上的垂淌,几乎成一条筷子粗直线,打在地上啪声作响。 赵楷瞧那雨水,觉得豆子般的雨点打在身上定会剧痛,胸中立时负气,道:“二哥你不敢说,我来替你说,你今天私底下见了辽国使团的人吧!” 赵柽闻言就是一愣,看向赵楷疑惑道:“三哥儿,你竟派人盯我府邸?” 赵楷哈哈大笑:“二哥,且莫如此说,我怎会做那等事,只是手下人路过瞧见罢了,我本不相信,一向养望重誉的二哥,怎可能私会辽使?我当场就要打那手下板子,是他指天发誓说没有看错,这才派人去查,谁知这一查原来……确实如此!” 朝臣私下会见敌国派遣的使者,乃是为官大忌,而辽在李良嗣献策后,已被满朝文武默认敌国。 哪怕赵柽主持擂台之事,但府内私会亦是不可,若必要见,则需上报礼部,或直接请奏。 道君皇帝多疑,对这种事更加在意。 赵柽看向赵楷,语气平淡:“三哥儿,你怎知那就是使者?” 赵楷闻言,急忙看向道君皇帝:“爹爹,二哥他承认了!” 道君皇帝皱起眉,脸上阴云密布,盯着赵柽,一言不发。 赵楷笑道:“二哥儿,哪怕不是使者,亦是辽国使团之人,你私下密会,到底有何企图,莫不是对爹爹有所不满,想要与辽人倾诉?” 道君皇帝面色愈发不愉,用笔杆敲了敲桌上的三足洗子,开口道:“二哥儿,此事如何说?” 赵柽深吸口气,瞥了一眼赵楷,对道君皇帝礼道:“爹爹,子曰其为人也孝悌,而好犯上者,鲜矣,不好犯上,而好作乱者,未之有也。” 道君皇帝:“嗯?” 赵楷脸色一变:“二哥,此时亦要狡辩,私会辽人,岂曰孝悌,又何来不犯上?” 赵柽摇了摇头:“辽国使团每次进京,皆携商旅,自太祖开国,莫不如是,我见的乃是辽商罢了。” 赵楷道:“二哥狡辩,谁知是辽商还是奸细!” 赵柽瞅他,又道:“都说三哥儿读书好,岂不闻人人亲其亲,长其长,而天下平。又曰君子有三乐,而王天下不与存焉,父母俱存,兄弟无故,一乐也,仰不愧于天,俯不怍于人,二乐也,得天下英才而教育之,三乐也。” 赵楷哼道:“二哥如此行径,却做此言语,不是自欺欺人!” 赵柽再不理,轻轻甩了甩袖袍上的雨水,这时他站立地面湿渍一片,有那水线已是曲曲折折向殿门处流淌去。 他对道君皇帝道:“爹爹,孩儿私见辽商,不顾朝臣指点,兄弟猜疑,百姓议论,自此枉养虚望,顾费声名,只是因一事心中实在等不及,便是为这事就连出门雨伞都忘带了。” 赵柽说完,伸手从怀里取出只小木匣,正是萧敏走时那侍卫老者送进堂内那只。 赵柽捧着木匣,道:“还好揣在怀中,未曾浸湿。” 赵楷神情疑惑向木匣看去,心下没来由突地发起虚来,道君皇帝皱眉道:“二哥,这是何物?” 赵柽道:“孩儿知爹爹编纂万寿道藏,修炼神霄雷法,独缺了一门已经失传的北帝派太上紫微中天七元真经,孩儿前几年就悬赏各处榷场商贾,但有得此经者,送来东京,必有重赏,不久前终于得到消息,辽地有此经出现,辽商亦求重赏,此次方便,使钱随使团来京,是以今日孩儿才不顾他人非议,迫不及待召唤过来,重金买下,冒雨进宫献给爹爹!” “甚么?二哥儿你说这是北帝派的太上紫微经?”道君皇帝“忽”一下从御书案后站起,脸色微微泛红。 赵柽上前,将木匣呈上:“孩儿罔顾人言是非,心急如焚,便是为了立刻给爹爹献上此经!” 道君皇帝急忙接过木匣,打开一看,确是那部在乱世之中失传的真经,不由哈哈大笑道:“果是此经,果是此经啊,吾儿至孝,无人出其左右!” 一旁赵楷见此情景,脸色瞬间白了下来,胸头仿佛有那八百斤重的擂鼓瓮金锤狠狠砸来,差点站立不稳,跌坐地上。 他脑内阵阵混乱,只是暗想自家芝兰玉树,文采风流,乃是比肩曹子建一般的人物,怎会遇世间如此奸险之人,倘让他上位,岂不会对自家来个七步吟诗,煮豆燃萁,逼迫再无退路? 一念到此,赵楷脸色更加苍白,只是忽然见赵柽看过来,他立时便是一颤,心中大叫不好! (求些票票,大家方便的话请投一下,拜谢了。) 第59章 统统该死 殿外雨打朱墙,声音沉闷似鼓,水帘朦胧隐现,毫无停歇之意。 赵柽看向赵楷,缓缓说道:“三哥儿,你不孝啊!” “啊,我……”赵楷听到这句话,只觉此刻世上诛心之词莫过于此,简直似炸雷轰顶,竟比那外面高空苍穹上的更为猛烈,一时张口结舌,难以为辩,只是瞪着眼睛,周身风度全失。 “三哥儿,我心中惦记爹爹,为了爹爹的心愿东奔西走,不辞辛苦以慰父心,你却都做了甚么?”赵柽上前一步,指着赵楷:“你行小人之事,监视兄长住宅,全不思为国为父效力,若是因你,这部经书出了差池,耽误爹爹修炼神霄仙道,你便是大不孝!” “我,我没有……”赵楷一脸惶恐,急忙向御书案旁靠去。 “你不思为国效力,是为不忠,不思为父解忧,是为不孝,监视兄长住宅,是为不仁,纵容手下做歹,是为不义!”赵柽声音铿锵,冷冷地道:“三哥儿,伱不忠不孝不仁不义啊!” 赵楷闻言顿觉身上发软,急忙转头看向道君皇帝:“爹爹,二哥儿他……” “出去!”道君皇帝轻轻抚摸那本道经,头都没抬,淡淡说道。 “啊?!”赵楷愣住,眼前阵阵发黑:“爹爹,我……” “出去!”道君皇帝喝道:“听不懂朕的话吗!” 赵楷立时打了个哆嗦,哪敢再发一言,昏昏噩噩到殿门前,推门走进雨中。 他深一脚浅一脚,走进大雨里,心头又是慌乱又是愤恨,想这二哥实乃曹丕李世民之流,不不不,那奸诈之徒怎能比得李世民,他就是胡亥杨广,狼子野心,善于伪装,将来定要行那杀兄害弟之事。 他被大雨淋透,脚下一滑摔倒过去,一名小宦官远远看到,急忙来扶,待起身后他抬脚将小宦官踢去旁边,踉踉跄跄出宫而去,一时心中悲苦,直觉世上无依无助…… 又过了近半个时辰,赵柽才走出皇城,离开时却是有了伞,伞是张迪拿过来的,且一路撑着将他送进轿内。 今晚这一番,可谓苦心孤诣,他早知王府外有赵楷的人在日夜监视,只想瞧着他出错,好落井下石,他正好将计就计,还趁此从道君皇帝那里请来了三道令。 第一道令,就是对江湖草莽来东京打擂,且武艺精通之人,可收入军中。 道君皇帝自是不在乎这个,童贯每年四处平叛,光是招安的山贼水寇都不知几何,何况这些还是主动来打辽擂的,心思不说一定站在朝廷这边,总归也是批忠义之士,不是那些山贼可比。 第二道令是恩赏令,对在擂台上打败辽人的武艺精通者,无论来自禁军还是江湖,都要给些赏赐,未必金银过重,却总是要有個名头,算是收买人心之举。 道君皇帝对此亦无异义,哪怕他再荒唐,这些事情又怎不会? 于是在赵柽的循循诱导下,想出一个最省钱,却又能招揽人心的法子,那就是打造几十枚牌子,命名御武牌,前三的牌子金制,第四到第十银制,十一到最后则铜制。 牌上造一些字,总是褒奖之词,夸大亦无妨,谁要不服就来打擂,赢的多了,那第一的牌子就是你的。 此法一定,道君皇帝抚手称妙,如此来既花不上许多钱,又能收买人心,于是叫赵柽将擂台开始的日子,尽量往后拖延,好能再将这个旨意颁发下去。 第三道令与朝事无关,赵柽只说那辽商算有些见识,可能还知道一些经书的存在,请求私下查见。 这个自然也是准了,道君皇帝年轻时爱好许多,可到如今,却大抵只剩下长生成仙,沽名钓誉,还有美女佳人了。 赵柽有了这三个令儿,心中略微感到踏实,回府之后用了些夜宵,便自睡去。 第二日起了个早,要去礼部商谈擂台事宜,这次出行不比其它,是两国之间会面,赵柽自打了仪仗,前方刀枪开道,两旁侍卫如林,前呼后拥往礼部会鸿殿而去。 刚到礼部大门,便瞧见一群人站在那里等候,为首的生得白净富态,却正是礼部尚书白时中。 看见这人赵柽心底不由一声冷笑,他是真想抽出剑来,直接把这人扎死,然后再上朝堂将那些奴颜卑膝之徒,狼心狗行之辈,全部砍杀个痛快。 这些人,文的也好,武的也罢,没几个不该死,就算死上十次八次都不够。 靖康二年,金兵两打东京,其时,所谓的“六贼”已死,之前东京保卫战的功勋之臣,主战将领,亦贬的贬,遣的遣,朝堂之上便只剩下这些平日阿谀奉承,尸位素餐,却深藏不露,心存大恶之徒。 在金国大军的威逼下,文官用嘴,武将用剑,将徽钦二帝迫至金营,四千宗室男男女女被刀架出城,城内百姓嚎哭挽留,尽被汉奸范琼为首的一众武官杀害,范琼竟直接宣告,宋国灭亡! 其后,东京一城被洗劫成空,金兵烧杀抢掠,无恶不作,东京百姓水深火热,死犹胜生。 帝后自此北去三千里,一路血泪惨状,悲凄哀鸣,亘古少有,在女真铁蹄之下,一座大好的江山,花花的世界,就此蹂躏成梦,化烟成空。 赵柽并不可怜道君皇帝,也不可怜赵桓,自作孽不可活,统统都该死! 只是其时之后,该死的并没死尽,竟还升官发财,执印掌兵;不该死的却油尽灯枯,鞠躬尽瘁,哪怕复夺东京,哪怕闭目之前,依然高呼渡河,渡河,佑我神京! 赵柽此刻站在礼部门外,冷冷看着白时中:“白尚书,辽人都来了吗?” 白时中立时笑道:“王爷,尚未到呢。” 赵柽皱了皱眉:“时辰不是将至了吗?” 白时中摇头道:“适才辽人派来信使,说有些事要耽搁下,估摸着晚上一两刻钟。” 赵柽闻言突地心中戾气横生,冷笑道:“故意让本王等是不是?白尚书,你说这些辽狗是否该死!” 白时中一愣,深吸口气道:“确是该死!” 赵柽迈步进门,回头看眼白时中,又道:“统统该死!” 第60章 你说甚么! 会鸿殿内,檀香袅袅。 赵柽坐了上首,白时中侧旁相陪,下面还有十几名礼部属官,众人饮茶,一言不发。 礼部尚书清贵,白时中这些年如履薄冰,之前为官政绩不说如何,总是没甚大错,这才坐稳了当下位置,若是能在日后立下些功劳,还是有望中枢拜相的。 如今朝堂格局看似一家独大,但白时中清楚,其实乃是三足鼎立的局面,且这三家都暗中靠拢不同的皇子,其心昭然若揭。 白时中没有选择哪一方,礼部尚书这个职位也无法让他轻易站队,只是在暗中观察,细细品味,将来好一击即中,博个锦绣前程。 虽未选择,但他心底乃偏向于太子,太子正统,且虽然三皇子赵楷有蔡京高俅近乎一半的朝臣暗中支持,可他却是知道梁师成乃是太子的人,有这位隐相在,三皇子赵楷想上位,却是艰难重重。 至于身边这位二皇子,白时中却有些看不大懂,明明文才出众,却又怎会尚武? 纵观史书,类似这种好武的天潢贵胄,大抵都出现在建国之初,那时春秋才定,武气不改,甚至有的皇子还参与过逐鹿之战,好武倒也正常,只是这一朝……哪怕开朝时却也未出现过此种景象。 白时中偷眼看赵楷,只觉这位二皇子与传闻并不太符,传闻说他养望十年,一步踏入朝堂,该是个隐忍不露的厉害角色,怎么看起来气势汹汹,仿佛下一刻就要拔剑杀人? 赵柽喝了口茶,知这白时中在偷偷打量自己,此人做事谨小慎微,却心中有毒蛇,道君皇帝在宣和后期时,曾有过一次要改立赵楷为太子的试探,却被梁师成给劝阻,那时白时中才站队太子,押注成功,最后官至宰相。 这时,一旁有礼部官员提醒,说是两刻钟的时间到了,白时中不由微微皱眉,哪能不知这是辽人故意所为,但道君皇帝有旨意,他礼部于此事上只负责接待,至于具体的商谈却是赵柽主持,不由把目光看了过去。 赵柽脸色阴沉,毫不掩饰,茶亦不喝了,微微闭上双目,只在心中暗自算着昨晚那恩赐御牌的旨意,要多久才能下到民间江湖。 约莫再过了些时候,仿佛又是两刻钟的光景,有人来报,辽国使团到了。 按礼仪,礼部这边的官员要去迎接,至于谁去接则视对方在辽国官阶大小,惯例是这边要派出平级的官员,换位亦是如此。 至于商谈事宜,则要至少高一级的官员入场。 而辽国的官制同样乱得一塌糊涂,大抵分为北面朝官和南面朝官。 北面朝官下设北枢密院和南枢密院,掌兵事的乃北枢密院,掌吏治民生的乃南枢密院,北枢密院下又有北院大王和南院大王。 北院大王管契丹兵,南院大王管汉兵,调遣出征类军事皆归北枢密院。 而南面朝官则管理汉地汉人和渤海人,同样也有個枢密院,这个枢密院一般称做汉枢密院,这个极容易和北面朝官里的南枢密院混淆,其实并不是一个。 从使团名表上来看,辽国这次使团最高的官职乃是北枢密院敌烈麻都司的通事,这个通事相类于侍郎,大概四品从三品的模样。 在使团表里还有两名将军,是衔官,具体在辽国任什么职位并没有写清。 这三人都是北面官,是契丹人,汉人想要做到北面官极难,但南面官里却有不少契丹人,南面官里的契丹人都穿汉服,行汉制,学得像模像样。 除了这三人,还有两名汉人南官,辽国南面官仿唐宋制,官职名称差不太多,但水分极大,大抵要降个一两级来看。 这两人一个是正奉大夫,一个是定远将军,都是散官,亦没写明具体任职。 按使团表上来看,对方北面朝里派出侍郎,那大宋这边就应有侍郎迎接,尚书会见,尤其敌烈麻都司这个部司,其实就是等同于辽国的礼部,职能和宋的礼部差不多。 说着话间,礼部左侍郎站起身,就要对赵柽和白时中请礼前去接人,赵柽把茶碗往桌上重重一摔,道:“谁敢去!” 左侍郎闻言倒不意外,在道君皇帝的朝上能坐到此位置,哪个不是油精似鬼?从进门到眼下,哪里看不出这位齐王殿下心情不顺? 他此刻却也不去瞅白时中,只是喏了一声,色也不变地坐下,竟比白时中还要稳妥。 片刻后,那部司的门头小官领进来一群人,却有十几名之多,使团表上的五个带队走在最前处。 赵柽眼神儿从这些人身上扫过,却在看到最后人时微皱了下眉头。 竟是那萧敏,只是今日这女公子穿了身黑色纱袍,愈发衬得色白如玉,明艳照人。 赵柽此刻倒也不怕再被人洞察甚么,萧敏在使团上的身份就是商旅,有辽国后族的血脉,这次会谈除了摆擂台的事宜,还有一些商事要谈,所以有商旅首领参加属于正常。 只是赵柽纳闷这萧敏的真正身份,耶律大石未婚妻这个身份不算什么,耶律和萧姓辽国遍地都是,数百年过去,平民中亦有不少,只是能来参加这种礼部会谈,那她的背景绝不一般。 见辽使进来,礼部这边人脸色自不好看,毕竟等了如此长时间,任谁都是不耐,心知是辽使故意拖延。 辽人那边亦都冷着脸,使团来宋,头一次遇到礼部门外无人迎接的情形,自建国以来,两方使团来往不下百次,可以说是前所未有,这比他们故意拖延时间还要恶劣,拖延时间总有个敷衍的由头,这不去迎接却又是哪般道理? 赵柽瞧了几下,便微微闭上双眼,也不说话,也不饮茶,仿佛睡着了一般。 白时中在旁看见,不由心中叫苦,这位王驾和传闻的太不一样,眼下这场面岂不是把他这个尚书放在火盆上烤? 可如今既然进了堂,便不好再相互挤兑,白时中无奈只好开口请了对面坐下,但见对面个个面色不愉,堂内气氛渐渐不对劲儿起来。 赵柽为主,他不说话,白时中自然没法谈起擂台事宜,辽人那边在宋国又跋扈惯了,哪里肯低头先谈。 一时间两边的人,你看我,我瞧你,大眼小眼瞪起来,礼部的官员倒是不怕这个,论起瞪眼的本领向来连武将都甘拜下风。 又过了片刻,那使团为首的敌烈麻都司通事终于忍受不住,开口冷哼了一声:“不知礼数!” 此言一出,对面礼部官员皆皱起眉头,主首上的赵柽缓缓睁开双眼:“你说甚么?” 第61章 谁同意,谁反对! “你说甚么!”赵柽向那通事看去。 通事自知赵柽身份,就算辽人在宋境跋扈,可对方乃是亲王,全权主持此次擂台事,身份地位太过悬殊,见他开口,哪敢继续出言不逊,只是摆出一副冷硬,又不做声。 “说甚么?我大辽朝野上下传宋人不知礼数,小使不信,还与人分辨了几句,言宋读书多年,亦知圣人教诲,怎能不晓礼数?眼下看来却是小使我错了。” 嗯?赵柽转头看去,目光落在最后面的萧敏身上,只见这女公子修长细眉挑了挑,脸带嘲讽,亦正在看他。 这话儿却是赵柽昨天说过的,言这女公子不知礼数,今天却被她换了称呼,送还回来,以彼之道,还施彼身。 萧敏心头暗爽,哪怕上次和萧塔不烟比武,将那风骚货打翻在地时,都没有此刻心头爽利。 打脸很爽吗?赵柽面无表情看着小娘,见她坐在椅上,身姿似柳,色如桃花,双腿笔直修长,一副得意洋洋,心中不由突地升起一个罪恶想法,十几种非常手段。 “礼数自是对人讲的,人有人言,兽有兽语,鸟有鸟话,莫不是你们辽人去外打猎,看那山中财狼虎豹,还要行个礼,见那水内鱼鳖虾蟹,亦要问声好不成!”赵柽看着小娘冷笑道。 “你!”小娘脸上得色立时消失,身子微微前倾,咬牙切齿瞪着赵柽。 “齐王殿下,此话是何意思?”为首的通事闻言立刻脸色一变,对方怎就直接骂上人了? 他不是第一次出使大宋,之前亦来过一次,却也是上宾待遇,别说自家,就是往上个百年,也从没有使团遇到这种上来就骂的事情。 “是何意思?”赵柽看他:“本王问你刚才说了甚么,你装聋作哑不去回答,现在反而又质问起本王来,萧落木你真是好胆!” 赵柽看过使团表,自然知道这通事叫什么名字。 “齐王殿下,这事儿乃是伱们宋国无礼在先,是你们……”使团又一人说话。 赵柽脸色一沉,未待他说完,伸手抓起桌上的茶碗便砸了过去。 那人是名将军,有拳脚在身,可哪里会料到对面这位不但骂人,居然还伸手就打,猝不及防便被茶碗砸到肩上,那定窑的绿釉茶碗却是打個粉碎,半盏茶汤洒落衣袍。 将军立时懵掉,辽国使团其他人亦都懵了,这一边礼部的人也愣住。 没人见过这种情形,大宋没有,辽国没有,哪怕是与一些小国使团会谈,居高临下有之,狂妄讥讽有之,威胁恐吓有之,却从没有过丢东西打人的。 一瞬间,辽国使团所有人看向赵柽的目光都变了,若是早个几十上百年,恐怕这使团的人就要拽刀子冲上来砍人,但眼下,契丹亦没了那许多血性,全是圣人教化有功! 那被打的将军第一反应居然是对方亲王,且是掌管数万军队的实权王爷,在北面朝本部这样的王爷别说打自家一下,就算是拿刀直接把他砍杀了,亦是白砍白杀。 萧敏也惊呆了,心中暗想这宋国的小白脸王爷居然还有点胆气,嗯不对不对,大石林牙说过,这叫骄横跋扈,说当今的朝堂,就是坏在这样人的手里。 白时中亦是一脸惊色,这却绝不是装出来,他一向自诩心有山川之险,胸有城府之深,但此刻自家知自家事,真的是失态了。 整个会鸿殿堂内,针落可闻。 想象中的冲突,亦或辽人暴起,抽出雪亮刀子恫吓的事情没有发生。 赵柽看着使团之人,心中已是榷定大概,看来这次擂台之事对辽来说应是颇重,不然哪怕契丹失了血性,总会有些激烈反应,但他此刻杀心已起,倒不介意把那激烈的直接弄死。 “耶律铁甲,你一个庶耶律,小小的将军,谁给你的胆子,和本王如此说话!”赵柽看着那衣衫被茶汤浇湿的使者,冷冷喝问。 辽国契丹人眼下几乎只剩下两个姓,刘是耶律的隐姓,而没有皇室血脉,民间和各部落后改的耶律姓,则被称为庶耶律。 耶律铁甲坐在那里不抬头亦不动,甚至连握拳都没有,他后悔这次来宋国,他可是花了银子出来见识的,听闻宋国官府懦弱,市井繁华,多少有些作威作福之心,哪成想,自家一句多嘴却引来这般不快事,此刻心下琢磨的却是回去后,如何把使的银子要回一半。 好半晌,萧落木才小心翼翼道:“王爷息怒。” 赵柽看了他一眼,心下顿时索然无味,道:“宋辽兄弟之邦,且说事情。” 萧落木闻言,暗暗松了口气,来宋之前,天祚帝曾拉他密谈,无论如何要促成此事,如今朝堂混乱,民间谣言四起,急需一场喜事调和,出兵打仗是不可能了,去年对女真的大败犹未喘息,只能使些取巧法子。 萧落木又和司里主官同僚演练了会谈开局,最终还是决定硬气一点为好,否则便是自家心虚,所以才有之前拖延时间的手段,全都是外部交往心理战术,谁成想竟遇到这么个豪横飞扬的齐王,原本的计划全部打乱,眼下却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王爷明见。”萧落木既是通事,练就的便乃翻书变脸本领,他此刻恭谨慎微,便连礼数亦不再短缺:“王爷,这次于东京摆下擂台,实乃两国情谊互通,既然官家允了,那小使便斗胆提个日程,搭建擂台花篷毋须许多时候,不如明日便行工事,后日开擂比武,王爷意下如何?” 赵柽没说话,拿眼皮儿横了他下,端起新上的茶碗喝一口,随后往桌上一丢,这次却是个纯白色的,一丢之下,那白的茶盖直接掉落,接着“滴溜溜”在桌上滚动几下,“啪嚓”一声滚到地上,转眼跌成了八瓣。 堂内所有人心中都是一颤,礼部这边皆低了眼睑,坐在椅上动亦不动,仿佛昏睡一般,就连白时中便也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仿若坐了个禅样的泥雕木塑。 萧落木挤出笑容,轻恭敬道:“那王爷以为三日后开擂如何?” 赵柽看他一眼,缓缓站起身,负着双手两眼向对面十几人望去:“本王觉得,十日后开擂才合适!” 对面众人闻言一时发呆,面面相觑。 赵柽忽地冷笑一声:“本王话讲完,谁赞成,谁反对!” 下方闻言,鸦雀无声。 第62章 我,杨志,终其一生只想尽忠报国 小雨淅淅沥沥下,仿佛是雾,朦朦胧胧,缠绵不断,如丝如缕般飘落向东京大地。 此刻的光景阴沉黯淡,一如杨志心情,他戴着托了红缨的范阳笠,穿一领白缎子征衫,失魂落魄地走在东京外城的街头。 街头人并不多,小雨飘洒,偶然能看到那抹了桐油的绸布伞在雨水中悄悄移动。 他没有伞,甚至连最便宜的绿纸伞都莫得一把,任那小雨浇在薄薄的衣衫之上,却是便浸透,凉彻心扉。 祖上的荣光早已挥洒至尽,今人的困顿却又何处倾诉,纵有十般才能,百般抱负,再与谁人说? 天色愈发昏沉,杨志轻按了按腰间宝刀,这两日东京城开禁,于兵刃管得松了,虽制式的枪弩犹是不可,但佩戴这一眼看便是家传东西却是再无人过问。 他顺着街路向前走,却又不知要去往何处,花石纲的船翻了,究竟要不要回殿前司领罪?回,还是不回,这是个难题。 他在这外城的街头已经走了一天,却始终没有个答案,几次行到内城门,本已经迈开了腿,不知为何却又缩了回来。 杨家的人没有怕死之徒,花石纲是黄河中沉没,哪怕再罪加一等,也是不至于死的,可他就是不愿回去领罪啊。 脑内浑浑噩噩,想着此一生,从小听祖上的事迹,练家传的武艺长大,亦曾恨过那犯了罪的祖父,乃至西北杨家大厦坍塌,可却从未埋怨过朝廷,他终其一生的志向,便是尽忠报国啊! 雨水从脖颈滑入,再从袖口腿脚处流出,他的步伐愈发沉重,心中开始恼恨,家未成业未立,却又背负了罪名,难道还要回麟州去和嫂嫂借钱接济吗? 他已离开麟州十年了,又有甚面目去见河东父老! 末了,他抬头,见前方雨帘中一面破旧的杏黄小旗舒展,不由喉头滚了滚,摸摸怀内,微微停顿后,还是咬牙走了进去。 酒肆昏暗,杨志觅了张桌坐,将范阳笠摘下,端端正正摆在桌边,却见无人来招呼,不由猛地拍了下桌案,道:“兀那小二,莫得偷懒,还不来招呼!” 小二躲在角落早睡个黑天黑地,这阴雨天哪得什么客人,偷得半日闲,便是最大快活。 蓦闻拍桌声,却将他这快活打散,小二吓得一個激灵,跳将起来,擦把嘴角口水,叫道:“喊甚么喊,看不到这大个活人在此,谁家偷懒,莫得诬陷。” 杨志恼道:“你这厮哪来甚多话,招呼便是,再多嘴莫怪洒家不客气!” 说罢,将腰上宝刀摘下,狠狠往桌上惯去,顿时“叮当”作响,那小二缩了缩脖儿,嘴上却不饶道:“客观莫恼火恐吓,此乃天子脚下,京畿重地,客官却是外地哪里前来走动?还敢行凶不成!” 杨志闻言气得七窍生烟,长吸口气道:“洒家乃殿前司制使,你说是外地哪里来走动?” 小二闻言顿时色变,急忙忙换了副面皮,见了个礼道:“却是小的有眼不识泰山了,制使大人勿怪,大人有何吩咐还请示下,小的但无不周。” 杨志亦不待与他一般见识,只是道:“有那肥鸡肥羊且做来两盘,有那上好的酒水也上一坛,肉馒头来十个吃吃。” 小二心中惊奇,暗道这制使大人好大饭量,急忙唱了个肥喏,转身去准备。 杨志心中凄苦,却没奈何只能望向门外,此刻那雨水又重了些,再无淅沥之意,只是珠帘般落下,卷起街道地面层层水烟。 片刻工夫,肥鸡肥羊上来,又有一罐酒,肉馒头却要现蒸,须待些时候,杨志伸手拍开泥封,给自家筛了一碗,亦不就菜,急匆匆灌将进去,只求头晕耳热,一醉解千愁。 他这边喝着,心下尽想些忧愁事,又悼念祖上荣光,五侯杨令公之后,几代将门,直到祖父辈出了差错获罪,从此大树断折,再无根基,自家年少时习武读书,孤身来京参加武举,却官途不顺,处处受人排挤,如今又翻了花石纲,更兼光棍一条,连个后代都没传下,直觉人生没谁会这般倒霉。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忽然外面的雨帘中钻进两人,却是打了伞,不曾湿衣。 小二早就不再昏睡,见了却是认得,急忙迎上前道:“二位端公快快请进,怎大雨天来吃酒,受凉着了伤寒却又不好。” 那两人一胖一瘦,闻言胖子哈哈大笑:“却是有公务在身,要督促人到处贴榜,只是这雨下个不停,有道是关门雨,下一宿,今晚都干不得事了。” 小二请进屋,用抹布擦了又擦凳子,请两人坐下,道:“端公莫怪小人好奇,前两日不刚贴了榜,要与辽国打擂,这怎又来张贴?” 瘦子道:“你倒也是个机灵的,告你得知,好在客人面前先吹嘘几分,聚得人头不说,亦显你耳目灵通。” 小二嘿嘿笑道:“全仗两位端公,不然小人哪里早知许多。” 胖子道:“左右都要张贴,只为下雨才耽搁,亦不妨先说与你听,这次官家可是下了狠心要惩治辽狗,不但允了四方好汉前来打擂,更是摆出了重重的赏赐!” 杨志那边吃酒已是半醉,奈何此刻店内没甚旁人,便将对面桌的话听了进去,和辽人打擂这事他亦知晓,只是花石纲丢失,哪里还放在心头,此刻闻得重重赏赐不由心中一动,竖起了耳朵。 “官家让人打造了金银铜牌,名为御武牌,这牌子却是有排名的,专门恩赐给打擂胜出者,据说那金牌只有一面,上书横勇……” 对面声音越来越小,杨志又吃了个半醉,已是听不真切,但他闻得那牌子之事,便犹如霹雳大雷击打身上,在殿前司任职,他哪能不知此物珍贵,便站起身急匆匆走了过去,道:“二位请了。” 两人见他鲁莽,立刻面带不悦,小二在旁笑道:“端公,这位乃是殿前司制使大人。” 两人闻言改了脸色,相互见礼罢,杨志问道:“二位,还请教适才那御武牌事。” 胖子纳闷道:“制使在殿前司任职,怎能不晓此事?” 杨志道:“督促花石纲归来,赶上下雨,尚未去太尉那报到。” 胖子点点头,道:“既如此,不妨请制使大人得知,这御武牌三种,若能拔得一枚,不但自此名扬八方,也会被官家看重,更有出类拔萃者,只要愿意,便请进军中,直接授予官职,不过这个制使倒是不用了。” 杨志闻言大喜,直如溺水之人,奄奄一息却抓到根枯木,他道:“二位且来同桌,今日的酒菜洒家请了。” 二人礼让道:“我两个不过是开封府差官,怎敢劳制使大人费银。” 杨志哪肯罢休,将两人请了过来,又是好酒好肉饮了一两个时辰,才惜惜告别。 这时天色已晚,店内燃起灯火,杨志亦起身待走,小二过来礼道:“制使大人,还请结算酒钱。” 杨志伸手摸了摸自家里怀,却是忽地惊出身冷汗,莫说银两,便是铜钱亦没有半贯。 第63章 九纹龙 杨志站在那左摸又掏,却哪里能够取出银钱,押运花石纲乃是公差,自有朝廷给吃饭,他自身没带几两银子,船翻后这一路逃走,早便是身无分文了。 他摸不出来,出身冷汗,酒自醒了一半,小二道:“制使大人出门忘记揣钱?” 杨志暗想,自家也不是个没积蓄的,钱都在内城宅子中存放,便厚着脸皮道:“确是如此,待洒家取来后还你,权赊咱一赊。” 小二道:“制使大人开口,原非不可,只是掌柜不在,大人吃喝这许多都是有数之物,小人做不了主。” 杨志闻言一时也恼不得,有道是吃人嘴短,拿人手短,如今吃饱喝足,也不像刚开始进店时那般豪气。 他道:“不然唤人随洒家去取?” 小二道:“今日掌柜有事,店中就小人和厨子两个,少一个都做不得生意,如今天色未晚透,总要经营则個,哪里能够去取。” 杨志心中憋闷,想这黄白物竟难倒了英雄汉,不由神色一时悲怜,再摸了一遍身上,片刻道:“洒家将这宝刀押在店中,待取钱来赎,切记莫要把玩,旁人我看都不与看。” 小二瞧那刀,他虽不识兵刃,却有眼力,知这刀抵饭钱却是绰绰有余,只是这等物事,难免期艾不肯接下。 杨志见他迟疑,不由长叹一声,又要说话,就听门外忽传来动静:“看就是口好刀,何故抵押饭钱?” 杨志闻言瞧去,只见门口走进名年轻大汉,这大汉身材魁伟,膀阔腰圆,手持一根哨棒,进门便摘了红漆斗笠,露出张银盆也似的脸庞,浓眉大眼,狮鼻阔口,端得一副英雄气概。 年轻大汉走到桌前,上下打量杨志,见礼道:“这位哥哥请了,不知何故押刀?” 杨志见他气概,不由还礼道:“出门忘带银钱,店家不肯放行。” 年轻大汉扫眼小二,笑道:“这又能用多少银两,店家太小觑人。” 小二争辩道:“自知这位制使大人,怎不肯放,原是掌柜不在,不敢擅作主张。” 年轻大汉摇头,从身上摸出好大一锭银抛过,道:“何故如此,且算了酒菜钱,再安排一桌,我与这位哥哥好生攀谈。” 小二接银欢欢喜喜下去,杨志被大汉拉着坐下,他眼下人穷志短,拿人手软,只好道:“杨志惭愧,未闻好汉姓名。” 年轻大汉道:“哥哥客气,在下史进,有个混号唤作九纹龙,之前听小二尊称哥哥制使,又闻得哥哥名姓,不知可是在殿前司任职?” 杨志闻言道:“史大郎如何得知?” 史进笑道:“我师王进,久听他念叨制使大名,言与制使莫逆,方敢透露。” 杨志惊讶道:“原来是王进哥哥的徒儿,当日他逃离东京,高太尉派许多人捉拿,其后无果,我这才放心,不知王进哥哥如今何在?” 史进摇头道:“师傅言去投老种经略相公,我亦是寻不见。” 杨志道:“大郎又何故来京?切莫让高太尉知晓根脚,否则便是祸事。” 史进道:“师傅西去避祸,我这些年兜兜转转总没个正经营生,又想去投奔山上好友,却恰好知道了辽人来东京摆擂,寻思自家一身武艺,若是打赢了,说不得赚了名头亦有些出路,所以至此。” 杨志喜道:“大郎这却是来着了!” 史进道:“哥哥如何说?” 杨志便把听来御武牌之事言说一番,史进闻言亦是大喜,道:“久闻师傅说起制使枪棒了得,莫不是亦要上台打那辽狗?” 杨志闻言勾起伤心事,借着酒意便将自家遭遇言说一遍,听得史进连连惋惜,此刻小二又端上酒菜,两人喝了个通透后,便在外城寻家客栈住下。 第二日大早,杨志和史进洗漱完毕,杨志忽然“啊呀”大叫一声,便连手上刚买的炊饼都掉落在地,接着更是发起呆来。 史进急忙询问,半晌杨志才面如死灰道:“昨日忘记一事,如今我戴罪之身怎上得擂台比武,恐是一登上去便要被人认出,捉走后刺配流放。” 史进急忙道:“哥哥又待如何?” 杨志此刻心乱如麻,哪里能想出主意,只是道:“上擂台前需前往二大王处登名造册,亦是不能使用假名,若用了假,隐瞒下根脚,即便得了御武牌又有何用?更莫提进入军中!” 史进纳闷道:“这擂台事便是二大王权持?” 杨志道:“正是,到时需往侍卫亲军司登记,签下生死状,这又哪里能够造假,如此看来,却真是天要绝我了!” 史进想了想道:“哥哥一身好武艺,必然能在擂上逞雄,若是不去太过可惜,我虽远在江湖绿林,却亦多少闻得二大王之名,就不知究竟如何。” 杨志道:“自是强那高俅百倍!” 史进闻言笑道:“那哥哥不要慌,我倒是有个法子,哥哥大可一试。” 杨志回了回神,道:“大郎有甚妙策?” 杨志道:“哥哥不妨去拜见二大王,直说遭遇之事,然后求个将功补罪机会,想来定能成功!” 杨志闻言吸了口气,道:“好却是好,只是我如何能见到王驾?若是冒冒失失,恐还未开口便要被叉出去。” 史进道:“这个容易,我闻二大王好武,又观哥哥有口宝刀,不妨就以献刀为名求见,到时只要看到二大王,哪怕真献了又如何,借此戴罪立功,鱼跃龙门,还不是天大幸事一桩!” 杨志愣了片刻,道:“果真妙计,好大郎,哥哥若是此遭翻身,定不忘你之恩!” 且说这日,赵柽早早便来到府司,只因四方人等登名造册,总要试探一番,不能随意草包饭桶都上台打擂,就算不怕死,亦丢不起这人。 府司外设一宽大凉棚,摆上十八般兵器,又有石锁磨盘之类,那一边几个孔目负责造册,这一边徐宁带人审查,绣花枕头便直接轰走,拳脚一般的亦劝离,只有真正手段,才算过了此关。 赵柽在堂内椅上饮茶,苏石一旁站立伺候,忽然外面亲兵来报,说有人前来献刀。 赵柽闻言便是色变,献刀,献甚么刀?图穷匕见,还是孟德献刀? 他冷道:“将这厮绑了来见!” 第64章 杨志献刀 杨志欢欢喜喜捧刀至侍卫亲军司,只觉人生自今日后天高水阔,必任自家驰骋纵横。 却哪料,通报过后,便从司衙内涌出一群人,搂肩头抹后背,直接将他捆了个结实,看得一旁史进目瞪口呆。 杨志不敢反抗亦不敢跑,任由绑缚,只是身体难挨,只好赔笑道:“轻一些,轻一些。” 那为首之人张嘴问道:“你是孟德?” 杨志一头雾水,摇头道:“'在下不识此人。” 为首的又道:“王爷自语孟德献刀,怎会差错,你这厮定然撒谎,待进去大刑伺候,就全招了!” 杨志心头发懵,只道原来自家的倒霉并没有过去,且愈发严重了。 赵柽在堂内端坐,见苏石带人押进名大汉,这大汉生得魁梧,应有武艺在身,只是面上有块青色,凭增了三分狰狞。 又瞧他自落魄,衣衫仿佛多日未洗,上面淋漓酒渍,气势上反而短人几毫。 “王爷,贼人带回请王爷审问,这刀乃是贼人捧来。”苏石说完上前把刀奉上。 赵柽只看这刀,却端得是口宝刀,但见: 鲨皮刀鞘七星曲,宝石盈润何珍惜,银格上镶赤玛瑙,金镡暂挂白玉璧。火山王持平乱世,老令公拿拒辽敌,更有边关三更月,如今想来心唏嘘。 赵柽伸手压住崩簧,将这刀缓缓抽出,又是另一番光景: 清光夺目,冷气侵人,远看如玉沼春冰,近看似琼台瑞雪,花纹密布,如丰城狱内飞来,紫气横空,似乎楚昭梦中所得,莫邪干将可比肩,太阿巨阙亦等闲。 赵柽看完收刀入鞘,一拍桌子:“你这厮莫不是高俅派来?” 杨志在下方听得一愣,旁边黄孤一个窝儿拐顶起,他顿时“哎哟”声站将不稳,跪倒在地。 “王爷殿下,在下不是高俅派来的!”杨志迷糊了,想此事又和高俅有甚关系?总是自家倒霉,处处碰壁,天降个由头要收走就是。 “我闻高俅亦有柄宝刀,可是此口!”赵柽眯眼看向杨志。 杨志心中发毛,急争辩道:“太尉那口人人得知,在下这口却是祖上传的,为防他人惦记,些年从未泄露。” 赵柽道:“祖上传的?你姓甚名谁,还不从实招来!” 杨志闻言提了精神,便是脊梁亦直了直,只是腿处微痛,怪那为首的好手段,但若解下绑绳厮杀,却又不怕他。 “王爷请听在下言,在下乃是火山王后裔,五侯令公子孙,三关大帅嫡传,姓杨名志是也。” 杨志?赵柽微眯双眼,这水浒里最倒霉之人,不是丢了花石纲就跑路了吗?怎么此刻竟然在东京? “你这厮,敢道自家火山王杨衮之后,杨老令公子孙,可有凭证依据?”赵柽开口喝道。 杨志道:“请教王爷得知,代州城内有旧宅,麟州老家有族人,族谱便在堂中奉,此事万不敢冒支。” 赵柽道:“你是杨景的哪一脉后人?” 杨志道:“在下祖父德政公。” 赵柽想了想:“不是犯了大错那個杨传永,是杨德政?” 杨志低头:“正是,所以小人才能武举出身,进入殿前司做一任制使。” 赵柽道:“伱是殿前司的人,来本王府前何事?” 杨志忙道:“家传宝刀,只为献给王爷,求个将功赎罪!” 赵柽道:“将甚么功,赎甚么罪?” 杨志等待便是眼前机会,急忙把自家押运花石纲,却在黄河里翻船之事说了一遍,只不过接下来却改了个道理,说是回京请罪,却见辽人摆擂,便想着将功赎罪,直来献刀。 赵柽心中自有分数,看了看他道:“送礼都不会送,哪个给你出的馊主意?” 杨志此刻觉得这二大王语气有一些缓和,便心中放松下来:“在下偶遇故人弟子,姓史名进,见在下遭遇窘迫,又想戴罪立功,便苦思此事,乃有眼前。” 又道:“杨志自小学得文武艺,定能擂上败敌,灭杀辽狗,扬我大宋声威。” 听他吹嘘,赵柽冷笑道:“败尽门庭,辱没家风的东西,想当年西北杨家何等威风,天波杨府又何等将门,怎料出了你这般废物,大事不佳,小事了了,便是个送礼逢迎都不会,还想着上台丢人?” 杨志闻言顿时臊得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但此刻四处皆人,就是把头藏起来,亦是顾头不顾尾。 他只得讷讷道:“王爷,杨志此生志向,只为尽忠报国。” 赵柽道:“不是为了做官吗!” 杨志闻言大惊:“王爷,羞杀在下了。” 赵柽不理睬他话,只问:“史进可在外面?” 杨志心中犯疑,道:“史家大郎只是在下故人弟子,确……在外面。” 赵柽道:“甚么故人,不就是王进吗!” 杨志闻言立时觉得头脑开始不够用,看眼前这位二大王,心中愈发敬畏交加。 赵柽道:“去把史进唤进来。” 片刻工夫,史进走来堂内,哪怕这九纹龙自诩天不怕地不怕,但进得这处世间好大的府衙,亦是小心翼翼。 偷瞄了眼跪在地上的杨志,史进不敢短缺礼数,罢后道:“草民史进拜见王爷。” 众人观看这史家大郎,只见气宇轩昂,相貌堂堂端是条好汉,赵柽瞅他片刻,心中不觉好笑,这史进明明拳脚了得,却偏偏喜欢出谋划策,人家出谋为胜,史大郎用计要命。 最狠的是,打东平府时,用计在自家身上,结果被捉险些要了性命。 赵柽想了想,博些忠义之士,无非三条道理,第一乃是名望,其二乃是恩情,其三便是关系。 至于大义,陈桥得位不正,哪怕是直接造反起兵灭了后周,都要比这好听,所以才扯出汉高祖刘邦名言与士大夫共治天下,以做遮羞之布,士大夫自然顾及大义,民间草莽饭都吃不上了,年年都有举事造反占山为王,哪理会甚么大义。 赵柽道:“史进,可识鲁达乎?” 史进闻言一愣,道:“自然识得,王爷怎知我家哥哥?” 赵柽笑道:“那便不会错了,鲁达如今拜在本王门下,本王前些时日给老种写信,让他复去西军做个勾当,他倒是常提大郎,言拳脚精湛,武艺精通。” 史进闻言,哪里还不懂,顿时觉得胸中激荡热烈,急匆匆再次拜倒:“史进愿为王爷效力,此身万死不辞。” 赵柽点了点头,道:“大郎起来,且先跟在本王身边就是。” 那一旁杨志跪在地上,直是好生羡慕,不想史进居然有如此亲近关系,若是早知,又何必行这献刀险事。 赵柽瞅他一眼:“你这厮眼高手低,事事不成,若不是本王尊你杨家先烈,定要治罪,来人暂将这厮解开,且让他戴罪立功试试。” 杨志得了自由,又是大礼参拜,一时心下悲喜交加,始知人生境遇乃大不易。 就在此刻,徐宁忽快步走进,见礼道:“王爷,外面有人打起来了。” 赵柽道:“何人放肆,怎不阻止问罪?” 徐宁道:“王爷,是两名女子来登名造册欲打擂台,却为争个先后名字动了手,却非在府门前,乃是对面街上,如今打得热闹,军丁亦上不得前。”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追读,紫色在这里拜谢了,多谢诸位。) 第65章 王爷失态了 赵柽下令,众人出府门看,确不在凉棚这边,而是打在了对面街上。 赵柽定睛观瞧,只见那两名女子,皆身材高大,一女通身着黑衣,英姿飒爽,拳上凛凛有威,一女却是穿了红衫,眼大嘴大,脚下呼呼生风。 两女此刻好比那下山的猛虎,入水的蛟龙,哪里是那种花架子演练,分明拳拳到肉,脚脚着身,直打得尘土飞扬,不时居然通通摔倒在地,互相搂抱一起,头撞牙咬,甚至撕裂衣衫,露出皮肉,犹不在意。 地上烟尘滚滚,片刻,复分开跳跃起身,继续拳来腿往,仿佛有用不完的气力,直看得众人目瞪口呆。 赵柽微微皱眉:“这二女有甚么深仇大恨?” 徐宁在旁道:“只是演练武艺时相互较劲,互看不顺,完毕后一起通关,便跑去登名造册,结果都要先写自家名字,争执不下,就约了比斗,却还好,知道避了府门,跑至对面厮打。” 赵柽道:“如此莽女,街头斗殴,成何体统!” 苏石道:“属下过去将她们分开。” 赵柽道:“杨志和史进去,若是不服,直接打杀!” 两人领命,自不犹豫,看二女彪悍,都去兵器架上抽了棍棒。 你道却是为何?非是他二人自忖武艺不行,实在是打得如此热闹,想要劝阻却只能亲自上手,他二人都是爱惜名声之辈,怎肯光天化日这般事。 二人来到近前,脸露凝重,这两女忒过生猛,哪怕他俩自诩好汉,都有些暗暗吃惊。 杨志清下嗓子,大声喝道:“呔,哪里来的粗野莽女,敢在府司前方动手,莫是不顾自家性命?若不想连累家人刺配充军,赶紧罢了手去!” 史进自不会这种官家辞话,只是扬了扬手中哨棒,喝道:“兀那悍女,赶快罢手,瞧见某家这根棍棒没,不服的尽管来和某家大战三百合,管叫你丢盔卸甲,只能讨饶,女人难为女人又算甚本领!” 两女子闻言本不待理会,却又都瞧见那好大的府司外门洞开,一群人站在那里虎视眈眈,虽然手头硬朗,心下却都露了怯,便互使了个虚招,跳出圈外。 红衣女子张嘴吐出小块皮肉,骂道:“小贼娘,今日且饶你性命,若不识趣,来日再教训于你!” 黑衣女子甩掉手上带血发缕,冷笑:“雌大虫,莫要往自家脸上贴金,谁输谁赢心中没数?不是我今日斋素,定让你血溅当场!” 二人说完却也不走,只是直奔凉棚而去,显然还想着要登名造册。 赵柽在阶上皱眉:“让这两个莽货都滚回去,若想报名明日再来。” 徐宁下阶喊道:“你二人且住,王爷有命,不许伱二人今日登名,若想打擂,明日再来造册。” 两女闻言都是一愣,偷眼向上看去,自然笃定赵柽便是二大王。 黑衣女子还未待如何,那红衣的却仿佛着了魔般向前走去,然后福了个连马路边坐的乞丐都咧嘴的万福,道:“小女子袁百花见过王爷殿下。” 那黑衣女子见状哪里肯示弱,也大踏步走上前,行礼道:“门三娘见过王爷。” 红衣女见她亦过来,不由低声骂道:“小浪蹄子,莫不是想勾引王驾千岁!” 黑衣女低声道:“雌大虫忒不要脸,扭捏作态,令人生呕!” 赵柽站在阶上嘴角抽了抽,深吸一口气,袁百花,门三娘……你俩能不能认真点,这名字能不能再假一点? 他刚想说点什么,就见那袁百花忽然抬头,眼神仿佛飘闪一下,勒着嗓子娇滴滴道:“王驾千岁,你,你好生俊俏啊。” 赵柽闻言立时脸色霜白,一摔袖子,转身就走。 苏石愣了愣,瞧着自家小王爷背影,这,这……头一次看到王爷如此失态啊! 他急忙道:“你二人赶快回去,今日再不许过来,否则统统抓起来下监!” 说完,苏石转身跟进堂中,却没见到赵柽,倒也不便寻找,便站在桌旁等候。 赵柽却是穿过几进殿堂,直接去了府司后院,这后院没有花圃之类,却种了不少赏景的树木,他走在林荫小道,心下暗自琢磨。 袁百花应该就是方百花,就不知她和谁来的东京,若是那方腊亦来,要不要一举剿杀? 若是方腊未来,单只抓了方百花,恐会打草惊蛇,值此宋辽擂台,城内八方汇集,若引起反弹报复,城内出乱,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赵柽又想,门三娘应该就是扈三娘,不过扈家庄也好,祝家庄也罢,没什么带脑子的,不说都是鲁莽骄悍之辈,总亦没甚谋划计算手段。 只有那李家庄的扑天雕李应还算半個人物,这种地方豪强倒是不足为患,只要今后找机会恩威并施就是,若是不服正好灭掉,倒是能空出许多金银钱粮。 他琢磨了片刻,不由走回堂中下令,白日巡防的军丁加倍,夜晚则加两倍,至于开擂之时,便去宫中请旨宵禁。 转眼三日过,赵柽暗地里派人查了下,果然没发现方腊踪迹,方百花只是和一男一女来京,倒未出格,亦未以明教之事兜搭百姓,便暂先作罢。 几天里来府司登记造册的人愈发增多,真正能通过考核的却没几个,大多是花拳绣腿,甚只有把子力气,连刀枪都不会用就来报名,徐宁忙不过来,谭真则一直带着其他司官在城外练兵,赵柽便叫杨志史进过去帮忙。 这日下司,赵柽没有回府去了碎玉楼,眼下楼的人不多,大部分都被赵柽派出去打探消息,毕竟他不掌皇城司,禁军也没有这种勾当民间情报的部门。 天色未晚,楼内生意依旧在做,简素衣柜上主持,道两句话后,赵柽向后走去,却见欧阳北正口水乱飞地给几人讲勾栏之事,只道那小娘杨柳细腰盈盈一握,尚未开口便让人酥掉半边身子。 见赵柽来到,几人起身见礼,赵柽冷着脸只当没看到,径直走过,出了后门,又见黄孤在武场手拿阔剑劈砍什么东西。 走近一瞧,却是块黑乎乎,样似黑铁的条石,黄孤那沉重锋利阔剑砍上,居然不能伤其分毫! 第66章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 “公子!”黄孤太过聚精会神,直到赵柽走近方才发觉。 “黄孤,如此可不成,若我是刺客,你现在已没命了。”赵柽摇头。 “公子,属下想在碎玉楼,且都是自己人,便少加防范。”黄孤尴尬笑道。 赵柽轻叹口气:“我记得前朝哪位刺客说过,有时你最大的敌人便在身边,他要杀你之前,会先和你做朋友,到时你防范自轻,你要记得防人之心不可无啊!” 黄孤道:“是公子,我记下了。” 赵柽这时看向地上那长条黑铁,神色微动道:“这是……天外神铁?” 黄孤道:“公子慧眼,乃是有人送给父亲做压宅之物,我见稀奇便偷了出来打算造把兵器。” 赵柽笑道:“怎么,黄老学士居然也收礼了?” 黄孤讪讪道:“许是见奇物心喜,却不料被我盗出,只是早晚将犯事,且躲藏楼内不敢归家。” 赵柽道:“伱躲起来,本公子却往哪里躲,到时找我要人,我可未必能打过他。” 黄孤笑道:“公子玩笑了,怎会来找公子,更勿论动手。” 赵柽沉思几息,道:“你要打造甚么兵器?” 黄孤道:“原本阔剑虽然份量足够,却总觉得宽大不甚灵活,属下查了典籍,这天外神铁有几个旁名,其中有一名为玄铁,古时便有人将其祭炼兵器,言一但开锋,锐利无比,只是属下怎么瞧着这东西炼成剑形倒有可能,开锋却是极难?” 赵柽伸手抚摸玄铁,只觉入手森凉,隐有寒意,不由道:“确是好物,若造成兵刃,可吸铁质暗器,只是这重量寻常人可挥舞不起。” 黄孤道:“我臂膀力大,重器不在话下,只是却不晓这玄铁还有吸附暗器的本领,公子点拨,愈加对此物欢喜。” 赵柽道:“锋刃只待消磨,却也不是急事,你不闻重剑无锋,大巧不工,本领到了那锋刃不过是手段,真正厉害的还是你自家。” “重剑无锋,大巧不工?”黄孤闻言一愣,思想片刻后喜道:“公子,此理深奥,属下须细细领悟。” 赵柽点头:“那就想办法先打造出剑胚,这般大玄铁绝使用不了,余下材料赶快送回去,还能消弭老学士心中怒气。” 黄孤道:“还要……送回去啊?我还想着给公子也打造一物呢,最好亦是一剑。” 赵柽哼道:“是想到时拿我做挡箭牌吧?这等东西我可用不动,莫要再打此主意!” 黄孤道:“属下怎敢,就依公子所说,明日找人打造剑胚,多余的送回便是。” 赵柽想了想:“你去找徐宁,他有一表弟唤作汤隆,祖辈都是打造军器出身,颇有几分手段。” 黄孤道:“既然有关系相熟便好,不至属下自家出门胡找,再没本事坏了这玄铁。” 赵柽道:“你需防范,我听闻此人好赌,品性有几分匪气,一但唤来,看管好莫让他贪墨了去。” 黄孤笑道:“这个公子请放心,碎玉楼是甚么地方,只怕他到时想亦不敢,没许久便教调顺了,一应归心。” 赵柽笑着摇了摇头,忽道:“闲来无事,勾栏听曲儿?” 黄孤:“啊?公子,曲儿有甚么好听,哪里有耍几趟兵刃来得爽利,欧阳北他们几个倒时常去,亦不见兜搭上甚么貌美小娘,平日吹嘘却一個顶二。” 赵柽瞧他,一脸嫌弃道:“我亦想你无事去听听,上次你兄长黄觉给我回信,言家中娘子身怀六甲,再生已经是第三个了,你如今倒是光棍磊落,黄老学士怎不管教?” 黄孤道:“属下只爱武艺,打磨剑术,成家之事尚未考虑,如今既有哥哥传续香火,属下这里便是放心。” 赵柽道:“却是忒没出息!” 黄孤只是笑,心中却不服,乃下暗想,公子但知说我,却不看自身便是,哪个开府的王爷没纳王妃,不然府内小娘亦不短缺,此刻反倒和爹爹一般絮叨说教。 赵柽笑眯眯瞅他:“心内思想甚么?” 黄孤忙低头道:“自是想那擂台比武,属下亦想得枚御武牌,最好是那金牌。” 赵柽道:“金牌吗?” 黄孤道:“公子以为如何?” 赵柽想了想道:“官家亲自给金牌写了词,这写的却是横勇无敌,天下无双八字。” 黄孤喜道:“却是官家看重。” 赵柽摇头:“这八字份量太重,得牌未必好事。” 黄孤道:“若无超凡武艺,自然压服不得。” 赵柽道:“不是这般,你可知横勇无敌四字怎讲?非你剑术第一,拳脚超凡,乃是王不过霸,将不过李,吕奉先、李存孝之流。” 黄孤眨眼道:“公子,若是擂台,当无所畏惧,倘战场厮杀,马上长兵,属下确实生疏。” 赵柽道:“且瞧瞧再说,这牌寻常人得了绝非好事,勿论军中江湖,总是遭妒受忌罢了。” 黄孤想道:“公子所言有理,细一琢磨,哪怕没有这明晃晃东西,那古来吕奉先、李存孝亦无甚么好下场。” 赵柽道:“你懂这个道理便好,无论马上马下,天下第一哪那么好当,古往今来,纵观史书排名榜首者,却有几家善终。” 黄孤道:“公子,那不得金牌,亦要得块银牌才是,不然实在心中不甘。” 赵柽笑道:“那却随你意,注意分寸就是。” 黄孤又思索片刻,忽低头瞧了下那玄铁,道:“公子,这大块玄铁,打完剑胚估计还能剩余一半,若送回去,岂不可惜?父亲那边估摸一时半刻发现不了……” 赵柽看了他一眼,转身就走。 黄孤:“公子,公子,属下言差,言差了……” 赵柽回府,用了晚膳,洪七朱小乙皆来报事,细细询问后又叮嘱一番,赏下些金银放两人回去,这时天已黑下。 赵柽在院中逛了会儿,再耍几趟剑,却是袖中银蛇,光芒潜敛,随后回书房读书,却这时雷三来报,说府外有人求见。 赵柽看眼外面天色道:“甚么人?” 雷三道:“青衫小郎,年十三四,身背书箱,风尘仆仆。” (求追读,紫色拜谢大家。) 第67章 有我长枪何煌煌 赵柽看向雷三:“你近日和欧阳北厮混?” 雷三挠头:“王爷,属下怎会和那泼皮相好。” 赵柽道:“没去听曲儿?” 雷三道:“……没有。” 赵柽道:“那你拽什么文,你要考科举吗?来人没有通名报姓吗!” 雷三一缩脖子:“相州岳飞,求见王爷。” 赵柽道:“滚出去,请那少年过来。” 雷三一溜烟小跑走,心中暗骂欧阳北,贼撮鸟,惯会忽悠老子,带老子去了几趟勾栏话都理不清了,凭白惹来王爷一遭骂。 却说王府门外,正有少年站立。 少年穿袭青衫,背着书箱,虽风尘仆仆,却难掩那尘灰下的明净清朗,正在好奇打量着前方宽阔府门。 他是头次离家出远门,一路随着行商的车队,也曾遇到艰险,却都凭借手中枪,胸中计解决掉。 是以背着书箱,因为里面有书要读,更是那兵器就藏在书箱中,乃是一杆五节蘸银枪,可以拆开散放。 少年在家时见了朝廷昭告天下的榜单,便欲往京城打擂,却总怕家中母娘不允,却不料,最后还是母娘开了口,让他前往东京,且先要拜会齐王殿下。 少年伸手摸了摸胸前,怀中有张纸条,是这路上结交的一名好友所留,两人年岁相仿,兴趣相投,有说不完的话语,临了便留了地址,约定闲时相访。 这好友名叫马扩,是个官宦家子弟,却没甚么架子,话里话外又有见识,文章武艺样样精通。 少年想着想着嘴角露出浅笑,他自是不会因为对方身份而拘谨,范文正公说过,不以物喜,不以己悲,做人内外都需堂堂正正,宁可直中取,不向曲中求。 “岳小郎,快随我来。”雷三这时打开府门,在门缝中探头探脑。 岳飞行礼,道:“有劳哥哥了。” 雷三心急,下来挽臂道:“小郎,快和哥哥我来。” 岳飞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觉得这位哥哥实在太过热情,心中有些不知说甚才好。 两人边走雷三边道:“岳小郎,别以为我不知你是谁,之前我可听王爷提过,你是王爷的师弟,周宗师的亲传弟子。” 岳飞腼腆道:“这位哥哥,原本在下所知不多,可这一路听闻好像师傅收了很多弟子,我……” “唉,这怎能一样。”雷三摇头道:“亲传的就没几个,周宗师在御拳馆教过拳,有些是记名弟子,有些只是稍微点拨几下,这算起来可不就多了,估摸几百上千都有呢。” 两人边走边说,不一会来到书房前面,敲门后雷三道:“王爷,岳家小郎请到。” 赵柽在里道:“师弟,进来说话。” 岳飞正了衣衫,又观自身无不稳妥处,这才迈步进房,雷三自是脚下抹油跑掉。 赵柽见走进一名少年,清秀端正,不急不躁,放下书箱,见礼道:“岳飞参见王爷。” 赵柽急忙起身,走去扶住他双臂,左看右看,瞧得岳飞心中直有些发毛,这才笑道:“师弟,怎这般客套,管叫师兄就好。” 岳飞道:“王爷,礼法如此,岳飞不敢。” 赵柽道:“那就私下称师兄,明面里儿随你叫。” 岳飞应了,赵柽笑道:“坐下说话,今日我们师兄弟好好聊聊!” 不知许久过去,从窗外看去,红烛摇影,两人时远时近,近时仿佛窃窃私语,远时却不知在争辩甚么。 府内没人敢靠近书房,直到那门打开,赵柽唤一声:“来夜宵!” 夜宵过后,只见一条身影从房间内跃出,手持七尺长枪,仿佛游龙入海。 那月下,枪影闪烁梅花点点,银花玉树,亮光直炸天际。 又辗转腾挪,一枪舞动,好似白雀开屏,“哗啦”声响,入眼皆是枪星。 “好!”赵柽站在阶上拊掌喝彩:“这套七星耀月枪,当时老师亦曾教我,无奈师兄愚钝,却如何都练不好,今日一见师弟,方知此枪精髓,师弟果然武艺天才!” “师兄休要唬我年少无知,老师曾说过师兄伱无论何种本领,一学就会,一点即通,师兄你才是真正天才!” “师弟,你被老师骗了,那是老师激励于你,我每日事忙,哪有多少时间习武。” “真的吗师兄?我不信!” “不信?不信就再耍一套枪法给师兄瞧瞧……” 场上,枪影忽地一变,这一次却是换了一种气势,有道是:黑云压城城欲摧,甲光向日银鳞开,角声满天夜色里,塞上燕脂凝紫来! 大风起,黑云狂,黑云之中银龙扬,银龙扬,压四方,四方雷动气辉煌…… 转眼几日过去,这早赵柽起来,算下已是开擂的最末日。 岳飞昨天随他去了碎玉楼,便不愿再回来住,言王府没此处热闹,师兄又不陪他搭手,不比这里有人演练武艺。 赵柽开始还犹豫下,唯恐欧阳北丁家双蟹这几个不着调的把他带偏,后来细一琢磨,倘那般容易带偏也就不是岳飞了。 只是临了时他说了句,擂台期间谁敢去勾栏听曲,就送到童贯府上,学那世间顶厉害的武艺。 欧阳北纳闷:“王爷,怎还有此等美事?” 赵柽冷笑:“先去了势,后才能学,童贯眼下费劲心思寻找衣钵传人,宫内的都不成器,你若觉得自家行,公子荐你前往。” 欧阳北闻言立刻赔笑,只道哪敢,哪敢。 去了府司大堂,这最后一天报名的人明显稀落起来,便是杨志和史进亦都得了清闲。 杨志的事赵柽打了招呼,却未与他直接免罪,只是按他自言戴罪立功,这却亦是让他知晓,世间百般皆不易,守得本心云才开,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香绕堂来。 下午时,随着时辰将近,府前凉棚要撤,徐宁进堂喝水,只是没一会儿工夫,竟听外面闹将起来。 徐宁急忙跑出去,却只有片刻就再回来,道:“王爷……” 赵柽坐在那里查看账目,闻言道:“何事惊慌?” 徐宁道:“王爷,外面来了個小郎,偏要登名造册,因见他年纪不符,是以孔目那边拒绝,结果他把孔目和守护的兵丁全打翻了。” 赵柽皱眉道:“多大的小郎?” 徐宁道:“瞧着也就十一二岁……” 赵柽思索几息道:“待我出去瞧瞧。” 第68章 冀国公(求追读) 赵柽出了府司大门,只见那前方空场处,不少兵丁正坐躺于地,个个嘴里叫痛不停。 兵器架旁,站着个小男孩,衣着富贵,双眼圆滚有神,生得虎头虎脑,望着也就十一二岁模样。 小男孩此刻双手举着演武的大石磨盘,嘴里喊道:“凭甚不让我报名,小爷要上台打辽狗,不让我报名还打不过我,这又是何道理?” 小男孩后方远远站着几人,都是家仆装束,此刻皆一脸无奈,为首老者喊道:“小公爷,别闹了,这里是二大王的府司,还是赶快和老仆回家吧!” 小男孩眼珠转了转:“我要打擂,二大王出来正好央求,你们且莫管我,若是敢告诉我娘,看我怎么打你们板子。” 赵柽在阶上看得奇特,回头问道:“有识得的吗?” 身后众人皆摇头,苏石道:“却是从未见过,不知出自哪家公府。” 赵柽道:“那只石磨便是武艺精通之人,也难举过头顶,更无论停留如此长时间,这小小年纪倒是天生神力。” 苏石道:“王爷所言极是,这小郎气力世所罕见。” 小男孩此刻已瞧到府门前站立众人,他瞅了又瞅,最后目光落在赵柽身上,道:“你们是何人?” 赵柽笑道:“适才你不是说要央求于我,眼下还不过来?” 小男孩道:“二大王?” 赵柽道:“你又是哪家小郎?” 小男孩手上一松,那大石磨盘立刻坠地,发出“轰隆”一声大响。 随后他跑上前,拜倒在地像模像样行了個全礼,道:“世袭冀国公拜见王爷殿下!” “冀国公?”赵柽闻言神色一动:“你是渤海郡王后人?” 小男孩道:“回二大王,渤海郡王正是先祖!” 赵柽看了看他,这却是此朝一等一的勋贵了,虽然早就远离朝堂,但身份地位却极尊贵,冀国公是开国功臣高怀德家的世袭爵位,高家一门双星,名声极响。 他想了想,道:“伱叫什么名字?” 小男孩道:“王爷,我叫高宠!” 高宠……赵柽看着小男孩,沉默几息,道:“高宠啊,你且随本王来。” “好嘞!”高宠一跃而起,紧随赵柽走向大堂。 后面的家仆瞧见立时傻眼,有那慌神的不由叫道:“祸事了,祸事了,赶快回去禀报夫人,小公爷被二大王抓走了。” 且不说这些家仆慌张离开,只言赵柽带着高宠走进府司,堂内并未停留,而是直向后方行去。 “王爷,让我报名打擂吧?”高宠道。 “你袭爵了?”赵柽面无表情。 “是……去年爹爹过世,家中再无男丁。”高宠神情郁郁。 赵柽道:“你武艺和谁学的?” 高宠道:“我天生神力,家中有祖上留下的枪谱拳法,都是自家照着练习,到现在还没遇过敌手!” 走到林荫小道,赵柽笑道:“你且打本王试试,若能打到本王,便让你报名,若是打不到,此事不成。” 高宠眨了眨眼:“打了王爷,事后会不会降罪于我?” 赵柽摇头道:“你把府门外那么多兵丁都打伤,本王若降罪早就把你抓起来,何必等到现在。” 高宠道:“那王爷你可要小心,我一拳都能把那石磨打飞,要是把你打死了,怕不是满门抄斩。” 赵柽道:“高宠啊,本王不信,你且打来试试。” 高宠孩童心性,立时道:“那我可要打了?” 赵柽道:“打得到我就给你报名。” 高宠心急,一拳就向赵柽打去,却不料这拳只出一半,眼前却失去了赵柽身影。 高宠头也不回,直接用了一个神龙摆尾又打向后方,却再次击了空,待愣神儿时,有人拍他肩膀,“本王在这里。” 他轮拳又是挥去,再是甚么都未打到,如此一两刻钟,连赵柽衣角都未挨上,最后气喘吁吁一屁股坐在地上:“不打了,不打了,根本打不到。” 赵柽笑道:“你都打不到本王,像本王这等本领亦不敢上擂台比试,你觉得自家能成吗?” 高宠道:“王爷,听似乎是这个道理,却又觉得有些不对呢。” 赵柽摇头:“本王的道理就是对的,且回家去吧。” 高宠从地上起来,小声道:“好不容易出来一趟,回去母亲又要絮烦。” 赵柽看他一眼:“无事时,可来本王府上玩耍,今日还是回家。” 高宠喜道:“王爷说话算数?” 赵柽道:“本王说话怎能不算!” “那我现在就走。”高宠转身向外跑去。 赵柽看着他的背影,亦向外走去,到了大堂里,他提笔写了张贴子,交给苏石道:“送至辽国使团萧敏手中,就说本王晚间设宴,有要事相商,请她务必前来。” 苏石出门,赵柽径自回府。 稍晚些,苏石复命,赵柽道:“如何说?” 苏石道:“本不肯来,说了王爷有要事商量,方才答应。” 赵柽点了点头,转身回了书房,关好门后,打开紫檀木匣,从最下面抽出张纸来。 这纸已经微微泛黄,显存放极早,纸上的四个亦不是新墨,写的乃是耶律大石。 赵柽坐在椅上看这四字,良久,抬头望了眼东北方向,默默将这张纸重新放回匣内,这次却是摞在了最上面。 随后他负手出门,天色此刻已黯,片刻走到裂金阁前,阁内热闹,有教坊司的小娘正在调试乐器,还有那舞娘在转动扬袖。 赵柽外面瞧了眼,一女子迎过,却是戚红鱼,见礼道:“公子,准备得差不多了。” 赵柽点头,道:“过了今年,送张单子到我这里,有相好的姐妹一并写上,脱籍吧!” 戚红鱼闻言,立时脸色一变,两颗泪珠瞬间流下,礼道:“多谢公子,红鱼和姐妹们感激不尽,今生报不得公子大恩,来世做牛做马也当报答。” 赵柽摇头:“说些甚么,你自是还要为我效力,别人你瞧着安排,我信不过。” 戚红鱼道:“红鱼明白,便是此事,不到临头时红鱼亦不会对她们讲。” 赵柽赞许点头,这时,管家过来禀报:“王爷,萧公子来了。” 赵柽笑道:“还不快请!” 第69章 夜宴 远远三人来,萧敏依旧作男装。 却是银环束发,白衣如梦,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飘兮若流风之回雪。 冷眉似画,宜喜宜嗔,妙目流转,星月为眸,一片冰心羞说清,伊人如玉薄此名。 “王爷,小使有理了。”萧敏不卑不亢,既无初入府时骄傲自得,亦无会谈时得意洋洋。 赵柽笑道:“萧使者风姿秀逸,雅致翩翩,令人神往。” 萧敏微微一笑:“总逊色王爷跋扈飞扬,骄横霸道。” 赵柽哈哈大笑,这小娘却是两句话就露了原形,也是个记仇的,就不知是装的,还是故意为之。 他摇头道:“痛饮狂歌空度日,飞扬跋扈为谁雄。” 萧敏神色微动:“王爷却是胸怀大志。” 赵柽浅笑不语,今日之见,一举一动,言谈举止,估计都会原封不动传进耶律大石耳中,且以这小娘的个性,必会添油加醋,做糖不甜,做醋更酸。 耶律大石乃是未来时局极其重要一个人物,关乎赵柽下一步计划具体走向,两人虽都未正式走在台前,于那莽莽苍苍隔空对弈,但却都在各自试探,寻找未来的破局之法。 待小雪初晴,方剑试天下,莫不如此。 赵柽道:“本王自开府以来,从未宴请过宾客,萧使者乃是头名。” 萧敏眼神流转,道:“那小使真不胜荣幸。” 赵柽笑着向前方裂金阁道:“花径不曾缘客扫,蓬门今始为君开,萧使者请。” 上了裂金阁,却又是一番光景,这阁子乃是整座王府内装扮最豪华处,镶金嵌玉,明珠煌煌。 却亦是只此一座,王府其它地方,包括赵柽的寝堂和书房,与一些朝中相公尚书家相比,都略微寒酸。 萧敏不知,在心中暗暗再记上一条,齐王浮夸,好奢华。 阁中三面有窗,淡绿的纱儿轻轻遮掩,忽有风来,掀起一角,那靡靡的光景便于外乍现。 赵柽坐了主位,萧敏坐了右下客位,桌乃是春秋时的长案,漆了绛色,两侧微卷,做螭虎纹路,没片刻工夫酒菜陆续上来。 菜自不必说,各种花色样式,山中走兽云中雁,陆地牛羊海里鲜,应有尽有。 再观那酒,却是分了九种,乃是蒲萄酒、黄柑酒、梨子酒、荔枝酒、桔酒、石榴酒、椰子酒以及蜜酒。 另有一水晶大瓶,里面碧汪汪,澄净净,装的却是满满一下的竹叶青。 除此外,还有各种饮子,甜的、酸的、香的、蜜的、热的、凉的,让人眼花缭乱。 萧敏哪怕在辽国背景不凡,却哪里见过如此多花样,听着旁边丫鬟逐個介绍,不由双颊微红。 浅斟慢酌,赵柽拍手,丝竹声响,舞起霓裳,便有那小娘起嗓,唱的却是淮海居士的鹊桥仙: 纤云弄巧,飞星传恨,银汉迢迢暗度。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人间无数。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两情若是久长时,又岂在朝朝暮暮…… 此时的辽国除了没有大宋繁华,各种辞赋文章,只要宋有的,辽国亦有,尤其以诗词见长,官员贵族们亦多用汉语吟诗作赋,用汉、契丹两种文字撰写文章,虽然水平一般,但文化这块,已差不多同化掉。 如此,萧敏一听这词儿,脸儿“腾”就一红,随后变白,这混账王爷让人唱这种词话儿却是甚意思?她心头怒意上扬,狠狠拍了下桌子,瞪向赵柽。 赵柽哪里去看她,只是微闭着眼,仿佛陶醉在词乐之中,萧敏见他不理,起身欲走,忽又想起大石林牙的嘱咐,吸了口气,只是不错眼地盯着赵柽,只待他不再装疯卖傻,便去质问。 一曲罢了,歌舞暂歇,赵柽睁开眼道:“本王最爱秦学士词,今乃七夕,此词正好应景……咦,萧使者,你怎么了?” 萧敏闻言哪里还能质问,自家先羞了面皮,浑没想到今天竟是七夕,不由道:“小使忘记今日乞巧节。” 赵柽笑眯眯地道:“七夕日,七夕日,本王与萧使者共度七夕,不胜怡悦。” 萧敏眼中立刻冒出警惕,却听赵柽继续道:“萧使者,想听甚么词儿曲,大可随意,这都是教坊司的女乐,但凡有点名气的词,无不擅长。” 萧敏闻言眼珠一转,道:“在朝之时,词话早听得滚烂,今日乞巧,就想听点新鲜,王爷久负文名,享誉士林,不如现场填一阕,让小使见识见识如何?” 赵柽闻言哑然失笑,这小娘果然报仇不过晚,他道:“本王久不写诗填词,手生疏尔。” 萧敏道:“王爷过谦,小使在朝内便闻王爷才名,这……才气怎会生疏?莫不是真有那方仲永。” 赵柽看了看她,伸手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摇了摇头。 萧敏道:“王爷不爽利。” 赵柽笑道:“萧使者真要看?” 萧敏道:“愿一睹王爷风采。” 赵柽想了想,道:“那本王……就献丑一次?” 萧敏道:“王爷且慢,还是要小使提牌儿才好!” 赵柽纳闷:“何故如此?” 萧敏心中暗想,这齐王狡诈,若是他随意乱写乱填,命个轻薄诗名,言寓词牌,便是自家吃亏了,且不让他写诗,自家提个牌儿给他填,固定了词调平仄,看他还能耍出甚么花样! 她道:“小使久慕词牌望海潮大名,身边无人能做好,还望王爷赐教。” “望海潮?”赵柽看了看她,这小娘忒会算计,这个词牌自有始至后世,只有几首出名,无非柳永的东南形胜,秦观的望海潮梅英疏淡四首,还有纳兰性德的漠陵风雨,前两人大名鼎鼎,所填词辽国那边亦广为流传,后一个那首实在靠不上,开句就是古墓荒凉,郊外寒冷。 他沉默不语,萧敏那边心中冷笑,甚么二大王,真以为自家能比得上陈王才占八斗?还想七步吟诗,恐是难逃贻笑大方,想到此处,不由心中暗爽。 她道:“王爷若是酒醉,可待醒后再做,小使驿馆等待便是,小使返朝之前能得王爷赐教即可,若是不能,小使回国等待亦可。” 赵柽看她,摇头道:“无妨,且做做看。” 萧敏嫣然一笑:“既如此,小使便静候王爷佳词了。” 第70章 浮生如梦 赵柽笑了笑,小娘那点心思怎会不知,他放下酒杯,走出案外,略移几步,对女乐道:“起调,调寄望海潮。” 丝竹声起,他自不是去唱,只是随着调子,开口吟道: 春花秋月,浮生如梦,今夕寂寞梁园。亭阁夜暮,筝笛裂金,魂销红袖白衫。星下乱银弦。想歌飞琬舞,薄醉翩翩。紫陌凡尘,哪堪时令掌轻翻。 冥冥世事依然。恍相思海角,神走天边。朝雨暮风,伊人向远,琴心几断阳关。弹指数悲欢。任冷霜敝落,冰雪森寒。从此风流,换成孤影对愁眠。 萧敏目瞪口呆,脸色妍怒交加,半晌才道:“这望海潮如何能这般作?” 赵柽回案举酒饮尽:“如何不能这般做?” 萧敏道:“望海潮不是颂升平、酬朝寿、吟咏风物、伤春抒怀的吗?” 赵柽笑道:“萧使者漏说了一个惜惜之词。” 萧敏:“你!” 赵柽道:“既能伤春抒怀,自能写尽风花!” 萧敏道:“这不合规矩!” 赵柽道:“本王的规矩才是规矩。” 萧敏气道:“王爷不是说有要事相谈吗,还不谈?” 赵柽转回案后坐下,再饮酒,看起来已有几分醉意,他道:“听闻大石林牙乃辽朝太祖八世孙?” 萧敏面无表情:“是!” 赵柽:“大石林牙惊才羡艳,文武双全,直是可惜。” 萧敏冷道:“王爷休要打哑迷,既有要事,何不明谈?” 赵柽道:“萧使者话不传他听?” 萧敏道:“怎会害自家人!” 赵柽笑笑举杯:“且回林牙,就说,天下英雄……唯林牙与柽耳!” 说罢他一杯饮尽,竟自醉倒椅上,动亦不动…… 第二日,辽擂摆起,于南城足足立了十座高台。 高台并列,每座三十名辽人守擂,但凡败者,哪怕不死亦再无资格上擂,以七日为限,七日后哪一方还在台上即为胜利。 规则简单明了,打斗生死不计,兵刃暗器随意,能赢便是好汉。 真正高手厮杀,要决胜负毋须良久,厮打起没完没了的,要么便是没有死仇,相互留手,要么就是上不得一流,撂倒对方于彼此都是难事。 高台对面有两座花棚,一大一小,大花篷宽敞,左右足足几十丈,赵柽坐在正中,两旁坐了兵部尚书领尚书左丞薛昂,礼部尚书白时中,领枢密院事童贯,殿前司指挥使高俅,权知开封府滕图,侍卫亲军司副都指挥使谭真等等一众官员。 花篷前方又有各部司的主事孔目刀笔郎,亲军司的审查调配,一应人员俱全。 辽人则在旁边的那座小花篷里,此时深夏,花篷四面通透,坐在这处便可以望见辽人篷内举动,但见使团之人个个面色不愉,使团人多,花篷窄小,不堪忍受。 更周围四面八方,除了禁军特地留出的道路,其余皆被东京百姓占满。 东京百姓此刻不知有金,只知辽夏,民间于朝堂自不同,只讲究個酣畅淋漓,百年积怨,深髓入骨,茶余饭后,代代相传,咒骂声不绝,义愤者填膺,于敌寇又讲个甚么礼仪,只是痛快罢了。 那远处树上,亦是爬了人,有街头游侠儿,市井泼无赖,拳脚浅薄,入不得擂,便拿了弹弓圆子,瞄上瞄下,一个失手,弹到下方老翁头顶,老翁咒骂,游侠儿瞪眼,禁军到来,棍棒全部打走。 有邻家大郎,携二郎三郎五郎八郎,攀上墙头,骑成一排远远望擂,大郎兴奋,三郎活泼,喊一声“吁、嘚、驾”,轰隆一声响,墙倒垒塌,苦天喊地,大娘跑出来抹泪,骂道一堆败家货,砌墙又要浪费银钱,至于伤且忍着吧! 更后面则支起许多摊子,小食饮子,水煮油炸,糖稀吹人,现做点心,应有尽有,还有那游走货郎,拨浪鼓响,口中高呼,针头线脑,过家玩意儿,百物我俱全,只要客官你有钱。 赵柽坐台上,眼望前方,如今时辰还未到,那擂台辽人三三两两窃窃私语,有的面色凝重,有的脸带轻蔑,还有的微闭双目不知心中在想帝国的荣光,还是家里火辣辣的小娘。 赵柽喝了口茶汤,对旁边薛昂道:“薛尚书最近悠闲。” 薛昂礼道:“武举尚有月余,眼下无事,王爷挂念。” 赵柽再不讲话,却看一旁禁军夹路里走过来几人。 为首却是一名老者,戴黑纱帽,穿绯红袍子,肤色淡青,白眉如雪,唇角下撇,步履蹒跚。 老者身后跟两名小内侍,一人抱了根儿棍,一人捧了只盒。 赵柽见了笑道:“却是罕见,竟是米司使来传旨。” 无论擂台儿戏是否,都乃两国议定,各种举动拟需朝廷,期间种种规仪不能短缺。 众人起身,米震霆颤颤悠悠上了花篷,一副老眼昏花模样冲众人点头:“不行了,走不动了,走不动了,老朽这就直接宣旨了。” 旨意自是冲万民下,洋洋洒洒,足足近一刻钟方才完毕,米苍穹读罢旨意,气吁吁道了声:“棍来。” 后面小宦官急忙递上怀中抱着的那根棍,米震霆拄棍见礼道:“王爷啊,老朽礼数不周,切莫怪罪,就怕多动两下再倒地不起,折损官家颜面,弱了大宋威仪。” 赵柽摇头道:“米司使宣旨监察,本王有甚怪罪,且上座就是。” 此刻,时辰临近,有那兵部司仪官敲响战鼓,随着百姓高声欢呼,宋辽两国正式开擂。 十座大擂,每座上面都站住一名辽人,高矮胖瘦不同,却没一个空手,都操着各色兵器,此乃生死擂,自是能用手段愈多愈好。 擂台七天,赵柽曾吩咐过,自家有关人统统不许首日上擂,须摸清对方根底再说。 辽国那边亦不会直接派上真正好手,都有个彼此试探循进的过程。 赵柽看向擂台,辽军中拳脚高强之人他不太了解,但辽国的草莽绿林却知晓大概,大抵以白头山,虎豹庭,此两地最为厉害。 下方禁军验证身份完毕,宋国这边排队入场,只见为首之人直奔第一座擂台,却是不走寻常路,距离木阶尚远,“噌”一下用了个旱地拔葱直蹿上去,随后喝道:“兀那辽狗,呆看甚么,还不速速上前领死!” 第71章 开擂 上台这人,乃是粗眉大眼刀条脸,短衣襟,小打扮,脚上蹬了双绑腿快鞋,单刀用红布紧紧缠在掌中。 他生得倒不算魁伟,身形却甚是矫捷,单刀摆了个夜战八方式,瞪向对面辽人。 辽人却是个威猛大汉,套着契丹传统皮甲,手中提一柄铁杆碎星锤。 此锤名字听起来唬人,其实与那种马上暗器链子流星差不多,锤头只有拳头般大小,上带菱刺,不同的就是铁链换成了铁杆,杆约莫三尺多长。 用此种兵器的人,身法必定不会太灵活,因为这兵器讲究的就是个抡砸扫,并没有太多变化,身法太灵活反而打不出威力。 赵柽身前有张纸单,是刚送上来的,下面刀笔郎不停书写记录,把每台上场人的名称资料,层层向上传递,此刻前排座位,人手一张。 两位尚书自不在意这些,连瞧都没瞧,米震霆一副老眼昏花,便让身后小宦官低声念着,仿佛听书般,时而笑笑,时而嘟囔几句,也没人听清他说甚么。 童贯与高俅倒是仔细瞧了,高俅不晓做何心思,童贯却是嘴角含笑,另有想法。 赵柽当时所说不假,童贯欲觅传人,眼下宫内的年轻宦官都不成器,便把主意打到这次比武上,倘擂台之事不成,那就只好惦记秋季的武科举了。 赵柽看名单,知这第一個登上擂台的汉子唤作泼风刀杜贵武。 泼风刀这门刀法并不罕见,虽然比长拳什么甚么珍贵一点,但只要想学,总能弄到,可要想练得好,却不是件易事。 好比一招最简单的黑虎掏心,有人能够一下打死人,有人却连伤都未必伤得了对方,有人则无论对方身法多灵活,总能打得到对方,有人却拳拳落空,自学了后从未得手。 这便是天赋,诚然习武之人未必种种拳脚都有天赋,所谓十八般武艺样样精通,这精通二字,大抵指的是会用,能耍起来,打上几个套路,却不是全都厉害。 这杜贵武从小习练泼风刀,算是家传,半生只浸淫此道,旁的都不学,亦算走到条明路,是以在家乡有不小名气,打遍本县境内几无敌手。 擂台上,两人已是动手,杜贵武一开始便占据上风,赵柽看得真切,这泼风刀分明就克制那碎星锤,杜贵武是个有经验的,估计早就瞄好,所以直接选第一座擂台来打。 只见那台上杜贵武身法利索,一口刀就如雪团样粘在自家身上,然后在辽人四周游走滚动。 辽人力大,手上的碎星锤亦用得呼呼生风,却无论如何都难刮到杜贵武一只衣角。 花篷第二排,赵柽身后站着苏石、黄孤、欧阳北、简素衣、岳飞几人,几个自始至终没有讲话,毕竟此处不是他们能呆,只是赵柽以贴身侍卫的身份带上来,旁人才未言语甚么。 欧阳北此刻和平日判若两人,神情凝重,赵柽回头看他,他便俯下身低声道:“王爷,壹擂疑似二流,贰擂疑似三流,叁擂疑似二流,肆擂疑似一流,伍擂不入流……” 赵柽皱眉:“那不入流的如何上来?” 欧阳北道:“应有其它手段。” 赵柽点了点头,欧阳北这人还是有些用处的,他身边人里,唯有欧阳北对江湖绿林最熟,黄孤虽然拳脚高强,却说白了亦是名公子哥,只是不爱那些风流手段,只想着打磨气力武艺。 这时台上的杜贵武凭借脚法刀光已是将那辽人绕晕,忽地卖一个破绽,辽人大喜,手上碎星锤猛地一扫,却在肋下露出空门。 杜贵武本是虚招,自然收得回力,向旁一侧,躲过碎星锤,手上那刀直接戳了出去,这一刀扎进辽人肋下,却是极深,居然从胸前破出,辽人悍勇,大叫一声不倒,杜贵武急忙补上腿脚,却没踢动,原来刀被辽人的肋骨夹住。 辽人已知必死,只是鼓着双牛眼看杜贵武,杜贵武骂道:“看爷爷干甚,十八年后爷爷再杀你一次如何!” 他复起一脚,那辽人血已从刀脊槽里流出许多,即便肋骨夹着亦失去压力,这一脚便直接将其踹到台下,立刻引得下方阵阵叫好。 杜贵武倒提刀柄抱拳,哪怕强忍得意,想要低调,却是嘴角憋忍不住都有些瓢了。 打完一场,按规则不必连擂,可以下场歇息,何时再上却是随意,辽人那边亦是如此,不然车轮战下来,任谁都难捱。 可台下百姓欢呼雀跃,杜贵武就有些期期艾艾起来,他望着前方司擂的兵部职官,喊道:“杜贵武连擂!” 这一声却是惊动许多人,百姓自高呼:“好汉了得!” 台上赵柽见此皱了皱眉,那边米震霆更是“哎呀”声,道:“这人啊,要死啦!” 后方小宦官不解,米震霆年老缺牙,口齿有些漏风,却悠然自得解释道:“这一场咱们有先手,辽人站擂,就能从兵器上选自家克制的去打,赢面自是很大,如果连擂,先手便去了辽人那边,那边就可以出一个克制咱们这边的人,若这连擂的不是有特殊本领,必死无疑!” 小宦官连连点头:“大爹爹说得是,孙儿亦瞧得此人不成。” 米震霆笑骂道:“小方子,你会瞧个屁呢。” 只见台上,杜贵武连擂之后,从后方走出一名使枪的辽人,这辽人亦不说话,手上白樱长枪抖了个枪花便刺过来。 杜贵武急忙招架,三两合过去,他的泼风刀根本无法接近辽人,那辽人枪招犀利非常,尤其擅长崩压弹三诀,泼风刀处处受制,又是几合过去,长枪似鹤,“噗嗤”一声啄进杜贵武胸口,接着便将他挑飞丢到台下。 围观百姓立时鸦雀无声,禁军上前收拾了尸首,才有那嘴巴尖刻的道:“我就说这人自不量力,胜一个还勉强,还想胜两个,简直是……” 他话未说完,便有禁军枪杆抽来,骂道:“狗东西,滚!” 花篷内,赵柽面无表情,忽然下方鼓响,有军官报喜:“肆擂连战胜出。” 一时台上众人皆向肆号擂台瞧去。 第72章 江山如画,英雄好汉 只见肆号擂台上,一名淡蓝衫子的少年正手拖长剑,剑尖垂于台,锋芒若寒星,鲜血顺着剑身一路淌下,在台上弯弯曲曲仿佛蚯蚓般,至台沿处“啪嗒”滚落。 少年手犹自颤抖,但眸子里却充满坚定与执着。 那一边童贯拍案道:“好好,这少年端得不错!” 身旁高俅哼了一声,一脸不屑。 赵柽望向少年,这就是欧阳北所说的疑似一流好手,少年用剑,草莽少见。 他看了看前方纸单,上面写得清楚:萧长空,成都府人氏,同报名者十人,余皆出两广。 成都府……赵柽微微思索,是个繁华似锦的好地方。 “王爷,这少年又要连擂了。”欧阳北小声道。 赵柽眯了眯眼,心中想着让人把少年换下去,年纪轻轻便是一流好手,极为难得,这擂台可不是光明正大地方,甚么阴招暗招都有可能出,说不择手段亦不为过,若是少年折损,他有些不忍。 赵柽刚想开口,却又顿住,少年武艺精通,不知秉性如何,若性子不知进退,大意冒失,心内执意要连擂博取名声,那……死便死了。 肆号擂台这时从后面转上一人,却不作契丹装束,而是汉服箭袖,显然是辽地的汉人。 此人兵刃罕见,竟然是护手双钩,钩这种武器,用人极少,类似刘慧娘的鎏金峨眉刺,最初时,都是在某种特殊的情况下诞生出来,正常对敌没有甚么优势,但有选择的使用却可以克制对方。 钩克制不了峨眉刺,事实上峨眉刺这东西,并没有哪个武器能做到真正克制。 但钩一定程度上克制刀剑,甚至双手钩在某些时候,对步战的朴刀长枪,都有特殊效果。 辽人之前出了个盾牌单刀的汉子,也亏想得出来,堂堂擂上拿起了盾牌,为的便是克制少年长剑,不过却失败身死,这次派出双钩武者,看模样却势在必得。 两人亦不废话,少年剑如秋水,泼洒长天,一路剑法走得潇洒写意,颇为好看。 辽人双钩闪烁,在阳光下仿如银蛟双剪,并不求直接杀敌,只为先锁住少年手上利剑。 少年剑法飘忽,看得赵柽心头一动,他笑对身后黄孤道:“可敌否?” 黄孤皱了皱眉:“王爷,此子剑术与属下完全不是一個路数,走得乃是以正辅奇,眼下已成气候,虽亦可一战,胜败却是难料。” 赵柽笑道:“说一堆废话不还是没把握吗。” 黄孤顿时羞臊低头,靴尖抓地。 此时场上用双钩者忽然一个弓身,用了招推窗望月,猛地封死少年左右退路,雪花花的钩子扫向少年胸口。 少年只能身子后仰,用了个怀中抱月,去挡那钩子,却不料用双钩者等的便是此机会,那钩一圈,就锁住了少年长剑。 “呀,大爹爹,小哥儿这么俊俏,怕是要死了。”米震霆身后小宦官捂嘴惊呼。 米震霆不言语,只是将手中棍往后一挑,那小宦官立刻被拨得倒在了地上,跌了个鼻青脸肿。 赵柽看着台上,面色微沉,少年并非武艺不如对方,实在是受制对方双钩,眼下看兵刃被锁,除非…… 那台上用钩者脸露凶残,嘿嘿笑一声:“给我断!” 他双手钩一绞,便欲绞断长剑,这亦是钩这种武器的恶毒之处,对上单剑单刀,占尽便宜。 少年抽剑不得,眼看那双钩用力拧下,不由双眉微扬,接下来之事,却叫使钩者目瞪口呆,那剑居然没断! 他这一下,用上了八分力,只待剑断便直接推上,把少年身前全部捣烂,可剑未断,他用力又过猛,这招就有些老了。 少年嘴角微翘,就在这电光火石瞬间,手头却是一松剑柄,随后便成一掌,向那剑尾处猛力推去,长剑仿佛游龙般,突地从钩锁处向前钻去,便是连那剑柄也滑了过去。 使钩者哪料还有这般变化,本来没有绞断长剑,便是心头一惊,没想到少年在此刻居然还能出手。 他大叫一声,无奈招式用老,待回了力时,那剑却早已穿胸而过,余力竟带着他“噔噔噔”向后退去,最后被钉死在一侧角柱之上! “居然是口宝剑!”黄孤脱口而出。 赵柽淡淡道:“最好破局之法,便是剑不被断,否则除非少年还有其它手段,只是他这剑倒也不是削铁如泥的,只是坚硬无比,类似你那块玄铁。” 黄孤道:“王爷说得我心痒,徐教头已经写信给表弟汤隆,就不知何时才能到达东京。” 赵柽点头,看台上少年谨慎上前抽回长剑,这一次却是没有继续连擂,而是冲花篷一拱手,又冲百姓示了意,便跳了下去。 赵柽道:“师弟,你见此人如何?” 岳飞左右看看那些尚书太尉,小声说道:“师兄,此人无论剑法风仪,都让师弟心中佩服。” 赵柽道:“不骄不躁,谨慎有据,手段高强,还如此年纪,英雄好汉,莫过于此了。” 他继续向前方瞧,见那少年并未离开,在兵部主事还有亲军司两处分别做了登记后,退回一旁,那里原来有十来人在等他。 赵柽瞧那些人,有男有女,皆市井穿着,举止有草莽气,武器亦五花八门,居然还有单手斧这种东西。 这些人以少年为首,兴高采烈,丝毫不掩心中情绪,说到欢喜处哈哈大笑,说到愤怒时,破口大骂,说到唏嘘里,神情伤痛,仰天轻啸。 赵柽看着看着,神色间不由露出一丝羡慕,却转瞬就遮掩住,自语笑道:“江山如画,剑气江海,一时多少豪杰……” 第一天的擂台赛于黄昏时落幕,辽人十个擂台,皆有折损,但大宋这边死的更多,几乎是辽人的两倍有余。 萧长空连擂三场,第五擂的不入流竟然亦连胜两场,原是个暗器高手,除二人外,再未见出色者。 赵柽在花篷内写了奏折,言说今日战况,写完后交给米震霆带回宫内。 他回府时,天色已黯,用过了膳食,却见雷三领着欧阳北过来。 这二人却是谁亦不瞧谁,到了书房门前,雷三通禀后转身就走,欧阳北这才回头瞅了眼,低语道:“这泼货!” 赵柽在书房内早看到这一幕,冷哼道:“说甚么呢。” 欧阳北急忙进书房礼道:“公子,没甚,只是上次去逛……街吃瓜,这货身上一枚铜钱都不揣,还道甚么平日里下馆子都不花钱,何况几只烂西瓜,最后还是属下结的账。” 赵柽看了他会儿,淡淡道:“何事?” 欧阳北道:“公子,属下有远方堂兄,家住西北偏僻大山,终日心思报国,只是闻知消息较晚,如今来到东京,却已报名结束……” 赵柽打断他话道:“你堂兄想要上台比试? 欧阳北道:“公子,正是如此。” 赵柽沉思几息,道:“他有何本领?” 第73章 主仆进城 欧阳北闻言讪讪道:“公子,属下堂兄只算二流实力,但他有特殊手段,只为这手段才住进西北大山,于我等兄弟少来往人前。” 赵柽道:“别卖关子!” 欧阳北忙道:“是公子,我堂兄名唤欧阳驼,他……擅长用毒!” “用毒?”赵柽闻言不由双眼微眯:“如何说?” 欧阳北偷眼看下赵柽,低头道:“属下也说不好,便是他自家研出一套招法,能像暗器似使用,且他用的都是怪毒,有一些自家亦无解药。” 赵柽道:“这却不好,仿佛毒烟之类,台下许多人,岂不都跟着遭殃?” 欧阳北摇头道:“哪里有那般厉害,如那样早就绿林第一,亦只不过是两人捉对时能起大用,他亦说了,轻易不会出手,只找难缠的上台一击成功。” 赵柽沉思片刻:“此人秉性如何?” 欧阳北道:“他虽用毒,却也知医,时常救人不收分文,山中居住便是怕牵连无辜百姓。” 赵柽想了想:“带他去找徐宁,言我的意思,补上名称,不必带来我看。” 欧阳北领命欢喜离去,赵柽看他背影,皱皱眉:“毒……” 黄昏降临,户户炊烟渐熄,饭菜香气飘飘荡荡,扬在东京城上空,整个民间市井都笼罩在喜乐气氛之中。 东京城外城门即将关闭,忽有一辆马车飞驰而来,车子来到护城河边,那守城兵丁恰要拉起吊桥,车子骤然停住,从里跳下一人。 却说这人生得好:六尺以上身材,二十四五年纪,八面玲珑周全,十分腰细膀阔,唇若涂朱,睛如点漆,面似堆琼,嘴含笑意。 “哥哥们且慢。”这人亦不尊官称,只是熟络喊道,手上隐隐托起一锭大银,步履洒脱至极。 那拉吊桥的上下人等早瞧见这车子,见车身富贵,都互打眼色,却不料车上直接下人,且一表人才,让人心中顿生喜欢,不由换了副面皮,不做那凶神恶煞之状。 “小哥儿甚事?”护城河边的军丁偷眼去瞄大银。 这人笑吟吟走上前,指着后面车子道:“哥哥且听分辨,家中急事入城,无奈晚上一步,还请诸位哥哥行个方便。”说完,将大银从袖底滑了过去。 军丁不动声色地接过,四下瞅瞅,大声道:“小哥儿,谁家没个急事,如今算来关城的时辰还稍稍差些,切莫耽搁,赶快入城吧。” 这人笑着行礼,回去进入车中,马车亦不犹豫,一路驰进城内。 车内此刻还坐一人,却是目炯双瞳,眉分八字,脸庞端正,颏下有髯,仪表堂堂,威风凛凛。 便听这人道:“小乙,此番来东京,虽可有可无,但你性子活泼,当初禀报此事,便全没做個想法?” 那被唤作小乙的道:“主人可有可无,却是全了小乙的心愿,蒙主人爱惜,小乙瞧得热闹,可小乙这三脚猫本领怎敢做想法,倒是主人既然来了,何不上台一试拳脚,想那横勇无敌的金牌,必是囊中之物。” 主人伸手摸须哈哈笑道:“倒是无谓许多虚名,年如今一贯韬光养晦,哪还在乎这些东西,只却是辽人可恶,看着心烦罢了。” 小乙道:“如此,主人更要思忖一展威风,不然小乙瞧了热闹,主人哪有所得?” 主人点了点头,道:“自古有云,学成文武艺,货与帝王家,又云尽忠报国,死而后已,我自习枪棒以来,倒非全无机遇,只是想我那恩师哪怕一身武艺通天,却反而性子淡泊,只求逍遥,我随恩师,不图名利,即便报国,却亦不想久居人下,处处被制,哪怕明珠蒙尘亦自忍了。” 小乙道:“想周宗师本领,又有几人出其左右,还不是朝堂奸臣当道,贪官横行,才让宗师意冷?只是主人又不同,宗师乃神仙般人物,主人却是入世的,那些地方上小官小职自是不肯,如今这却乃天大机遇,主人哪怕甘愿明珠蒙尘,却不闻锥子锋利,早晚破囊而出?” 主人闻言沉默不语,半晌,才道:“小乙真如此看?” 小乙心中暗想,主人乃是个有大志的,只为境遇所困,不然怎肯做一方员外?眼下时机却是千载难逢,且为主人想,再填上一把火便是! 他道:“小乙觉得如此,主人言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但小乙亦闻,封妻荫子拔宅飞升,小乙读书少,还记得首诗,男儿何不带吴钩,收取关山五十州,请君暂上凌烟阁,若个书生万户侯,书生且能做得,主人为何做不得?” 主人闻言,片刻才道:“大丈夫生能尽欢,死亦无憾,大抵便是如此了,既这样……小乙你且去打探一下,那辽擂哪得报名?” 小乙闻言立刻让车夫勒了缰绳,跳下询问,半晌才一脸失落回返车中,道:“主人,却是晚上一步,那报名早已结束,今日便打过了一天。” 主人想了想道:“这比试期间,不得报名?” 小乙沮丧道:“询问皆如此回复,言道二大王主持,之前已有数天报名,总是来晚一步。” 主人看小乙难受,心中又想自家这些年历程,陡地升起几分不甘来,道:“却亦不是全无办法……” 小乙纳闷:“莫不是主人在开封府有故友交好,可以上通朝堂?” 主人欲言又止,小乙自不敢再做声,片刻主人苦笑:“故友却是没有,只是……你适才所言的二大王,亦为恩师弟子,却身份悬殊,从未蒙面而已。” 小乙听了心中吃惊,只是这等事哪敢再多嘴,便静待下文。 主人道:“某这半生,虽说只是乡野富贵,却亦从未求人,每日打磨气力,倒也快活,哪怕忧国忧民,却总上进无门,小乙你一句男儿何不带吴钩,却是触动某,想恩师看人不错,且让我投贴一试吧。” 小乙哪还不了解自家主人,也是个性子骄傲的,不然地方几次邀请,却都推辞搪塞,如今这般去攀附权贵,却真是难为了。 小乙恭敬道:“未曾想主人还有此等厉害关系,想来此事必定做得!” 主人道:“寻家客栈安歇,趁天色未大晚,我写了拜贴你去送达,若是约定得见,须再购买礼品物件,礼数断断不能短缺,若不得见……此事只好作罢。” 第74章 连擂 却说赵柽在房内读书,看的却是无名氏所作小说,名为《兰陵旧事》,内容莺莺燕燕,莺啼燕唤,嬉笑怒骂,颇为精彩,忽听管家敲门,放进来询问,却是有人府前投贴。 赵柽拿过贴子看,不由先是一怔,哪里见过这多字的拜贴,所为拜贴无非就是,爵位职位籍贯姓名字敬语拜,这一套顺序罢了,如汉寿亭侯前将军河东解县关羽云长敬拜,但这张拜贴上,在敬语后又写了一堆话。 赵柽一眼看下,再回复瞧,最后只落在那“卢俊义”三字之上。 他半天不语,管家不敢搭话,亦不敢走,毕竟还要回复。 赵柽之前不知有卢俊义,周桐授业之时,亦从未提过此事,直至岳飞到来,两人秉烛夜谈,才道周桐原是与岳飞言过,卢亦是几名亲传弟子之一。 他从贴上言辞,判断卢俊义性子,又回想自家记得此人事迹,不由微叹了口气,有心将他接来过府住,却仔细权衡,还是徐徐图之较好。 卢俊义自与岳飞不同,岳飞自是那清水之鲲,清清白白,卢俊义却是地方豪强,冒然邀其过府住,事情不妥。 他想了想,道:“你且把那送贴之人唤来,我有事询问。” 没片刻,小乙进府,却是个不怕生的,只是恭谨,却不窘迫,拜了赵柽道:“大名府燕青,愈矩敢代家主卢俊义同拜王爷。” 赵柽见他生得倜傥,胆子又大,不由笑道:“我那师兄为何不直接来府上,还写拜贴做甚。” 燕青自是个玲珑心窍,闻弦知意,听这二大王念及情分,心中顿是大喜:“王爷,主人言了礼数怎可短缺。” 赵柽点头道:“我那师兄可好?” 燕青道:“主人在家只是演练武艺,别无他事,便是酒后才吐露心声,思念周宗师与王爷及诸位师弟。” 赵柽看他,这燕青却是个会讲话的,他沉默几息道:“师兄此来东京,可有旁事?” 燕青道:“拜见王爷乃是真格,就是见了这辽人摆擂,心中不忿,主人常言尽忠报国死而后已,便欲上台比试,没奈何过了报名日期……” 赵柽道:“此事好办,片刻我写一字条,你拿去侍卫亲军府司,那里门头上有個戴罪立功的唤作杨志,言我的吩咐,让他找人办了此事。” 燕青大喜,急忙拜谢,赵柽又道:“卢师兄来京,本欲立见,方显情谊,只是本王这几日朝上朝下,还要主持擂台,公务缠身,且稍待几日,本王宴请卢师兄,还请卢师兄莫要怪罪。” 燕青忙道哪敢哪敢,心下却是喜开了花儿般,暗想原本主人已做好登门无望的最差打算,却没料到二大王如此仁厚,可主人却有些木讷持重了,看来回去后要好生劝说一番,凡事切记放低身架才行。 燕青请辞离去,直回了客栈,见到卢俊义后述说分明,卢俊义心中欢喜,只道前半生打磨武艺,莫不是后半生真有了用武之地? 他又暗自琢磨,王驾尊贵,眼下不见倒也好,待上了擂台一路乱杀下去,才管保看重,不然哪怕嘴上不说,心中未免还要轻视。 燕青哪不知自家主人是个甚么脾性,见他思索,便添柴加火,说得卢俊义心中蠢蠢欲动,待后来竟催促赶紧报名,自家亦要换衣前往。 燕青笑道:“这却是主人理不清了,既有二大王字条,又言明找何人办事,又怎需主人亲往?主人如今身份自也不同,此事小乙独自去办就好。” 卢俊义想想亦是这个道理,便放了燕青前往,自家一人在房中饮酒。 转眼第二天到来,这一次擂台下的人愈发多起,你却道为何?竟是不少人都如卢俊义这般赶在路上,所以迟迟才进得城。 赵柽看着台下人山人海模样,便再调了禁军维持,待一切做罢才主持开擂。 这一日台上礼部尚书白时中未到场,高俅亦没来,却多几个别部的侍郎,兵部各门的头领,还有殿前司的副官。 出人意料的是米震霆再次拄棍上了花篷,只说是和官家告了假,前来瞅热闹,童贯坐在赵柽旁边腹诽,老东西平日又不做事,告甚么假?不过是赖在皇城里不花银钱的混吃混喝罢了。 赵柽知两人有龌龊,大抵是从童贯干爹李宪那时起,但这种事如何说呢,总是谁活到了最后才算是赢吧? 十台擂起,赵柽一眼便瞧见了人群中的燕青,再看他身旁一人,长身站立,气势渊深,面目端正,目光炯炯,知定是那玉麒麟卢俊义。 他瞧了片刻,不由微微点头,这位师兄旁的不说,这份沉稳的气度就远非其他武者可比,所谓行家一伸手,便知有没有,有时候单看人身姿气概,腰腿沉稳,多少亦可估摸些武艺高低。 卢俊义却不敢往台上瞧,一是都乃庙堂高官,唯恐冲撞,二来便是怕赵柽见了,觉得自家轻浮谄媚。 鼓声响起,他冲燕青一伸手,对方递过来一根梢棒,这却又是多大本领,才敢在生死擂台上,拿根木棍对敌。 他自是报了头名,随鼓声向前走去,亦不管什么先手后手可待选择,只是来了第一座擂前,直接跃上。 台上米震霆笑道:“来了个高手,就不知这棍耍得如何?” 身后小内侍道:“自然是与大爹爹无法相比。” 米震霆摇头道:“拳怕少壮,如今还比甚比,怕是一阵风都能吹倒我这把老骨头。” 赵柽左右看看,却没瞧见昨日那少年萧长空,反是多了许多未曾见新面孔,知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人来人往未必天天得见。 卢俊义站在壹号擂台上,对面却是个用长步刀的辽人,这长步刀自与朴刀不同。 朴刀这东西算是一半的农具,可拆卸,本朝曾为这东西还出桩大案,大抵就是有官奉命西查,一路皆见朴刀,大怒,抓起数人欲问罪,结果闹到朝堂,百般问证下,才知闹了个大话。 这朴刀把杆能拆,安长把才算防身,安短把却是刀耕火种的那个,官家觉得丢了颜面,斩掉这官,对朴刀这东西亦渐少问。 长步刀却远远不是朴刀能比,这是标准的兵刃,杀人的利器,那辽人只见一大汉提棒上来,不由笑道:“兀那汉子,莫不是宋国无人,竟提烧火棍前来送死?” 卢俊义亦不和他口角是非,只是摆了个架儿站立不动,辽人恼火,跨步上前长刀斩来。 卢俊义身形微晃,不见如何使力,那棒就来到了辽人膝盖处,只一下,便将骨头敲碎,再一棒直接挑到台下,居然连一个回合都未走完。 “连擂!”卢俊义对台下大声道。 “连擂!” “连擂!” “继续连擂!” “再连擂!” 不到午时,竟然连擂五场! 花篷上下,所有目光都被这壹号擂台吸引,便是童贯亦神色凝重地道:“果然了得。” 擂上,似是有了片刻空白,随后便听那擂后方传来冷笑声:“嚣张至此,真欺我大辽无人不成!” 第75章 虚晃一枪 随着话音声响,那擂台后转出名老者,年岁看起不小,却红光满面,腰背挺直似枪,两旁太阳穴微微外鼓,声音中气十足,震耳发聩。 卢俊义瞧向这人,便开口说话,这乃他头次在台上开口,非是其它,而是之前五人根本没有资格让他张一张嘴。 只见这位河北三绝玉麒麟,轻轻抚了把须髯,道:“取尔首级亦如探囊取物!” 老者闻言大怒:“鼠辈不知天高地厚,尽逞口舌之利,切下尔头看尔还如何跋扈!”他手持弯刀,便欲上前。 却说这时,那花篷上童贯看着擂台辽国老者,忽地冷笑一声:“这老不死的!” “小兔崽子说谁呢!”米震霆闻言在旁阴沉沉道。 “哼!”童贯嘴角微撇,手指一动,便有条仿佛细线小蛇般的东西,从那木案锦布下飞快向旁蹿去,竟是直奔米震霆方向。 米震霆见状手上木棍猛地压去,那细线顿时被阻,飞快蹿回。 赵柽眼望前方,似乎甚么都没发觉,他喝口茶,道:“动手了,就不知此人能否连擂六次成功。” 只见台上兔起鹘落,眨眼间两人竟已是斗了七八回合,这打斗却又自不同,与那其它九擂直接拉开距离。 见那卢俊义,一条棒耍得简直出神入化,如长在身上般,崩挑砸打捅,点顶扫弹戳,时而绷直,时而弯曲,舞出来一片棍影。 老者弯刀如月,却亦是速度极快,那刀挥出团团光晕,仿佛月亮一般明亮。 眨眼间,已经是到了十个回合上,老者身前一团团光圈,整个人都罩了进去,卢俊义的棍棒竟被连连打回。 忽然间,只听卢俊义轻啸一声“着”,不知从哪发现老者破绽,竟然将那棒用了个单龙出海,直接扎了过去! 这一下却不是棍招了,乃是枪法,卢俊义擅枪,周桐本身亦用枪,是以几個弟子基本都耍枪精湛。 老者哪料到有此变化,却先惊后喜,见棒扎进光圈,顿时手上弯刀错手一削,便将那木棒削断,随后刀势不减,直接切向卢俊义的脖颈。 他却不知,卢俊义此乃虚招,这在枪法里有个名头,就叫做“虚晃一枪”,那棒向前扎的时候,便早有下步准备,只不过卢俊义技艺更精,临阵思变,先破后立,把那棒主动送去,让对方断掉。 就见刀斩来时,卢俊义早就弯下身子,用另外一只手接住掉落的断棒,此刻两截在手,运足气力,向前复扎去。 可怜老者这一刀挥出哪能够收回,只是电光火石间,便被一截棒扎胸,一截棒捅腹,献血立刻汩汩流出。 卢俊义却早起了身,抬脚把老者尸体踹下擂,接着叉手,冲花篷上方见个礼,便跳了下去走至燕青身边。 米震霆在台上摇头,叹道:“原来是个用枪的,还以为真格儿使棍,枪有甚好用,舍了那枪头不要,不就是根儿棍吗!” 童贯嘿嘿冷笑不语。 这一边赵柽回头看了眼黄孤道:“如何?” 黄孤眉毛跳了跳:“王爷,此人至少长属下十岁。” 赵柽不理他,问欧阳北:“对上你堂兄怎样?” 欧阳北皱眉道:“堂兄不得手自然是死,得手了亦是个死。” 赵柽点点头,瞧向岳飞,岳飞笑道:“师兄,我知道此人是谁了。” 赵柽道:“这就瞧出来了?” 岳飞道:“自然是的。” 赵柽道:“辽人每一座擂台都有擂主副擂主,这壹号擂的老者应该只是名副擂主。” 岳飞道:“就不知擂主又有何手段?” 赵柽笑道:“管何手段,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就是。” 说话间,下面鼎沸起来,众人瞧去,竟是名女子登擂。 这女子穿火红衣衫,身材高大,皮肤算白,却是眼大嘴亦大,不是方百花更是何人。 赵柽轻咳一声,哪怕侧了侧头,却亦总感觉那擂上有人往此处瞅,不由唤来谭真道:“且主持,本王有事要办。” 谭真领命,却见赵柽回头看眼苏石道:“莫要跟来。” 苏石低头说是,心中暗笑,就见赵柽急匆匆从后面离了花篷,越行越远。 赵柽一路并无目的,心中思忖方腊之事,不知不觉间来到汴河边,看那河水此刻在阳光映照下波光粼粼,如镜面潋滟,煞是好看。 河上船却不多,想是时辰关系,倒有一群鸭子在近处游耍嬉戏,乃船家散养,吃鱼虾长大,个个毛羽油亮,不时活泼扑水呱呱乱叫。 赵柽上了桥,桥上亦没几人,大抵是快午时,且许多人都被擂台吸引,他眺望了会儿远处,再一路北走,来到个街市,取钱买了两块炸糕,软糯香甜,边走边吃。 直至他走到一处胡同口时,忽地从那胡同里跑出一人,这人身材瘦小,速度却飞快,仿佛身上没有骨头般,纵跃飞驰。 赵柽见状停下脚步,那人从身边过,随手丢过一物。 赵柽眼见是只包袱,微一动念,便伸手接了过来,这刻他心中自然知晓,此乃偷儿们行窃被发现后的惯用伎俩。 只不过接过这包袱,他心内却是另有主张,这偷儿的身法很不一般,那种跳跃往来他亦未见过。 赵柽自小习武,不说拜周桐为师涨了许多见识,便是黄孤都能凭借其父编纂的万寿道藏,研习其中道家武术无师自通,他在宫中时,见过的典籍则更多,却亦没有见过这种步法。 赵柽瞧偷儿步法身形见猎心喜,知这些偷儿的一贯技俩,倘自家没事,便过些时候还要回来找这包袱,到时威胁恐吓无所不用,只为把赃物取走。 他接了包袱,料定那偷儿后面必有人追,果不其然只是几息后,那胡同里便跑出十来名男子。 这些人看穿衣打扮,除了一个是寻常员外穿着,其他竟全是公差装束。 那员外是个粗眉虎目的,一眼瞧见赵柽手上包袱,气恼道:“东西在这里,此人定是偷儿同伙,列位还不就紧捉拿,抓回去严刑拷打!” 第76章 意外收获 赵柽看那员外,乃是一副彪悍凶相,观其手掌骨节,又瞧身形腿脚,不由微微皱眉。 众公差欺身上前,为首的狞笑道:“好贼子,还不快快束手就擒,回去监牢好吃皮鞭!” 赵柽瞧他们,道:“你们是开封府的公人?” 为首公差冷笑:“好贼,犯到谁手上都不知晓,我等乃是刑部,岂开封府寻常差役可比。” 赵柽点头:“这种偷盗的治安城事,不是归开封府缉理吗?” 为首公差上下打量他,瞧他穿得不凡,便道:“刑部做事你听便是,若是家中有门路的,到时不妨让你送个信儿出去。” 他话音刚落,那员外便道:“不可,我那包袱内可是重要物件,哪怕瞧了亦要治罪!” 为首差人眼皮动了动,嘴角露出一抹怒意,却又自向上一弯,变做了大笑,道:“是如此,是如此,且先把包袱拿来!” 赵柽掂量下手上包袱,觉得内里不重,只是那员外言语不免让人生疑,便道:“甚么叫看了也要治罪?衙门莫非你家开得不成!” 员外冷哼,差人上前,赵柽退了一步:“这包袱是刚才跑出之人丢下,谁知份属哪个,若要包袱,去开封府对质便是。” 员外看差人首领,眉头紧皱,面露不愉,差人首领亦失了许多耐心,喝道:“贼子少要狡辩,此事见得多了,莫不伙同之手段罢了。” 赵柽道:“既是伙同,为何不跑还将赃物露于外?” 差人首领道:“来不及便是,倘不认罪,刀剑无眼刑部大牢无情!” 赵柽道:“无眼无情又如何?” 差人首领冷笑道:“刑部会教你做人!” 赵柽摇了摇头,道:“何必等那时,我现在就教你们做做人。” 说完他向不远处正巡视至此的一队禁军招了招手,这队禁军参与过剿灭鬼樊楼之战,赵柽又多次城外军营训话,哪里有不识之理。 那都头带着足足近百人,飞奔过来,立刻拜倒,赵柽淡淡道:“去教教他们如何做人,再带回军监,教他们怎样当鬼!” 都头闻言心中激动,大喊声“得令”,天可怜见,他等此种做事机会,从当兵第一天就日日憧憬,哪怕做梦亦时常梦见,若做得好了,怎愁不飞黄腾达? 那为首差人首领脸色大变,此刻哪还不知弄错,立刻喊道:“误会,误会,我们是刑部都官司的人。” “误会伱娘!”都头上去就是一脚:“你们都官司平日不挺嚣张吗!” 百来人围成个圈,刀枪架脖,赵柽忽道:“将那员外看紧,上些手段。” 都头闻言怎不明白,立刻跑到员外身前,员外此刻脸色煞白,双拳紧握,内心似有种种想法,眼神四处乱望。 都头见了一扁刀砸过去,员外居然歪头去躲,都头便亦觉不对,呼哨一声,四周禁军猛地扑上,将这员外压到了底下,随后嘴里塞了不知哪寻的破布,双手打了指扣,再用好粗的麻绳捆绑個结实。 这些刑部差人有欲反抗的,全都吃了扁刀,一时哭爹喊娘不断,赵柽想了想,令禁军将人带走,他自家则装成悠闲模样,继续在此处闲逛。 约莫又过了些时候,远远的有个人来走到棵大槐树后,接下探出颗脑袋向赵柽瞄来瞄去。 赵柽只做没见,去了墙角慢慢打开包袱,见里面有一副软甲共几颗珠子,并无其它细软,仔细伸手去摸时,又才发现软甲内居然有着书信样东西,除此之外,别无特殊。 他不由侧了身子,挡住那槐树后的目光,从怀里取锭元宝,与那珠子一起转身对着阳光做高兴状,又一起装进身上,小心翼翼提了包袱往槐树方向走,似得了甚么珍宝一般。 槐树下的脑袋“嗖”地缩了回去,却是一身黑衣尖嘴猴腮的瘦弱人形,这人犹豫几息从身上抽出把亮闪闪的柳叶刀来。 这柳叶刀只有普通单刀的一半长短,乃是贴身短打武器。 这人倒握刀柄,将刃脊夹在腋下,耳朵听声辨音,只闻得脚步声近了便“噌”一下蹿出去。 他将柳叶刀亮出,面露凶恶,嘴里就要喊话,却不料一颗好大拳头仿佛从天而降般砸过来,直中面门。 这人眼前顿时黑了天,满天星光,好似星星参北斗,他那鼻子嘴角也裂开,酸甜苦辣全都有,便是扑倒在地。 他心中大叫不好,又觉身后被踏上,只能暗自叫苦,这时哪还得逞英豪,纵然眼前看不见,嘴里却亦告饶:“爷爷饶命,爷爷饶命。” “你姓甚名谁?” “爷爷,小的唤作杨五,哎呀,疼死小的了……” “姓甚名谁?” “侯,侯集……啊啊,腰断了。” “最后问你一次,姓甚名谁,再胡说八道,就用你这把刀开膛破肚,取了心肝下酒来吃!” 这人疼得叫唤,余点力气暗想,这又要开膛破肚,又要下酒,哪里是吃甚么心肝,分明就是要黑吃黑,他忍受不住,只好道:“爷爷还请饶恕则个,小的实话实说,名唤时迁就是。” 赵柽听得却是笑了,道:“鼓上蚤是你?” “是是是,爷爷轻些,只求饶了性命,小的自有好处相送。” “你还有好处?莫要欺我,否则吃完心肝,剥皮填草,你怕是不怕?” “怕怕怕,小的怎敢,但求起来说话……” 侍卫亲军司偏殿,赵柽看着下方捆了个结实的时迁,对一旁杨志道:“这贼厮惯会缩骨钻洞,看紧些,莫要跑掉。” 杨志道:“管叫王爷放心,片刻我就穿了他琵琶骨,让他那贼骨头无处可缩。” 时迁喊冤:“大王大王,小的若进了别的衙门倒还想跑,如今此处,却是晓得厉害,便算是松了绑绳,亦不敢动一动哩。” 杨志瞪眼,想再恐吓几句,忽然外面传来亲兵报话,赵柽听后起身向外走,见却是之前那抓人去军监的都头。 都头拜倒:“王爷,刑部不知哪里得的消息,去了军监那边要人呢。” 赵柽闻言脸色微冷:“谁给他们的胆子,居然敢到本王这里要人!” 第77章 刑部来人 赵柽道:“军监那边如何应对?” 都头道:“那边知是王爷遣小的送人,哪敢私放,纵百般责辱,亦在坚持,偷偷派人送信给属下,属下便来禀报王爷。” 赵柽点头:“你做事不错,叫甚名字?” 都头闻言顿时大喜,这些年等得不就是这个吗!他急忙道:“属下唤作牛阿宝。” 赵柽想了想,这时擂台尚未结束,府司里的职官不是在擂台,就是在城外军中,至于自家身边人,便只有杨志与史进了。 杨志要在府司里坐门头,他原本就是殿前司的,对门前那一套接来送往颇为熟稔,又对司里各种流程亦知晓大概,还要看管刚追回的时迁,便就只能带史进一人前往。 喊来大郎,又点上司内留守的两都军丁共二百人,赵柽直奔东城外侍卫亲军司监牢。 要说这一朝监牢委实多,古往今来亦算空前绝后,几乎可执律法的府司,都有自家监牢,除外还有各种各样专门的羁押场所、流配的牢城。 算一算,从内到外有皇城司狱,乃是专用拘押审理宫城内官员和后妃犯罪的,这地儿较为特殊,几乎得不到朝廷恩赦,一般的录囚、大赦、降罪等都难以惠及皇城司狱。 御史台狱,这就是御史台设立的监狱,时称台狱,主要关押犯罪的朝廷大臣及官家亲自过问的重大案犯,说穿了就是官家惩办犯罪官员的御用牢房,当年苏大胡子就曾被关押在台狱中。 大理寺狱,大理寺在建朝之初因为台狱的地位提高曾改为慎刑机关,不设立监狱,神宗时恢复,专门关押、审理京城内犯罪的官吏。 刑部大狱,这个听起来唬人,实际上这朝刑部主管的是死罪复核,刑徒流放、犯谋反罪家族株连没为官私奴婢之事,至于牢狱则多为补充后备之用。 开封府狱,这是拘押京师狱讼人犯的场所,但凡京师范围内有违犯治安、贪污受贿、冒犯朝廷、违背伦理道德等种种违法行为的人员及关联人员都拘押在开封府狱内。 左右军巡狱,这是开封府下属监狱,开封府除本身设立监狱外,还设有右军巡司和左军巡司,分管地方上刑案的侦讯和审理,并设立监狱。 四排岸司狱,四排岸司简称四排岸,主管维护水上交通、运输大宗财货直达京师的官署,内设狱,凡在漕运中偷盗官物,或侵吞私卖、毁坏舟船,一律由四排岸司处置,关入四排岸司狱。 殿前、马步军司狱,这个就是赵柽所谓的军监了,大抵拘押禁军中的违法官兵,殿前司和马步军司的牢狱一直是分开的,因为殿前司皇亲国戚,勋贵子弟最多,且守卫皇城,所以知道事情秘密亦多,所以要单独设狱关押,至于马步军狱,则没那么多讲究,有禁军犯法,直接关人就是了。 地方监狱,这朝地方监狱不仅有州监狱,还有诸州军院、司理院,下至诸县皆有监狱,地方监狱主要羁押本州、本县及本军的违犯人员。 除了上述那些,还有一些特殊监禁场所,如配所、牢城、掖庭狱等等。 如今道君皇帝重设侍卫亲军司,马步军司狱这边自然归赵柽掌理,这处军监位置在城外,但其实不大,且已经属于半荒废状态。 原因倒很简单,倘要动真格的查禁军内部违法之事,估摸着整個京畿的监狱加一起,都关不下那许多人。 赵柽一行直出东城门,踏过护城河,向东南不远处便有一块地界,背靠着土丘,有大墙圈起,方圆里许皆无树木花草。 那正面方向有一木栅门,上头削尖,刷了黑漆,远看像那么回事儿,近看却早已腐朽,仿佛一脚就能踢碎。 此刻,就在那木栅门前有一排兵丁站立,为首的正在给对面几名刑部官员赔笑说话。 赵柽观看,那几名刑部官员并不认得,只是穿着绿色的官服,品级终究不算太高。 本朝元丰改制后,对官服颜色重新定制,四品及以上紫色,六品及以上绯色,九品及以上绿色,凡绯紫服色者都加佩黄白鱼袋。 赵柽见那几名官员皆六品以下,不由皱了皱眉,都头牛阿宝这时跑在前里,未至军监大门,便高声呼唤起来:“二大王驾到!” 门前官兵看去后纷纷拜倒,几个刑部官员面露惊愕,转过身子。 赵柽亦不下马,那照夜玉狮子跑到几人前方,摇头晃脑,以蹄刨土,顿时溅了他们一身土。 几人互望一眼,见礼道:“刑部职官参见齐王。” 赵柽看着几人,只见为首者道:“王爷,下官刑部都官司员外郎牟巩,闻本部属下报见,本司之人被禁军抓走关押,不知所为何事,方才前来询问。” 赵柽看他道:“员外郎?” 牟巩有点懵,他其实是得到上面命令,说禁军一队人,押了都官司职吏出城,具体前因不知,让他来军监把人要回去,却怎料见,竟在这里看到齐王。 但他此刻话不能照实说,且作为都官司直官,心里倒也没觉有何不妥,便道:“正是,就是不知司内的人,何事与禁军交恶,竟被抓到此等腌臜之地。” 牛阿宝忽对大门前拜倒的押狱节级猛打眼色,那节级立刻喊道:“王爷,这几人过来就让属下放人,属下不肯放,好声言语不能违反军规,这几人便站在门前破口大骂,说不放人便要小的好瞧。” 那牟巩闻言立刻回头道:“你们军监,有何权利扣押刑部的人,莫非不知此乃违制!” 赵柽闻言在马上冷笑道:“是本王让抓的。” 牟巩和身后几人闻言顿时一愣,牟巩心下暗暗叫苦,估摸着上面也不知事情前因,只是见到禁军带人出城,便命了自家前来要人。 可牟巩心下却总有些想法,一是将刑部之人关进军监确实违制,二是他可不认为手下官吏会犯甚么大罪。 他思索道:“王爷,这好像有些违反……” “违制是吧?”赵柽淡淡道:“不过你一个小小的员外郎,居然来质问本王违制,是谁给你的胆子?” 牟巩脸色难看,他身后一人忽然忿道:“王爷,此事与胆量无关,朝廷制度不可坏,还请王爷三思。” 第78章 此处如此善良吗? 赵柽面无表情看眼那人道:“朝廷制度不可坏?你还知道朝廷制度不可坏!都官司越权抓捕,污蔑路过良人,藐视开封府衙,居然还大言不惭在此和本王谈违制,将这人的官服给本王扒掉,绑起来丢进狱中!” 旁边牟巩见状,急忙大呼:“王爷,不可啊!” 赵柽看他一眼,又道:“将这几个都抓起来!” “啊……”牟巩顿时傻了,为官二十几载,哪里见过这般行事,不是说这位齐王颇有贤名吗?这样行事却哪有半点贤样,分明就是强盗作为啊。 “王爷,我不服啊,下官真的不服啊!”立刻有人喊道。 赵柽不理,他打马进了军监大院,忽地想到甚么,又道:“任何人不许透漏本王在此消息,牛阿宝你暂不必回城巡视,若是有人再来,问明官阶暗里报告。” 牛阿宝领令,就见这些军丁冲上前去,脸带狞笑,此刻哪里还管什么规矩逾越,甚么文贵武轻,甚么尊卑有别,便是推推搡搡便把这几个刑部官员往军监院里赶。 对于市井之民来说,世间最痛快事之一,莫过于把那高高在上、作威作福的踏落凡尘,把那倚仗出身背景、为非作歹的狠狠踩在脚下,把自诩身份清贵、瞧不得人的丢进泥塘,看他溅得一身泥水。 禁军当下便是此种痛快,久混市井,哪怕平日惫懒倦怠,却又有几人醉后没骂过那些大头巾,只是地位悬殊,纵有不满亦没奈何,如今逮到机会,有人撑腰,还不好好出气一番,事后这些官员又怎好去找他们底层小兵麻烦。 赵柽听着身后声音,那几个刑部官员哭天喊地,种种大道理,种种法规制度脱口就来,可这又有甚用?在一群小兵的刀枪相加下更显苍白无力,那脸色惶恐甚不如常人。 世上大抵没甚么不可打破,王朝更迭,沧海桑田,早见证了这种道理,于圈里,看到的是等级森严,根深蒂固,种种束缚,仿佛天道自始如此,万事皆不可能;可一旦打破某种规矩,忽地发现圈外世界,那圈里亦不过是镜花水月,纸糊一般罢了。 若要强说有打不破的东西,那约莫只有人性二字,古往今来,少曾变过。 赵柽下马,这军监又哪有甚么大堂,押狱节级慌乱中找了间最明亮干净房屋,请赵柽进入。 坐在还算舒坦的椅上,赵柽不管那节级忙里忙外,只是从怀内抽出封信。 这信就是包袱里装的那封,简单的信皮,没有属名,抽出一看,上面洋洋洒洒着实写了许多字。 随着这封信看完,赵柽脸色一点点阴沉下来,他深吸口气,道:“取纸笔。” 押狱节级急忙去找,片刻取来,可他却没做书僮的本领,那墨弄得粗糙,纸张也不尽意。 赵柽没在乎这些,斟酌下后,“唰唰”写满一张纸,然后小心吹干叠好,唤来史进道:“速去擂台将此信交给副都指挥使谭真,让他送进宫内,我另写张纸条与他,他自明白。” 史进领命,待出门时赵柽又嘱咐道:“大郎须谨慎,莫走来时路。” 史进答应出去,赵柽唤来牛阿宝和押狱节级两人,命他们将之前那穿员外装的男子带来。 片刻这男子带到前方,却是披头散发,一身绸缎袍子亦撕扯得破破烂烂,显然在牢里被教了如何做人当鬼。 他此刻浓眉倒立,瞪着眼珠,嘴里虽塞烂布,却依旧呜呜发声。 牛阿宝见他不跪,照腿弯处便是两脚,却没有踹动,押狱节级笑道:“此事我擅长。” 只见他手上亦不知摸了個甚么东西,却往这人外腿处拍了几下,那员外顿时双腿一颤直接趴到了地上。 赵柽道:“把他嘴里东西拿开。” 烂布取出,员外先是深吸口气,接着便破口大骂起来,赵柽亦不怒恼,只静待他无力时,淡淡道了句:“西夏人?” 员外顿时一愕,便是牛阿宝和押狱节级亦都吃惊,宋夏积怨,宋人恨透了西夏,但西夏偏偏有个好老子,多少次开战,一但战事不利,辽国便来调停,随后拼命压榨大宋,好似坐庄般,再从中暗暗抽取花红。 宋人恨辽,更恨西夏,西夏是辽手里的刀,是小鬼,是随时都要咬人的狗。 赵柽又道:“西夏军中人?” 员外闻言,把本就绑在身后的双手微微蜷曲,然后低头不语。 赵柽想了想:“本王向来喜欢好好说话,和气做事,不喜残暴,你这个样子,倒是要逼迫本王违背初衷了。” 员外只是不语,亦不喊甚么生亦何欢,死亦何苦的激奋话语,赵柽摇头,下令道:“去把这边的刑具都搬来。” 没片刻,就有一堆东西被狱卒搬了过来,赵柽瞅了瞅,对那押狱节级道:“此处……如此善良吗?” 押狱节级无奈道:“王爷,咱这里只是军监,不是审讯司那等凶残地方,同袍犯罪大多都是明面事,毋须太过审问,便自招供了。” 赵柽道:“我且画几样简单之物,你令人做了便是。” 说罢他在纸上勾画了几样东西,又描述些特殊之处,交给押狱节级。 押狱节级看后不由暗暗咋舌,与二大王所画之物相比,自家军监的东西何止善良,简直都是舒坦至极了。 赵柽看下方,道:“那封信本王瞧了,知晓个大概,你自身之罪确凿,不过亦非没有转圜余地,只要招供出这城内还有多少像你样人,未必就一定会死。” 员外哪肯做声,只是面带惨笑,依旧话也不说。 赵柽道:“虽然伱是夏人,但战场尚有换俘一说,你这边若戴罪立功,本王倒保你个周全。” 员外抬头看了看赵柽,冷笑道:“做梦!” 赵柽笑笑摇头,想再次说话,外面却有狱卒来报,说大门外来人吵闹。 周阿宝急忙出去查看,半晌才气喘吁吁跑回来禀告:“王爷,刑部又来人了,比之前官职要大,气势汹汹,属下左问又问才套出话来,竟是名郎中,这郎中说让马上放人,不放就要去奏请问罪呢。” (过年了,炮竹一声辞旧岁,把那新桃换旧符,紫色在这里恭贺大家新年快乐,万事如意,龙马精神,吉祥安康,年年欢喜乐,岁岁发大财。) 第79章 招供 赵柽闻言点了点头:“郎中是吧,抓过来,下狱。” 周阿宝激动,身体都有些颤抖,那可是刑部郎中啊,穿绯服挂鱼袋的,想到此便又有些怕,但这般水火交替,心中竟自亢奋起来。 过了片刻,院内传来阵阵喝骂声,显是与之前员外郎几人的哭天喊地不同,但又奈何,刀枪架起,不一样赶到监内? 半晌后,那押狱节级带着狱卒过来,将做好的几样简单刑具展示,赵柽过去查看,那员外亦偷眼观瞧。 赵柽指着一匹形似木马的东西道:“这个,上面的角太直了,觅弯曲的换下,有那烈酒洗洗,可以消毒。” 又指着一张条凳样的说道:“后面倚靠的木板太过平滑,有那铁钉弄上些,毋须太长,只要进肉又扎不死人,有盐巴熬水冲刷下,亦可以消毒。” 员外在旁看得脸都绿了,他能在东京行谍子事,便得有许多见识,哪怕原本没有,来之前亦要种种训练,将大宋衙门内的刑罚勾当摸个大概,不然倘使露出马脚,怎能捱过大刑伺候? 可他来之前所闻却并非如此,宋国儒雅,虽然会大刑招呼下,最后却还是以收买为主,约莫是第一天皮鞭抽打俺不招,第二天烙铁加身俺不招,第三天送个美女来俺才才招的顺序,怎眼下怎又不是这样? 赵柽冲刑具点评一番,此刻不要说员外,便是那押狱节级亦都两股战战,临了赵柽再吩咐道:“且先用着,若实在不招,本王再仔细想,本王和善看不惯那许多残暴,想此种事,未免污了菩提明镜之心。” 员外闻言差点翻白眼昏倒,你敢说自家是菩提明镜之心?你是假的吧你,你那里菩提明镜了! 赵柽哪顾着看他,道一声用刑,心中想着事儿便走出了房门。 那封信虽然写的支支吾吾,但却完全可以确认这员外西夏谍子的身份,且这员外身份还不低,乃是西夏悲风堂的人物。 西夏悲风堂是西夏国隐谍司培养精英谍子的地方,这人出身悲风堂,并不是普通谍子,在这东京城内,应该是個头目,肯定知晓其他谍子的消息。 西夏这几年势弱,所以各种谍子细作无孔不入,偏偏这种事朝廷也好,军方也罢,都没有个具体章程,枢密院的机速房亦尸餐素位,还不比边军中的机宜司。 赵柽边走边想,这类事都复杂的很,且还牵扯上刑部,也不知刑部里有没有大鱼,他眼下没甚么空闲理会,狗打连环的勾当越查越乱,耽搁的时间也更多,总是看看有无好处交出去就是。 “王爷,刑部又来人了。”牛阿宝满头大汗地跑过来。 “不是叫你抓进来吗!”赵柽道。 牛阿宝抹了一把额头,道:“属下,属下……这次来的是名侍郎,王爷不在场,属下实在是不敢捉拿啊。” 赵柽看了他眼,心中暗想这些禁军毕竟都有牵挂顾及,若这牛阿宝是名山盗水匪,别说侍郎,就算是尚书宰相,亦敢如猪羊般拿来,便是皇帝亦敢拉下马。 他道:“随我去看。” 牛阿宝有些沮丧,他觉这件事自家没办好,之前想了许多,终是不敢动手,下面那些小兵倒可能不怕这些官人老爷们事后如何,但他左右是个都头,一旦事情罢了,寻他还是寻得着的,只是当下又开始后悔,感到自家有些瞻前顾后了,世上哪里有不得罪人又能讨好的事情。 到了木栅门,赵柽往外看,却是刑部右侍郎吴群书,后面还跟着不少人,刑部的差役也有些。 赵柽瞅了一眼来时带来的军丁道:“开栅栏,列队。” 京畿禁军原本少有战力,但操练了这许多时候,哪怕只是锻炼跑步,身上的气血便亦激发起来,这些日都时不时握拳使力,腿上肌肉绷得如铁,都感觉有劲没处撒。 此刻听了命令,打开栅栏,“呼啦”一声防护群狼出巢,立时将那些刑部的人围在中间。 吴群书见状却不慌,他白面书生模样,平日不苟言笑,做官到这个位置,哪怕真给人好喜易怒的印象,亦大多都是假的。 他冲赵柽遥遥一礼:“下官吴群书见过齐王。” 赵柽点了点头,刑部连续三伙人都在军监这里消失不见,这吴群书若不知道他在此处,反而才是怪事。 “王爷,下官之前去侍卫司求见王爷不得,这才带人赶到此处,想冒昧询问一下刑部那些属官如何,若是真个顶撞了王爷,那下官马上离开,待王爷出气后,下官再对他们处置!”吴群书恭敬地道。 赵柽眯眼看他,话里挑不出毛病,他道:“谁让你来的?” 吴群书闻言一愣,他是刑部左侍郎,从道理上讲,刑部的很多事便能够做主,毋须用谁命令,哪怕就是刑部尚书强加交办些事,他亦可以不做。 “王爷,此事乃是都官司报上来,下官略一查问便得知,并没人交办。”吴群书不卑不亢。 “没人交办。”赵柽点了点头:“好,抓进去。” 他转身就走,吴群书原地皱了皱眉:“王爷,下官犯了何错,要抓进这军监。” 赵柽脚步微一停顿,回头笑眯眯道:“吴侍郎,坐到今天这个位置不易吧?童稚开蒙,十年寒窗,悬梁刺骨,挑灯夜读,唱名东华门,捉婿黄金榜,一路宦海沉浮,岂是辛苦二字道得?” 吴群书闻言心中一沉,道:“下官出身微贱,甚不及寒门,只是用心读书,领会圣人道理,哪曾想过朝为田舍郎,暮登天子堂之幸事,从此更是用心做事,处处如履薄冰,十数年来如一日,日日常思己过,静省己身,今日若哪里得罪王爷之处,还请王爷示下,下官必当拾遗补漏,日日警醒。” 赵柽摇了摇头,哪肯搭理他的长篇大论,和这些人就不能讲道理,因为这些人早就把所谓“道理”研究了几百上千年,步步踏在“道理”之中,句句不离“道理”二字。 他径直走去,还未走到那门前,就见押狱节级跑出来见礼道:“王爷,那人招供了。” 第80章 特殊技艺 赵柽进房,见那员外满头满脸大汗,除了后背密密麻麻钉眼,别处倒是瞧不出一点伤。 员外畏畏缩缩,闻听脚步声,便将头垂得更低,与之前浓眉大眼坚毅形象,判若两人。 赵柽瞧他,这世上何年何代都不乏宁死不屈,能忍受折磨的英杰好汉,但这人明显不是。 他道:“叫甚么名字?” 员外颤声道:“元超。” 赵柽点头,西夏姓氏繁杂,远胜辽金,仅次于大宋,元姓不在西夏八大姓中,乃是小部。 坐下后左右瞅瞅,既没有主簿亦没有刀笔郎,那押狱节级虽能认会写,却也只是会而已,这种涉及大事的东西,哪能够让他上笔。 赵柽只好自家抽过一张纸,边写边问,良久之后,看着桌上足足三篇的口供,不禁陷入沉思。 这名为元超的西夏谍子在东京已潜伏三年有余,这次泄露身份无非是个凑巧,那封西夏来信并不是密谍司悲风堂的,只是一封家书。 只是以元超的密谍身份,家中又怎会知晓他身在何处?无非有两个可能,他自己透露给家中,或者元家在西夏非普通家族,从别的渠道得知。 信中说元父病重,让他想办法回去一趟,至于悲风堂那边,家里会周旋一二,还须他向上告个假。 元超在东京的身份是几家大车马行背后老板,外里则走得是刑部的门路,几代谍子经营,且一路钱财开道,打进刑部极深,甚至还花重金买了個闲职,挂在刑部之下,外称元大官人。 这一日他家中来人送信,自然亦是个仔细的,毕竟生死攸关大事,却无奈碰上了时迁这贼,时迁听闻擂台事前来东京浑水摸鱼,他手段了得,居然在元宅门前不用威逼手段,便将包袱偷梁换柱盗走。 待送信人发觉,慌乱进里报告时,正有刑部都官司等人没事在元家喝茶,这元超哪怕这时想要压下亦无法,都官司人心热帮忙追贼,他亦只能暗暗叫苦,只求莫露出马脚。 时迁自然是腿快的,可一来对东京道路不熟,二来元家大门虽然看着阔气,他却不知根底,只道是个普通富户的门庭,顺走的又是看起来下人包裹,便跑了条街后就停下来,哪料后面竟有刑部之人追拿,刑部的人对京城自是无比熟稔,三两下便确定他就是那盗包贼,接下来才有了路逢赵柽之事。 赵柽又看了遍笔录,见没甚么纰漏,让元超签字画押,外面便有牛阿宝跑进来,言道又来人了,这次却不是刑部的,而是宫中内侍还有枢密院大理寺人等。 赵柽知是自己那封密奏道君皇帝看了,眼下乃是布置人交接,便出门听旨,待一切交割断完毕,监中人皆被带走,这才心中松了口气。 但他此刻却依然自由不得,道君皇帝又宣他入宫,便只得跟着内侍进入皇城,这一番折腾下来天已是黑掉。 出宫后赵柽没有回家,直去了府司,整桩事情他唯一隐瞒的就是抓到时迁,时迁在这件事里亦算个重要环节,有他口供案子会更顺畅些,但赵柽从头至尾都没想过交出此人。 梁山聚集的人头里,从本领来分,无非四种,擅厮杀,有巧工,殊技艺,废物。 能打固然可贵,有特殊技艺也堪使用,废物自然是没甚可说,但这殊技艺却亦是有用。 这样的人,每每有特殊手段,旁人极难学来,放在江湖上可能并不起眼,顶多算个吃饭家什,但如果用在军中,未必不能在特殊时候起到特殊效果。 如戴宗、时迁、解珍、解宝之流便是如此,张清李应的暗器勉强可算,这几人都没有太黑的底子,遇到了赵柽自然不可能放过。 坐在堂上,点起明晃晃蜡烛,赵柽看向下方,时迁此刻倒没被杨志穿甚么琵琶骨,但总是饿了一天,瞧着萎靡不振,有气无力。 赵柽观他,其貌不扬,瘦小枯干,自没喜人之处,只是这世上哪能总以相貌论人,貌不能论人,便是诗词书画文章亦是不能,他道:“时迁。” 时迁蔫蔫地道:“大王,小的求饶,偷盗罪大,小的伏法便是。” 赵柽点头,这一朝盗窃乃是大罪,他看向杨志道:“给他取些吃食,再拿壶酒来。” 时迁闻酒,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便一个哆嗦,苦着面皮道:“莫不是断头酒吧。” 杨志一脚踹去,喝道:“岂敢和王爷对付!” 时迁立刻低头,言道:“小的出身绿林,哪会说话,还望王爷原谅则个。” 片刻杨志从府司伙房取来半只鹅,两根熟羊排,并几个肉馒头和一壶酒,放到地上。 赵柽道:“时迁啊,本王给你解开绑绳,你且说且吃,本王素来喜欢听故事词话,你既是走江湖的,不妨讲讲自家出身来历,若是本王听得开心,说不得饶了你便是。” 时迁自是满嘴感激,待杨志解开绑绳,先灌了口酒,接着吃说起来。 赵柽在上听得分明,无非是一个从小挣扎求生,不争面皮,不择手段,只为活下去的心酸故事。 稍有不同的是,时迁十一二岁时曾救过一名重伤飞贼,伺候过那飞贼一段时间,飞贼便传了他本领,临死前更是把看家的步法教了他。 一壶酒喝完,肉馒头亦都下肚,便是烧鹅羊排也只剩下了骨头,时迁酒意上脸,跪礼道:“多谢大王厚赐,小的感激不尽。” 赵柽道:“听你说过往,本王心中感慨,世事艰难,挣扎不易,你体格相貌不佳,便是出苦吃力怕亦是没人肯用,就算想做仆丁酒保,恐也会被拒绝,只是,但凡勤快些,何至做偷儿?” 时迁道:“小的自家知自家事,原不懒惰,只是如大王所说,没甚力气又长相丑陋,哪里得做工,如能有几亩薄田亦好,求个安稳日子,只是求田地却比做工还难,小的一时心中郁闷,又有这手本领,便咬牙去做了。” 赵柽道:“哪怕绿林之中,这等手段亦不光彩,恐是下九流。” 时迁酒性上来,泣道:“自是如此,不怕大王得知,年前小的犯了事,东奔西跑想攀个好汉投靠,初时便想到那沧州府柴大官人,闻他惯纳江湖好汉,但有危困,无不相帮,后来去则去了,却未敢入庄招呼,只是周边打听,自家这种又算甚好汉,不过蟊贼罢了,那大官人恐难瞧上,只好惶惶离去。” 赵柽点了点头,忽道:“时迁,本王问伱,你愿一世如此,卑微生乃至卑微死吗? 第81章 古怪步法 时迁急忙拜倒道:“大王,天可怜见,但能做人,谁愿做鬼,但能良善安稳,谁愿偷偷摸摸,时迁只恨这副身躯相貌难以残喘,才不得已做这腌臜勾当。” 赵柽自是不肯信他,道:“这些年做惯了,哪容易罢手。” 时迁道:“大王,有工做,有田耕,有饭吃,有衣穿,小的怎愿颠沛流离,为人不耻。” 赵柽道:“就怕时不时手痒了,不做下些事情,总觉得心中空落落。” 时迁苦笑道:“大王,小的也闻此种病,可小的委实没有,若是有大王不妨把手剁下,料得便长记性。” 赵柽看了他会儿,道:“本王观你还算诚实,欲免你罪,再给你找一处安身,你可愿意?” 时迁闻言顿时大喜,自打小起,哪料过这一生竟有如此际遇,原本只是见了那县里的差役都头,都要弯腰赔笑的角色,如今却能在这堂上,得当朝二大王说教,这是何等光耀,莫说江湖上那孝义黑三郎,便是柴大官人也求不得这份荣幸吧? 时迁鼻头发酸,心中只念着这是祖上哪一辈的坟头埋正了位置,才能有这般大幸运。 杨志见他感慨,不由踢上一脚:“王爷问你话呢。” 时迁立时醒来,急忙拜道:“小人愿意,小人虽没甚大本领,但亦愿为王爷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赵柽摇头道:“严重了,本王虽然收下你,但伱之前的勾当着实让人不放心,若真个犯了错,哪个又能抓得到你。” 时迁道:“大王,这有何难?若是大王不嫌小人手段腌臜,便把所学步法献与大王,大王可令人演练,到时这许多英雄豪杰,哪个又擒不得小人?” 赵柽笑道:“如此说,倒像本王贪你技艺了,不过话说回来,本王亦不虚伪遮掩,确是对你那步法感些兴趣,只是要就事论事,若是你学之时发了什么禁忌誓言,那便作罢,本王哪怕好奇,亦不能做这等违人心愿之事。” 时迁摇头道:“大王,绿林之中,怎比古来门派,莫得那许多规矩,小人学这技艺时,连师都未曾拜,又哪来的誓言,只是小人写字不成,大抵要求人代笔,小人自画了图形,两相对照,一看便知。” 赵柽点头,道:“既如此,那本王便不客气,不必书写,你且说来,图形片刻再画就是。” 时迁刚要张嘴,赵柽又道:“杨志,你唤大郎过来。” 杨志唤来史进,两人站着听时迁言说,时迁嘴巴伶俐,说得分明,随后又画了步法图形给赵柽观看,赵柽看后,半晌才望向杨志史进道:“刚才时迁说时,你二人记下多少?” 两人互望,杨志道:“属下只记下了七成。” 史进挠了挠脑壳,便也道:“属下亦只记下七成。” 赵柽不细问,只是把手上绘着图形的纸张向前旋飞过去:“仔细瞧瞧。” 两人再看了片刻,杨志送回来,赵柽却是在烛下毁掉道:“不管记了多少,莫要外传,这是他人技艺,便是本王亦不会传。” 二人应了,赵柽又对时迁道:“本王给你安置一处,虽不至衣锦食玉,却总也饱暖无忧,但记一点,你之前行径断不可与他人透露,最多只道做过土夫子之类,且已金盆洗手,此生断未行过梁上之事。” 时迁便也道:“大王放心,此等事大王不交代时迁亦不会说,非是面皮羞臊,实是入行时便有此规。” 赵柽点头,对杨志道:“你且送时迁去碎玉楼安歇,如何安排听黄孤就是。” 杨志送时迁走,赵柽感到倦乏,叫了顶轿子坐着回府。 书房之内,赵柽琢磨时迁步法,这步法古怪诡异,与戴宗的神行无影不同,且有個不受听的名字,居然叫做百鬼夜行。 赵柽却是领悟了即会,这时方才觉得时迁连这步法五成都未参透。 他暗自摇头,门外却有人敲门,道了声进来,见是苏石引着后院的丫鬟锦儿,不由纳闷道:“锦儿,莫不是你家娘子有事?” 锦儿小脸微红,手中捧一食盘道:“王爷,你前次去过,言语里提了糕点之事,我家娘子心内矛盾拒了王爷,过后左右思想,总觉得寄住王府便是好大人情,如今又用人伺候,饮食无虞,王爷讨要糕点若是拒绝,便是不近人情,今日娘子和奴家采了新鲜花瓣,造得一盒点心,娘子便命奴家送来,以谢王爷。” 赵柽想了想,叹道:“贞娘却是个心思细腻之人,如今张教头为本王办事尽心尽力,所谓千金难买世间忠义,府内这些又算得甚么,你且回贞娘,原本一句玩笑之言,却累得她辛劳,本王这里谢承了。” 锦儿点头应得,将食盘轻轻放下,再次见礼出门离去。 赵柽揭开食盘上的白色绢帕,见整整齐齐摆了九块点心,拈起一枚放入口中,却是软糯可口,不由一口气竟全部吃掉,完事后拍拍手,这才寻了本书,挑了烛花后灯下夜读…… 却说这时,就在那东京外城一家简陋客栈内,正有一名大汉坐着饮酒。 酒自然是劣酒,桌上亦莫得几样荤菜,只是道这大汉端坐,生长得威风,但见他: 身躯凛凛,相貌堂堂,一双眼光射寒星,两弯眉浑如刷漆,胸脯横阔,有万夫难敌之威风,气概轩昂,散千丈凌云之志气。 大汉好酒,哪怕酒劣,亦喝得胸胆开张,待眼花耳热后,他心中便有些焦躁,只是恼这东京城宵禁,寻常人不得走动,只是忽又想起,自家怀内根本没有几贯铜钱碎银,纵能出门又去哪里? 想到此,他便有些自省,总是这好急躁的脾气害人,眼下寻常小事都要心头起火,这又如何能够使得? 他一口干了碗内酒,心中回味,若不是在家乡怒起打人至死,何至颠沛流离?他逃出本打算投奔柴大官人,只是又见了朝廷的旨意,这才想着将功折罪一番,总要好过去沧州躲藏。 大汉心内胡乱琢磨,有意压制焦躁脾性,却忽然一拍桌子道:“不对,不对,那人若真死了,怎一路未见海捕公文通缉画像?便是报名打擂时便也拿了,莫非那人未死不成?” 第82章 擂台(求追读) 这大汉吃酒乱想,总没个章程,最后只道无论人死没死,擂台总是要打,打赢了英雄好汉,打输了回家种田,若回家官府还在缉拿,便落草上山。 他压住胸中焦躁,酒渐渐醉了,便踉踉跄跄走过床边,亦不脱衣只是直直躺下,一时鼾声如雷。 转眼又过三日,距擂台结束之期还余两天,大早赵柽便吩咐手下几人今日上擂,这几天来卢俊义实在太过威猛,已是将壹号擂的擂主打死,看他的意思,似乎还在犹豫要不要再灭掉一擂。 如今赵柽亦不得不派人暗中将几个连擂之人保护起来,派去保护的人论武艺自然未必比得上对方,但防的乃是辽人阴险毒招,这种事十多年前曾经发生,那次辽人摆的是相扑擂台,曾害死过一等内等子。 台下此刻依旧人山人海,甚至州桥那边有名号的几大关扑店,都在这边支起了临时摊子,赌输赌赢,甚为热闹。 赵柽身边准备出场的几人有黄孤、简素衣、杨志、史进、岳飞,还有欧阳北的堂兄欧阳驼。 赵柽特意观察了下这欧阳驼,但见他四十来岁的年纪,穿着麻衣,身材瘦削,其貌不扬,神色间却十分严肃。 赵柽瞅他身形姿态无任何特殊之处,应是如欧阳北所说,只算二流,不过擅长使毒,这个手段却说不得是几流了。 这就像之前连擂那個暗器高手,虽然武艺都不入流,可一上台便是漫天花雨般乱射,谁个又能受了?只不过这人以后再没出现,哪怕赵柽派人去找亦没找到。 此时这欧阳驼正在台下与欧阳北说话,手里却还牵着一名小男孩,小男孩一身白色锦衣,看起来贵家小公子模样,待欧阳驼说过几句后,便把这小孩子交到了欧阳北手中,准备看时机上擂。 赵柽见状冲欧阳北招手,欧阳北便带着小男孩来到后排,见礼道:“王爷,这是我堂兄的二子,名唤欧阳芒……二郎,还不快给王爷行礼。” 小孩像模像样拜了礼,赵柽道:“你堂兄几个孩子?” 欧阳北道:“只有两子,大郎十五六了,二郎今年十岁。” 赵柽摇头道:“你亦该努力。” 欧阳道:“属下遵命,定不辜负王爷厚望。” 赵柽笑骂道:“滚下去,你自家事又与本王何关!” 说着花篷下鼓响,众人开始登擂,只见黄孤、简素衣、杨志、史进、岳飞五人一起上擂,欧阳驼却在观望,只等有那难缠对手,再上台以毒击杀。 除了五人外,另四座擂台其一被那少年萧长空占据,卢俊义亦是忍不住又上了一座,另外两座却是两名大汉登上。 这两名大汉赵柽都未见过,一个生得威风凛凛,相貌堂堂,往台上一站英气袭人,衣着却有些简朴,只穿领蓝色洗得发白布衣,腰间缠条土色带子,下面缠腿布裤,穿双棕鞋,手持根哨棒。 另外一个却是如鲁达般的猛汉,身材魁伟,粗眉大眼,络腮胡子蜷曲,身上打扮得有些堂皇,头戴硬壳皮帽,着护身皮甲,腰上护腰硬革丝绦,脚下薄底皮靴,最让人咋舌的是,这大汉居然手持两柄开花八楞锤。 这锤可不是碎星锤铁骨朵那种拳头大小能比,而是如西瓜一样,大汉站在台上提着两柄锤对辽人狞笑,那辽人脸都白了。 擂台开战,赵柽看身前名单,忽地神色微动,名单写得真切,拿哨棒的大汉姓武名松,另外一个却叫做齐天赐。 “武松啊……”赵柽喃喃自语,武二郎确实英雄了得,不失是条好汉,只是这性子却有些……赵柽微微皱眉陷入沉思。 “又见到一个使棍的,就不知这个是真棍还是假棍。”米震霆每天都来观擂,几乎场场不缺,此刻两条白眉微颤,兴致全在武松身上。 武松对面的辽人却亦魁伟,与他身高不相上下,手上拿着一柄铁爪,这又是一种独门武器,同样可锁拿对手兵刃,且可砸可捣,远远比碎星锤要好用得多。 两人互望一眼,便战到一处,转眼就是几个回合过去,却看得花篷内的米震霆眼皮直跳:“棍是这么用的吗?这还是棍吗,这人根本不会用棍!” “大爹爹,莫非这亦是个使枪的,拿棍迷惑对方?”背后小方子谄媚道。 “屁的枪,我看这人枪也不甚会使,真正用的该是别般兵器,眼下只凭势大力猛,一股血气!”米震霆恼道。 武松此刻亦在台上暗暗叫苦,他不擅长枪棒,最趁手的却是刀,可是一路逃来,身上盘缠吃紧,哪里还有钱买刀。 就在这时,台上忽然传来“咔嚓”一声响,竟是武松手上的哨棒打在对面铁爪上,若是此刻换了别的兵器,这一下哪怕铁爪坚固,恐亦能将其打飞,可惜哨棒又怎能吃得如此大力,竟然一下从中折断。 对面辽人见状顿时大喜,刚要有所动作,却不想武松不退反进,竟然是一招饿虎扑食,直接将他抱住,随后两人“轰隆”声摔倒擂上。 辽人哪料得会有如此猛人,这下七荤八素,刚要回神,却被武松一膝盖顶到肚前,立刻“哎哟”声大叫,却见武松一个翻身,将这辽人压在下面,接着便是一拳又一拳用力打去,便是没多久工夫,这辽人已死得不能再死。 米震霆在台上气得浑身发抖,道:“使枪的假装使棍还好,总是有些招数殊途同归,这使拳脚的假装使棍又甚么道理?真拿棍当掩盖了,世道不古啊世道不古,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他说完站起身拄棍便走,后面小方子道:“大爹爹,不看了?” 米震霆怒道:“还看个屁,再看下去就要被活活气死,回宫,回宫!” 那边台上武松打死辽人后一时有些发呆,他心中却是想要连擂,可又为难没了兵刃,不得已只好叹口气跳下擂台扬长而去。 赵柽早看到这幅情景,回头对苏石道:“派人跟着这大汉,看他住在哪里。” 苏石领命,忽然前方传来惊呼声,赵柽抬眼望去,竟是那手使双锤大汉的擂台起了变化。 第83章 双锤大汉 赵柽仔细看去,不由嘴角微弯,双锤大汉齐天赐,上台时手持一对擂鼓瓮金锤,端得威猛。 这擂鼓瓮金锤可不是寻常兵器,乃是金银铜铁四大锤排行第一的金锤,不是天生神力谁个儿能真使动? 双锤是马上重兵,斗将逞威,冲锋陷阵,罕有人步战用它,不过如此重锤,就算步战不灵活,恐怕想伤使锤者也非易事,因为这锤不像刀枪棍棒细窄,占空间狭小,这大锤却是横在前面,便能挡住大半面身体。 所以想要突破进去击杀用锤者,难免不被这锤子的边边角角磕碰着,如此沉重大锤,一但挥舞起来,不说挨着死碰着亡,恐怕刮上一下,亦有骨断筋折之危。 对上这种兵器,想要击杀对方,便要首先做个受伤或同归于尽的准备。 辽国武者动手之前,心中便存了此种想法,想要避战是不可能,他出身辽东虎豹庭,辽国两大江湖势力白头山和虎豹庭都与辽朝有千丝万缕联系,说是辽朝在后面支持,将这两方做为清洗江湖绿林的刀子亦不为过。 所以虎豹庭和白头山才会派出人手参加这次擂台,这些人尽说高手倒也谈不上,但见识却是有的,是以这辽人一见对方大锤,便心中叫苦不迭。 辽人自家的武器亦算半个重兵,乃是六棱镔铁双锏,这双锏有些份量,对上刀剑枪都不会吃亏,只是对上这大锤,怕是要被直接打爆。 两人交手,辽人不敢兵器硬碰,便在一开始就被齐天赐压住,但他经验丰富,越打越感觉不太对劲。 天下若真有这般神力之人,能将两柄擂鼓瓮金锤耍得举重若轻,行云流水,那上了战马岂不是横勇无敌? 辽人偷眼瞧对面的大胡子齐天赐,发现这宋人其实年龄并不太大,只是胡子拉碴看起来有些老相。 他心中便纳闷,如此猛汉,怎在辽国未闻一二?两国之间互相渗透数年,此人既能上台打擂,便不会是隐藏的手段,不可能从未听说过对方事迹。 辽人心中生疑,便要试探,他武艺不俗,见那大锤一個泰山压顶砸来,便扭腰向后稍退,接着双锏用个举火燎天式,向上搪去。 锏锤相交,突然发出“咔嚓”一声脆响,辽人只用了五分力,他存着虚招继续后退的打算,可哪怕只有这五分力,对上大锤却还是心中忽悠一下仿佛踏空般难过,双锏都险些因为用力过猛顺手飞出。 那双锤之上哪来的千钧之力,根本就轻飘飘没甚力量,辽人此刻目瞪口呆,方知受骗,这分明就不是铁做的锤子,眼前这大汉乃是唬人的。 而那“咔嚓”一声响,似乎碎木声音,对方八成用的是木锤,被他双锏打烂。 辽人怒气冲天,血气上撞便要用手上镔铁双锏把这宋国大汉砸死,须砸得体无完肤,骨断筋折,脑浆崩裂,方解心头之恨! 辽人念头乱窜,却不料这时头顶有粉末洒下,那灰白色粉尘不知从哪里来,却是一蓬兜头盖脸扣下,一蓬散在他周身。 “啊!”辽人立时大惊,觉得双眼火烧针刺般难过,便是那鼻子嘴里也吸进不少,喘气都有些艰难。 “疼煞我也!”辽人目不能视,想要挥舞双锏防身,却又哪能够,只是用力几下,便丢去了锏,双手捂面,嚎叫不止。 他知这是石灰,可如此多石灰哪个身上能携带?定是藏于那木锤之中,自家打碎了对方木锤,落出石灰,坑杀了自己。 “宋人奸诈!”他不甘心一声怒吼:“某不服……” 话音未落,辽人便觉得脖颈处一凉,却是那齐天赐见石灰落得差不多,屏了呼吸,眯眼上前,用一把快刀,直接将首级割了去。 台下百姓这次倒没有叫好,你瞧我,我瞅你,咂巴着嘴想要说点甚么,却又不知如何说才好。 花篷上第二排,礼部主客司郎中兼鸿胪寺少卿皱眉道:“这,这也太丢我大宋颜面了,怎能如此行事,怎能如此行事!” 前排童贯闻言回头,阴恻恻看他:“曲郎中,那你说该如何行事?两军阵前厮杀,你若不手段尽出,对面亦是要用阴谋诡计,难不成等对方不择手段杀光我方,才叫不丢颜面吗?” 曲郎中闻言嘴角抽了抽,礼部清贵,他自不愿与这阉宦讲话,却又惧怕对方权势,只好赔笑道:“童相公所言极是,倒是下官见识短浅了。” 台上齐天赐割了辽人头后便跳下台去,他也不走,只是笑嘻嘻望着台上,似乎是打算再看几场热闹。 这时的擂台,黄孤几人纷纷连擂,卢俊义更是直接将贰号擂杀穿,最后逼得贰号台擂主出现,但卢俊义却跳下了台去暂时罢战。 按照规矩,十座擂台,宋国这边只要杀败六座便算这次打擂胜利,眼下已经拿下一座,那就只余五座擂台。 那一边黄孤几人包括少年萧长空,依旧霸擂,武松和齐天赐打赢后,倒是空出了两台。 这种时候,最怕的就是无人接擂,经过几天的消耗,双方都是死伤惨重,辽人那边是摆擂方必须坚持守到无人上台,或者一台的三十人全部死光。 大宋这边五六天下来,远远要比辽人更为惨烈,死了数百,重伤也有几十,但这却远远不及当初报名的数量,只是很多人来了后,见到擂上惨状都临阵怯场了。 不过那两座擂并没有一直空着,片刻后有人登台,反复消耗,直到其中一擂同样打穿,擂主出现。 这却是三号擂,眼下壹号擂打破,贰号擂和叁号擂都见了擂主。 这叁号擂的擂主却是名女子,穿着白色衣裙,身材高大,脸庞丰满,眉间点了朱红,只见她冷冷看向台下,道:“大辽白头山无圆圣母,待宋国挑战!” 赵柽看了看台上女子,意味深长地道:“竟是圣母……” 欧阳北在旁纳闷道:“王爷,圣母怎么了?” 赵柽看他一眼,摇了摇头:“本王说了你也会不懂……” 第84章 杀穿擂台 欧阳北想不明白如何,只是王爷说自家不懂,那便不懂吧。 赵柽琢磨了下,道:“去让你堂兄打这台!” 欧阳北愣了愣,心虚道:“王爷,这圣母疑似一流,堂兄他……” 赵柽摇头:“无妨,你师兄擅毒,克制圣母。” 欧阳北挠挠脑袋,满心纳闷跳下花篷去找欧阳驼,却不料这时那无圆圣母所在擂台“噌”地蹿上一名女子。 女子着火色大裙,皮肤白皙,大眼大嘴,身材同样高大,却不是方百花又是何人。 赵柽在花篷内见她便是一皱眉,心中暗想这方腊的妹子为何还未走?眼下朝廷和方腊尚未扯破脸皮,明教亦不至于在东京城作甚么乱,难不成她一个女子,还真想夺那御武牌不成? 却见那方百花上台快,下台亦快,却是连十个回合都未走上,就差点被无圆圣母一剑穿胸刺杀,只是不知她用了个甚么巧妙法门,腰部竟然向旁边挪出三寸,那一剑只从肋下划过。 随后她身子旋转,竟然倒退着跃下台去,下台之后,旁边一男一女急忙扶住,见她张嘴竟喷出鲜血。 她伤在肋下,这口献血喷得离奇,赵柽思索,回忆她躲避无圆圣母那一剑时身子横移的诡异动作,心中暗想应是用了甚么特殊技艺,逆了体内气血导致。 就见三人进入人群,远行而去,忽地方百花回头望一眼,似想看什么却未得,神色间尽皆茫然。 这时欧阳驼上擂,他却不像旁人纵跃,只是一步步顺着木阶走上去。 到台上,他拱手道:“大宋欧阳驼请教。” 无圆圣母愣了下,开擂几天倒是头次见到这样的宋人,这可是生死之争,台上几乎不死不休,哪还会客套寒暄。 她望对面不似甚么武艺太高之辈,且所用兵器只是一根怪异杖子,这东西又能有多大威力?便自横眉冷目不语。 欧阳驼寒暄几句,又道:“圣母,在下出手了。” 他手上乃是一把铁杖,头部雕琢做鬼头鬼脸状,两旁还盘绕小蛇模样的镂空装饰,看起来古里古怪。 欧阳驼抬手便是一招苍松迎客,杖头向着无圆圣母身前撞去,无圆圣母见他即便动手依然有礼,不觉心下更是诧异,只道是個读书读傻了的呆子。 无圆圣母手持长剑,一招拨云见日,磕开那杖头,随后身子欺进,意欲速战速决,却不料就在这时,那杖头处两条细小影子突地跳起,直扑无圆圣母脖颈。 无圆圣母顿时大惊,也未看清何物,急忙回剑自保,只听得“嗤嗤”两声,那袭来细影被剑光拦腰斩断,竟是两条小蛇,无圆圣母此刻方知那杖头处的蛇形镂空,居然乃是真蛇假装。 她心中恼火,眼睛又瞄了下那杖,见再无蛇,冷哼一声,故意使一招拨草寻蛇,剑刃贴杖欲向前滑去斩杀。 可就在此刻,惊变陡起,那杖头处竟突地裂开,仿佛有机关一般开了八瓣,里面一团红雾随着裂开之力喷射而出,正中无圆圣母。 圣母再次大惊,急忙用剑护身,可却如何能挡住那烟雾,红色烟雾沾身奇痒无比,她咬牙便欲先杀了欧阳驼再说,却不料欧阳驼指尖飞弹,一枚枚黑色小丸出手,接着竟用一招懒驴打滚毫无半分风仪地向后翻去。 圣母多少躲闪,但此刻她身痒难耐,自是耽搁了速度,总有那一两颗黑丸着身,连衣衫都给烧出破洞来。 她惨叫一声,拎剑前冲,跑出两三步远,面色竟忽黑忽红起来,她咬牙直接将手中长剑掷出,那剑流星一般奔向欧阳驼,不是暗器,乃是明杀。 欧阳驼身在地上,急忙闪躲,但又哪里能比跳跃更快,那剑电光火石间就把他衣角钉在台上,吓得他出了一头身冷汗。 无圆圣母伸手指着欧阳驼,张了张嘴,“噗通”一声栽倒在地…… 至此,十座擂台已经打破两座,一座被杀穿,又经过一下午的鏖战,黄孤、杨志、岳飞、萧长空四人再度杀穿了四座擂台,直面擂主,到这时,已是黄昏时分,双方罢擂收兵。 赵柽前脚刚回到王府,后面苏石就进府报告,说是找到了武松住处。 赵柽道:“去买两把上好的钢刀给此人,对了,再封五十两银子一并送过去。” 苏石道:“王爷,五十两银子……” 赵柽道:“有些少是吗,与我送岳家的相比差了许多?” 苏石道:“属下多嘴了。” 赵柽摇头:“此与我并岳飞不同,我与岳飞有同师之谊,且当时以为周桐师傅在,总不能厚此薄彼,就对半送了,一者给师傅养老,二者你亦知晓,穷文富武四字绝不是胡说,这小师弟家境平常,又喜武艺,又喜兵书,这兵书是寻常人家能得见的吗?便是前些年,有门第有银钱的都看不到,如此种种事,哪个不须使钱?” 停顿了一下,赵柽继续道:“只是我觉得岳家大娘即便收了,亦未必会用,且算先结下善缘,至于这武松,便不一样,我与师弟乃是情谊,与武松乃是施恩,这恩……有时施得太大并不做好。” 苏石听得云山雾罩,只是道:“王爷教诲得是,属下愚钝,却只能懂上三分,若是表弟在,倒是可是能领悟七八。” 赵柽看了他一眼,道:“你那个中了进士却懒得为官的清高表弟?” 苏石道:“没想到当初和王爷提了一嘴,王爷居然还记得。” 赵柽笑道:“有些人,自喜闲云野鹤,厌朝堂,轻公候,觉得举世皆浊,却不知家国天下,倘有朝一日全都没了,还如何清高?自觉能学伯夷叔齐,却到头来百无一用!” 苏石低头,道:“王爷教训得是。” 赵柽道:“有空把话递给他,当今朝廷亦是用人之际,偷懒在家又不养望,混吃等死不成!” 苏石应了,转身离去给武松买刀,赵柽自去用了膳食,随后在府内左右闲逛之际,忽有人来报,说是无为军黄文炳求见。 第85章 满江红 黄文炳这人,有私心,手段辣,好权势,察入微,识好歹,有决断,还勉强算兼了些时局见识。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亦知道如何把握时机,做事不择手段,只求结果,不问过程。 说不上多大人才,却总是能用,至于多忠义倒不必谈,倘真有一天,大厦将倾,便是那满朝的公相,勋贵的门庭,诗礼书香世家,许多不还不是说降就降了? 赵柽见黄文炳后,谈了近半个时辰,这才写张纸条,让他等擂台事毕后去找童贯报到。 听到自家要进枢密院,黄文炳便如走那铁索桥梁,猛地一步踏上了岸,胸内忽地实靠下来,他拜倒在地,只道愿为王爷赴汤蹈火。 赵柽点头,这人还待观察,哪怕有点见识,但是否具备真正做事能力还需再看一下。 他现在手下缺人,文武皆缺,最缺的是那种虽文却能知兵,擅武亦会谋算,这样的人单独拿出来可以独当一面,但纵观此时天下,在他记忆中,这种人却是极少,且还有几个不在大宋。 想要打造一个稳固的盘子,哪里是说说想想那般简单,动一动便要无数因素风云汇聚,你争我夺,往玄幻里说,是立下地火水风,往草莽些讲,要打出四梁八柱,天时地利人和,环境机缘能力,缺一不可。 翌日,乃擂台最后一天,除简素衣因昨天受了些伤无法登台外,黄孤四人皆上场。 武松也早早来到,背着双刀,来到花篷前深深一礼,随后上台。 唯一不见的便是萧长空,连带跟随他的十来人亦都没来,赵柽自是得到消息,原来一大早这些人便离城而去,显是见到大局稳定,或萧长空觉得对上擂主没有太多把握,便索性离开。 赵柽有些怅然若失,江湖之上,草莽之间,自是英雄豪杰无数,其中不乏无意赏赐者,潇洒而来,洒脱再走,让人心中赞叹。 若说起来,依这次记录的数据,萧长空必得一枚御武银牌,便是那十来人,亦有人会分一枚铜牌,只是如今人去渺茫,其心不在名上。 赵柽知道,天下英雄茫茫,来东京打擂者其实百不足一,便是西军内亦有许多好汉子,却碍着军规无法动身,还有那确实遥远身守家中的,怕便是得了消息,擂台已是结束,更勿论一些隐世之人了。 台上,卢俊义再连破两擂,如今大宋这边已是破了四擂,河北玉麒麟独占三擂,按照六擂定输赢的规矩,已是拿下了一大半。 如今擂台上,黄孤、杨志、史进、岳飞四人皆对上擂主,只看谁能先拿下最后两擂,辽宋这次比斗便宣告结束。 出乎意料的是,辽国这次并未使用甚么阴险歹毒手段,不过稍想一下,赵柽便猜透辽国乃是心虚了,去岁一场大仗打去了契丹朝堂的精气神,他们害怕了,如今乃是瞻前顾后,藏头缩尾的时刻,处处小心,事事在意,唯恐被哪一方抓個把柄。 至于这擂台战事,其实对宋辽两方来说,皆是个昏招,辽摆擂台是昏招,宋接了亦是昏招。 辽国朝堂似乎丝毫没想过输了要怎么办,或许百来年里,他们一直把宋国的武人和战场上厮杀的军丁相同看待,认为辽兵要强于宋兵,那辽国武人自然亦要强过宋国武人,最不济持个平,总不能不如便是。 可这种事情又哪里有定数,哪能如此简单对比? 至于宋国,道君皇帝脑袋发热,便要接下擂台,考虑的只是自家名声,同样不去想输了怎么办,一但输了,要付出的哪可能只是耶律延禧信上索要那点。 解决内部矛盾的择优办法里,有一个条便是挑起外部矛盾,再狠狠打压下去,用外部的一场大胜来缓和内部的蠢蠢欲动。 若是辽国胜了,试探成功,朝堂民间略微有心定,恐怕便会怂恿西夏,甚至联合出手,从宋国这边再打回威风和优势。 若是大宋不接擂,再义正言辞怼回去,辽国反而不敢轻举妄动。 兴亡谁人定,盛衰岂无凭? 这时擂台之上的斗狠已进入最后时刻,余下的六座擂台都已杀穿,黄孤,杨志,史进,岳飞,武松五人,都在直面与擂主厮杀。 剩下一擂却是个新上来的汉子,年纪不算小总有四十开外,穿着简朴,容貌寻常,不苟言笑,拿一把常见的朴刀,赵柽没见过这人,不免多瞧两眼,就只见这人招数亦与他本人一样,平凡无奇,却又能和辽人擂主打个有来有回,显然是经验丰富,武艺返璞归真。 就这时候,只见那边擂上,岳飞手中追风蘸银枪忽然大开大阖,那鲜红色的枪缨瞬间炸裂,仿佛血色开屏一般,尺来长的枪刃映着枪缨的光芒,同样变成鲜红色,随着枪身来回舞动挑刺,那阳光下一晃,颜色耀眼闪烁飞扬满台,仿若红光照满大江! “噗嗤”一声,长枪瞬间将辽人挑下台去,赵柽见状笑道:“好一招满江红,师弟啊师弟,这招满江红你用得却是超过了为兄我!” 岳飞自是听不见这些,打破此擂,他脸上未见得色,冲着花篷方向拱手后,便跳下了台。 那一边的苏石,几乎与岳飞前后相当,一剑斩杀擂主,同样跳下了台,至此,打破了六座擂,大宋已经胜利。 辽人花篷之内,个个如丧考妣,面如死灰,只有萧敏坐在一侧嘴角隐隐露出冷笑,这擂台事,耶律大石曾经上奏反对,却被天祚帝驳回斥责,耶律大石回府说过,若是胜了还好,败了话时局将愈发艰难。 小娘心中念着,不由暗自佩服大石林牙,却不知为何又想到那可恶小王爷,想来此人心中又该得意,一想起这可恶王爷莫测高深的表情,小娘便气不打一处来,抬眼向那边花篷看去,不料赵柽亦正看过来,对她微微颔首,她仿佛被抓了个正着,急忙慌乱扭头,却转眼纳闷后悔,哼,手无缚鸡之力的书生,我怕他做甚! 萧落木缓缓站起身,他双手颤抖,紧抓着案角,大声道:“我方认输,请宋国罢手。” 花篷中人都纳闷瞅向他,更有脾气急躁的道:“通事,就算输了,也要打完吧!” 萧落木摇了摇头:“你想让人死光一个带不回去吗?这可都是我大辽的好儿郎啊!” 那人闻言不语,片刻,脸现悲怆。 赵柽闻言,冲下面做了个手势,立刻有兵部司仪敲响铜锣,台上各自跳出圈外,赵柽对旁边的兵部尚书薛昂道:“薛尚书,可以宣胜了。” 薛昂闻言心头大喜,这擂台赢下来,于他来说亦是大功一件,他站起身,刚要开口说话,却不料就在这时,忽有一道淡黄色的光芒,从远处房脊飞射而来。 这淡黄光芒急如星火,竟是直奔赵柽。 第86章 神秘暗器 这一道淡黄光芒,急如星火,快似电闪,直奔赵柽而来。 此刻,花篷上下,并不乏武艺精通的好手,但谁又能料到此等事情发生? 若只是寻常弓箭暗器那凭借苏石,还有四周的护卫,完全可以防住,并不至于让那光芒直接打到台上。 可那光芒竟然看似比弩箭还要快上一分,却又不是轻易能防住的了,只是弩这种东西寻常人哪里能有? 每日开擂,外围禁军搜查的就是此种东西,且将手弩之类的小型弩距离都限制开去,至于那种中大型的弩机弩床,就算是有,谁也不可能明目张胆敢带出来,何况要发射还得有个准备,此刻四周全都是人,根本就做不到。 弩的射距是要比弓箭远上一些,但那是指中大型弩,小型手弩速度虽然比弓快,但射程却要差点,那黄光来自远处房脊,堪比弩的速度甚至更快,又有弓的距离,谁也猜不好是个甚么东西。 甚至花篷众人连惊呼都来不及,黄光便打了上去,赵柽坐在案前,面色瞬间冰冷,他眼中精光一闪,双袖便挡了上去。 接着,轰然一声响,赵柽坐的椅子直接粉碎,他“啊”的一声,身子向后仰去。 花篷上瞬间紊乱,但有童贯周昂这等见惯了大事之人在,甚至谭真亦可独挡一面,只用短暂时间便稳定住局势。 救齐王,禀报官家! 封城门街巷,抓刺客! 维持现场秩序,将擂台毕后事宜妥善处理! 赵柽这时双眼微闭,手指犹自颤抖,却是瞅人不注意,将掌心一物悄悄送进了怀内…… “王爷,王爷,怎么样了?” “太医,王爷没事吧?” “王爷,属下罪该万死!” “王爷,属下愿以命代命,只愿王爷醒来!” 赵柽在众人的呼唤声中缓缓睁开双眼,依旧有些困意,他左右瞧了瞧,是在王府内,随后他再一次合上眼睛,心中总感觉哪里画风不对,又睁开时,眼前一个白胡子老头,四周全是好汉。 全是好汉,一名小娘也没有,他心中叹了口气,嫌弃地将脸转过去。 “王爷醒了!” “太医,王爷伤得严重吗?” “王爷为何不讲话?哪怕责骂属下几句属下亦是高兴啊!” “王爷的表情很奇怪,是不是身上有不舒服的地方?” 太医坐在床前紧皱眉头,他是太医局医术最高的教授,但摸了半天脉,又察颜色,实在没发现赵柽哪里不妥,不由伸手摸了把胡须,一副凝重沉思态度。 赵柽觉得有些聒噪,便咳嗽了几声,努力半撑起身子,看到众人来扶,道:“本王没事。” 众人闻言心中松下,太医脸色亦好看起来,只见赵柽伸手打开袍怀,露出一副软甲,道:“幸亏有恩师当年赠送宝甲护身,不然这遭本王危矣!” 众人纷纷露出释然神色,唯有岳飞站在那里看了又看,回想起师傅对他说的往昔种种事,却从未提过有副甚么宝甲。 他是周桐关门弟子,做师傅的交嘱一切,所言自没有半分保留。 而且他想起师傅好像还有些穷,除了那杆追风蘸银枪,再没什么资财,之前师兄派人送银两,师傅见了大喜,直道终于可以安心养老了,若不是师傅劝说,那些金银母娘却是万万不会收的。 赵柽看向众人,伸手从怀中摸出根小小金色箭头,说是箭头可能不太准确,因为那就是一支箭,但长度亦就正常箭的五分之一左右,他道:“就是这东西差点将本王送走,你们哪個认得?” 众人传递观看,纷纷摇头,赵柽挥了挥手:“都散了吧,这东西虽被宝甲挡住,但本王胸前震得难受,要好生休息下。” 床前太医双眼一亮:“王爷的脏腑应有些气淤血滞,老朽来给王爷开副调养的方子吧。” 赵柽瞅他一眼点头,后面张迪见状行礼道:“王爷,既然伤碍不大,那小人就回宫报信去了,那边官家还等着呢。” 赵柽道:“回吧,回吧,和官家说我无大碍。” 张迪离去,片刻太医开好方子,众好汉们又开始七嘴八舌,赵柽听着心烦便全轰了出去。 晚间,后院的锦儿送来一罐汤羹,言道是听说王爷受伤,所以煲了汤,小娘子叫她送来。 赵柽自承了谢,随后府外陆陆续续来人送礼,大多是禁军内部的,亦有朝上官员。 礼全收下,人一个不见,至于宫中亦送来不少东西,赵柽命戚红鱼和简素衣过来分拣造目,金银入库,玉器宝珠之类全拿去碎玉楼卖掉。 连续三日赵柽都没出府,那刺客自是没有抓到,甚至连点消息都没有,赵柽倒也不意外,那种身手的人,想凭借禁军盘查捕捉又怎可能。 赵柽在府内看过兵部郎中送来的擂台胜败记录,便写了奏折,将擂台事宜结果报给道君皇帝,大抵要发出去三十六块御武牌,其中第一卢俊义,得横勇无敌天下无双金牌。 至于九块银牌,黄孤岳飞杀破擂台,各得一块,欧阳驼虽然仅有一战,但亦杀死擂主,也得一块,杨志史进武松还有那相貌平凡武者,因为杀穿擂台,和擂主交手,再各自得一块,萧长空那块赵柽暂扣,还余一块则由除这些人外胜场最多一人得,剩下二十六块铜牌,亦都有了归属。 报上奏折后,便安排人联络得牌者,金牌自不必说,银牌只有萧长空离京,铜牌者却亦有一人不在,赵柽想了想,便将那人更为齐天赐。 又是两日,道君皇帝昭告天下,将御武名单传递四方,自是大宋忠义之士,褒扬有加。 随后官家赏赐,赵柽主持,愿意入军的全部赐予官职,不愿入军的,带了制书返乡,可入地方府衙武职,一时皆大欢喜。 至于愿意留在东京军中的共有九人,全部给赵柽安排,赵柽又于几日后再次举行宴会,这次却全是自己身边之人了。 这场宴会没有摆在府内,而是设在樊楼中,卢俊义与燕青一同到来,其间自是和岳飞认了师兄弟,卢俊义见赵柽和蔼,心中便觉安慰,言语间颇多亲近。 武松亦来拜谢,赵柽知他欲返乡平复之前打人事,便道:“二郎,日后若有为难可来我府上,本王为你做主,只是那焦躁脾性须记得改一改。” 武松自是感激涕零,再度拜谢,直至酩酊大醉,众人方才尽欢而散。 又隔一日,赵柽再备家宴,这次却只有卢俊义,岳飞两人到场。 坐在王府亭内,赵柽饮了杯酒道:“我瞧卢师兄有意为官,却为何到头犹豫?” 卢俊义揖逊道:“不瞒王爷,俊义有心为国效力,只是家中需要安置,待安置完毕后,任由王爷差遣。” 赵柽笑道:“此处又无外人,卢师兄何必称呼见外。” 卢俊义道:“怎敢如此。” 赵柽看着这位河北玉麒麟,忽然心头一动,想起件事,脸色顿时有些古怪起来。 (感谢大家的打赏、投票、追读,紫色在这里拜谢了,多谢大家。) 第87章 熙河陇右,湟水奔流 赵柽看着卢俊义道:“卢师兄可有子嗣?” 卢俊义闻言握着酒杯的手微微一抖,道:“尚未有子嗣。” 赵柽“哦”了一声,轻轻扫过卢俊义脸上略显不自然的神情,再不提此话,笑道:“师兄明日走,我派人护送,师兄安心收拾家事就好,切莫要着急。” 卢俊义道:“王爷请放心,护送大可不必,俊义虽草莽手段,却亦不怕那些绿林蟊贼,待俊义安置好家里,立刻赴京来为王爷效力。” 赵柽摇头道:“不急不急,师兄言语这般客气,倒是让我不知如何做了,过几天我往熙河,年前未必回返,我若回京,当给师兄去信。” 卢俊义道:“王爷军机大事,俊义不便打听,但有用得到之处,俊义自可提前赶赴。” 赵柽闻言哈哈大笑,举杯道:“师兄尽饮此杯耳。” 一杯饮尽,赵柽面带笑容,不经意般瞧了眼卢俊义身后站立的燕青,缓缓放下手中酒杯…… 翌日,赵柽入宫,随后几日往返枢密院和户部吏部之间,开始筹备前往熙河的事宜。 至于户部那边,要来的银子不多,只有五万两,这还是看他齐王的面子,若是旁人来要,恐怕两三万都不得。 五万两银子能买多少马呢?这个时候的马价,从普通马到战马跨度极大,大抵十几贯到数百贯不等,驽马十几贯,战马几十贯到上百贯的都有。 这一朝的铜钱不是千钱足贯那种,约莫七百七十钱算一贯,至于银子换算,大抵是最初一两银子可换一贯钱,至道君这时已是一两银子能换两贯钱了。 五万两白银倘若买战马,真的买不了多少匹,这是百来年里军费一降再降的结果,檀渊时,三千万军费,如今约莫三分之一都未有,至于战马的配额,更是低到可怜,这亦是道君皇帝同意赵柽养马的另一个原因。 又用了几日安顿好碎玉楼事宜和军中军务,赵柽把简素衣和戚红鱼都唤进府内,他不在时,府内的事情便交给两人交叉打理,军中有谭真,碎玉楼有黄孤,府内简戚二人,三方相互照应。 下午时,赵柽来到后院小楼,小娘正在忙碌做甚么东西,赵柽这次没有客气,直接在花圃旁的石墩坐下,见锦儿送来茶水,赵柽笑道:“倒是头一次有茶喝了。” 小娘擦了额头香汗,问道:“王爷的伤痊愈了?” 赵柽点头道:“好是好了,不过明日就要出远门,恐年前不能够回来,所以过来瞧眼,贞娘有甚所需不妨直说。” 小娘闻言不知为何心中竟有些慌:“王爷不在府上,我怎可在此?” 赵柽摇头道:“我唤简素衣和戚红鱼过来,没事时你们可说说话,这二人都是女子,晚些时候给你们引荐认识。” 小娘犹豫低头:“还是不好。” 赵柽轻叹道:“这段不是侍卫护着出去逛街了?那老宅你也看了,四周鬼鬼祟祟都是些什么人?甚至院内亦有人曾偷偷住过,便是张教头家那里也有人盯着,如何又能放心。” 小娘不语,低头瞅着自家小巧绣鞋尖,总有些局促,赵柽摇头道:“我这府上简单,不比那些王公宅邸,人少不说,亦没那些乱七八糟的争斗是非,清心自是有的,你到时有事就与她们二人说,我亦会交待下去,勿论年节,张教头总能来往,喜热闹时,安排下去就是。” 小娘抬了抬头,秀眸剪水道:“我……” 赵柽瞧她,只见双眉如画,安静顺贴,一双眼清澈分明,仿如珠玉,双瞳之上隐隐蒙着柔光,不由神色有些古怪起来,他之前倒没这么入微地打量过小娘,现在越看越有些疑惑。 小娘见他如此看,顿时面颊飞红,扭了脸再不说话。 赵柽定了定神,只是道:“暂且安静生活就好,岁月易逝,怎堪重负。” 小娘闻言,静贴的双眉微颦,脸色现出一抹忧伤,似是想要说些甚么,欲言又止,最后亦没有说得出来。 赵柽站起道:“我且走了,有事莫要自扛,我听张教头说你家还有个小郎,因身患怪疾,自小在果州的外公家治病,如今经年过去,病该好了吧?有空就接过来吧……” 他边说边走,亦不回头,小娘看着他背影,脸色犹豫挣扎,最后微微低下头,站在微风中,一缕发丝轻飞,纤影悄立斜阳。 再隔一日,赵柽启程出发。 卢俊义此时回了北京大名府,岳飞亦回了相州,他身边人只带了洪七、徐宁、杨志、史进四個。 赵柽缺人用,但能统兵的武将实在太少,至于内政谋划的文士,却一个没有。 一千骑兵徐宁统领,一千步军杨志统领,后勤辎重则由史进督促,洪七自带着三四百脏衣里的力强者,这些人都是自愿前往熙河,不像禁军去了还要回返东京,这些人是去熙河扎根的,若有可能,从此便在那边娶妻生子,世代繁衍。 除了这些,还有些文官,这都是去充陇右都护府的,这些人未来不定,亦可能回京,亦可能调去别地,亦可能从此就在熙河路再走不出来。 赵柽自家则统了那百名少年团,他给这百人起了个名号,自是不能叫甚么铁血少年团,呸,忒不吉利。 这百人他起名血色先锋团,这百名少年都不是禁军家族出身,甚不是东京本地人,少牵挂,血未凉。 马蹄南去人北望,看那东京城渐渐模糊渺小,消逝在芳草长亭古道烟尘之外,赵柽脸上浮现出一抹淡淡笑意。 他府内的紫檀小匣最下面有三张纸笺,是五岁那年做了第一首边塞诗后所写,如今写着耶律大石和熙州河湟的两张,都抽出来放到了匣上,眼下就只余一张…… 半个多月后,队伍已经踏入熙河路境内,此刻天已入秋,满眼苍凉。 熙河路的风光自是无法同京畿相比,但那种厚重沉静,却又是其它路州无法比拟。 此时熙河路的治所在熙州,而陇右都护府的治所则在西宁州,便是古时的青唐城,还在熙州的更西方。 赵柽一行,在熙州停顿休整了七天,满州官员出城相送,在或敬重或不以为然的目光下,继续向西,直奔西宁州。 这一天,已是来到了湟水边,赵柽叫停队伍,立马滚滚湟河,只见天蓝水阔,一眼望去似无尽头,让人胸中开阔,神怡心旷。 河湟陇右,我来了。 第88章 君骑白马,青梅折花 赵柽在马上眺望长河大地,队伍则原地整歇,不少人下了马,直接躺到了地上,京畿的禁军,哪里受过这种苦,而他们这些能跟着来河湟的,已算其中精锐了。 洪七带来的那些脏衣还好,只是有些好奇地打量这里的山河,在他们眼中,只要能吃饱穿暖有地方住,东京和这里没太大区别,如果再能娶上一个婆娘,那就要比东京强上太多了。 一百血色先锋团在赵柽身后,赵柽不下马,他们亦不下,少年的脸上尚有纯真和倔强残留,毕竟数万人精选再选,千人选一,总有菁英在。 这时,远处顺着那湟水岸,遥遥传来马铃声,铃音清脆悠扬,在这空旷的河山旁,犹为悦耳。 赵柽手搭凉棚看去,他倒不担心会遇敌,毕竟此刻还在西宁州内里区域,而且对方挂着马铃,显然也不会有甚么偷袭的意图。 只见顺着河岸,远远驰来十几骑,那马儿跑得飞快,撒欢一般,顿时引起了地上横七竖八躺着的禁军骑兵注意。 哪怕这些禁军惫懒,但对自己的坐骑还是有感情的,见远处骏马奔腾,立刻升起了比较之心,可一看之下,便立时耷拉下了脑袋。 赵柽瞧他们模样,淡淡道:“这里是河湟,天然的马场,你们的马关在马房里,每日只出来跑上半圈,怎能和这些马儿相比?” 那十几骑渐近,赵柽看得清楚,为首的竟然是一名少女。 只见这少女眉如远山,目似秋水,琼鼻檀口,容貌娇俏,小麦色皮肤,身穿青色短靠,手上正抓着马鞭,好奇地看着赵柽等人。 少女身后还有一名青年,穿着皮甲,背着弓箭,显然是因为马没有少女的快,所以没抢到先里。 少女好奇打量前方这支队伍,军丁居然都是着甲的,但这甲与她常见的又好似略有不同,而且怎么还躺在地上了,便是连旗子都没打上一支,这军纪也太散漫了吧? 其实这倒也不是军纪散漫,实在是赵柽没有办法,这里海拔高,这些禁军一辈子也没来过熙河,本来就没那么强的耐力,再一路跋涉,若是不放开歇息一下,都怕他们直接猝死在马上,至于旗子亦有,只是马军都躺下了,那旗子自然放到了车上。 少女看到眼前这幕不由小脸落下寒霜,她眸子动了动,最后瞅向赵柽,觉得这人像队伍首领,只是更没有军纪,居然穿身白色的袍服,嗯……连兵器,甚至弓箭都未带。 “你们是哪里的队伍,怎么如此散漫懈怠!”少女握着对折的马鞭冲前方喊道。 这边众人好奇打量这少女,徐宁沉稳,自不言语,杨志如今长了记性,瞅赵柽一眼,把头一低。 片刻,没一人回复少女,少女顿时小脸微红,声音亦弱了几分,却依旧道:“你们是熙州的兵吗?” 赵柽瞧着她,觉得怪有意思,不问亦知道这肯定是西军将门子女,否则哪有这么大底气冲他们这数千带甲士兵吆喝。 只不过,你一个西军出身的小丫头,倘和京畿禁军谈别的甚么,那也就罢了,谈军纪的话……赵柽摇了摇头,西军的军纪是出了名的差,在这方面真的还不如京畿禁军。 京畿禁军几乎样样比不过西军,唯有军纪,要强上那么一点,因为京畿禁军的胆子太小。 至于战场上逃跑,那亦是因为胆子小。 赵柽低头抚了抚照夜玉狮子的鬃毛,依旧不说话,众人见了自家王爷如此,更是该如何便如何,甚至连看都不再看少女一眼。 少女只觉得小脸发烫,她并不是第一次出门,可从没见过这种兵,何况从熙州到西宁州,哪有不认识她折寒梅的人? 旁边青年此刻一伸手,拽了少女袖子下,低声道:“妹妹,还是少言,这些人看着不太对劲,似乎不是咱们这里的兵。” 少女道:“怎会?看甲胄样貌亦不可能吐蕃西夏的便是。” 青年道:“那倒是……” 眼前这支队伍无论如何看都是宋军,就算别的地方能造假,至少那发髻却是造不得假的。 少女咬了咬嘴唇,觉得好没面子,偏偏对面马上那白袍人不说话也就罢了,还笑眯眯地瞅她。 少女期艾了半天才道:“你这人又不是哑巴,怎么不讲话,这些人里只有你的马不错呢!” 赵柽闻言,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哈哈大笑起来,少女愈发窘迫,那青年低声道:“妹妹,我们还是先走吧。” 那边赵柽忽然古怪地道:“马确实不错,伱且过来瞧瞧,比你的那匹要好上许多呢……” 少女闻言哼了一声,调转马头就要绕过前方离去,这时忽然又听到赵柽笑道:“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呀,你!”少女闻言立刻回过头来看向赵柽,脸色竟有些惊慌失措。 赵柽依旧笑眯眯地看着她,伸手抚着照夜玉狮子的鬃毛,摇了摇头道:“这马却是个有记性的,我说为何一直想要向前跑,若不是我勒着早就过去,却是认出它原本的主人了!” 少女手攥着马鞭,不错眼盯着赵柽,道:“你是……小王爷?” 赵柽拍了拍马头,那马踢踏向前,他道:“小青梅,七年不见,居然长这么大了,就是晒黑了点,没有小时候那般玉雪可爱了。” 少女闻言脸上渐渐不再惊慌,而是变作了惊喜,旁边青年急忙低声道:“妹妹,是哪個?” 少女道:“是东京的小王爷。” “啊?!”青年闻言顿时一呆,随后立刻翻身下马,上前两步拜倒道:“折知常拜见齐王殿下。” 随后他急忙冲后面示意,那些马上人也全都跳下来拜倒行礼。 “妹妹,还不下马见过王爷!”折知常在地上轻呼道。 少女从马上跳下来,睫毛忽闪,行礼道:“折寒梅见过王爷。” 赵柽亦跳下马,摇头道:“都起来吧,你们是自家人,不必太拘束了。” 众人起了身,只见那匹照夜玉狮子“踢踏踢踏”已是走了过去,把大脑袋探进折寒梅的臂间,不停地蹭着,折寒梅则抱着马头,呢喃道:“小白,真没想到我们居然还能见面。” 赵柽见状感慨道:“小青梅,当初你带它入京时,还是个小马驹呢,那时哪会想到它能长得这般高大。” 第89章 紫台此去天高阔 大观四年,西北折家折彦质授封朝请郎,以此身份行直秘阁参军事,在东京城为官一年半,住在折家西染院老宅。 这个老宅距离皇城极近,这边皇城西门出去,那边便可以看到这座宅子,折家人的一举一动都在官家眼皮底下,折家数代人进京无论述职还是镀金,都在此处居住,以示坦荡。 折彦质乃是折家此辈儿数一数二的出色人才,文武双全,本朝历代官家,向来都会对西北折家、种家、杨家拉拢,后来杨家犯错不在,对折种两家的恩典愈重,每每有杰出人物,都会叫来朝中做一任京官。 能在西北折家这种庞大的世袭将门中脱颖而出,得到朝廷青睐,折彦质脑子自然够用,他不但自己来京,还将妻子和女儿接来,对外称久慕开封繁华,但愿常年居住。 不仅如此,折彦质还带来多匹西北好马,自然是送给官家的,但私下朝廷重臣亦都有所得。 那一天,赵柽带了侍卫出皇城西门打算去河边游玩,结果便看到折家门外,一名小女孩搂着匹白色小马驹,正坐在台阶上可可怜怜地发呆。 赵柽瞧着小马驹心内欢喜,又看小女孩有趣,于是便也不去河边,两个人在一起玩了整天,赵柽九岁,小女孩八岁,自此成了朋友,小女孩儿也是赵柽小时候唯一的朋友…… 折寒梅抚着照夜玉狮子额头那一点不十分明显的菱形红,道:“小白,等你这红色都长出来,就不叫照夜玉狮子了。” 赵柽笑道:“小青梅,你只顾着和小白亲近,对我这个多年未见的好友却一点嘘寒问暖都无。” 折寒梅脸红道:“王爷,此时尊卑有别,哪比童稚天真,寒梅不敢。” 赵柽哈哈道:“当初我要走小白时,可勿论甚么尊卑,现在还记得那般哭天抹泪,拽着我的衣角不让回宫,若不是折将军拉着,简直就要吃人。” 折寒梅捂脸道:“王爷记差了,小白是寒梅送给王爷的,哪有那般不堪。” 赵柽点头道:“是啊是啊,送的还不成吗?对了小青梅,你们怎么会在此地,折将军如今一切可好?” 折寒梅道:“父亲一切安好,我和哥哥去西宁州看望舅舅,这便要回熙州外公家。” 赵柽想了想,西北将门之间,姻亲关系复杂,杨家还在时更是三方大举联姻,丝毫不比前面朝代那些中原世家少,便道:“知西宁州高永岁是你舅舅?” 折寒梅点头道:“正是小舅舅,想来王爷到来这事小舅舅定然知晓,不过此乃军秘,便又没告诉我和哥哥。” 赵柽闻言哑然失笑,高家亦是西北将门,高永岁的哥哥高永年乃是麟州都巡检,他去熙州不谈,单讲来西宁州不要说她俩身上没有官职的,恐怕就算是整個州里知道的人亦不超过三个。 “虽不是甚么大事,不过高知州自然不会轻易泄露消息出去。”赵柽看了一眼照夜玉狮子,忽道:“河湟养马,小青梅你以为如何?” 折寒梅闻言愣了愣:“王爷,你是要重开马场吗?” 赵柽道:“亦不算重开,本王不打算把这摊儿事外放出去,便是自家养自家供给朝廷。” 折寒梅和折知常互望一眼,眼中都闪过惊喜,折知常道:“王爷,若是自家亲养,必然好过雇下面蕃民,只是这养马粮钱消耗巨大……” 赵柽看了看他,笑道:“河湟富饶,并不缺粮,青唐城更是原本的西商南路中心,只是看要如何经营。” 折知常道:“王爷若真要养马,实乃我大宋幸事,只是……” 赵柽看他犹豫,便道:“折家大郎如何说?” 折知常期艾道:“只是马场荒废良久,如今陇右地界儿久无兵事,便是连……连界限亦有些不清了。” 赵柽微微皱眉,陇右一地,占土极为辽阔,北接西夏,南邻羌塘吐蕃各部,西接高唐回鹘,甚至最远处还能够到东喀喇汗。 陇右都护府所辖的面积,大抵都有西夏整个国土的三分之二多了,唯一不足就是人口太少,大宋不擅经营此地,逐渐荒废。 而陇右都护府的都护,虽然只有正四品,但职掌同沿边安抚使司,向来都是被兼任,最初治所湟州,由知湟州兼任,后来迁到西宁州,由知西宁州兼任。 陇右的大都护乃是职官,但真正论起地位往往要看兼任他的人到底什么品级。 比如说高俅,殿前司都指挥使是从二品,但他衔太尉,开府仪同三司,那就是正一品领殿前司。 而侍卫亲军司都指挥使多少年不设,之前是低于殿前司都点检,高于都指挥使,都点检建朝之后取消,这次再设,依旧高于殿前都指挥使,为正二品,赵柽乃是提举侍卫亲军司,为从一品,熙河路宣抚使这个是战时临设官职,他爵齐王,阶太师,尚书令,那就是正一品了。 本朝道君皇帝改三公为太师、太傅、太保,不少封王的皇子皆有此类衔号,比如郓王赵楷,就是衔太傅,这可不是说皇帝老师的意思。 所以,如果赵柽不在这里,那么熙河路经略安抚使最大,他在这里,就是陇右都护府都护最大。 赵柽想了想,道:“吐蕃那边还闹得欢吗?” 折知常道:“倒是没有过去那般折腾,就是西夏亦老实许多,回鹘那边才不消停,尤其龟兹,于阗诸族时不时地跨界骚扰。 赵柽冷笑:“都在做梦抢了青唐,青唐改鄯州改西宁州都这么多年,怎能再变回去!” 折知常道:“所以王爷养马虽是天大好事,但如果是放开了大量饲养,却是会有些麻烦。” 赵柽道:“暂时不必,本王又从没养过,先在西宁州到湟州这一线试试再说。” 折寒梅在旁边道:“王爷,伱要是真想养马,我可以帮你。” 赵柽笑道:“怎么帮?不回熙州了?” 折寒梅莞尔道:“本来就不想回去,处处还要受管束,至于养马,我就会啊。” 赵柽道:“我知道小青梅你会,可你一个人总不成吧,我却是带过来一批人,只是要他们熟练,恐怕一时半刻做不到。” 折寒梅道:“这个简单,可以不用蕃民养,但可以雇他们来教养马,而且我折家下面有不少懂养马的,我给父亲写信,让他派过来一些人不就结了?” 折知常在旁闻言面色古怪,想了想,低下头去。 赵柽微微眯眼,陷入沉思。 第90章 独行千里一盏灯 沿着湟水一路上行,赵柽等人并没有直进西宁州,而是再去十余里。 一路风光粗犷,水草丰美,便是那些东京来的禁军汉子,亦仰天发出轻啸,赞这一方景物。 赵柽轻抚马头,对着身边的折寒梅道:“小青梅,你适才说这马要长成别的模样了?” 折寒梅亲昵地看着白马,点头道:“王爷,不是长成别的样子,就是它额头处那点红彻底透出来,就变成了另外一个品种,虽然还是照夜玉狮子,却是里面的佼佼者。” “哦?”赵柽看了眼折寒梅,见她喜乐,不由道:“那是什么。” 折寒梅道:“照夜玉狮子如果能长出额头一抹鲜红,便叫做千里独行一盏灯。” 赵柽笑道:“名字却是好听,我对马经没有研究过,不懂这些,你说好便是好。” 折寒梅眨了眨眼,忽道:“王爷,你没研究过马经?” 赵柽顿了顿,道:“便是连看亦没看过。” 折寒梅小声道:“我记得小时候,你第一次看到小白时便跑了过来,说呀这不是照夜玉狮子吗!” 赵柽摸了摸自己的鼻子,沉默不语。 折寒梅又道:“还记得有次我把小白藏起来,不给你玩,说小白被人带走了,你便给我讲了个故事,故事里有个游侠,叫做曹诺匹……” 赵柽缓缓收回摸在鼻子上的手,严肃地看向前方,道:“还有多久到?” 折知常在旁道:“王爷,马上就到了,过了前面小山坡就是。” 赵柽点了点头,回头看眼,他并没有带所有人过来,毕竟这里地势不全是一望无垠,那些辎重车辆甚么的再跟过来纯属浪费人力,所以只带了血色先锋团的一百人。 他要先看看这边的马场,折知常说最近的马场只距离西宁州十几里,他想瞧瞧,毕竟当年熙河开边后这里养马设施一应齐全,而前些年童贯再打湟州,一路得胜回朝时,又整修了一次。 想到这里赵柽心中微叹,道君皇帝初登极时亦是個有主张的,可惜后来还是随了本性,虽不算摆烂,却眼高手低,于大局之上毫无见地。 赵柽边想马儿边向前走,他亦不瞧旁边气鼓鼓的折寒梅,只是过了小山坡,看到折知常口中所谓的马场后,脸色一点点阴沉下去。 折知常此时亦有些傻眼,前几年他还来过这里,空荡荡的,那马场内只有几名河湟蕃兵在看守,可眼下……这漫地遍野的羊啊羊是怎么回事? 前方,是一片优美的小盆地,有水有草有羊,羊儿在悠闲地吃草嬉戏,个个生得肥美无比。 那原本圈马的场地是一块庞大面积,由粗木栅栏围起,里面有马廊马房,可此刻那木栅栏被拆掉许多,羊儿随便进出里外都有。 且就在原来马场的大门前,正有几个人用马场的栅栏粗木在烤羊,烟气袅袅,香味甚至飘到赵柽他们这边。 赵柽看着眼前这副情景,缓缓道:“本王的马场在哪里?” 折知常立刻额头冒出汗来,他怎知会是这么幅景象,虽然他不是赵柽手下,但人是他带过来的,说是看马场,这怎地就变了羊圈呢? 折寒梅仔细瞧了瞧,小声道:“不是蕃兵,亦没穿军服,不知是哪里的人。” 不知是哪里的人?折知常偷眼看下自家妹妹,在西宁州十余里的地方牧这么一大群羊,还敢占用朝廷的马场,妹妹伱这么说是甚意思?你正义感爆满,看不顺眼呗? “王,王爷……”折知常硬着头皮道:“让我过去问问怎么回事。” 赵柽淡淡道:“问甚么?私占马场养羊,擅自拆毁破坏朝廷军事要地,这是个甚么罪?” 折知常不敢吭声,折寒梅又小声地道:“若是军中,肯定要杀头的,若是普通百姓,恐怕还要诛连。” 折知常有心想要拉一下妹妹,心想你正义个什么劲儿,又恐赵柽瞧见,一时脸皮扭曲,难受的紧。 赵柽冷笑道:“这是个甚么罪,就算是军中,亦要株连,朝廷什么时候下过命令要拆卸马场了,恐怕就是西军的主帅也不会下这种命令吧!” 这下俩人都不吭声了,折寒梅扑闪着睫毛,看着前方的马场,不知心内在想什么。 赵柽又瞅了瞅,忽然道:“羊养的不错,马便不会养了,看来本王即便是来了,还是有许多人不当回事啊!” 折知常闻言头大如斗,亦不知道赵柽是因为马场被破坏恼怒,还是因为他来河湟养马的事根本没人在意生气,不过就算王驾到临消息不便透露,但下面这些事总要通知收敛一下吧? 折知常虽然不知道眼前这羊是谁养的,但西宁州里几个头面人物总脱不了干系,极可能是子侄晚辈干的,这些人可都和他有交往,他就算此刻心里来气,也不忍看他们倒霉。 “沈飞!”赵柽道。 “属下在!”血色先锋团打头少年抱拳道。 “带人过去都给我拿下,有反抗的直接砍了!” “是!”沈飞领命,脸上激动泛红,这是跟了王爷后,第一次被派下任务。 稍微示意做了个出发动作,身后九十九名少年全部抽出刀子,随着沈飞冲过去。 赵柽再不讲话,只是马镫轻磕,那照夜玉狮子便慢悠悠走,折寒梅随即跟上,折知常心中叹气却没有办法,亦坠后前行。 待赵柽到了近前,事情早已结束,六个人被五花大绑跪在地上,都是一脸的发懵,根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审!”赵柽淡淡说道。 沈飞微一愣神,这个他不会,可转念一想,手里的刀子会啊,他举刀道:“你们是哪里来的人,敢在朝廷的马场牧羊?” 六人此刻都有些回过神儿,为首的一个叫起来:“你们又是哪来的兵,甚么朝廷的马场,早就不养马了,我们放羊又怎样!” 沈飞听他口气生硬,偷眼看下赵柽,却见自家王爷脸色愈发阴沉,不由一咬牙,便是一刀落下! “噗嗤”一声,血溅三尺,一颗大好头颅飞去旁边。 那热血瞬间喷溅了沈飞满身满脸,他握刀的手就是一颤,长这么大头次杀人,哪得经验,心中便有些慌神儿。 赵柽冷冷地道:“多杀几次就好了,接着问!” 沈飞伸手抹了把脸道声“是”,又看向旁边一人:“你们是哪里来的,谁让你们在马场放羊?” 那人刚回过神儿来,便见到杀人,自家身上亦崩溅不少血,不由身子便有些软,开口道:“我,我们就是西宁州的,马场早就放羊了,我们,我们……” “杀了!”赵柽不耐烦地皱了皱眉。 沈飞闻言刚要动手,远处忽然传来马蹄声,还有一个声音高喊:“住手,住手啊……” 第91章 自古世事两难全 沈飞哪里管那远来声音,入禁军第一天教的就是服从命令,后来被拣选练钩镰枪时,徐宁更是耳提面嘱,只要命令下达,哪怕雷劈不动。 如今跟了王爷做侍卫亲随,这件事更是牢牢记紧心中,他此刻手上的刀连犹豫都未得分毫,便斩了下去,那人直接扑倒,追随前者而去。 破坏军地,按律当斩,群牧司归枢密院统领,群牧司下面的种种设施全是军事,破坏乃是重罪,何况还在马场大门前用木栅烤羊,更多了一条藐视朝廷。 那远来的几骑此刻跑到近前,为首一名青年怒道:“没听见我喊住手?你们是哪里来的队伍,胆敢跑到西宁州杀人,莫不是想要造反!” 赵柽脸色瞬间就黑下来,旁边折知常差点直接从马上跌下去,他抓紧缰绳一个劲冲青年使眼色。 青年这时亦瞧见他,拱手道:“折兄竟在这里,这是折家的队伍吗?不知在下这几个牧羊的属下哪里得罪折家,居然要行此私刑?” 折知常闻言皱了皱眉,心中暗想,老话儿说送死鬼拉不住,看来果真如此,他认得这青年,乃是西宁州观察使尤泰的儿子尤冲衡,两人在聚会中曾喝过几次酒,算是熟稔,却没料到这羊竟是他家的。 折知常强挤出一丝笑容,抱拳道:“原来是尤大郎的羊,这……” 尤冲衡道:“折兄,刚才父亲急匆匆派人通知我,要我将这里的羊都赶走,我还疑惑是何事,莫不是你折家有事要用这马场,如果那样折兄直接找我不就成,何至于杀人?” 折知常吸口气,脸色同样黑下来,心中暗想你脑子呢?你人来了,把脑子丢家了吗?我折家用这马场干甚,看来你死了却也不冤。 尤冲衡见折知常再不说话,别人亦不出声,这才渐渐感到不对,他瞧向那血色先锋团的百人,心中不由一凛,这些骑兵的甲胄不对啊! 大宋的骑兵多是轻骑,若说重装骑兵倒亦有过,一个是曾经威慑辽国的静塞军,一人五马,杀的辽军胆寒,另外一個就是守卫京畿的飞骑军。 不过静塞军早就不在,飞骑军眼下亦不成,已经沦为吉祥物一般的存在,其他地方包括西军,都没有真正的重装骑兵存在。 血色先锋团少年皆着轻甲,马旁顺长枪,腰挂短刀,身背弓弩。 尤冲衡看着看着不由倒吸了一口凉气,不对劲啊,这支队伍很不对劲! 这些骑兵怎么都着军使的轻甲?怎么可能这么多军使凑到一起了,其中没有一个小兵?而且年纪亦不对啊,看起来都差不多未满二十岁模样,上百个未满二十岁的军使? 军使就是都头,步军叫都头,马军叫军使。 尤冲衡又看向那枪,枪长七尺二、枪头八寸,竟然全部都是钩镰枪! 那刀,那弓弩,没一件对劲的! 尤冲衡心中立时忽悠了一下,这绝不是折家的军队,这种混制骑兵,就算折家亦不能装配啊! 尤冲衡想起自家老爹派人急报时的模样,说大人传话务必去把羊都赶走,赶不走就立刻把人带回来,羊都不要了。 他急忙看向折知常,折知常这次“啪”地下扭过了脸,却不瞧他。 尤冲衡脸色有点白,再瞧了瞧折寒梅,又看那个白衣少年,少年却亦正在瞅他,这时淡淡地道:“你刚才说本王要造反?” 本王?本王!尤冲衡闻言脑袋“轰”地一下,一张脸瞬间失了血色,和折家兄妹在一起却自称本王,那这本王二字便绝对不是假的! 他身子晃了几晃,“咕咚”一声跌下马去,然后顾不得浑身疼痛,连滚带爬地来到赵柽马前,趴倒磕头:“小人不知齐王殿下驾临,一时逞口舌之快说错话,还请王爷饶命。” 他边说边伸出双手,左右开弓打自己耳光,直打到献血横流,犹不肯停。 尤冲衡刚才瞬间便猜出了赵柽的身份,神宗时允许宗室出离开封,朝堂职权亲王,亦可负皇命出京,但此刻能出京称王的,便只有一位齐王。 赵柽在马上看尤冲衡,见他猜出自家身份,倒亦不意外,似他这种皇子亲王离京,算是罕见,道君皇帝时代,还有别的亲王出过京。 后面郓王赵楷提举皇城司,可以京畿行走,还挂北伐大元帅欲远征辽国,不过童贯白沟惨败,这边准备好了却未能成行,康王赵构出使金营,中途折返,驻节相州,受任河北兵马大元帅。 赵柽看着尤冲衡,缓缓道:“都绑起来吧!” 尤冲衡脑袋被自家打成了猪头,此刻心慌腿软,忽闻此话竟一口气没上来,直接昏厥过去。 这件事,哪怕破坏军事是死罪,但赵柽初来陇右,若是待他看完马场回了城,倒亦不是没有转圜余地,问题坏就坏在这尤冲衡的嘴上,有些话,不能说,不可说,说了不但会要命,还会牵连许多人。 自古有言,祸从口出。什么是祸?祸就是能要了身家性命之大事! 那句莫不是要造反,看起来是尤冲衡内心不满愤怒的发泄之言,站在尤冲衡的角度只是过过嘴瘾,根本不算甚么,可一旦传出去,说不得会变成甚么样子,从古至今,但凡皇子,甚至太子,都最忌讳这句话。 百姓之间还可以做笑谈,皇子却不行,哪怕太子也不行! 赵柽看了一眼旁边的折寒梅和折知常,折寒梅咬着嘴唇,折知常低头。 他们二人没带那十几骑亲随,都和禁军在湟水边停留,赵柽眯了眯眼,瞧向地上那一排人,有之前用马场栅栏烤羊吃的,有尤冲衡带来的几骑,此刻都被捆绑。 赵柽慢慢道:“破坏军事,藐视朝廷,虽是死罪,但亦不是不能赦免,但有些话本王不能听,官家那里不能听,满朝文武不能听,伱们亦不能听!” 地上这些人闻言个个面如死灰,哪里还不知是为什么,破坏军事死罪不说,单单那句话,是能对一位亲王说的吗?恐怕就算赵柽不心狠手辣放过他们,可他们自己都信不过自己,说不好哪天酒醉会对人讲,说观察使家的公子骂齐王想造反。 这一刻,所有人心中都恨透了尤冲衡,世上怎竟有这般蠢人! 赵柽微微闭眼:“都杀了!” 就这时,远处忽然传来呼喊:“王爷,还请王爷高抬贵手,饶下犬子一命。” 第92章 陇右自此渐风烟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92章 陇右自此渐风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3章 风物长宜放眼量 青唐城自古繁华。 西夏建国后,对河西走廊来往的商旅抽取重税,军丁甚至还扮演盗匪杀人越货,贡使和商人们为了避开西夏的劫掠和盘剥,获取安定和平的买卖环境,赚取更多的金银钱财,便开始改行羌中道,走青唐城。 当时青唐城的唃厮啰便在路上设下许多驿站,接待过往的贡使团队和商人,并且还约束各部族对过境商人善待,给他们提供食宿,商人们只须付相应的费用或货物即可。 不但如此,青唐城为了保护携带大批货物的贡使团和商队安全来往,还专门派兵护送,对于留在青唐做生意的外地商人,允许他们随意交流置换货物,还特意划拨出一片土地,专门供外地商人修建房屋货栈,这更是吸引了大批外地商人前来定居做生意。 其时青唐城商贾云集,异国风情浓郁,不仅有汉人,吐蕃人、还有高鼻深目的中亚细亚、西亚细亚和欧罗巴人。 西域诸国的商人也不在少数,有回鹘、于阗、高昌、龟兹、婼羌等国的商人,也有南亚细亚和信度河流域的天竺和尼婆罗商人,甚至是两河流域的大食、波斯、和欧罗巴的大秦商人。 经羌中道往来于西域和内地的商旅贡使们都愿在这里驻足休息,消除劳顿,补充物资,然后继续前行,甚至许多商人在这里逗留一年或数年后才离开,有的干脆在城中修建房屋,定居经商。 后来连续打了多年仗,青唐城一度萧条,但眼下几年的稳定,商路再次开通,青唐有了再度繁华的征兆。 赵柽带着众人前行,西城和东城之间有隔壁城门,可以通过,门前有军丁把守,杨志史进二人身穿官服,军丁纷纷见礼。 杨志心中慨叹,好似当官亦不是件难事,只需跟对人罢了。 来到东城,好一片热闹繁华景象,赵柽四下望去,那些房屋楼堡许多都不是宋制,尖顶圆顶都有,还有些涂抹了各种颜色。 这些房屋,许多都是当年那些商旅自建,可见那时青唐的热闹繁华。 走在最中心的集市大道上,两旁不仅商铺林立,便是外面地摊上的货物亦是繁多,可见各种肤色的商人在颇有异国情调的店铺里操各种口音叫卖,一眼望去,商品琳琅满目,人群热闹非常。 赵柽带着众人一点点看,因为杨志和史进都穿着官服,每过一摊都有人行礼,便是那来往巡视的城兵,亦是驻足。 赵柽观这些货物,大件的自有马匹、犏牛、木材,粮食等物。 小件则有麝香、朱砂、牛黄、河珠、山珊瑚、生金、水银、木香、三雅褐、花芯布、兜罗锦、绒毛、羚羊角、竹牛角、红绿皮等土特产。 甚至还有刀枪、匠人手锻的铁甲和一些别的兵器。 折寒梅俏皮笑道:“王爷,想不到还有铠甲卖吧?若在东京,别说买卖,怕是藏一副亦要问罪呢。” 赵柽笑着摇头:“小青梅,别欺本王少出开封,莫得见识,我知这边境律条松散,且对外属商人,尚有许多优待。” 一行人边走边看,忽然前方传来阵阵吵闹声,折寒梅听了听道:“好像是吐蕃人在吵架。” 折知常闻言摇了摇头:“王爷,这些商人东西南北哪里都有,经常吵架甚至动刀子,有时闹出人命亦不稀奇。” 赵柽点头,这他倒是知道些,大宋向来对西北蕃民或西域诸国的熟户有优待,在律条上比较从轻,一般来说对他们普通的吵架打架都不做理会,只要不闹出人命,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而这些熟户往往吵过打过后就算了,很少有追着不放的,甚至有些败了吃亏的反而称对方英雄,这倒是和中原的江湖绿林有些相似。 “过去瞧瞧。”赵柽道,既然来了这边,就要都见识一下,风物长宜放眼量,对世间些些种种才能做到心内有数。 他们走过去,见是一家很大门脸的店铺,两旁木柱斑驳,阶面光滑,散发着沧桑古老气息,想来应是有些年头和故事。 店铺门前站着几人,为首的是名壮硕中年男子,穿着吐蕃传统衣袍,叉腰而立,正对着前方一个青年哈哈大笑。 那青年穿着类似的袍服,不过仔细看要比那壮硕中年的华贵一些,只是这袍上很多地方都沾了污渍,甚至有两处还破了口子,脚上的靴子亦是坏损,两根脚趾钻出来,满是泥巴。 青年皮色黑亮,虽看起来干瘦,却双眼炯炯有神,正在愤怒地和壮硕中年男子争辩什么。 那壮硕中年一脸不屑,笑过后张嘴似是骂了几句,接着撩一下袍子侧摆,便向店铺内走。 青年听到对方言语,脸色变得铁青,他想往前冲,那店铺前另外几人见状,纷纷从腰间拔出蕃刀,冲着青年挥舞,嘴上骂骂咧咧。 两方皆说吐蕃语,杨志史进几个自是听不懂,赵柽面无表情皱眉,折寒梅小声道:“王爷,要我帮你狄鞮吗?不过我记得……” “咳,咳……”赵柽轻咳了两声,道:“本王只说小时候没看过马经,可没说对外朝番邦的语言不学,只不过经年过去,算是忘了些,这头一次听到蕃人吵架,有些头大。” 折寒梅睫毛扑闪,道:“小女子为王爷译说如何?” 赵柽看她,点头道:“小青梅,你全能听懂?” 折寒梅莞尔道:“在西北又有几人不懂些蕃语夏语,就是蕃夏回鹘之人亦都会些我大宋语言,否则别说经商,就是对阵厮杀过后,想商谈都难。” 赵柽看着青年和店铺的人对峙,思索道:“我听他们的口音好像又不太一样。” 折寒梅道:“这却是了,那店铺乃是熟户,这人却是生蕃。” 赵柽道:“西宁州生蕃少见?” 折寒梅道:“却亦不是没有,只不过来州城的却极稀罕,这人应该是去店铺卖东西,然后店铺老板说那件东西是假的,给收了去,这人想要回东西不得,便吵闹起来。” 赵柽眯了眯眼,道:“我隐约辨别这人说什么王?” 折寒梅看了他一眼,嘴角不由自主弯了弯,道:“说他是某个王的子孙,那個词我也不理解意思,大抵就是要那样读出。” 赵柽点点头,看到走过来一队巡逻军丁,对杨志道:“让他们过来把店铺围了,任何人不许离开。” 第94章 古原南面的王 片刻之后,赵柽在店铺内一张豹皮大椅坐下,手上把玩一枚瑟珠。 瑟珠即天珠,这是一枚九眼莲华瑟珠,哪怕在此时亦是难得一见的宝物。 巡城的兵丁已经把店铺封锁,吵闹双方都被兵丁用绳子牵着,魁梧中年是店铺主人,这时倒是识相,低头并不言语。 那青年便依旧一脸怒气,嘴里喊着蕃语,语速飞快,就是折寒梅听了亦颦起眉。 赵柽也不令人堵他嘴,就坐在那听他说,脸色时不时微微起了点变化,随后就笑了笑,旁边折寒梅偷眼看小王爷,心中不知怎地就浮现出一个人名来,正是那游侠曹诺匹。 半晌,青年喊累了住口,赵柽这才伸个懒腰,举起手上的瑟珠,一指青年:“你的?来这里卖?” 青年情绪不再那么激烈,想了想然后点头。 赵柽又指向店家:“你说是假的,没收了不还给他?” 店家垂头耷拉脑袋,嘴里嘟囔着:“我看像是假的,这流浪的汉子哪里有什么贵重宝珠,我没收他的假货省得他在城内骗人。” 他说的是官语,声音不大,不像赵柽那简单几字,对面青年听不太懂,但知道绝对不是好话,便立刻又吼了起来。 赵柽摇了摇头,东京城内有此等巧取豪夺事,没想到这边境青唐城亦不缺。 他站起看了那商家一眼,估摸着此人不是头次干,只不过这些蕃人西域人之间的事,守城兵丁也好知州衙门也罢,都不太爱理,他冲杨志使了个眼色,便向门外走去,杨志混迹府司多年,自然心领神会。 赵柽慢悠悠走出店铺大门,后面史进用绳子牵着青年,店铺内随即传来哭爹喊娘的求饶声。 青年闻声愣了下,随即看一眼前方赵柽,便大步流星跟着走去。 在东城内转一大圈,青年却再未喊叫,只是用心看那些店铺摊位,时不时发下呆,便是耽搁了被史进拽個踉跄,他亦不恼。 逛完东城回了都护府,赵柽坐上大堂命人把青年绳子解开,随后将九眼瑟珠向他一抛,对史进道:“大郎,你带他去吃些东西,然后再见本王。” 青年抓过瑟珠就是呆了呆,要说些甚么未待想好开口,便被史进拽着走出门外。 赵柽微微沉思,折寒梅道:“王爷,此人像从很远地方来,能拥有这样的瑟珠的必不是普通蕃人,就不知为何要卖?” 赵柽道:“没吃的了,别说瑟珠,怕是手脚都能卖掉换粮米。” 折寒梅道:“小王爷又来唬人,虽说羌中荒僻,总不至饿死就是。” 赵柽笑道:“小青梅,你这却是想当然,我看这人亦是个吐蕃贵族,你想想东京那些宗室,随便拎出两个丢进陇右,别说自己找吃的,怕不被野兽吃掉才怪,这人能走到西宁州便属不易,应是进城后一时泄了气,想要先换些钱舒坦一下。” 折寒梅道:“我倒亦见过不少生番,但和这人衣服颜色不太相近,这人不是近处来,说经商不像,说是为了生计亦不太可能。” 赵柽摇头道:“都不是,他是来这里找人的。” 折寒梅睫毛扑闪,忽道:“小王爷……” 赵柽叹道:“小时学过那些周边的番邦话,总能记得些,蕃语便是差了,我这也是听他说了半天,这才半猜半测。” 折寒梅俏皮道:“自不信你,从小便时常哄骗,少个真话。” 赵柽苦笑,刚想说话,忽有军丁来报,说府外有人自称鲁达求见。 赵柽闻言抚掌:“快唤进来,本王手下的大将来了!” 折寒梅纳闷道:“是哪个?” 赵柽道:“老种那边的将官,与本王有旧,这次西来之前便写了信,让他到陇右都护府做事。” 说话间,只见外面走进好一条大汉,络腮胡须,身大腰肥,臂膀似树结实,双腿如铁坚硬,一手持着禅杖,腰间跨着戒刀,进门后将兵器往地下一放,拜倒道:“鲁达见过二大王。” 赵柽看他心中着实欢喜,道:“如今却是不好叫智深了。” 鲁达道:“属下虽还俗,如何称呼,还凭二大王心意,鲁达怎敢半个不应。” 赵柽笑道:“快快起来吧,一会儿有个熟人与伱见。” 鲁达纳闷道:“王爷,这西宁州哪里来熟人?鲁达在军中人缘不好,未交往下几个,便是相熟,恐亦是那平素合口的对头。” 赵柽做势脸色一沉,道:“你总贪醉酒,还怨道人缘不好。” 鲁达闻言面皮发红,道:“不瞒王爷,自从打死郑屠那撮鸟,去江湖上走了一遭,又到空门内转上一圈,鲁达心内已是悔过,这次来之前,老种经略相公又骂了一顿,哪敢再那般不懂事醉酒闯祸。” 赵柽道:“你心中有数便好,本王亦不再赘言,既然来了就暂做个副都统,日后有功再次擢升就是。” 鲁达闻言称好,再度拜谢,这时史进领那青年走来,瞧见鲁达立刻叫道:“哥哥缘何再此?” 鲁达亦喜道:“却是大郎,怪不得王爷说有熟人。” 看二人寒暄,赵柽道:“史进,你带鲁达用饭,唤上杨志徐宁洪七折知常几个介绍认识。” 史进自是欢天喜地领鲁达出门,这时前面只剩青年一人,只见他犹豫几息,忽然右手握拳放于胸前行礼,随后张了几下嘴,却不知说什么才好。 赵柽脸色严肃下来,忽然伸出双手,做了一个怀抱天地的姿势,缓缓说道:“坐在你面前的是高原的雄狮,雪域上的太阳,夜晚闪亮的星光,大宋掌控青唐的王。” “王?”青年愣了愣,随即脸上出现一抹惊喜,再次见礼:“宋国的王,戈萨嘉卫大赞普的子孙,岭加巴那向你问好,愿你像那天上的太阳,永远炙热明亮。” 赵柽点了点头,果然之前在店铺那边没有听差,这个青年来自吐蕃大西南的岭国,就是那高原雄狮格萨尔的国度,格萨尔王吐蕃语的读音便是戈萨嘉卫。 这位王,是岭国的雄狮,高原的雄鹰,后世曾有个别说法,把这位牵强附会到唃厮啰身上,这便是差了十万八千里远。 不过赵柽脸色却微微一沉:“岭加巴那,你在说谎,戈萨嘉卫赞普哪来的子孙!” 第95章 但行此事,莫问前程 岭加巴那闻言丝毫不慌,说道:“戈萨嘉卫大赞普没有子孙,我的祖父是赞普的兄长,我便也是赞普的子孙。” 赵柽看着青年,格萨尔没有后代,其后的传承都来自其兄长嘉擦协嘎,他还有一个弟弟绒擦玛勒,同样没有后代。 只是……这岭加巴那跑来西宁州干什么?这可绝不是一般的远,高原之上翻山越岭极其不易,自从吐蕃王朝二百多年前灭亡后,便分散成各个族国部落,有一些甚至从不来往,就像青唐城的唃厮啰和大南部的那些族国部落,几乎连消息都不通。 岭加巴那这时从身上摸出一个盒子,小心翼翼连着那枚瑟珠捧到身前道:“伟大宋国的青唐之王,请收下岭加巴那的礼物。” 赵柽看他,想了一想,实在是不记得格萨尔王传承后续的几個叫什么名字,他对折寒梅使个眼色,折寒梅拿过盒子,侧身打开后放到赵柽身前。 看一眼盒子里的金珠宝器,赵柽严肃地道:“岭加巴那,你跋山涉水来到我西宁州,不是为了给本王送礼物吧?如今戈萨嘉卫赞普回归天界没有?” 岭加巴那闻言,忽然拜倒在地:“王觉得自己很快就要回归天国,所以打算传下王位给我的父亲扎拉泽加,可是我的阿爸拉年纪也很大了,他觉得不久之后自己也要进入轮回,所以王要在我兄弟三个中再选择一个继承人。” 赵柽听到这里便是明白,按照时间来算,格萨尔王如今年纪已经很大很大了,这位高原雄鹰一生都在同自己战斗,同诸部战斗,同天竺诸国战斗,他需要安排好身后事,需要一个稳妥的继承人,而他的侄子扎拉泽加,如今应该也有六十多岁了,显然不能达到他心内的标准,所以便要考较三个侄孙。 这无疑是很无奈的事情,格萨尔王和岭国这些年一直同高原西南诸部国征战,他一但不在,如果继承人不够优秀强大,那么按照吐蕃的性子,王国便要四分五裂,现在应该已是出现了这种征兆。 赵柽点头道:“岭加巴那,看来你并不受重视,不然怎会逃来我青唐城。” 岭加巴那摇头道:“尊贵的青唐之王,不是你想的那样,戈萨嘉卫大赞普命我兄弟三人来北方寻找友情,谁最先带回了北方强大国度的友情,那么谁就是阿爸拉之后的继任者,尊敬的宋国青唐之之王,岭加巴那能获得宋国和王的友情吗?” “你一个人来的?你的兄弟们都去了哪里?”赵柽皱眉道,很明显这是格萨尔在谋划身后事,想要给岭国拉上个强援。 “尊贵的青唐之王,不带侍卫出发也是考验之一,我的哥哥们一个去了回鹘,一个去了夏。”岭加巴那恭敬道。 赵柽身子向前微探了探,忽地用吐蕃语问道:“岭加巴那,本王问你,兴都库什山口,眼下还在岭国的手上吗?” 岭加巴那闻言一愣,忽然兴奋起来,道:“尊贵的王,伱居然知道兴都库什山,真是让岭加巴那意外,不出你所料,兴都库什山口现在岭国手上,只是每年都要打仗,丢了就要再夺回来。” 兴都库什山脉,有条唯一能正常去往南亚细亚和中亚细亚的通道。 赵柽微微颔首:“那就好,本王自是无所不知,不然哪能称上高原雄鹰!” 岭加巴那道:“尊贵的王,你定然也是天神转世。” 赵柽笑道:“岭加巴那,你获得了本王的友情,岭国也获得了大宋的友情。” 岭加巴那惊喜交加,随后好像想到什么事:尊贵的王,不知获得了友情需要付出什么?黄金珠宝还是美女战士?” 赵柽伸出手摇了摇,然后向西南方向指去,道:“守住兴都库什山脉的通道,哪怕丢了亦要夺回来,这就是本王唯一要求你们做的。” “就这么简单?”岭加巴那一脸不可置信。 “就这么简单!”赵柽看着他的眼睛,道:“岭加巴那,我大宋给你友情,本王给你友情,助你坐上赞普的位置,你只要守住兴都库什山通道,大宋还会在背后一直支持你们岭国。” 岭加巴那兴奋地道:“尊贵的王请放心,岭国不会放弃与那几面的族国作战,如果岭加巴那能坐上赞普之位,愿意年年朝贡给大宋。” “好!”赵柽点了点头:“本王现在就写信让你带回去,如果你能坐上赞普之位,本王会去皇帝那请国书送达岭国。” “尊贵的王,感激你的友情。”岭加巴那深深一礼:“岭加巴那肯定能坐上赞普之位,虽然岭国在遥远的高原之南,却也知道宋国的强大不是回鹘和夏能比。” 赵柽伸手取过一张纸,折寒梅在旁润墨,他心中想着这信该如何写,字太多未免降了自家身份,写太少又不显真诚。 赵柽思索几息,重墨落笔,写下七个大字:相亲相爱一家人。 对,就是这七个字,在这个时代没有比这七个字更加真挚,更加热烈,更加能彰显友情的话语。 落下爵位名款后,他拿过陇右都护府的大印,盖了上去,对于岭加巴那和岭国来说,这个大印要比西宁州的官印更盛重。 岭国和一些极偏僻的西域国,少与大宋来往,对大宋朝廷官职并不了解,但却没有不知道都护府的。 千百年下来,西域都护府,安西都护府,北庭都护府、安南都护府,昆陵都护府、蒙池都护府等等,这些就是诸番眼中最大的中原府司。 看到赵柽写下那几个字,又盖上都护府大印,岭加巴那眼神都透出热烈,他恭恭敬敬上前一步:“尊贵的青唐宋王,岭加巴那如果坐上赞普之位,愿听王的调遣。” 赵柽笑了笑,这种话也就听听罢了,若这岭加巴那心中真如此想,他反而不看好,作为连年征战的高原族国之王,可不是靠诚信友善这些良好品行就能管好族土的。 到时若是没有利益相伴,恐怕这岭加巴那未必肯再理大宋。 他唤人进来,取了一只双鲤封将信放里,道:“岭加巴那,本王安排你在这青唐城住上一晚,明早派兵送你离境。” 岭加巴那恭敬捧过双鲤封小心装好,拜谢离去。 转瞬已是半月,西宁州城东的马场开榷,共购入马驹两千,种马母马若干,河湟养马踏出了第一步。 这一天,赵柽在都护府后院饮茶,忽然亲兵来报,说府前有人携信求见。 第96章 我姓柳行五,家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 此时是深秋天气,高原天空碧蓝如洗,有一点点微风吹过,扬起都护府门前年轻人鬓间的零碎发丝。 发丝欲挣脱束缚,却总有根脚羁绊。 年轻人回首,双眼看向来时路,瞧过后他深情的无奈的空负大志的眼神慢慢收回,下一瞬化作唇边嘴角浅笑低嘲。 他心中感叹,此处果然好风景,心头的落寞竟都凭减了三分,天广地阔,人自渺小如蝼蚁微尘…… 我姓柳,名随云,字梦舒,出身河东柳氏,历代簪缨世家。 我不欲为官,家中上下五代于此朝已出了七名进士,两名探花,我参加科举只为考一个状元,结果,又考了个探花! 我清高孤傲,轻狂不羁,但我表面却温润如玉,温文尔雅,无论王侯将相,富豪商贾,贩夫走卒,我待何人都彬彬有礼,谦逊有加。 说我虚伪也好,伪装也罢,于我都无任何关系,我亦会认真听你说,但绝不会去在乎,更不会气怒羞恼絮絮胡言,只是最后付之一笑。 举世皆浊我独清,举世皆醉我独醒!没人能懂。 我本来就要这么悠哉悠哉过上一生,醇酒美人,琴棋书画,高山流水,词赋曲花。 可是! 就在去岁,我知道这将成为一场奢望,愚蠢的北辽七十万兵败给了女真,王朝腐朽,大厦将倾,风起云将聚,这天下,要乱了! 可我又如何?漫漫长路远,千山我独行,冷眼看世情? 以为我不想吗?可是我做不到啊,我真的做不到。 苏石那蠢货前些天又来找我,对这种蠢货我莫得可说,除了吹捧他的主子,又有甚么见地。 至于齐王?呵呵呵呵! 别人看不透他,我却视其入骨,若说我柳随云是天下第一虚伪之人,有齐王在,我拱手让之! 些年来,虽不为官,但家族鼎盛,总对朝事多有了解。 幼博神童士林名号,大学武艺混迹市井,十年养望民间,一朝提举掌兵。 齐王,你要做甚? 苏石这蠢货此次带来他主子的一番话,说得毫不客气,毫不留情,打得我脸作响生疼,但倒是亦不无些道理,我这人向来都会虚心接受一些对的东西,无论出自何人之口。 只是,似齐王,断然不会无的放矢,一言一行都必然有不可告人之深意! 我思来想去,不过是缺人用罢了,此乃激我柳随云出山的小伎俩耳。 不过,这天下将乱,若不袖手旁观,总要有所依附,纵观数名皇子,堪用者几人?齐王或许……尚可? 只是此等事不是要三顾草庐,虚心恭请的吗?为何不来请我,反而东一榔头西一棒子的跑来陇右养马? 末了,居然还得我来找他,真是好大的王驾…… 赵柽看信,脸色无喜无忧,信是苏石写来,持信之人正是苏石那位不愿为官的探花表弟。 河东柳氏,簪缨世家,小时才斐,大了更佳,一朝科举,钦点探花。 苏石言他这表弟有经纬之才,张陈谋略,可是,这种见解是从哪得来?赵柽疑惑,苏石这浑货自家没几分脑子,怎就笃定他这表弟就可堪大用呢。 从这浑货日常描述,他这表弟自命不凡,清高狂傲,性子虚伪,孤妄自大,平日最好伤春悲秋,自哀自怜,举世皆浊他独清,众人皆醉他独醒。 此等人,哪怕有真才实学,亦需消磨打压! 赵柽道:“请进来。” 片刻,柳随云进入大堂,礼仪不缺,赵柽看座,有人上茶。 赵柽观柳随云,相貌清秀,一身温润,举止有礼,双目有神,嘴角含笑,似对世间一切事物都成竹在胸。 赵柽道:“梦舒远来,本王有一事不明,闻白衣卿相亦出身河东柳家,原名三变,因行七,又被唤做柳七,不知梦舒在家中行几?” 柳随云闻言笑意更浓,这齐王瞧他不顺眼,憋着坏要压他。 “在下行五,祖上虽与耆卿公不出一脉,却同样在市井青楼混了个别名,人称柳五便是。” 赵柽眯了眯眼,此人拿青楼摆烂,看来祖传,他道:“苏石虽为本王侍卫,实乃心腹之人,今日举荐梦舒来我身边,本王不免惭愧,本应三顾柳家,反劳梦舒远来,本王实不够礼贤,只是……梦舒为何不等本王回京?” 你这么急匆匆跑来,你不给我三顾茅庐的机会啊,而且你也没晚上来,我都没法忘履相迎。 柳随云摇头道:“王爷何必拘小节,随云又怎敢比汉末贤士,如今匆匆而来,是有关乎天下之大事,思来想去,无处诉说,日不能食,夜不能寐,只好千里坎坷,前来求教王爷。” 赵柽看他,没去请你不乐意了?居然大老远的来给本王出题? 他道:“梦舒有何大事要与本王说?我素闻柳家这几代一门七进士,父子三探花,除了梦舒都在朝为官,为何不能诉说?” 柳随云摇头道:“非在下菲薄家人,实不能也。” 赵柽又道:“倚柳家门路,哪怕朝堂公相亦可晋言。” 柳随云道:“衮衮诸公,只顾眼前利益,哪会看往后是非。” 赵柽又道:“太子,嘉王皆在京畿,梦舒何必舍近求远?” 柳随云摇头叹道:“不说也罢!” 赵柽不语。 柳随云道:“我来投见王爷,只为王爷能左右此大事。” 赵柽道:“何故?” 柳随云道:“王爷掌兵!” 赵柽闻言脸色一黑,半晌哈哈大笑道:“侍卫亲军司只是管兵,又没有调遣征战之权,那是枢密院的权利,既重兵,梦舒如今已来西北,西军诸路主帅皆是经略安抚,怎不去说?” 柳随云微微一笑:“只因这座江山姓赵,若真的天下纷乱,烟尘四起,纵还有忠臣良将,却亦怕更多人哪肯管顾!”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一拍桌案:“柳五,伱危言耸听,藐视皇室,诽谤朝臣,你好大胆!” 柳随云笑着拱手道:“王爷息怒,若齐王连这些都听不下,那之后的话柳五不说亦罢,王爷现在就可把柳五退出门外砍了,然后株连全族便是。” 赵柽冷笑道:“莫要学那汉末狂士,须知本王既不是曹孟德,亦非刘玄德!” 柳随云道:“柳五有罪,哪怕不顾身家性命,却亦不吐不快!” 赵柽看他,半晌才道:“你口中的大事为何,且说出来本王听听,若确实重大,此罪本王倒亦非不可饶恕!” 柳五随云微微一笑,道:“柳五就言,还请王爷细听。” 第97章 杀帝,杀金帝完颜阿骨打 柳随云站起身,在地上走了几步,道:“王爷如何看当今天下大势。” 赵柽瞅他,用不用本王递给你一把羽毛扇? “何来大势,不过夷越绵软,吐蕃西夏势弱,北辽日暮西山罢了!”赵柽淡淡道。 “王爷所言甚是!”柳随云微笑:“不过王爷百密一疏,还是漏掉了最重要的。” 赵柽嘴角微微一挑:“东北女直崛起,锋锐渐盛,如战鼓一气,初生牛犊,略待些时日,或将取辽代之!” 柳随云:“……” 赵柽看着他道:“柳五,且说大事!” 柳随云咳嗽一声:“王爷可曾想过,倘真有一天女直能取辽代之,我大宋当如何?” 赵柽慢慢道:“我大宋……或联金夹辽,收回燕云十六州,或联辽伐金,消去唇亡齿寒之忧,或两不相帮,积存实力,坐山观虎斗。” 柳随云:“……” 赵柽道:“柳五,且说大事!” 柳随云嘴角抽了抽,甚大事?还有甚大事,你都说了还让我说个甚! “……王爷,此事朝堂之上如何看待?” 赵柽道:“你觉得呢?” 柳随云点头道:“怕不是要收回燕云十六州吧?” 赵柽道:“收燕云本身无错,但要看怎么收!” 柳随云立即道:“王爷,夹辽收燕云乃是下策!” 赵柽不语,只是冷笑看他,柳随云心中憋屈,道:“柳五以为,积蓄实力,养精蓄锐,联合西夏,坐山观虎才是上上之策!” 赵柽冷笑道:“书生之见!” 柳随云道:“那王爷莫不是要联辽伐金?女真虽锋锐,北辽亦虎狼,远不比西夏好摆布,且宋金不接壤,一但伐金胜利,回途必走辽境,北辽不可信,若是回返途中下手,我大宋危矣!” 赵柽道:“弱者之见!” 柳随云哪怕养气许久,此刻亦不由心神不稳,皱眉道:“那王爷以为如何?” 赵柽面无表情,这时外面天空阴云密布,明明刚才还响晴的天,却眼看大雨就要到来。 他道:“杀……” 柳随云一愣:“杀什么?” 赵柽道:“杀帝……” 柳随云眼角一颤,如此心狠手辣,杀伐果断吗?道:“真要杀?” 赵柽道:“杀……金帝完颜阿骨打!” 门外天空忽然一声巨响,电闪雷鸣,风雨骤起,柳随云仿佛被那大雷击中,呆呆站立堂上,望着赵柽,眼中全是迷茫错乱…… 宿宵大雨未歇,雨打青唐古城,晚空无半分光亮,湟水凄厉咆哮,仿佛永夜降临。 连续三个日夜的大雨,似天罚降世一般,让古城陷入了死沉静寂,街上看不到人,看不到任何活物,仿佛是一座早死去千年的城池,远处遥遥望去,雷电不歇,那水仿佛不要命地从天而降暴躁冲刷,似在敲打着那些久久不愿离去的古时亡魂。 雨水过去后,古城用了几日才逐渐恢复生气,经过这场暴雨的冲洗,那城内建筑仿佛焕然一新,转眼又是个新的开始。 西海。 哪怕见过真正海天一色的美景,但西海的湖水看起来却比真正的大海还要蓝,比天空也要蓝。 湖水是宁静的,静静的湖面像一匹无边无际蓝色的锦缎,蓝得纯净、蓝得醉人,又宛如一面明镜样的无暇翡翠,清澈透明,映出蓝的天,白的云,远的山,红的花,绿的树,就连人的身影也映在水面上,一望无际的天和湖融成了一片,分不出哪里是水,哪里是天。 打马西海湖畔,望着遥遥连绵不断的山和无边无际的绿草地,赵柽对后面的柳随云道:“想明白了吗?” 柳随云的脸色就如那天上的白云,西海水的泡沫,雪白而文弱。 “随云想明白了,只是……” “只是很多事情都太冒险了,无论大险小险,能不冒就不冒,不如徐徐图之,天家贵珍,王者玉器,冒险不值当。”赵柽道:“对吗?” “齐王既然明白,为何……” “梦舒,你既然来和我说如此世间大事,难道不知许多事情不能等吗?这世间种种机缘际遇,哪個又肯等你!”赵柽眼神悠远,看着此刻天上白云在不停变幻着各种形状。 他道:“本王通工物,擅造器,能机巧,但凡出手,都能为这世间添上重重一笔,到时金银累积,有无数身家,想做何事不是事半功倍?但那需要时间,做得那样便未必有时间做这样,人心往往想到最好处,却不知鱼与熊掌难以兼得。” 柳五神色凝重,道:“王爷真看得如此深远?事情居然急迫到这等程度?” 赵柽道:“朝堂上的事不说也罢,你自能料得,若说行险事,自古以来,五霸七雄,汉祖唐宗,便是本朝太祖,又哪个未行过险事?想平平安安,太太平平,又要纵横捭阖,指点江山,岂非纸上谈兵,一厢情愿?” 柳五不语。 赵柽淡淡道:“本王又非那修道之人,苟在山间市井的一处,求那长生大道,举霞飞升,本王能苟出个天下清平,万里河山,百姓安居,生灵不再涂炭吗?” 柳五伸手摸了摸下巴。 赵柽道:“不过是兵以诈立,谋定后动,隔空对弈,相互算计,看谁更棋高一招罢了。” 柳五脸色悲悯,慢慢翻身下马,正了衣冠,上前三步,深深一礼:“柳随云不才,少小勤读诗书,自认略有权谋,从来轻狂不羁,向喜散诞逍遥,但今日于齐王面,以言为誓,愿为齐王鞍前马后,政里就外,拾漏补缺,死而后已!” 赵柽看着他,道:“梦舒,何故做此姿态?本王既能言心腹事,便是将伱做心腹人,且上马,本王还有事说。” 柳随云再礼上马,两人马踏西海之畔,人走亘古高原,渐渐太阳偏西而去。 不知过了许久,远远的忽有两骑飞奔疾驰,转眼就到了近前。 赵柽看去,却是杨志和一名令兵,这令兵背弓携刀,风尘满面,马刚停下便滚落在地,拜倒道:“王爷,前方紧急军情。” 第98章 回鹘三公主,丽雅娜扎 赵柽双眉扬了扬,杨志能直接将人带来西海,可见确实紧急。 令兵喘粗气道:“王爷,前方急报,节占城再失。” 赵柽双眼微眯:“节占城吗?那地方哪年不得失个几次。” 节占城是陇右都护府向西最遥远处,上接西州回鹘,最前端接东喀喇汗,就是黑汗,下则接吐蕃诸部。 这个节占城,实在是距离后方太过遥远,坦白来说大宋并没有能力扎根守护这里,但是当年兵锋所指,所向披靡,便硬是打到了此处。 这并不是熙河开边时打出来的,熙河开边也就打到青唐城向前一线,后来还撤了回去。 这陇右直线两千多里的土地,整体堪比西夏三分之二的国土,是河湟之战打出来的,乃是童贯和王厚一路硬生生杀出来的! 便是著名的童贯王厚出征,东京皇城起火,道君皇帝下旨撤兵,童贯藏旨抗命的事情。 这一战,龟兹、于阗、回纥般次诸族大小首领全部投降,青唐吐蕃和黄头回鹘全都被消灭,于西宁州向前扩国土两千余里。 据此时看,如果假以时日,平定西夏是必然的事情,可凡事并没有如果。 至此,大宋开国以来最大的版图出现了,不错,就是在道君皇帝时代出现的,除了耽迷书画奇石,沉醉酒色玩乐,他还有一颗好大喜功蠢蠢欲动的心。 黑汗与大宋尚算和睦,回鹘却时有战事发生,节占城些年来总有得失,反复拉锯时间久了,双方倒也不太在意。 大宋在节占城驻兵其实只有一千,这一千兵还是杂兵,光是族属就有几种,却也有来有往地周旋了些年。 令兵这时捧上蜡丸:“王爷,详情在信上,这次和以往不同。” 赵柽接过蜡丸,取出其中密信道:“有何不同?” 令兵道:“西州回鹘三公主部,攻下节占城后,大反常态,竟然一路向东而来。” 西州回鹘因其国土原为唐朝的西州而名,又因其都城为高昌城,又称高昌回鹘。 赵柽的手微微一停:“甚么回鹘三公主?” 令兵道:“回王爷,西州回鹘毕勒哥汗第三女,名为丽雅娜扎。” 赵柽皱眉道:“丽雅……娜扎?” 令兵道:“是王爷,毕勒哥汗子女诸部,三公主丽雅娜扎本部最强!” 赵柽想了想,这时回鹘尚遗唐风,男女皆率兵,有本部众。 他皱眉打开信从头到尾看了一遍,随后扬鞭道:“回西宁州。” 入夜,陇右都护府,牛油大蜡高悬,照得堂内一片通明,高永岁一脸震惊,几乎大叫起来:“王爷要亲自带兵前往?不妥,这万万不妥啊!” 赵柽面无表情:“高知州,有何不妥?” 高永岁忙道:“王爷,那节占城失了就失了,这一路下来,除了军城,便是村落,回鹘三公主又能打到哪里?且据属下所知,她的本部不过万人,骑兵顶多千余,又没补给,节占城向东用不了多远就会折返,到时后方军城兵丁有序推进,自然便会收复节占。” 赵柽笑道:“就这些?可是本王看过往年战报,回鹘各部都是打完节占城,搜刮一番便即撤去,哪有继续深入的时候?” 高永岁急道:“正因如此,王爷才更不能冒险,王爷千岁贵体,若是有个闪失,属下万死难辞其咎!” 赵柽摇头道:“你久在西北,当有高原雄心,何至如此瞻前顾后,本王既于京师管兵,若从不见战事,岂不是一场笑谈!” 高永岁闻言脸色愈发难看,虽说出身将门,但他熬到今日地位实属不易,其中一半原因都是沾了兄长高永年的光,若是齐王在陇右出事,那他也再无得好。 且他高家虽份属西北,与折家姻亲,但朝上走的却是童贯一脉的门路,当年陇右之役,高永年乃是王厚副将,曾就此搭上关系。 在赵柽到达西宁州之前,童贯的信早就送来,信上别无他嘱,唯有一条就是势必保障齐王安全。 高永岁欲哭无泪:“王爷,此事万万不妥啊!” 赵柽皱眉看他,道:“高知州,哭丧着脸做甚,本王意已决,明日带本部人马,陇右这边再配一千兵,正好趁此机会巡视陇右,你且回吧。” 第二日,赵柽城前点兵,东京带来的两千禁军,只取骑兵,他望着这些人淡淡道:“随本王去追剿回鹘,怕是不怕?” 一千京畿禁军骑兵,这些时日被徐宁练得胳膊腿儿都比来时粗了一圈,可听说是打仗,不由得個个心中发毛。 赵柽看着他们,冷笑又道:“有一名貌美小娘,婀娜多姿,能歌善舞,据说是回鹘公主,只携了千余人且无补给,本王欲带上你们还有陇右人马,共两千多人,去活捉这小娘,你们怕是不怕?” 众禁军闻这番话后,脸色又自不同,互相看看,兴高采烈,一起高呼:“不怕,不怕,活捉小娘送给二大王!” 一旁高永岁见这副情景不由眼皮直跳,这就是京畿禁军?这亦能打仗?他忙道:“王爷,陇右兵一千是否有些少?我看再加两千如何?” 赵柽摇头:“又不是攻城陷阵,人多了不灵活,补给同样跟不上,难道还让本王带更多的辎重吗?” 高永年张了张嘴,没说出话,眼睛却盯着那些车上木箱,心中疑惑,既不想多带辎重,那这些箱子又是干什么的? 一番训话之后,赵柽携了柳随云,鲁达,杨志,折知常四人,再有京畿禁军一千,陇右骑兵一千,血色先锋团一百,又有近五百辎重乡兵,共两千多人直离青唐西去。 这青唐向前两千余里,约莫每百五十里便有一座军城,军城常驻兵三到五百不等,城内无百姓,西宁州到节占城中间共十三座军城。 赵柽沿着军城线路前行,有疑惑之处自有折知常与蕃兵解说,每到一处军城又必盘桓片刻,甚至住上一夜,临行前都打开车上木箱,但有军城人头,都有银钱发放。 其间事情皆由柳随云去做,柳随云春风暖意,让人一见便生亲近,亲手银钱发放,又再舌绽莲花,各种道理说得那些兵丁个个血热激动,有那眼皮浅的,便是双目盈润了犹不自知。 如此耽搁便是几天过去,这一日折知常忽道:“王爷,此处距节占城仅余三百多里,还请着甲。” 赵柽自无不可,与柳随云都穿上轻甲,然后问道:“前方还有几座军城?” 折知常道:“只余两座军城便是节占,若回鹘没有撤兵,常状最远亦就到达这里。” 赵柽点头,队伍前行,没过十几里便有蕃兵斥候扬尘而归,一到近前慌忙滚落下马,拜倒道:“王爷,前方发现回鹘敌兵,正在攻打军城!” 上架感言 时光荏苒,岁月匆匆,又是东风暗换年华时。人生际遇,由来曼妙,想当时与诸君有缘同行,竟不知不觉间走到此刻。 春衫渐薄,桃李待放,红袖相招。如今美酒佳肴,珍馐美味,胭脂颜色,都已备好。 还请诸君上座,紫色顿首拜谢。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上架感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99章 美人如玉枪如龙 赵柽闻言双眼微眯不语。 折知常纳闷道:“怎么可能,以前从没这种事,都是打了节占就罢手,节占有财物可以搜刮,军城枯瘠无物,且无法久占,他们打军城干什么?” 柳随云道:“以战养战。” 折知常道:“对方只有一千多兵,即便再战又能战去哪里?” 赵柽摇头淡淡道:“这是在练兵。”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99章 美人如玉枪如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0章 荒野古村中 一枪如龙,挑起丽雅娜扎的面纱向后飞去,场上瞬间鸦雀无声。 片刻,宋军这边突然曝起震天喝彩,两军对阵,无论多少人马,没有比伤到对方主将更能振奋士气人心,哪怕此刻只是打掉回鹘三公主的面纱。 鲁达喜道:“王爷哪里学得这一手,手段直是高明……”他想多找几个赞美的词儿,无奈胸中墨少,只说了一句便接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0章 荒野古村中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1章 谋划 中午时分,太阳清冷地挂在天空,军城上的旗子半点精神全无地耷拉着,站岗兵丁伸着懒腰,刚想躲在木垛后眯上会儿,忽然下方嘈杂声起,城门“吱呀吱呀”打开。 兵丁一个激灵,急忙站直了腰背,便是手上的腊杆枪比平日里也握得更紧了些。 他脸色有些涨红向下方看去,一支队伍正在出城,是陇右的精锐骑兵,昨天到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1章 谋划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2章 强攻 鲁达听到鼾声,立刻咧了咧嘴,他一手握住戒刀,半弓起腰,便向传来声音的那颗胡杨树靠近。 只是,他身材实在太过胖大,虽武艺精湛威猛,但轻身的功夫却着实不怎样,就在堪堪走到那树前时,忽然一个不小心踩到地上一根枯木杈。 这枯木杈足有普通人臂膀粗细,若是寻常的踩上去倒也罢了,顶多硌脚生疼,鲁达却非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2章 强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3章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今天再尝试万字,先发五千,能写出来的话晚上再发五千) 军城木门崩溃坍塌,燃烧着火焰的碎木块四处飞溅,映照得处处红光,仿佛鲜血飞洒。 回鹘兵开始来回游走,往城门之中放箭,又有些人用长枪挑起燃烧的木块向远处拨去。 城门内同样有箭射出,两边坚持了片刻,城内渐渐抵挡不住,那箭便稀疏起来,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3章 敌疲我打,敌退我追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4章 神秘古城 “三百里喀莫石林?”折知常回忆了下,似乎听说过此地,乃是古时战场,里面缺少水源,无论回鹘还是汉人吐蕃,基本都不从这边行走,算是一处天然的边境屏障。 看着前方赵柽打马就要进入石林,折知常顿时大惊失色,急忙喊道:“王爷,不能进了,那是喀莫石林。” 他话音还没完全落下,前面却已看不到赵柽身影,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4章 神秘古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5章 一剑如雪,佳人似梦 赵柽看向那四方形物体,入眼有些发黑,应该不是本来颜色,事实上这殿内很多东西都是如此,无数年尘灰之下,很难辨出原本面目。 他走过去用脚踢了踢,方形物体立刻散裂开来,居然是一只木头盒子。 盒子碎掉半遮半掩露出里面一件东西,这东西同样四四方方,颜色青白,上面似乎还有手纽。 赵柽瞧了瞧,左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5章 一剑如雪,佳人似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6章 林冲,林冲! 大雪漫天,烈火熊熊。 凛冽朔风中,一个身材魁梧的男子抗条花枪,回首望一眼那火光冲天的草料场,毫无留恋地向东走去。 此刻,雪下得更加猛烈了,雪花大片大片落下来,铺满了男子的斗笠和衣衫,这个武艺爆棚,却内心懦弱的男子,忽地长长叹了口气。 他是刚吃了酒杀了人的,但却觉得,此时乃是这一生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6章 林冲,林冲!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7章 你张家小郎叫什么名字? (再冲一万,先发两章,能写出来的话晚上还有) 陇右回京的路途遥远且漫长,但赵柽并不急。 看着一路草儿慢慢绿起,花儿慢慢绽放,就是蝴蝶都乱飞起来时,竟已踏入了三月。 道君皇帝的旨意,让他回京商议军国大事,他知道是那件事来了。 但那件事不是一次就谈成的,兜兜转转总有几年,本来那件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7章 你张家小郎叫什么名字?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8章 阴谋诡计,步步算计 听到张宪二字,赵柽笑了笑:“张宪啊,果然好名字,对了陇右那边带了礼物回来,你们都有份儿,一会儿叫人送过来。” 小娘闻言顿时拘谨,低头道:“不敢要王爷东西。” 赵柽道:“人人都有份,若是推辞,便是不美。” 他说完就走,出了宅门见两个丫鬟过来,王府内的丫鬟统共就五六人,平日里除了送送茶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8章 阴谋诡计,步步算计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09章 皇城说是非 赵柽自不多言,后面侍卫背上张宪便向外走。 只走到一半时,见前方来了群人,为首的身穿官袍,面色红润,留着一缕黑髯,见到赵柽急忙礼道:“齐王留步,齐王请留步。” 赵柽一看,正是刑部尚书傅青书,这人乃是蔡京一脉铁杆亲信,虽然身在朝堂,但蔡家于东京城内金风堂涉及到的官面是非,都是由此人出面摆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09章 皇城说是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0章 英雄 赵柽平静地看着赵楷,你以为结束了吗?不,这只是个开始。 他伸出手在怀里又用力一掏,比刚才那几十张证词更多的纸出现了。 这次足足有上百张。 “齐王,这又是什么?”道君皇帝纳闷问道。 “官家!”赵柽道:“那被杀之人牛二,乃是州桥一带有名的泼皮无赖,连帮闲都不肯做的那种,平日里专靠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0章 英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1章 要官,拼了 成平殿内,只剩下道君皇帝和赵柽两人。 听赵柽述说吐蕃岭国详细之事后,道君皇帝依旧没从兴奋中恢复过来,他道:“二哥儿,朕要好好赏赐你。” 加官是很难加了,总不能把枢密院给出去吧?那就多赏赐一些吧。 道君皇帝并不傻,皇子管兵,其实已算违制了,但还可以接受,毕竟他喜欢用自己人,高俅都能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1章 要官,拼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2章 大争之世的序幕缓缓拉开 赵柽闻言心头微微一凛,他知道那件事要来了。 “爹爹,何事与孩儿说?” 道君皇帝似乎在措着言辞,他甚至有些犹豫,这件事太重大,也实在是太过危险了。 “二哥儿。”道君皇帝望着赵柽道:“李良嗣献计那件事,你知道吧?” 赵柽点头,这件事他虽然并未参与,但是身份地位在这里放着,想不知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2章 大争之世的序幕缓缓拉开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3章 杀帝 “啊!”道君皇帝此刻闻言心中大喜,怎激荡二字就能说尽,他急忙道:“二哥儿快起来,二哥儿有此孝心,朕心甚慰,甚慰!” 赵柽起身,道君皇帝继续道:“二哥儿,你想要什么赏赐现在就和朕说,但凡朕能给的,就都应了你。” 赵柽看了道君皇帝一眼,你老人家这是怕我回不来啊,提前就要给赏赐,早知李良嗣嘴皮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3章 杀帝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4章 小娘的点心 张宪性子沉稳,与父姊又多年不见,自是不便问小娘些什么,只是看小娘神色,心中疑惑。 他道:“王爷救我,总想报答,又不知如何去做,还请姐姐教我。” 小娘闻言,心内哪里有个章程,只是惶乱如丝,不知如何说好。 见他不语,张宪又道:“姐姐,王爷身份尊贵,自是什么都不缺,想要用金银感谢却唯恐误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4章 小娘的点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5章 贞娘,你也不想小郎有事吧 见众人都坐下,赵柽笑道:“本王比不得你们,想吃点心就能去做,弟弟想吃了姐姐便会辛苦做来,本王可是吃了这顿不知下顿何时再有。” 小娘不说话,锦儿低头掩嘴,张宪一脸迷惑,他搞不懂这些,他还小,他自觉搞不懂很正常。 但话儿还是得说的,看姐姐那模样似乎不想接茬,但总不能冷了王爷的场。 他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5章 贞娘,你也不想小郎有事吧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6章 高宠逞威,武松心焦 “这枪耍得也就一般啊。”声音由远及近,语气很冲:“不会是绣花枕头,根本上不得战场吧。” 赵柽看去,却是赵构、赵福金,赵福金的手上还牵着赵瑚儿,后面跟了十几名侍卫。 “二锅!”赵瑚儿跑过来,一把抓住赵柽的胳膊,赵柽看了看她,这早晨刚见的,怎么这会儿又跑来府里? “让二哥瞅瞅,瞧着牙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6章 高宠逞威,武松心焦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7章 大郎,该喝药了 话说武松这一日正在阳谷县下方胜木村办案抓人。 这案子亦算一桩奇案,离奇于凶手和被杀女子原本竟是夫妻。 凶手之前给村头赌档老板帮衬,赚些银钱,请老板到家中饮酒,哪知老板瞧上他婆娘,出言调戏动手动脚,此时若换其他男儿,怕早就上前一顿拳脚伺候,遇那性子强的怕更是要见血。 可这人虽不肯被老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7章 大郎,该喝药了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8章 武二郎拿人 武松此刻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伸手从木板上便拔起那解腕尖刀,欲一刀捅了这妇人方解心头之恨! 却不料此刻,那床上的武大郎剧烈咳嗽起来,武松忙回头去看,只见武大伸出一只手左右摇摆,半天才费力道:“二郎,莫要如此……” 武松道:“哥哥休要劝我,此等蛇蝎心肠,留她做甚!” 却闻武大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8章 武二郎拿人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19章 抄家,抄家 武松闻言顿时一股腾腾烈火直扑脑门,本来也料到这妇人亦会改口,却没想过竟然将好大一个污名扣在自家头上。 他此刻听了,怎能受了,伸手抓住那妇人头髻喝道:“怎敢如此污蔑!” 妇人立刻尖叫:“县尊明鉴,武二郎来奴家调戏不成,便捏造了谎言污告,只是想奴家从他方罢。” 县令道:“武松,大堂之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19章 抄家,抄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0章 登州筹谋 武松带路,队伍浩浩荡荡没多久便来到一处大宅前。 赵柽在马上放眼观望,只看好一座宅子,见那杨柳荡春风,嫩芽报春好,一枝红杏出墙来,却是娇又俏。 他道:“蔡太师和朝上的大宦素来喜收义子干儿,本以为一个开生药铺的有甚好处,却不知这小小的阳谷县居然藏山纳水!” 众人不敢言,只待他下令,赵柽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0章 登州筹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1章 烽火蓬莱路 马政闻言急忙道:“王爷,这个时辰看海倒是能,可船却不好坐了。” 旁边的呼延庆亦道:“王爷,马大人说得是,现在是黄昏,到达海边天色更晚,恐怕也只能看海。” 赵柽道:“那就先看看海,试船的事改日再说,若是连海都不看一下,继续呆在府里也研究不出甚么。” 马政道:“那下官现在就去安排。”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1章 烽火蓬莱路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2章 白龙鱼服,君临七海 这是个极好的天气。 微风轻拂,太阳高悬,天上白云疏落几朵,慢悠悠飘动,蔚蓝的天空颜色鲜亮,只要望上一眼,就使人心旷神怡。 那大海一望无际,滚动的海浪,溅起白色浪花,亮晶晶波光粼粼,遥远的呈现一色,分不清哪里是海,哪里是天。 这是个适合出海的日子。 赵柽负手站在船头,前方一望无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2章 白龙鱼服,君临七海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3章 海贼啊海贼 赵柽静静站在海盗船的船头,身后数人相陪而立,没人说话,除了海船破浪之声,再无一点动静。 半晌,他忽然自嘲一笑,慢慢转过身。 身后,最前方是一名中年男子,相貌俊朗英挺,留着淡淡胡须,身穿大宋军中最高制式的主帅轻甲,拜倒道:“公子,几年未见,风采依旧。” 赵柽看他笑道:“起来吧,这次如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3章 海贼啊海贼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4章 黄裳,元吉。 喝了片刻茶,赵柽又道:“明日就回去吧,福建虽然事少,但离开久了,恐替身露出马脚。” 黄觉道:“公子看谁留在这边合适?” 赵柽道:“雷老虎留下,到时让他送我入辽境,你明日就带其他海盗头目走,这不比你在那边海上随时能回,你走了我才安心。” 黄觉道:“对了公子,上次来信说的那件东西,属下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4章 黄裳,元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5章 海岸遇袭,霸主嘤嘤 赵柽一梦好到天色微黑,无人敢打扰,直至自家唤人。 却是岛上大摆宴席,那许多海盗船上甚么没有?佳肴美酒,时令果子,更有海鲜大餐,满满登登放了好多桌。 海盗们自未全部下船,实是人数太多,除了个个不同伙的大头目,还有下面小头目一档,却也有百多号,都来相陪。 其实明月在天,众星参斗,照耀得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5章 海岸遇袭,霸主嘤嘤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6章 海上明月听吹箫 黄孤看着前方鲸上少女,不由瞪大眼睛,道:“公子,这,这不是……” 赵柽点了点头,望着鲸上少女高声喊道:“慧娘,千里至此,可是为还本王的五千两银子?天暗水冷,速上岸来,细说分明。” 少女在鲸上瞅他,纤身立起,衣袂飘飘,随后洞箫声响起,那些水中枪戟便渐渐安静下来,就是原本那艘已经晃动不止的海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6章 海上明月听吹箫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7章 燕敏郡主 萧敏站在甲板之上,一眼就看到赵柽,顿时气不打一处来。 不知为何,这宋国小王爷那副莫测高深的表情,总是让她看着心头不爽。 怎能比大石林牙举止有礼,言谈谦逊,学识渊博! 这赵柽,分明就是个纨绔子弟,大辽最不缺的就是此种人,尤其皇室,哪怕他诗词做得好…… 一想到诗词,萧敏脸色顿时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7章 燕敏郡主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8章 图谋完颜希尹 众人闻言皆向外看去,只见门外这时走进一人。 赵柽瞧这人身材甚是魁伟,三十来岁年纪,身穿灰色布袍,微微有旧意,浓眉大眼,高鼻阔口,一张四方的国字面,颇有风霜之色,顾盼之际,极有威势。 “耶律大石见过公子。”来人做了一个儒家礼节,笑道:“远在大辽便闻公子威名,如今一见公子,果然雄才伟略,胆色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8章 图谋完颜希尹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29章 愤怒的小娘 姓名:元易。 元亨利贞的元,易经的易。 渤海国王室后裔,自称渤海国宣王大仁秀之后,渤海灭国后因大姓罕见,为避祸,祖上改姓元。 自小勤学,读四书五经,擅诗词歌赋,会琴棋书画,却屡试不中。 年二十,有大志,有复国之心,却无复国之力。 因自小未得功名,恨辽国腐朽糜烂,又因契丹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29章 愤怒的小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0章 药粉 赵柽轻轻放下茶碗,神色迟疑看向小娘,片刻摇头道:“郡主不行。” 萧敏冷冷地道:“元公子,我为何不行?” 赵柽道:“郡主莫是忘了这元易乃绣花枕头,草包脾气,到时万一我演得逼真,郡主却演不好,那是要出事的,一但出事便是大事了。” 小娘冷笑道:“只要元公子不借题发挥,故意刁难,本郡主绝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0章 药粉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1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从来州前往会宁有两条路,一条是走锦州,白山黑水一路上去,直达会宁。 另一条是走草原,从兴中府直线而上,然后再横跨草原往东走到会宁。 走锦州白山黑水,此时却是危险,因为从辽东向北的土地全被金国占去,这条路漫长且盘查不断,哪怕赵柽现在手上有金国开出的路引,也并不想走此路。 金国的路引,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1章 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家国不负卿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2章 匕名鱼藏 明月高悬,星光灿灿,小重山下,万簇俱寂。 一座薄皮儿帐篷里,小娘双眼亮闪闪,时不时摸摸袖中匕首,偷眼瞧下帐篷那边的赵柽,却哪里能睡着分毫。 帐篷不算太小,俩人中间隔了好大块地方,点了羊油蜡,还有一口刀扎在那里,刀刃自然是冲着赵柽那边。 小娘觉得自家真是疯了,可林牙也疯了吗?赵柽也疯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2章 匕名鱼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3章 吾,渤海国皇室后裔,元易 众女真兵此刻低声言语了几句,从中走出名军头,小心翼翼道:“都勃极烈皇帝下令造我女真文字?” 赵柽道:“你们不知道吗?连这等事情都不知道!” 军头讪讪一笑:“这等大事我们边兵哪里知道,倒是让先生见笑了。” 赵柽伸手往后一指,接着又再往南一指,气势汹汹地道:“看到没有,我们的全都是我们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3章 吾,渤海国皇室后裔,元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4章 辽国密谍 拿着路条荐书,赵柽等人在军营前方,又经过半个来时辰的盘查,这才得以进入会宁。 前方是一片开阔的平野,大路两旁无数寨子盘踞,这些寨子有大有小,大的能看到里面几百座房屋,小的也有几十座。 这些寨子外面有的用木栅栏圈起,有的用土胚墙围起,还有的只是用树枝树棍,插在地上绕了一大圈,那些树枝树棍甚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4章 辽国密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5章 堂上考较 赵柽看前方木榻之人,只见这人三十多岁年纪,生得修眉凤目,鼻若悬胆,颏下留着清髯,面色如三江秋水,神态若皓月当空。 他又看这人穿着,与一路所见的女真人完全不同,居然是一身汉服打扮,纱袍大袖,腰系儒带,悬挂双鱼佩,手中正拿着那封举荐信。 赵柽心知必是完颜希尹,急忙将手上的礼盒放到地上,拜倒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5章 堂上考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6章 愿立军令状 赵柽坐在案后,看着案上的一碗茶水,顿时受宠若惊:“大都统,元易愧不敢受。” 对面三人目光夹刀带剑瞅过来,他们的案上什么都没有。 茶叶对金国来说,是极其珍贵的东西,除了早些年和大宋买卖过数量稀少的马匹外,再无生意往来,自然谈不上有交易茶叶,而现在金国的茶叶,全都是从辽国抢来的。 完颜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6章 愿立军令状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7章 小院的夜晚 赵柽跟随那肥胖军丁走出堂门,路上交谈得知这兵丁唤作阿图鲁,乃是完颜希尹寨里类似大管家的存在。 到了木寨大门前,萧敏三人正在外站立等候,赵柽走上前哈哈大笑拍着胸脯道:“公子我得到了大都统的青睐,命为编撰,从此有好日子过了。” 小娘白了他一眼:“夫君这是什么话?难道这些年和奴家在一起,过得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7章 小院的夜晚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8章 完颜宝花 第二天大清早,赵柽起来后见小娘藏在炕角,一双眼睛偷瞄他,困倦得仿佛一只宿夜才归的小猫,不由摇了摇头。 他穿好衣服到院内洗过脸后,令黄孤二人去营房买早饭,然后便绕着房子走起圈来,不知不觉间来到房后的菜园。 青菜长势喜人,赵柽瞧了几眼刚要转过去,却见那一边菜地里走过来人。 赵柽定睛观瞧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8章 完颜宝花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39章 公主的仇恨 赵柽跟着完颜宝花进入木制大堂,完颜宝花向旁边一指:“坐。” 赵柽也不客气,直接坐下看着对方道:“不知宝花公主找小生来……” 完颜宝花把头盔摘掉往旁边墙上一挂,露出漆黑的长发,她伸手从怀内掏出一根牛筋绳,把头发简单地束起,随后回过身冷冷地道:“姓元名易,完颜希尹手下?” 赵柽道:“正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39章 公主的仇恨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0章 小娘的恨意 晚上,小娘坐在蜡烛前发呆,衣服自是全洗了,甚至还偷偷在赵柽的袍子上扎了两个洞,却犹不解心头之恨。 赵柽坐在桌子对面,拿笔在一张纸上写写画画,都是些古怪符号,小娘一点都看不懂。 赵柽自言自语道:“这创制全新文字极难,不是天纵之才,怎能做得此步,也就是公子我,换个二人都得用别国文字生搬硬套。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0章 小娘的恨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1章 小娘的女红 回到屋中,见小娘正在穿针引线,赵柽道:“却是要缝补甚么东西?” 小娘不语,只是把身前一堆衣物向里拽了拽,道:“元二郎,你方才去了哪里?” 赵柽摇头不答,敷衍道:“你又怎会缝补,莫不是做样子给我看,此刻外面又没人偷听。” 小娘闻言抱起身前衣服丢了过去,便是针也不再穿,气道:“元二郎,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1章 小娘的女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2章 元易林牙 赵柽道:“是,先生。”随后将书箱打开,取出之前准备好的那张纸,走上前递了过去。 堂上众人见状纷纷皱起眉头,没有人相信赵柽能在短短七日之内,就想出创制全新文字的方法,并且还造出几个母字。 但这时完颜希尹在观看,堂上的几人不便出言相讥,只是盯着完颜希尹的神色。 只见完颜希尹先看上面的母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2章 元易林牙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3章 大事 下午,赵柽换了身没有缝补的袍子,跟着完颜希尹直奔会宁城。 两人骑马,后面带着一队女真兵,顺着大路没用多久就来到会宁城前。 那些护城的铁甲纷纷向两旁闪去,让开中间的一条通道,赵柽近距离观察这会宁土城。 显然是土坯的城墙,但里面夹杂了石块也不好说,城墙不高,只有两三丈的模样,上面有城垛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3章 大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4章 最好时机,小娘恼羞 赵柽闻言,立时变了脸色,道:“公主,这种玩笑可万万不能开!” 完颜宝花看着他,淡淡笑道:“看把元翰林吓的,不过除了杀帝,本公主真想不出来你还要做何大事!” 赵柽深吸一口气:“公主,小生一不是谍子,二不想做甚大事,只想在金国谋个一官半职,能过得去生活就知足了。” 完颜宝花手指轻转桌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4章 最好时机,小娘恼羞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5章 红线飞针,轻薄小娘 第二日午间,赵柽提了礼物去木扎哈的寨子走了一遭,呆了半个多时辰才出来。 从木扎哈那得来的情报很详细,完颜阿骨打的秋猎一般是七天时间,确实带着朝臣,但并不是所有,驻守会宁城的不去,其他基本都随同前往。 至于兵马数量却不一定,女真兵本身就不多,如今南边又占了辽东,按照木扎哈的分析,不会多于五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5章 红线飞针,轻薄小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6章 金国文官之首 转眼第二天,完颜希尹见赵柽又呈上两个母字,便叫来问话。 “玄机啊,我看你如今已造出了二十一个母字,已能相互组成多个文字,是不是这创制全新文字的大事即将完毕?” 元易礼道:“先生,应是快了,拾漏补缺之下,大抵再需几枚母字即可。” 完颜希尹轻抚须髯,笑道:“甚好甚好,玄机你如此大功,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6章 金国文官之首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两天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书名有些歪了,这两天改名,封面暂时不换,告知大家一下,请大家多多谅解。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这两天会改书名,封面暂时不换。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这几天小说会改名《叛宋》 请大家多多理解,拜谢了。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这几天小说会改名《叛宋》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7章 剑隐娘 八月初九,赵柽搬出完颜希尹大寨,住进了一座中型寨子,寨内前方亦有一排木制大堂,乃是处理公事的地方。 八月初十,会宁城大摆筵席,庆祝金国文字创制,筵席从中午一直持续到午夜,朝臣无不喝得酩酊大醉。 赵柽歪歪扭扭回家,前方一名女真兵牵马,后面一名女真扶着,这些都是寨内的卫兵,他现在的官职拥有卫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7章 剑隐娘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8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第二天一早,会宁城外旌旗招展,马嘶不断,一支队伍浩浩荡荡离城向西而去。 所有人都骑马,无论皇子公主,还是文武大臣,完颜阿骨打在队伍最前方,左边是完颜吴乞买,右边是完颜斜也,后面是宗翰、宗弼等人,再后则是赵柽一众文官,三千轻骑夹中而行,辎重车辆坠尾。 赵柽和那些文官也都穿上了轻甲,身后背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8章 射雕引弓,塞外奔驰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49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大雕身上又被射了好几根羽箭,但却是越飞越远,地上的人再也追不见。 赵柽在马上看得仔细,这雕伤得不轻,但是在中了这么多支箭后,依然能够飞走,显然灵性非凡。 “可惜未中要害!”完颜宗弼在马上摇头叹息。 “太过高远,箭已乏力,这雕又灵敏,很难中要害的!”完颜宗翰笑道。 “便是宗翰也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49章 刘郎已恨蓬山远,更隔蓬山一万重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0章 杀完颜阿骨打 赵柽看完颜宝花,他不动也不说话,生怕再刺激到她。 完颜宝花却只是痴痴地瞧着赵柽,没有甚么过激动作,赵柽心中这才慢慢松下一口气。 只是完颜宝花进入了这种状态,却绝不是好事。 忽然,完颜宝花站起身,做出小女儿姿态:“刘郎,我,我先回去了。” 赵柽道:“公主……” 完颜宝花道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0章 杀完颜阿骨打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1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随着赵柽进入青草峡,片刻那后方的追兵也到了峡口。 就这时,忽然峡谷两旁小山丘上几箭射出,这箭却是飞快,谷口的几十骑哪里预料此处竟有埋伏,猝不及防之下便有两人被射到马下。 这还不算完,那羽箭之上不知绑着何物,形似竹筒,此刻正在向外不停地冒着黑烟,黑烟浓烈腥臭,有几骑不注意多闻了几下,竟然抱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1章 独留青冢向黄昏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2章 杀人灭口 见已进入辽境,天色又晚,四人便找了个避风雨处歇了一夜,第二天早晨继续前行。 这次却是心中都轻松许多,小娘亦是欢快起来,只是偶尔间碰到赵柽的目光,立刻神色变得紧张,低下头也不知心中在想何事。 山地并未走完,前方忽然传来马蹄声,几人停驻一看,却是来了一队辽兵。 这队辽兵人数却是不少,足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2章 杀人灭口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3章 哪见世事险人心 辽国泰州城,耶律大石坐在泰州刺史府内,手捏一张军报,双眉紧皱。 他左前方站立一名枯瘦老者,却正是逃离了会宁的木扎哈。 耶律大石将那张军报往旁一递,木扎哈恭敬接过,看了后道:“林牙,此山这边是我大辽,另外一边却是女真,并不好剿。” 耶律大石瞧他一眼,道:“你去!” 木扎哈行礼: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3章 哪见世事险人心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4章 好大一只鸟 赵柽抱着小娘向里走了几步,小娘道:“元二郎放下我吧。” 赵柽低头瞧她,见她微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在眼下形成一个美好的弧形,肤色晶莹,此刻却略显有些憔悴,显是一副心神不宁模样,便将她轻轻放到石壁旁坐下。 赵柽想要说话,却忽地皱了下眉,伸手从地上拾起一物,道:“这是什么?”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4章 好大一只鸟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5章 青衫险峰行,射雕打虎谁称雄 夜空有月,星辰满天,疏疏落落的光辉洒进洞口,人映如玉,衣照似白,绝壁如画。 两人一鸟,相顾无言,寂静无声。 半晌,赵柽摸过小娘随身带的包袱,从里拿出几块肉干来分。 小娘三块,自家三块,剩下一块送到大雕嘴边。 大雕自是有骨气的,圆眼珠瞅了下赵柽手上三块,自家嘴边只有一块,便是把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5章 青衫险峰行,射雕打虎谁称雄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6章 生裂虎豹,沥血南行 大汉闻言,立刻停了脚步,回头道:“那人,却是叫俺做甚?” 赵柽笑道:“你且回来,我有话对你说。” 大汉摸不着头脑,只是走回道:“那人,你不要担心,既是你打的大猫,俺便不会再惦记,你背走就是,俺还要去别处找猎物,不要耽搁时间。” 赵柽摇头道:“这大虫虽然是我打死,但却是你追赶过来的,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6章 生裂虎豹,沥血南行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 第157章 打辽国秋风 翌日,天刚蒙蒙亮,赵柽三人便起身,简单吃了些东西后,拿上渔网等工具就欲出门。 刚走到门前,赵柽回身看了眼灶台旁被捆绑的几人,道:“完颜宗望将军吩咐过,见过咱们的人都要杀了灭口,不过我看这几个倒还算老实,放过他们一遭算了。” 黄孤道:“将军仁厚,属下佩服。” 看着几人走出门外,灶台旁 《大宋处心积虑十六年,方知是水浒》第157章 打辽国秋风 正在手打中,请稍等片刻, 内容更新后,请重新刷新页面,即可获取最新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