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一章 撞船 “寒蝉凄切,对长亭晚,骤雨初歇。都门帐饮无绪,留恋处兰舟催发。执手相看泪眼,竟无语凝噎。念去去千里烟波,暮霭沉沉楚天阔。 多情自古伤离别,更那堪冷落清秋节!今宵酒醒何处?杨柳岸晓风残月。此去经年,应是良辰好景虚设。便纵有千种风情,更与何人说?” 夕阳西下,河面血色尽染。寒风凄紧,激起层层红浪拍击谢予卿那叶扁舟。一个月余流亡经历令他衣衫褴褛,形容枯槁,充满血丝眸子里满是冷寂与怅然。昨夜与白袍老者在长江金陵上游一别,他就恁么侧卧舟中,半梦半醒。小舟肆意徜徉,不觉汇入秦淮。恰逢秦淮河上有女子唱词,颇为哀婉,蓦地荡起他心底许多悲凉。 此曲《雨霖铃》乃宋初大词人柳永得意之作,抒发羁旅离别相思之情。如今他人已作古,埋没于荒草幽径,当年那“杨柳岸晓风残月”亦尽遭金人铁骑践踏,化作战场狼烟。同是阔别故地,而自己却无人相送,徒留相思罢了。可叹思念人儿——寒婵,竟被官兵抓送金寨生死未卜。奈何自己一介书生,睁眼目睹此景却无能为力。太多无奈与愤慨,念想至此,谢予卿不由紧握双拳。 夜色转浓,秦淮河上歌声依旧萦绕,渐唱道: “东南形胜,江吴都会,钱塘自古繁华。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云树绕堤沙,怒涛卷霜雪,天堑无涯。市列珠玑,户盈罗绮,竞豪奢。 重湖叠巘清嘉。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羌管弄晴,菱歌泛夜,嬉嬉钓叟莲娃。千骑拥高牙。乘醉听萧鼓吟赏烟霞。异日图将好景,归与凤池誇。” 却不似之前,婉转悦耳有余但绝无哀韵。寒婵很是欢喜柳永之词,尤以此首最甚。江南那“三秋桂子,十里荷花”令她魂牵梦萦,今朝都到眼前来,她却无以亲睹。许是若有所感,谢予卿懒起身子,探首扫望一眼。 只见下游不远处数条大船横亘。分明,那船经过一番精心缀饰,皆披灯挂彩,煞是好看。船上之人也非等闲之辈,无一不是锦衣华服,有婀娜起舞,有抚琴弄笙,有举杯畅饮,格外惹眼。似乎两岸连绵琼楼玉宇,足下滚滚东逝水亦成其陪衬。岸上则是车马拥塞,人头攒动,一派热闹景象。 细揣日子,今日应是元宵节罢。岁月如梭,不知此刻东京势态如何,寒婵仍在人世否?想起那日城破惨烈场景,怕只怕……若是当初狠心投了汴水,九泉之下应已与寒婵相会,便不会如今时这般落魄。 “唉……”大约觉着疲乏,谢予卿兀自叹了一会儿,随即又倒头睡下。 殊不知前方即是数条大船拦了去路。谢予卿感伤则已,却失了计较。隐约听闻人声“船家,快调转船头!”话音甫落,谢予卿还不明就里,但觉舟身猛震,紧接着一声雷鸣巨响贯耳,而后则是“扑通”落水声。落水者不是别人,正是谢予卿。刺骨河水不由分说浸染了他单薄破旧袍子,涌入口鼻,以致他未曾挣扎,便被骤然袭来冰寒冻失知觉,沉入无尽黑暗中…… 天空阴霾,暗云低沉。似乎大雪将至,却无一丝风。 不知已下了几场雪,只是未见其消融,整座东京城仍银装素裹。满目疮痍城楼,破败不堪屋舍,冷清肃杀街道,在那雪白笼罩下如此完美无瑕,仿佛一切只是梦境。然而,城外金兵操练发出骇人声响,时刻惊醒着人们。 谢予卿独立汴水旁,流水夹杂着浮冰潺潺流淌。微弱光影散射入他眼眸,不是十分真切,却别有一番无以名状迷离感。凝视着,眼前诸般景象,渐渐扭曲、涣散、重叠,幻化成寒婵那张笑靥…… “你是谁呀,我怎么从没见过你?”说话之人是一个约摸六七岁女童,俩粉红小酒窝在她稚气脸蛋上若隐若现,她身后是一座院落。那分明是寒婵,却不知如何这般模样。诧异间,谢予卿不安低下头,猛然见到手掌渐渐变小,衣服也换了样式,似乎孩童模样。“喂,发愣呵!真是个大呆瓜!”寒婵摇手在谢予卿眼前比划。“我……我……叫谢予卿,我……”“嘻嘻,原来你是结巴,”寒婵掩面而笑,“陪我去园子里抓蝴蝶吧,小谢子。”说完,不由分说拉起谢予卿就跑。谢予卿还未吭声,只是感到一只温暖小手才紧握自己,便生出一股巨大拉扯力,蓦地看到一个男童由体内窜出。那男童有些犹疑,回眸一眼,却是一张再熟悉不过脸庞——儿时自己。谢予卿有些犯傻,呆立原地,望着两人身影渐杳,消失在茫茫天际…… 谢予卿觉得有些莫名,轻轻摇摇头,身前天空与大地却蓦地旋转。待眼中画面静止,却是一群白衣书生伏在皇城门外雪道边。“予卿,快过来!”后排一瘦弱白衣书生回头冲其招手。“这……这是在作什么?”谢予卿不解道。“予卿,你莫不是忘了?昨日陈叔托你通知我们!”“陈叔?”谢予卿不知为何毫无印象。“陈叔你不记得,陈东啊!今日是否又饿着肚子呢?”“我……我实在想不起来……”“哎,难为你挨家挨户告知!我这还有大半个馒头,拿着!”“我……我不饿……”“说什么呢!你不饿寒婵妹子尚饿着呢。”“寒婵……”谢予卿怔了半晌,脑海忽然回响起一串沉稳声音“予卿,通知大家明日皇城门口会合,你就别来了,带寒婵躲好。”谢予卿迷迷糊糊记起这是陈叔声音,可是为何要带寒婵躲藏?那沉稳声音似乎是回应谢予卿所想又像在自言自语“哎,朝廷为了议和,竟允诺将大宋女子送给金人,我大宋何时有此等屈辱?”谢予卿霎时面色苍白,转身朝家方向奔去,不知为何,一路兜兜转转,又回到皇城门口。谢予卿趴在雪地,虔诚如同那群白衣书生一般,只是眼角泪水不停流淌。 忽然背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卿哥,你回来了!”谢予卿旋即回首,眼前却又是另一番景象。院落依旧是那处院落,但覆满白皑皑白雪,寒婵站在雪地里,手中捧着一件破旧旋袄。谢予卿趋步上前,环抱寒婵。没有言语,却胜似千言万语。倘若时间有尽头,谢予卿希望就在此刻定格。可惜好景不长,猛地一阵急促撞门声打破了这宁静。心底似乎想起什么,谢予卿转身护住寒婵,双目紧锁院门。未几,来人破门而入,嘴中骂骂咧咧,却是四名官差打扮中年汉子。“你们……你们要做什么?”谢予卿惊问。为首汉子冷笑道:“奉当朝天子之命,召这小娘子入宫。这是你等几世也修不来福分,识相莫给大爷我添乱!”说罢亮出一纸官文。“卿哥,我哪儿也不去,只与你在一起。”寒婵拉着谢予卿衣袖低泣。“这可由不得你!”那汉子颇不耐烦,挽起袖子急步前来抓人。谢予卿见状张开双臂便挡,“婵儿,我不会让你离开我,绝不!”出乎意料地,那汉子径自穿过谢予卿身体,单手扛起身似弱柳般寒婵转身便走。望着寒婵梨花带雨,谢予卿心如万虫噬咬,欲上前抢夺,却忽地感到身体仿佛灌了铅,无法挪动分毫。只隐约闻得那几名汉子言语,“可惜了这么些俊俏小娘子,却便宜那帮金兵,唉……”“嗬,留给那没用书生只怕会遭更多罪”“也是!看他那吓破胆模样!……”末了,寒婵走到跟前,樱桃小嘴一张一翕,说些什么谢予卿却听不清也听不进,只是那双绝望眼眸令他明白了。渐渐,眼前景象变得模糊,不知是泪水抑或此刻纷落雪花所致。 待视线清明,眼前却是汴河,怀揣自责与歉疚,谢予卿一步一步迈入汴河,竟全然不觉一丝冰冷。水面涟漪层层,漾现无数寒婵倩影。“婵儿,我来了。”谢予卿伸手握向水中的虚影。 忽然,一声低叱入耳:“公子,不要!”却不似寒婵声音,但又曾有耳闻。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二章 慕姐姐与泪竹 谢予卿猛然醒觉,方知是一场梦。但手心尚有些许温存,心下不免顿生犹疑。乍一看,却是一名身着青色襦裙女子端坐床首,黑纱覆面不知何许模样。隐有数缕异香盈鼻,着实令人惊诧。 青衣女子仿佛未见谢予卿神色,匆忙挣脱谢予卿手,兀自轻抚己身颤动不已胸口。 见此般情景,谢予卿倍感尴尬,不由双颊转红。“姑娘,小生却才多有冒犯,还望见谅。” 青衣女子轻唔一声,不再言语。 谢予卿不便再搭话,索性四下打量一番,却是一间别致小屋。周遭首映眼帘的是几扇红漆雕花窗,图式华美,有兽有鸟,有花有月,似鱼儿闲游浅水一般灵动。并衬以珠帘翠幕,甚是朦胧。屋中央有一八仙桌,桌上有一筝,桌旁置一盆炭火。紧邻床首是梳妆台,铜镜、木梳、脂粉、珠钗等物齐列。而床尾不远处则有一云母屏风。这不是女子闺闱又是何处? “敢问姑娘芳名,小生现今身处何地?”谢予卿正欲拱手作揖,却丝毫动弹不得。原来身上覆有两层锦被。这一用力牵动全身,顿感浑身疲软乏力,不禁令他困惑重重。 “公子莫动。奴家只是歌妓一名,不足挂齿。这里是千凰楼。” “咦!我如何进了青楼?不行,我得离去。”说罢,谢予卿勉强手掀棉被,不料被青衣女子按住。许久,四下静寂无声,只闻得二人缓急错落呼吸声。大约觉察不妥,青衣女子随即放手,匆匆离去。谢予卿虽心底亦觉不妥,终究是没有离去,恁自望着屋顶发呆。 稍许,悦耳“铃铃”声伴随着一阵细碎步有节奏地响起,当门“哐当”开启那一刹那,“铃铃”声便嘎然而止。但见来人握着一双粉拳倚门而立,却是一名白衣女子。身似弱柳,面如白玉,眉如新月,虽有愠色亦难掩其清秀素雅之气。众所周知,青楼女子酷好脂粉,而此女却不傅脂粉,发髻也不繁复,更无珠钗缀饰,予人一番清水芙蓉之美。而却才那“铃铃”声则是系在她那双白色绣花鞋上小铃铛发出,称作“禁步”,是以约束女子举止。似乎此女未将其当作“禁步”,反倒是一件有趣玩物。 谢予卿生平第一遭瞅见如此绝色,简直惊为天人,不觉又多看了几眼。生怕应了那句“此女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往后便没了缘分。 这一看,白衣女子便气不打一处来,当下瞪了谢予卿一眼,道:“看什么呢!小心本姑娘对你不客气,哼!” “小生知错,知错。不敢看了。”谢予卿语毕果然合上双眼。 “哼,本姑娘就那么不堪入目,不如慕姐姐?”白衣女子心底想着,嘴上却说:“算你识相!知道本姑娘为何而来么?” “愿闻其详。”谢予卿一副丈二和尚模样。 “你这穷酸书生!说,你把慕姐姐怎地了,她脸为何红扑扑?” “慕姐姐!是谁,我有见过么?”看白衣女子不喜客套,谢予卿只好略过。 “好啊,你这书生!乍看斯斯文文,却是个翻脸不认人泼皮!若不是慕姐姐,只怕你此刻躺在鱼肚子里面哩。” “莫非,那蒙面青衣女子便是?”谢予卿双目圆睁,似有所悟。 “你终究开窍了。”白衣女子合上门,三步并作两步到床前,“可以告诉我你对慕姐姐做过什么罢?” 谢予卿想起自己梦中无意拉了青衣女子之手,而后又被其按住手,不禁面颊泛红。 “哟,脸红了,想必心里有鬼,快给本姑娘从实招来!”白衣女子提起粉拳,轻轻砸在棉被上,似乎在说“不说出来,本姑娘让你好看!” “请问姑娘,我如何到了此处?”谢予卿没有回答,反而问白衣女子。 “你还说呢,三天前花魁大会,原本慕姐姐将博得头筹,怎料撞船了。” “撞船!?”谢予卿隐隐记起一些,但不十分明了。 “是啊,谁知你怎地掌船,分明是故意撞上来。”白衣女子不禁叹道。 “那撞船和你口中慕姐姐错失花魁有何干系?”谢予卿又问。 “慕姐姐心肠好。一曲未罢,便执意前来救人,得罪了不少权贵。那日河水也冷的刺骨,慕姐姐打赏了好多银两,船夫们才肯救你。这不,还把你带回千凰楼,一睡就是三天三夜,慕姐姐一直照料着你。” “这么说,那日河上唱柳耆卿词,便是那位慕姐姐?” “那是。慕姐姐唱词最是了得。”白衣女子怡然自得道。 “那这位慕姐姐怎么佩戴面纱,似乎不愿示人真面目?”谢予卿顿时想起此事,不禁问道。 “我也不知道。好了,哪来这多话,明明是我在问你,快说!”白衣女子颇不耐烦。 “不知姑娘芳名?”谢予卿依旧言他。 “我叫泪竹。书生,别打岔了,你不说也得说!” “这……” 正当谢予卿左右为难之际,门外一阵敲门声乍起。“公子,奴家端了姜汤和点心,可否进来?” “啊,是慕姐姐!”泪竹顿时有如惊弓之鸟,匆忙扫视屋内。桌子显眼,屏风通透,床下着实委屈。只见她稍稍迟疑,便耷拉着头,倏地钻进被中。 谢予卿恁是瞠目结舌,竟忘了回应一声。 慕姐姐试着推开门,见被中波澜未定,道:“公子,你抱恙在身,还需好生歇息。” “嗯。多谢姑娘救命之恩!小生姓谢名予卿,姑娘大可直呼无妨。” “哼,原来你叫谢予卿,本姑娘记住你了。适才竟忘了问你姓名,恁是教你弄昏头了。”泪竹暗道,顺势掐了谢予卿手臂。 “咦!”谢予卿不由惊叫。 “公子,你怎么了?”慕姐姐问。 “没,没什么。”谢予卿慌道。 “哦。公子,让奴家服侍你。”慕姐姐侧坐床沿,素手托起谢予卿后颈,悉心喂汤,少了些许生分。反观谢予卿,倒显得愈发局促。 喂罢,慕姐姐又取出丝帕,不待谢予卿言语便拭起他嘴角。末了,谢予卿长吁一口气,道:“姑娘,有劳了。若你不愿直呼我名,就叫我谢公子吧。” “呵呵!”慕姐姐掩嘴笑道。“叫谢公子那岂不是说奴家欠了公子,公子你说呢?” “额,也对,我着实迂腐,那就随姑娘叫。”想到慕姐姐的聪颖,谢予卿会心一笑。 “怪了,慕姐姐向来面若冰霜,今儿个竟然笑了,这书生莫非会妖法?”泪竹侧头瞅着谢予卿,满脸不解。自然她不敢道出来,只是暗自纳闷。 “公子,请把手伸出来?” “伸手做什么?”这回轮到谢予卿不解。 “笨死了,当然是给你把脉呀!慕姐姐可是懂些医术呢!”泪竹暗笑。 “把脉。”慕姐姐没等谢予卿伸手,径自从被中拉出一只手。令谢予卿诧异是他竟没感触到期许中慕姐姐那温软素手。转念一想,莫非她拉到了泪竹?而此刻,泪竹则哭笑不得,后悔没钻到谢予卿身后,恁是不敢缩手。 “公子,你手好生冰凉。”说罢,慕姐姐不急不缓为之号脉。“这脉象……唉!公子,你还有什么未了之事,奴家自当竭尽全力。” “什么?我不想死啊,慕姐姐,你快救我!”泪竹情急之下钻出被子大叫,倒把谢予卿吓得不轻。 “唬你呢,就知道是你这调皮鬼。好啦,快出去罢。”慕姐姐半嗔半笑道。 “我不嘛!慕姐姐,你好生偏心。”泪竹佯作委屈状。 “呀,适才徐妈到处找你呢,似乎很生气。” 听到“徐妈”二字,泪竹顿时脸色惨白,只丢下一句“臭书生,待会找你算账!”便匆匆离去。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三章 城破讯息 “这丫头!公子,让你见笑了。她一向如此,还请多多包涵。”慕姐姐望着门外泪竹身影渐杳,摇了摇头。 “怎么会呢?她倒是挺有趣,和寒婵一般。”谢予卿笑道。不觉将泪竹与寒婵放在一起比较。 “寒婵?”慕姐姐惊问。 “不提也罢!不知还在人世么?”谢予卿苦笑道。心中暗自责备自己为何总将寒婵挂嘴边。 沉默了片刻,慕姐姐捋了捋被子褶皱,正欲发话。此时谢予卿业已启齿,而言未出。 “公子,你先说罢。”慕姐姐微笑道。 “姑娘,你还要把脉么?”原本谢予卿想说其他,蓦地抬眼,似乎瞧见慕姐姐面纱下那倾城笑貌,不由道了这么一句。说罢,脸不觉泛红。 “公子,你……”慕姐姐又急又羞,“先前为你把过脉,你还抓疼了奴家。” “啊!?”谢予卿半似吃惊半似失望,竟一时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公子,你怎么不问奴家要说些什么?”慕姐姐见气氛尴尬,淡淡问道。 “姑娘请讲。” “叫姑娘,听起来总是生分。不如你和泪竹一样,唤我作慕姐姐?”慕姐姐商量道。 “这,似乎不妥罢?”谢予卿估摸慕姐姐年龄应该不大,哪能胡乱把她叫老了。 “那公子年岁几何?”慕姐姐继续问道。 “虚岁十七。”谢予卿想了稍许,轻声道。 “这就是了,公子和泪竹一般年岁,自当唤我慕姐姐。”慕姐姐理所当然道。 “哦,慕……慕姐姐。”虽看不到慕姐姐真实容貌,但她身材婀娜、声音动听,想必也是正值妙龄,怎么肯以姐姐自居?谢予卿不禁好奇她到底多少岁,却不敢明着去问。 慕姐姐淡然一笑,踩着小碎步到梳妆台前坐下,对谢予卿道:“公子,听你口音,似乎是开封人氏。” 谢予卿微微点头。 慕姐姐接着道:“早些时候听闻京城被围,奴家有些好奇,公子可否透露一二?” 骤闻此言,谢予卿仿佛蓦地回到了城破那日,眸中浮现宋人哭天喊地,尸骸遍野,血流成河那惨象。以至于张大嘴,欲言而又难表,欲叫却不敢吭,神情颇为狰狞。 慕姐姐见此,心里着实有些惊异,嘴上却轻声道:“奴家随口一问,竟惹得公子惶恐不安,奴家给公子赔罪了。奴家这就告退,公子好生歇息!”说完便缓缓站起,正欲转身。 “别走!”似乎慕姐姐一席话将谢予卿拉回现实,突然看到慕姐姐又要离去,隐隐有些不舍,不由自主急忙喊道。 慕姐姐盯着谢予卿脸庞,迟疑了片刻,还是坐回了椅上。 平复了心中惶恐与苦闷,谢予卿略带凄凉声音道:“京城教金人攻破了。” 慕姐姐闻言,并未吃惊,却道:“应该不至于此罢。照说围困已有一年,也能与金人相持不下。而且还有各路勤王义军支援,军饷亦不短缺,怎么突然就让金人破城而入呢?” 谢予卿不答反问:“慕姐姐可否知晓郭京此人?” 慕姐姐摇了摇头。 “那郭京不过是一江湖术士,却不知采取何种手段取信于朝廷,扬言用七千七百七十七名壮丁,可以组成所谓‘六甲神兵’破敌。又游说赵官家,说与其坚守,不如趁机主动出击,打金人一个措手不及。便招了一些好事之徒充数,打开城门,浩浩荡荡出城与金人对阵。令人可笑是,那‘六甲神兵’还没开打就溃不成军,让金人赚了城门。” “国家事大,怎可听从鬼神之说?”慕姐姐不禁疑惑。 “是否鬼神之说,已不重要了!京城已经被攻破,大宋也没了,所有一切都没了……”谢予卿叹了半晌,自觉有些自怨自艾,正了正色又接着道:“原本金人一年来久攻不下,人倦马乏,已有撤军打算。大宋只需要再坚守一些时日,待义军切断金人退路和补给,就可解京城之围。一切罪魁祸首就是郭京!我听他人说,郭京实则是金人奸细,有人见他破城之日逃入了金营。” “郭京……”慕姐姐沉吟片刻,道“公子又是如何知晓此事?” “这……说来也无妨”谢予卿顿了顿,断断续续道:“那日……那日城破,是闰十一月二十五日……是婵儿被抓走之后两日,我永远忘不了那天。婵儿走了,我……我要去陪她。我跳入汴河,却被一名白袍老人救起。我所知皆出自他之口。白袍老人将我送至长江边,临走还给了我一枚玉佩……” “白袍老人……玉佩?”慕姐姐从袖中摸出一物,问道,“可是这块玉佩?” 见慕姐姐拈住一枚样式普通之极圆形玉佩,刻有“独孤”二字,谢予卿讶道:“玉佩怎地跑到慕姐姐手里?” “那日撞船,致使公子落水,奴家给公子赔罪了。可惜公子随身之物仅存此玉佩,盘缠尽沉入水中,奴家便代为保管,如今算是物归原主。”说完,慕姐姐走上前,将玉佩交予谢予卿。 “多谢慕姐姐!”谢予卿揖道。 “嗯。”慕姐姐点点头,话锋一转道:“公子打开封来此,可有何打算?” 谢予卿想了片刻,缓缓道:“这个……听闻在金陵还有一表亲,打小也曾见过数面,正欲投靠于他……” 慕姐姐道:“公子不必着急离去,待身体无恙,再做打算如何?” 谢予卿迟疑片刻,道:“这如何是好?” “公子若是就此离去,倒让奴家于心有愧。” 见慕姐姐执意留他,谢予卿倒也觉得离开反而是自己不是,于是道:“那就多有劳慕姐姐了。” 慕姐姐点点头,寒暄了数句便告退。 望着此女婀娜身影消失眼帘,谢予卿没来由一阵失落。百无聊赖之下,将那玉佩翻来覆去瞅个不停。至于玉佩上那“独孤”二字,他权当是白袍老者姓氏,没过多理会,但脑海中却不自觉浮现白袍老人临别那句“你要好好活下去!”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四章 误会 暮色微现,谢予卿觉着卧床甚是无趣,抽身而起。这才发觉全身上下衣物尽换,虽是粗布麻衣仆役装扮,倒也干净合身。只是想到谁人替自己换衣衫,不由得心底荡起一阵涟漪。胡乱对着铜镜整理了装束,便掩门而出。 在屋中沉闷了数日,乍一出来,拂面微风清寒,霎时令人神清气爽。墙角边有几处零星积雪,依稀看出清扫痕迹,来时金陵尚未下雪,想必自己沉睡那三日下雪了。沿着小径,经过一处院落,空气中飘来几屡清香,寻香望去,只见院落一隅伫立两树寒梅,披着一层薄薄雪衣,在风中摇曳好不婀娜,不觉令人诗意大发。于是乎有如梦魇缠身般趋步梅前,双目直视,沉吟不语。若是外人观来,自是觉得他近似痴傻,避而远之。但在寒婵眼里,此时谢予卿才最是令人痴迷。 前有和靖先生“疏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后有王荆公“墙角数枝梅,凌寒独自开”,今有龙龛居士“潇洒江梅,向竹梢疏处,横两三枝”。梅之品,却是配得此般歌咏。那时雪中赏梅,寒婵说“谁又懂梅之孤苦愁闷呢?”“松,竹”“花和木能说到一块么?”“你又不是梅,怎么知道?”“哼,我最爱梅花,我懂它心思!”“好好好,婵儿是梅。可我喜欢松竹,我是木头,婵儿不能和我说话了。”“卿哥,不理你!”看着寒婵攥紧粉拳娇俏可人模样,谢予卿笑着伸手去掐她脸蛋,一下,两下…… “臭书生,干什么呢?”一声清斥蓦地从身后袭来。 谢予卿陡然一震,回望一眼。只见一道白色倩影,似曾相识。对方模样尚未看清,忽然想起什么,再回转,寒婵身影却已消散。手心不知何时沾上了些许雪屑和梅花残瓣,却不觉得冰凉,只是怔怔看着。 “哼,这是本姑娘亲手栽种梅花,你,你怎么可以随意摧残?你赔我,呜呜!”泪竹本是好奇谢予卿怪异举止,悄悄上前,却看到心爱之梅花被摧残,心疼不已。再目睹其视而不见听而不闻,心里没来由一阵凄凉,愣在原地。 谢予卿缓缓转身,只见“寒婵”神情楚楚,眸子还隐隐泛着泪光,恍恍惚惚,令人神迷。“卿哥,我们以后找一处世外桃源,种上漫山遍野梅花,好不好?”“叫世外梅源岂不更好?”“梅源就梅源,可你得陪我一起种。” “好,我陪你。”谢予卿环抱“寒婵”,痴痴地笑道。 “啊!”一声惊叫从怀中传来。 谢予卿低头一看,怀中哪里是寒婵,分明是泪竹,一脸惊恐与羞涩。可是寒婵在哪,在哪,在哪?却才还在眼前,在怀中,耳畔也有她声音萦绕。再一回想,方记起寒婵早已不在,泪水不觉滴落下来。 “书生,你怎么哭了?”本姑娘以为自己够凄惨了,没想到这书生堂堂男儿,竟莫名其妙流泪,莫非是被我吓哭了?泪竹这么想着,倒有些不好意思,全然忘记了还在谢予卿怀中。“好啦,不哭,不哭了!”说罢,伸出素手,擦拭谢予卿脸颊两旁泪痕。 “泪……泪竹姑娘,方……方才多有……冒犯。”谢予卿松开手臂,轻轻拂去素手,又退了两步,却又不知道该走该留,也不知该说什么,恁是僵在那里。 泪竹见状,不禁嗤笑道:“哼,你也知道冒犯本姑娘了!嗯,这件事就算了吧,可你不许和旁人说道。哦,对了,你说了会赔我,我可记下了。” “陪你?泪竹姑娘,之前你说的话我不记得了。”谢予卿不禁有些懵懂。 泪竹秀眉一挑,转念道:“哦?我可是记得一清二楚呢。你以后陪我玩,与我讲你故事,就这么说定了。”说完,不待谢予卿答话,踩着碎步便走,铃铛声一阵高过一阵,到院门口时还赏了一记俏皮鬼脸。 看来我是相思成疾了,眼耳不辨虚实,这可如何是好!谢予卿念想及此,不禁苦笑,伫立了片刻,径直回屋卧下。 睡眼惺忪时,叩门声轻轻响起。谢予卿只道是慕姐姐,应了一声:“慕姐姐,请进。” 叩门声顿止,只听得一阵碗筷撞击声响,便悄无声息。谢予卿自是好奇,起身开门一看,空无一人,却见门前端放着一个食盒,正热气腾腾。 原来是送饭菜来着,谢予卿未作多想,拾起食盒,回屋中便大快朵颐。 吃罢,谢予卿闲来无趣,正欲起身出去活动筋骨,门外传来一阵陌生女子声音。只听那声音道:“公子,慕姐姐有请。” 谢予卿打开门,见是一名婢仆装扮女子,作揖道:“姑娘,请引路。” 跟随婢女沿小径穿过三处小院,视线突然宽广,映入眼帘是一处大的院落,周遭楼阁灯火通明,院中央有一座亭子矗立,亭下粼粼波光闪烁,亭中灯光隐隐绰绰,似乎有人。四处走廊回环曲折,廊外是数不尽奇花异树,裹挟银装争相掩映,煞是幽静。中间仅有一条小路连接小桥直穿亭子通向远处。谢予卿从未进过烟花之地,倒也听得旁人说道,略知一二。只是见到此番景象,完全看不出其与烟花之地有半点瓜葛,反倒觉得与京城大户人家宅第一般无二。 “此处是诸位姐姐歇息之所,唤作百花院,面前那处亭子是赏月亭,慕姐姐此刻正在亭中。若是去前面千凰楼,最好从小路过去,小路尽头便是。勿要扰了诸位姐姐,否则怪罪下来谁也保不住你。”见谢予卿东顾西盼,婢女淡淡说道,语罢便径自离去。 谢予卿道了一声“多谢”,踏上小路,行至亭前。只见美酒佳肴和一张琴依靠石桌旁,慕姐姐端坐桌旁。其依旧黑纱覆面,但青色襦裙换成了白色大袖罗衫,秀发挽作流苏髻,发髻上点缀着一支玉步摇,款款动人。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五章 论曲与委托 “慕姐姐,小生有礼了。”谢予卿自忖泪竹虽嫌自己迂腐, 可以不必与她客套,但与他人礼节还是不能少,于是拱手道。 “公子请坐。”慕姐姐摆手示意谢予卿就座,“料想公子应是饿了,略备薄酒,不知公子肯否与奴家共饮几杯?” “慕姐姐,小生却才在屋中饱食,以为是慕姐姐着人送来饭菜。”谢予卿心底不禁疑惑此前是谁送来饭菜。 慕姐姐顿了片刻,道:“既是如此,公子,可否与奴家相谈?” 谢予卿恭敬道:“全听慕姐姐吩咐。” 慕姐姐斟了两杯酒,递与谢予卿一杯,兀自拈起一杯,却不品尝,过了片刻轻声道:“奴家观公子五指柔嫩修长,胜过多半女子,想必不是寻常之人,公子可是精通音律?” 谢予卿微微点头,道:“小生年少时,曾随俞伯父学过几年粗浅丝竹。”想到俞伯父,他受了父母临终之托将那时只有七岁自己带到开封,一直视如己出。数月前将家财捐予朝廷抗金,却落得无钱医病。临终将寒婵托付于己,而自己却没能保护好寒婵,不禁神色黯然。举杯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又默默给自己满上。 慕姐姐见状,知他心中郁结,举杯道:“奴家亦回敬公子一杯。” 二人对饮已过三巡,其间甚少言语,但距离不觉已拉近些许。 慕姐姐见谢予卿略有酒意,便道:“想必公子亦是雅识之士,不如由奴家奏上一曲助兴。” “那,那就有劳慕姐姐了。”谢予卿微笑道。 只见慕姐姐取琴置于膝上,玉手轻抚琴弦,略一拨弄,即开始弹奏。一支小曲登时跃然于弦上,时而轻灵澄澈,时而虚无缥缈,如同黄莺在山谷鸣叫,又似女子在耳畔低语。令人如醉如痴,流连忘返。 琴音落下片刻,谢予卿方才从琴声中醒转。顿时怅然若失,又似有所悟,心中全然是那曲子在回响,早已忆不得伤心事。 谢予卿不禁问道:“不知慕姐姐此曲叫什么名字?竟如此动听!” “此乃奴家自度无名曲,无非是小女子些许情思,上不得台面。”慕姐姐托起琴,接着道:“看公子兴致正浓,不如也奏上一曲。” “那小生就献丑了,若叨扰了慕姐姐耳朵请勿见怪。”谢予卿欣然一笑,接过琴安放石桌边上。但见他两手自然下垂,双目闭合,一副无物无我神态。约摸小半柱香功夫,才拾起十指在弦上轻抚。所奏却是一支古曲,时而慷慨激昂,时而哀怨悲凉,抑扬顿挫,跌宕起伏,却又能予人一种坚韧不屈之感。 曲音刚绝,慕姐姐忍不住问道:“此曲莫非是嵇中散那首广陵散?”思索了片刻又道:“不对,广陵散虽已失传,但书中载其曲慷慨激昂,予人杀伐之感,虽有起伏变化,但绝无凄凉之意!” 谢予卿得意道:“慕姐姐,可曾听过曲无定谱,曲由心生?” 慕姐姐瞅着谢予卿,沉吟不语。 “俞伯父曾偶得广陵散残谱,却说全然照搬残谱得来亦是残曲,不若依自己心境填曲,偶然天成,岂不正合嵇中散‘越名教而任自然’之言?我所弹曲子,皆是此刻心中所感,若他时再弹,自是另一番滋味了。此前慕姐姐所奏无名曲,亦是如此。” “曲之妙处,全在一个意境,世间万物,怕也不外乎于此!公子,请与奴家共饮此杯。” “酒逢知己,不胜荣幸!” 二人对饮罢。慕姐姐话锋一转:“有道是琴品见人品。”顿了顿,“奴家有个不情之请,不知公子可否先答应奴家?” 谢予卿爽快道:“慕姐姐于我有救命之恩,小生无以为报,但讲无妨。” “公子从京城来此,亦知京城已破,如今天下大乱。前些日听来往官人道康王已由大名府避往东平府,早已有南下之意,人皆忧忡金人南来。” 说到康王赵构,谢予卿不禁暗自鄙夷。金人第二次围困京城,康王却弃京城和皇命而不顾,逃往东平府,实在令人愤慨。“他若南来,又得苦了江南黎民百姓。” “奴家亦是为此事烦恼。”慕姐姐凝视着谢予卿,“不知公子觉得泪竹如何?” “泪竹姑娘清新脱俗,款款动人。” “倘若奴家将泪竹托付与公子,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这......”想起有负俞伯父之托,谢予卿不禁踟蹰。 “泪竹这丫头,本是大户人家小姐。三年前其父得罪朝廷被满门抄家,她本该充作官妓,此间楼主看她可怜,打点一番权且收作女儿教养。倘若金人南来,那时大家各奔东西,她一个女儿家难以独活。公子才识非同一般,相伴自能照应。” “既然如此,小生……自当竭力照应周全。”自己已是前路茫茫、漂泊无定,但听到泪竹同是天涯沦落人,既已应允慕姐姐,只好尽力为之。 慕姐姐作揖道:“此事就拜托公子,待时局变化再作安排。千万不要透露予泪竹!” 谢予卿急忙起身道:“慕姐姐无须客气。” “那么,奴家就此告退,还请公子早些歇息。” 慕姐姐正欲转身,突然不远处走廊上传来阵阵嘈杂闹声。“本公子今夜就要一睹慕姑娘芳容,再听它几支小曲!”“黄公子,慕姑娘已入睡,还请明日再来罢。”“再聒噪,本公子先收拾你!”只听那女子一声惨叫,另一名中年女子声音传来“小玉,你先下去吧,此事我来打点。”“是。”“嘿嘿,还是徐妈妈识得抬举。” 慕姐姐淡淡看了一眼走廊,示意谢予卿坐下,自己也缓缓坐下。 不过弹指间,三丈开外、花树掩映走廊里现出两道人影,其中一道娇小,另一道却好似一座肉山。还未等谢予卿看清相貌,那座肉山大喊一声“慕姑娘,我来了。”话音刚落,人已欺近谢予卿右侧,谢予卿明明看着那肉山是走路而来,却怎么也想不到如此之快,而那道娇小身影仍在两丈之外。 慕姐姐并未抬头,冷冷道:“黄公子深夜造访,有何贵干?” 黄公子瞟了一眼谢予卿,不禁皱起眉头,道:“谁家下人,没看见本公子在此么?滚开!” 谢予卿见他如此无礼,正欲与之理论。慕姐姐见状,正色道:“这位谢公子,是千凰楼贵客,从京城而来。前些日行李落入水中,新衣已托了吴记老掌柜亲自裁制。” “哦?吴老头可不容易请动。”黄公子不禁打量起谢予卿,只觉着谢予卿细皮嫩肉,一脸书生气,但也不似大富大贵之人,又拿不准慕姐姐所言虚实。随即冲谢予卿摆摆手,似笑非笑道:“谢兄,得罪了。” 谢予卿没有搭话,起身抬手揖了一下便坐下。 “刚才我从前面楼里出来方便,隐约听到琴声,想必是慕姑娘这双玉手所弹,能否为在下唱上一支小曲?银两都不在话下。”黄公子谄笑道。 慕姐姐看着四周夜色,道:“黄公子还是请回罢,今夜时辰不早了。” “哼!”黄公子面色顿时阴沉。 中年女子在黄公子打量谢予卿之时,已经来到亭前,此时才媚笑道:“哎呀,黄公子,千凰楼规矩,您也是知道。大家各凭本事讨来姑娘们关心,勉强不得啊!再者慕姑娘向来待人全依兴致。还望黄公子您莫要怪罪呀!” 黄公子想起千凰楼规矩,才记起这规矩确是那从未谋面楼主所立。听闻有些许纨绔子弟和江湖人士,不知深浅以身犯禁,最后都莫名其妙没了踪影,官府来查亦没有结果,坊间传言那些人是被人暗杀,可见那楼主非是善与之人。但千凰楼的姑娘一个赛一个貌美,兼且多才多艺,依旧令众人朝思暮想,只要不坏了规矩,多花些手段也打不打紧。“罢了,徐妈妈,待会儿给我物色一个俊俏姑娘!”说完,瞪了一眼谢予卿,转身就走。 “好嘞,包在奴家身上。黄公子,您先移步,奴家随后便到。”徐妈送了黄公子半程,折返回来,对慕姐姐道:“慕姑娘,奴家并非要干涉你私事!前几日便是为了救这位公子,错失花魁,还得罪了黄员外,那可是金陵城首屈一指大财主。还有泪竹这死丫头,清晨又打碎了我一个花盆,整日也见不到人影。” “徐妈,您就少操心了,公子是我贵客,我自有分寸。”慕姐姐说罢,从身上摸出一锭银子,递给徐妈,“这是十两银子,还请徐妈派人去吴记裁缝铺,替公子添置一身衣裳。布料要上等,剪裁得体,就说是奴家烦请老掌柜。余下权当是替泪竹偿还徐妈。” 徐妈接过银锭,笑眯眯道:“慕姑娘,这怎么好意思呢!哎,奴家明日便唤人去办。”说完,攥着银锭,急匆匆走了。 “公子,时候不早了。”慕姐姐欠身道。 谢予卿拱手道:“多谢慕姐姐,小生先行告退。”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六章 乌衣巷 次日,天还未亮,谢予卿仍在梦乡,便被泪竹在门外唤醒。 谢予卿不紧不慢穿了衣裳,依旧是那身仆役装。睡眼朦胧打开门,看着泪竹一袭雪白长裙,打着哈欠问道:“泪竹姑娘有何指教?” “臭书生,今日许你与我一道出游,还不快谢过本姑娘!” “出游?去哪?”谢予卿一脸茫然。 “只问你去不去?昨天,有人可是允诺过要陪我呢!”泪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好罢。”谢予卿想起昨日傍晚误会,以及昨夜慕姐姐之托,苦笑点头。 “跟我来!”泪竹迫不及待拉着谢予卿便走,似乎唯恐谢予卿半路反悔。 泪竹带着谢予卿经过百花院,赏月亭,又沿着走廊径直来到千凰楼后门,对谢予卿道:“由此门进去便是千凰楼,是姐姐们和客人玩乐之所。慕姐姐不许我进,你也不许进。”说罢,领着谢予卿由右侧小门绕至前厅,全然不顾厅中两名正在忙作仆役那诧异眼神,大摇大摆拉着谢予卿迈出大门。出了门便到大街上,再回首看千凰楼,才发觉其规模之大,三层楼阁矗立,雕栏朱户,烫金牌匾,甚是恢宏气派。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稀疏,两侧店铺大多未开张,只有少许小贩在张罗,但也掩盖不了金陵城一派繁华景象。泪竹却丝毫没有带谢予卿游街之意,穿过两条街后,来到秦淮河边一处古迹斑斑桥头,上书“朱雀桥”,南岸是一片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与北岸繁华格格不入。 “泪竹姑娘,对岸便是乌衣巷么?”虽然是初到金陵,谢予卿倒也有所耳闻。最有名莫过于前朝刘梦得那首《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寥寥数语,道尽世事沧桑,引人深思。倘若金人南来,只怕北岸秦淮风光亦将化为过眼烟云。 “嗯!”泪竹点了点头,“我们过桥去。” 走在乌衣巷中,谢予卿隐约发现似乎这里仍有人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无家可归乞丐,三三两两蜷缩在矮墙下,瑟瑟发抖。 “哼,你们这些懒虫,还不赶紧起来。”泪竹娇斥道。 “啊,是小魔头。”一名十岁左右男童最先醒来,忍不住抱怨起来。转眼间,其余乞丐也嘟嚷着爬起来。 不多时,二人面前站了八九名衣衫褴褛的乞丐,除了一名年老腿有些瘸,其余皆是男童。 “小猫,出来!”泪竹轻咬银牙道。 “冷姐姐,小猫知错了!”那名叫小猫男童,怯生生上前一步,原来是最初叫唤“小魔头”之人。 “哼,今日罚你去夫子庙拜两个时辰!” “冷姐姐,不要啊!” “哼,若是不去,今日你们都没有赏钱。”说完从怀中摸出二十余枚铜钱,摊在掌心。 原来泪竹姓冷,谢予卿暗忖。 老乞丐敲了两下小猫脑袋,“冷小姐让你们去夫子庙拜孔夫子,是要你们趁机听庙里夫子讲书,唉咳!” “可是庙里那些小孩经常欺负我们,我才不去呢!”小猫满脸委屈,其他男童也附和道。 泪竹想了一会,冲谢予卿道:“书生,要不你就作他们夫子。此处人烟稀少,倒也清静。” “这......”谢予卿一时不知如何理会。 “这什么?就这么定了。本姑娘会亏待你不成?”泪竹故作生气状。 “好罢。”谢予卿无奈点头。 泪竹欣然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来见过夫子!” 一众小乞丐赶忙上前叩拜,齐声道:“见过夫子!” 谢予卿趋步上前,扶起面前小乞丐,道:“大家都起来吧,无须行此大礼!” 泪竹点点头,道:“今日你们见乖巧,这些铜钱拿去买些馒头充饥,明日辰时夫子再来教导你们。” 小乞丐们顿时欢呼雀跃,一个接一个探着脏兮兮小手,从泪竹手上取走铜钱,却没有人哄抢,每人仅拿两枚,最后还剩下五六枚铜钱,泪竹全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望着泪竹,不禁感激道:“冷小姐,三年来一直承蒙您关照,老朽我无以为报!” 泪竹摆摆手,道:“小事一桩。”又冲小乞丐们吩咐:“别忘了给张老头儿带些。” “知道了,冷姐姐!”小乞丐们嘻嘻笑道,说完结伴过桥去了。 “我们也回去罢。”泪竹拉着谢予卿,转身便走。 半路上,看到是回千凰楼方向,谢予卿不解道:“泪竹姑娘,你不是说带我出游么?” “本姑娘可是偷跑出来,还得回去,不似你可以随意出入。对了,你答应之事可别忘了。” “你这分明是明目张胆地出来。”谢予卿暗道。 回到千凰楼,谢予卿想到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不便留在青楼,便欲与慕姐姐道别。问慕姐姐住处,泪竹却道白日里慕姐姐多半在千凰楼抚琴唱曲。于是只得作罢,吃过泪竹送来糕点回屋呼呼大睡。次日,天还未亮,谢予卿仍在梦乡,便被泪竹在门外唤醒。 谢予卿不紧不慢穿了衣裳,依旧是那身仆役装。睡眼朦胧打开门,看着泪竹一袭雪白长裙,打着哈欠问道:“泪竹姑娘有何指教?” “臭书生,今日许你与我一道出游,还不快谢过本姑娘!” “出游?去哪?”谢予卿一脸茫然。 “只问你去不去?昨天,有人可是允诺过要陪我呢!”泪竹眼中闪过一丝狡黠。 “好罢。”谢予卿想起昨日傍晚误会,以及昨夜慕姐姐之托,苦笑点头。 “跟我来!”泪竹迫不及待拉着谢予卿便走,似乎唯恐谢予卿半路反悔。 泪竹带着谢予卿经过百花院,赏月亭,又沿着走廊径直来到千凰楼后门,对谢予卿道:“由此门进去便是千凰楼,是姐姐们和客人玩乐之所。慕姐姐不许我进,你也不许进。”说罢,领着谢予卿由右侧小门绕至前厅,全然不顾厅中两名正在忙作仆役那诧异眼神,大摇大摆拉着谢予卿迈出大门。出了门便到大街上,再回首看千凰楼,才发觉其规模之大,三层楼阁矗立,雕栏朱户,烫金牌匾,甚是恢宏气派。 这个时辰,街上行人稀疏,两侧店铺大多未开张,只有少许小贩在张罗,但也掩盖不了金陵城一派繁华景象。泪竹却丝毫没有带谢予卿游街之意,穿过两条街后,来到秦淮河边一处古迹斑斑桥头,上书“朱雀桥”,南岸是一片断壁残垣,破败不堪,与北岸繁华格格不入。 “泪竹姑娘,对岸便是乌衣巷么?”虽然是初到金陵,谢予卿倒也有所耳闻。最有名莫过于前朝刘梦得那首《乌衣巷》,“朱雀桥边野草花,乌衣巷口夕阳斜。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寥寥数语,道尽世事沧桑,引人深思。倘若金人南来,只怕北岸秦淮风光亦将化为过眼烟云。 “嗯!”泪竹点了点头,“我们过桥去。” 走在乌衣巷中,谢予卿隐约发现似乎这里仍有人住。仔细一看,原来是一些无家可归乞丐,三三两两蜷缩在矮墙下,瑟瑟发抖。 “哼,你们这些懒虫,还不赶紧起来。”泪竹娇斥道。 “啊,是小魔头。”一名十岁左右男童最先醒来,忍不住抱怨起来。转眼间,其余乞丐也嘟嚷着爬起来。 不多时,二人面前站了八九名衣衫褴褛的乞丐,除了一名年老腿有些瘸,其余皆是男童。 “小猫,出来!”泪竹轻咬银牙道。 “冷姐姐,小猫知错了!”那名叫小猫男童,怯生生上前一步,原来是最初叫唤“小魔头”之人。 “哼,今日罚你去夫子庙拜两个时辰!” “冷姐姐,不要啊!” “哼,若是不去,今日你们都没有赏钱。”说完从怀中摸出二十余枚铜钱,摊在掌心。 原来泪竹姓冷,谢予卿暗忖。 老乞丐敲了两下小猫脑袋,“冷小姐让你们去夫子庙拜孔夫子,是要你们趁机听庙里夫子讲书,唉咳!” “可是庙里那些小孩经常欺负我们,我才不去呢!”小猫满脸委屈,其他男童也附和道。 泪竹想了一会,冲谢予卿道:“书生,要不你就作他们夫子。此处人烟稀少,倒也清静。” “这......”谢予卿一时不知如何理会。 “这什么?就这么定了。本姑娘会亏待你不成?”泪竹故作生气状。 “好罢。”谢予卿无奈点头。 泪竹欣然道:“你们几个还不快来见过夫子!” 一众小乞丐赶忙上前叩拜,齐声道:“见过夫子!” 谢予卿趋步上前,扶起面前小乞丐,道:“大家都起来吧,无须行此大礼!” 泪竹点点头,道:“今日你们见乖巧,这些铜钱拿去买些馒头充饥,明日辰时夫子再来教导你们。” 小乞丐们顿时欢呼雀跃,一个接一个探着脏兮兮小手,从泪竹手上取走铜钱,却没有人哄抢,每人仅拿两枚,最后还剩下五六枚铜钱,泪竹全给了老乞丐。 老乞丐望着泪竹,不禁感激道:“冷小姐,三年来一直承蒙您关照,老朽我无以为报!” 泪竹摆摆手,道:“小事一桩。”又冲小乞丐们吩咐:“别忘了给张老头儿带些。” “知道了,冷姐姐!”小乞丐们嘻嘻笑道,说完结伴过桥去了。 “我们也回去罢。”泪竹拉着谢予卿,转身便走。 半路上,看到是回千凰楼方向,谢予卿不解道:“泪竹姑娘,你不是说带我出游么?” “本姑娘可是偷跑出来,还得回去,不似你可以随意出入。对了,你答应之事可别忘了。” “你这分明是明目张胆地出来。”谢予卿暗道。 回到千凰楼,谢予卿想到自己身体已无大碍,不便留在青楼,便欲与慕姐姐道别。问慕姐姐住处,泪竹却道白日里慕姐姐多半在千凰楼抚琴唱曲。于是只得作罢,吃过泪竹送来糕点回屋呼呼大睡。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七章 道别 傍晚时分,慕姐姐和泪竹不期而遇。慕姐姐手上拿着一叠衣物,泪竹提着食盒,二人一同进屋。 “公子,试试这身衣物是否合身?”慕姐姐摊开衣物,原来是一件白色长袍,样式虽简朴,用料却是上乘,裁剪亦恰到好处。 泪竹自告奋勇接过长袍,细心罩在谢予卿身上,围绕谢予卿一番打量,不禁赞叹:“书生,看不出来你穿这身衣裳,还挺好看呢!” 谢予卿不禁有些脸红:“泪竹姑娘过誉了!” “哪有?本姑娘实话实说!”泪竹一本正经道,“那吴裁缝只听本姑娘形容你大致身材,不用亲自丈量便做出成衣,还不停夸你生得一表人才呢。” 谢予卿惊奇道:“那可真是巧夺天工!” “书生,你不是有事找慕姐姐么?”泪竹想起谢予卿曾问起慕姐姐,便打开话匣。 谢予卿沉吟半晌,缓缓道:“承蒙慕姐姐与泪竹姑娘悉心照料,又赠与新衣,大恩不言谢。小生身体已然痊愈,不宜久留,此刻便与二位道别,慕姐姐所托之事小生谨记于心!” “臭书生,你要走了,去哪里?”泪竹一脸懵懂。 “泪竹姑娘,我,我打算去投靠金陵城中表亲。” 慕姐姐看了一眼泪竹,道:“公子不必客气,相识即是有缘,若有闲暇,可来千凰楼找我二人一聚。今日天色已晚,公子亦不熟悉金陵,不如明早让泪竹与你带路可好?” 谢予卿点点头。 “可是,书生你答应过要陪我,你不许走!”泪竹顿时急道。 “泪竹,不得无礼!”慕姐姐自觉语气有些重,转而柔声道:“公子还有要事在身,倘若有缘,自会有再见之时。” 听到慕姐姐呵斥,泪竹顿时眼角泛红,道:“书生,你答应我之事,不许忘了。” 谢予卿只道是作小乞丐夫子一事,拍着胸脯道:“一言为定!” “好,那我现在就要听你讲故事!”泪竹一脸期许神色看着谢予卿,又羞答答瞄了一眼慕姐姐。 “公子,你们聊罢。奴家先告退。”慕姐姐说完便出去了。 “书生,先吃饱肚子,再给我一一道来。”泪竹打开食盒,摆放桌上。 “泪竹姑娘,要不咱们一起吃吧?” “算你有良心!本姑娘昨晚至今饭菜都分给你吃了,这会还饿着呢!”泪竹说完,分好碗筷,自个吃了起来。 “原来昨晚也是泪竹姑娘送来饭菜,多谢了!” 泪竹打趣道:“不然你以为是谁呢?这里除了慕姐姐和我,其他人可不见得会对你这么好。”瞅见谢予卿还未动筷,又道:“臭书生,快吃,再磨蹭我就吃光了” 谢予卿颇有感触,似乎此前除了俞伯父、寒婵和太学一帮好友,还从未有人待自己如此之好,顿时倍感亲切,吃饭时候不禁多瞅了泪竹几眼。 收拾了碗筷,泪竹伏在桌边,问道:“书生,你独自一人从京城来此,家中可还有其他人?” 谢予卿看着泪竹和寒婵一般天真无邪模样,似乎少了些许忧愁,低声道:“我从小就是孤儿,被俞伯父收养长大。还有一个妹妹叫寒婵,是俞伯父女儿。他们都不在了。” “你是否喜欢寒婵?” 谢予卿微微点头。 “怪不得你昏迷那三日,嘴里喊着都是寒婵!”顿了稍许,泪竹埋头问道:“那我和寒婵比,谁好看?” “这……”谢予卿踌躇片刻,“似乎一样好看!” “这样就好!”泪竹暗自嘀咕,接着又问:“书生,你明日投奔远亲,是否就在金陵长住了?” 想到慕姐姐之托付,金陵只怕不宜久留,谢予卿叹道:“暂且在金陵,往后再做打算。” “对了,慕姐姐托付你何事?” “这个……不便说道。”想来此事与泪竹有关,但事态未到那一步,一切只是防患于未然,自是不便多言。 “哼,神神秘秘,不说罢了!不知道慕姐姐为何对你如此之好?她对其他男子可是冷冷淡淡。” “我也不知道。” “也对!咱们才相识几天。”泪竹转念道:“不过你可是第一个住进千凰楼后院男子!这间小屋,原是慕姐姐练曲之所,甚是僻静。” “怪不得此处少有人来!” “哼,你该庆幸呢!若是金陵的那些公子哥知道你有此遭遇,不知得结多少仇敌?” “不至于这般夸张罢!” “哼,今日听一些姐姐闲言闲语,说你昨晚似乎得罪了黄公子!” “昨晚我只是与慕姐姐饮酒奏曲,黄公子求慕姐姐奏曲,慕姐姐推辞了,又何来得罪了黄公子一说?” “唉,你这傻书生!昨晚你穿一身仆役衣裳,慕姐姐肯与你饮酒奏曲,黄公子却无此殊荣,自然不甘心被你比下去,不记恨你才怪!不过,你明日便离开了,犯不着理会他!” 谢予卿这才明了为何黄公子昨日离去时瞪他一眼,暗忖我不犯人,人还来犯我,这世道真是怪哉! “姐姐们还夸你弹曲子甚是动听,若不是怕慕姐姐怪罪,还想请你与她们伴奏呢!” “这就不必了,曲子若卖弄于人,便落了下乘。” 泪竹不解道:“那你奏曲给谁听呢” “伯牙奏曲与子期,我奏曲给知己!” “这么说慕姐姐是你知己咯,那我呢?” “泪竹姑娘自然也是。” 泪竹心底高兴,嘴上却道:“哼,看不出你还油嘴滑舌!” 泪竹接着又问了谢予卿身世、年少趣事和喜好,也叙说自己家世没落,亲眷死了一些,还有一些流放不知在何处,一个人只能孤零零待在金陵,做一点善事,期盼将来有团聚之日。谢予卿侧头细细听着,不知不觉将近子时,半晌不闻泪竹声响,才发觉泪竹眼角泛着泪光人却已然酣睡。 谢予卿不禁苦笑,夜深人静,不便扰人,也不知泪竹住在何处,暗道一声得罪,轻手轻脚抱起泪竹放在床上,为她盖上被子,自己则伏在桌边就这么睡了。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八章 投亲 翌日清晨,泪竹揉着一双睡眼起身,瞥见谢予卿伏桌而睡、身子颤抖模样,嘴角不禁浮起一丝笑意,走上前轻拍谢予卿肩膀。 “嗬!”谢予卿抻着身子,才发觉手脚已经麻木,动作好似木偶一般僵硬,忍不住叫了一声。 “书生,咱们走罢!”泪竹笑靥如花。 “泪竹姑娘,咱们不用向慕姐姐道一声么?”到了街上,谢予卿问道。 “哼,想再见慕姐姐,等你安顿好了来千凰楼便是。”泪竹蹙眉,有些不耐道:“你那表亲住在何处,姓甚名谁?” 谢予卿犹自纳闷泪竹脸色变换之快,听到泪竹问话,回道:“依稀记得俞伯父说过,俞姑姑嫁到金陵李府,在夫子庙旁。” “夫子庙旁就一个李府,那可是大户人家呢!咱们事先打听一番罢。”泪竹谨慎道。 “也好。”谢予卿点点头。 二人行了约摸一刻钟,路上又问了几名路人,这才来到李府门口,谢予卿叩响朱门上铜环。 不多时一名二十出头仆役拉开一道门缝,瞅着二人冷冷问道:“二位有何贵干?” “这位小哥,劳烦通报一声,小生谢予卿,自开封而来,系俞伯父养子,前来拜见俞姑姑。”谢予卿只是在姑父和姑姑面前才改称其养父,平日都称呼俞伯父,不过是担心若喊养父,寒婵即成了自己名义上妹妹,在一起难免惹人非议。养父在世时也只是笑笑,由着他喊。 “哦,稍等。”那仆役说完“啪”地关门走了。 “狗奴才!”泪竹咂咂嘴。 过了一盏茶时间,泪竹等得有点恼火,正要再次叩门。这时大门突然打开,奔出来一名十二三岁公子哥,生得相貌堂堂,口中嚷道:“寒婵姐姐,我好想你啊!”不由分说扑入泪竹怀中。 泪竹一脸诧异,无助看着谢予卿。还是谢予卿忆起,这公子哥似乎是寒婵表弟李喻。赶忙道:“李喻表弟,这位是泪竹姑娘,不是寒婵。” “你骗人!分明是怕我抢走寒婵姐姐,我才不会认你这个表哥!” “我确实不是寒婵,不信你看!”泪竹急道。 李喻抬头打量一番,道:“少骗我,你眼睛和寒婵姐姐一样,就算五年不见我也记得。” 谢予卿见他如此执着,知道一时半会也说不清,泪竹和寒婵确实有一些相似,尤其是那双眼睛,自己恍惚间也会错认,何况李喻五年不见寒婵。随即道:“李喻表弟,姑父和姑姑可在府上?” “父亲母亲在前厅会客,我带你们进去罢。”说完拉着泪竹往府中走。泪竹不停地回望谢予卿,谢予卿一个劲苦笑。 一路上李喻叽叽喳喳,不停追问泪竹过往,笃信泪竹即是寒婵。 不多时到了前厅,在门口远远看见主位上坐着一对中年夫妇,东首坐着一名长须老者,主宾相谈甚欢。老者身旁立着一名胖乎乎男子,谢予卿隐隐觉得那胖子有些眼熟。 “母亲,我把寒婵姐姐和表哥带来了!”李喻笑嘻嘻喊道。 中年夫妇抬头看过来,谢予卿赶紧拜道:“小侄拜见姑父、姑姑!” 中年女子笑着上前,握住谢予卿双手,道:“卿儿,五年不见,倒是出落得一表人才!”又瞟了一眼泪竹,问道:“这位姑娘是?” “母亲,这是寒婵姐姐啊,你不认识了?”李喻疑惑道。 “姑姑,这位是泪竹姑娘,表弟错把她认作寒婵了。” “咦,我道是谁呢!这不是千凰楼泪竹姑娘么,这位谢公子不是慕姑娘座上宾么?”那胖乎乎男子不知何时到了跟前,仔细一瞧,原来是那位黄公子,脸上却是一副幸灾乐祸表情。 中年男子闻言,脸色顿时变了,厉声道:“卿儿,你怎么和青楼女子搅和到一起了!怎么不见你养父和寒婵?” “父亲,什么是青楼啊?”李喻不解道。 “喻儿,你先出去!”中年女子柔声道。 “哦。”李喻又瞅了一眼泪竹,走了出去。 谢予卿低着头,道:“姑父,养父他,四……四个月前已经过世了……寒婵,被官差抓送到金人营寨,生死未卜,都怪小侄没用……” “难怪几个月来了无音信,可怜我的大哥还有寒婵!”中年女子忍不住泣出声来。 “哼!你这扫帚星!幼年克死双亲,如今克死你养父害了寒婵!如今还跟些不三不四女子勾搭上了!”中年男子呵斥道。 “本姑娘清清白白!”泪竹辩解道。 “姑父,前几日我落入河中,是慕姐姐救了我,泪竹姑娘也有恩于我。她们都是好人。”谢予卿哀求道。 “哦?贵侄原来是元宵那日撞船落水之人!”长须老者阴恻恻道。 “老爷,我大哥就剩这么一个养子……”中年女子哭诉道。 “罢了!你即刻与这女子断绝往来,我可以既往不咎!”中年男子拂袖道。 “姑父……我……”谢予卿看着中年男子和泪竹,左右为难。 “怎么,你舍不得?”中年男子冷笑道 “卿儿,听你姑父话!”中年女子抚摸着谢予卿肩膀。 谢予卿一时陷入沉默。泪竹见状,一把拉住谢予卿左手,道:“书生,咱们走罢,何必在此受辱,我和慕姐姐收留你。” “哼,忤逆子!要走就走!”中年男子怒不可遏,转过头不再看谢予卿,对长须老者道:“黄员外,让您见笑了!” 谢予卿心底本就愧疚难当,经这么一说,更觉无脸面待下去,伤心欲绝,冲中年男子长拜,潸然道:“小侄愧对养父和寒婵,无颜见姑父、姑姑,请受小侄一拜!”说罢,颤颤巍巍拉着泪竹转身离去。 中年男子和黄员外谈笑自如,中年女子回望一眼,急忙追了出去。 “卿儿,你姑父就是这脾气,你且先收下这些银两,过些时日等他气消了再回来!”说完递来二十两银子。 谢予卿仍旧沉浸在伤痛中,无动于衷。泪竹替他接过银两,道了一声谢谢。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九章 委身千凰楼 谢予卿一路上浑浑噩噩,由泪竹搀扶着回到千凰楼。在前厅恰巧遇到徐妈,泪竹问了慕姐姐所在,径直领着谢予卿来到三楼东首厢房。沿途几名姿色上佳女子冲谢予卿抛来媚眼,皆被泪竹瞪了回去。 此刻,慕姐姐独自在厢房中调试琴弦,茶几上摆放着笔、砚和数张墨迹未干宣纸。 “泪竹,你怎么带公子来这里?”慕姐姐不问泪竹为何带谢予卿回来,却问她为何带谢予卿来千凰楼。 “慕姐姐,书生被他姑父赶出来了。”泪竹忿忿不平道。 “这是为何?”慕姐姐见谢予卿埋头,不禁讶道。 “哼,不巧碰到那多事黄公子,说书生是慕姐姐座上宾。书生姑父瞧不起青楼女子,逼迫与咋们划清界限。”泪竹顿了片刻,嘻嘻笑道:“好在书生是重情重义之人,舍不得慕姐姐!” “少贫嘴!”慕姐姐瞟了一眼泪竹,“既然如此,公子不如暂且留在千凰楼,正好此处缺一名琴师。” “书生,你就答应罢!反正是无家可归,这里就是你家。何况还有慕姐姐和我!”泪竹扯着谢予卿衣袖,声音愈说愈小,那个“我”字几不可闻。 谢予卿望着慕姐姐诚恳眼神和泪竹泛红脸颊,哽咽道:“慕姐姐与泪竹姑娘,对我恩重如山,小生虽肝脑涂地也无以为报!” “公子言重了!”慕姐姐欠身道。 “书生,你以后可得好生报答本姑娘!”泪竹掏出手绢,为谢予卿擦拭眼角点点泪痕。 “泪竹,你先带公子去后院。此外传话与徐妈,劳烦她请张管事来此。”慕姐姐吩咐道。 “知道啦。”泪竹道。 第二日,慕姐姐带了一名面貌和善中年男子。一番客套后,得知中年男子乃张管事,与慕姐姐同为管事,心底不禁对慕姐姐钦佩与好奇。 张管事与谢予卿俱言千凰楼规矩与避讳,尤其不能惹事、自作主张,凡事须得管事或楼主定夺。便拿出一纸契约,谢予卿看罢觉着并无不妥,想自己孑然一身无处可去,当场签字画押。 随后慕姐姐领着谢予卿来到千凰楼二楼西边厢房,房间十分宽敞,东面,西面,北面各摆放座椅和茶几,中间仍有两丈见方铺上了红色棉毯。 “这里是诸位姐妹唱曲练舞之所,公子往后便在此传授琴艺。待会奴家给公子引见千凰楼三位当红头牌。”慕姐姐坐在北边座椅上,气定神闲道。 “让慕姐姐费心了。”谢予卿拱手道,捡东面坐下。 大约半盏茶时间,在一群俾仆环绕下,三名有着闭月羞花之貌的妙龄女子款款而来。中间女子身着红色广袖留仙裙,明眸皓齿,眉眼含情。左边女子身穿青色齐胸襦裙,身姿曼妙,秀色可餐。右边女子则是一袭白色褙子,举止文雅,温婉可人。谢予卿打量一番,觉着若单论相貌,三人皆不输泪竹,若是论气质,还是泪竹更胜一筹。 “不知公子看够了没有?”左边女子娇嗔道。 谢予卿赶忙移开目光,看向地面,引得三人咯咯笑。 三人向慕姐姐欠身施礼,便在谢予卿对面依次坐下,不着痕迹打量谢予卿。 慕姐姐道:“公子,这三位便是千凰楼台柱子。红衣是弄月,青衣唤作烟罗,白衣叫幽云。” 谢予卿一一施礼。 “这位是谢公子,从今日起便是你们三人琴师。”慕姐姐道。 “慕姐姐,你以后不与我们弹琴呀?”幽云问道。 “是呀,慕姐姐琴艺和唱曲堪称双绝,是我等师傅,可不是一般人能比。”烟罗附和道。 “公子本事不在我之下,你们放心罢。”慕姐姐道。 “虽是听其他姐妹说这位谢公子琴艺不凡,但耳听为虚,眼见为实。”弄月淡淡道。 “对呀,不如要谢公子为我等弹奏几曲。”烟罗笑道。 “嗯。”幽云微微点头。 “不知公子意下如何?”慕姐姐问道。 谢予卿报以微笑,丝毫没有胆怯。 烟罗看在眼里,走上前道:“就由我先来跳一支舞,还请公子伴奏!” 不消分说,自有俾仆奉上琴。只见烟罗纤手轻扬,脚踏莲步,蛮腰如弱柳摆动,动作时缓时急,婀娜多姿。谢予卿初时并未动手,细细揣摩烟罗每个动作和神态,而后找准时机切入,乐曲随着烟罗舞姿变换,舞姿舒缓配以慢曲,舞姿轻盈转为欢曲,神态庄严则用韶乐,神态忧伤和之哀乐,中间转承亦恰到好处。再后来,烟罗的舞和谢予卿的曲愈加契合,烟罗也随着乐曲起舞分不清是乐配舞还是舞随乐。 一段舞跳完,烟罗香汗淋漓,却也忍不住对谢予卿另眼相看。弄月和幽云不约而同拍手称赞。 慕姐姐道:“三位妹妹可否满意?” “满意!”三人齐声道。 慕姐姐道:“那就这么定了,公子以后就是你们三人的琴师。” “咱们有三人,怕是不好分哩!弄月姐姐善歌,我能舞,排练自是需要公子伴奏。幽云妹子本是精通管弦,就不必和我二人争了。”烟罗一副理所当然模样。 “慕姐姐,你来评评理,平日里我给烟罗姐姐伴奏不少,今日看到公子琴艺胜于我,便一脚踢开我!”幽云颇有些委屈。 慕姐姐道:“幽云大可在旁与公子切磋,并不碍事。” 弄月不置可否,烟罗见此也未接话。幽云顿时大喜,对慕姐姐连声道谢。 慕姐姐微笑道:“谢公子,就有劳你悉心教导她们三人,奴家先告退了。” 慕姐姐才走,烟罗笑吟吟道:“谢公子,今年多少岁啦?” “虚岁十七。”谢予卿道。 烟罗莲步轻移,来到谢予卿面前,媚笑道:“不知谢公子可有相好姑娘?” 谢予卿俊脸一红,没有说话。 “呵呵,烟罗姐姐是想将自己介绍给书生?”泪竹突然将头探入窗内,嬉笑道。 “死丫头,你要吓死姐姐?”烟罗拍了拍酥胸,眼中闪过一丝狡黠,接着道:“本来姐姐还想把谢公子介绍给某人,既然泪竹这么说,我就勉为其难自己去了!” “哼,书生才不会喜欢你!”泪竹跑入厢房中,拽起谢予卿朝外走,临了丢下一句:“今日书生倦了,不陪你们弹琴了!” 三人不禁掩嘴娇笑。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十章 吃醋 自此谢予卿成为千凰楼一名琴师,依旧住在后院慕姐姐那间小屋。每日午时三刻至戌时三刻给三位头牌伴奏、传授琴艺,既欣赏美妙歌喉与婀娜舞姿,也见到形形流连青楼之人。 自然也免不了与那黄公子照面,谢予卿淡然处之。令谢予卿诧异是黄公子却一反常态,对谢予卿异常客气,具言前事多有得罪,甚至数次相邀把酒言欢。谢予卿思忖不能给千凰楼添乱,看黄公子这般,只得小心应对。 “老弟,之前得罪了,老哥先干为敬!”在雅间里,黄公子拍着谢予卿肩膀,颇有几分醉意。 “哪里?之前是我不小心扫了黄公子雅兴。”谢予卿微笑道。 “老弟莫要这么说,老哥我可不敢招惹慕姑娘,那日是喝多了。”黄公子嘿嘿一笑。 谢予卿一脸茫然,不禁有些好奇,“黄公子何出此言?” “咳,老弟有所不知,这千凰楼玄乎得紧,有些人不能招惹。”黄公子故作神秘道。 “不至于此罢?我倒觉得千凰楼很普通啊。”谢予卿坦然道。 “不知老弟以前是否逛过青楼?”黄公子嘿嘿一笑,问道。 谢予卿摇摇头。 黄公子邪笑道:“青楼做皮肉生意,老弟这总该听说罢!但千凰楼不同于寻常青楼,楼中姑娘个个美貌动人,却并无人逼迫接客,与人欢好皆凭自愿。正因如此,仍有许多姑娘留存清白之身,这才引得大家趋之若鹜,能从千凰楼娶回家一个甭提多有面子!自然,这聘礼也不菲!” “那也只是千凰楼经营有方罢。”谢予卿虽然有些好奇,却并没有深入了解念头。 “老弟以后就明白了!”黄公子顿了顿,“我看老弟前途不可限量,以后可得多帮衬着老哥。” “黄公子言重了,我……”谢予卿一时不知如何言语。 “老弟,实不相瞒!”黄公子见时机成熟,拱手道,“老哥我中意幽云姑娘多时,只是苦于幽云凡事听从慕姑娘吩咐,无从入手。听闻这些时日幽云与老弟学曲,十分仰慕老弟,甚至拜老弟为师,想必老弟说话分量不轻,届时还请老弟替我美言几句!” “原来如此,还以为他仰慕慕姐姐呢!”谢予卿暗道。想起每逢幽云奏曲,黄公子皆来捧场,顿时释然。却也不好随意允诺,便道:“若是幽云姑娘也有意,我顺手为之也无不可。” 黄公子欣喜不已,“有老弟这句话足矣。” 次日,在赏月厅中,谢予卿将此事告知泪竹。 泪竹听了大笑不止,说道“书生你真笨啊,黄公子那是见你整日与幽云姐姐在一起,怕你误他好事,说不定吃了不少醋!” 谢予卿问道:“我怎会误他好事?” 泪竹笑道:“那我问你,黄公子每次当面邀请幽云姐姐,可有成功一次?” 谢予卿思索片刻,道:“那倒没有!幽云姑娘皆以跟我学曲为由拒绝了。” 泪竹嗤笑道:“幽云姐姐倒是机灵,将你推出当挡箭牌。黄公子未将你如何,看来真心钟情幽云姐姐,若是我早迁怒于你。” 谢予卿道:“我和幽云姑娘又没什么,是黄公子多心了。” “莫非你还想与幽云姐姐有些什么?”泪竹狡黠笑道:“幽云姐姐虽比不上慕姐姐,却也是国色天香呢!” 谢予卿急道:“怎么会呢?她即便美若天仙,也不是我喜欢之人。” 泪竹追问道:“哦,这么说你心底有喜欢之人,会是谁呢?” 谢予卿支吾道:“没,没有啦。” 泪竹佯怒道:“哼,前几日还道我是知己,现在便瞒着人家,臭书生竟是薄情之人!” 谢予卿苦笑道:“泪竹,我并没有瞒你。我只是一个无家可归之人,怎敢去喜欢他人!” 泪竹莞尔一笑,道:“那本姑娘呢!” 谢予卿看着泪竹泛红俏脸,顿时脸红说不出话。 “哈哈,逗你呢!本姑娘怎会喜欢你!”泪竹说完,竟凑上前,香唇径直在谢予卿侧脸啄了一下,一溜烟跑远。 谢予卿愣在原地,傻傻目送泪竹身影远去。 “谢公子,何故在此发呆?” 谢予卿从愣神中清醒,回头一看,说话之人乃是一名身着紫衫貌美女子。 “姑娘有何指教?”谢予卿礼貌问道。 “小女子紫苏,想请谢公子教我抚琴,不知公子意下如何?” 谢予卿还以为多麻烦呢,原来只是传授琴艺,正要应允。 一名妖娆红衣女子突然在亭子外说道,“就凭你?我红药愿意出愿意出白银二十两,恳请谢公子为我伴奏。” 紫苏斥责道:“凡事都有先来后到,红药,你不好好练舞,瞎凑什么热闹?” “这种事,自然是价高者得!谢公子,你说是不是?”红药冲谢予卿媚笑道。 “我出三十两!”紫苏一口气加价十两,心底颇为肉痛,但气势上却不输红药,一双美目直勾勾盯着她。 “四十两!”红药也不甘示弱。 谢予卿不禁纳闷,自己不过是学了几年丝竹,比起行家里手只能算作才入门,怎么惹得她二人争相竞价? “我出五两!”泪竹声音蓦地响起。 “死丫头,你吃饱了没事做,来戏弄姐姐?”红药嗔怒道。 “嘻嘻,我只有五两。”泪竹楚楚可怜道,“书生,你自己看着办罢!”说罢,还冲谢予卿递了一个无助眼神。 “咳咳!”谢予卿看懂泪竹眼神,道:“二位姑娘,请勿要伤了和气。若是在下有闲暇,自会应邀,也无需银子。” 紫苏、红药二人对视一眼,一齐说道:“紫苏(红药)谢过公子!” “臭书生!你闲暇时候不该陪本姑娘么?”泪竹挥舞粉拳道。 “哟,泪竹吃醋了!”红药起哄道。 泪竹红着脸,愠怒道:“要你管!”说罢,不由分说拉着谢予卿跑了。 经此一事,身边之人对自己愈发客气。偶有其他姑娘争相邀请,闹出一些波折,在慕姐姐一番安排下,倒也相安无事,心底对慕姐姐自是感激且愈发好奇。清晨则被泪竹抓去教小乞丐们念书,几番遇到姑父姑姑二人,姑父依旧面如寒霜,姑姑则悄悄上来嘘寒问暖,不时施舍食物与乞丐们。这些时日与泪竹朝夕相对,愈加亲近,不知不觉被她如花笑靥感染,似乎忘掉诸多愁绪。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十一章 春游 “书生,我们一起去看桃花!”不知不觉到了三月,泪竹不由分说拉着谢予卿。 谢予卿不解道:“百花院里也有桃花,何必去别处看?” 泪竹挑起眉头道:“本姑娘这几日闷得慌,想出去不行么?” 谢予卿问道:“那今日不去教小猫他们念书么?” “今日就饶过他们。听你念书确实无趣,本姑娘都听得犯困。”泪竹说着还比划了一个打哈欠动作。 谢予卿哑然失笑,暗忖自己只会依葫芦画瓢,确实不是一位称职夫子,还不是泪竹抓着自己去么? 天色略微有些阴沉。二人行至秦淮河边,沿岸泊了几艘小船。 “船家,雇一艘船,多少铜子?”泪竹对其中一艘船上老者道。 老者仔细打量二人,伸出一根手指。 “一百铜子?”泪竹有些诧异,到石头城十余里路,平日里雇一艘船少说二百铜子。 “这位姑娘,您可别拿老人家寻开心。我这一根手指是一贯钱!”老者笑呵呵道。 “你这分明是抢劫!”泪竹睁大一双美眸,道:“书生,此处还有几艘船,我们再去问问。” “姑娘,我看你不用白费力气,其余几艘船也归我所有!”老者得意道。 “哼,那我们回去,不去了!”泪竹说着拉起谢予卿,便要往回走。 “船家,半贯钱如何?”谢予卿没有挪动脚步,对老者道。 泪竹道:“书生,何必与他多费口舌!回千凰楼,我就告诉各位姐姐,不要雇这老头的船!” 老者眼前一亮,道:“姑娘原来是千凰楼之人!好罢,就半贯钱,还望姑娘日后多美言几句!” 泪竹没好气道:“哼,我还不稀罕你这破船呢!” 谢予卿赶忙劝慰道:“泪竹,这钱就由我来出,不要为此等小事扫了雅兴。” 说罢摸出一块几钱重碎银,老者顿时喜笑颜开紧忙接了。 “想不到书生你出手倒是阔绰,一两银子如今可是值两贯多呢!” “全都是托慕姐姐和你照顾,一个月酬劳有十两银子。” “十两,这么多银子?”泪竹一脸难以置信,“这足够普通人家一年营生!呜呜,本姑娘一个月还不到二两银子,你以后可得周济我!” 二人说话间,小船已荡漾在十里秦淮上。两岸杨柳依依莺声燕语,游人熙熙攘攘,其间还有不少青楼女子依靠栏杆边争相斗艳。 “泪竹,哪里有桃花呢?”谢予卿见两岸鲜有桃花,不禁问道。 “还没到呢!船家,继续往前划。”泪竹对老者道。 大约半个时辰,到了一处石头堆砌破败城墙。墙壁零星长着杂草,城墙上满是才冒出新芽树木,远远看去仿佛一座小山丘。城墙下空地一片粉红花海里人影幢幢,想必也是来赏桃花之人。 吩咐了船夫靠岸等候,二人携手步入花海中。 “这里便是石头城。荒废多年,长满了草木,是踏青好去处!” 谢予卿点点头,静静地陪着泪竹四处赏花。逛了许久,有些腻了,二人在桃树下依偎坐下。柔和的春风拂在脸上,人仿佛醉了。 “泪竹,你可知慕姐姐去往何处?”谢予卿忽然忆起几日不见慕姐姐。 “这么一说,我也有三日未见到慕姐姐。近来慕姐姐很少露面,怪想念她呢,你也想她?”泪竹白了谢予卿一眼。 “想……不,不想。要想也是想泪竹!” “算你识相!”泪竹脉脉凝视着谢予卿,“书生,你以后就留在千凰楼,一直陪着我好么?” 想到金人亦有可能南来,近日已有少许流民入城,谢予卿沉思片刻,道:“泪竹,倘若我要离开金陵,你是否愿意跟我一起走。” “哼,原来你一直想着走!千凰楼哪里不好了?”泪竹皱眉道。 “千凰楼待我不薄,可这也不是长久之计。男儿志在四方,志在保家卫国。” “你家在哪,国又在哪?我听说京城沦陷了。”泪竹质问道。 谢予卿不禁语噎。同样话语,白袍老人也曾说过。 那日,白袍老人将自己救起,一言不发,只是将双手按在谢予卿胸口,一股暖流涌进体内。一盏茶时间,谢予卿衣裳竟然干透,感觉不到一丝冰冷。“为何救我?让我去死!”谢予卿忍不住问道。“看你顺眼。”白袍老人淡淡道。“我只是一个无用之人,何不去救城中那些人?”“救不了。”“为什么?”“时也,命也。”“大宋兴亡,匹夫有责,与命何干?”“那大宋人丁兴旺,国家富足,为何敌不过辽、西夏、金?”“这……这是赵官家昏庸无能。”“恐怕更多是大宋国策与运势出了问题罢!”“你满口贬低大宋,你不是宋人?”“老夫原本是鲜卑族人,如今是汉人。”“哼,非我族类,怪不得如此!”“哦?同族异族有区别么?”“自然有区别,异族常常侵犯我大宋。”“同族便不会侵犯?汉人还有句话叫作同室操戈。”“那是汉人自己家事。”“眼光何必局限于大宋,放眼华夏,同族异族皆存于这片土地,本就是一家。”“胡说,大宋是大宋,异族仍是异族。”“汉人,异族,同样为人,并无不同。只要天下平定,百姓安居乐业,谁做官家有何区别?”“巧舌如簧!我乃大宋之人,家亦在大宋。”“如今你国在何处、家在何处?是否我鲜卑族亦要执着于此,与他族泾渭分明呢?”“鲜卑是鲜卑,与汉人不可同论。”“以后你便会明白。当今天下大势,便是民族相融。所争不过是谁掌天下,一家之私而已。” “好啦!我不迫你了。你想走便走,我得留在金陵等候家人。可你不许忘记我,功成名就须回来找我。”见谢予卿陷入沉思,泪竹眼角含着泪花扑入谢予卿怀中。 谢予卿默默抚摸泪竹秀发,沉醉在泪竹话语中。天空不知何时飘落细雨,桃花仿佛粘了泪珠,河面也雾蒙蒙,周遭人影已不见。 “泪竹,我们回去罢。”谢予卿暗自决定,无论如何不能丢下泪竹不管,一定要带她走。 回到千凰楼,谢予卿颇有些心神不宁。既是心存牵挂,又担心金人南来。平静日子过久了,反倒觉得不真实。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十二章 打赌 伴随着忧虑,没几日到了清明。 谢予卿问道:“泪竹,你知道哪里有香烛纸钱卖么?” 泪竹问道:“你买这些干什么?” 谢予卿叹了口气,道:“今日是清明节……也是寒婵十六岁冥诞!” 泪竹闻言,心底一凉,潸然落泪。 谢予卿赶忙解释道:“泪竹,是我不好,不该提起伤心事!” 泪竹哭着道:“没有啦,我只是同情泪竹妹子,要是她还活着就好了!” 来到街上,蒙蒙细雨扑面而来,已是黄昏时分。湿漉街面随处可见黄色纸钱,道路两旁星星点点堆砌着灰烬,周遭院墙内隐隐约约传来低泣声。 泪竹不由抱紧谢予卿手臂。 逛遍整条街,香烛纸钱竟全卖尽了。谢予卿叹道:“今日咱们来晚了,怪我自己早先没记住日子!” 泪竹道:“我知道有一处地方有。” 谢予卿急道:“快带我去!” “好罢!”泪竹说完,拉着谢予卿拐入另一条街道。 “咦,这路不是去往夫子庙么?”谢予卿忽然问道。 泪竹嬉笑道:“这么晚了,又下着雨,哪还有店铺啊?也就只有夫子庙里有,咋们去借一点!” 将谢予卿拽进夫子庙。泪竹独自上前,跪在蒲团上。瞄了一眼四周,悄悄将香炉中一把檀香抓起,倒插入炉灰中将其熄灭。 “泪竹,这不好罢?”谢予卿不禁迟疑。 泪竹不以为然道:“哎,又不是偷,只是借,还要还回去呢!孔夫子不会见怪啦!” 谢予卿心道一声“罪过”。无奈上前接过檀香,点燃后,面北而拜。连叩三下,这才将檀香恭敬插入香炉。 泪竹则是对着夫子像叩了一下,大大咧咧将檀香插入香炉。 出来时,却见李府门口,姑父姑姑一家人在门口祭奠。谢予卿再也忍不住,眼泪和着春雨一起落下。 哭出来后,谢予卿心绪平和稍许。也许是清明连绵愁雨渲染,自己杞人忧天了。 五月,天气渐渐炎热。千凰楼却不似之前那么热闹,近来客人少了许多,楼中姑娘与婢仆出走近半。街上行人也稀疏了,偶尔有流民经过却是行色匆匆奔东南去了。谢予卿和泪竹又数日未见慕姐姐,早已见怪不怪。反倒是弄月、烟罗数日没来排练,张管事平素照面之人竟不告而别。 二人照旧从乌衣巷回来,堪堪正午。 刚入前厅,却见厅中几张桌上放着刀剑,桌旁坐了一群灰衣汉子,约摸十人,只是默默喝酒,没有姑娘作陪,徐妈及一众俾仆远远立在角落。二楼栏杆旁一张桌子坐了一名相貌俊朗白衣男子,正闭目听幽云奏曲。幽云此刻在白衣男子身旁不远处,弹奏《阳春白雪》,却略显急躁。二人不禁面面相觑。 “师傅!”幽云一曲作罢,迫不及待冲谢予卿喊道,眼神中满是无助。 白衣男子轻轻敲了敲桌子,淡淡道:“不行,全无神韵,再换一首。” “这位公子,幽云姑娘此刻心神不宁,想必再弹仍是如此,不妨让在下为公子奏一曲。”谢予卿拱手道。 “你是何人?我可没兴趣听一男子奏曲!” “在下不才,添居千凰楼琴师一职。品曲,惟入耳入心,我观公子闭目倾听,乃真心品曲之人,又何必在乎男女之别?”谢予卿此时再愚钝,也看出来人不是善与之辈,只是不见慕姐姐与其他人,只能不卑不亢道。 “哦?”白衣男子似乎有了兴致,若有若无看了一眼楼下,“既然来了,等不到慕颜之人,随意听听也无妨。” 幽云听闻此言,眼中闪过一丝异色,转瞬恢复如常。 谢予卿凑近泪竹耳边小声道了句“速去找慕姐姐!”,进而拾级而上,来到幽云身边。 幽云感激地看了谢予卿一眼,将座椅让与谢予卿,立于旁边,谢予卿随即坐下。“砰”地一声,却不是谢予卿奏曲之音,只见座椅蓦地倾倒,谢予卿翻仰在地。楼下众人不知发生何事,一脸愕然。只有幽云直勾勾看着白衣男子右手,脸上似有不悦。 白衣男子道:“怎么,不愿意奏曲?” 谢予卿立刻站起,查看身上并无异样,只道座椅有问题,略有尴尬地笑道:“在下不敢!适才我没坐稳,让公子见笑了,这就奏曲。”说罢,扶起座椅,掂量平稳,再次坐下。 “砰”又是一声,只见这次谢予卿连人带椅一起倒飞出去,撞在身后墙壁上,闷哼一声摔倒在地。这次却不同于上次,谢予卿只觉全身酸痛,一时无力爬起。在谢予卿飞出刹那,幽云微微抬起手臂,却又转瞬放下。待谢予卿伏地,这才上前扶起,却又不敢让谢予卿再坐。 白衣男子大有深意看了幽云一眼,朝干净右手吹着本就不存在灰尘,若无其事道:“看来我是听不得你奏曲!” 谢予卿纵是不悦,但想来两次摔倒虽莫名其妙,却十有八九与白衣男子有关,顿时不敢答话,以免再次遭罪。 场面瞬间有些怪异,千凰楼众人看着二楼,谢予卿和幽云看着白衣男子,白衣男子看着自己右手,楼下灰衣汉子依旧喝着酒,无人言语,安静到坠针可闻。 大约过了一盏茶时间,白衣男子这才侧目看了一眼楼下,缓缓道:“慕姑娘,你可让我久等啊!” 众人闻言看去,过了片刻慕姐姐和泪竹身影映入眼帘,不禁惊讶此人听力异于常人。 慕姐姐依然黑纱覆面,一袭白裙,立于厅中,平淡地道:“请问公子与诸位豪杰来千凰楼所为何事?” “嘿嘿,来青楼当然是找女人!”说话是灰衣汉子中一猴脸,此人说罢,其他灰衣汉子纷纷嬉笑。 白衣男子摆手道:“我与那帮俗人可不是一伙,我来谋差事。” 众灰衣汉子闻言微微皱眉,却若无其事。 慕姐姐道:“向来听说男人来青楼寻欢,从未听说来谋差事,公子真会说笑。” “有何不可!”白衣男子看都不看谢予卿一眼,对慕姐姐道,“千凰楼可以雇这小子作琴师,也可以雇我。当然,我不会奏曲,可以打杂。” “公子这就强人所难了,千凰楼雇谁须得千凰楼做主。” 白衣男子没有生气,笑道:“我说你们得雇我,就得雇我。要不咱们打赌?” 慕姐姐沉吟片刻,道:“怎么个赌法?”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十三章 被逐 “就赌楼下这帮人性命,你看如何?”白衣男子莫名其妙说了这么一句。 谢予卿听得云里雾里,哪有不说赌法,直接说赌本? “姓丘的,我们兄弟十人花钱请你来助拳,你可要讲信誉!”一名疤脸站起,似乎是带头之人。 “就是,我们兄弟怕他还不成?”猴脸小声嘀咕,身旁一黑脸汉子赶紧扯他衣袖。 “丘某纵是爱财,也懂得爱惜名节。岂是你香花楼这些做着‘香花楼子’美梦的金人走狗雇得了?若千凰楼此刻雇我,你们之事自然作废咯。就是不知道千凰楼出多少银子?”白衣男子打趣道。 原来灰衣汉子来此寻仇,谢予卿这才听明白,尤其听到灰衣汉子勾结金人,更是气愤不已。 慕姐姐对疤脸道:“敢问壮士,千凰楼有何冒犯之处?” “哼,去年俺兄弟来金陵,不见了踪影。听人说是进了千凰楼失踪,分明是你千凰楼谋了性命。”猴脸忿忿道。 慕姐姐道:“这位壮士言重了,千凰楼区区青楼,哪里干得了杀人勾当?” “别以为俺们不知道!倘若只是青楼,那便叫楼主出来,少藏头露尾!”另一名白脸汉子道。 丘月白不紧不慢道:“慕姑娘,丘某仍在等你赴赌约呢?” “姓丘的,不要欺人太甚!”疤脸语气不由加重几分。 白衣男子见慕姐姐低头不语,转而对谢予卿道:“这位小哥,要不就你雇我吧,不多,一个铜钱足矣!自然,雇了之后,我可就不走了!” 众灰衣汉子闻言,顿时拍案而起,握住兵器,怒视白衣男子。 谢予卿何时见过此般阵仗,看向慕姐姐,后者似乎在思考没有回应。想到慕姐姐有恩于己,不愿千凰楼徒生是非,而这些又是勾结金人之辈,恨不打一处来,于是对白衣男子道:“丘壮士,我愿意雇你!” “好,就等你这句。”话音刚落,只见白衣男子身影一闪,如鹰一般猛坠至楼下,落地却又毫无声音。 疤脸汉子大喝一声:“动手!” 众灰衣汉子当即抽出兵器,围住白衣男子。谢予卿不禁为白衣男子担忧。只见白衣男子回头一笑:“我不喜欢别人喊我壮士,叫我丘月白。”话音未落,白衣男子身形忽如游鱼一般,左右腾挪,上下翻飞,仿佛有无数个身影,其中还伴有无数道白光闪烁。 哐当当,入耳尽是兵器坠地声。众灰衣男子从白影闪动到白影静止,不过眨眼时间,站着一动不动,只不过脖子上皆沁出一道微不可察的血痕,满脸错愕,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咳咳,几个月没杀人,刀法退步了。”丘月白径直走到猴脸跟前,将一柄沾染血迹约摸一尺银色短刀在其胸前擦拭。 砰砰砰,众灰衣汉子相继倒地。泪竹见状,惊慌躲在慕姐姐身后。慕姐姐似有若无与幽云对视一眼,转而静静看着丘月白。 “都傻站着干嘛?莫非等官府来抓人?”丘月白对着一众婢仆吆喝,俨然把自己当千凰楼之人。 众婢仆未见过此等场面,你看我我看你,又看向慕姐姐,不知所措。 慕姐姐对众婢仆道:“且听丘公子吩咐,赶紧拖去埋了。” 丘月白抱拳道:“慕姑娘,在下可否留在千凰楼了?” 慕姐姐冷冷道:“我可没答应你,也不是做主之人。” 丘月白指着谢予卿道:“那小子是你千凰楼之人,他雇我,也就是千凰楼雇我,这可假不了。” “那么他现在不是千凰楼之人!”慕姐姐望向谢予卿,语气依旧冰冷。 谢予卿听到比言,心中甚是诧异,慕姐姐意思是赶我走,可是我并没有做错什么,是不是慕姐姐有什么难言之隐?想道此处,谢予卿勉力走到围栏边,对慕姐姐道:“慕姐姐恩情我还未还清,我不能走!” 泪竹拽住慕姐姐手腕,急切道:“书生并未做错,慕姐姐,你不要赶他走嘛。” “千凰楼规矩,你应该记得,不能自作主张!念在你一片好心,契约就此作罢,你走罢。”慕姐姐说完,又对丘月白道:“如此一来,丘公子能否留下还请斟酌?” “这……我来捧场总该可以罢。”丘月白脸色有些难看。 谢予卿暗忖,莫不是慕姐姐不想丘月白留下,才这么一说,指不定打发了丘月白,自己又能回来。又递给身旁幽云询问目光,见她神色平淡,于是故作镇定,道:“既然如此,小生就此别过,慕姐姐恩情永远铭记于心。” “泪竹,送客。”慕姐姐说完转身离开。 泪竹知晓慕姐姐脾气,倘若书生走了,便真走了。正要追上去劝阻,见谢予卿趟下楼来,经过之时还故作高深冲自己笑,登时火冒三丈,气愤道:“书生,你真打算走,不管我了?” 谢予卿迟疑片刻,佯作无奈状,“慕姐姐要我走,我只好走了。泪竹,你多保重。”接着朝丘月白道,“丘公子,咱们一起走罢。” “走了就别回来。”泪竹气呼呼跑远,眼里噙着泪水。 “慕姐姐!”泪竹在百花院追上慕姐姐。 慕姐姐停下脚步,静静看着泪竹。 泪竹哽咽道:“慕姐姐,为何不把书生留下,他走了我怎么办?” 慕姐姐淡淡道:“傻丫头,有许多事情不能只看表面。” 泪竹疑惑道:“慕姐姐意思是……假意赶走书生?” 慕姐姐摇了摇头,道:“我是真心赶走他,而你也要离开千凰楼。” 泪竹哭喊道:“为什么?慕姐姐,我不离开,千凰楼是我家!” 慕姐姐叹了口气,道:“今日这种情况,你也见到了。继续留在千凰楼,恐怕惹来杀身之祸!泪竹,若是你想跟谢公子走,我自然是放心了!” 泪竹闻言,欣慰一笑,道:“慕姐姐,原来你是为了书生好,才迫不得已赶走他。”但是想到家人不知归期,神色一黯,“可是,我不能离开这里……” “泪竹,无论去留,明日你都不能留在千凰楼。你自己好好考虑罢。” 慕姐姐说完缓缓离去,留下泪竹呆立原地。 只是谢予卿看不到。他拉着丘月白走在街道上,步伐轻快无比,惹得丘月白头疼不已。 第一卷 千凰楼赋词 第十四章 鹧鸪天 “谢兄,你也被赶出来,怎还如此高兴?”丘月白心中烦闷,本想着能光明正大进入千凰楼,日后一睹慕姑娘芳容,谁承想是这般结果。念及二人一齐被赶出,不禁惺惺相惜。此刻正与谢予卿在街尾一家酒肆对饮。 谢予卿自然不能将心中所想说出来,呷了一口酒,胡乱编个借口,道:“丘兄,我在千凰楼其实并不痛快。” 丘月白眼前一亮,问道:“怎么个不痛快?” 谢予卿故作愤懑道:“譬如今日两次被丘兄绊倒,这都是家常便饭,只能受着。” “谢兄,今日得罪了。”丘月白歪着身子朝谢予卿拱手道:“嘿嘿,我就这脾气!男儿嘛,就该舞刀弄剑,抚琴那是女子该做的事!” 谢予卿不禁哑然。 丘月白话锋一转,道:“说实在的,就冲谢兄曾住进千凰楼,已然令人羡煞不已!” 谢予卿见丘月白有几分醉意,赔笑道:“丘兄,莫要取笑我。” 丘月白朗笑道:“罢了!来,喝!今日出师不利,明日咱们再去便是。” 丘月白明日再去,那还了得!谢予卿赶紧劝道:“丘兄,我可去不得,你忘了我被赶出来一事?还有,你也去不得!” 丘月白眯着眼睛问道:“我,我怎么去不得?” 谢予卿不答反问:“丘兄不是仰慕慕姐姐么?” 丘月白红着脸道:“对,对,我仰慕慕姑娘,你的慕姐姐。” 谢予卿慌忙道:“丘兄今日惹慕姐姐生气,明日再去,仍在气头上怎么办?” 丘月白哈哈一笑,道:“我今日是帮慕姑娘解围,她只会感激我。我看啊,她生气,多半是因你,坏了规矩。呵呵!” “我?我平日里与慕姐姐关系好着,怎会惹她生气!”谢予卿被他这么一说,头脑搅昏了,酒意涌了上来。 “这就对了!平日没见着,今日就见着。就是你,没错!”丘月白渐渐语无伦次,有一句没一句聊着。 “那也是丘兄你,你!改日,改日咱们一起去,看慕姐姐赶谁走!”谢予卿不禁有些不服气。 丘月白起哄道:“何必改日,就,就明日!” 谢予卿本意丘月白以后再也不去千凰楼,却不知怎么稀里糊涂教丘月白绕进去。脑海中迷迷糊糊想着,慕姐姐应是借机赶走丘月白,离开之时自己耍聪明未带走盘缠,也不知丘月白清醒后是否怀疑。 次日,谢予卿从床上醒转,揉着昏沉脑袋,见周围环境不似千凰楼,不禁愣了片刻。依稀记得昨日与丘月白对饮至傍晚,之后就一概不知。于是整理衣衫,匆匆迈出房门。 “公子,您醒了?”一名小厮道。 谢予卿晃了晃头,凑近瞅了瞅,发现似是酒肆小厮,原来昨日醉酒后留宿于此,如此看来丘月白还算有心。“小二,昨日与我一起那位公子呢?” 小厮道:“清晨,那位公子着小的唤您起床,您没应,那位公子结了房钱便走了。此时已过正午。” “走了?”谢予卿既诧异又惊喜,随即问道“有说去往何处?” 小厮摇摇头。谢予卿暗自欣喜,道了声谢,便快步赶赴千凰楼。 刚进门,碰见徐妈,谢予卿恭敬问候一声。徐妈却沉声道:“谢公子,你还来这里作什么?” 谢予卿解释道:“徐妈,昨日是权宜之计,丘公子走了,我自然得回来呀!” 蓦地二楼传来一声轻咳,“谢兄,说好今日一起,为何晚到?” 谢予卿抬头正瞅见丘月白,苦笑道:“丘兄,这么早来了!” 丘月白挥手道:“谢兄,你我这般投缘,还不上楼一叙?” 谢予卿正不知如何接话,徐妈道:“丘公子,这位谢公子已是被逐之人,慕姑娘交代了,从此不许他踏入千凰楼,还请您见谅!” “是不是误会了,徐妈?”谢予卿急切道。 “没有误会,规矩就是规矩,请谢公子自重!”徐妈一脸冷漠道。 “不会,慕姐姐不会这么做,我要见慕姐姐,我要见泪竹!”谢予卿情急之下,不由得拽住徐妈衣袖。 丘月白看在眼里,若有所思,却不言语。徐妈随即呼唤两名仆从,将谢予卿推搡出去,合上大门,任凭谢予卿在外呼喊。 慕姐姐曾将泪竹托付与自己照顾,如今却这般决绝,为何会这样,跟自己设想全然不同?谢予卿思前想后,仍没有头绪。立了近一刻钟,嗓子早已嘶哑。回想起与泪竹相处日子,昨日一别也许再无相见之日。自己当时还自作聪明,心中已是万念俱灰,颓然坐在大门旁边。 “书生!”不知何时泪竹到了谢予卿身前,眼角挂着泪珠。 谢予卿不再犹豫,一把将眼前人抱入怀中。自责道:“是我不好,是我不好……” “慕姐姐都告诉我了。书生,我,想过跟你一起走。可是,我怕等不到我的家人。我,我是来与你道别!”泪竹低泣道。 亲人离散之痛,谢予卿又怎会不知?自己孑然一身,泪竹却还有家人,怎忍心破灭她等候三年希望!想到此刻一别,再难重逢,即便重逢彼时形同陌路。此前种种浮现眼前,不由悲上心头。 沉默片刻,谢予卿正色道:“泪竹,今日一别,无以为赠。就赠你一首词罢,词牌名《鹧鸪天》,你且记下。”接着便吟: “他岁不逢今夕逢,谁怜别绪老来浓!青虹锁绕情犹尽,琴瑟和谐曲有终。 如一梦,却难重,寒暄过后各西东。当时粉泪当时雨,只合桃花识不同。” 泪竹听完,默念了末尾两句,顿时泣不成声,缓缓说道:“书生,你也记住,我等家人,也等你!” 谢予卿闻言,轻吻了泪竹额头,黯然离去,徒留泪竹在原地潸然泪下。 谢予卿独自走在冷清街道,不知去往何处。恰巧见着昨日那家酒肆,买了一坛好酒。边走边饮,不知不觉行至朱雀桥边,此时已有五六分醉意,肆意倚靠桥边。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十五章 凤箫萦 却说去年闰十一月二十五日,金人攻破开封城,烧杀抢掠过后,自觉无力治理夺取来这大片疆土,亦不愿北还后宋人拥立新帝复国。于是生出两计,一是掳走二帝及众妃嫔、臣子、宫人、工匠共计数千人北还,留给宋人一座空城。二是迫丞相张邦昌建立大楚,册立其为帝,为金人治理宋国故土。尤其是这第二计,彼时赵氏皇族尚有康王赵构逃出升天,拥兵自重,自是希望帝位落在赵家,如此一来,宋人内部矛盾挑起,金人乐得坐收渔利。 谁来做官家,对凤箫萦这乐衷于游历山水之人,只要不扫她雅兴,有何干系?当时各路江湖豪杰组建勤王义军,凤箫萦当即自告奋勇,拜别父亲只身离开凤凰山,女扮男装混入义军中。她没有随义军北上,而是借机溜走,一路东行,游玩至金陵。 凤箫萦途中碰到许多北方流民,也目睹不少江南民众仓皇逃离场景。如今在这金陵城中,人心惶惶,几番问路无人理会,正生着闷气。忽然望见桥边站着一人,暗自祈祷一番,上前道:“这位公子,请问乌衣巷在何处?” 谢予卿迷迷糊糊听见身后传来一阵略显温柔声音,回头瞥见一名模样俊俏青衣人,腰间别着一只玉箫,辨不清男女。 “阁下是?”谢予卿问道。 凤箫萦耐着性子道:“在下姓萧,家在思邛山。请问公子乌衣巷在何处?” “断壁残垣看他作什么!”谢予卿自顾自叹道。 凤箫萦不禁气道:“金陵之人,怎都如此无礼!要说便说,不说本姑……本公子自己找去!” “武陵蛮!”大概是酒劲上来,谢予卿随口回了一句。 “南蛮子,你再说一遍!”凤箫萦怒道。要说这思邛山,属旧时武陵郡,即“莫学武陵人,暂游桃源里”那个武陵。汉人将武陵土蛮、苗等族统称武陵蛮。她虽属土蛮,但自幼熟读诗书,深受中原文化洗礼,自是知晓这称谓不甚中听。 谢予卿笑道:“在下开封人士!” 凤箫萦哂笑道:“呵呵,开封城都破了,你怎么不以身殉城,跑来金陵撒酒疯?” “哈哈,阁下之言正和我意!那日便该殉城。”凤箫萦一言顿时令谢予卿清醒,多活这数月,不过是经历更多苦楚罢。随即灌了一大口,指着桥对岸,“那,便是乌衣巷!” 凤箫萦不禁愣住,道:“这位公子,我随口一说,可别当真!” 谢予卿摆摆手,道:“与阁下无关。”又想起身上还有些银子和那枚玉佩,摸出抛给凤箫萦。“我且赴死,身外之物赠与阁下!”说罢转身,径直走到桥中央。 凤箫萦又气又笑,当自己是乞丐么?虽是不情不愿,本能还是探手接过银子和玉佩。无意中瞟了一眼玉佩,“咦,独孤老头玉佩!怎么在这疯子手里?”当即抬头去寻谢予卿身影。 此时谢予卿已坐在护栏上,双脚悬空,怔怔望着河水。 “欸,你还不能死!”凤箫萦快步上前。 谢予卿颇有些不耐,回头道:“我死与你何干?” 凤箫萦一把将谢予卿拽下,顺势夺过酒坛抛入河中,道:“关系大着呢!你且说这玉佩从何而来?” “捡的!”谢予卿被凤箫萦扣住手臂,挣脱不得,怒道。 “你能捡到独孤老头玉佩,天底下人都敬你是条汉子!少废话,从实招来!”凤箫萦手上力度不禁重了几分。 “信不信由你!不要拦我去死!”谢予卿满脸不悦。 “好!你要寻死,我偏不要你死!”说罢,连拍了谢予卿几处穴道。 谢予卿只觉全身僵硬,感觉得到手脚,却动弹不得。愤然道:“你对我做了什么?” 凤箫萦嬉笑道:“点穴而已,两个时辰不能动,你老实待着罢!”说完作势要走。 谢予卿慌道:“武陵蛮,你站住!” 凤箫萦皱着眉头,没有停下脚步。 略显炙热日光洒在谢予卿身上,两个时辰不长,对于谢予卿却极其漫长,能且只能静静盯着河水流淌。心中愁绪初时纷纷涌现,一遍又一遍,几番往复后,再也生不出新愁,仿佛随着河水流逝了,心中只余一片空明。一个时辰时酒意已消散,四肢麻木感油然而生,余下一个时辰是在身心煎熬中度过,埋怨凤箫萦不在话下。 日薄西山,穴道自解,谢予卿径直瘫坐在地。对于他这不习武功之人,勉力支撑两个时辰不倒实属不易。兀自感叹怎么碰见这等怪人! “欸,怪人,你没事罢?”凤箫萦并未走远,一直躲暗处盯着,见谢予卿穴道解开后仍在发呆,随即上前问道。 “武陵蛮,在下姓谢,名予卿!”谢予卿瞅见凤箫萦,气愤道。心底却在腹诽“你才是怪人!” 凤箫萦皱眉道:“哼!我叫萧盈。” “萧公子,再会!”谢予卿撑地而起,拍落身上尘土。 “谢公子,你还没告诉我玉佩之事,若你死了我找谁问去?”凤箫萦怕他又寻别处赴死,急道。 “呸呸呸,你还没死,在下怎会去死?玉佩之事我不想告诉你,死心罢!”谢予卿恼道。 “你!”凤箫萦不禁语噎。暗想这人有独孤老头玉佩,必然与其渊源颇深,打骂不得,可他又一副臭脾气,看来得想招治他。忖了片刻,拱手道:“既然如此,再会。谢公子赠与银子和玉佩。” 谢予卿不禁头疼,暗责自己喝酒失了分寸。如今身无分文,这可如何是好?不得已赔笑道:“萧公子,在下之前酒醉,可别当真了。要不然这样,萧公子归还在下一半银子,玉佩就赠与你。” 凤箫萦一本正经道:“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既然赠与,又岂可要回?” 谢予卿哭丧着脸道:“这……没有银子,我如何存活!” 凤箫萦见他急了,亦怕他又寻死,便道:“告诉我玉佩来历,银子便还你!此外我允诺替你办一件事,你看如何?”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十六章 仗义相助 谢予卿思量片刻,觉着并无不妥,道:“这玉佩乃是一位白袍老人所赠,并不知其名姓,是否萧公子所言独孤老头无从得知。” 凤箫萦问道:“你与他如何相识?” “这……开封城破那日,白袍老人救了我。”谢予卿想起自己几次寻死觅活,尴尬不已,只得一语带过。 凤箫萦扑哧笑道:“独孤老头放着城中千万人不救,偏偏救你这怪人!他是否透露为何救你?” 谢予卿思索片刻,道:“白袍老人只说过一句,看我顺眼,随手救下。” 凤箫萦仔细打量一番,疑惑道:“我怎么看你都不顺眼!那你且说家中有何长辈,有何擅长?” 谢予卿自忖四书五经但凡书生略有涉猎,琴艺只是闭门学了数年不知深浅。除二者外,自己可谓是一无所长。默然道:“家中仅余我一人,一无所长。” “当真?” “萧公子,在下所言句句属实。”见凤箫萦一脸“信你才怪”表情,担心对方不愿归还银两,恳切道:“在下也对这白袍老人甚感兴趣,不如透露一些,好让在下参详!” “也好!”凤箫萦思索一番,“这独孤老头,武功嘛,深不可测。却性子怪异,很少与人亲近。唯独偏爱听曲,几乎每年到凤凰山听家父奏曲,说是修炼心性,我看是炼那什么避雨诀炼傻了!世上也就那些音痴受得了他。” “萧公子之前说家在思邛山,这凤凰山又是何处,这避雨诀又是何武功?” “凤凰山是思邛山最高那座山峰。至于避雨诀嘛,我随口一说。听独孤老头说叫什么无为诀,不过是下雨天水不沾身,省了买伞钱罢!对了,你是否想到什么?” “听萧公子这么一说,似乎有些眉目,只是不知是否准确?” “快说来听听!”凤箫萦顿时睁大双眼。 谢予卿尴尬道:“在下养父似乎也是音痴,生前常结交一些酷爱音律之人。” 凤箫萦眼前一亮,道:“你养父姓甚?” “姓俞。” “哈哈!原来是那个怪老头,喜欢收集残谱又乱搞一通!他竟然是你养父!”凤箫萦不禁捧腹大笑。 “你既然认识我养父,怎能如此羞辱他?” “对不住,我一时失言。我并未见过你养父,只是听独孤老头和家父提起,想必他们是旧识。”凤箫萦顿了顿,“这么说来,独孤老头救你,应是刻意为之,却不愿明说。他这玉佩自是给你拿来保命,江湖中人见了多少会卖他人情。可你不会武功,为何多此一举?这老头真是越来越怪了!” 谢予卿一副“你且不知我哪知”表情。 “既然弄清楚了,银两还你。玉佩我暂且收下。” 谢予卿自是不知凤箫萦留下玉佩意图,心想总算将银两拿回来,赶紧分道扬镳。若他知晓凤箫萦是要拿玉佩作弄孤独老头,无论如何不会同意。 “对了,之前见你一心寻死,是否遇到伤心事?我既然允诺你,自然得守信,需要相助尽管说!” “没,没什么。” “说嘛,独孤老头与你我都相识,这即是缘分。” “这……不必了罢,谢萧公子好意。” “男子汉大丈夫,就该快意恩仇,憋在心中哪能痛快?” “也并非什么大事,不劳萧公子费心了。” “你怎如此扭捏,像个女子!我可不想有你这等朋友?” 谢予卿见拗不过他,再推脱就真没完没了。于是简要说了被逐出千凰楼之事,感慨慕姐姐为何会态度急转直下。 “就为这等小事,也能寻死!待我助你讨回公道!” “萧公子,这行么?” “怎么,信不过我?”凤箫萦暗想千凰楼不过一群女子和一个身法怪异刀客,有何难处? 这一路,谢予卿几番驻足踌躇,皆让凤箫萦拽行,到千凰楼时已是华灯初上。 刚入前厅,竟十分冷清。却见丘月白与慕姐姐在二楼角落相对而坐,似乎相谈融洽。心中不禁失落,慕姐姐此前不待见丘月白,莫非是装模作样? 凤箫萦自是不知谢予卿所想,只道他怯场,推着谢予卿在厅中捡了一处桌子坐下。慕姐姐自是见到谢予卿进来,楼下一众婢仆投来询问眼神,她却未回应,只是静静打量凤箫萦。 丘月白则是起身,冲谢予卿道:“谢兄,别来无恙!身边这位朋友是?” “丘兄,这位是萧公子!”谢予卿拱手道,头却偏向凤箫萦。 看着凤箫萦俊俏脸庞,丘月白嘴角微笑,道:“在下丘月白,见过萧公子。” 凤箫萦盯着慕姐姐,嘴上说道:“我可没见过你!我只想见见那位慕姑娘!” 丘月白并未置气,只是玩味地看着谢予卿和凤箫萦。 慕姐姐施了一礼,道:“萧公子,不知找奴家有所为何事? 凤箫萦故作老成道:“逛青楼,自然是寻欢作乐,难道找你叙旧不成?” 慕姐姐淡淡道:“萧公子这么说,奴家可不爱听咯。” “怎么,你们是青楼做生意还要挑客人?” “不瞒公子,千凰楼女子确实有权挑客人,这是楼主所立规矩。” “哦,随意逐出替你解围之人,害得他差点自寻短见,然后又与这丘公子勾搭上,这便是你所说规矩?” “萧公子,请你勿要有损奴家名节!”慕姐姐说罢又对谢予卿道:“对于谢公子遭遇,奴家实在深感抱歉!” 谢予卿正要开口,凤箫萦道:“青楼女子有何名节可言!我朋友之事一句抱歉就完了?” 慕姐姐平缓道:“那萧公子想要如何?” “让这位谢公子继续留在千凰楼。” “不可!” 听到慕姐姐如此说,谢予卿很是失落,低头陷入沉思。凤箫萦则厉声道:“有何不可?谢公子真心待你!” 慕姐姐暗暗叹气,并未回话。 丘月白轻咳一声,道:“萧公子,我看你就别强人所难!” “姓丘的,少假惺惺!挤兑走我朋友,想必是你早谋划好了罢?” “萧公子,你可别冤枉我,我与谢公子可谓一见如故。” “哼!即是如此,为何不劝说留下谢公子?”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十七章 凤箫剑法 丘月白倒不是没想过这事,只是怕惹慕姐姐不悦。昨日谢予卿走后,自己亦未见着慕姐姐,今日是借有要事相告,才得以见一面,对方态度仍是不冷不热。 凤箫萦见丘月白沉默不语,怒道:“被我说中了罢,就知你没安好心!”说罢,一跃而起,轻飘飘落在二楼,抽出玉箫直指丘月白。 “萧公子,在下一再忍让,你可莫要咄咄逼人。拿兵器指着我之人,都没有好下场。”丘月白生平最忌讳被人拿兵器指着,毕竟身为一名刀尖舔血刀客,每次与人对战皆以命相搏,刀不出鞘则已,出鞘必见血。 “我倒想讨教一番!少废话,出刀罢!”凤箫萦话音刚落,直接使出家传剑法第一式,直取丘月白身上要害。 却说凤箫萦这家传剑法唤作凤箫剑法,在江湖中威名赫赫。由其先祖初创,因从箫乐悟剑道,即以箫为剑,又箫有六孔,故剑招十八式,取六之倍数。其祖父删繁化简四式,其父又减两式,如今共十二式,仍是六之倍数,威力却更胜于前。这十二式剑招攻防兼备,变化多端,不同顺序使出有不同效果,而每一式却没有名字,凤箫萦甚是不解,偷笑先祖偷懒。剑招纵然厉害,未臻化境仍有迹可循有法可破,其先祖亦知剑道一途犹如千军万马过独木桥,晚年又有所悟,创立凤箫诀。凤箫诀乃是一门练气功法,修炼有成即可配合凤箫剑法,将真气凝于箫中,借由箫孔射出伤敌,令人防不胜防。因先祖系先练剑再练气,故后人将其作为家训,一直传承至今。凤箫萦如今年芳十七,凤箫剑法十二式熟练于心,凤箫诀亦略有小成,可将真气借由一孔射出。 谢予卿见状,急道:“萧公子,快住手!” 凤箫萦并未理会。丘月白右手本已按住藏于袖中短刀,听见谢予卿声音,则施展身法横闪。慕姐姐见状亦悄悄退后数步,摆手示意楼下众婢仆退去。凤箫萦见一击未中,紧随其上施展第二式,封住丘月白左右两边去路。 丘月白起初并未觉得其招式厉害,直至这第二式,方才收起轻视。此时身后有桌椅阻挡,退无可退,想必是其出手时就料定了,于是腾地而起,堪堪避过玉箫。 凤箫萦嘴角闪过一丝微笑,当即纵身一跃,使出第四式,玉箫直劈丘月白面门。 丘月白此时正悬于空中,倘若是一般武林高手,无处借力便只能力拼,而对方蓄势待发,自然要落下风。遂不再隐忍,使出看家本领鹰坠术急速落地,抽出短刀以逸待劳。 凤箫萦头一遭见这诡异身法,心中甚是惊异,却也不慌,在半空顺势使出第十一式。 只见漫天箫影笼罩丘月白上方,不知哪一道箫影是真。有一瞬丘月白萌生避开念头,但一想刀既出鞘,岂有退却之理?来不及惊叹这一招精妙,凭借敏锐感知,全力使出鱼游刀法,在方圆六尺内急速腾挪,每变换一次方位击出一刀,眨眼间击出十三刀,堪堪挡住凌厉箫影。 丘月白稳住身形,强忍手臂酸麻感。暗想对方力道如此刚猛,似乎完全不在乎玉箫折断,想必这玉箫非寻常之物。 凤箫萦见招式被化解,亦知丘月白功夫了得,不禁激起求胜之心,大喝一声“有胆再接我一招?”又使出第三式,连续几记横扫。 丘月白被她一激,心中自是气恼,前面几番落在下风已然折了面子。见这招平平无奇,心想莫不是对方刻意羞辱,又恐有诈,便打定主意见招拆招伺机反制。 凤箫萦自然不知丘月白心中想法,见他提刀格挡,当即催动凤箫诀。只听得“呜”地一声,一道真气由箫孔射向丘月白胸口。 距离如此之近,丘月白此时即便想闪亦来不及,当下把心一横,拼着硬扛一记,左手对准凤箫萦右肩拍出一掌。 凤箫萦哪里见过这种以命搏命打法,侧身躲避,仍被掌风扫到,顿时气血翻涌,倒退三步。再看丘月白,口吐鲜血,坐倒在地。 双方仅交手五招,说来长实则不过片刻。谢予卿见二人停手,冲上前立在二人中间,道:“萧公子、丘兄,二位就此停手罢。” 凤箫萦见状,收起玉箫。丘月白则起身,拭去嘴边血迹,朗笑道:“萧姑娘,不,应该称呼凤箫姑娘!若不是这最后一招,还猜不出姑娘身份。丘某人能有幸一睹凤箫剑法,实属荣幸!” “咦,你怎知我是女儿身,又知我姓氏?”凤箫萦自忖一路上无人识破,怎在此漏馅? “嘿嘿,也就谢兄这般不懂武功之人识不出。凤箫山庄剑法向来不传外姓,姑娘既然使出来,自是复姓凤箫。只是未请教姑娘芳名?”丘月白拱手道。 谢予卿更是讶异,这萧公子竟不是萧公子,而是凤箫姑娘,凤箫这姓氏亦闻所未闻。苦笑道:“凤箫姑娘,你可瞒得在下好苦,不知哪句是真?” 凤箫萦随即解开发簪,露出乌黑长发,抹去脸上刻意伪装妆容,噘嘴道:“本姑娘可没骗你,行走江湖化名萧盈,与我本名相差无几。我叫凤箫萦。” 看惯了江南女子,再看凤箫萦明眸皓齿,英姿飒爽,别有一番滋味。丘月白不禁怔住,谢予卿亦有些失神。 慕姐姐轻咳一声,道:“二位再这么盯着凤箫姑娘,不怕被当作登徒子?” 二人尴尬一笑。丘月白道:“凤箫姑娘,咱们可谓是不打不相识,请勿见怪!” 凤箫萦怪不好意思,小声道:“丘公子伤势要紧么?” “不碍事,修养几天就好。凤箫姑娘,你和谢兄是旧识?” 凤箫萦摇头,“我与谢公子是今日才相识,不过长辈之间有些渊源。”接着又对慕姐姐道“慕姑娘,我与丘公子比试,皆因谢公子之事,请问为何不愿留下谢公子?” 谢予卿亦迫切想知其中缘由,满脸期待目视慕姐姐。 慕姐姐欠身道:“并非奴家不愿,只是个中缘由不便透露,还请凤箫姑娘和谢公子体谅!”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十八章 香花楼 谢予卿闻言,稍感欣慰,正欲请求慕姐姐替自己照顾好泪竹。忽然一道白光从谢予卿耳边闪过,裹挟尖锐破空声直奔慕姐姐。慕姐姐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却并未有所行动。 事起突然,凤箫萦察觉时,白光距离慕姐姐近在咫尺。所幸丘月白在慕姐姐身侧,当即掷出短刀。短刀后发先至,在白光即将没入慕姐姐面纱之际,擦出一片火花将其弹开。 谢予卿只见丘月白短刀半截没入墙壁,地面散落一支梅花状暗器。凤箫萦循着暗器轨迹望去,只见二楼窗户纸破了一个窟窿,却未发现人影。 丘月白全神贯注于窗外动静,不动声色取回短刀。过了片刻,仍不见动静。这才道:“之前并未察觉窗外有人,想必是在远处放出暗器,如此远还能不失准头与速度,可见来人非是等闲之辈!” 慕姐姐欠身道:“多谢丘公子出手相救!” 谢予卿不禁后怕,转身退至丘月白身旁,双眼紧盯窗户。凤箫萦并未取笑,上前数步侧身立在谢予卿身前。 丘月白摆摆手,道:“举手之劳而已,慕姑娘何必挂齿。只是没想到对方行动如此之快!” 谢予卿听此一言,直接看向丘月白,双眼满是不解。慕姐姐则一脸平静。 凤箫萦问道:“丘公子似乎知道对方来路?” 丘月白道:“今日我约见慕姑娘,即为此事,正待说起便遇见二位。” 凤箫萦追问道:“究竟所为何事?” 丘月白停顿片刻,面色凝重道:“这么说罢,在下本是沉月楼之人,受命前来助香花楼,刺杀慕姑娘,引出千凰楼楼主!不过昨日杀了雇主,已经不是沉月楼之人!” “沉月楼,那个专接各种悬赏刺杀神秘门派?怪不得丘公子身法如此灵活!”凤箫萦不由惊叹。 谢予卿一脸茫然,问道:“沉月楼,这门派很厉害么?” 凤箫萦吐了吐舌头,道: “沉月楼,乃是江湖中最讲信誉门派。号称只要出得起价钱,就没有他们办不成之事!其门人身手自然也是了得!” “竟然还有这等贪财门派!”谢予卿不禁感叹。转头又冲丘月白道:“丘兄,你是侠士,还是不要待在这种门派为好!” 凤箫萦笑道:“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这是人之常情,谢公子你这么说,未免清高过头了。” “谢兄即便不说,我已有脱离之意。如今这沉月楼,早就变了味!”丘月白一脸苦笑道。 凤箫萦猜测道:“丘公子意思是沉月楼已与香花楼沆瀣一气?” 丘月白无奈点头。接着道:“昨日香花楼那十人只是前来试探,幕后之人得不到音信,自然会再派来高手。虽不知慕姑娘为何委身千凰楼,但慕姑娘为抗金暗地里筹措钱财,在下着实仰慕已久。还请慕姑娘趁早离开这是非之地!” 谢予卿听得云里雾里,但听到抗金义举,不禁看向慕姐姐。 慕姐姐平静道:“看来丘公子已将千凰楼打探一清二楚了!” 丘月白点点头,道:“在下怎么看慕姑娘也不像会武功之人,倒是那幽云姑娘练过武功。在下又岂能杀手无寸铁热血之士?” 慕姐姐道:“丘公子,你可知张邦昌已还位于康王,而康王即将南下。” 虽然不知为何慕姐姐说这句,谢予卿、丘月白二人不禁咋舌,凤箫萦则一副事不关己模样。 慕姐姐缓缓道:“这意味着,北方将弃之不顾,金人随时可南下,战事又将挑起!我们这些抗金势力,早已是眼中刺,走与不走,有何区别?” 丘月白忿忿道:“在下明白了。香花楼这帮走狗,是想扫清障碍,将南方各路势力拔除,好迎接其主子!既然如此,在下就随慕姑娘一起。” 谢予卿问道:“丘兄,我听过‘海上之盟’和‘香花楼子’传闻,不知与这香花楼是否有关?” 丘月白忿忿道:“赵良嗣这人,想必大家听说过。他本是辽人,靠着攀附童贯蔡京之流,游说那徽宗联金伐辽,说什么北地汉民归宋心切、收复幽云十六州千秋功业。可笑,幽云十六州已归辽两百年,民心早就归顺,又怎么会有‘香花楼子’夹道恭迎?此等做法实则是引狼入室。而这香花楼,便是当时支持联金伐辽那些好事之徒创立,利用钱财网罗了各路武林高手。起初打着收复幽云十六州名号,装模作样攻打辽国。后来见大势已去,转投了金国! 谢予卿叹道:“咳,只恨自己不会武功,不能杀尽汉贼!” 凤箫萦道:“谢公子,且不说你根骨如何,只是你年岁便已错过。江湖之事,你还是不要掺和了!” “凤箫姑娘所言在理。”慕姐姐看着谢予卿,“昨日劝说泪竹趁机随你一起走,怎知她如此执着。” 谢予卿道:“慕姐姐尚且不怕,我又怎会怕!只是不知泪竹怎么办?” 慕姐姐道:“放心罢,我已托幽云送她去了一处安全之所。倒是三位,奴家实在不愿再拖累,三位还请趁早离去。” “既然来了,就不用走了!”忽然一阵低沉声音回荡在楼中。 “谁?少装神弄鬼!”凤箫萦一直警惕楼外,却只听到对方声音,感觉不出方位。 丘月白顿时握紧短刀,将慕姐姐护在身后,紧盯四周。谢予卿一脸紧张,不觉凑近凤箫萦。 “丫头,你在找我?”那低沉声音道。 凤箫萦斥道:“哼,却才阁下放暗器,现在又藏头露尾,难道是见不得人么?” “鄙人从不使暗器!不用找了,我在这里!”话音未落,一道青色影子由虚转实,是一名青袍男子,面色微黄,约摸五十光景,伫立在楼下厅中,仿佛早就存在。门外则有四名黑衣汉子不紧不慢走进来,立在青袍男子身后。其中两名黑衣汉子扛着两个麻袋,不知里面装了什么。 凤箫萦不禁纳闷,暗器不是对方所使,那又会是谁?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十九章 道门现 “阁下武功,想必在江湖上也是成名人物!香花楼可真是大手笔!”丘月白虽未看清对方如何进来,但大厅中之前确实无人,足见对方轻功远胜于自己。 青袍男子沉声道:“你不惜背叛沉月楼,与香花楼作对,千凰楼给你什么好处?” 丘月白笑道:“诛杀汉贼,又何须好处? “哼,等我拿住你,交与沉月楼,那时你还笑得出来?”青袍男子手一挥,两名黑衣汉子站出来,一人提刀,一人握剑。 “这里就交给我。丘公子,保护谢公子和慕姑娘!”凤箫萦不待丘月白答话,当即握紧玉箫,飞身直取青袍男子。 “小心!”丘月白道。 两名黑衣汉子对视一眼,不等凤箫萦靠近,同时跃起,一左一右攻向凤箫萦。凤箫萦不敢托大,随即放弃目标,玉箫连挥两下荡开刀剑,借反弹力道落在地面。 刚一落地,凤箫萦径直施展凤箫剑法第五式,快速旋转身形,玉箫随着身形肆意舞动,无数箫影将自身裹得密不透风,顷刻间逼近两名黑衣汉子。 丘月白看在眼里,不禁感叹凤箫萦这招以守为攻实在高明。两名黑衣汉子面对密密麻麻箫影却是另一番感受,各自以为凤箫萦进攻是自己,却又捕捉不到玉箫行动轨迹。 使刀黑衣汉子按耐不住,一刀劈向凤箫萦头顶,使剑黑衣汉子紧随其后提剑刺向凤箫萦腹部。凤箫萦旋转中瞥了一眼使刀黑衣汉子,玉箫后发先至,却扫向使剑黑衣汉子咽喉。使刀黑衣汉子暗自窃喜,刀势又加重三分。使剑黑衣汉子惊怵其身手迅捷,身形一侧,回剑格挡。谁知却未听到撞击声,竟是一道虚影划过。使剑黑衣汉子惊措之际,凤箫萦身形一矮,堪堪避开刀锋,玉箫转瞬迎上刀锋。使刀黑衣汉子来不及错愕,其几乎倾注全力一击落空,招式已老之际,一道猛烈劲力由刀身传至周身,刀脱手而出,紧接着胸口捱了玉箫一击,闷哼着倒撞出去。 “废物!”青袍男子低斥一声,当即一个闪身欺近凤箫萦跟前,一掌拍向凤箫萦右肩。使剑黑衣汉子见青袍男子出手,闪到一旁,搀扶起使刀黑衣汉子。 凤箫萦早有留意对方,见这一掌来势平缓,暗笑其轻敌。于是站定身形,玉箫一记重劈迎上。玉箫尾端与手掌相撞,竟相持不下。凤箫萦随即加重力道,青袍男子却一副若无其事表情,她这才察觉玉箫力道犹如泥牛入海,不禁紧锁眉头,运起凤箫诀,真气由箫孔射向青袍男子掌心。 青袍男子嘿嘿一笑,手掌骤然膨胀如斗,转瞬收缩如常,如是三次,三道无形真气接连从掌心喷薄而出,卷起强劲掌风袭向凤箫萦。第一道抵消了凤箫萦发出真气,第二道径直拍到凤箫萦胸口,第三道则将凤箫萦踉跄身子击飞。 谢予卿见此情景,不禁喊道:“凤箫姑娘!” 丘月白则在谢予卿话音未落时跃下楼,伸手托住半空中凤箫萦,搀扶她站立。 凤箫萦气息紊乱,目视青袍男子,惊惶冒出一句:“三重真气,竟是天玄功起手式——三生万物,阁下莫非是道门之人?” 青袍男子喃喃道:“道门,消逝三十年了,没想到还有人记得。” 凤箫萦道:“门派即便没了,武功传承未断,东山再起并非不可。” 青袍男子笑道:“镇派绝学失传,门人寥落,又谈何容易!丫头,看在凤箫荀面子上,前面已手下留情,你可以走了。” 凤箫萦拱手道:“前辈认识家父,不知前辈名号?” “离道人。” 凤箫萦道:“道门自古便是武林正派,前辈何故与香花楼同流合污,辱没名声?” “道门已亡,休要多言!” “可是……”凤箫萦蓦地忆起天玄功并非道门镇派绝学,而是无为诀,岂不是与独孤老头有关? 正要询问,离道人手指隔空轻点,三道真气直取凤箫萦地仓、膻中、气户三穴。凤箫萦话音戛然而止,两眼一翻昏倒丘月白怀中。 丘月白怒道:“你对凤箫姑娘做了什么?” 离道人封这三处穴道,本意制止凤箫萦言行,事后再作打算。怎料凤箫萦此前中了丘月白一掌,又中他一掌,伤势加重竟然昏厥。但面对丘月白责备,离道人却无意辩白,厉声道:“小子,你还是担心自己罢!” 说罢,离道人使个眼色,使剑黑衣汉子当即冲上楼梯。丘月白大喝一声“站住”,抱紧凤箫萦转身正欲上前阻拦,身后离道人手掌似缓实急拍向后心。 丘月白忌惮离道人掌力,顾不得黑衣汉子,急忙护着凤箫萦就地一滚避开。离道人一掌未中,又拍出一掌。 丘月白伸手阻拦,道:“前辈,能否让我放下凤箫姑娘?” “请便。”离道人收掌立在原地,若无其事看着丘月白。 丘月白小心翼翼将凤箫萦放在椅上,侧首望去。使剑黑衣汉子此刻立于楼上,剑指二人。谢予卿不知哪来勇气,站在慕姐姐身前,张开双臂,一副悍不畏死模样。使剑黑衣汉子侧目眼神询问离道人,后者抬手示意暂勿动手。 如今局面已在对方掌控之中,丘月白亦知不是其对手,思索片刻,径直提刀冲向离道人。离道人气定神闲,随手拍出一掌。丘月白竟不躲避,任凭手掌印在胸口,强忍剧痛在身子飞出之际,猛然提气眨眼间跃上二楼,灌注全力挥出一刀。离道人却是未料到这等怪招,追赶已然不及,随即冲使剑黑衣汉子急促道“小心”。使剑黑衣汉子原本分神留意楼下战况,听见示警,急切跳开。 短刀划破对方衣袖无功而返,丘月白苦笑着跌落在地,提不起真气,只得勉力撑坐于地,对谢予卿、慕姐姐喊道“快走”。使剑黑衣汉子惊魂未定,恶狠狠瞪着丘月白。 离道人道:“都拿下。”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章 水镜功 使剑黑衣汉子趋步绕至丘月白身后,连拍几处穴道。接着行至谢予卿面前,左手随意一推。谢予卿顿时感到身子不受控制,向右侧倒去。 意料之中摔倒却未发生,身后一只柔荑轻轻托起谢予卿。谢予卿转头看去,慕姐姐衣袖和乌发竟无风自动,如同湖心泛起一道道涟漪,面纱后一双眸子散发寒光,气质与平日迥异。 使剑黑衣汉子心下一凜,一剑直刺慕姐姐胸口。谢予卿目睹长剑由颈侧快速划过,心中急甚。却见慕姐姐淡然自若,缓缓抬起左手在空中划过一阵波浪状虚影,长剑竟由剑尖至末端渐次弯曲,如同波浪一般荡开。谢予卿满脸诧异,慕姐姐行动如此迟缓,是如何改变长剑轨迹?丘月白却紧紧盯着慕姐姐,他深知慕姐姐这一招看似缓慢,实则是手臂挥舞过快形成残影,不禁感叹自己竟看走眼将慕姐姐当作寻常人。 却说使剑黑衣汉子右手剧颤,长剑几欲脱手,紧咬牙关改为双手握剑。长剑嗡嗡作响,弯曲之势不减,终于不堪重负从中折断。慕姐姐随即玉指一点,使剑黑衣汉子登时倒地生死未卜。 “呵!慕姑娘这招‘水能载舟’,出自水镜功罢,看样子才晋入先天境界,不错不错!倒是令鄙人想起一位故人。”离道人挑起眉头道。 慕姐姐略一皱眉,并不言语。 “哦?”离道人见其未作回应,“慕姑娘不愿承认,鄙人不再多问。只要千凰楼就此解散,慕姑娘随我走一趟,他几人可保性命无忧。” 慕姐姐淡淡道:“我是千凰楼楼主,此事与他三人无关,还请前辈勿要为难他们。” 谢予卿虽听得懵懂,亦知在场仅他一人不会武功,想到慕姐姐此前几番劝他走,恍然大悟看向慕姐姐。丘月白初次听说水镜功,亦不明就里,但听到“先天”二字,不禁心神震颤,目光灼灼。 “慕姑娘这么说,那便是答应咯?” 慕姐姐摇摇头,径直走向丘月白,素手按在其气户穴上,一道柔和真气涌入,片刻便冲开其封堵穴道。丘月白只觉那一瞬周身舒泰,虽然伤势依旧很重,却无之前真气凝滞感。当即挪至一旁盘坐运功,闭目凝神体会那道真气游走脉络,以期觅得一丝机缘。 “既然如此,那鄙人只当未认出慕姑娘师承。”离道人转头对身后两名黑衣汉子道“带上来!” 只见两名黑衣汉子上前利索解开麻袋,里面装着竟是弄月和烟罗。二人秀目紧闭,花容无一丝血色,靠两名黑衣汉子提溜才勉强站立。 谢予卿目睹二女,这才知数日未见,原来是被人擒住。慕姐姐微微一怔,目光随即移向窗外。 “这二人是去搬救兵罢,可惜半路被我截住。”离道人手一挥,两道真气分别没入二女颈部。“慕姑娘,束手就擒罢!” 二女悠悠醒转,面带愧色看向慕姐姐。 “请前辈先放了她们,我任凭前辈发落。”慕姐姐轻叹一声。数日前遣散楼中多人,弄月、烟罗二人乔装混在其中,此事甚是隐密。而如今二人被擒,暗忖应是楼中有人走漏风声。 二女闻言,齐声道:“不要啊,慕姐姐!” 慕姐姐平静道:“事已至此,何必牵连更多人进来。” 烟罗噙着眼泪道:“慕姐姐,是我们拖累了你!” 弄月红着眼与烟罗对视片刻,又看了慕姐姐一眼,缓缓道:“慕姐姐,谢谢你七年来照顾我们,但愿来世还能跟随你。”话音刚落,弄月头歪向一旁,竟自断经脉香消玉殒。 离道人不禁愕然,看向烟罗,几乎同时香消玉殒,想制止已来不及。两名黑衣汉子见状,只得将二女尸身置于地上。 慕姐姐神色一黯,面纱下双眸泛红。谢予卿紧握双拳,怒视离道人。 离道人恼道:“小子,你这什么眼神!她二人自绝,又不是鄙人所杀!” 慕姐姐细声道了一句“丘公子,保护谢公子,小心窗外!”蓦地划过一阵虚影来到一楼,走到凤箫萦身旁,摸罢脉象方才为其解穴。紧接着,缓步走向离道人。 离道人沉声道“慕姑娘,你这是要与鄙人动手?” “前辈何必明知故问!”慕姐姐语罢,屏气凝神,使出一招“水天一色”。只见玉掌上真气如同波纹一圈圈荡开,瞬间笼罩离道人,强烈掌风刮得其长袍鼓动发须纷飞。 离道人也不躲闪,只见其左脚后退一步,抬起右手,使出一招“夫唯弗居”,缓缓破开一圈圈真气印上玉掌。两掌相交,“砰”地爆发出猛烈劲气。离道人身旁三名黑衣汉子被余劲波及,身形有些踉跄,尤其是那使刀黑子汉子,长刀撑地才不至于倾倒。二人僵持片刻,不约而同退开。慕姐姐目光闪烁,离道人则神色自若。 慕姐姐瞟了一眼凤箫萦,又使出一招“水月镜花”。只见真气凝于身前,如同一泓清水,慕姐姐在水中翩然起舞,衣袖纷飞,素手藏于袖中忽隐忽现,亦真亦幻,令人目眩神迷。 离道人自是看出其中暗藏杀机,目光如炬,将慕姐姐行动轨迹尽收眼底。使出一招“善行无辙”,足尖点地,忽左忽右,迈出诡异步伐,犹如踏空而行,双掌飘忽不定,毫无章法可循。 离道人双掌看似击在虚空,实则将慕姐姐下一步行动封锁,犹如对弈预知对方路数。不到三息,慕姐姐只觉周身劲气笼罩,施展空间愈来愈窄,不由佯攻一掌,趁机后退。 离道人立在原地,笑道:“慕姑娘,莫要作无谓争斗!你师门与道门渊源颇深,武功招式鄙人知之甚详。” 慕姐姐平缓道:“前辈且试试这一招。”说罢,右手掐诀,化掌为刀,真气凝于掌尖,径直劈向离道人。 掌刀未至,那掌尖真气聚成一条线“嗤嗤”划破虚空先至。离道人直面这一掌,只觉劲气迫人,当即稳扎马步,气运丹田,双掌齐出。只见其双掌泛起红光,两道无形真气分别射出,在半空相互缠绕却和而不同,形成一股包含正反两道真气气旋。慕姐姐掌尖真气瞬间溃散大半,仿佛被那股气旋吸收。 面对那股气旋澎湃力道,慕姐姐不禁吃惊,手上却未闲着。只见她抽回右掌,接连劈出三记掌刀,堪堪击散那股气旋。 离道人看着慕姐姐胸口起伏不定,问道:“这一招叫什么,莫非是贵派新创招式?” “抽刀断水。前辈那一招又唤何名?” “有无相生。”离道人停顿片刻,“慕姑娘,勿要拖延,跟鄙人走一趟。”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一章 黄雀在后 谢予卿急道:“慕姐姐,不要跟他走!弄月、烟罗是被他害死!” 离道人斥道:“小子,你是何人,胆敢插手?” “我……”谢予卿一时语噎,这才想起自己什么也不是。 “他是独孤雪传人。”说话之人是凤箫萦,她在二人停手之时已醒转。 谢予卿闻言,不禁乍舌,急道:“凤箫姑娘,在下不会武功,哪里是什么传人?” 凤箫萦心底嘀咕:“谢公子,你不要怪我,先借独孤老头唬住他,事后再向你道歉。” 慕姐姐美眸转动,静静伫立。离道人则瞬间脸色大变,紧盯凤箫萦,见其面色如常不似说谎模样,厉声道:“我师叔三十年前退隐江湖,不知所踪,你又如何知晓?” “这我可不能告诉前辈!独孤老头说过,不愿见道门之人。不过我从这位谢公子手中得到这枚玉佩,足以证明。”凤箫萦摸出怀中那枚玉佩,抛给离道人。 离道人一把抓住,狠狠瞅了一眼玉佩。沉默片刻道:“莫要诓我!这玉佩不假,只是如何到你手上?” 凤箫萦看向谢予卿,笑道:“玉佩乃是谢公子赠予我。” 离道人闻言,沉声道:“小子,好胆!我师叔玉佩岂是你说赠就赠!你过来!” 凤箫萦道:“前辈,勿要为难谢公子!” “他是与不是,鄙人一试便知!”离道人见谢予卿不为所动,便一跃上楼。 凤箫萦欲哭无泪,未料到离道人疑心如此重,暗责自己冒失,正待上前制止。慕姐姐却示意凤箫萦不要轻举妄动,一副成竹在胸模样。 谢予卿连连退后,道:“前辈,你要做什么?” 离道人将玉佩塞入谢予卿怀中,道:“小子,玉佩收好!将双手伸出来。” 谢予卿向后躲闪,道:“前辈,我,我不是……” 离道人催促道:“快!鄙人不会害你!” 谢予卿怵于离道人气势,转身便逃。丘月白长身而起,出刀阻拦。离道人仿佛脑后长了眼,头也不回反手一指,在刀出鞘之际定住其身形,随即伸手抓向谢予卿肩膀。 就在这时,一道白光“嗤嗤”划破长空,直射离道人后心。离道人察觉背后异样,急忙往右侧闪避。定睛一看,一支梅花状暗器嵌入墙中。 离道人喝道:“何人装神弄鬼?” 凤箫萦道:“咦,这不是之前偷袭慕姑娘那人么?” “嘻嘻!十三,那老道士骂你是女鬼!”一阵清脆女声在楼外响起。 “十一,莫要乱说!”一阵轻柔女声幽幽传来。 “十三,说了叫我葭月,不许叫十一,难听死了!” 不多时,两名腰悬长剑身段婀娜白衣妙龄女子缓缓步入大厅。一人桃腮杏脸面带微笑,另一人相貌普通却面色冰冷。 离道人哂笑道:“俩小丫头,敢坏鄙人好事?” “十三,这老道士投了别派,不自称贫道了。是不是叫作数典忘祖?”那貌美女子笑道。如此看来她即是葭月,另一位是十三。 离道人面色阴沉,上下打量二人,似乎想从对方装束看出些端倪。 “葭月,别闹了!师傅交代任务要紧。”十三细声道。 葭月听十三提到“师傅”二字,顿时收敛笑容,对离道人道:“老道士,这位慕姑娘我们要了!” 离道人道:“哼,口气不小!” 葭月皱眉道:“老道士,若论理也是我二人先到。要不是让你试探这位慕姑娘,哪还轮得到你!” 离道人拂袖道:“闲话少说!胜了鄙人,随你处置!” 葭月冷冷道:“天玄功,道门功法,源自老子《道德经》,练成者丹田内有三道真气,功力深厚胜于常人。却是重守不重攻,无甚杀招。所谓道法自然,夫唯不争。老道士,我所言可有误?” 离道人面色平淡,问道:“你们究竟是何门派?”心底却在暗忖对方何许人也,竟知晓天玄功利弊。 葭月并未作答,目光冰冷,蓦然拔出长剑。大厅内瞬间弥漫浓浓杀意,令人不寒而栗。长剑横扫,一道匹练闪电般划向大厅中三名黑衣汉子,三名黑衣汉子顿时倒地。似乎是用行动向离道人表明自己身份。 谢予卿却想不明白,葭月距离三名黑衣汉子一丈有余,长剑三尺,如何劈到三人?在场其余之人却是知晓此乃剑气,却震惊于那剑气之霸道,一时鸦雀无声。 离道人不禁嘴角抽搐,眨眼间竟折了三名手下。这一剑若是攻向自己,自忖尚能应对。但对方有两人,尤其是那名叫十三女子,予人高深莫测之感,不在葭月之下。思索片刻,这才忆起葭月剑法来路,疑惑道:“绝情剑法!你派怎可踏足江南?” 葭月嘲弄道:“老道士,看来你不算孤陋寡闻!还要比试么?” 离道人若有若无看向十三,道:“哼,单打独斗你还不是鄙人对手!” 葭月笑道:“老道士,谁与你一对一?我二人一同来,自然一同出手。”说罢,挽起十三右手,作势欲跃上二楼。 离道人见状,略微一怔。随即一手抓起地上昏迷黑衣汉子,破窗而出。 片刻后,楼外传来离道人浑厚声音:“小子,鄙人改日再找你一叙!” 谢予卿闻言,不禁目瞪口呆。凤箫萦暗自鄙夷离道人竟如此胆怯,仔细打量葭月和十三,却仍未弄明白绝情剑法出自何门派。 葭月道:“慕姑娘,我等也算帮你解围了。将剑交出来,可留你一命。” “此刻不在我手中,想要便随我来!”慕姐姐说罢,转身向后院袭去。途经凤箫萦身旁,衣袖摆动,拂过凤箫萦手心。 葭月见状,紧随其后。十三不着痕迹看了一眼谢予卿,亦跟了上去。只片刻功夫,三人身影消失在夜色中。 谢予卿赶紧下楼,正欲追去。凤箫萦拉住谢予卿,道:“不必追了,此刻她们已在百丈开外,你如何辨别去向?慕姐姐离开时留了一物件。” 谢予卿问道:“是何物?”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二章 离去 凤箫萦摊开手心,是一纸团。“你先看,我去解开丘公子穴道。” 谢予卿接过纸团,小心平整,只见上面字迹工整写到:今日救兵未至,吾恐难逃此劫。望代为遣散楼中众人,财物自取之,永不复归。慕颜字。 谢予卿看罢,这才知晓昨日慕姐姐那般决绝,实则保护自己。亦知晓慕姐姐真名,唤作慕颜。 “上面写些什么?”凤箫萦此时与丘月白来到谢予卿身前。 谢予卿将纸递与凤箫萦。问道:“凤箫姑娘,丘兄,慕姐姐和那两名女子是何门派,慕姐姐此去是否有危险?” 凤箫萦摇头,道:“我也看不出。离道人既然知晓,想必家父亦知晓,待我回凤凰山一问便知。至于慕姑娘,没有我等拖累,她应可脱身。” “但愿如此。”谢予卿长叹一声,“可惜慕姐姐离开匆忙,未告知泪竹去处。” 凤箫萦道:“谢公子,何必叹气,有缘自会相见!” 丘月白沉吟半晌,道:“谢兄,我虽不知慕姑娘底细,但沉月楼眼线众多,倒是有些线索。” 谢予卿喜上眉梢,道:“丘兄,快告诉我,或许可以救慕姐姐。” “慕姑娘这半年曾两次去往江城,似乎在寻找什么,或许在那里能觅得一些踪迹。” “江城,这是何处?”凤箫萦不禁问道。 谢予卿脱口而出道:“黄鹤楼中吹玉笛,江城五月落梅花。那江城,便是鄂州州城所在之地。” “谢公子可真是博学多才!”凤箫萦称赞道。 谢予卿报以微笑。冲丘月白抱拳道:“丘兄,还请与我一起去江城!” 丘月白无奈道:“谢兄,你不会武功,而今我时刻需躲避楼中追杀,恐为你招来杀身之祸!” 谢予卿正色道:“我不怕!” “那便与我一起,我回凤凰山,正好顺道!”凤箫萦欣然道,“对了,谢公子,将双手伸出。” 谢予卿正要道谢,听闻后半句,顿时哭笑不得。 “离道人走时此般挂念,独孤老头救你又赠与你玉佩,此事必有蹊跷!”凤箫萦不住打量谢予卿。 谢予卿经她这么一说,亦有些迟疑。凤箫萦不待他答话,径直拉起谢予卿双手,扣住手腕经脉。谢予卿只觉触手柔滑,不禁脸红。 凤箫萦白了谢予卿一眼,道:“感应不到你体内真气流动,却才慕姐姐为何如此放心离道人试探?试试打我一掌。” 谢予卿道:“凤箫姑娘,这不妥罢。” 凤箫萦反问:“有何不妥?” 谢予卿道:“若将你打伤如何是好?” 凤箫萦嗤笑道:“谢公子,不要有顾虑,你伤不到我!” “好罢。”谢予卿伸出右手,缓缓拍在凤箫萦腹部。 这力道犹如抚摸,凤箫萦顿时羞红了脸,道:“谢公子,你怎如此轻薄!”正说着心念一转,运气欲将手掌弹开,略施惩戒。忽然其手掌上传来一道怪力,身子竟踉跄退后两步。 谢予卿打量自己手掌,又看见凤箫萦一脸惊诧,满眼不解。 “还说你不会武功!”凤箫萦噘嘴道。 “我……我也不知……”谢予卿辩解道,心中疑惑更甚。 “莫非,是独孤老头在你身上动了手脚?”凤箫萦兴致上来,颇有打破砂锅问到底架势。 丘月白轻咳一声,“二位,此地不可久留。慕姑娘所托之事,还是莫要耽搁。” “哎,差点忘了。谢公子,此间你最熟悉,本姑娘有伤在身,还请见谅。”凤箫萦嘻嘻笑道。 谢予卿匆忙呼唤千凰楼诸位姑娘与婢仆聚于大厅,拿出纸条道了三遍,众人仍满脸疑虑,犹豫不决。 丘月白阴沉着脸,亮出短刀,恶狠狠道:“赶紧拿了财物滚蛋,否则便与那三人下场一样!”众人闻言惶恐作鸟兽散,不多时便收拾细软竞相奔走。 忽然瞅见徐妈经过,谢予卿急切上前问道:“徐妈,你是否知晓泪竹在何处?” 徐妈眼颤颤道:“谢公子,别杀我,我不……不知道……” 谢予卿难掩失落,道:“徐妈,快走罢。” 转眼间,大厅中只剩谢予卿三人,烟罗、弄月以及三名黑衣人尸首。谢予卿怔在原地,心底蓦地涌起许多伤感。那时城破遍地尸首,却都是陌生人,有些许怜悯、悲愤,更多是恐惧。如今朝夕相处熟络之人却殒命眼前,心中满是痛惜与不舍,思绪不觉又回到寒婵被抓之日。丘月白没给谢予卿感伤时间,催促道:“谢兄,与我一道将这二位姑娘安葬罢。凤箫姑娘且关上门,在此盯梢。” 二人匆匆将二女葬在了百花院,回到大厅,丘月白顾不得擦拭身上泥土,抱拳道:“谢兄,凤箫姑娘,此地不宜久留,就此别过!” 谢予卿拱手道:“丘兄,保重!”凤箫萦则微笑道:“丘公子,再会。” 丘月白径直转入后院,消失在夜色中。 谢予卿目睹丘月白离去,转头问:“凤箫姑娘,丘兄走了,地上这三名黑衣人尸首怎么办?” 凤箫萦道:“想必此前楼中离去之人已经报官,官府自会派人来收拾,咱们也走罢。” 谢予卿踌躇片刻,道了一声“凤箫姑娘,稍等片刻”,随即奔入后院。凤箫萦皱着眉,紧随其后。只见谢予卿在此前所居小屋,寻着墨宝提笔疾书。约摸半盏茶光景,凤箫萦见其停笔,二话不说单手搂住谢予卿腰部,快步出门,提气一跃而起翻上屋顶,又几个纵身没入黑夜中。此时,身后隐约传来嘈杂声。 “谢公子,现在可以松手了!”凤箫萦挟着谢予卿掠过城墙外护城河,甫一落地,面色苍白说道。若不是谢予卿执意绕道李府送信,也不至于被身后官差追上。好在此处城墙颇高且离城门较远,一时半会官差过不来,即便来了二人早已远遁。 谢予卿无奈松开双手,一脸愧色。 此前谢予卿领着凤箫萦在城中乱窜,由于夜深加之慌不择路,几番周折才摸到李府。才将信件塞入门缝,转身即遇见七八名官差巡至此处。二人故作镇定迎面走去,谁知一白脸官差忽然站定,道了一声“小哥,看你颇为面熟,可是千凰楼之人?”谢予卿慌忙答到“大人,您……记错了,我……不曾去过千凰楼!”“眼神何故躲闪?来人啊,先拿下盘问一番!”顿时一众官差四散开来将二人围住,其中二人径直抓向二人。凤箫萦不禁苦笑,随手一挥掀翻二人,又转身连拍三掌击退三人,当即拉起谢予卿便跑。于是二人一路狂奔,官差一路穷追不舍,约摸半炷香功夫方才逃脱。 “好呐,谢公子不懂武功,遇事难免惊慌。”凤箫萦安慰道。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三章 弃文从武 “凤箫姑娘,我想习武。”谢予卿忽然说道。若自己会武功,不至于拖累凤箫萦,寒婵亦不会被抓走。种种无奈皆因无能,谢予卿心底蓦地腾起习武念头。 “习武之事,离开金陵再说。”凤箫萦思索片刻道。 不多时,二人摸至渡口,偷了一艘小船,趁夜色渡江去了。 数日后,二人乔装打扮潜行至庐州。凤箫萦本欲进入金斗城修养一番,顺道去包公祠与逍遥津瞻仰古迹,却远见威武门旁贴有二人悬赏画像,具言二人乃穷凶极恶之徒,将千凰楼一十五口命案全记在二人名下,赏银竟有一千两之多。二人颇为无语,不禁感叹官府讯息传递之迅疾,随即绕至南薰门,见此处并无悬赏,凤箫萦索性壮起胆子进城买下两匹瘦马与干粮。 暮色降临,二人并未在城中落脚,西行稍许,在城外一座低矮孤山下休憩。 “凤箫姑娘,我想习武!”谢予卿遥望朗朗星空,一脸正色道。 凤箫萦放下手中炊饼,道:“谢公子,习武须得心志坚毅之人,忍受常人难以忍受之艰辛。若想武学达到一定造诣,还需千里挑一根骨与悟性。只是谢公子错过习武最佳年岁,恐难有建树,你仍否愿意蹉跎一生?” “凤箫姑娘,苏眀允年二十七,始发奋读书,终成大家。我年方十七,只要肯吃苦,未必不能成材。” “文与武不同!”凤箫萦迟疑片刻,“不过你肯吃苦,习得些许寻常武功,自保应该没问题。” 谢予卿诧异道:“武功还分寻常与特殊么?” “那是!”凤箫萦有些哭笑不得,“武功分为外家和内家。丘公子所使刀法即为外家刀法,讲究一个‘快’,再辅以其迅捷身法,瞬间发难二三流高手无从招架,却最忌久战,稍有不慎便会力竭。若是其习得上乘内家功法,便不会有此弊病。内家,则是修炼丹田真气,真气又分先天与后天。后天真气乃习武者后天修炼所凝结,修练至至高境界,丹田自成天地,真气生生不息,无需吸纳外界天地灵气亦可存活,好比道家所言辟谷。不过没有上乘内功与无上机缘,修练至先天境界可谓难如登天。” “先天真气?”谢予卿若有所思,“不用呼吸,是否如水中鱼儿又或者人溺水中?” “相差不多罢,谢公子悟性倒是不错,一点就透。”凤箫萦笑道,“确切说来如同胎中婴儿。婴儿在胎中无法吸纳外界灵气,依靠母体供给,这种情形武学上称作胎息,亦叫做内息。而胎儿坠地后,转而用口鼻呼吸,叫作外息。换言之,武学一道,即是追求返璞归真。” “原来如此!”谢予卿恍然大悟,“凤箫姑娘如今是何境界?” 凤箫萦尴尬道:“尚未摸着先天门槛!” “为何凤箫姑娘懂得如此多?” “咳咳,家父告知于我,家父早已晋入先天境界。” 谢予卿艳羡道:“想必凤箫姑娘家传武功非同一般,可否传与在下?” 凤箫萦闻言,顿时俏脸酡红,道:“谢公子,你未涉足江湖,有诸多规矩不懂。即便本门本派武功,未经门派允许修习即是触犯门规,轻则废去武功逐出,重则丢掉性命。何况是修习其他门派武功!再者……” 谢予卿追问道:“再者如何?” 凤箫萦不禁嗔道:“我所学武功乃家传,从不外传,除非你入赘!” 谢予卿悻悻道:“那我还是不找你学了。” 凤箫萦见其仍有习武之意,道:“我不传授凤箫剑法与凤箫诀,如此一来不算违背祖训。” 谢予卿见仍有转机,欣喜道:“还请凤箫姑娘赐教!” 凤箫萦抬头望了一眼山顶,郑重道:“夜色还算明亮,给你半炷香,先跑至山顶再折返。” 谢予卿没有迟疑,径直起身奔向山顶。将将半炷香一个往返,浑身大汗淋漓,有些疲倦。 凤箫萦道:“再来,一盏茶!” 谢予卿闻言一怔,暗忖凤箫萦乃是磨练自己,随即咬牙再次上山。此次上山颇为吃力,奔走速度更是不如之前,中途腿脚酸胀数次萌生放弃念头。勉强到达山顶,却不敢停歇,一路飞奔下山,险些栽跟头。 谢予卿气喘吁吁到凤箫萦跟前,瘫坐于地喘道:“凤箫……姑娘,累……煞我也……” “不错!此次虽过了一盏茶,却快过第一次。”凤箫萦眼中满是赞许,“谢公子,接下来便是练习吐纳之法。” 凤箫萦说罢,双腿盘坐于地,双手置于双膝,神色安详,有如老僧入定。谢予卿依样照做,胸口却起伏不定。 凤箫萦又道:“眼观鼻,鼻观心。深吸气,缓吐气,口入鼻出,鼻入口出,循环往复。” 谢予卿立即抛弃杂念,依其言吐纳,不多时身心俱寂,倦意消散大半。 凤箫萦悄然走到谢予卿身前,仔细打量片刻,道:“谢公子,是否仍有疲惫之感?” 谢予卿答道:“这倒没有,只觉腿肚子胀痛不已。” “那是谢公子丹田还未凝练真气。若是真气依照功法在脉络中游走,疼痛之感便会消失,长久练习亦可以提升修为。” “如何凝练真气呢?” 凤箫萦挠头道:“只可惜家传武功不便外传,我亦不曾习别派内功,如何教你练气之法,着实伤脑筋!” 谢予卿脸上失望神色尽显。 凤箫萦忽然眼前一亮,道:“咦,我记得那日试探你,差点为你所伤。仔细想来,莫非独孤老头曾传功给你?” 谢予卿思索片刻,道“这个,我确实不清楚。” “你且让我再试一次!” “凤箫姑娘,我怕不小心伤到你。” “上次是本姑娘大意,这次小心便是。” “那好罢!” 凤箫萦随即运功,伸出右手食指轻点谢予卿膻中穴,一股真气经由指尖缓缓流入谢予卿体内。 谢予卿只觉一股热流进入胸口,沉入腹中,腹中顿时如同升腾起一簇火苗,身体莫名发烫,却又觉得异常舒畅。只是过了片刻,腹中那簇火苗蓦然熄灭,那舒畅感觉戛然而止。 “咦,怎会如此怪异,我真气竟然消散了?”凤箫萦见状暗自嘀咕,手上却未停歇,暗地加快输送真气。 这次谢予卿腹中那簇火苗再次燃起,比之前更加旺盛,其面色亦红润如涂抹胭脂,竟不自觉哼出声。 “不对!”凤箫萦不禁暗道,“寻常人丹田涌入少许真气早就昏厥,他这情形,更像是吸取我真气。”念想及此,当即散功抽回玉手。 谢予卿正陶醉中,忽然丹田中一个激灵,人顿时清醒。有些失落道:“凤箫姑娘,试出来没有?” 凤箫萦摇头道:“你这情形过于怪异,我也没弄明白。我还是教你一些拳脚功夫罢!”心中却在想,吸取我如此多真气,实在邪门,若是再让他学会凤箫决,那岂不是违背祖训,还不得乖乖让他入赘? “凤箫姑娘,那我如何才能凝练真气?” “这个嘛,可以拜一位师傅!譬如慕颜姑娘,她武功远胜于我。”凤箫萦吐舌道,“再或者找到独孤老头,他对你动过手脚,就由他承担!” “好罢。”谢予卿点点头,“凤箫姑娘,何时教我拳脚功夫呢?” 凤箫萦摆手道:“今晚倦了,白日还得赶路,明晚再说!”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四章 “巧”寻线索 “谢兄,前面便是江城。”凤箫萦在马背上遥指前方。连日相处,凤萧萦与谢予卿愈加熟络。 “嗯。”谢予卿点头。其身着麻衣,面庞黝黑浓眉短须,甚是粗犷。这自然是凤箫萦为其再次易容之杰作,凤箫萦仍是此前女扮男装模样。 二人抄小路,走走停停半月到达江城。这半月,谢予卿跟从凤箫萦修习擒拿、吐纳,虽未摸清门路,身板却比之前硬朗许多。按凤箫萦所言,对付一名寻常男子大概五成胜算。 “萧公子,如今我们大摇大摆进城,不会有危险么?”谢予卿心中仍有些担忧,还未进城便按事先约定将其称谓改为萧公子。 “有何可担心!如今到了江城,已是山高皇帝远。何况荆湖北路并不太平,官府恐怕早就形同虚设。”凤箫萦一脸淡定道。 “萧公子竟知晓如此多!”谢予卿讶道。 “我跟随武陵郡勤王义军出山,曾路过荆湖北路。义军向沿路官府讨要物资,却遭到严词拒绝,并阻挠义军北上。那时义军便与官府发生冲突,一部分滞留此处,如今半年过去,大宋也没了,想必义军早已按捺不住!”凤箫萦笑道。 “竟会有这等事!”谢予卿感叹道,“那时京城禁军与义军累月食不果腹,城中百姓尽捐钱财资助。这远离战火之地,却是这般对待义军,难道他们不是大宋臣民?” “谁知道呢!那赵官家都没了,何人来责罚他们?”凤箫萦讥讽道。 “遭苦之人终究是善良之辈,哈哈!”谢予卿想到破城前朝廷下令将寒婵抓送与金人,蓦地惨笑。那日与白衣老人争辩,顿时只觉自己愚不可及。 “义军自会收拾那些人!”凤箫萦挥舞马鞭道,“谢兄,咱们进城罢!” 二人经过城门,并未见着悬赏,倒是瞥见官府招募壮丁剿灭盗匪告示。二人未作停留,径直去往城南一处客栈投宿。 “萧公子,你说咱们如何在这偌大城中找寻慕姐姐?”谢予卿坐在客栈角落小声问道。凤箫萦坐在其对面,正手捧烧鸡细细品尝。 “谢兄莫急,我自有办法!”凤箫萦故作高深道。 稍许,凤箫萦向小二打听城中何处可听说书,便领谢予卿来到城西一处小茶楼。只见茶楼里三三两两坐着宾客,上至古稀下至黄口小儿皆有。二人随意找一张桌子坐下。说书者乃是一名长须老者,立于堂上,正说道荆轲刺秦王那一段。 长须老者说罢,茶楼里响起阵阵喝彩,亦有宾客性起打赏几枚铜钱,长须老者一一谢过。凤箫萦轻咳一声,摸出两块碎银抛到长须老者面前,顿时引来众人艳羡目光。 “谢谢客官!”长须老者紧忙收好碎银,拱手道,“敢问客官可有喜欢选段,任君挑选!” “陈词滥调就不必了!”凤箫萦淡淡道,“在下只是想与阁下打听一个人。” “客官请讲,老朽定知无不言。”长须老者拱手道。 凤箫萦道:“请问这江城城中,曾否出现一位戴面纱慕姓女子?她乃是金陵千凰楼头牌。” “客官,这茫茫人海,老朽实在不曾见过!” “也罢!你且帮我留意。”凤箫萦环视四周道,“任何人若有线索,可到黄鹤客栈告知,赏银十两!” 人群顿时骚动。凤箫萦见状,嘴角微扬,招呼谢予卿一并转身离去。 回到客栈,谢予卿疑惑道:“萧公子,如此明目张胆,不会招来麻烦么?” “就怕麻烦不来呢!这叫兵行险着。与其像无头苍蝇乱撞,不如主动出击坐等鱼儿上钩!”凤箫萦嘴上说道。心想只要不碰到离道人及那两名神秘女子,寻常人倒不足为虑。 “只能如此了!”谢予卿点头道。 傍晚,陆续来了数人提供线索,谢予卿略加询问,却皆是满口胡言为拿赏银之辈,凤箫萦照旧分别赏了几两碎银。 谢予卿问道:“萧公子,这法子行得通么?” 凤箫萦道:“不急,不急!” …… 夜幕降临。城中一处幽静宅院,一道青色人影立于院内,皎洁月光落在其白皙脸庞,细长眉毛下一双眼眸熠熠生辉。 “程长老,属下有要事禀报。”一名灰衣中年汉子出现在其身后,抱拳道。若是谢予卿在此,自会认出中年汉子。 “说罢。”程长老头也没回,若无其事道。 “今日发现两名乔装打扮之人入城,在城西茶楼打探慕颜下落,其中一人属下认得。应是与慕颜有密切联系,是否将他二人擒住?” “此事交由你处置。”程长老淡淡道,“那帮辽人竟亲至江南寻找绝情剑,想必此剑内有乾坤,教主吩咐务必夺得。香花楼那边有没有怀疑你身份?” 中年汉子闻言心头一紧,低声道:“回禀程长老,香花楼仍以为属下是其安插千凰楼眼线,不曾怀疑。” “很好。香花楼一旦找到慕颜下落,即刻通知我。” 中年汉子抱拳道:“属下遵命!” “此间事了,我会举荐你为使者,赐予你一位双修伴侣。” 中年汉子喜形于色,道:“谢程长老厚爱,属下定当竭尽全力!” 程长老摆手,不再言语,中年汉子心领神会自行离去。 过了片刻,程长老忽然道:“二位尊使,既然来了,何故鬼鬼祟祟?” 夜色中一黑一白两道身影渐渐显露。黑色身影是一名黑衫妙龄女子,白色身影则是一名白衫儒雅男子,二者执手并肩缓步而来。 妙龄女子咯咯笑道:“程长老这脸蛋越发白嫩,着实令妾身羡慕!” “杨尊使若是对本长老有兴趣,可私下交流一番,只是不知身边何尊使是否介意。”程长老并未动怒,反而戏谑道。 何尊使俊朗面庞浮现一抹邪笑,“听闻程长老已了断情欲,作了无根之人,怕是无福消受了。” “哼!教主派你二人来,不是和本长老斗嘴!”程长老强忍怒气,心底却思量着回去后如何清理门户。 “教主派我二人前来辅佐程长老,一切还须程长老照拂。”杨尊使敛衽道,脸上却无丝毫敬意。 “二位尊使有教主照拂,在下怎敢怠慢?”程长老顿了片刻,“不过眼下确有一任务有劳二位尊使。这是那两名辽人画像,此二人精通一种合击之术,不可小觑。必要时刻,还请二位出手阻拦。”说罢,抛出两卷画像。 “此等小事,不足为虑!”杨尊使见画像二人乃是豆蔻年华,暗想不过俩黄毛丫头,老娘如今三十有余,生她二人已足矣,还怕她不成? 程长老心中暗笑,面上却不动声色。待你二人目睹绝情剑法,焉敢坦然自若?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五章 夜袭 夜色渐深。 凤箫萦衣着齐整侧卧床上,毫无睡意。眼角余光瞥见谢予卿蜷缩床榻之上,与自己仅两尺之隔。若不是担忧谢予卿安危,怎敢冒着有失名节风险,与其共处一室? 凤箫萦小声问道:“谢兄,睡了么?” 谢予卿回道:“没有。” 凤箫萦坐直身子,道:“我也一样。不如咱们闲聊一会?” 谢予卿想了片刻,道:“萧公子想聊些什么呢?” 凤箫萦道:“此处并无外人,谢兄可直呼我名字。” “嗯。”谢予卿点点头。 凤箫萦道:“聊聊谢兄过往如何?” 谢予卿迟疑片刻,释然道:“可能要令凤箫姑娘失望了。在下自幼父母双亡,与养父和寒婵相伴,终日读书、抚琴,并无波澜。后来养父病亡,寒婵被掳走,开封城破,白袍老人送我至金陵,便流落千凰楼。” 凤箫萦仔细打量谢予卿道:“我却十分好奇!你身上如此古怪,即便是我亦可探知,慕姑娘武功高深,岂会不知晓?何况我一眼认出独孤老头玉佩。照离道人之言,慕姑娘门派与道门颇有渊源,想来也应知晓玉佩来历。” 谢予卿道:“我着实不知,可能慕姐姐见我一介凡人,未做多想。” 凤箫萦笑道:“嘿嘿,天底下也只有谢兄这般单纯之人如此想了。你可知那玉佩代表什么?” 谢予卿摇头,道:“还请凤箫姑娘明示!” “也罢,早晚你将知道,不如此刻告知你。”凤箫萦停顿片刻,“那玉佩乃是一种身份象征,刻有‘独孤’二字,即是代表独孤老头。而你得到玉佩,这便意味独孤老头认可你了。更何况独孤老头在你身上动了手脚,若是无关紧要之人,又何必多此一举?照我看,独孤老头多半是将你作为传人。”那日诈离道人,本姑娘尚存疑虑,慕颜却成竹于胸,想必她早已知晓此事,更印证谢予卿传人身份八九不离十。 谢予卿诧异道:“我并无长处,白袍老人何故如此?” “谢兄不必妄自菲薄!独孤老头这么做,自然有其道理。”凤箫萦话锋一转,“无为决,乃是道门至高无上绝学。传闻有上下两篇,上篇为内功心法,门内长老皆可修炼。下篇则是武功招式,仅口耳相传于历代掌门。三十年前一场大战,道门掌门无为道人正值壮年却重伤暴毙,无为决下篇亦因此失传。” 谢予卿不解道:“为何不将功法记于书卷之中?” “谁知道呢,也许各有利弊罢。”凤箫萦想到自家武学亦口耳相传,便不置可否。“独孤老头乃是无为道人师兄,武功不在其之下。听独孤老头说,这三十年他云游四方,搜罗各派武功招式,为的便是创立新招式与无为决内功相匹,似乎已小有成就。” 谢予卿不禁赞许道:“破而后立,这倒也不失为一个办法。这位独孤前辈真乃大毅力之人!” “的确如此。独孤老头武学造诣,三十年前已傲视群雄,如今只怕登峰造极,无人望其项背!试想,独孤老头若重创无为决下篇,道门定会重振。而你这传人身份,意味着什么?” “我……”谢予卿一时不知从何说起。自己何德何能,竟令白袍老人青睐有加? “不传授你真正武功,另一层缘由便是不想画蛇添足,以免坏了独孤老头好事。哎,本姑娘各方面明明比你强多了,独孤老头放着天底下诸多武学奇才不要,为何偏偏选中你?哼,若再碰见这怪老头,定让他传我几式绝招!”凤箫萦边说边想着如何敲诈独孤老头,不自觉嘴角上扬。 忽然“砰”地一声,一道人形黑影夹杂窗户碎屑滚入房中。事起突然,凤箫萦骤然翻身立于床前,手握玉箫喝道:“大胆鼠辈,竟敢偷袭!” 那黑影一身夜行衣,只露一双眼睛,并不答话,“呲”地一声拔出一把匕首,径直刺向凤箫萦胸口。 “小心!”谢予卿方才起身,在凤箫萦身后听到兵刃出鞘之声,不由惊呼。 凤箫萦见对方招式平常,随即玉箫一挥荡开匕首,紧接着玉箫连点,直罩其面门。 黑影仓皇招架,却跟不上凤箫萦攻势,身形不断后退,片刻间后背贴着墙面,避无可避。 “住手!在下输了!”黑影忽然垂下双手,不甘道。 “咦!这声音,你是……?”谢予卿蓦地忆起似乎在哪里听过这声音。 “谢兄,你们认识?”凤箫萦疑惑道。 “这……一时半会想不起来,依稀听过。”谢予卿挠头道。 “谢公子,不记得在下么?”黑影揭开面罩,露出一副中年男子面孔。 “张……张管事!你如何辨识在下,又为何在此?”谢予卿借着月色勉强辨认出黑影,不禁心生疑虑。 张管事嘿嘿一笑,道:“谢公子虽易了容,但声音在下又怎会不识?至于为何来此,还不是因为二位!” “因为我等?”谢予卿不明所以,看向张管事。 张管事停顿片刻,道:“此刻江城之中遍布香花楼眼线,你二人如此招摇,在下以为二位是香花楼奸细,所以才出此下策。” “张管事,你知道慕姐姐现在何处?”谢予卿问道。 张管事点点头,道:“此地不宜久留,二位随我来。” 凤箫萦问道:“张管事,为何慕姑娘不亲自来?” 张管事踟蹰道:“这……告诉你也无妨,慕姑娘此刻身受重伤,不便露面!” 谢予卿急道:“什么?慕姐姐受伤了!张管事,快带我去” 凤箫萦不禁嘀咕,却未发现有何不妥。 “萧公子,咋们走罢。店家发现定会索要赔偿!”谢予卿见凤箫萦站在原地,催促道。 “哼,上次金陵城磨磨蹭蹭之人是你罢!”凤箫萦心中忿忿道。随手扔下一块碎银,“这些够赔偿么?” “萧公子出手实在阔绰!”谢予卿不由苦笑。张管事则面色如常,不置可否。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六章 着了道 三人为避免店家找麻烦,跳窗而出。谢予卿是由凤箫萦抱着跳下,张管事则是独自跳下。刚一落地,五道黑影径直欺上来,将三人去路封堵。 “不好,是香花楼走狗!你们先走,我来断后!”张管事一把推开二人,随即亮出匕首,刺向最近那道黑衣人。 谢予卿急忙道:“凤……萧公子,快出手帮助张管事。” 凤箫萦对谢予卿简单丢下一句“保护好自己”,眨眼间抽出玉箫。正欲上前助张管事,五名黑衣人中窜出两人,一左一右挥刀攻向凤箫萦。 凤箫萦不知对方深浅,同时要分神留心谢予卿安危,不敢全力施为。当即凤箫剑法第二式施展开来,只能寄希望于张管事能多坚持片刻。 “叮”地一声,一阵兵刃坠地声传来,紧接着为首黑衣人大喝一声:“住手!想他活命赶紧束手就擒!” 定睛一看,竟是张管事竟被对方刀架脖子,从开始到结束才仅仅两招。 “这……”谢予卿不禁瞠目结舌,心中不住腹诽:“张管事,武功也太差劲了!”而凤箫萦,虽然此前交手已知晓张管事武功一般,却想不明白其为何不自量力跑去断后? “二位,对不住了!不要管我,快走……”张管事话未说完,吃了一拳,老脸瞬间扭曲到变形。 “我……”谢予卿支支吾吾,不知该说什么。犹疑之际,一名黑衣人不由分说将其擒住。 凤箫萦见二人皆被擒,腮帮鼓起,一脸不甘垂下手中玉箫。不消多说,另一名黑衣人上前收走玉箫,又连点其两处大穴。 为三人捆上麻绳,五名黑衣人扛着三人一路疾行。约摸一盏茶功夫,来到一座破庙,随手将三人扔在地上。 “说,你二人姓甚名谁?”为首黑衣人冲谢予卿、凤箫萦问道。 “谢予卿。”谢予卿老实回道。 “萧盈。”凤箫萦随口说道,眸子却瞟向张管事,暗想那黑衣人为何不问他? “说真名!”为首黑衣人不耐烦道。 “萧盈!”凤箫萦依旧说道。 “哼,不说也罢!这玉箫倒是能卖不少钱。”为首黑衣人戏谑道。 “你敢!”凤箫萦瞪了对方一眼。沉默片刻,却无奈道:“好罢,在下凤箫萦。” “这才对嘛!凤箫山庄名头我还是听说过。”为首黑衣人话锋一转,“快说,慕颜下落何在?” “不知道,这你须问张管事!”凤箫萦滴溜双眼道。 “哈哈,看来你是不想你朋友活命!”为首黑衣人说罢一掌拍在谢予卿胸口。谢予卿顿时气血翻涌,闷哼着蜷成一团。 “你别乱来!”凤箫萦急切道,“我二人也只是听说慕颜姑娘可能在江城,这才来此!如若不信,便先杀了我,不要为难我朋友!” “哦?”为首黑衣人犹豫片刻,见凤箫萦不似说谎,随即笑道:“老张,你觉得呢?” 在谢予卿、凤箫萦差异目光中,张管事笑呵呵站起身。 “还不快给老子松绑!”张管事骂骂咧咧说道,“一点也不好玩,什么都没问到!” “原来,你们是一伙的!”凤箫萦恍然大悟。 “还不是老张你非要多此一举!”为首黑衣人嘟囔着给张管事松了绑。 “你们到底是什么人?”凤箫萦问道。 “嘿嘿,老张不是告诉过你们么?”为首黑衣人道。 “香花楼?”凤箫萦蓦地想起来。 “猜对了!不过没有好处!”为首黑衣人得意道。 “张管事,原来……你是叛徒!”谢予卿略微好转,咬牙道。 “好了,废话少说。既然你二人不知道慕颜下落,留着也没啥用。赶紧上路,到了阎王那里替我们问好!”为首黑衣人冷冷道。 “是啊,留着你们着实没啥用!”张管事面朝为首黑衣人,喃喃道。 “老张,你眼神不好使了?”为首黑衣人指向谢予卿和凤箫萦,笑着道,“他们在那儿!要不要我为你介绍一名郎中……” 忽然“噗通”一声,为首黑衣人心口冒出一个血洞,脸上笑容变为疑惑与惊恐,扑倒在地。而张管事手中那鲜血淋漓匕首并未闲着,不等其余四名黑衣人反应,闪电般刺向四人要害处,片刻功夫那四人也去见了阎王。 谢予卿、凤箫萦二人突然一愣,不知张管事葫芦里卖什么药。 “你二人应该庆幸,自己还有些用处。”似乎料到二人心中所想,张管事道。 “阁下莫非打算拿我二人要挟慕姑娘?”凤箫萦猜道。 张管事狞笑道:“做人太聪明了可没什么好下场!” 谢予卿叹气道:“张管事,你究竟是何人?” “一个废物,没必要知道那么多!”张管事丝毫没有掩饰鄙夷神色。 谢予卿闻言,耷拉头默不作声。 凤箫萦试着问道:“那我们总可以知道你为何要寻找慕姑娘下落罢?” 张管事不耐烦道:“你没必要知道!” “是一把剑,对么?”凤箫萦双眼一亮。 “哼!”张管事并未答话。 一时间破庙里陷入沉静。凤箫萦直勾勾盯着洒落地上玉箫,不知在思考什么。 过了片刻,“咯吱”一声,破庙那扇不怎么结实木门突然开了,两名灰衣汉子迎面走来。 张管事板着脸道:“怎么这么晚才来?” “张师兄,长老临时有差事,请莫怪!”一名灰衣汉子抱拳道。 “我还得去那边复命,这二人你们先带回去,手脚干净点。”张管事说罢,迅速离去。 两名灰衣汉子也不废话,各自掏出一个瓷瓶,分别往五具尸体上倾倒不知名黑色粉末,紧接着取出火折子点燃。五具尸体瞬间被幽蓝色火焰裹住,只小半盏茶功夫尽皆化为白灰色骨灰。二人提脚一扫,卷起地上尘土与骨灰混合,地面上再也看不到一丝尸体痕迹。 “好歹毒手段!”凤箫萦低声斥责。 两名灰衣汉子冷笑着,分别给谢予卿、凤箫萦后颈一记手刀,二人两眼一翻昏了过去。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七章 偷鸡不成蚀把米 “咯咯,小哥模样倒是俊俏,干嘛在将脸乱画一通?”一名黑衫女子笑吟吟道。 谢予卿睁开蒙眬双眼。黑衫女子那勾魂双眸映入眼帘,其身子半蹲,俏脸几乎贴着自己脸,素手则不安分揉捏自己下巴。浓郁胭脂香充斥着鼻腔,谢予卿几乎窒息,活动脖颈正要避开,这才发现凤箫萦紧紧倚靠在身旁,披头散发瞪大双眼看着自己。好在及时收住,没有碰到凤箫萦脸。 “哟哟哟,小哥害羞了!”黑衫女子道。 谢予卿问道:“你是何人?”随即看了一眼四周,发现身处一间灯火通明宽敞宅子,窗外泛着微弱亮光。不远处坐着一名青衣男子和一名白衫男子,二者身后站着几名灰衣汉子。 “小哥好生无礼!妾身杨花,那小哥你名叫什么呢?”黑衫女子敛衽行了一礼,娇嗔道。 “杨姑娘,在下谢予卿。” “杨花见过谢公子!”杨花再次敛衽行礼。 “老妖妇,令人作呕!”凤箫萦斥道。 “小丫头,若不是谢公子在此,老娘先撕了你这俊脸!”杨花恼道。 “咳咳。”那名白衫男子道,“杨花,说好了小丫头留给我,你可别弄坏了!” “知道了,何老鬼!”杨花笑骂道。 “注意名声!在小姑娘面前叫我大名,何劳贵!” “哈哈哈,还不是一样!”凤箫萦扑哧一笑。 “待会你尝试过,就知道是否一样!”何劳贵一脸邪笑道。 “你,你敢乱来,家父不会放过你!”凤箫萦惶恐道。 何劳贵皱眉道:“哦?别人惧他凤箫老怪狗屁剑法,我倒想领略一番。” “二位尊使,若要做那私事,须得找个僻静之所!不过这二人还有些用处,请留下半条命!”程长老突然插话道。 “嘻嘻,程长老莫不是吃醋了!”杨花媚笑道,“那妾身就先告退咯!” 说罢也不理会凤箫萦诧异且愤怒目光,拎起谢予卿,扭动纤腰拐入一间偏房,将谢予卿放在床上。 谢予卿惊慌道:“你要对我做什么?” “谢公子这也不知晓,莫非还未经人事?”杨花不由眼前一亮。 谢予卿自幼读书抚琴,即便在千凰楼亦深居简出,不曾与莺莺燕燕风花雪月,哪里听得如此粗鄙之语,不禁脸庞泛红。 “果然如此!”杨花仿佛见着珍宝一般,喜不自胜。随手一抓拽断谢予卿身上麻绳,又点了其几处大穴。 “你,你别过来!”谢予卿见其神情与好色之徒见了俊俏姑娘如出一辙,这才明白其意欲何为。 杨花素手轻轻抚摸谢予卿胸膛,柔声道:“谢公子放心,妾身不会那么粗鲁,相反妾身会温柔待你,让你流连忘返。” 谢予卿急道:“你住手!” “好呀,那妾身便依谢公子。”杨花抽回手臂,却不由分说将两片红唇印上谢予卿嘴唇。 谢予卿穴位被封不能动弹,只好紧咬牙关,惊恐瞅着杨花双眼。而口鼻处源源不断涌来湿热香气,仿佛蕴含一股魔力,不断加速其心跳。 欣赏一会谢予卿窘态,杨花见好就收,拨动纤纤玉指,重重按在谢予卿脖颈处。 触碰刹那,谢予卿身子陡然一颤,不由闷哼一声,昏死过去。 杨花脸上浮现得意笑容,将谢予卿扶起靠坐在墙面。自己则盘坐于床,运转阴阳功,抓起谢予卿双掌与之合十,将真气缓缓导入谢予卿体内。 迷迷糊糊中,谢予卿感觉到一股股灼热气息从掌心窜入,四散游走于全身。每一股灼热气息游走身体一圈后,竟比初时壮大几分,伴随着所经之处一阵空乏感,由四面八方汇入腹部。不多时,腹部热气愈积愈多,好似涓涓细流汇成一方池塘,大有溢出之势,却丝毫没有放缓趋势。 不多时,谢予卿面颊通红,双眼迷离,一种一吐为快却又无从发泄之感悄然而生。 杨花不曾想其体内竟有如此充沛阳元,不禁喜上眉梢。暗想这才是开胃菜而已,倘若将其作为炉鼎,与之双修,岂不是获益更多。不过此刻时机尚未成熟,须得留其性命。念想及此,猛然逆转真气流向,摄取谢予卿体内阳元。 谢予卿腹部热气在其真气引导下,仿佛蓄势待发山洪寻到宣泄之所,瞬间奔流而上。 “好好好,就是这样,再过一会便大功告成!”杨花心中不由欢呼。 忽然,谢予卿腹部一股强劲气息肆虐,伴随其不自觉一声断喝由喉咙迸出,一种难以言状畅爽之感瞬间充斥全身。杨花却是被那道气息一震,倒撞墙壁上。 “你,你究竟是谁?”杨花灰头土脸爬起,不由惊呼道。这突如其来变故打断其运功,身体遭到严重反噬,神情有些萎靡。 谢予卿悠悠醒来,有些摸不着头脑,不知为何杨花有此一问。不过此时身体竟然可以活动了,体内似乎有用不完气力。随即松弛胳膊,如实答道:“我,我只是一名普通书生。” “哼,敢骗老娘!”杨花不禁恼怒,却站在原地直勾勾打量谢予卿,似乎想看出些端倪。 “怎么了,杨花?”何劳贵匆匆赶来。 杨花沮丧道:“这小子身上有古怪,我真气被他吸收大半,怕是没一年半载修不回了。” “还有这等事?”何劳贵不禁凑上前。 杨花疾呼:“小心,别碰他身体!” 何劳贵站在谢予卿三尺开外,沉声道:“奇了怪了,这小子完全不像习武之人!小子,你身上有何隐秘,速速招来!” 谢予卿支吾道:“我……我也不清楚。” 何劳贵欣喜道:“多半是这小子走狗屎运,获得什么奇遇!这可是难得宝贝,若是献给教主,岂不是大功一件!” 杨花双眼放光道:“对对对,何老鬼你所说正如我想。若是教主满意了,赏赐一些功法、丹药,没准我功力更上一层楼!” “嘿嘿,阴阳教宵小胆子倒不小!奉劝尔等速速放了他!”一阵低沉声音蓦地萦绕四周。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八章 不战而胜 “谁?”何劳贵大喝一声。心中却不禁犯难,对方似乎是凭借浑厚内力传音,功力显然在自己之上,而杨花此刻受伤,二人合击之术多半发挥不出平时五成水准,是否要厚着脸皮向程长老求助? 程长老却悄无声息出现,仿佛料到何劳贵心中顾虑,递给其一个眼色,似乎在说“放心罢”。 那声音却突然没了动静。谢予卿思索片刻,只觉着有些耳熟。 程长老声如洪钟道:“阁下何必藏头露尾,是条汉子就出来露个脸!” 回应程长老依旧是一片寂静。 “不好!”程长老暗道一声,随即闪身而出。 何劳贵紧步程长老后尘。杨花看了一眼谢予卿,神情复杂。抓起地上断麻绳中最长一截,随手一抛利用巧劲将谢予卿双手捆住,顺带打两道死结,自己则紧握多余一段麻绳拽着谢予卿走。 耽搁片刻,杨花、谢予卿来到此前所处宅子。却见凤箫萦手持玉箫站立,其身旁则是一道青色身影。定睛一看,那身影竟是千凰楼遇到那位离道人。而两人身旁七零八落躺着几具尸体。程长老、何劳贵二人虎视眈眈,却没有行动,似乎对峙时间不长。 “阁下好手段,不声不响除掉本教弟子!”程长老见杨花捆着谢予卿过来,似乎有了底气。 离道人不屑道:“哼,邪魔外道,杀掉也是为武林除害!” 谢予卿闻言,不禁对离道人印象有所改观。 “好,本长老倒要会会所谓名门正派!”程长老不禁恼怒和肉痛。殊不知离道人杀掉那几名弟子有两人是其心腹,此次带出来执行教主所交代任务,实则为了积累功劳铺好后路。 何劳贵却不知程长老平日谨小慎微,为何今日大动肝火。哂笑道:“程长老不必动怒,咋们手头有人质,量他也没这个胆量!” 离道人似笑非笑道:“哦?阴阳教这些年莫不是过得太安逸,想找不自在?” 程长老思索片刻,道:“阁下总该亮个名号罢?” “离道人。” “乾道人与阁下是何关系?”程长老神色骤变,追问道。 “呵,阴阳教竟然知道我师兄名号!”离道人不屑道。 程长老面色凝重道:“既然如此,本长老卖你一个面子!放了他,咋们走!” 何劳贵不解道:“程长老,那不过是个落寞门派,何惧之有?杨花被这小子吸走真气,怎可轻易放人?” 程长老道:“何尊使,你若不服便上前讨教几招,本长老可不想招惹麻烦!” 凤箫萦见状,催促道:“算你们识相,还不赶紧放了谢兄!” 何劳贵见程长老作壁上观架势,心中甚是鄙夷,却没有进一步行动。杨花无奈松开手中麻绳,咬牙道:“这个梁子今日结下,老娘认栽!这两小辈日后可别落单了!” 离道人淡淡道:“那阁下不妨试试!这小子已是半个道门中人,下次指不定谁收拾谁?” 杨花指向门口道:“哼!三位请自便!” 离道人隔空一挥手掌,震断谢予卿手上麻绳,丢下一句“跟我来”便大步迈出,凤箫萦拽住谢予卿紧随其后。留下程长老三人面面相觑。 天蒙蒙亮,二人跟随离道人来到一座破旧亭子。离道人径直坐在石凳上,沉声道:“你二人胆子不小,跑来江城作什么?” 谢予卿才对离道人有些许改观,又被其严厉神情震慑,一时不敢言语。 凤箫萦答道:“前辈,我们来此寻找慕颜姑娘!” 离道人呵斥道:“哼,就你们那点不入流功夫,也敢趟这浑水?” 凤箫萦争辩道:“怎么不入流了?先天之下本姑娘就没怕过!” 离道人挖苦道:“那你二人又如何被擒?” 凤箫萦想到曾被几名喽啰设计抓住,不禁脸红道:“那是……是本姑娘中了敌人奸计!” “罢了,凤箫荀女儿由他自己头疼去。”离道人说完,冲谢予卿道:“小子,若不是鄙人派人暗中留意你二人行踪,你们早没命了!” 谢予卿怯生生道:“谢……谢前辈!” “道门可没有收结巴门人这一传统!”离道人微微皱眉,“你这彻头彻尾书生气,若不及早扔掉,日后在江湖行走少不了吃亏!” 凤箫萦抢先说道:“谢兄不是结巴,他只是胆怯!” “胆怯?”离道人皱眉道,“入了江湖哪还有胆怯可言,难道遇到敌人便跪地求饶?小子,你须谨记,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谁拳头厉害谁说了算!” 谢予卿低声道:“前辈,我记住了。”心底却在想,江湖有那么凶险么? “前辈,你这番话听着可不像道门之人!”凤箫萦嬉笑道,“对了,差点忘了前辈加入了香花楼。” 离道人瞪了凤箫萦一眼,道:“哼!鄙人在香花楼不过是一挂名长老,想走就走,少拿此事编排鄙人。” 凤箫萦道:“原来如此,看来是本姑娘错怪前辈啦!” 离道人盯着谢予卿,郑重道:“小子,此次鄙人以道门之人身份,求证你是否乃我师叔传人,并不会伤害你,你可愿意?” 谢予卿想到此前凤箫萦两次试探以及吸走杨花真气之事,心中亦是好奇,于是说道:“前辈,我愿意。” 离道人也不多言,探出双手握住谢予卿一双手腕,暗自运转天玄功。三道温和真气进入谢予卿体内,却并没有直接汇入其丹田,而是分别经任、督、冲三脉游走,一路畅通无阻同时交汇于丹田。谢予卿顿感神清气爽,丹田中竟不自觉分出三道微弱真气,自行依照离道人三道真气路径运转。 “果然如此!”离道人不觉面露笑容。 凤箫萦喜道:“前辈,是否有眉目了?” 离道人正要答话,蓦地心头一紧,察觉到一股淡淡杀意。猛然回头,却见一支梅花状暗器竟无声无息“飘”来。 那暗器看似缓慢,实则运用暗劲以抵消破空声,令人不易察觉。离道人虽然有所感应,那暗器却已距其后背不足三尺,若是避开其身前谢予卿绝难幸免。索性心头一横,身形骤矮,大喝一声,从嘴中迸发一股强劲真气。 谢予卿、凤箫萦二人不明就里,只听到离道人大喝,探首看去,却见离道人竟用牙咬住一枚暗器。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二十九章 剑阵 “呵呵,老道士不怕暗器有毒么?”远处一阵清脆声音笑道。紧接着两道白色倩影从街角缓缓走出。 离道人张嘴甩掉暗器,斥道:“又是你们!” 葭月冷脸道:“怎么,老道士不欢迎我们?” “哼,阴魂不散!”离道人平复情绪,道:“说罢,跟踪我等意欲何为?” “偏不告诉你,老道士!”葭月嘴上说道。心底却在想谁知十三葫芦里卖什么药,几次莫名奇妙放暗器。 “好!上次老夫没与你们交手,倒助长你们嚣张气焰。鄙人今日就来讨教一下绝情剑法!”离道人朗声道。 “这才是高手风范嘛!”凤箫萦小声嘀咕。 谢予卿亦为离道人豪迈气概所动,不由期望其大获全胜。 “哎呀,老道士动怒了!”葭月眼中闪过一丝杀意,仍笑着说道。 “哼!”离道人抱拳道,“鄙人不想以大欺小,你们先出招罢!” “老道士还敢托大,吃我一剑。”葭月抽出长剑,手腕一抖,划出一朵剑花直取离道人面门。 离道人见这一剑平平淡淡,料想葭月下一招必有变数。于是手掐道指,立在原地,犹如老僧入定。凤箫萦依稀认出这一招唤作“静为躁君”,讲究以静制动。 “这才像个真正道士!”葭月嘴上说道,手中长剑力道又加重三分,周遭亦散发肃杀之气。 离道人依旧没有动,不过其身上青袍却无风而动。长剑即将刺中离道人右眼之际,去势陡然迟滞,似乎有一堵气墙挡在前面,葭月不禁心生疑惑。 就在葭月分神之时,离道人出手了,其右掌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拍向长剑。 葭月见状,反应倒也迅速,长剑改刺为劈,径直迎上离道人右掌。 离道人却不避让,大喝一声,化掌为爪,竟硬生生“抓”住长剑。若仔细看,会发现离道人右手与长剑仍相距一寸,其手心周围景象扭曲,实则是两股强劲气流相持不下激烈碰撞所致。 葭月只觉长剑仿佛被凭空禁锢,抬起左手改为双手握剑,冷冷道:“这一招叫什么名字?” 离道人对长剑上力道暴涨不以为意,暗自提气,淡然道:“无有入无间。” “十三,这老道士有些棘手,快助我!” 凤箫萦鄙夷道:“打不过便叫帮手,算什么英雄好汉?” 谢予卿不禁想笑,对方至多算侠女,凤箫萦莫不是说顺嘴了? 谢予卿猜想之际,十三忽然闪到离道人跟前,随手拍出一掌。离道人早已察觉,只道对方那一掌轻视自己,不禁生出一争高下之心,当即后退数步舍弃葭月,摆出“夫唯弗居”架势。 哪料十三掌心一股狂霸真气猛然迎面袭来,离道人登时暗道不好。瞬间变招,使出一招“上善若水”。只见其双掌凝聚真气,在半空划过一道圆,堪堪接住那股狂霸真气,顺势挥动双掌将之引至左侧空地。 “砰!”那片空地霎时尘土飞扬,竟破开一个车轱辘般大洞。 顾不得谢予卿、凤箫萦瞠目结舌,离道人道:“这一掌大巧若拙,掌力霸道至极,是掌天诀哪一招?” 葭月不耐烦道:“老道士要打就打,哪来这么多废话?”眼角却盯着十三,惊讶于她不到半年光景掌天诀竟修炼如此娴熟。 十三面无表情道:“天崩地裂。” 离道人豁然道:“果然是贵派风格,招式与名称一样霸道!” 葭月催促道:“十三,不必与他废话,结剑阵!” “剑阵?”离道人不禁心生疑惑,绝情剑法竟还有剑阵一说? 十三闻言,左手抽出长剑。与葭月一左一右,一前一后,相去三尺,互为犄角站立。 离道人不知那剑阵底细,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抬手道:“二位,请!” 葭月与十三同时架起长剑,葭月长剑划圈,十三长剑横扫,裹挟凌厉杀气分别攻向离道人面门与腰部。 离道人见状,左手一招“三生万物”迎上十三。右手则在虚空飘忽不定,形成无数道残影,瞬间将葭月长剑笼罩。这一招乃是天玄功较为常见招式——“飂若无止”。 葭月见离道人掌影漫天,难辨虚实,忌惮长剑又为其所擒。随即长剑一顿,与十三对视一眼。十三挥剑劈开“三生万物”第一道真气,身形突如鬼魅一般来到葭月所在之处,而葭月则换位到十三此前所在之处。 离道人不禁惊讶,对方身法竟如此诡异。谢予卿则一脸懵懂,全然捕捉不到对方行动。 却说葭月对上“三生万物”第二、三道真气,则是用长剑直刺,堪堪与之相持。 离道人不禁左手再发一掌。同时右手回撤,在身前划了一道圈,瞬间手掐金刚指决,径直刺向十三。这招“大盈若冲”,看似朴实无华,实则是天玄功一大杀招。积聚了离道人大半真气,源源不断由其中指射出,与聚气成线有异曲同工之妙,但胜在持久。 葭月似乎察觉到离道人意在十三,当即使出十层功力,连挥三剑挡住三道真气,与此同时左手握住十三右手。 两只玉手相连瞬间,十三骤然气势大胜,似乎变了一个人。只见她手中长剑剧颤,发出阵阵悲鸣,一股睥睨天下之势刺向离道人右手中指。 “砰!”剑尖与指相持,两股真气激烈交锋,震得三人衣袖纷飞、头发飘扬。 “前辈,我来助你!”凤箫萦大喝一声,挥舞玉箫上前。 “哼!”葭月贝齿紧咬,左手蓦地泛起一道白光。 只见那道白光转瞬不见,似乎进入十三身体。此时十三长剑力道突然暴涨,竟一寸寸击溃离道人指尖真气。 离道人震惊之时,急忙抽回右手闪到左侧。但右手仍被剑气所伤,手指、手臂鲜血淋漓,数道狭长伤口赫然在目。 “告辞!”离道人左手紧握右手,使出缩地成寸高明轻功,眨眼功夫消失不见。 谢予卿才对离道人生出好感,哪料其竟抛下自己二人,心中不由腹诽。 凤箫萦一人又怎敌得过对方,赶紧收回玉箫,赔笑道:“二位姐姐,我们并无仇怨,还是不要打打杀杀了!” “十三,这两人怎么处置?”葭月不知十三为何出手,但这二人目睹门派诸多招式,留下活口终究不妥。 第二卷 凤箫声动 第三十章 渭城曲 十三冷冷道:“女的杀掉!男的废人一个,随你处置。” “心肠歹毒!”凤箫萦抬起玉箫,突然朝十三身后大叫,“独孤前辈,快来收拾这两个恶女人!” 葭月与十三一齐回头,身后却空无无人。方知被骗,再回头,凤箫萦已拽着谢予卿跑到五丈开外。 十三眼中闪过一丝怒火,随手一枚暗器“飘”向凤箫萦小腿。凤箫萦却没有离道人那种感知力,痛呼一声栽倒在地,连带谢予卿一并跌倒。 谢予卿顾不得擦拭身上尘土,关切道:“凤箫姑娘,你还好么?” 凤箫萦面色煞白,笑道:“还死不了!” “哼!”十三冷哼一声,转头看向旁边。 葭月挑眉道:“十三,看见他们这对苦命鸳鸯,想起旧事啦?” “少胡说,谢兄与我只是朋友关系!”凤箫萦闻言,气愤道 十三冷冷道:“不用你管!” “没趣!”葭月吐了吐舌头,“听说这男的乃是独孤雪传人,那老道士却才试探了一番,似乎证实不假。要不斩草除根,以除后患?” 十三思索片刻,道:“将他武功废了,岂不是更好?” 谢予卿辩白道:“我不会武功!” “你这主意不错,气死让那帮老道士!”葭月说罢抬手拍向谢予卿天灵盖。 “两位小友,可否给老朽一个面子,放了他二人?”忽然一阵苍老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 葭月见此情形,没有答话,反而加重掌上力道。 “砰!”葭月玉掌即将印上谢予卿头顶之际,身子突然如断线风筝飞了出去,重重摔落在地,生死未卜。 十三环顾四周,并未发现任何踪迹,冷着脸道:“何方高人?” 那苍老声音道:“就此离去,老夫可以饶你们性命。” 十三踟蹰片刻。暗忖对方不曾现身,竟悄无声息重伤葭月,即便是春浅姐姐也做不到,恐怕与师尊不分伯仲。当即长剑返鞘,拾起葭月掉落长剑,抱住葭月纵身一跃,消失在街尾。 凤箫萦忽然捂住伤口,表情浮夸道:“哎哟,疼死了!独孤老头还不快帮本姑娘疗伤!” 谢予卿不禁疑惑,起身四下张望,却仍未见到一个人影。 “凤箫丫头,傻小子,我这这呢!”一道白影凭空出现在二人身后。 凤箫萦不悦道:“哼,我就猜到独孤老头你不会放任自己传人不管,可你为何要等本姑娘受伤才现身?” “老夫可没心思整日盯着你们。距此不远处有一座琴台,老夫前来赴故人之约!”独孤雪说罢,抬手隔空一抓,凤箫萦小腿上暗器不翼而飞,接着隔空一指,伤口顿时止血。 凤箫萦迅速爬起来,嘀咕道:“哼,你这怪老头,都快古稀之年,哪来这么多故人?分明不想承认罢了!” 谢予卿拱手道:“独孤……前辈!” 独孤雪摆手道:“傻小子,若是想问我问题,只许提三个!” 凤箫萦抢先道:“独孤老头,你是否对谢兄身体动了手脚?” “第一个问题。”独孤雪竖起右手食指,“是。” “这算哪门子回答?”凤箫萦忍不住翻白眼,接着追问:“为什……” 谢予卿急忙捂住凤箫萦嘴巴,道:“凤箫姑娘,在下还有许多疑问,可否让在下问?” 凤箫萦挣脱谢予卿手掌,红着脸点了点头。 “前辈,为何我不会武功,别人碰我有时却会受伤?”谢予卿始终对凤箫萦和杨花触碰自己,却遭受反伤感到疑惑,自己为何察觉不到身体丝毫异样? “第二个问题。”独孤雪竖起右手中指,“老夫在你体内灌注无为决真气,它还处于无为状态,只有受到外来真气作用才会自行运转。你还未学会无为决,自然难以感知。” 谢予卿顿时释然,第三个问题正要说出。独孤雪突然道:“阿离,出来罢!” 离道人从远处一座房顶跃下,快步上前,跪拜道:“师叔!” 谢予卿、凤箫萦不禁面面相觑,离道人去而复返为哪般? “起来罢!”独孤雪随手一挥,一股无形力量将离道人托起。 “多谢师叔!”离道人看了一眼谢予卿,接着道:“师叔,您老人家一走三十年,师侄甚是挂念!还望师叔早日回归道门,召集门内弟子重振旗鼓!” 独孤雪道:“道门现在这样挺好!老夫闲云野鹤惯了,要回道门就让这傻小子去,算是替老夫了却尘缘!” 离道人一脸茫然,不解独孤雪为何说道门现状挺好,却不敢质疑独孤雪,亦不敢执意要求独孤雪回归道门。转头对谢予卿道:“谢师弟,可否愿意与我一起回归道门?” “师弟?”凤箫萦不禁惊呼,“谢兄,你这辈分可不低呢!” “这……”谢予卿倒不是诧异那称谓,而是心中已笃定一个目标,无奈推辞道:“离前辈,恐怕此刻在下无法去道门,在下还有第三个问题没有提出。” 凤箫萦与离道人听闻此言,大感诧异。若是放在旁人身上,哭爹喊娘也得求道门收留,谢予卿倒好,竟然拒绝了! “你且说来听听!”独孤雪并未觉得意外。 说不后悔是假,谢予卿长吸一口气,道:“在下想知道慕颜姑娘下落,她曾来过此地。” “哦?”独孤雪思索片刻,对离道人道:“她是何人?” 离道人道:“回禀师叔,慕颜应是柳前辈徒弟。” “原来第三个问题是为了一名女子啊!”独孤雪不悦道,“老夫不知道!三个问题问完了,你可以走了!” 谢予卿俯首跪拜道:“还请前辈相告!” 独孤雪沉吟片刻,道:“罢了,你往西去寻找!若寻不到,就去峨眉山碰碰运气。” 离道人不禁暗道:“峨眉山不是柳前辈山门所在么?” 谢予卿叩谢道:“多谢前辈指点迷津!” 凤箫萦欣然道:“谢兄,咱们又可以结伴同行一些时日!” 独孤雪厉声道:“凤箫丫头,你出走一年,还不速速归家?。” 凤箫萦气鼓鼓道:“哼,本姑娘还没游历够呢!” 独孤雪不紧不慢道:“老夫上月做客凤箫山庄,令尊茶饭不思形体消瘦,似乎发布了江湖悬赏抓你回去!” 听独孤雪提到其父,凤箫萦悻悻道:“知道了。” 独孤雪突然说道:“好一段时日没有听曲!凤箫丫头,若是奏上一曲,老夫可以给你武功指点一二。” “哼!”凤箫萦沉思片刻,端坐石凳上,竖起玉箫,奏了一首《渭城曲》。箫声低沉婉转,别离之情油然而生。 “凤箫丫头武功不见长进,奏箫本领倒长进了!”独孤雪点点头,“别也道了,小子你走罢!” 谢予卿抱想了片刻,江湖之人应是抱拳,于是依葫芦画瓢比划道:“凤箫姑娘,独孤前辈,离前辈,在下就此别过,后会有期!” 离道人微微点头,抱拳回了一礼。 独孤雪双目如炬,却没有任何表示。而谢予卿脑海中突然响起离道人声音。“小子,不用好奇,老夫这门‘天人感应’绝技,乃是用心神与你交谈,旁人听不见。你记住了,寻到人之后,去往西岩寺找老夫。” 凤箫萦急道:“谢兄,我再送你一程!” 独孤雪斩钉截铁道:“你与我一起回凤箫山!” 凤箫萦忿忿道:“独孤老头,莫非想拿悬赏不成?” 独孤雪没有理会凤箫萦。 谢予卿看了凤箫萦一眼,微微一笑,转身朝西边去了。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一章 路见不平 谢予卿走在返回客栈途中,思量取回马匹赶路,脑海中却浮现客栈外被张管事擒住之事。 “不行!江湖险恶,还是小心为妙!”考虑再三,谢予卿半路折返去往集市,买了一头小毛驴、两件衣裳、些许干粮。 骑着毛驴一路西行,过了六天行至江陵地界。谢予卿白日赶路,夜里露宿野外继续修习擒拿、吐纳。沿途一马平川人烟稀少,并未目睹凤箫萦所说不太平。 恰逢正午,日头晒得谢予卿汗流浃背很是乏累,远瞅前方有一处村落,打定主意在此休息一晌。 来到村中,方才看清村子有些破旧,没发现人影走动。谢予卿从毛驴上跳下,牵着缰绳,就近来到一户门前,轻轻叩响那千疮百孔木门。 “谁呀?”屋内传来一阵苍老声音,似乎还有些困倦。 谢予卿边擦拭脸上汗珠边道:“老人家,在下路过此地,请求讨一碗水喝?” 门嘎吱一声打开,出来一位发须花白老者。“这位公子,老汉家中简陋,若不嫌弃请进来说话,外面天热。” 谢予卿将毛驴拴在屋旁柳树下,找老者借了一个豁口瓷碗,装满水放毛驴跟前。 料理完,背上盘缠进入屋内。只见四面墙壁光秃,其中一面还破了一个碗口大洞,用茅草木棍胡乱填堵,斑驳日光顺着缝隙照射进来。地面则是坑坑洼洼泥土,摆放着一张破木床,两条破木凳。 “公子,这是准备去往何处?”老者问道。 谢予卿也不知要去何方。独孤雪只说西行,寻不到再去峨眉山。只好应付道:“在下要去往江陵。” 老者道:“此处距江陵府不远,公子可稍作歇息,再动身也不迟。” 谢予卿拱手道:“谢谢老人家,那在下就叨扰了!”说罢,有些于心不忍,从怀中摸出一两银子,“老人家,这银子给你,算是在下一点心意。” 老者急忙摆手道:“使不得,使不得!老汉哪能收公子银子?” 推让再三,谢予卿不再强求。得知老者姓吴,又与之闲聊片刻。不多时倦意袭来,坐在木凳上睡着了。 迷迷糊糊中,屋外传来一阵吵闹声。 一暴躁声音道:“老不死,我几天没回来,家里怎么多了一头驴,竟敢用我家饭碗喝水?” 苍老声音道:“儿啊,这是过路一位公子的,他正在屋中歇息。” “睡了正好!驴,我牵走了,等他醒了就说驴自己跑了!” “儿啊,偷盗之事做不得,会遭报应!” “老不死,少诅咒我!若不是看在你是我爹份上,今日揍死你!” “哎哟!”苍老声音一声惊呼。接着又是“砰”地一声,似乎是什么摔倒了。 一沙哑声音道:“吴老大,你可真威风!” “那是!我狠起来,连那弥天大圣见了都得跪地求饶!” 沙哑声音惊慌道:“吴老大,这话可别乱说,会杀头的!” “怕他个鸟!当年杀金兵,我一个打十个!不说了,手痒了,一起去赌两把!” “昂嗯昂嗯……”毛驴急躁叫唤着。 “儿啊,回来……” 谢予卿只道那吵闹声是自己作了一场怪梦。睁开惺忪双眼,发现自己却是躺在床上,不由得感激老者,当即放了二两银子在床头。 走到门口,已是夕阳西下。却见老者躺在柳树下,老泪横流。 谢予卿匆匆上前扶起老者,问道:“老人家,发生什么事了?” 老者悲痛道:“公子,老汉对不住你!你那毛驴,让我那逆子偷走了!” 谢予卿这才发现毛驴不见了,宽慰道:“老人家,一头毛驴而已,不值钱!”谢予卿嘴上说着,心底却是无奈。那头毛驴虽小,却是价值十二贯,花费自己足足五两银子,没有毛驴靠双腿赶路得走到什么时候? 老者道:“公子,那逆子定是去了西边集市,那里有一间赌坊。” 谢予卿问道:“老人家,集市距此处多少路程?” “不远,五六里路。” “集市在西边,正好顺路,寻不到毛驴买些干粮也行。”谢予卿暗想,“不过,如今仅余二十两银子,得省着用度。” 拜别老者,谢予卿背着盘缠,沿着小路步行前往集市。 行了大约三里路,谢予卿已是浑身湿透,靠在路边草丛休整。 忽然远处传来一阵叫唤声:“给老子搜,不要放跑任何一个人!” 谢予卿起身察看,只见路上七八名汉子,穿着破旧盔甲手持长刀长矛,应是此处官兵。听那官兵语气,似乎只要是个活人便抓,心中不禁有些慌乱,当即钻入草丛深处。 “小子,你干什么?躲远一点!”一阵沉稳声音说道。 谢予卿定睛一看,距自己不到一丈远草丛中,竟趴着一个中年汉子。那人面色黝黑,浓眉大眼,粗犷中透露着一丝狡黠。 谢予卿不禁问道:“这位大哥,那些官兵到底在搜什么?” “你是外乡人罢?”中年汉子眯起双眼问道。 “在下开封人士。”谢予卿如实回答。 “怪不得你不知晓。”中年汉子悄悄爬到谢予卿身侧,接着道:“那些哪里是官兵,不过是北边来的逃兵,到处抓壮丁抢夺财物。” 谢予卿忍不住道:“这还有王法么?” “嘿嘿,这时局,王法算个什么鸟法,真刀真枪那才是法!”中年汉子意气风发道。 “大哥,可真是有见地!”谢予卿觉得此人十分有趣,话虽然糙,但还算有些道理。 “嘘!那些逃兵来了!”中年汉子忽然低声说道。 谢予卿闻言,紧抿嘴唇,微微抬头看向路边。那些官兵此刻距离自己不到三丈,拿着手中兵器拨动草丛搜寻。 “不对呀,若是抓壮丁抢夺财物,为何不去集市与村子抓?”谢予卿暗自琢磨,眼光不由得落在中年汉子身上。 中年汉子见谢予卿盯着自己看,悄悄挪到一旁。 谢予卿见此情景,心中更是好奇此人身份。 “老大,那边有动静!”一名官兵指向谢予卿所在之处,大声叫唤。 “遭了!”谢予卿心底咯噔一下。想必官兵搜寻之人便是那中年汉子,自己与之躲在一起,怕是跳进黄河也洗不清! 思索片刻,心中打定主意,站起来大声道:“官爷,小的在此如厕,还望见谅。”同时还装模作样勒了一下腰带。 “你是谁?躲在那里鬼鬼祟祟!”一名络腮胡子官兵不耐烦道。 谢予卿小心翼翼道:“小的名叫谢予卿,只是路过此地,无意打扰各位官爷。” “他爷的,白高兴一场!”络腮胡子官兵骂道。 “老大,你看这人斯斯文文,身上还带着盘缠,何不趁机捞他一笔?”一瘦削官兵道。 “就你小子鬼主意多!”络腮胡子官兵会心一笑,接着冲谢予卿道:“小子,你耽误了大爷我追疑犯,我也不讹你,给我们十两银子买酒吃,就放你过去,你看怎么样?” “这……小的没钱!”谢予卿不禁腹诽,这官兵果然心黑! “没钱!你当我傻?给我搜!”络腮胡子官兵厉声呵斥道。 说罢,两名官兵自告奋勇上前抢夺盘缠。谢予卿自然是不从,其中一官兵“啪”地一声扇了谢予卿一巴掌。 谢予卿顿时脸火辣辣,心底怒火中烧,本能一掌拍向那官兵。 那官兵见谢予卿竟敢还手,也不躲闪,嘲弄之色铺满整张脸。其他官兵也像看死人一般瞅着谢予卿。 “砰”地一声,那名官兵脸上挂满难以置信表情,砸在一丈开外地面。 谢予卿不禁纳闷,自己随手一拍,怎么有如此可怕力道? 络腮胡子官兵双眼几乎快掉到下巴,小心查看了一眼那名倒地官兵,竟口吐鲜血昏死过去。惶恐道:“小子,你给我等着!” 说罢,也不管地上那官兵,领着众人头也不回跑了。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二章 弥天大圣 “谢老弟,好身手!”一阵爽朗声音伴着掌声从身后传来。 谢予卿回头一看,那中年汉子已来到其身旁。 “阁下究竟是何人,那些官兵为何要抓阁下?”谢予卿不禁问道。 “谢老弟,老哥姓钟,单名一个相。追随我之人叫我弥天大圣,官府则唤我逆贼!”钟相打量着谢予卿,不以为然道。 “弥天大圣?”谢予卿喃喃自语,“咦!这不是梦中听到那几个字么,原来梦里所听非听非虚!”谢予卿还傻乎乎以为当时就是在做梦,不禁为见到梦中之人惊讶不已。 “谢老弟,嘀咕什么呢?”钟相皱起眉头道。 谢予卿回过神,正色道:“钟大哥,我晌午时分曾梦到了‘弥天大圣’这四个字,你说造化这事,是不是令人捉摸不透啊!” 钟相眼中闪过一丝疑惑,随即朗笑道:“如此一来,今日老弟替我解围,乃是上天注定!” 谢予卿见其如此爽快,也真诚笑道:“钟大哥,也许这就是缘分!” 钟相提议道:“即是有缘,谢老弟跟我相伴同行,如何?” “钟大哥,不知为何官府叫你逆贼?”谢予卿想到还要赶路,不好明着拒绝,便打听起钟相。 “嘿嘿,老哥我手底下有三千爷儿军,信众遍布荆湖,八百里洞庭大半归我所有,你说官府如何看待老哥?”钟相自嘲道。 谢予卿不禁咋舌,恭敬道:“钟大哥原来是绿林豪杰,小弟有眼不识泰山!” 钟相拍着谢予卿肩膀道:“谢老弟,若是常人听见我名号,早已避而远之。可见你胆识非同一般!” “哪有!还是钟大哥豪气干云,令小弟佩服!”谢予卿生怕一句话不对惹恼对方。 钟相见谢予卿唯唯诺诺,面露笑容道:“此路西行乃是前往江陵府,若谢老弟前去,无异于自投罗网。不如就此与我一道前往洞庭,有老哥罩着你,官府不敢将你如何!” 想起络腮胡子官兵临走之言,谢予卿不由一阵后怕,又想到西行寻找慕姐姐之事,顿时陷入两难。 “啊~疼死大爷了!”那名倒地官兵忽然发出惨叫声。 钟相快步上前,面露凶光,抄起路边一枚拳头大石块,抡起胳膊呼哧几下结果了那官兵。 谢予卿见此场景,不禁一阵胆寒。 钟相擦掉脸上血迹,凝重道:“谢老弟,如若不杀他,他听得我们去向,定会引来大批官兵!人为刀俎我为鱼肉这道理,想必你应该知道!” 谢予卿无奈点头,如今杀了官兵,自己亦成了帮凶,即便跳进黄河也洗不清。“小弟西行之路只能暂缓了,还请钟大哥指条明路!” 钟相欣然道:“谢老弟,走罢!”说罢,大步朝南,为谢予卿引路。 行了两个时辰,已是夜深人静,二人找了一处破旧茅屋暂歇。 “钟大哥,为何你此前独自一人上路?”谢予卿问道。 钟相闻言,面色一寒,看向远方道:“老哥原本在峡州传道收聚信众。收到官兵围剿洞庭消息,为避开耳目这才轻装简行赶赴洞庭。不料到了江陵地界便遭到官兵追捕,想必是爷儿军里出了叛徒!” 谢予卿忿忿道:“叛徒最是令人厌恶。京城被攻破也是因为叛徒!” “此事我也曾听说。”钟相咬牙问道:“若是谢老弟遇到郭京此人,会如何对他?” 谢予卿倒是没想过这个问题,含糊道:“将他抓回来,送给赵官家处置。” 钟相恶狠狠道:“那倒是便宜他了!我则会将他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谢予卿不解道:“钟大哥与他有深仇大恨么?” 钟相沉默片刻,道:“去年京城二次被围,我命我儿子昂率三百义军北上勤王。可惜在荆湖北路遇到阻拦,千辛万苦赶到之时,却听闻京城被攻陷。若不是那郭京早先放开城门,我大宋男儿保家卫国何惧生死!更可恨是,本想留在北方继续杀敌,那康王却下令各路义军南归。一腔热血,硬生生被浇了一瓢冰雪!” 谢予卿眼神中满是复杂,道:“原来钟大哥也是热血之士,实在令人敬佩,只是不知为何要落草?” “大宋都没了,那些官兵却肆无忌惮横征暴敛、鱼肉百姓!我等草民都活不下去了,为何不反?”钟相义愤填膺道,“古人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我钟相既然无法报国,而国又不国,何不自立门户,建立一个等贵贱均贫富之天下?” 谢予卿被钟相这一番言论渲染,顿时有一股热血涌上心头,但转瞬又平静。深知自己不是打天下那块料,亦不想生灵涂炭。于是诚恳道:“钟大哥志存高远,但愿治下百姓能安居乐业!” 钟相大笑道:“那是自然!我既称弥天大圣,自然得罩着天下百姓!” 话音刚落,茅屋外忽然响起一声口号“等贵贱,均贫富”。 钟相当即应道:“爷儿们,大圣在此!” 不过弹指时间,三名灰衣汉子奔进来,就地一跪,齐声道:“爷儿恭迎大圣!” “杨兄弟,二位兄弟,快快起来!”钟相走到中间那名白脸汉子面前,双手将其搀扶着说道。 “大圣,这位是?”白脸汉子看向谢予卿,疑惑道。 “这位是谢予卿兄弟,多亏他在路上救了我。”钟相介绍道。接着又指着白脸汉子对谢予卿道:“谢老弟,这位杨么兄弟,乃是我手足兄弟!” 谢予卿想到拱手之礼不合时宜,于是抱拳道:“小弟谢予卿,见过杨大哥!” 杨么抱拳回了一礼,道:“大圣路遇贵人,此乃天佑我爷儿军!” 钟相点点头,道:“杨兄弟怎么来的?” 杨么答道:“我三人骑马而来,在此已等候数日。” “辛苦你了。”钟相拍了拍杨么肩膀,冲另外两名汉子道:“你二人将马匹让与我和谢老弟,自行返回洞庭,路上注意安全!” “遵命!”那二人齐声道。 谢予卿不禁感叹钟相御下有方,看来其此前所言并非妄语。 不多时,那两名汉子牵来三匹高头大马。三人一齐策马,连夜奔赴洞庭。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三章 爷儿军 次日清晨,三人堪堪到达岳州地界。 此处洞庭湖十分广袤。放眼望去,无边碧绿接晴空,三两闲云浅底游。谢予卿不禁感叹:“八百里洞庭,真乃人间仙境!” 钟相大笑道:“嘿嘿,谢老弟若想长住于此,老哥一百个愿意!” 谢予卿笑着答道:“只是小弟还有事在身。若他日无欲无求,定要来此居住!” 钟相问道:“不知谢老弟究竟有何要事?” 谢予卿无奈道:“小弟在金陵之时,应慕姐姐之托,允诺照顾泪竹姑娘,却与泪竹错过。慕姐姐安顿泪竹之所,只有她知晓。结果慕姐姐也音信全无,只知道大概往西边去了。” 钟相笑道:“谢老弟,金陵距此何止千里之遥!听你这么一说,足以见得你是重情义之人,老哥果然没有看走眼!” 谢予卿难掩愧疚道:“唉,一言难尽!小弟我此前已错过一位姑娘,追悔莫及,如今说什么也要找到泪竹!” 杨么豁然道:“谢兄弟,这人海茫茫,兵荒马乱,找一个人如同大海捞针。我看你还是另寻新欢,大丈夫何患无妻!” 谢予卿没有杨么那么洒脱,委婉道:“杨大哥,小弟还是想继续尝试一番。” “嘿嘿!”杨么笑了一声没有接话。 钟相笑道:“谢老弟,此事先放在一边,先随我去爷儿寨!” 谢予卿点了点头。 三人沿着岸边骑行数里路,来到一处渡口。一名渔夫模样汉子对三人道:“大圣,马儿交给小的打理。公子在渔船上侯着。” 定睛一看,早有一艘渔船侯在渡口,只不过被岸边杂草和渡口两侧栅栏遮住大半,不仔细看还难以发现。 船上跳下一人,生得河目海口,虎背熊腰,大约十六七岁。只见他上前跪拜道:“恭迎父亲归来!” 钟相脸上慈善之色尽显,扶起对方,道:“子昂,为父不在这些时日,难为你了!” 钟子昂道:“替父亲分忧解难,是我应该做的。何况还有杨叔在一旁协助!” 钟相指着谢予卿道:“子昂,这位是谢予卿老弟,于我有救命之恩!” “子昂见过谢兄!”钟子昂弓着身子冲谢予卿抱拳道。 谢予卿亦抱拳回道:“子昂兄客气了!” 钟相点头笑道:“子昂,前面带路。” “是。”钟子昂欣然领命,随即带领三人登船。 渔船在钟子昂和杨么掌舵之下,四平八稳,足以见得二人谙熟渔家本领。行了大约半个时辰,一座郁郁葱葱湖中小岛映入眼帘。 距离小岛尚有一里左右,三艘渔船迎了上来,每艘船上有三四名披甲汉子。 众汉子齐声道:“恭迎大圣!” 钟相微笑着道:“诸位辛苦了!” 三艘渔船呈品字形将谢予卿等人所乘渔船围在中间,一路护送到岸边。 岸上早有两排执戟护卫树在道路两旁,将夹道迎接民众隔开。钟相一马当先,走在前头,不时与民众挥手问候。谢予卿三人则并排跟在后面。在震天欢呼中,缓缓前行。不到百丈路程,行了将近一盏茶时间,才到营寨。 那营寨上书“爷儿寨”,傍林而建,规模不大,大约十五丈见方。四面皆由木栅栏围成,拒马、望台、营帐等一应俱全。每五步一岗,十步一哨。与谢予卿所见军营并无不同。 谢予卿哪里知道,钟相暗中经营爷儿军十数年。不禁嘀咕,这爷儿军如何得来诸多军械?虽然大多有些陈旧,却比在江陵见到那些官兵精良多了。 四人步入中军帐。 钟相自嘲道:“嘿嘿,谢老弟,让你见笑了!有时候须得讲些排场。” 谢予卿由衷赞道:“钟大哥,这爷儿军在你治理下,比官兵强多了。” 杨么得意道:“那是自然!咱们爷儿军,大多是穷苦渔人里面,十里挑一精壮汉子!” 钟相一脸正色道:“谢老弟,以你见识,我这爷儿军可有何不足之处?” 谢予卿不禁犯难,担心一句话说不好,得罪了钟相。但钟相表情严肃,不答只怕拂了面子。只好避重就轻道:“爷儿军,军容焕发,士气高昂。只是……只是没有大型战船,不利于水战。” 杨么不悦道:“胡说八道!渔船虽小,却胜在轻便。官兵一来,咱们四散躲入湖中,任他长了翅膀也找不着!” 钟子昂一脸若有所思,看向其父。 “子昂,你是否想到了?”钟相眼中浮现几分期许。 “谢兄意思应是建造战船,以洞庭为营寨,进可攻,退可守。将洞庭周遭城池纳入囊中,扩大爷儿军势力。” 谢予卿心中暗道:“我可没有想那么多,只是觉得渔船不适合罢了!” “子昂深知为父心思!”钟相朗笑道,“谢老弟可谓是一语中的!单凭一眼,就看出爷儿军最大弊端,不愧是我军福将!” 谢予卿见钟相高兴,随着一起笑。杨么自知言语有失,笑容略显尴尬。 钟相趁机道:“谢老弟,不如就此留在爷儿军,我封你做三头领,掌管两营人马,辅佐我称霸荆湖!” 谢予卿全然不知这头领是何官职。 杨么闻言脸色骤变。他十分清楚头领之位何其重要。三千爷儿军,分为六营。一营五百人,各有一名指挥使。一营又分五都,一都一百人,各有一名都头。都头之下还有什长、伍长。而指挥使之上便是头领,头领再往上则是弥天大圣——钟相。杨么自己则是大头领,钟子昂乃是二头领。若是爷儿军继续扩充人马,头领所辖人马比虞侯只多不少。 谢予卿为难道:“这……钟大哥,小弟实在不是带兵打仗那块料!” 钟相沉声道:“跟着我!只要我一声令下,三千爷儿军和荆湖两路所有信众,找寻一名女子还不是手到擒来?” 杨么低声斥责道:“不识抬举!” 钟子昂劝道:“谢兄,家父从未如此求人,你还是答应罢!” 谢予卿沉默片刻。思量着与其自己大海捞针,不如借助钟相势力帮忙寻找,先走一步算一步,等事情了结再向钟相辞别。打定主意,抱拳道:“小弟愿意追随大圣!”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四章 接风宴 “好!”钟相握住谢予卿双手,“有谢老弟加入,我爷儿军如虎添翼!传令下去,即刻备上好酒好肉,为谢老弟接风洗尘!”接着对钟子昂耳语数句。 钟子昂领命离去。 大约半个时辰,中军帐里摆好了一桌酒席。菜品有荔枝白腰子、炒田鸡、鹌子羹、炙鸡、莲花鸭签、鸳鸯炸肚、东坡肉、蟹酿橙、糖醋熘鱼、紫苏虾、羊头签、五珍脍、酒煎羊和一些叫不上名字菜肴。吃食是玉井饭、荷包饭、蒸饼、汤饼、胡饼,以及各类糕点瓜果。酒则是放在冰块中,一共有三坛,散发着阵阵梅香。 紧接着进来六名汉子,加上谢予卿等四人,一共十人。众人在一阵喧闹中就座,谢予卿在钟相右侧,杨么则在钟相左侧,钟子昂挨着谢予卿。那六名汉子则一起坐在四人对面。 谢予卿看着桌上珍馐,不禁两眼发直。心中暗道:“即便在京城,也未见过此等排场,这未免也太奢靡了!” “谢老弟,我来引荐一下!”见谢予卿愣神,钟相笑拉住谢予卿胳膊,逐一指着六名汉子,“这六位兄弟,乃是爷儿军各营指挥使,分别叫杨二、余四七、李虎、张福、孙山、刘民贵。” 谢予卿一一点头示意。 钟相举起酒杯道:“孙山、刘民贵二位兄弟,谢老弟从今日起就是我爷儿军三头领,你们就跟着谢老弟,可得多用些心!” 孙山、刘民贵听到钟相叫唤名字之时,迅速起身。待钟相说罢,将杯中酒一饮而尽,恭敬道:“谨遵大圣法旨!” “好!”钟相亦一饮而尽,又给自己斟了一杯,起身道:“让我们一起为谢老弟加入爷儿军,干杯!” 众人一齐举杯站立,谢予卿见状亦举杯站立。 “干!”钟相率先喝了,众人紧随其后。 酒入喉中,一股清瞬间流凉彻心扉,将闷热暑气一扫而空,在唇齿间留下浓郁梅香。“好酒!”谢予卿忍不住赞叹。 “这梅花酒,乃是大圣窖藏了足足五年,寻常时候可喝不着!”刘民贵又斟满一杯,“三头领可真是贵人呐!我等才有此口福!三头领,我老刘敬你一杯!” 余四七哈哈大笑道:“老刘,你这分明是借着敬酒,好令自己贪杯!大圣这酒都被你馋没了!” 众人闻言忍俊不禁。谢予卿在一阵欢笑中将酒倾入肚中。 酒过三巡,众人皆有些醉意。杨么道:“谢兄弟,听大圣说你救了他,我在此敬你一杯!” 杨二道:“三头领还有如此光彩事迹!那我也要敬你一杯!” 李虎凑上来道:“嘿,你两兄弟合起伙来,想灌醉三头领啊!我也来凑个数!” 谢予卿又一杯酒下肚,道:“小弟……举手之劳,不足挂……齿!” 钟相夸赞道:“谢老弟随手一掌,拍飞那名官兵,吓得其他官兵屁滚尿流!” “这么说,三头领功夫十分了得,我老孙改日得请三头领指教指教!”孙山亦不甘落后,抓起酒杯冲谢予卿敬道。 张福见状,紧忙道:“大伙儿都敬三头领,怎么能少了我?” 接连几杯酒下肚,谢予卿脑袋渐渐昏沉,耳畔回响不断却听不清,视线亦模模糊糊难以聚集。 “谢兄弟醉了,咋们接着喝!”钟子昂摇晃谢予卿,见不管用,转而冲孙山道。 忽然一名汉子闯入中军帐,满脸尘土,神色慌张道:“大圣,大事不好了!” 钟相晃着脑袋,大声道:“什么事?快快道来!” 那汉子道:“大圣,探子来报,岳州、华容分别派五千和两千官兵逼近洞庭,想一举剿灭爷儿军!” “什么?”杨么闻言惊出一身冷汗,酒醒了大半。 钟相则不紧不慢放下酒杯,道:“官兵来犯,诸位兄弟可有何对策?” 杨二眯着眼睛道:“大圣,官兵东西两路夹击,不好办呐!还是老办法,溜之大吉为好!” 钟相看了杨二一眼,接着问:“其他兄弟意思呢?” 杨么思索片刻,道:“官兵来势汹汹,不宜迎战。不如化整为零,遁入洞庭湖中。等官兵退了,再重整旗鼓。” 余四七、李虎、张福三人纷纷附和道:“大头领所言极是!” 刘民贵摇晃着站立,大喝道:“他爷的!次次逃跑,我妻儿都被官兵抓了,我老刘窝囊啊!要走你们走,我就在爷儿寨,跟官兵拼了!” “老刘,你吃醉了!”孙山急忙拽刘民贵坐下。 钟相转头问谢予卿:“谢老弟,你怎么看?” 恍惚间,谢予卿听到有人喊自己,摇晃着脑袋,看向钟相。脑海中刘民贵那句“跟官兵拼了”仍在萦绕,脱口道:“跟……官兵……拼了!” “谢老弟,刘兄弟,好气概!”钟相仰天大笑。 杨二急道:“大圣,这可使不得啊!官兵人数远胜于我军,硬拼只会损兵折将!” 钟相不动声色道:“哦,照你意思,就该做缩头乌龟?” 杨么瞥了杨二一眼。 杨二大概是酒劲上来,没看见,自顾自说道:“大圣,咱这叫好汉不吃眼前亏,犯不着拼命!” 钟相离开座位,走到杨二身后,皮笑肉不笑道:“我路过江陵之时,突然遭遇官兵追捕,差点没命。我便一直在琢磨一件事情。” 杨二扭头问道:“什么事情?” 钟相冷笑道:“你自己做过什么,还需要我明说?” 杨二眼神闪烁道:“大圣,小的不知,还请明示。” 钟相二话不说,右手迅速从杨二脖子划过。 杨二脖子顿时裂开一道口子,鲜血如注,不由伸手捂住脖子。 众人眼瞅杨二“呼哧呼哧”喘着,生机一点一点消逝,无不惶恐。谢予卿亦惊出一身冷汗,酒意瞬间消散。 钟相随手扔掉夹在指间小刀,坐回原位。钟子昂则站起来,掏出一封信件,道:“杨二暗中通敌,物证在此!” 杨么慌忙跪下,颤颤巍巍道:“大圣,我该死!没有将堂兄管教好,请大圣惩罚我!” “此乃杨二咎由自取,罪不及亲友!何况杨兄弟跟随我多年,我又怎会怀疑你?”钟相递给钟子昂一个眼色,钟子昂会意,上前将杨么扶起。 钟相接着道:“杨兄弟,这里有一份天大差事交与你,若是成了,便记你头功!” 杨么拜道:“谢大圣!我定当竭尽全力,死而后已!” 钟相握紧拳头,道:“这一次,我将率众轻装上阵,与官兵对阵。杨兄弟只需依计行事,大事可成!。” 孙山劝道:“大圣,爷儿军人马本就不多,恐怕……” 众人亦看向钟相,担忧神色早已显在脸上。 钟相得意道:“诸位兄弟放心!”说罢,在杨么耳边低语。 杨么闻言,欣然领命而去。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五章 背水一战 “传令下去,所有爷儿军到营寨集合!” 钟相一声令下,不出一刻钟,三千爷儿军装束齐整,列为六个方阵,将营寨内外围得水泄不通。 钟相、钟子昂、谢予卿三人站在高台上。 钟相清了清嗓子,上前两步,大声道:“爷儿们,大宋已经没了。咱们这些渔民、农夫、樵夫等贫苦之人,为了躲避官府繁重苛捐杂税,才逃入洞庭,靠着这八百里洞庭勉强苟活。咱们是舒坦了,没有食不果腹。但洞庭之外,还有我们家人、朋友、邻里,仍处在水深火热中,被官府欺压鱼肉。我们应不应该解救他们?” “应该!应该!应该!”台下众人一齐喊道。 钟相接着喝道:“这次我去峡州,得知金人将要南下,届时咱们这洞庭也难逃金人铁蹄践踏。官府不着手抗击金人,如今却要从岳州、华容进犯我们。爷儿们,官府不抗金,咋们就夺了城池,替官府抗金!你们说好不好?” “好!好!好!”台下众人一齐吼道。 听到台下震天吼叫声,谢予卿不由得双脚打颤。钟相一把拉住谢予卿左手,“爷儿们,这位是谢予卿兄弟。上天眷顾我,派他来救了我。正所谓大难不死必有后福,谢兄弟一来,就给咋们提议造战船攻城池,还将传授爷儿军真本领。从今日起,他就是爷儿军三头领!” 顿时其爷儿军个个摩拳擦掌,欢呼道:“三头领!三头领!三头领!” 钟相满眼期许道:“谢老弟,上去讲两句吧。” 谢予卿难为情道:“这……小弟怕说不好……” “谢兄,你就去罢,无需紧张!”钟子昂脸上绽放真诚笑容。 谢予卿向前挪了两小步,台下欢呼戛然而止。 “各位兄弟,小弟初来乍到,不知该说什么。就预祝爷儿军旗开得胜!早日实现等贵贱,均贫富!” 谢予卿略显稚嫩呼喊刚一落下,顿时“等贵贱,均贫富”口号一浪盖过一浪。 “好!”钟相振臂高呼,“爷儿们,今日咋们便效仿西楚霸王!每人只带一日口粮,登上岸,背水一战,与官兵一决胜负!你们怕不怕?” “不怕!不怕!不怕!”台下发出雷霆般怒吼。 钟相大手一挥,道:“爷儿们,出发!” 台下众人在诸位指挥使、都头带领下,齐刷刷转身,向岛边进发。 不到一个时辰,岛周围集结了数百条渔船。黑压压一片,好不壮观。 谢予卿与钟相、钟子昂同乘一艘渔船,在众多渔船拱卫下,浩浩荡荡向东奔去。 岳州城外,距洞庭湖不足十里一处土坡上。两名身着官袍男子,伫立在华盖之下,悠闲眺望着湖水。土坡下乌央乌央全是官兵,东倒西歪聚在树下,躲避晌午烈日。 “刘大人,贼寇倾巢出动,直奔岳州而来!”一名官兵爬上土坡慌张道。 “钱通判,你怎么看?”刘知州抚摸着长须,笑着问道。 “兵法有云:击敌于半渡。刘大人,咱们可以在岸边布置一千弓箭手,将贼寇击毙于湖中。” “若是贼寇调转船头,遁入洞庭湖中,岂不是功败垂成?”刘知州反问道。 “这不还有周知县那两千人马在西边么?贼寇若是掉头,必将成为瓮中之鳖!”钱通判不以为然道。 刘知州摇摇头,故作高深道:“洞庭湖之大,岂是两千双眼睛照看得来?总会有漏网之鱼!咱们就在此处摆好阵型,等贼寇上岸,给他们足够时间布置阵型。等周知县人马一到,两边夹击,一个贼寇都不放过岂不更好?” “哼,你倒会算计!还不是怕功劳让周知县抢去了!”钱通判心中暗笑,嘴上却奉承道:“知州大人高见,下官佩服五体投地!” 刘知州怡然自得道:“传令下去,叫周知县火速行军,傍晚时分我要见着他的战船!” 却说钟相这边,快到申时看见洞庭湖岸。早有探子回报,官兵在距岸十里处驻扎,却没有进攻意图。 钟相冷笑道:“官府这是想将我一网打尽,故意放我们上岸,哼!” 钟子昂问道:“父亲,那我们是否需要分出一队人马,防备后方偷袭?” 钟相哈哈大笑道:“不必!既然是背水一战,不担些风险哪成呢?催促爷儿们抓紧登岸,就地扎营。他们要等合围,我还求之不得呢!” 不多时,爷儿军登上岸,一顶顶营帐平地而起。 “钱通判,贼寇果然中计了!”刘知州捧腹大笑道。随后唤来一名指挥使,对其耳语一番。 谢予卿哪曾亲临战场,一想到将要面临千军万马,不禁坐立不安。 “报!大圣,外面有一名官府派来使者求见!”一名汉子进入营帐说道。 钟相道:“放他进来!” 片刻后,一名军官装束汉子,缓缓步入营帐。 钟子昂喝道:“来者何人?报上名来!” 那军官扫了一眼众人,仰头道:“在下陈立,乃是岳州知州刘大人麾下指挥使!” 钟相不耐道:“有屁快放!” “哼!”陈立冷笑道:“知州大人不忍生灵涂炭,特命我来招降。诸位若是识相,早些归顺,说不定还能讨个一官半职!” 钟相骂道:“屁放完了?赶紧滚!” “兀那贼寇!”陈立啐了一口,接着道:“知州大人还说,若不降,咱们就约在酉时一刻,阵前相见!” “敲掉他几颗牙!”钟相指着陈立,轻描淡写道。 陈立闻言,大惊失色道:“两军交战,不斩来使。你不能这么对我!” 众人却没有理会陈立,两名汉子不由分说上前将刀架在其脖子上。 陈立吓得连忙告饶。 “啪啪!”一名汉子抡起巴掌,对着陈立嘴巴猛扇。在陈立一阵哀嚎中,几颗沾染血丝牙齿摔落在地。 钟相轻蔑道:“若不是要你带话,早将你砍了!给你那知州大人带话,我爷儿军只有站着死,没有跪着生!” 陈立连滚带爬离开后。钟相道:“谢老弟,这就是大多数官兵做派,欺软怕硬!你若比他狠,他就怕你!” 谢予卿几番见识钟相狠辣手段,心有余悸道:“大圣所言极是!” 钟相满意道:“走,跟我一起去阵前会会官兵!” 将近酉时,爷儿军已摆好阵型,官兵亦不约而同列阵行进至一里开外。大战一触即发。 钟子昂看着官兵阵型,问道:“父亲,杨叔那边怎么还没动静?” 钟相镇定道:“无需着急!” 钟子昂焦急道:“父亲,探子刚才报告,华容官兵距我军已不到二十里!” “放心!”钟相缓缓道,“传令下去,奏响战鼓。弓箭手两轮齐射后,一营二营打头阵给我冲上去!打下岳州城,犒赏每人二十两白银!” 隆隆战鼓声震彻天地,密集箭雨倾泻而下。一千爷儿军手持盾牌长刀,怒吼着冲向官兵阵地。 钱通判立在营帐门口,翘首望着阵前,道:“刘大人,贼寇已发起进攻,周知县人马还未赶到,是否再等等?” 刘知州咬牙道:“周匡这个废物!不等了,给我下令放箭,发起进攻!” 官兵这边箭如飞蝗射出,一千爷儿军顿时死伤过半。不过剩下一半已冲到阵前,开始短兵相接。钟相率领三营爷儿军紧跟其后,钟子昂和谢予卿则领着余下一营掠阵。 “贼寇怎么如此勇猛?”刘知州有些慌张道。 钱通判干笑道:“可能是贼寇打算拼死一搏。咋们只要稳住阵型,等周知县到了,贼寇必败!” “报!”一阵马儿嘶鸣过后,一名官兵闯入刘知州营帐中。“刘大人,大事不妙了,岳州城被贼寇偷袭了!” “什么!”刘知州大怒道,“城中贼寇有多少人?” “回禀大人,城中百姓纷纷倒戈加入贼寇队伍,小人实在不知贼寇人数!”那官兵惶恐道。 原来钟相数月前已暗中收聚五百人马,将其潜伏在岳州城外,以耕田打渔作为掩护。杨么依照计策,由别处登岸,潜至岳州城外,藉由钟相手谕召集人马,伺机袭取了岳州城。 刘知州大喝道:“传令下去,前军继续发起进攻,等候周知县援军。后军随我一起回城剿灭贼寇!” 钱通判劝道:“刘大人,万万不可啊!贼寇来势汹汹,咱们带领后军回撤,恐军心不稳!” 刘知州凑近钱通判耳旁,低声道:“谁说我要回城?贼寇若由城中杀出,瓮中之鳖就是我们了!” 钱通判眼前一亮,却故作不知道:“刘大人意思是?” 刘知州奸笑道:“咋们去往潭州。朝廷追问起来,便说是周匡贻误战机!” “大人高明!”钱通判拱手称赞。心中却大骂:“不懂兵法,还令前军作替死鬼,待本官事后参奏赵官家!” 却说刘知州率领后军刚撤出数里。钟相瞅见,心道杨么事成,当即大呼:“岳州城攻破了!爷儿们,给我杀!” 众爷儿军闻言,一齐高呼:“岳州城攻破了,杀啊!” 阵前官兵有一部分闻言回望后方,却发现后边人影都没有,顿时拔腿就跑。接着一传十,十传百,成片官兵丢盔弃甲落荒而逃。 谢予卿看着官兵溃不成军,心中多少有些无奈。回头看了一眼洞庭湖,数里外几十艘战船竟调头西去。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六章 行法 清理了残余官兵,钟相下令打扫战场。随后招呼谢予卿道:“谢老弟,随我一起进城,带你见识一下行法。” 谢予卿疑惑道:“大圣,什么是行法?” 钟相淡淡说道:“去了便知道。” 谢予卿看向钟子昂,满眼询问之色。 钟子昂神色黯然,没有回答。 爷儿军浩浩荡荡进城。杨么早在城门等候,迎上来道:“恭迎大圣!城中大小官吏、商贾、儒生、僧侣皆已擒获,等候大圣发落!” 钟相握紧杨么双手,笑道:“杨兄弟,此战居功至伟!想要什么赏赐,尽管说来!” 杨么朗笑道:“为大圣效犬马之劳,又何须赏赐呢?” 钟相佯怒道:“杨兄弟,你若不要,我可不高兴了!” 杨么赔笑道:“大圣,我那点心思,哪好意思开口?” 谢予卿听杨么打哑谜,不禁好奇。 “哈哈!”钟相会心一笑,“那就任由你在城中挑十名美女,不能再多了!” 杨么竟是一个好色之徒,怪不得此前劝自己当薄情寡义之人,谢予卿不禁心生鄙夷。 钟相见谢予卿默不作声,笑着问道:“谢老弟,你要不要来两名美女?” “大圣,多谢了!小弟不好女色!”谢予卿慌忙答道。 杨么闻言,面上一紧,转而笑道:“谢兄弟想必是好黄白之物!” 钟相接过话茬,道:“也对!那就赏白银一千两!” 钟相都发话了,谢予卿不好推辞,面露微笑道:“谢大圣恩赐!” 不多时,众人进入内城。沿途民众各行其道,倒没有因为爷儿军到来而恐慌。 行至州衙外街道上,却是人山人海,里里外外围得水泄不通。隐约看见人群中间则留出一大片空地,有数百人戴着镣铐跪在地上。 爷儿军在前开道,围观民众自觉避让。 钟相当先步入人群中间,环顾四周,大声道:“岳州诸位父老乡亲,我乃弥天大圣钟相,与大家一样是贫苦之人!受官府压迫,不得已为之。不过,我爷儿军与官府不同,凡加入爷儿军之人,皆可免除税赋徭役,分得田产房屋,再也不用受大宋律法约束!” 顿时群情激涌,议论纷纷、拍手称快、大声喝彩比比皆是。 钟相指着跪在地上数百人,大声呵斥道:“这些官吏鱼肉百姓,商贾欺行霸市,儒生空谈误国,僧侣妖言惑众,却骑在我们头上坐享荣华,他们皆是该杀之人!今日我就替天行法,来人啊,给我杀!” 那数百人闻言,顿时哀嚎不止。 “大圣,且慢!”谢予卿这才明白钟相所说行法,就是杀人。于是急忙上前,冲钟相抱拳道。 钟相眼中闪过一丝不悦,笑道:“怎么,谢老弟你想亲自行法?” “不不不!”谢予卿摆手道,“大圣,我想请您高抬贵手,放了这些人!” 杨么沉声道:“谢兄弟,别忘了,你是爷儿军三头领,怎可帮着外人求情?” “哼!”钟相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谢予卿哀求道:“大圣,这些人并非皆是恶人,不能一概而论啊!何况爷儿军需要壮大,还能用上他们!” 钟子昂跪求道:“父亲,谢兄所言不无道理,还请父亲三思!” “妇人之仁!那就杀掉官吏!”钟相拂袖而去。 杨么喝道:“行法!” 谢予卿挡在杨么面前,道:“杨大哥,先不要行法,容我再去劝劝大圣!” 杨么冷冷道:“来人,将三头领给我绑了,带进去冷静冷静!” 旁边两名汉子上前,将谢予卿捆住。 谢予被拉拽着走向州衙,身后忽然传来一阵阵惨叫。回头一看,却是数十具尸首倒在血泊中。而围观人群则拍手叫好,心中不禁感慨万千。 那两名汉子将谢予卿安置在大堂右侧第三把交椅上,分别站在大门两侧守候。任凭谢予卿如何使唤,亦不作理会。 过了半刻钟,杨么、钟子昂一同走进来。 杨么眯着眼睛问道:“谢兄弟,你不会是朝廷奸细罢?” “杨叔,谢兄怎么会是奸细呢?”钟子昂急忙解围道。 杨么嘿嘿一笑,道:“我也就开开玩笑,逗一逗谢兄弟!” 谢予卿耷拉着脑袋,没有理会杨么。 杨么打趣道:“子昂,你看谢兄弟还生着气呢!” “是谁把我谢老弟绑了?”钟相还未进入大堂,口中就嚷道。 杨么闻言,干笑着闪到一旁。 “大圣……”谢予卿欲言又止。 “谢老弟,此事就此打住!”钟相为谢予卿解开绳索,“往后咱们只杀官吏、商贾、儒生、僧侣中为恶之人,由当地百姓评断,这样如何?” “大圣英明!”谢予卿欣然拱手道。 钟子昂脸上亦露出笑容。 钟相面色凝重道:“杨兄弟,谢老弟,爷儿军如今占领了岳州城,接下来作何打算?” 杨么道:“大圣,咋们应该继续攻打周边城池,扩大地盘!” 钟相点头,问道:“谢老弟,你意下如何?” 谢予卿沉思片刻,道:“城池固然重要,但攻城容易守城难。爷儿军相较于朝廷,终究是势单力薄。若是南方安定,朝廷必然全力围剿爷儿军。我以为,应以洞庭作为根基,在湖中建造水寨,城池则作为拱卫洞庭之屏障。敌进我退,敌退我进,如此才能长久。” “说得好!”钟相拍手称赞,“谢老弟,一语惊醒梦中人!咋们就此结为异性兄弟,你看如何?” 杨么闻言,默不作声。 谢予卿还未答话,钟子昂却委屈道:“父亲,谢兄与我年纪相仿,我二人乃是平辈。你们结拜,他不就成了我长辈?” 钟相哈哈一笑,道:“这有何难!你论你的,老子论老子的。” “既然如此,大哥请受小弟一拜!”谢予卿也不推辞。 “好好好!”钟相仰头大笑,“谢老弟,子昂,这几日你们暂且在城中停留。待我将所需物资筹备好,你们速速回爷儿寨,着手修建水寨。” 谢予卿、钟子昂齐声道:“是!”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七章 切磋 三日后,谢予卿、钟子昂站在岳州城中收缴得来一艘战船上。战船周围则是百余艘渔船,满载钱粮布匹,一众爷儿军正在渔船上清点。 临行之际,钟相、杨么前来相送。 “大圣,我与子昂此去,并未携带建造水寨所需木材,莫非就在岛上取材?” 钟相哈哈一笑,道:“谢老弟勿急!你且带着两营爷儿军回到寨中,好生操练,木材半月之内送到!” 见钟相胸有成竹,谢予卿也就没有多想。问道:“大圣此行攻打华容,何不带上杨大哥?” 钟相道:“杨兄弟须得留在岳州城镇守,以防官兵反攻。” 谢予卿抱拳道:“大圣,万事小心!” 钟相拍着胸脯道:“谢老弟,放心罢!岳州一战,爷儿军不减反增,扩充到十营人马。更有十余艘战船、数百战马与各类辎重,不同往日了!” 谢予卿欣然道:“那就预祝大圣凯旋而归!” 钟相笑着挥手道:“借谢老弟吉言!” 杨么抱拳道:“谢兄弟,子昂,再会!” 回到爷儿寨,钟子昂给谢予卿单独安排一顶营帐。 终于可以安稳睡上一觉,谢予卿却没有睡。坐在营帐里,回想这些时日经历,恍如梦中。 “若不是自己一掌击飞那官兵,就不会与钟相结缘。”念想及此,谢予卿一掌击在身旁木桌一角,却纹丝未动。 “奇怪!那日一掌威力之大,把自己也吓了一跳。怎么现在却不灵了?” 接连又试了几次,仍旧一无所获。谢予卿索性不想了,将凤箫萦所授擒拿之术温故数遍,直至大汗淋漓,这才盘坐床上练习吐纳。 次日,谢予卿仍在睡梦中。钟子昂将谢予卿摇醒。 “子昂兄,有事么?”谢予卿哈欠连天问道。 钟子昂道:“谢兄,你忘了?今日要操练爷儿军,现在已经卯时了!” 见营帐在天色还有些暗,谢予卿无奈道:“子昂兄,不必这么早罢!” 钟子昂白了一眼,道:“行军打仗,可不分白日黑夜!三更造饭五更行军,更是家常便饭!” 谢予卿整理装束,跟随钟子昂来到校场,一众爷儿军早已列阵等候。 刘民贵抱拳道:“三头领,大家伙都等着你呢!” 孙山打趣道:“三头领,前几日咱们还约好了切磋一下,你可不能怯战啊!” 刘民贵笑道:“老孙,你可别欺三头领初来乍到!” “哪有?”孙山对爷儿军大声道:“诸位兄弟,三头领曾一掌击飞官兵,救了大圣。如此英雄,想不想见识一下,想不想学两招?” “想!”爷儿军齐声应道。 刘民贵笑骂道:“老孙,你这家伙就会起哄!” 钟子昂看他二人拌嘴,笑道:“谢兄,看来你是不露两手不行了!” 见钟子昂亦有让自己出手心思,谢予卿无奈道:“好罢!若是闹出笑话你们可得担待着!”自己这身板,跟孙山这统领五百爷儿军之壮汉相较,怎么看都显得单薄。 孙山搓着手道:“三头领莫要说笑了!我还想求你让两招呢!” 钟子昂点头道:“那就点到为止,勿要伤了彼此!” 谢予卿、孙山一起走到校场中心。 孙山抱拳道:“三头领,请!” 谢予卿没有对战经验,苦笑道:“孙大哥,还是你先罢!” 孙山也不推辞,屏气凝神,扎起马步,一拳直取谢予卿小腹。 谢予卿只觉这一拳势大力沉,不敢硬碰,急忙侧身躲开。 孙山急忙回身,大喝一声,挥舞双拳罩向谢予卿胸口。 谢予卿连退三步,堪堪避开孙山双拳。 孙山止住身形,笑道:“三头领身法倒是灵活,但是一味躲避,打起来就没意思了!” 爷儿军中不少人起哄道:“三头领,赶紧露两手!” 谢予卿闻言,不好再躲避,当即摆开架势。 孙山见状,大喝一声:“三头领当心了!”说着抡起右拳攻向谢予腰眼。 谢予卿抬起左臂格挡。拳臂相撞,左臂上顿时传来一阵剧痛。谢予卿不禁哼了一声,忍痛探出右手,抓向孙山右腕。 孙山也不含糊,迅速伸出左手,死死钳住谢予卿右手。 谢予卿奋力挣扎,却挣脱不了。心中暗道孙山力气大,不能力敌。随即左手快速抓向孙山右肩胛。 孙山嘴角一咧,右手径直一掌击在谢予卿胸口。 谢予卿结结实实吃了这一掌,趔趄着退了两步。好在孙山仍抓着其右手,才不至于摔倒。 孙山露出两排洁白牙齿道:“三头领,还来不来?” 谢予卿正胸闷气短,听孙山这么一说,不禁腾起一丝战意。奋力一拽,竟将右手挣脱开来。 孙山不禁愣住,暗道:“三头领力气突然这么大了!” 谢予卿道:“再来!” “好!”孙山只道是谢予卿开始亮真本领,面色逐渐凝重。暗自运气,一掌拍向谢予卿。 “来得好!”那一瞬,谢予卿似乎看到孙山右掌笼罩着一团稀薄雾气,一种玄妙感觉油然而生,不觉抬起右掌径直迎上。 “啪”地一声闷响,两掌碰撞在一起。孙山身子忽然如同断线风筝飞出两丈远,而谢予卿站在原地纹丝未动。 在场众人瞠目结舌,都忘了将孙山扶起。 “咳咳,疼死我了!”孙山捂着肿胀右掌惨叫道。 谢予卿急忙上前,将孙山扶起。“孙大哥,我不是有心伤你,还望见谅!” 孙山一脸坦诚道:“三头领武艺高强,我甘拜下风!” “孙大哥过奖了!我这武功有时灵有时不灵,令人琢磨不透!”谢予卿无奈道。按独孤雪所说,此前他人触碰己身受伤,皆是因体内无为决真气受外来真气刺激。而上次击飞官兵,这一次与孙山对掌,皆是自己出手所为。尤其是那官兵当时并未触碰自己,更不像习武之人,如此一来便难以解释得通。不由猜想莫非是身体出了古怪,改日遇到独孤雪一定要问个明白。 孙山老脸一红,笑道:“三头领这么一说,我这练了十多年拳脚功夫算是白练了!不知三头领是否收徒?” 刘民贵上前,满是关切道:“老孙,少丢人了!赶紧回去养伤!” 钟子昂亦笑道:“赶紧养好伤,不然怎么拜师?” 经此一事,爷儿军将谢予卿惊为天人,对其心悦诚服。谢予卿也没闲着,依葫芦画瓢将凤箫萦所授擒拿和吐纳之术悉心传授,却没有多大进展。为此孙山私下里没少埋怨谢予卿藏拙,谢予卿亦只能有苦自知。 十日后,百余艘渔船直奔岛上而来,每艘渔船后面皆拖拽着七八根粗壮圆木。仅仅五日,已累积不下一万根,渔船仍往返输送未见停歇。谢予卿不禁为钟相手段折服,接连数日与钟子昂谋划水寨选址与建造。 一个月后,在谢予卿、钟子昂二人操持之下,两处水寨已初具雏形,与爷儿寨相距十里,互为犄角之势。钟相攻破华容消息,也在此时传到爷儿寨,寨中一片祥和。谢予卿总算可以缓一口气,这才开口请求钟子昂派人四处打听慕颜下落。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八章 重逢 三日后,钟相凯旋而归。自然少不了摆酒庆功。众人连日把酒言欢,不分白昼黑夜。 谢予卿醉了睡,醒了喝,却怎么也高兴不起来。 此前钟子昂神色凝重告知谢予卿,在洞庭湖边一处渔村发现一名疑似慕颜女子。二人一同前往渔村,见到却是一具面戴黑纱白衣女尸,身形酷似慕颜。谢予卿强忍哀伤掀开面纱,见女尸脸上满是脓疮,当场吓了一跳。思索片刻,为女尸盖上面纱,暗道一声“罪过”翻开其双眼。只见其双眼普普通通,全然没有慕颜那般清澈脱俗气质,这才确认女尸不是慕颜。但心中却升起一股不详之感。 钟相道:“谢老弟,还在为寻人之事发愁?” “大圣……”谢予卿应了一声,却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往肚中灌了一大口酒。 钟相安慰道:“吉人自有天相!谢老弟,我已发动全部爷儿军与信众寻找,过不了多久就会有消息。” 半个月后,没等来慕颜消息,却等到华容饥荒消息。 “谢老弟,你与子昂此番前去赈灾,路上小心。”钟相见谢予卿整日消沉,便将赈灾之事交给谢予卿。 “小弟领命。”谢予卿知道钟相心意,略显消瘦脸上挤出一抹笑容。 谢予卿、钟子昂率领一百艘渔船,满载岳州调来十万斤粮食,直奔洞庭西岸。一日后登岸,早有爷儿军在此接应,将粮食运上马车,改走官道。 沿途农田干涸,草木枯黄,似乎干旱已持续了一些时日。 行了一日,堪堪进入华容县城,粮食却只剩七万斤。沿途经过十余个村子,饥民纷纷跪地讨粮,谢予卿不得不施舍。 李虎、张福早已在城门等候多时。 “子昂,三头领,一路操劳了!不知带了多少粮食?”李虎抱拳笑道。 “李叔,车上还有七万斤。”钟子昂回道。 张福闻言,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却笑着道:“七万斤,熬成稀粥,支撑半个月,那时差不多到了稻谷收割之时。” “张大哥,我见沿途农田旱得厉害,稻穗干瘪,哪有稻谷可收?”谢予卿不禁问道。 “三头领有所不知!此处大半农田确是颗粒无收,但洞庭周围仍有一些农田得到灌溉。待收割之后,饥荒自然缓解。只是……”张福说到后面,却面露难色。 谢予卿道:“张大哥,但说无妨!” 张福叹气道:“只是七万斤粮食,全县近三万饥民,恐怕难以熬过这半个月!” 钟子昂道:“张叔不必担心,我这就给父亲写信,再调拨一些粮食。” 张福道:“如此最好不过!” 李虎提议道:“既然没了后顾之忧,咱们先进城,商议赈灾之事!” 四人商议罢,在县衙门口与四面城门敲响锣鼓,施粥赈灾。粥既不是稀粥,也不是厚粥,不过对于饥民而言,能填饱肚子已是万幸。 片刻功夫,县衙外聚集了大量蓬头垢面饥民。 钟子昂大声道:“各位父老乡亲,我乃是爷儿军弥天大圣钟相之子——钟子昂。受父亲之命,前来赈灾。诸位不要惊慌,不要哄抢,有爷儿军在,就不会让你们挨饿。人人都会有粥吃,一直持续到饥荒结束之时!” 众饥民无不拍手称快。在爷儿军约束之下,秩序井然等候施粥。 谢予卿夸赞道:“子昂兄,颇有大圣风范了!” “谢兄过奖了!”钟子昂欣然道。 “欸,你这小孩怎么不知好歹!”人群中突然一阵骚动。 谢予卿、钟子昂闻言趋步上前,围观众人主动让开一条路。 只见一名满身尘土女童,约摸七八岁,站在队伍前面哭泣。 谢予卿问道:“发生什么事?” “回三头领,这女娃只一个人,却要两碗粥。小的只给一碗,她就在此撒泼!”一名爷儿军汉子答道。 “是啊,一人一碗,这女娃太贪心了!”“可不是嘛,小小年纪,也吃不下那么多!”“都学她这般,只怕这粥吃不到三日就没了!”围观众人纷纷说道。 谢予卿示意众人安静,蹲下身问道:“小妹妹,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执儿。”女童擦干那澄澈双眸旁晶莹泪珠,腼腆答道。 谢予卿轻声道:“你说说,为何要两碗粥?” “执儿不是坏人!大姐姐受伤了,执儿给她带一碗粥,这样她才会好起来!” 看着执儿天真烂漫脸庞,谢予卿不禁想起泪竹儿时模样。“大姐姐叫什么名字?” 执儿摇摇头。 “嘿,这女娃分明就是撒谎!”“对呀,怎么会不知道她姐姐姓名?”“骗子,不能给她粥!”众人议论纷纷。 “好了!”谢予卿喝住众人,转头对执儿道:“执儿,我不知你所言真假,你敢不敢带我同去?” “嗯!”执儿点头道。 钟子昂劝道:“谢兄,何必亲自前往,给她两碗粥就行了!” 谢予卿环顾一周,说道:“我只是不忍心这女娃遭受指责,去去便回!” 钟子昂点头道:“好罢,谢兄带上两人,好有个照应!” 谢予卿在两名爷儿军陪同下,跟着执儿东行了两里,来到一处偏僻小巷。 “大哥哥,大姐姐就在前方!”执儿指着巷尾一间破旧木屋道。 谢予卿问道:“执儿家中可有亲人?” 执儿低头道:“执儿没有家。爹娘,上个月被坏人杀死了。” 谢予卿见执儿泪水又将落下,微笑道:“执儿乖,这不还有大姐姐与你作伴么?” 执儿抬起头,看了一眼谢予卿,朝木屋喊道:“大姐姐,我回来了!” 屋内没有回应。执儿满脸疑惑,率先进屋,却惊呼一声摔在地上。口中不停道:“血,好多血,大姐姐死了……” 谢予卿快步上前,正要将执儿扶起,却一眼见到屋子角落里躺着一名白衣女子。那女子面容苍白,嘴角溢出鲜血染红地面,但难掩其倾城美貌。而其身旁,散落着一把华丽长剑。 “执儿不怕!”谢予卿安慰执儿,随即上前查探。 探了探鼻息,虽然微弱,但还有气在。谢予卿仔细打量女子,不由有一丝亲切感。正待开口说话,女子忽然睁开美目,抬起右手一掌拍来。 “慕姐姐!”只此一眼,谢予卿便认出慕颜,心中激动之情不言而喻。 慕颜怔了一下,垂下右手,却昏死过去。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三十九章 拜师 “你二人速去找一名郎中来!”谢予卿匆忙将慕姐姐抱到床上,转头对两名爷儿军汉子吩咐道。 “是!”二人领命离去。 执儿躲在床角,怯生生道:“大哥哥,大姐姐是不是要走了?” 谢予卿柔声道:“大姐姐不会丢下我们,她会好起来,陪执儿一起长大。” 执儿脸上洋溢着笑容,道:“大哥哥,你说话算话哦,不许骗执儿!” “我怎么会骗你呢?”虽然不知慕姐姐伤势如何,但谢予卿自然是希望其好转。“对了,执儿,你是怎么遇到大姐姐?” 执儿侧着小脑袋,想了一会,道:“前几日,执儿饿了,在河边喝水。大姐姐突然从河底冒出来,执儿吓坏了。醒来时候,就和大姐姐在这屋中。” 谢予卿见执儿也不清楚情况,暗忖只能等慕姐姐醒来再说,双眼不由紧盯门外。 过了一盏茶时间,两名爷儿军领着一名长须老者进来。 谢予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握住长须老者双手,道:“郎中,请快看看慕姐姐伤势如何?一定要将她医好,再多银子都不要紧!” “公子莫慌!让老朽先为这位姑娘把脉!”长须老者轻轻挣脱谢予卿。 谢予卿让开一条道,赔笑道:“是,您先请!” 长须老者走到床前,盯了慕颜片刻,却不停摇头。 谢予卿见长须老者摇头,心下一沉,问道:“郎中,慕姐姐怎么了?” 长须老者伸出右手覆在慕颜手腕上,侧耳听了数息,缓缓说道:“公子,恕老朽无能为力,还是替这位姑娘好好准备后事罢!” 谢予卿闻言不禁悲从中来,声音也重了三分:“慕姐姐还有救!郎中,您再瞧瞧!” 长须老者叹气道:“这位姑娘经脉严重受损,毫无生气。纵是华佗亲临,也束手无策!” 谢予卿不甘道:“难道真就没有医治之法?” “若是服用人参等大补之物,兴许还能多撑三五个月!”长须老者说罢,径直走了。 谢予卿楞在原地,长须老者话语在脑海中不断回荡。执儿则在床边替慕颜擦拭身上污物。 “谢兄,何故在此逗留?”钟子昂见谢予卿许久未归,心中担忧,直接寻了过来。 谢予卿闻言,收拾心绪,转身道:“子昂兄,不知爷儿军可有良医?” 钟子昂看向慕颜,问道:“谢兄,可是要为这位姑娘医治?” 谢予卿黯然道:“这位便是慕颜姑娘,我要寻找之人。” 钟子昂仔细打量一番,询问道:“慕姑娘看着不似生病,莫非是受了伤?” 谢予卿别过头道:“我也不清楚。郎中说……救不过来了……” “谢兄勿须担心!江湖郎中诊断有误之事并不少见!”钟子昂道,“洞庭有一神医,姓霍,针灸之术远近闻名,许多疑难杂症三针便可治愈,被人称作霍三针!” 谢予卿一扫脸上阴霾,大喜道:“子昂兄,快快将霍神医请来!” “好!我这就吩咐下去。”钟子昂扫视四周,接着道:“谢兄,此处简陋,不如将慕姑娘带到县衙里。” “好!只是慕姐姐行动不便……”谢予卿不禁犯难。 “谢兄这是关心则乱!”钟子昂转头对一名爷儿军汉子道:“去找一辆马车来!” 谢予卿由衷道:“咳,还是子昂兄考虑周全!” 执儿楚楚可怜道:“大哥哥,你们走了,执儿又成了一个人?” 谢予卿笑道:“我看这女娃颇有眼缘,一并带上罢!” “大哥哥是好人!”执儿欢快说道。 过了一会,门外来了一辆马车,众人一同前往县衙。 将慕颜安顿在县衙后院,谢予卿和执儿一直在床边小心伺候着,不知不觉已是月上梢头。 “执儿,你去睡罢!”谢予卿见执儿歪着小脑袋打盹,于心不忍道。 执儿揉着眼睛,道:“执儿不困!执儿要等大姐姐醒来!” 谢予卿不禁想起在千凰楼中,与慕姐姐初次相逢。那时自己睡了三天三夜,慕姐姐便守在身旁。如今换成了自己守在慕姐姐身旁。慕姐姐究竟遭遇了什么,为何会受如此严重伤势? 执儿见谢予卿发呆,嘟嘴道:“大哥哥,你若是困了,就让执儿先守着。” 谢予卿从未见过如此懂事孩童,不禁对执儿喜爱有加。问道:“执儿,你姓什么?” 执儿摇头道:“执儿没有姓!爹爹说执儿长大会嫁人,到时候跟夫家一个姓。” 谢予卿又问道:“那你爹爹姓什么?” 执儿想了一会,道:“爹爹姓柳。” 谢予卿道:“那你从今日起,就叫柳执!” “柳执……柳执……”执儿小声念叨几遍,随即欢呼道:“执儿有姓名了,再也不怕他人笑话啦!” 谢予卿小声道:“小点声,不要打扰慕姐姐休息。” “嗯……”却不是柳执声音,而是慕颜痛苦呻吟。 谢予卿忙不迭唤道:“慕姐姐,慕姐姐……” 柳执亦凑到床边,眼巴巴看着慕颜。 慕颜缓缓睁开双眼,气若游丝道:“公子,你为何会……出现……在此处?” “慕姐姐,我……”谢予卿话到嘴边,想到此刻不是问话时机,又将剩下半句话咽了回去。 “是……寻找……泪竹下落罢!”慕颜勉力在脸上展现一抹微笑。 谢予卿不禁脸红,点了点头。 慕颜挪动玉颈,道:“执儿,将我怀中……小瓶……取出!” “嗯!”柳执伸出小手在慕颜怀中一顿翻找,摸出一个白色瓷瓶。 慕颜抬起右臂,却又缓缓垂下,无奈道:“取出……一枚丹药……喂给我。” 柳执启开瓷瓶,一股浓郁药香充斥整个屋子,令人清神气爽。接着倾倒出一颗珍珠般白色药丸,递到慕颜嘴边。慕颜朱唇一抿,将药丸轻轻咬碎咽下。 药丸下肚片刻,慕颜似乎回复一些气力,面色微微泛红。“你们……出去罢,我要……疗伤了!” 谢予卿点头道:“慕姐姐,有事尽管吩咐!”说罢,喊上柳执一起出去。 夜色已深。谢予卿站在门外,双脚有些酸胀。柳执一介孩童,早已听从谢予卿安排,在隔壁屋熟睡。 “公子,可以进来了!” 谢予卿听得慕颜语气虽然温软,但谈吐之间还较为连贯。心中稍安,轻启房门,只见慕颜端坐在床上,不似重伤之人。“慕姐姐,你这药丸真乃灵丹妙药!” 慕颜淡淡一笑,道:“只是寻常疗伤丹药,暂时压制伤势!” “慕姐姐,究竟是谁将你打伤?” 慕颜轻叹道:“江湖之事,就不要过问了!” “为什么不过问?慕姐姐,我已经卷入江湖纷争……”谢予卿顿了片刻,“我要……我要拜慕姐姐为师!” 慕颜黛眉微蹙,问道:“为何要习武?” 谢予卿目视前方,坚定道:“一来可以保护慕姐姐,二来行侠仗义匡扶正义,三来……爷儿军怀疑我不教授真本领,早已有怨言了!” 慕颜沉吟道:“你习武,不是为自己?” “我……没想那么多!”谢予卿干笑道。 “好!”慕颜眼神一凝,“你且跪下,磕三个响头,便算是拜入师门!” 谢予卿欣然跪下,边磕头边道:“师傅在上,请受徒弟一拜!”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章 紫玉剑 “予卿,如今行了拜师之礼,你就算是我派半个门人!” 谢予卿爬起来,疑惑道:“慕姐姐,为何是半个门人?” 慕颜并未计较谢予卿对其称谓,缓缓道:“为师所属门派水镜渊,远在峨眉山。门规森严,凡招收弟子,须得通过掌门,也就是我师尊之考验。你不曾接受考验,只能算半个。” 谢予卿问道:“慕姐姐,那我能否修习本派武功?” “自然是可以!”慕颜点点头,“本派武功唤作水镜功,你此前在千凰楼见过。” 谢予卿猴急道:“慕姐姐,快传授我水镜功!” 慕颜摇摇头,道:“不可操之过急!水镜功,修炼十分艰辛,须得有一定武学基础。” “我不会武功,如何是好?” 谢予卿一脸沮丧。 慕颜不答反问:“还记得你我初次见面么?” “记得,那时是在千凰楼!”谢予卿不觉陷入回忆,若不是慕姐姐,自己早已不在人世。 “那日,我为你把脉,真气被你吸走小半。” “慕姐姐,我怎么不知道?” “你尚在沉睡,又怎么会知道?”慕颜白了一眼,仿佛在责怪谢予卿吸走其真气一事。 谢予卿被那一记白眼惹得心神荡漾,过了一会才平复。道:“原来如此!独孤前辈说,我体内有无为决真气!” “为师早已知晓。你所欠缺乃是武学方面辨识。” 谢予卿道:“还请慕姐姐指点。” “习武,不单单是修炼武功招式,更重修炼心境。就好比诗词,格律为体,意境为魂。顶尖高手对招,往往心境上一丝破绽,即可决胜负。” “习武竟如此玄奥!”谢予卿暗忖若是自己如今这般心态,与人对敌怕是只有落败! 慕颜面色凝重道:“水镜功,顾名思义,奥义在于心如止水。” 谢予卿收敛散漫心绪,道:“慕姐姐,心如止水,这岂是常人所能?” 慕颜嫣然笑道:“为师问你,在何种情形下你会心无旁骛?” “这……我……”谢予卿想了一会,不知如何作答。 “那日,你弹奏广陵散,全神贯注,想必心中只有广陵散而无其他。这广陵散便是你心中唯一!心如止水则是由一到无,达到心中无曲,浑然天成!” 谢予卿顿时茅塞顿开,道:“徒弟受教了!心中唯一,这我倒可以一试。” “由浅入深,循序渐进,最好不过了。”慕颜眼中满是赞许。 “慕姐姐,可否告诉我,何人伤了你?” 慕颜正色道:“你先答应为师一件事。” “好!”谢予卿不假思索道。 “为师为你定下三条戒律,须时刻牢记!一不可妄杀,二不得寻仇,三不做违背道义之事。” 谢予沉默片刻,心知慕颜是为自己着想。“慕姐姐,我定会将武功用在正途!” “江湖上有六大门派,分别是道门、绝色宫、水镜渊、阴阳教、雾失山庄、凤箫山庄。另有沉月楼、香花楼、程门、九华派、太湖帮、化羽门、狂诗门等门派。 那日,千凰楼出现两名神秘女子,乃是绝色宫之人。击伤为师之人,则是该派其他高手。若你遇见,趁早绕道,不要与之冲突!” 谢予卿心有余悸道:“绝色宫,为何对慕姐姐如此狠辣?”那日在江城,若不是独孤前辈出手,可能见不到慕姐姐了! 慕颜从床底下取出一把长剑。剑鞘上雕刻有梅花图案,花蕊中央点缀数颗紫色宝石,看上去华美无比。长剑出鞘,剑身长三尺,泛着淡紫色寒芒。在烛光映照下,宛如一块美玉。 “此剑名为绝情剑,由天外陨铁和磁石铸造,削铁如泥,虽不是绝世神兵,倒也算上乘宝剑!” “这剑如此华美,无端取了个冷酷名字!不如叫紫玉剑!” “紫玉剑!倒是十分贴切!”慕颜莞尔一笑,接着道:“绝情剑原本有一对,相传是一百多年前,武林中一对神仙眷侣定情之物。紫玉剑机缘巧合到了绝色宫手中,成为其镇派之宝。三十年前,一场武林浩劫,紫玉剑流落江湖,后来为师尊所获。半年前,师尊不知何故,命我将此剑交给独孤前辈,不料招来了绝色宫!” “为何要将剑交给独孤前辈?” 慕颜惆怅道:“师尊心思,我也猜不透!” “慕姐姐,这绝情剑法是否源自绝情剑?” “绝情剑法,三十年前一经绝色宫传出,威震整个武林,在此之前却闻所未闻。究竟是绝情剑中得来,还是绝色宫自创,众说纷纭!如今紫玉剑现世,各门派虎视眈眈,多半是冲着绝情剑法威名而来!” “那些门派为何放着本派武功不学?” “江湖本就是尔虞我诈、鱼龙混杂之地,弱肉强食、强者为尊乃亘古不变之真理,没有人会放着绝世武功而坐视不管!予卿,入了江湖,万事须小心谨慎,不可轻信他人!” “徒弟记下了!”谢予卿这才意识到自己头脑过于简单。 慕颜从怀中掏出一本泛黄古籍,道:“为师需静养几日,勿要让任何人打扰。你趁此时机,将书中奇经八脉所含穴位全部熟记。” “是,徒弟遵命。”谢予卿接过古籍。只见古籍并无名字,寥寥十数页,所载皆是人身穴位,并附有图解。暗想只需花些时间,并不是什么难事。 次日清晨,谢予卿抱着那本古籍在后院中来回踱步。柳执自顾自玩起泥人。 钟子昂进入后院,瞅到此景,笑道:“谢兄,怎么又拾起书卷,莫非是学习兵法?” 谢予卿做了个噤声手势,低声道:“子昂兄,这是一本记载穴位古籍,慕姐姐命我记下。” 钟子昂会意,亦低声道:“谢兄想当郎中,为慕姑娘治伤?” “哪有?慕姐姐收我为徒,准备传授武功于我。” “原来如此!慕姑娘好些没有?” “应该没有大碍!只是还需静养,不便打扰。” “也好,我这就吩咐下去,不许任何人闯入后院。再有几日,霍神医便会到此!” “子昂兄,多谢!赈灾之事也只能劳烦你!” “谢兄何须客气,咱们都是兄弟!”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一章 传功 两日后正午,慕颜从屋中走出。 “恭喜慕姐姐痊愈!”谢予卿见慕颜面色红润步履轻盈,如同脱胎换骨,喜悦之情溢于言表。 “予卿,书中内容你记住没有?”慕颜面如寒霜沉声问道。 “都,都记下了!”谢予卿哪曾料到慕姐姐有如此冷酷一面,顿时有些不知所措。 “奇经八脉是哪八脉?” “奇经八脉指督脉、任脉、冲脉、带脉、阳维脉、阴维脉、阴蹻脉、阳蹻脉。” “任、督、冲三脉同起何处,同出于何处?” “同起于胞中,同出于会阴。” “丹田包含哪些穴位?” “关元、气海,神阙、命门。” “膻中穴在何处?” 谢予卿指着自己胸部道:“在胸口中间。” 慕颜却怒道:“胸口中间穴位何其多!练功时若是弄错了穴位,轻则走火入魔,重则有性命之忧!” 谢予卿悻悻道:“慕姐姐,徒儿知错了!” 慕颜抬起玉手,在谢予卿胸口两连线中点,用力戳了一下。 谢予卿吃痛,忍不住叫了一声。 慕颜厉声道:“行走江湖,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不用心习武,难道等我替你收尸?” 谢予卿满脸愧色,不禁回想起念书时被夫子训斥情景。 “再给你两日,若还记不住穴位,为师只好将你逐出师门!”慕颜寒着脸扔下话,转身回屋。 “谢予卿,你不能半途而废,辜负慕姐姐一番好意!”谢予卿自言自语罢,立在后院中,顶着烈日朗读古籍,任凭汗如雨下亦不曾退缩。 又过了两日,慕颜再次检验谢予卿。 谢予卿将百会、涌泉、命门、哑门、气穴等穴位丝毫不差指出。 慕颜俏脸露出久违笑容。“予卿,寻一僻静之处。水镜功修炼之时不能受外界干扰!” 谢予卿欣然应了一声,方一转身,却见钟子昂与一名灰袍老者并肩进入后院。 那灰袍老者瘦骨嶙峋,面如白蜡,腰间斜挎一个精致木匣子,一副垂垂老矣模样。双目却绽放精芒,仿佛蕴含了无尽生机,与之外表形成鲜明对比。 钟子昂引荐道:“谢兄,这位是霍神医!” 霍神医略微点头,便算作行了礼。 谢予卿欣喜道:“慕姐姐,霍神医专程来此为你治伤。有他施针,可保身体无虞!” 慕颜冷冷道:“不必了,我清楚自身情况!” 霍神医眯着眼,道:“慕姑娘将身上几处受损经脉强行疏通,莫非是打算继续施展武功?” 慕颜闻言,美目飘忽,过了稍许道:“神医,请借一步说话!” 谢予卿想不明白慕颜为何反复,心中不禁胡乱猜测。 慕颜、霍神医进入屋内。 慕颜抱拳道:“素闻医者精通望气之道,果然还是瞒不过神医慧眼。还请为我保守秘密!” 霍神医惋惜道:“慕姑娘,为何如此不爱惜性命?” “小女子也是身不由己!若失去武功,恐怕无法完成师命!” “师命难道比你自己命还重要?” 慕颜点点头。 “你们这些江湖中人……罢了!如今你身体已是强弩之末,我有一策,你可愿意听?” “愿闻其详。” “将你百会、膻中、关元三穴封闭,一年内不得动用真气,大约五成把握痊愈。但此法乃是刺激死穴,置之死地而后生,凶险万分,你可敢一试?” “不动用真气……”慕颜美目流转,道:“神医既然能提出,小女子又有何惧!” “好!你且躺于床上。”霍神医解下木匣子,又朝屋外大声道:“二位小友,老夫要替慕姑娘施针,勿要打扰!” “是!”谢予卿、钟子昂一同应道。 霍神医取出三支金针,一壶烈酒,用酒水将金针冲洗了两遍。 慕颜已平躺床上,问道:“神医,若是施针之后,仍动用真气,会如何?” “若真是那样,神仙也难救。但活三五个月,倒也不是不可以!”霍神医心中已然料到慕颜所想,平静答道。 慕颜喃喃道:“如此一来,也够用了!” “闭目凝神,勿要言语!” 霍神医说罢,屏气凝神,右手捻起一支金针,径直落在慕颜关元穴,随即轻轻捻转金针。虽然隔着衣物,却是丝毫不差。 慕颜几乎没有感到一丝疼痛,足见其手法之高明。 过了一盏茶,第二针落在膻中穴,同样是轻轻捻转。又过了一盏茶,第三针却迟迟没有落下。 慕颜眼角余光瞥见霍神医额头沁出细小汗珠,道:“神医,无须担心,小女子本是将死之人!” 霍神医略一咬牙,手起针落,将第三针刺入百会穴。 慕颜嘤咛一声,嘴角溢出少许鲜血。 霍神医却如释重负,脸上挂满笑容。 半个时辰后,霍神医从屋子走出。 谢予卿迎上去问道:“霍神医,慕姐姐情况如何?” 霍神医有些疲倦道:“已经没有大碍了!” 钟子昂取出一锭金子,道:“霍神医,这是诊金,还请您收下!” “钟公子,诊金就不必了。只希望爷儿军能继续为百姓造福!”霍神医拱手行了一礼,迈着步子离去。 “谢兄,我去送送霍神医!”钟子昂说罢匆忙追着霍神医而去。 次日,谢予卿在城外十余里寻了一闲置农舍,门前有一小院,院子角落伫立两棵夹竹桃,虽然简陋但胜在幽静。委托钟子昂照顾柳执,便与慕颜一同迁往农舍。 “予卿,真气运行方法记住没有?” 谢予卿露出白皙上半身,站在一口大缸前,缸中装满冰块与清水。炎炎夏日,寻常人家哪里有冰块,自然是托钟子昂从大户人家冰窖里取来。 谢予卿点点头,却不解道:“慕姐姐,必须坐在水缸里才能引出体内无为决真气?” 慕颜不容置疑道:“不然呢?为师当年乃是在寒潭中苦修,比之冰块寒了不知多少倍!” “既然慕姐姐能修炼出自身真气,我体内尚有无为决真气,又有何惧!”谢予卿心中暗道,咬着牙进入水缸。 入水瞬间,谢予卿冻得龇牙咧嘴,不过还是强忍坚持下来。但当坐下之时,臀部却传来一阵刺骨冰寒,竟是水缸底部也放了冰块。顿时弹起身,打算爬出水缸。 慕颜却狠狠瞪了一眼,道:“不想练,现在就走!” “冻死我了!我只是站起来缓一缓!”谢予卿随即坐下,双掌合十,额头不禁落下汗珠。却不是因为热,而是冒冷汗。 此时谢予卿上半身在烈日下炙烤,下半身却在冰水中寒颤不止,水面亦跟着泛起阵阵涟漪。两股截然相反感官,令其备受煎熬。 “静下心来,仔细感受会阴之处那股寒气,将之引入丹田,刺激丹田内真气。”慕颜见谢予卿上下牙关打架,在一旁提醒道。 约摸一盏茶功夫,谢予卿下半身渐渐不觉冰寒,隐隐还有一股热流在腹部聚集。不禁兴奋道:“慕姐姐,我感受到了真气!” 慕姐姐不以为然道:“但凡体内有真气之人,受到此等刺激,皆会有反应!” 谢予卿才升起一丝快意,经慕颜这么一说,顿时有些沮丧。 “好了,赶紧催动真气,运行一周天!”慕颜嘴上冷冷说道,心中却暗道:“此子体内有无为决真气,任督二脉已然贯通,想必是孤独前辈所为。只是才开始练功,就已摸索到体内真气,悟性未免太高了!” 谢予卿依照慕颜此前所传功法,引导丹田真气由会阴出,沿着督脉一路经由长强、命门、灵台等穴升至百会,在百会停留一盏茶,接着下行至神庭、龈交,而后进入任脉,经承浆、膻中、神阙、关元返回丹田,并在膻中、关元又各停留一盏茶。 真气运行无比顺畅,不到半个时辰一周天已完毕。谢予卿从未有过如此酣畅淋漓,低头看了一眼,水缸中冰块竟已消融,隐隐升起一股雾气。 慕颜微微点头,道:“好了,今日到此为止!”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二章 瓶颈 十日后,钟子昂亲自登门。 见谢予卿身形清瘦了,却精神奕奕,予其一种超凡脱俗之感。不禁赞叹:“谢兄,士别三日,刮目相看啊!我都有些迫不及待,想拜慕姑娘为师!” “子昂兄说笑了,我这才初学,一招半式都不会呢!” 钟子昂正了正色,道:“谢兄,华容饥荒今已缓解,家父催促我等速速返回爷儿寨!” 谢予卿面露难色,抱拳道:“子昂兄,如今正是我习武关键时候,不便离开,劳烦替我向大圣告罪一声。” “这么说,恐怕难以向家父交代?” 谢予卿思索片刻,道:“少则三月多则半年,待我学艺回来,自会将武功传与爷儿军!” “好罢,我姑且一试。望谢兄早日归来!” 谢予卿真诚笑道:“一定!” “谢兄,那我先告辞!若有需要帮忙之时,直接找李叔、张叔!” 谢予卿点点头。 送别了钟子昂,谢予卿开始修炼。 这十日来,慕颜每三日命谢予卿多炼一周天,并提升真气运行速度。算起来,今日须炼四周天。花了将近一半个时辰炼完,却是神清气爽,萌生再炼两周天念头。 “炼完了?”慕颜淡淡问道。 谢予卿答道:“是。” “正午过后,继续炼两周天。不过是逆行运气,给你三个时辰!” 谢予卿不以为然道:“慕姐姐,三个时辰未免太久了,最多一个时辰我便炼完!” 慕颜眉头一皱,冷冷说道:“今日你能赶着晚饭再说!” “这有何难,不就是逆行真气么?”谢予卿暗道。随即不待正午,将水缸重新加满冰块,匆匆扎进水中。 这一次却没有想象中那么顺利,两个时辰尝试了十余次,竟无一次成功。真气时而顺行,时而汇入其他经脉。最令谢予卿懊恼一次,则是真气逆行到百会之际,其大喜过望,不经意间真气骤然顺行落至丹田。其丹田内真气瞬间紊乱,腹中噼里啪啦一阵异响,竟将水缸振起数朵水花。 一个半时辰过去,谢予卿已是身心俱疲,靠在水缸边缘大口喘气。 “为何逆行真气如此之难?”谢予卿喃喃自语。“对了!那一次差一丝成功,似乎是自己放缓运气之缘故,莫非得循序渐进?” 笃定这一猜想,谢予卿并未着急运气,而是静坐了一炷香,令自己身心俱寂,达到最佳状态。随后缓缓逆行真气,真气每到一处穴位便安营扎寨,稳固之后再前往下一穴位。如此一来,约摸一个半时辰竟成功逆行一周天。 低头再看缸中冰块,不见消融,反倒是缸中水隐隐有结冰趋势。 “不错!凝水成冰,你已成功逆行真气!”慕颜不知何时来到谢予卿身后。 谢予卿见夕阳西下,无奈道:“慕姐姐,我只逆行了一周天!” “不施加重担,你又怎会全力以赴?赶紧来用饭!” 谢予卿肚子不合时宜咕嘟两声,这才意识到正午那时便饿着。 随后十日,谢予卿照旧逆行真气,每三日多一周天。直至四周天仅两个时辰炼完,慕颜又命其清晨顺行真气四周天,午后逆行真气四周天,如此又过了数日。 经过这一个月左右废寝忘食修炼,谢予卿终于将运气方法融会贯通。而此时已是九月初,天气渐渐转凉。 “今日,正式修炼水镜功。”慕颜指着水缸,不过水缸中没有冰块。“你只需心无旁骛,将真气依次运行至督脉、任脉、冲脉、带脉,同时分别进入阳维脉、阴维脉,再同时分别进入阴蹻脉、阳蹻脉,随后按照此顺序逆行运转,这便是水镜功修炼诀窍。不过若想出师,须做到运功之时,缸中水波不兴。” 谢予卿不禁乍舌:“慕姐姐,运功之时水波不兴,这未免太夸张了!” 慕颜不容置疑道:“你先尝试!” 谢予卿抱着姑且一试心思,依言进入水缸。起初真气在前四处经脉之中,运行还算流畅,毕竟已有根基在。但当运气同时入阳维脉、阴维脉,顿时感觉力不从心,真气时而一前一后进入,时而合为一团。而缸中水轻快泛起浪花,似乎在嘲笑着其一次次失败。 一个时辰后,谢予卿垂头丧气道:“慕姐姐,这根本不可能做到!” “你出来!” 谢予卿被慕颜那锐利目光一瞅,大感惭愧。 慕颜坐在水缸中,浑身衣衫浸湿,玲珑曲线顿显。谢予卿不禁有些分神。 “小心瞅着,我只演示一遍!”似乎察觉到谢予卿异样目光,慕颜冷冷瞥了一眼,随即暗自咬牙提气。 只听其丹田处发出一声闷响,真气瞬间涌现,一股强大气息四散开来。谢予卿被那气息一扫,身体不由得晃了一晃。 谢予卿稳住身形,屏气凝神。只见慕颜面无表情,仿佛一尊雕像。虽看不见其体内真气流动,但其周身氤氲蒙蒙雾气,水面则纹丝未动。 将近一炷香,慕颜运功已接近尾声。谢予卿看得目不转睛,惊为天人。 忽然,慕颜嘴角溢出一丝鲜血,径直栽倒在水缸里。 “慕姐姐!”谢予卿急忙将慕颜抱起。 傍晚,慕颜醒了过来。见自身衣物干透,显然是换过了,当即一掌拍向谢予卿胸口。“谁让你替我换衣物?” 谢予卿结结实实挨了一掌,却察觉不到一丝劲力。低头道:“慕姐姐,附近并无人家,我只好亲自动手。不过,我用布条蒙眼,并未做非分之举!我可以对天发誓!” “姑且信你一次!记住,你我乃是师徒,勿要有逾越之举!”慕颜寒着脸说罢,随即背过身整理衣衫。 “慕姐姐,你是否旧伤复发?” “不用你管!”慕颜低斥一声,似乎又觉着不妥,语气稍稍缓和道:“你专心修炼,为师还有紧要任务交与你!” 谢予卿问道:“什么任务?” “不该问的不要问!” 次日天还未亮,谢予卿已爬起床,进入水缸中。他没有急着修炼,而是回想昨日慕颜运功情景。沉思一炷香,心中除了真气运行路径,早已摒除其余念头,这才开始运功。待到运气入阳维脉、阴维脉,虽做不到同时,但也相差无几。水面亦只有一圈圈涟漪,显然已初窥门道。 但往后半月,谢予卿始终无法达到水波不兴。似乎有一只无形之手,死死桎梏其修为再进一步。 “看来是你进境过快,遇到瓶颈了!”慕颜嘴上淡淡说道。心中却道:“一个半月,达到我一年苦修境界,何止是快!” “慕姐姐,那该怎么办?”谢予卿毕竟是头一遭遇到此种情况,不知如何应对。 “从现在起,你白日学习武功招式,夜晚修炼。” “慕姐姐,我终于可以学习招式了!”一想到可以像慕颜、凤箫萦、丘月白等人飞檐走壁、快意江湖,谢予卿不禁喜笑颜开。 “怎么,你如此期待我与你喂招?” 谢予卿心中不禁后怕,道:“慕姐姐莫取笑了,我哪里是你对手?” 慕颜美目直勾勾盯着谢予卿道:“你看我是在取笑你么?” 谢予卿不禁哭丧着脸。 慕颜将水镜功招式逐一演示,诸如抽刀断水、水天一色,水月镜花、水能载舟、滴水穿石、水中捞月、流水落花、蜻蜓点水、心如止水、水涨船高、积水成渊……每一招一式皆华丽无比,却又暗藏杀机。又传授其一套止水剑法。 谢予卿仅五日,便将招式动作要领掌握七七八八,却始终难以将真气自如收发。 “你只是缺乏实战经验。接下来,我出手不会留情面!” “慕姐姐,我哪里下得去手?” “废话少说!看招!”慕颜径直一掌拍向谢予卿胸口。 “慕姐姐,你这不是水镜功招式!”谢予卿连退三步,大喊道。 “谁规定须依照招式?招式是死的,人是活的!” 慕颜说话之际,抬起右脚横扫。谢予卿避让不及,被一脚踢飞。 谢予卿若有所思,爬起来拍落身上尘土,大喝一声挥掌攻向慕颜。待到距其不到五尺,身形一矮,化掌为刀劈往下盘。 “孺子可教!”慕颜略一提气,跃至半空。在谢予卿手足无措间,足尖连点其右臂。 “慕姐姐,你耍赖,不教我轻功!”谢予卿捂着酸痛右臂,不满道。 “轻功,这需要教么?真气运行至双足即可。” 谢予卿依言照做,竟踉踉跄跄跃上屋顶。兴奋之余,瞅了一眼脚下,心中莫名发怵。“慕姐姐,我如何下来?” “你自己摸索!” “莫非与此前方法如出一辙?”谢予卿暗自嘀咕,随即提气再次跃起。谁知竟跃向高空,离地足有三丈。顿时慌了神,如折翼鸟般坠下。 慕颜见状,飞身而起,将谢予卿抱在怀中安然落地。 “慕姐姐,谢谢你救了我!” 慕颜却两眼一翻,栽倒在地。 一炷香后,慕颜睁开双眼。 “慕姐姐,你究竟怎么了?”谢予卿坐在床边问道。 “我没事!你去城中买些文房四宝回!” “慕姐姐,你不说,我……我就不习武了!” 慕颜语重心长道:“听话!你若耍性子,恐怕难以活着走出洞庭!” “为何?” “武林各派四处寻我和紫玉剑下落,即便我已在前往峨眉途中布下迷阵,对方寻不到终究会想到此处!” “慕姐姐,为何不离开此地?” “不必再问,你只须抓紧习武!”慕颜淡淡道。心头那句“若不是身受重伤,我又何必困在此”却咽在肚中。 傍晚,谢予卿却抱着一张琴与文房四宝回来。 架不住谢予卿软磨硬泡,慕颜不得已为其唱了柳永那首《玉蝴蝶·望处雨收云断》。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三章 落红满径 次日钟子昂来访,具其父言钟相对谢予卿思念之情。 谢予卿征得慕颜同意,将止水剑法授与钟子昂。 钟子昂学了十日,毫无进展,当即请来画师将剑法画下。与谢予卿道别后,匆匆赶回爷儿寨。 慕颜道:“你这位朋友此般心性,不宜习武!” 谢予卿揣测道:“子昂也许是急着将止水剑法授予爷儿军。” “这剑法较为寻常,即便在水镜渊,亦没有几人修炼,更不适合行军作战!” “这……慕姐姐,可还有其他适合武功?” “没有!”慕颜停顿两息,“你懈怠多日,天色不早了,就用紫玉剑与我对敌!” 谢予卿谨慎道:“慕姐姐,这剑如此锋利,伤到了可不好!” 慕颜淡淡道:“若是让你伤了,那你便可出师!”说罢捡起地上一根三尺树枝。 谢予卿取来紫玉剑,迟迟不愿动手。 慕颜却一声娇喝,左手拍了隔空一掌。“莫要妇人之仁!” 谢予卿被掌风击中,胸口隐隐作痛。见慕颜似乎动怒了,拔出紫玉剑,使出止水剑法第一式。 “出招绵软无力!”慕颜并未躲闪,而是骤然抬起右手,树枝末端径直刺中谢予卿手腕。 谢予卿一招落败,垂下手中剑,道:“慕姐姐,我不是你对手!” 慕颜咬牙道:“与人对敌,气势弱则必败!”当即运起十成功力,手中真气凝为一颗水滴,直取谢予卿胸口要害。 谢予卿一眼认出这招滴水穿石,只是那水滴袭来之快,令其避无可避。情急之下,剑交左手,右手对准身旁水缸使出一招积水成渊,竟将缸中小半清水吸到身前,仓促形成一道水幕。 水滴经过水幕,迟滞一息,仍旧直奔谢予卿而来。谢予卿来不及庆幸对招式领悟更进一步,胸口便传来一阵剧痛。那水滴竟击穿长袍,在膻中穴破开一个小洞,鲜血顿时染红胸膛。 “悟得倒是挺快!”慕颜脸色有些苍白,却挂满欣慰。接着箭步上前,在水幕落地之前,使出一招水中捞月。 谢予卿膻中穴被击中,体内真气紊乱,早已无再战之力。心中想着慕姐姐会否痛下杀手,安然合上双眼。 砰地一声,两掌相撞。谢予卿暗道自己并未出手,怎会有击掌声?睁开双眼,身前竟站着一名腰佩长剑青衣女子。看这背影,倒是婀娜多姿。 青衣女子责备道:“这位公子已然罢手,阁下为何咄咄逼人?” “与你无关!”慕颜淡淡说罢,却口吐鲜血瘫软在地。 “慕姐姐!”谢予卿上前探了一下,见一息尚存,转头瞪着青衣女子,怒吼道:“慕姐姐与我切磋,她是我师傅,看你做的好事!” 青衣女子俏脸通红,低头道:“对不起,是我鲁莽了!” 过了片刻,慕颜醒来。盘坐调息片刻,面色依旧惨白。缓缓道:“予卿,不怪这位姑娘,为师本就时日无多……” “可是……”谢予卿怒视青衣女子,尤其对方下巴左侧那颗小黑痣,越瞅越来气,不得即刻刺她一剑。 慕颜摆摆手,问道:“姑娘,请问你唤何名?” 青衣女子赶紧避开谢予卿这杀人目光,手足无措看着慕姐姐,低声道:“我叫解雨。” “哦。竟是和予卿同姓氏。” 谢予卿愤愤道:“她也配!我虽姓谢,却是谢灵运那个‘谢’!” 解雨俏脸煞白,并未动怒,平静道:“我这‘解’姓不常见,是螃蟹之‘蟹’去掉底下虫字。” 谢予卿哂笑道:“呵呵,原来是螃蟹姑娘,怪不得如此横行,不问青红皂白伤人!” “原来如此!”慕颜若有所思,沉默半晌,“解姑娘急公好义,并非有心,予卿不得失礼。” 谢予卿不解道:“慕姐姐……” “此事,就此罢了。”慕颜捂住胸口,打断谢予卿,“师尊早年为我卜过一卦,预言我将死于谢(解)姓之人。这些年,我杀过谢姓之人不下二十,原来还有另一个解。因果报应,这都是命数!” 谢予卿急道:“慕姐姐,我不信命,你也不会死!“ 慕颜脸上挤出一丝微笑,道:“但凡谢姓之人接近我,皆被我杀了,知道为何没有杀你?” 谢予卿怔在原地,解雨亦睁大眼睛。 “从我见到那枚玉佩,便知道你与那些人不同。你是唯一一个我不能杀谢姓之人。冥冥之中我将死于你之手,与其整日惴惴不安,不如坦然接受。只是没想到,最后应验在解姑娘这里。” 谢予卿道:“慕姐姐所杀之人,皆是恶人。倘若杀了我能保住慕姐姐性命,我愿意赴死!” “哎……”慕颜眉头紧皱,额头沁出少许香汗,“予卿,以后路还得你自己走,莫要偏执!” 谢予卿听她语气分明在交代后事,心中自觉不妙,收敛愁容道:“慕姐姐,我……我记住了。你先养伤,我买些药来。” 慕颜摇头,道:“解姑娘,我与徒儿尚有一些事情交代,可否回避?” 谢予卿斜视解雨,似乎要用眼神逼退她。解雨自知理亏,转身走出小院。 “予卿,紫玉剑妥善保管,务必交还独孤前辈。这一路定会有诸多凶险,我观那位解姑娘面相,倒是值得信赖之人,你可与她结伴同行。” “慕姐姐,你不会有事,你说过教我武功,我还没学会……” “听话。”慕颜声音柔弱,双眸却予人不容置疑神色。 谢予卿见过慕姐姐这般,低头道:“是。” 慕颜黛眉一弯,似乎又变回千凰楼初见模样,道:“予卿,你不是最爱听我唱柳词么,可惜柳词太长,为师最后再为你唱一段中调!” 予卿不禁悲上心头:“慕姐姐,我不听,我要你活下去!” 慕颜凝望夕阳摇摇欲坠,西风吹拂碧树,若有所感,轻声唱道: “水调数声持酒听,午醉醒来愁未醒,送春春去几时回。临晚镜,伤流景。往事后期空记省。 沙上并禽池上暝,云破月来花弄影,重重帘幕密遮灯。风不定,人初静。明日落红应满径” 歌声依旧是那么动听,谢予卿心情却无比沉重。解雨不知何时闻着歌声悄悄伫立院门外。 慕颜唱罢,嘴角忽然渗出一丝血迹,颤颤道:“予卿……过来!” 谢予卿快步上前,身形一矮长跪慕颜右侧。 慕颜缓缓伸出惨白右手,从左袖取出一个信封,“收好,交与……我师尊!” 谢予卿接过信封,重重点头,眼中泪光闪烁。 “傻……徒儿!抱紧……我……” 谢予卿颤抖张开臂膀,抱紧慕颜,喃喃道:“慕姐姐,你不要死!” 慕颜面带惨笑,道:“为师这……一生……不曾……碰过……男子,不懂……情……为何……物,谢……” 过了半晌,不见动静,谢予卿低头看去,慕颜嘴角挂着一丝笑容,双眼已然闭上。 谢予卿静静看着慕颜,眼含泪光,久久无语。 翌日清晨,院中夹竹桃花瓣落了一地。谢予卿不禁一怔,落红满径,不知是巧合还是慕姐姐预料之中。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四章 雾失剑法 谢予卿将慕颜葬在夹竹桃树旁,对着坟头磕了三个头 解雨亦上前正欲跪拜,谢予卿愤愤道:“你有何资格拜慕姐姐?” 解雨怔在原地,拜也不是,不拜也不是。 谢予卿返回屋中,写下一封书信,揣入怀中。又将紫玉剑包裹严实背在背上,走出来,不情愿道:“欸,螃蟹姑娘,你是否愿意与我同行。” “你……”解雨皱着眉头,却欲言又止。 谢予卿嗤笑道:“哼!若不是师命难违,我才不会与你同行。相反,我还要为慕姐姐报仇!” 一听是慕颜所托,解雨不假思索问道:“去往何处?” 谢予卿没好气道:“跟我走便是,你不必知道!” 解雨咬牙道:“若你路上不安好心,对我不轨,我杀了你,再自裁!” “就你那模样,我还看不上!”虽然谢予卿嘴上不承认,但心中却诅咒道:“为何这恶女生得一副好皮囊,上天真是瞎了眼!” 二人来到华容县衙门口,两名守卫早就看到,齐声道:“三头领!” 谢予卿没有进去,取出书信,道:“将它交给大圣!”说罢转身离开。 解雨不禁好奇,谢予卿竟还有这一重身份,却不敢多问。以谢予卿对自己恨意,只怕问了只会自讨苦果。 经过一间铁匠铺,谢予卿指着一把劣质铁剑,问道:“店家,这把剑多少银子?” 解雨不禁纳闷,谢予卿背上本就有一把剑,为何还要再买一把? 那铁匠见二人佩剑,一副侠士装扮,咧嘴笑道:“大人,这把铁剑不值钱,若要便直接拿走!” 谢予卿皱眉道:“哪有不要银子道理?” “大人,您赈济灾民之时,小的也在场。” 谢予卿一把将银子放在桌上,道:“给,这二两银子你收好!” 铁匠难为情道:“大人,小的不敢!” 谢予卿佯装生气道:“不收,我便命爷儿军将你铺子封了!” 铁匠抓起银子,哭丧着脸道:“大人,我收,我收!你高抬贵手!” 谢予卿没有理会铁匠,转头问解雨:“螃蟹姑娘,你身上带银子没有?” “带了,怎么了?”解雨懒得计较,权当作亏欠谢予卿,由他叫去。 谢予卿嘲弄道:“我怕你没银子买马!” 解雨心中暗道:“哼,本姑娘不与你计较,事情了结便走!” 谢予卿见其脸色难看,挑衅道:“怎么,你不服气?” 解雨尴尬道:“我只是担心银子不够!” “我可以借你,不过事后你三倍奉还!” “你……”解雨强忍怒气,低声道:“稍等,我自己想办法。” 解雨走入街边一间当铺。过了片刻,眼角泛红,拎着一个钱袋出来。 谢予卿幸灾乐祸道:“螃蟹姑娘,这世上还有令你落泪之事,奇了怪了!” 解雨闻言,脸色铁青,竟“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谢予卿见其哭得如此伤心,悄悄进入当铺。原来解雨将一支价值不菲玉钗五十两银子当了。随即一咬牙,掏出一张一百两交子将其赎回。暗道:“哼,若你安心护我到西岩寺,这玉钗便还你!” 来到集市,谢予卿指着两匹骏马,问道:“这两匹马我要了!” 马贩道:“公子,这两匹马乃是上等马,共计八十两。还请与我一同去买马场登记。” “不必登记,此处爷儿军指挥使与我相熟,你只需报我谢予卿姓名,他不会为难你!”谢予卿说罢,取出一张五十两交子,微笑道:“找我十两银子!” 马畈不知谢予卿所言真假,委屈道:“公子,这不妥罢,你这还欠三十两呢!” “我买一匹,这位姑娘买一匹,各自付钱,有何不妥?” “原来如此!小人有眼无珠,公子莫怪!”马畈接过交子,递给谢予卿十两银子。 解雨大为肉痛取出钱袋,问道:“三十五两可以么?” 马畈爽快道:“好罢,三十五就三十五!” 解雨暗叫:“亏了,给多了!”极为不舍将银子递给马畈,心中对谢予卿不讨价还价一顿腹诽。 “对了!”谢予卿摸着额头道:“大哥,你可知思邛山怎么走?”突然忆起独孤雪只说西岩寺寻他,可自己并不知西岩寺在何处,只好先到凤箫山庄问凤箫萦。 马畈道:“思邛山,在思州,往西南行大约一千里便是。” “多谢!”谢予卿抱拳说罢,跨上马,冲解雨道:“螃蟹姑娘,走罢!” 行了两日,进入朗州城。 谢予卿找了一间客栈,点了几道珍馐,自顾自吃起来。解雨只要了一碗面,两块胡饼。 “你看那位公子,与那位姑娘一同进来,坐一桌,吃的却是天壤之别!”邻桌一名妇人小声窃窃私语道。 另一名妇人道:“现在小两口还要分开吃饭,真是世风日下!” “说够了没有!”解雨一掌拍在桌上,桌子顿时四分五裂。 四周进食客人顿时慌神,鱼贯而出。 谢予卿正吃到一半,不由吼道:“你干什么?” 解雨气愤道:“全都怪你!” “哼!怪我?”谢予卿不禁怒上心头,“若不是你害死慕姐姐,会有今日?” “好,我走!”解雨丢下二两银子,转身就走。 谢予卿喝道:“你还不能走!” 解雨拔剑道:“不让走,不让留,你究竟想怎样?” “哼,既然你要动手,我求之不得!”谢予卿毫不犹豫举起铁剑。 “我不想伤你,我走了!”解雨语气略微缓和。 在谢予卿听来,却更像在嘲讽自己。顿时怒不可遏,一剑直劈解雨面门。“哼,这话还是留着跟慕姐姐说罢!” 解雨被谢予卿这么一激,憋屈数日怒气瞬间爆发,抬手便是家传剑法起手式“雾失楼台”。 “哐当”一声,手中铁剑竟从中折断。愣了一刹那,谢予卿丢弃铁剑,抬起右掌,一招抽刀断水隔空劈向解雨。 此前谢予卿使用此招,真气常常半途溃散。此次满腔怒火之下,心中除了复仇已无其余念头,竟将这招发挥出七成实力。 解雨却不慌不忙,继续施展第二式“雾起云涌”。霎时间,其周身云雾弥漫。在谢予卿分神之际,一剑击溃激射而来那道凌厉真气。 谢予卿又接连劈出两记掌刀,却在逼近解雨周身那团雾海之际,消失不见。“你究竟是什么人?” 回应谢予卿则是第三式“雾锁烟迷”。顿时烟雾四散,将方圆两丈笼罩。 谢予卿在烟雾中视线受阻,不辨东西,不禁有些慌神。解雨蓦地一声娇喝,趁机将长剑架在谢予卿脖子上。雾气亦在此刻骤然散去。 “你输了!我可以走了么?”解雨厌倦道。 “雾失剑法,果然厉害!”门外忽然传来一声男子怪笑。 谢予卿转头看去,竟是何劳贵与杨花。 “小哥,别来无恙呀!”杨花媚笑道。又瞅了一眼解雨,故作痛心道:“哟,身边小丫头换得倒挺勤呢,你这个负心汉!” 谢予卿干笑道:“二位,又见面了!” 解雨不悦道: “我与你们阴阳教井水不犯河水,不要来烦本姑娘!” 杨花狡黠道:“哦,就许你跟小哥好,老娘不能够么?” 解雨不耐烦道:“胡搅蛮缠!我走了!” “想走?没那么容易!”何劳贵大喝一声,“动手!”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五章 不欠你了 话音刚落,何劳贵右掌泛着白芒,杨花左手泛着红光,二人肩并肩臂碰臂同时出掌。两道强劲真气从各自掌心喷薄而出,汇合成一道真气。 解雨首当其冲,直面那道真气。只觉真气中蕴含着灼热与冰寒两种截然相反气息,却又融合为一体,令人捉摸不透。当即一个箭步,横移到一旁。 解雨避开后,那道真气径直袭至谢予卿身前两尺。 察觉到危险,谢予卿却没有解雨那般身法,只得硬着头皮抬起双掌,一招“水涨船高”应运而生,将那道真气拼死抵挡。 解雨只觉谢予卿气息缓缓攀升,其双掌真气不断凝实,颇有一股高手风范。 谢予卿却有苦自知。相持不到两息,自身真气突然溃散,如断线风筝倒飞出去。 “小哥,你这武功也没怎么长进嘛!跟我一起修炼阴阳功,如何?” 解雨不屑道:“呸!采阴补阳,邪魔外道!” 杨花奚落道:“雾失剑法也不见得多光彩,还不是用障眼法这种旁门左道对敌!算起来大家都是一路人!” 雾失剑法确有取巧之嫌,但并非杨花所言那么不堪。此剑法共十一式,变化多端。炼至极致,真气则可以在雾气与无形寒气之间肆意变换,令人防不胜防。只不过数十年来,雾失山庄无一人到此境界。即便是解雨表哥天资过人,亦只是初窥门道。雾失山庄也因此走下坡路,数十年无法染指武林盟主之位,但瘦死骆驼比马大。解雨尤其听不得旁人侮辱雾失剑法,听闻此言,顿时怒火中烧。 解雨径直使出第五式“雾里看花”。其周身瞬间升起蒙蒙雾气,长剑在手中簌簌作响,几朵剑花藏在雾气中飞速射向杨花。 殊不知杨花此举,乃是刻意激怒解雨,以防解雨不战而走。毕竟雾失山庄也是六大门派之一,难免有两手保命招式。 只见杨花与何劳贵对视一眼,后者立刻会意闪到其背后,双掌印在其背上。一股强劲真气瞬间进入杨花体内,其瞬间如同变了一个人,予人一种高深莫测之感。 杨花狞笑一声,拾起一双玉掌,缓缓推出。这看似不起眼一掌,却摧枯拉朽般将解雨周身雾气击散。 解雨手中长剑即刻显现,剑身上亦传来一股磅礴之力,阻挡长剑前进。不得已抽身而退,头也不回问谢予卿:“姓谢的,你还能站起来么?” “哼!还死不了!”谢予卿虽全身疼痛,却并未受到致命伤,听解雨这么一说,腾地一下站起来。 解雨传音道:“这二人,一人修炼阴功,一人修炼阳功,合在一起施展有些棘手!你帮我牵制一人!” 谢予卿赌气道:“凭什么?” “随你!我若使些手段照样可以逃脱,倒是你……”解雨意味深长传音道。 杨花咯咯笑道:“你们商量好了怎么投降么?” “你们为何要对付我?”虽然早已猜测到对方为紫玉剑而来,谢予卿却仍忍不住问。 何劳贵喝道:“这还用问么?速将你身上那把剑交出来!” 解雨闻言美眸闪烁,却皱眉道:“二位,你们阴阳教向来赤手空拳,犯不着抢一把剑呀!” 杨花咂嘴道:“切,少装傻充愣!你不也是为了这个目的么?” 解雨面不改色道:“我不知你在说什么!你若怀疑,本姑娘可以退出!” 谢予卿并非没有对解雨起疑心,见她坦然自若,戒备之心消了些许。若是解雨为了紫玉剑,那日便夺走,毕竟自己不是其对手。 “螃蟹姑娘,接住!”谢予卿打定主意,将紫玉剑抛给解雨。 何劳贵、杨花双眼放光,双双大喝扑将上来。 解雨不禁瞪了一眼谢予卿,暗道:“哼,你竟然害本姑娘!”却一跃而起,探出左手抢先一步接住紫玉剑。 何劳贵恶狠狠道:“交出来!不然让你生不如死!” 杨花则一掌拍向解雨。 解雨人在半空,不得已疾速舞动手中长剑,第八式“雾鳞云爪”瞬间施展开来。白色雾气骤现,雾气中剑影忽隐忽现,虚虚实实,令人难以分辨。 杨花见状,大呼“老鬼”,闪到一旁,再次抬掌攻向解雨腰眼。何劳贵趁机运起十成功力功力,右掌白芒大盛,隔空拍向解雨胸口。 三人夺剑之际,谢予卿暗自打起十二分精神,掌中凝结出一团巴掌大水滴状雾气。 “看来将真气凝结为水滴,不是我现在所能掌握!”谢予卿暗地自嘲,却也顾不得了,奋力挥动手掌,将那水滴状雾气拍向杨花腹部。 “找死!”杨花眼角余光瞟到谢予卿行动,随即舍弃解雨,一掌拍向那水滴状雾气。 解雨这边压力骤减,但人未落地,无处借力。无奈长剑转实,径直迎上何劳贵那道掌风。 只见解雨手中长剑震颤不已,堪堪化解何劳贵招式,此刻方才落地。 何劳贵暗笑一声,不待解雨反应,欺上前再次拍出一掌。 解雨一招失了先机,不得不疲于应付。弹指间,二人已过了五六招。何劳贵渐渐占了上风。 却说谢予卿这边,见杨花攻过来,心知非敌手,却又不能坐以待毙。只得再次硬着头皮,使出一招“山重水复”,连续挥掌,以期拖延一时半刻。 杨花一掌拍散水滴状雾气。随即单手接连出掌,每次甫一对掌却瞬间分开,丝毫不给谢予卿缠斗机会。 谢予卿只觉每一掌仿佛击在棉花上,无处安放。却不知实则是杨花忌惮其体内无为决真气,唯恐再次被吸走真气。 解雨见了不禁又气又急,再如此下去,二人都将落败。当即一咬牙,剑交左手,右掌使出第九式“吞云吐雾”,将全身真气化为浓浓雾气,袭向何劳贵。 何劳贵担心有诈,退至门口。杨花亦心生警觉,早早罢手。 顿时四处雾气弥漫,敌我难辨。 “快走!”解雨低喝一声。 “哪里走!”何劳贵闻声,一掌拍向解雨。 解雨此刻脸色苍白,象征性抵挡一下,便摔倒在地。 谢予卿闻言,顾不得那么多,当即夺窗而出。 望着谢予卿朦胧身影,解雨喃喃道:“我不欠你了!”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六章 逃出生天 何劳贵急促道:“别让那小子跑了!” “好!”杨花应了一声,直奔窗外追去。 “嘿嘿,想不到绝情剑这么轻易到手了!”何劳贵快步上前,连点解雨几处大穴,将紫玉剑一把抓在手心。 解雨闷哼一声,不去看何劳贵。 何劳贵一脸坏笑道:“少装清高了!你接近这小子,不也是为了绝情剑么?” “我不是……”解雨大声辩白。慌乱眼神却无处遁形,心底亦暗自责备为何要争夺绝情剑, 此前,绝情剑已在江湖上传得沸沸扬扬。解雨为了一睹绝情剑法,漂泊江湖寻寻觅觅已有数月之久。 心中本已对此不抱希望,三日前却在华容郊外偶然发现慕颜与谢予卿二人交手。只此一眼,便认出二人所使水镜功,又瞅见谢予卿手中紫色长剑,心中暗道机缘已至。 然而解雨自幼心地善良,无意伤人性命。见谢予卿落入下风,于是装作路见不平出手相助。以期获得二人好感,借机一观绝情剑。谁知只用了七成功力,慕颜却伤重而亡。 那是解雨第一次杀人,虽不是有意,但一闭眼脑海满是慕颜脸庞和谢予卿那杀人目光。心头有如压了一块巨石,惴惴不安。 “被我说中心事了罢!”何劳贵心情不错,解开绝情剑上缠绕布条,在手上一顿比划。不过他并不懂剑法,那姿势十分滑稽。 “哼!” 何劳贵望着门口,自顾自道:“怎么抓个傻小子还得这么久!” “你们阴阳教到底想干什么?” “嘿嘿,无可奉告!” 解雨见状,只好紧闭朱唇。暗暗祈祷谢予卿能逃脱,自己便心中无愧。 却说谢予卿仓皇逃窜,心中却不禁嘀咕:我三番五次刁难她,目的便是令她知难而退,可对方却一忍再忍,竟舍身救己,莫非有何苦衷?这念头方一兴起,脑海中便浮现慕姐姐为其所害一事。不对,我怎能替杀师仇人着想? 正在谢予卿脑海中天人交战之际,杨花忽然大喝一声:“你给我站住!” 谢予卿竟不自觉停下脚步,回头道:“我为何要听你的。” 杨花不禁好气又好笑,掩嘴道:“小哥,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糟了!”谢予卿暗骂自己愚钝。看了一眼四周,竟已逃入一条无人小巷。 “你是自己跟我走,还是我捆着你走?” 谢予卿不禁头疼道:“剑都给你们了,还想怎样?” “哼!你这活宝贝,吸了我真气,难道不该偿还么?” 谢予卿摊开手,一脸诚恳道:“好,你拿去罢!” “敢戏弄老娘!”杨花顿时怒不可遏,一双玉掌红光大盛,径直拍向谢予卿。 “我哪有戏弄你?”谢予卿不明白为何杨花突然发难,双手却没有闲着,匆匆迎了上去。 “好!”杨花大喝一声。心中愈发笃定,不觉用上全力。 谢予卿只觉双掌如同撞击巨石之上,剧痛之感瞬间由双臂传至全身,五脏六腑顿时有如翻江倒海,嘴角、鼻孔、眼眶亦现出丝丝血迹。 “我要死在这里了么?”谢予卿心中不断问自己。眼前寒婵楚楚可怜、泪竹梨花带雨、慕颜冰清玉洁之倩影依次浮现,最后却幻化成解雨那嘴角带痣俏脸。 “怎么会想到那恶女?”谢予卿拼命摇头。脑海中却不停有声音冒出:“泪竹如今在何处?”“慕姐姐为何临死也不告知泪竹下落?”“解雨为何要救我?”“今夜月色是否很美?”“人死后能否与亲人在阴间团聚?”“一个人将死之时会想些什么呢?” “死……不行,我还不能死!”谢予卿幡然醒悟,不禁大喝一声。丹田中无为决真气瞬间爆发,竟将身上痛楚一扫而空。 杨花怎么也想不明白,一个气息萎靡之人为何突然爆发如此强大力量。等她回过神,自己纤细身子已如风中落叶,飘落至远处。 “你……你……”杨花双眸几欲喷火,话到嘴边,却被喉咙里咳出一口鲜血堵住。 谢予卿慌张道:“杨姑娘,你不要死!我……我不是有意的。” 杨花听闻此言,气血翻涌,又吐了一大口血。 “我不伤你,能否让你同伴放了解姑娘?” “休想!” 谢予卿径直上前,伸出右手。 “不要碰我!”杨花别过头。 “杨姑娘,得罪了!”谢予卿不由分说,将杨花抱在在怀中。 杨花脸色瞬间酡红,心扑通扑通乱跳。挣扎片刻,似乎牵动了伤势,索性将脸埋在谢予卿臂膀中。 不多时,谢予卿出现在客栈门口。 何劳贵呵斥道:“杨花,你搞什么鬼?” “老鬼,我被这小子制住了!”杨花说罢,羞愧难当。 “我什么时候制住她了?”谢予卿不禁暗道。 “废物!”何劳贵啐了一口。“小子,我奉劝你赶紧放人,不然我就杀了你相好的!” 杨花闻言,神色一黯。 “你不要乱说!”谢予卿、解雨异口同声道。 “还说不是?”何劳贵意味深长笑道。 谢予卿望了一眼解雨,面不改色道:“那恶女,你要杀便杀!你将剑还给我,我就把你女伴放了!” 解雨不禁怒视谢予卿。 杨花美眸注视何劳贵,静候其做何抉择。 “不可能!”何劳贵一字一顿说道。“我双修伴侣多的是,悉听尊便,记得手脚利落点!” 杨花顿时心如死灰,原来自己在何劳贵眼中毫无价值,弃之如敝履。 谢予卿斥责道:“你好狠毒!” “彼此彼此!”何劳贵满不在乎道。 谢予卿不禁犯难,对方油盐不进,该如何解救解雨呢? 就在此时,杨花忽然挣脱怀抱,反手掐住谢予卿脖子。“你……”谢予卿顿时脸色大变,暗自悔恨不已。 “哼!”杨花随手点了谢予卿几处穴道,冲谢予卿使了使眼色。 谢予卿只觉几处穴道有些酸麻,并无异常。即刻领会杨花眼色,站在原地一动不动。 何劳贵干笑道:“杨花,真有你的,我差点也被你骗了!” 杨花面无表情道:“少说那些没用的!咱们赶紧回去复命!” “是,是!”何劳贵自知此前言语有失,语气亦温柔许多。 杨花伸手道:“绝情剑交我保管!” “好,好!”何劳贵随手将绝情剑抛出。 杨花接过剑,却迅速解开解雨穴道。 解雨急忙闪身,来到谢予卿身旁。 “杨花,你疯了?”何劳贵怒道。 “是!我疯了!”杨花面目狰狞道,“总好过被你骗了十几年!” 何劳贵恶狠狠道:“好!你竟敢背叛教主!”也不顾及情面,出手便是杀招,直取杨花要害。 “小哥,谢谢你!”杨花将剑扔给谢予卿。 谢予卿接过剑,思绪万千,脱口道:“杨姑娘小心!” 杨花惨淡一笑,回身与何劳贵缠斗在一起。 “走!”解雨虽不知杨花为何突然反水,但见机不可失,抓起谢予卿手臂朝门外奔去。 谢予卿亦知情况危急,匆匆瞟了一眼杨花,跨上骏马,与解雨一并策马逃离。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七章 苦命“鸳鸯” 傍晚,二人途经沅陵一处山林。谢予卿忽然闷哼一声,两眼一翻栽倒马下。 解雨匆忙勒马,问道:“欸,你怎么了?” 谢予卿白日伤势颇重,不过是被无为决真气强行压住。经此一路颠簸,伤势复发,哪里还听得见解雨话语。 “不要装死了!”解雨匆匆下马。 谢予卿自然不会回应。 解雨伸手一摸其脉搏,其脉象竟若有若无,似乎命悬一线,心中不禁慌乱。无论如何他今日没有丢下自己,算得上有情有义之人。若他就此死了,良心难免过意不去。 “算你走运!”解雨紧咬银牙,从怀中掏出一株淡白色干花。 “雾失花如此珍贵,竟用在一个外人身上。”解雨喃喃自语,将干花攥在手心。那日慕颜重伤,她并不是没有动过此念头,只是对方生机全无,救也于事无补,这才作罢。 “罢了!”沉默片刻,解雨似乎下定决心,翻出腰间水囊。却当场愣住,水囊竟空空如也,原来自己路上早已喝完了。 “不是我不救你,不要怪我……” “恶女,不要走!”谢予卿突然呓语道。 “呃,我在这里呢……”解雨以为谢予卿醒了,心虚道。 “我要杀了你!”谢予卿蓦地咬牙说了这么一句,双眼仍旧紧闭。 解雨顿时好气又好笑,这家伙做梦都想杀自己。 “哼,想杀本姑娘,还是等你醒了再说!”说罢,解雨红着脸,将干花放入嘴里,轻抿双唇将其润湿。随后将谢予卿扶正靠在树旁,右手捏住谢予卿双腮,左手取出“湿”花,推入谢予卿喉中。 “能不能活命,就看你自身造化了!”解雨暗道。随即端坐地上,兀自运功疗伤。 谢予卿做了一段漫漫长梦。慕颜一袭白裙,笑语盈盈,嫁给了自己。泪竹亦在身旁,亲自为二人操办婚事。一处深山,两间草屋,三个人,不问江湖,粗茶淡饭,平平淡淡度过半生。谁知解雨竟闯入,将慕颜、泪竹残忍杀死。谢予卿抱着慕颜、泪竹,仰天怒吼,血泪横流。怀中之人却变为解雨,满脸得意朝自己咧嘴笑。 谢予卿被吓醒,已是次日清晨。身上除了有些胀痛,使不上力气,并没有大碍。 “怎么会做这种梦?”谢予卿喃喃自语,不禁怅然若失。 “你醒了?半夜时而傻笑,时而怪叫,扰了本姑娘清梦!”解雨浮肿双眼,似乎印证其所言非虚。 谢予卿强忍笑意,道:“螃蟹姑娘,谢谢你昨日救我!” 解雨恼道:“我有必要更正一番,我叫解雨!” 谢予卿淡淡道:“我知道!” “知道你还乱叫!”解雨白了其一眼,“对了,你昨日为何又返回救我?” “只是不想欠你,你可别多想!”谢予卿顿了顿,“咱们两清了,以后各走各的路!” 解雨抱拳道:“好啊,那咋们后会无期!” “好!”谢予卿自从受过重伤之后,似乎明白了慕颜确实因伤重而亡,并非解雨刻意为之。只是当时被愤怒冲昏头脑,一时难以接受。 解雨心里巨石落下了,整了整衣衫,翻身上马。 “解姑娘,稍等!” 解雨回头笑道:“若你对慕姑娘之死怀恨在心,随时可以来雾失山庄找我报仇。” “不是此事!”谢予卿摸出玉钗,“还给你!” “怎么会在你那里?”解雨催动马儿来到谢予卿身旁,侧身接过玉钗。 “那日叫你哭得伤心,我……我最怕女子哭泣!”谢予卿干笑道。 “谢了!”解雨笑道,“若是下次见面,但愿咋们能成为朋友!” 谢予卿挥挥手,没有说话。 解雨朝北方离去。谢予卿背上紫玉剑,骑马继续朝西南赶路。 行了半个时辰。谢予卿正在马上思忖,昨日与杨花对敌,自己几乎殒命,为何突然又将其击败?也不知杨花最后怎样了? 忽然背后一阵马儿嘶鸣传来。谢予卿回头一看,竟然是解雨去而复返。 谢予卿道:“解姑娘,你就这么想与我成为朋友?” 解雨喝道:“少废话!快跑!” “为什么?”谢予卿刚说出此话,这才发现解雨气色似乎很差。 “追兵到了!”解雨一马当先越过谢予卿。 谢予卿这才发现解雨后背、右腿各有一条三四寸长刀伤。“你……你没事罢?” 解雨不耐烦道:“磨磨蹭蹭!你想死,就去死罢!”说罢奋力扬鞭,转瞬间拉开十余丈之遥。 谢予卿回望一眼,身后树林中尘土飞扬。当即夹紧马儿,奋力疾驰。 二人狂奔一个时辰,进入辰溪。此处山高水长,山林茂密。马儿早已累瘫,大口喘着粗气,不愿前行。 “下马,走!”解雨当机立断,奔入山林。谢予卿紧随其后。 二人奔跑一阵子,早已气喘吁吁,在一处山涧旁暂歇。山涧四周地形陡峭,水势湍急,往下望去深不见底,不知水流向何方。 “解姑娘,你伤势要不要紧?”谢予卿将水囊灌满水递给解雨。 “死不了!”解雨撕下半截衣袖,用长剑裁成两段布条,咬牙切齿将伤口包扎。 见到解雨这般凄惨,谢予卿不禁问道:“究竟是何人将你打伤?” “沉月楼!”解雨催促道,“不早了,逃命要紧!” “想逃,问过我们手中匕首没有?”不远处,一男一女两道白色人影缓步而来。 “不好!”解雨不由惊呼一声。 “你们不要过来!”谢予卿自知不是二人对手,指着后背,“若是不想此剑掉入山涧,就放我们一条生路!” “呵!放你走,你会将绝情剑交给我们?”白衣男子讥笑道。 “不会!”谢予卿干净利落答道。 “这不就结了!”白衣男子仿佛看死人一般,“你们这对苦命鸳鸯,有什么话赶紧说完!我可以给你一个痛快!” 白衣女子淡淡道:“女的交给我,男的交给你!” 解雨抽出长剑,提醒道:“小心,他二人身法迅捷,不得掉以轻心!” 谢予卿没来由道:“解姑娘,明知打不过,我们为何还要打?” 解雨反问道:“不打,难道坐以待毙?” “咱们还可以逃!”谢予卿瞥了身后山涧,递给解雨一个眼色。 “好!死活就看造化!”解雨返剑入鞘,大喝一声,不由分说拉着谢予卿跳入山涧。 “你疯了!我还没……准……”谢予卿大吼着,“备”字还未说出口,便与解雨一同砸入水中,瞬间被湍急水流淹没。 “快追!”白衣男子当即直奔下游而去。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八章 暗生情愫 “爹爹,快看,水里面漂着什么?”一名身着彩衣、头戴银饰赤足女童惊呼道。 女童身旁那名赤足中年汉子,其身穿青色对襟上衣,头梳椎髻,耳佩银环。闻声看去,水中竟漂了两个人,不知是死是活。 中年汉子跳入水中,奋力将两人拖上岸。伸手一探,还有一口气在,于是用力按压二人腹部。 解雨“哇”地一声,吐出大量清水,又昏死过去。谢予卿吐出腹中积水,醒了过来。 谢予卿一摸后背,紫玉剑仍在,而解雨腰间却只剩剑鞘,长剑早已不见踪影。顾不得身子虚弱,起身道:“大哥,谢谢你救了我们!这里是何处?” “这里是龙门溪。”中年汉子见解雨身上有刀伤,不禁问道:“”小兄弟,你们是否遭遇山贼?” 谢予卿摇摇头。 中年汉子朗笑道:“哦!俺明白了!你们两个私奔,从家里逃了出来!” “爹爹,什么是私奔?”女童睁大眼睛问道。 谢予卿急忙辩解:“不不不,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中年汉子不悦道:“你们汉人就喜欢藏着掖着!不像俺们寨中之人这么畅快。俺们男子唱一首歌,女子觉着好听便可定下婚事。” 看其衣着,再听其言,谢予卿大致猜出其是武陵蛮之中苗人。 本就听闻武陵蛮生性爽直民风彪悍,谢予卿生怕言语有失,只好厚着脸皮胡诌:“大哥,我们确是情侣,为家族反对,不得已私奔。还请大哥替我们保守秘密!”说罢,还装模作样抱拳行礼。 中年汉子嘿嘿一笑:“俺懂!俺懂!小兄弟叫什么名字?” “小弟谢予卿,这位姑娘叫解雨。” “呸!原来你们是同族通婚,俺可不愿与你为伍!” “大哥,你误会了!我是谢灵运那个谢,她是另一个解!”谢予卿急忙在地上将二人姓名写下。 “原来如此,俺错怪了你们!”中年汉子憨笑道,“俺叫岩仡芈,你可以叫我龙岩。这是我女儿龙溪。” “龙岩大哥,解姑娘受了重伤,可否帮忙医治?” “这个简单,你们跟我回山寨。”龙岩也不避讳,扛起解雨,在前边领路。谢予卿则与龙溪跟在后面。 山路崎岖。几人翻了四座山,穿过三片茂林,将近一个多时辰,这才见到远处一座山寨。谢予卿早已汗流浃背,脚底磨出水泡。龙岩与龙溪却仍旧步伐稳健,看不出一起疲倦。 龙岩回头对谢予卿道:“谢兄弟,快到了!” “我一习武之人,怎能被比下去?”谢予卿暗道。随即打起十二分精神,忍着脚底钻心疼痛,奋起直追。 进入山寨,数名衣着鲜艳苗女迎上前,上下打量谢予卿。苗女没有汉人女子那般腼腆羞涩,倒让谢予卿无所适从。其中一名貌美苗女咿咿呀呀道了几句。龙岩笑着说了几句苗语,那几名苗女便咯咯笑着走远了。 谢予卿好奇道:“龙岩大哥,她们说些什么?” 龙岩笑道:“她们说你长得俊,问是否婚配。俺说你与这位姑娘已定婚,让她们不要难过。” “龙眼大哥真风趣!”谢予卿接着又问:“为何龙岩大哥通晓汉人语言?” “俺们山寨地处偏僻,时常要去往辰州城采购盐铁等物资,而我便是负责采购之人,自然得学习汉人语言。” 不多时,便来到龙岩家。屋子是两层木楼,底下一层豢养牲口,上层则为龙岩与龙溪二人居住。 谢予卿远远闻到浓浓猪粪味,不禁皱了皱眉。但想到能有一栖息之所,已属万幸,既来之则安之。 龙岩请来一名年迈苗医,用苗语简要将情形说了一番。 苗医为解雨检查了身上伤口,为其敷上草药,接着用木板与麻绳将其右腿固定。又交代了数句,匆匆离去。 谢予卿急忙问道:“龙岩大哥,这位郎中说了些什么?” “他说解姑娘右腿摔断了,须得静养三个月。” “这么严重?”谢予卿不禁担心,若是敌人追来,二人恐难逃一死。思索片刻,问龙岩:“龙岩大哥,你家中可有多余衣物?” 龙岩不解道:“有!你要苗人衣物作什么?” 谢予卿红着脸道:“我担心家族中人寻到此处!” 龙岩摸着脑袋道:“俺明白了!用你们话讲,就是乔装打扮!正好俺娘子过世后衣物还留存着!” 过了片刻,龙岩拿来两套苗服。其中那套色彩斑斓苗服由龙溪替解雨换上,另一套蓝色苗服则叫谢予卿自己穿上。龙岩为谢予卿正了正衣衫,又为其梳椎髻,并在其脸上摸了些许碳灰。谢予卿瞬间与之前判若两人,不禁对龙岩刮目相看。 “谢兄弟,俺家只有三间房。俺和龙溪各一间,你与解姑娘就委屈一下罢!” “不……不碍事!”谢予卿支支吾吾答道。心中却埋怨自己,为何当初要说谎,现在骑虎难下了! “好!俺去打猎,你就照顾解姑娘。寨中地形复杂,就不要乱走了!”龙岩吩咐完,背上弓箭出去了。 过了半个时辰,解雨醒了。忽然见床边有一黑脸苗人,不禁惊慌道:“你是谁?” 谢予卿解释道:“解姑娘,是我啊,谢予卿!” 解雨不禁笑道:“你怎么这副模样?”这一笑,却牵动伤口,顿时龇牙咧嘴,模样十分狼狈。 “你不也一样?”谢予卿笑着说完,转而面色凝重道:“不要乱动,你腿摔断了!” “哦!”解雨许久未感受到关怀,突然有人如此对自己,有些局促不安。 谢予卿却瞅着解雨脸庞嘿嘿一笑,道:“等我一下,还有些不完美!” 解雨却谢予卿这么一瞅,呼吸有些急促,暗自揣测其意欲何为?想到跳下山涧之时,自己竟主动拉他手。那可是生平第一次握住陌生男子之手,顿时脸色酡红。 谢予卿笑着走进屋,道:“解姑娘,你不要动!” “我这样子能动吗?”解雨白了一眼,“说,你到底要干什么?” 谢予卿摊开手心,只见手上布满碳灰。 解雨慌道:“拿来你的脏手!” 谢予卿笑道:“看我这模样,你起初不也没认出么?” “那我自己来,你不许碰我!”解雨挣扎着起身,却痛得直咬牙。这才想起背上还有刀伤,手臂一动便牵动了。 解雨无奈道:“好罢,你帮我!” 谢予卿手掌缓缓印在解雨脸上。只觉触手柔滑,不禁浮想翩翩,忘了要将碳灰摸在解雨脸上这档子事。 “你……你干什么!”解雨顿时耳根通红,胸口起伏不定。他不会是借机占我便宜?本姑娘名节要毁于一旦了! “没……没什么!”谢予卿回过神,暗骂自己枉读圣贤书,怎可有此等龌龊想法。随即匆匆摸匀碳灰,抽回手臂。 解雨转过脸,故作镇定道:“还有事么?没有你便可以出去!” “有……有事!”谢予卿一想到要说之事,不禁干笑。 “笑得真难看!”解雨撇撇嘴,“说罢!” “龙岩大哥以为我们俩私奔,我……担心他不救你,假装承认了!” “什么!”解雨不由大叫。 “还有……”谢予卿不敢再往下说了。 解雨顿时心乱如麻,自己名节算是彻底毁了。听谢予卿口气,似乎还有更糟之事。不禁气愤道:“还有什么?” “龙岩大哥要我……与你……同住一屋!” 解雨怒吼道:“你出去!” 早已料到会是此结果,谢予卿如释重负,径直走出屋。若不是为了救人,自己又怎会这么做! “大哥哥,快来吃饭!”龙溪叫唤道。 龙岩准备了一锅兔肉羹。三人吃罢,龙岩又盛了满满一碗,推到谢予卿面前。“谢兄弟,解姑娘就麻烦你自己喂了!” 谢予卿点点头,心中却有苦难言。 “解姑娘,我可以进来么?” “什么事?” “龙大哥炖了兔肉羹,着我送来。” 解雨肚子不争气咕咕叫唤,勉为其难道:“进来。” 谢予卿如同犯错孩童,小心翼翼来到床边。 “你觉得我能自己动手喝?喂我!”解雨没好气道。 “我……”谢予卿愣了片刻,拾起调羹,小心伺候着。 谢予卿慢吞吞喂完。解雨打了个饱隔,淡淡道:“我想了很久,这事不能怪你。晚上你就在屋子里面睡,不过是睡地上!若你敢乱来,我杀了你!” “这……好么?” 解雨羞红着脸道:“那你想怎样?难道滚去屋外睡?”我一个女儿家都不计较了,还不是看在你救我份上! 山里十月颇凉,早早便下起雾气。谢予卿躺在地面,辗转难眠,索性运起水镜功。两周天过后,全身暖洋洋,好不惬意。 解雨问道:“你这功法为何如此怪异?” “有何怪异之处?” “水镜功我见过,其真气阴柔如水。但你体内真气,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似乎若有若无,难以形容!” “没错,我练的是水镜功,体内却是无为决真气!” “你就不怕走火入魔?” 谢予卿干笑道:“这……慕姐姐并未告知我。”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四十九章 “成亲” 两个月后。 在谢予卿悉心照料下,解雨右腿伤势好了许多,勉强可以下地行走。 连日朝夕相处,共处一室,秉烛夜谈,二人早已熟络。知晓谢予卿过往后,解雨当即与其结为朋友,也算是应了当日分别之时承诺。尤其听到谢予卿自幼父母双亡、养父与寒婵一死一散,解雨数度哽咽。原来解雨自幼丧父,与母亲相依为命,寄居在雾失山庄。那玉钗便是其父留给她唯一遗物,那日将其当了,心如刀绞。而谢予卿又将玉钗还回,心中早已对其好感大增。 解雨支棱起来,道:“呆瓜,本姑娘要出去走走,躺了两个月,闷死了!” “小螃蟹,你还是不要乱走,咋们又不懂苗语。” 解雨皱了皱眉,道:“就在附近走走,遇到苗人不说话不就行了!” “那好罢!龙岩大哥对外宣称咋们是兄妹,记得唤我兄长!” “呸!你是大观四年四月生人,我大观四年三月,论起来我长你一个月!” “龙岩大哥话已说出去,哪能再收回?”谢予卿忽然想起如今已是建炎元年十二月,距京城被破已有一年,自己亦将十八岁,不禁感慨岁月如梭。 “你先出去,我先洗一下脸!” “又不会有外人看见,何必那么麻烦!”谢予卿心底嘀咕,却走到屋外,为解雨寻了一根四尺左右木棍。 解雨一瘸一拐走出屋,问道:“你在干什么?” 谢予卿回头一看,不禁愣住。两个月已习惯其黑脸模样。突然见了其本来面目,瞬间怦然心动。 “看什么看!”解雨有些恼怒,不过见谢予卿手中木棍,心又软下来了。 谢予卿将木棍递给解雨,便领着其在山寨里漫步。 整个山寨房屋依山而建,一层叠着一层,蔚为壮观。龙岩家在半山腰,附近房屋颇为密集。走出不到半盏茶,已引来数名健壮苗族青年围观。他们自然不是看谢予卿,而是盯着解雨。 解雨小声嘀咕道:“他们为何盯着我看?” “可能是苗人民风淳朴!看就看嘛,不要紧!”谢予卿想起那日还有苗女打量自己,顿时释然了。心中暗道:“还不是因为你脸上有花!” 解雨皱眉道:“哼!若是汉人这么看本姑娘,早一剑划过去了!” 谢予卿苦笑道:“能不能不要总是打打杀杀?” “都赖你!我长剑丢失了!如今赤手空拳,说说都不行么?” “若不是紫玉剑乃是交给独孤前辈之物,送你又何妨?” 解雨闻言,满脸羞涩,嘴上却道:“哼!明明是绝情剑,偏要胡乱改成紫玉剑!你送我,我还不要呢!” “送你自然不行,借你用几天还是可以!”谢予卿将背后紫玉剑取下,递给解雨。“记得还我!” 解雨将信将疑道:“你会如此好心?” “你想什么呢?咱们是朋友,再说我也不怎么用剑!” “哦!”解雨不知怎地心里略微有些失落。原来,我们只是朋友啊! 正在解雨分神之际,一名白脸苗族青年忽然上前挡住解雨去路。只见其咿咿呀呀道了几句,冲解雨笑了笑,随即大声歌唱。 谢予卿、解雨全然懂对方在唱什么,但是其歌声优美动听,表情真诚,不由被其吸引。一曲歌罢,二人不约而同笑着鼓掌。 白脸苗族青年顿时大喜,伸手去拉解雨。 解雨顿时不悦,推开白脸苗族青年。“不要碰我!” 白脸苗族青年却拦住解雨,嘴里咿咿呀呀,似乎十分着急。 旁边一名老者操着半生不熟汉语道:“山仡芈……你……妹妹……求亲,鼓掌……答应。” 二人听完片刻,顿时脸色大变。 解雨慌道:“我是汉人,不懂苗人规矩,并未答应。还请老人家解释一番!” 老者将解雨所言转述,白脸苗族青年脸色顿时通红,满脸不甘走开了。 谢予卿道了一声谢,匆忙搀扶解雨离去。 龙岩父女回来后,一起吃过晚饭。谢予卿、解雨各自怀着心事匆匆回屋。 夜里,二人商议尽量不要外出,等解雨腿伤彻底好了,便向龙岩请辞。却不知那白脸苗族青年,却在远处偷偷瞄着屋内情形。 次日清晨,龙岩家中来了一名长须老者与数名苗族青年,昨日白脸苗族青年亦在其中。 龙岩毕恭毕敬向老者行了一礼,对谢予卿道:“谢兄弟,这位是俺们寨老。” 谢予卿抱拳道:“小子见过寨老!” 寨老坐在木椅子上,厉声道:“龙岩,这两人究竟是和关系?”却是用汉语所说,字正腔圆,显然十分精通。 谢予卿、解雨二人不禁愣住。 龙岩答道:“他二人姓谢,乃是兄妹。” 寨老怒道:“哼!龙山说看到他二人共处一室,是也不是?” 龙岩顿时慌了神,眼神飘忽看着谢予卿。 白脸苗族青年则满脸得意之色。 寨老恨恨道:“既是兄妹,为何住一屋?龙岩,你竟然收留此等龌龊之人,实在大逆不道!” 龙岩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寨老,我知道错了!” 谢予卿道:“寨老,不关龙岩大哥的事,是我不好!我们,并非兄妹!” 寨老问道:“哦?你们究竟是何关系?” 谢予卿看了一眼解雨,红着脸道:“我们……是私奔情侣!为避人耳目,不得已假扮兄妹!” 解雨虽然早已知晓此事,听谢予卿当着众人面说起,仍旧红了脸。 龙岩慌忙道:“寨老,此事俺可澄清!这兄弟是谢灵运那个谢,解姑娘是螃蟹那个蟹!不对,是螃蟹那个蟹不要虫!” “去去去,说什么乱七八糟!字不识几个,还在我面前卖弄!”寨老脸色有所缓和,道:“既然如此,并未坏山寨规矩。但是,你二人须即刻成亲!” “什么!”谢予卿、解雨异口同声道。 “怎么?”寨老脸色瞬间拉下来。 “不不不!”谢予卿忙摆手,“寨老,我们汉人讲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能就这么成亲!” “你二人既然私奔,哪还有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不如生米煮成熟饭!”寨老斩钉截铁道:“就这么定了!如若不然,你二人即刻离开山寨!前两日,可是有两人来寨中询问,想必是你二人家眷!”若你二人不成亲,寨中青年男女不知有多少茶饭不思? 谢予卿、解雨闻言,顿时脸色惨白。 谢予卿道:“寨老,此事还请容我考虑考虑!” 寨老道:“好!最迟明日正午给我答复!” 送走寨老等人后,谢予卿急得如热锅上蚂蚁。“小螃蟹,要不咱们连夜逃走?” 解雨没好气道:“怎么走?你没听寨老说,已有人寻到寨子了!何况我腿伤未愈!” “那总不能让寨老我们赶出去!” 龙岩朗笑道:“听俺一言,谢兄弟、解姑娘,你们索性就成亲,即便家人找来,也奈何不了你们!” “不行!”二人同时大声道。 龙岩嘿嘿笑道:“看!你们俩说话都一模一样!” 二人红着脸,没有答话。 “好了,俺不打扰你们俩,俺等着明日喝喜酒!”龙岩说罢,笑着走了。 谢予卿嘀咕道:“难道只有成亲这一条路可走?” 解雨不禁埋怨:“哼!还不是你当初自作主张?” “我那时迫不得已,还不是为了救你?” “那你就不能想一个好主意?” “罢了,不与你吵了。” “本姑娘也不想与你吵,你说怎么办?” 谢予卿实在想不出其他主意,干笑道:“要不……咱们成亲?” “你去死!”解雨心突然怦怦跳,脸上一阵燥热。“你……你是……真心的吗?” “想什么呢?”谢予卿不禁敲了一下解雨脑袋,“我是说假成亲,先度过这关!” 解雨不禁一愣,刚才自己到底怎么了,竟然会执着那呆瓜是否真心!“哼!你可知成亲,对我而言多么重要!” 谢予卿迟疑片刻,道:“你不说,我不说,没人会知道!” “哼!”解雨气呼呼回到屋,躺床上兀自生着闷气。 一夜无言。 次日天还未亮。解雨抓起木棍,将谢予卿敲醒。 谢予卿睡眼朦胧道:“小螃蟹,别闹!” 解雨羞涩道:“我,同意,与你成亲!” “什么!”谢予卿忽然叫道。 “你要死了!”解雨不禁恼羞成怒,“你要对我负责!” 谢予卿苦笑道:“小螃蟹,你不要开玩笑了!” “哼,那就当我开玩笑了!”解雨气鼓鼓道:“紫玉剑在送到之前,就交给我保管,算是补偿!” 谢予卿忙不迭道:“好好好!” 当夜,在龙岩家中,寨老为二人亲自主持婚事。婚事依照苗俗,一切从简。谢予卿唱了一曲《鹤冲天·黄金榜上》,众人听得如痴如醉,解雨这才知晓其歌声如此动听。随后寨中不少青年男女一起围着篝火,载歌载舞,祝贺二人。二人亦加入其中,欢声笑语,不亦乐乎。 将近子时,众人散去。龙岩亦领着龙溪借宿寨老家中,屋中此时只剩二人。 新房布置十分简单,解雨却看得愣神。竟然就这么稀里糊涂将自己嫁了,若是娘亲知道定要责骂!罢了,事已至此!“呆瓜!” “小螃蟹,怎么了?” 解雨羞答答道:“你到床上来!” “小螃蟹,我还是去隔壁屋睡!” “我都嫁给你了,难道要我明说?”解雨红着脸暗道。嘴上却道:“哼!你若不想被他们拆穿,就去隔壁睡!” 谢予卿顿悟,难为情道:“那……好罢!” “你……你不许有……非分之想!”解雨说罢,将棉被蒙在脸上,胸脯剧烈起伏。 “放心!”谢予卿躺上床,将棉被一角盖在肚子上,呼呼睡了。 解雨一夜未眠。次日天一亮,一脚将谢予卿踹到床下。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五十章 赌气 “小螃蟹,你干什么?”谢予卿揉着腰,不解道。 解雨火冒三丈道:“你给我出去!”心里不断提醒自己:“这事不能这么算了,得将那呆瓜冷落一番!” “我哪里惹你生气了么?” “哼!你没有!”解雨赌气道,“本姑娘……嫁给你,简直瞎了眼!” 谢予卿无奈道:“那……那是权宜之计!” “你走!”解雨觉着自己是对牛弹琴,随手将木棍扔到谢予卿身上。 谢予卿仓皇逃了出来。不知哪里冒犯了解雨,莫非自己昨日做了不该做之事? 正午,龙岩父女回来。 龙岩笑道:“谢兄弟,昨夜感觉如何?” “龙岩大哥,你就莫取笑我了!清晨不知怎地惹恼了小螃蟹,正在气头上呢。” “嘿嘿,这事俺就帮不上忙了!”龙岩拉着谢予卿附耳道:“谢兄弟是不是不行?” “什么不行?”谢予卿愣了。 龙岩边说边比划:“咳咳!昨夜,你们两个,就是那个啊?”那着急模样,差点把谢予卿逗笑了。 谢予卿听明白龙岩所指,不禁红了脸。莫非解雨嫁给自己,乃是真心实意?不可能!自己与她相识两个余月,虽然相处融洽,也不至于到了谈婚论嫁地步!何况自己武功不如她,怎会入她法眼?罢了,还是莫要痴心妄想了! 谢予卿却不知,解雨正在床上思考同样问题。莫非是本姑娘主动过头了?听人说当今男子不好轻浮女子,本姑娘得矜持!对,就是矜持! 谢予卿站在屋外,小声道:“小螃蟹,该吃饭了!” 屋内一片寂静。 谢予卿又唤了两遍,依旧没有回应。 谢予卿不得已进屋。“小螃蟹,你是不是生病了?” 解雨板着脸道:“哼!你才生病!” “赶紧起来吃饭,大家都等你呢!” “不饿!” “那好罢!”谢予卿说罢转身离开。 解雨暗自生者闷气。就不知道端来喂本姑娘?哼!嫁给你之前整日伺候着,嫁了之后不管不问,当本姑娘是什么人! 谢予卿哪里知晓解雨心思,只觉她忽冷忽热,难以琢磨。 龙岩问道:“怎么不见你娘子?” “她……她说不饿。” “你们是不是闹别扭?” “没……没有。” 龙岩一脸不信,道:“才成亲就这样!谢兄弟,你要好生反省了!” “我也不知哪里错了!” “听俺一句劝,好好给你娘子道歉,哄一哄就好了。” “好罢。” 谢予卿端着饭菜进屋,解雨瞅了一眼,没有出声。 “小螃蟹,我知道错了!” “错在哪里?” “不知道。” “出去!”解雨没有看谢予卿,端起碗自顾自吃起来。 谢予卿心知又碰了壁,灰头土脑走了。 夜里,谢予卿蹑手蹑脚进屋。 解雨柔声笑道: “鬼鬼祟祟!还不赶紧过来?” 谢予卿不禁问道:“你还是小螃蟹么?” 解雨强忍笑意: “你说呢?” “小螃蟹,你到底怎么了?” “少废话,睡觉!” “不睡了!”谢予卿心底暗暗升起一股火。 “随你!”解雨说罢蒙头便睡,心里却乐开了花。原来那呆瓜也会生气!让你也尝尝,惹本姑娘悲惨下场! 随后将近一个月,解雨一直忽冷忽热。谢予卿如履薄冰,如坐针毡,那滋味甭提多难受了。 直至除夕那夜。 解雨忽然低声道:“相公!” 谢予卿吓了一跳,忍不住打量解雨。 “今日除夕,相公可有话对我讲?” “小螃蟹,你不要戏弄我了,有话好好说。” “没趣!”解雨径直走到窗前,黯然道:“我想家了!” “你腿伤已好,要不咱们明日启程?” “我不敢回家……” “怎么了?” “若我要你陪我一起回家,你敢不敢?” “我……”谢予卿不禁沉默。 “当初是你,要我嫁给你,如今却又不管不顾!” 见解雨似乎不悦,谢予卿蓦地心喜,原来解雨竟对自己有意。可是想到还有泪竹,不禁陷入两难。“小螃蟹,若我告诉你,我与泪竹姑娘早已立下承诺,你作何感想?” 解雨闻言,心蓦地一痛。原来,他早已心有所属,自己这算什么,难道给他作小?这三个月,原来所托非人,自己仍想着带他去见娘亲。 “解雨啊解雨,你就是天下第一大傻瓜。”解雨痛骂自己片刻。随后收拾心绪,嫣然一笑,道:“本姑娘一直逗你玩呢!没想你竟当真了,哈哈哈,笑死本姑娘了!” 谢予卿听了,心里没由来一阵失落。不知解雨到底哪句是真哪句是假。 “好了,你就尽情嘲笑我罢!能讨你开心,是我荣幸!”说罢,迈着沉重步伐,径直去往楼外。 谢予卿临走前那一句,解雨听懂了。眼角泪水打着转,终于,不堪重负纷纷坠下。本姑娘不是刻意要伤害你,你就恨我罢!从此以后,我不再烦你了! 谢予卿在寒风中坐了一夜。清晨,却像什么事也没发生,照常叫唤解雨起床。 吃过早饭,谢予卿道:“新年初一,新的开始。小螃蟹,咱们该出发了!” “哎哟!”解雨走了两步,却重重摔倒在地。 “小螃蟹,怎么了?”谢予卿犹豫片刻,仍旧伸手将解雨扶起。 “不知怎么,腿突然疼了!” “你别乱动,我去请苗医来!” 看着谢予卿慌张模样,解雨摆摆手道:“不必麻烦了,这会没那么疼了!” “那咱们再待些时日?” “嗯。”解雨点点头。 一个月后,解雨拉着谢予卿向龙岩父女道别。 “谢兄弟、解姑娘,何不再待些日子?” 解雨抱拳行了一礼,道:“龙岩大哥,谢谢你照顾我们夫妇二人。” “解姑娘言重了!俺们山野之人,招待不周!” “龙岩大哥,这四个月多有打扰。”谢予卿从怀中取出两张交子,虽然皱皱巴巴,上面落款依旧可见。“这是二百两,还请龙岩大哥莫要推辞!” 龙岩这辈子不曾见过如此多钱财,当场愣了。半晌回过神,摆手道:“谢兄弟,这钱俺不能要,你们路上还需花银子!” “龙岩大哥,你若推辞,小弟心里会过意不去!” “龙岩大哥,我们此去,不知何日再见!你就收下罢,不然我夫妇二人一生寝食难安!” “好罢!”龙岩接过交子,冲二人道:“等我片刻!” 过了一盏茶,龙岩返回屋内,手中提着一把无鞘古朴长剑。只见剑柄长满青苔,剑身却笔直锃亮,散发森然寒光。“这把剑,是俺爹以前在龙门溪捡到的,放了二三十年不曾生锈,就赠给谢兄弟防身!” 谢予卿接过长剑,入手挺沉,不禁心生爱慕。“那小弟却之不恭了!” 龙岩咧嘴一笑:“哪里的话!谢兄弟肯要,俺高兴还来不及!” 谢予卿抱拳道:“龙岩大哥,那小弟就此别过!他日再会!”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五十一章 跳崖 “糟糕,前面没有路!”谢予卿喘着粗气探首望去,脚下云雾缭绕,一眼见不到底。“小螃蟹,要不原路返回,再寻别的路?” 解雨面色苍白,瞟了谢予卿一眼。径自伏在涯边,侧耳聆听。 谢予卿回望身后密林,不禁催促:“小螃蟹,快做抉择……” “我隐约听见涯下有流水声,多半是一水潭。”解雨迟疑片刻,“只是此处看不见水潭,少说有数十丈,跳下去也许重伤,也许粉身碎骨。你敢赌一把么?” “这……”谢予卿不禁犯难。 解雨没好气道:“回去,必然死路一条!你要知道,敌人随时可能追来。” 谢予卿苦笑道:“好罢!能与你一起,黄泉路上也有人作伴!好歹咱们也成过亲!” “呸!成亲那件事你少提!本姑娘才不与你作伴,即便死也要等你先死!” 解雨拉着谢予卿,“跟我往回走?” “不是要跳崖么?” “你懂什么!”解雨皱着眉头,“布下迷阵,让敌人以为咱们往回跑了。” “还是小螃蟹聪颖。” “少废话了!” 走到密林边,二人在周围草地上随意踩了几步,脚印皆是朝着密林深处。接着又沿着来时脚印,倒退至涯边。解雨眼神有些迟疑:“你准备好了没有?” “何需准备!”谢予卿心道上次你都不让我准备,来而不往非礼也。 说罢,右手挽住解雨左手,向后倒下。 “呆瓜,我得准备……啊……”解雨话说一半,蓦地转为惊呼,余音连绵不绝。 耳旁狂风呼啸,身上苗服猎猎作响。谢予卿双眼圆睁,被风刮得刺痛,眼泪不住流淌。急速下坠带来强烈失重感,令其心底没来由一阵恐慌与无助。 半空中,解雨伸手抚摸着谢予卿脸庞,大喊:“相公,这也许是我们最后一面了!” 谢予卿只见解雨嘴唇在动,着急大喊:“你说什么?我听不见!” 解雨笑着流泪,没有回话。心里祈祷:“若时间只停留在此刻,那该多好啊!” …… 半个月前。 谢予卿、解雨离开山寨。临别之际,谢予卿再三叮嘱龙岩,勿要告知他人二人曾来过。 山寨此去思邛山尚有三百余里,道路崎岖。 二人依旧是苗人装扮,脸上刻意伪装了一番,若不细看,常人难以分辨。沿着龙门溪北上,抵达辰水,随后沿着辰水一路西行。 一连十日,风餐露宿,堪堪抵达思邛山外围,此刻已是黄昏时分。 途中,解雨并不与谢予卿多言,一如初见之时。谢予卿亦不再提起苗寨之中所历一切。 “呆瓜,紫玉剑还是交由你保管。” 突然听到解雨喊自己,谢予卿有些意外,随即接过紫玉剑。 “对了,这把长剑就赠与你。” 解雨点点头,抓住那把古朴长剑。将上面布条扯去,随手插入腰间剑鞘,正好合适。 “呆瓜,明日登山。紫玉剑送到,我此行任务就完成了。” 谢予卿知道,解雨此言即是提前道别。无奈道:“那你……保重。” “道别之言,还是留着黄泉路上说罢。” 忽然面前冒出一道白影,拦住二人去路。来人不是旁人,正是那日沉月楼白衣男子。 身后亦传来一阵轻盈脚步声,谢予卿回头一看,发现是那白衣女子。 “又是你们!”解雨想到那日被二人趁火打劫,满脸恼怒之色,当即按住长剑。 白衣女子拔出匕首,一脸冷漠道:“上次让你们逃了,浪费我们四个多月。这次休想耍花样!” 解雨十分不解:“你们是如何找到我们?” “告诉你们这将死之人,也无妨。”白衣男子仰头长笑,“有人告知我们,在思邛山坐等鱼儿上钩。鱼儿还真来了。” 谢予卿疑惑道:“那人是谁?” 白衣女子冰冷道:“少废话,交出绝情剑,留你全尸!” 谢予卿抱拳侧身行了一礼,“二位,即便是要我们性命,也得留个名号。” 两道声音一同响起。 “古月今。” “燕月寒。” 谢予卿听声识人,白衣男子名叫古月今,白衣女子则叫燕月寒。 这二人名字中间竟都带一个“月”字,谢予卿不由眼前一亮,“不知二位与丘月白是何关系?” 古月今咬着牙,紧握匕首:“很快你便会与那叛徒见面,不过,是在阴间。” 谢予卿小声嘀咕:“遭了,套近乎反倒惹怒对方。” 解雨忽然传音:“沉月楼不擅久战,你只需拖住一人,不要让其近身,时间一久便有机会取胜。” 谢予卿点点头,拔出紫玉剑,淡紫色光芒映入眼帘。 古月今、燕月寒二人顿时双目放光,互相看了一眼,随即闪电般分别奔向解雨、谢予卿。 谢予卿谨记解雨提醒,挥动紫玉剑,护住身前三尺。 燕月寒身形忽然闪动,来到谢予卿身后。淡淡说了一句:“去死罢!” 谢予卿此前在千凰楼见过丘月白诡异身法,那时目不暇接捕捉不到踪迹。如今自己已非昔日,加之燕月寒这身法比丘月白略有不如。在其匕首距离后心一尺之际,早已侧身挥剑堪堪撞开匕首。 燕月寒一击不中,后退一丈,再次绕至谢予卿身后。 谢予卿暗笑一声,先一步转身,长剑直劈燕月寒手中匕首。 燕月寒却轻蔑一笑,身形骤动,来到谢予卿身侧,直刺其腰眼。 “遭了!”谢予卿暗呼一声,迅速转身避开。 那匕首却如影随形认准腰眼。就在即将刺入那一刹那,解雨左手隔空一掌“吞云吐雾”,将匕首推开三寸。 匕首划着谢予卿肌肤而过,顿时破开一道血痕。 解雨头也不回,神色自若道:“不要轻敌!”右手长剑闪电般划过虚空,使出雾失剑法第六式“刻雾裁风”。数道剑气迸射,将周身雾气分割成大大小小区域。 古月今与解雨已对了三四招,仍旧不得近身,只能不停腾挪躲闪。 局势瞬间明朗。谢予卿这边疲于应付燕月寒,解雨这边则稳压古月今一头,偶尔还能帮谢予卿解围。 对阵十余招,古月今不禁心生疑虑。上次与燕月寒虽说是偷袭解雨,但对方毫无招架之力,如今怎么如此棘手? “撤!”古月今低喝一声。 燕月寒闻言,佯攻一招,抽身而退。 解雨出言嘲讽:“怎么,这就不打了?” “哼。”古月今冷哼一声,与燕月寒转瞬没入密林。 谢予卿忍不住夸赞:“小螃蟹,你武功竟如此厉害。” “废话!上次本姑娘身受重伤,才被他们暗算。” “你现在是何境界?” “算是半步先天了。” “那我是何境界?” “我哪知道?”解雨亦好奇,为何谢予卿武功平常,那日却能战胜杨花。这境界之分用在其身上,似乎不管用。 “嘿嘿!” 一声阴沉怪叫打断二人对话。 谢予卿瞬间辨出声音主人乃是何劳贵。 何劳贵气定神闲走了出来。 谢予卿却感觉有一股无形压迫感,迫使自己不敢抬头。就如同千凰楼那日,离道人出现在自己面前。 解雨一眼看出何劳贵修为大涨,与此前判若两人。 “杨花姑娘怎么了?” “这还得多谢你,不然我哪能吸收杨花全身功力。哈哈哈,就拿你二人祭天,来庆祝我阴阳功大成。” 解雨疾呼:“快走!我们不是他对手!” “哪里走!”何劳贵大喝一声,双掌分别泛着红光和白光,同时击出。 解雨电光火石之间扑倒谢予卿,看看避开那强劲掌风。只见此前站立之处,凭空出现两个斗大深坑。四溅碎石尘土,大半撞击在解雨后背。 解雨忍着背上疼痛,抱着谢予卿就地一滚,匆匆爬起。 何劳贵面露嘲讽,信步走来。“你们还是乖乖受死,免得遭受皮肉之苦。” 解雨仓促传音:“一会我缠住他,你不要管我。” “那怎么行,要死一起死!”谢予卿不懂传音,直接说道。 解雨顾不得欣慰,何劳贵业已在谢予卿说话之际,右爪探出直取自己。当即施展雾失剑法第十一式“云消雾散”。 这一式乃是雾失剑法最后一式,亦是最强一式。只见解雨周身雾气骤然出现,跟随气机牵引,纷纷汇入长剑之上。不过眨眼功夫,长剑剑身雾气萦绕,有如实质,剑锋亦在雾气加持之下暴涨半尺。伴随解雨一声大喝,闪电般斜劈何劳贵右腕。 何劳贵却怡然不惧,翻转右手,径直抓向长剑。 “砰”地一声,两股劲气相撞。解雨剑上雾气转瞬溃散,长剑亦被何劳贵那双肉爪死死钳制。 解雨不禁愣神,最强一招瞬间被破,二人差距之大不言而喻。 何劳贵左手随即拍出,将解雨击飞一丈远。而长剑仍在其手中,被其随手扔在一旁。紧接着又一掌印向谢予卿胸口。 谢予卿心系解雨,情急之下,顾不得多想,猛地一掌迎了上去。 只见谢予卿右掌泛着白光,刚一接触何劳贵手掌,便被一股巨力击飞出去,重重砸在解雨身旁。 何劳贵亦退了三步,一脸难以置信看着自己右掌。“这就是无为决?” 谢予卿吐了一口血沫,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你不说也没关系,我自然有办法弄清楚。”何劳贵冷哼一声,抬步向前。 忽然咯吱一声,何劳贵身体迟滞片刻,脸色骤然阴沉,却停下脚步。 解雨趁机捡起长剑,拽起谢予卿朝思邛山上狂奔。何劳贵却并未追赶。 夜里,二人依偎在一座山洞,提心吊胆度了一晚。 清晨阳光照入洞穴,谢予卿在解雨催促下,再次踏上逃亡旅途。 正在谢予卿庆幸甩掉追兵之际,何劳贵再次不紧不慢出现。 谢予卿低骂了一句:“阴魂不散!” 何劳贵一脸嘲弄:“哼,给你们一炷香,只管逃。” 解雨将信将疑:“你会这么好?” 何劳贵却坐在原地,一副不以为然模样。 解雨眉头紧锁:“不知他葫芦里卖的什么药,咱们赶紧走!” 接连两日,二人拖着受伤身体,与何劳贵你追我赶。无论二人如何逃遁,皆会在两个时辰内被何劳贵追上。 谢予卿气喘吁吁,满是不解:“为何他不直接动手?” 解雨亦累得不轻,揣测:“莫非是他受伤了?” 谢予卿一脸哭丧:“可是再这么下去,他迟早伤势痊愈,那时便是我们死期。” “咋们得寻找一个机会,彻底摆脱他。” “什么机会?” “还记得上次跳山涧么?” “你打算还来一次?” “怎么,你怕了?” “我……我怎么会怕……” “好,那我们向着西边那座高峰进发。” 二人耗费两个时辰登上高峰,恰逢何劳贵追上。 “怎么,你二人选好了葬身之地?” 解雨吐了吐舌头:“呸!你死了我们都活得好好的。” 何劳贵不为所动。 “何老鬼,你是继续追还是直接动手?” 何劳贵做了一个手势:“请便!下一次追上,便是我出手之时。” 二人仓皇逃窜,穿过密林,来到悬崖边。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五十二章 登徒子 却说谢予卿、解雨二人坠入水潭。入水瞬间,水花四溅,强烈冲击力令谢予卿骨头几欲散架,猛烈剧痛席卷全身,犹如撞在巨石之上。其昏迷前下意识左手死死握住紫玉剑,右手紧扣解雨左手。 不知过了多久,谢予卿悠悠醒转,浑身酸软无力。解雨静静坐在其身旁,衣衫尽湿,乌发贴身,蹙眉道:“哼,可以松手了!你说跳就跳,也不让本姑娘酝酿片刻,哼!” 谢予卿心道:“这叫礼尚往来!”目光在其曼妙身姿上一扫而过,这才意识到触感柔滑,其柔荑仍在自己手中紧攥,不由得挤出一丝尬笑松开僵硬右手。转头看向左手,却是空空如也,当即问道:“小螃蟹,紫玉剑呢?” 解雨白了一眼,淡淡道:“掉水潭里了,自己去捞罢!将你这呆瓜带上岸,差点累死本姑娘!”不过其心底却莫名感动,紫玉剑掉落亦未将自己松开,难怪挣扎许久未果,不由得揉起左手。 “小螃蟹,为何我浑身疼痛,你却跟没事一样?” “那是你武功太弱。”解雨嘴上轻描淡写,心底却在说:“本姑娘身上也有伤,只有你这呆瓜看不出来!” 谢予卿忍痛支棱起身,四下张望。 只见周遭碎石杂草遍布,潭水三面峭壁矗立,涓涓细流从峭壁中流出,举目望去雾蒙蒙一片不见坠落前那处崖壁,身后则隐约有一条蹊径通往茂林深处,这才相信解雨所言。 瞅着那一泓半亩清澈潭水,却望而止步,转头苦笑道:“小螃蟹,我不通水性,你可否帮我捞出?” 解雨打趣道:“你求我呀!” 谢予卿唯恐其不肯帮忙,抱拳道:“女侠,求你啦!” “好罢,本姑娘这就去,你且拾些干柴生火。”说罢,解雨放下手中长剑转身步入潭中。 谢予卿自身亦湿淋淋好不难受,便往茂林中走去。解雨盯着其身影消失,长舒一口气,三下五除二在水中脱下衣物,抛向岸边,随即在潭中惬意游水。 大约一盏茶时间,谢予卿怀抱一堆枯木返回,望见解雨在水中徜徉,衣物随意散落岸边,不禁侧首道:“小螃蟹,找到没有?” “没有!”解雨头也不回道,“将本姑娘衣物烤干!” “这不妥罢?”谢予卿看到岸边那堆五彩苗服中裹着粉色亵衣亵裤,不禁脸红。 “江湖儿女,何故如此扭捏?”解雨瞟了其一眼,“你心中不想便没有不妥!” “说得也对!”谢予卿尴尬一笑。自己早已不是手无缚鸡之力书生,就该快意恩仇、洒脱坦荡。 “哼,若不是你,本姑娘至于半个月没洗澡?没教你帮我清洗衣裳,已是仁至义尽!”解雨暗道。 谢予卿按照解雨所授钻木取火之法,不断揉搓手中木棍,试了两次将木棍引燃。又依次加入枯草、树枝,火堆火势渐渐旺盛。接着在火堆周围用树枝搭起支架,将解雨衣物铺在木架上。看着自己杰作,谢予卿不禁沾沾自喜,怪不得孔子云“三人行,必有我师”,这一路跟随解雨学到不少经验。 “盯着本姑娘衣物笑什么?”解雨见他坐在火堆旁兀自傻笑,责备道。 “没有……只是庆幸我终于能派上用场。”谢予卿一脸正色道。 “算你有自知之明!”解雨说罢,一头扎进水中。 谢予卿见她潜入水下,猜测应是去寻紫玉剑。暗忖待会解雨上岸,自己也到潭中沐浴,去去身上汗臭味。不过解雨怎么上岸,自己是否该回避,想到此处,脸庞不禁有些发烫。“咳咳,我在瞎想什么呢!慕姐姐因她失手误伤而死,即便仇恨已化解,也只是好朋友,仅此而已!”蓦地脑海里一个声音道“她为了慕姐姐遗愿,不惜一切保护你,还与你结为夫妻,况且她模样好看为人仗义……”“不行,不行,那是假成亲,泪竹还在等我。”那声音讥笑道“别傻了,若她当真喜欢你,何不直接跟你走?”“泪竹才不会这般,你别说了!”“嘿嘿,天下之大,寻一个人无异大海捞针,何况兵荒马乱!”谢予卿奋力摇头,不愿再想。 “呆瓜,你是否偷偷烤野味,不给本姑娘分一半么?”解雨似乎嗅到气味。 “没有!”谢予卿瞬间回过神,看向火堆,惊呼“糟了”,当即一手推倒木架,慌忙抓起碎石泥土掩埋。原来是之前走神,解雨苗服烤干忘记取走,竟着火了。 “你!你竟存心报复我!呜呜!”解雨见谢予卿灭火,定睛一看,竟是自己那苗服烧了几个大窟窿,顿时气急。 “小螃蟹,对不起,我不是存心。”谢予卿眼见那苗服不能穿了,脱下身上苗服,漏出白皙上身,满脸自责,“要不,你将就穿我这件罢。” “登徒子!”解雨鼓起腮帮,“放在岸边,赶紧出去,不许回头,我不叫你不许过来!” 谢予卿放下苗服当即转身,才走出十数步,身后忽然传来解雨惊叫,不由得回头。却见解雨半蹲于岸边,一手捂住脚趾,面色十分痛苦。而其浑身不着片缕,晶莹水珠不断从其俏脸、香肩、玉臂滑落。谢予卿脸色瞬间通红,两眼发直,呆在原地。 “滚开!”解雨怒吼道,即刻抓起谢予卿那件苗服遮挡。 谢予卿不敢答话,赶紧溜走。 若不是因为自己苗服烧毁着急上岸,脚趾也不至于慌忙间踹到坚硬石子。那钻心疼痛真不是一般人能忍受,自己不顾面子龇牙咧嘴叫,那家伙竟然回头,还盯着看,目光还往下移,那眼神似乎在看……解雨不敢再顺着其目光看下去,俏脸已红到不能再红了。此前与之成亲,那呆瓜只当是权宜之计,如今清白之身又被这呆瓜看了。这要是传出去,哪还有脸面见人?不行,他得为此负责!呸呸呸,解雨啊解雨,你胡思乱想什么呢?即便他愿意负责,他一介凡人,娘亲又怎会答应!难道要对娘亲说已与他成亲? 过了一盏茶时间,谢予卿仍未听见解雨动静,不敢回去,亦不敢放声询问。独自在林中胡乱踱步,脑海中却不时泛起解雨那诱人曲线。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五十三章 捉弄 “啊!”忽然一道清脆惊叫传来。 谢予卿循声看去,竟是一名垂发少女,身着五色短衣裙,双手捂眼,小脸通红,大约十三四岁。 “姑娘,在下不是登徒子,请不要误会!”谢予卿解释道。 “那你为何不穿衣裳?”少女放下双手,睁大眼问道。 “这,在下衣裳借给另一位姑娘了。” “哼,那姑娘何在?” “在前面那处水潭。”谢予卿指向水潭方向。 “谁知是真是假?带我前去一看。”少女警惕道。 “不可!”谢予卿斩钉截铁道。解雨指不定正在气头上,若是将这少女带到其面前,谁知会发生何事? “哼,待我告诉小姐,将你抓去送官!”少女大声道。 “姑娘,别报官!” “哼!”少女头也不回,径直离开。 谢予卿见状只好作罢,悄悄走到水潭附近,伫立听了半晌,这才大声道:“小螃蟹,你好了没,我可以过去么?” “嗯。”解雨淡淡回应。 “小螃蟹,我……”谢予卿小心翼翼上前,低声道。 解雨忽然拔出长剑,打断谢予卿话语,沉声道:“之前你所见,关乎我个人与门派名节,知道么?你装作没见到,不许说与任何人。否则,本姑娘杀了你!”若不是你无心冒犯,本姑娘让你好看,解雨如是想着。 谢予卿不由后脊背一凉,心想她会否痛下杀手,嘴上却道:“放心,我不会乱说。” 解雨微微点头,冷冷道:“走罢!对方寻不到踪迹,过不了多久便会到山崖下面搜。” “嗯。此前遇到一名少女,将我当作登徒子,似乎回去报官了。”谢予卿无奈道。 “哦,那少女所言不虚,你本就是登徒子!”解雨神色一缓,半嗔半笑道。 谢予卿自知理亏,并不辩解。问道:“小螃蟹,紫玉剑呢?” 解雨顿了片刻,扫视地面,随后指了指火堆。 “火堆下面?”谢予卿疑惑道。 解雨似乎是回应谢予卿,上前拔剑,对准火堆一挑。只见碳火、石子、泥土四溅,紫玉剑静静躺在火堆下方。 “欸,原来紫玉剑早让你藏起来了,我竟然没发现。”谢予卿恍然大悟道。 “你昏迷中一直念叨紫玉剑,我担心出纰漏,上岸时便藏起来了。”解雨不解道,“这剑只能算作上乘,比我手中长剑好不了多少,为何惹得江湖中人竞相追逐?” “可能其中藏有绝情剑法罢。”谢予卿摸着头道。 “我把玩了许久,也没见着哪里有机关。”解雨说罢,拾掇紫玉剑,抖落剑鞘上泥土,抛给谢予卿。 谢予卿接过剑,心想慕姐姐亦不确信紫玉剑是否与绝情剑法有关,我又怎么知道? 二人快步穿梭在密林中。 “小姐,那坏人就在前面不远。”忽然一阵清脆声音打破林中寂静。 “不好,是之前那名少女。”谢予卿急忙靠在一棵大树后,低声提醒解雨。 解雨闻言,悄无声息躲在旁边一棵大树后。 “小雅,你确定看清了?” “是。” “咦,这声音好耳熟……”谢予卿不禁嘀咕一声。 “是谁?”伴随着一声低喝,一道劲气“呜”地朝谢予卿所在方向袭来。 谢予卿暗道不好,猛地向右挪了两步。只听“砰”地一声,那藏身大树竟破开一个拳头般大洞。 “凤箫姑娘,你下手未免太狠了!” “小姐,坏人就是他。”小雅指着谢予卿。 “谢兄,你怎么在此处?” 凤箫萦一身红衫,手持玉箫,瞅见谢予卿赤裸上身,脸颊蓦地泛红。 谢予卿回道:“我来找独孤前辈。” 解雨见二人相识,缓步走了出来。 “咦,这位是?”凤箫萦见解雨姿色不在自己之下,不禁上下打量。 解雨亦不甘示弱,目光落在凤箫萦身上。 “这位是解雨,我们是……好朋友。”谢予卿想到二人成亲之事,差点说漏嘴。 “解姐姐。”凤箫萦喜笑颜开,上前握住解雨双手。 解雨见其毫不矫揉做作,亦笑脸相迎:“凤箫妹妹。” 二人不多时便成为无话不谈好姐妹,将谢予卿晾在一边。 谢予卿咳了一嗓子:“二位,还是赶紧走罢,小心何劳贵追来。” 凤箫萦满脸不屑:“何老鬼?这里是凤箫山庄地盘,怕他作什么!” “凤箫姑娘,我与小……解姑娘联手也非他敌手。” “谢兄你……欸,大半年不见,似乎与众不同了。”凤箫萦本想说谢予卿不会武功,忽然见其气息远胜从前,顿时改口。 “说来话长,事后再叙。”谢予卿上身不着片缕,略显尴尬,“凤箫姑娘,可有衣物借我遮挡一下?” “没有!”凤箫萦面色绯红,转过头,“小雅,你速去取一件衣裳来。” “是。”小雅应了一声,快步离去。 “多谢了!” “跟我客气什么,这次你们就在凤箫山庄多玩几日。” “好!”谢予卿笑道。 解雨却没有吭声,只是微微点头。 三人一路有说有笑,在山林中穿行。 过了半个时辰,小雅拿着一叠衣物跑了过来。 “给你!”小雅将衣物重重按入谢予卿怀中。 “小雅姑娘,之前是在下冒犯,还请见谅。” 谢予卿说罢,摊开衣物,却无比尴尬。 解雨、凤箫萦亦嗤笑出声。 原来小雅竟取来一件女子大袖罗衫,颜色艳丽,薄如蝉翼。 “谢兄,你就将就一下,到了山庄再换。” 谢予卿犹豫片刻,提议:“解姑娘,要不……用这件将我那苗服换回来?” 解雨一脸幸灾乐祸,却义正言辞回绝:“呸,休想本姑娘当着大家面脱衣服!” “那……好罢。你们不许笑。” “我们不笑……”解雨、凤箫萦二人掩嘴,异口同声道。 小雅则握紧小拳头,满脸得逞笑意。 花了半盏茶,谢予卿红着脸将那大袖罗衫罩在身上。虽然觉着别扭,但聊胜于无。 凤箫萦笑得合不拢嘴:“谢兄,我觉得应该再给你一些脂粉。” “要脂粉做什么?” 解雨接过话茬:“你若打扮一番,倒也是一名标致女子。” “解姐姐说的对,我也觉得。” “你们说好了不笑!” “好好好,不笑了。”凤箫萦捂住嘴,强忍笑意,眼角却泛起泪花。 第三卷 初识解雨 第五十四章 不辞而别 过了半个时辰,四人登上凤凰山顶,已是午后。 远远瞅见一座牌楼,上书“凤箫山庄”四个大字。 穿过牌楼,映入眼帘是一片宽广演武场,两旁摆放刀枪棍棒斧钺钩叉等各式兵器。演武场后面连着一幢幢高墙深院,只是朱门上漆皮略微脱落,显然有些年岁了。 “大小姐!”六名婢仆站列门两侧,齐声恭敬道。 凤箫萦点点头,领着谢予卿、解雨进了门,笑道:“我家有些简陋,不要见怪。” 谢予卿不禁赞叹:“哪里的话!凤箫姑娘,贵府可谓是恢宏气派。” 解雨亦附和道:“说得一点没错。凤箫山庄位列六大门派,凤箫前辈更是德高望重!” 凤箫萦听闻解雨夸赞其父,十分受用。 “解姐姐过誉啦。雾失山庄称雄武林多年,与凤箫山庄乃是齐名。” “那是以前,如今雾失山庄……”解雨想到雾失山庄青黄不接,六大门派之位岌岌可危,不禁神色黯然。 凤箫萦忽然扶额道:“对了,家父此刻在西岩寺与独孤老头论曲。小雅,你速去报信。” “是。”小雅应道。 凤箫萦领着谢予卿、解雨来到别院。吩咐婢女为二人收拾两间屋子,又将其父所穿旧衣给谢予卿换上。 谢予卿拈起那大袖罗衫,红着脸问道:“对了,这件衣物是谁的?” 凤箫萦局促道:“我以前的……你问这干什么?” “凤箫姑娘,我将它借给解姑娘,你不会介意罢?” 凤箫萦看了一眼解雨,道:“不,不介意,我衣物多的是。” “我介意!你穿过的,臭死了!”解雨瞪了谢予卿一眼,“凤箫妹妹,麻烦你再借我一件。” 谢予卿暗道:“你身上那件还不是我穿过的。” “解姐姐,是我疏忽啦。” 凤箫萦急忙为解雨挑了一件青色长衫。 解雨去自己屋子换上,再次返回。 凤箫萦艳羡道:“解姐姐太美了,我若是男子,定要娶你回家。”说着,还瞟了谢予卿一眼。 “看我……作什么?” “谢兄,莫非你不心动?” 谢予卿沉默不语。 解雨急忙转移话题:“凤箫妹妹,你怎么知道姐姐我喜欢青色?” “我是按照自己喜好选的,原来咱们兴趣相投。” 二女顿时又打开话匣,聊起女儿家那些事。 谢予卿在一旁,插不上话,只好趴在桌上小憩。 “谢兄,话说你武功突飞猛进,可是哪位高人所授?” 谢予卿迷迷糊糊听到凤箫萦问自己。 “我……自己摸索……”谢予卿看了一眼解雨,不愿提及慕姐姐。 凤箫萦气鼓鼓道:“谢兄,你这分明就是不想说!” “真……真的,我没骗你。” 凤箫萦吐了吐舌头:“鬼才信你!” “对了,为何这偌大府第,人丁如此稀少?”谢予卿自从进入山庄,只见过几名婢仆,不禁有些疑惑。 “也没有那么少啦!家父虽然只有我一个女儿,但我还有几位叔伯、一众堂兄妹,只不过他们住在其他山头。” “为何不见令堂?” “家母自然与家父在一起呀。你打听这么多干什么?” “没……没什么,只是……有些羡慕你。” “不好了,大小姐!”忽然屋外一婢女喊到。 “出了什么事?”凤箫萦当即推门而出。 “庄外来了一帮武林人士,个个凶神恶煞,说是要拜访庄主。” “知道了,吩咐其他人不要出来。我去会会他们。” “是。大小姐小心。” 谢予卿跟了上来,道:“凤箫姑娘,那些人莫不是为了紫玉剑而来?” “紫玉剑,那是什么剑?” 谢予卿提起紫玉剑:“咳咳,其实是绝情剑,我给它改了名。” “绝情剑竟在你手上!”凤箫萦满脸惊诧,“早知道不让你进凤箫山庄!” 谢予卿不禁一脸茫然。 “逗你啦。”凤箫萦转身拉住解雨左手,“解姐姐,咱们一起走。” 三人打开大门,走了出来。 演武场上竟坐着四队人马。一队身着白衣,约摸七八人,古月今、燕月寒赫然在目。一队身着黑衣,约摸十人,由一名绿袍老者领头。一队身着灰衣,仅有四人,由一名腰别葫芦老者带队。剩下一队则只有一人,却是何劳贵。 众人一眼认出谢予卿手中紫玉剑,顿时眼放金光。 凤箫萦打量众人,已然知晓对方来路,朗声道:“诸位,何故拜访家父?” 绿袍老者指着谢予卿,阴阳怪气道:“谁要拜访凤箫老怪,识相的让那小子交出绝情剑!” 凤箫萦沉声道:“秦副楼主,香花楼莫不是以为凤箫山庄没人了?” 秦副楼主一副不嫌事大表情:“嘿嘿,难不成凤箫老儿,想当着这么多人的面,独吞绝情剑?” “绝情剑又不是你家的,自然是有能者得之。” “对呀,凭什么!” “难不成还怕了他凤箫山庄?” “就是。” 一时间议论纷纷。 “大家听我一言。”谢予卿上前两步,“这绝情剑,乃是师傅命我交给独孤前辈,非是凤箫山庄。” 秦副楼主心头一紧:“独孤……你说的是独孤雪?” 解雨上前道:“是,我可以作证!” “你又是谁?”一名黑衣汉子问道。 “我叫解雨,是雾失山庄之人。” 那腰别葫芦老者眯着眼问:“小子,你师父是谁?” “我师傅慕颜,她是水镜渊之人。” “嗬,今日六大门派到了四个!”古月今身后一名白衣老者面无表情道。 凤箫萦小声提醒:“那白衣老者是沉月楼尹副楼主,别着葫芦那人是化羽门李门主。在场这些人皆居心叵测。” 谢予卿点点头。 何劳贵此前在人群中一直未作声,忽然咳了一嗓子,顿时演武场鸦雀无声。 众人纷纷看向何劳贵。 何劳贵沉声道:“小子,我不管你与独孤前辈是何关系,绝情剑必须交与我!” 秦副楼主呵斥道:“何老鬼,你想独吞?” “怎么,你有意见?”何劳贵身上瞬间爆发浓浓杀气,瞥向秦副楼主。 秦副楼主只觉何劳贵目光,如同刀子一般,扎在自己身上。心中生不出半点战意,不由讪笑:“何老鬼,你武功何时又进了一步?” 其余人看何劳贵目光,亦多了几分忌惮。 凤箫萦乐得对方内斗,一副事不关已态度。 “哦?”李门主一脸嘲讽,“何老鬼什么时候成了孤家寡人?” 何劳贵邪笑道:“李尘老儿,莫非想将贱内介绍于我?” 李尘顿时脸色铁青,狠狠瞪了何劳贵一眼,却不再言语。 尹副楼主忽然冲何劳贵传音:“何老鬼,我沉月楼愿意与你合作,一同对付其他门派。” 何劳贵点点头,对尹副楼主传音:“尹兄,事成之后,定当重酬。” “是谁在凤箫山庄撒野?”忽然一声沉闷声音回荡众人耳中。 “凤箫老儿。” “凤箫老怪!” “爹爹!娘亲!” 各派之人除却何劳贵,纷纷色变。凤箫萦则一个箭步直奔牌楼处。 只见一名身着天蓝色长袍,面如冠玉,手持银白铁箫男子进入眼帘,正是凤箫萦其父凤箫荀。其身旁依偎一名身穿五色短衣女子,模样秀丽端庄,眉宇之间与凤箫萦有五六分相似。 凤箫荀不怒自威,道:“何老鬼,莫非是你带头闹事?” “凤箫老儿,别来无恙。” “你这阴阳人,四十多了,还跟二十年前一模一样!” “你也没怎么变,嘴还是一样恶毒!”何劳贵咂咂嘴,“不知你武功是否一样?” “你试试便知。” 何劳贵不再废话。双掌合十,将阴阳两股截然相反真气聚在掌心,合二为一,大喝一声双掌齐发。 凤箫荀横握铁箫,气势陡然大盛,铁箫上五个孔洞同时嗡鸣,五道真气呼啸着疾驰而去。 “砰砰砰砰砰。” 一连五次真气碰撞,以二人为中心瞬间爆发出强烈气流,将四周武功稍弱者震退,二人却未动分毫。 第一招不分胜负,何劳贵当即发起快攻,眨眼间击出十余掌,掌掌皆取要害。 凤箫荀却好整以暇,将铁箫舞得风驰电掣,化解所有攻势。 凤箫萦与其母伫立牌楼下,心提到了嗓子眼,却不敢作声。 在场之人无不骇然,退至演武场外。 谢予卿早已眼花缭乱,数不清双方出手多少招。“小螃蟹,他二人究竟是何境界?” “先天之上,不知是第几重……” “先天还有细分?” 解雨叹道:“听人言,先天五重。如何划分,我也不清楚。” 正在二人交谈之际,凤箫荀、何劳贵又过了十余招。 却听何劳贵大喝一声:“凤箫老儿,敢不敢接我这招?” 凤箫荀笑了笑,摆出一副悉听尊便架势。 “欺我太甚!” 何劳贵稳扎马步,运起十成功力,身上顿时忽白忽红,看起来十分诡异。 “爹爹小心!” “凤箫老儿,受死罢!”何劳贵面容狰狞,化掌为爪,扑将上去。 凤箫荀冷哼一声,抽回铁箫,猛地一掌拍了上去。 轰隆一声,演武场两旁兵器哗哗坠地,各派武功稍弱之人被猛烈气劲推得摔倒在地。 演武场中心,二人业已分开。凤箫荀退了三步。何劳贵亦退了三步,却吐了一口鲜血。 何劳贵恨恨道:“凤箫老儿,你竟然藏得如此之深!” 凤箫荀一脸严肃道:“你有暗伤在身,我这胜之不武,算不得。待你伤好,改日再战。” “好,咱们武林大会再决高下!”何劳贵大笑一声,一跃而起,转眼消失不见。 凤箫荀扫视众人:“你们还不走,等着留下用饭么?” 除却几位领头之人,其余人纷纷低下头颅。 秦副楼主阴笑道:“凤箫老怪,莫非你想独占绝情剑?” “大家不要怕,凤箫老怪只有一个人。咱们这么多人,耗都将他耗死。”李尘大声提议。 解雨忽然道:“只怕跑起来,你会是第一个!谁不知化羽门轻功独步天下?” 此言一出,人群顿时引起骚动。 李尘恼道:“小丫头片子,找死!” “我看你们谁敢上前一步!”凤箫荀断喝一声,眼中杀意大盛。 忽然一道白影如同鬼魅一般,闪到谢予卿面前,直取紫玉剑。 谢予卿还未看清那人面目,只觉一股压迫感袭来,顿时手足无措。 “哼!”凤箫荀铁箫一挥,五道真气后发先至,正中那白影后背。 白影摔倒在地,谢予卿定睛一看,原来是尹副楼主。 “咳咳……”尹副楼主咳了一口血,“大家听着,绝色宫已放话,谁若将绝情剑归还,便可获得绝情剑法!” 解雨闻言,美眸不禁眨了一下。 “那也要有命拿。” “你行,你上!” 不知谁嘀咕了这么两句,众人纷纷打起退堂鼓。不消片刻,演武场上各派之人作鸟兽散。 “爹爹,幸好你及时回来!” 凤箫荀看了一眼谢予卿、解雨,慈眉善目道:“你这两位朋友可惹了不少麻烦!” “爹爹,这位是谢予卿,孤独老头钦定的传人。另一位是解雨,来自雾失山庄。” “哦?”凤箫荀不禁上下打量谢予卿,“小子,你可曾婚配?” 谢予卿怎么看,都觉得凤箫荀那眼神有些怪异,瞅了一眼身旁解雨,答道:“前辈,我还未成婚。” 凤箫荀面露喜色:“好好好。” 凤箫夫人扯了扯凤箫荀衣袖,责备道:“都在外面站着作什么,赶紧进去坐。” 凤箫萦扑入凤箫夫人怀中,撒娇道:“娘亲,我要吃你做的菜。” 凤箫荀咂嘴道:“这么大的人,也不知羞。” “谢兄,解姐姐,请。” 凤箫萦说罢,左手牵其母,右手牵其父,笑盈盈经过谢予卿、解雨身旁。 谢予卿笑道:“凤箫姑娘,你们一家人其乐融融,令人好生羡慕。” 解雨迟疑片刻,闷不做声紧随其后。 众人围着一桌丰盛佳肴,免不了痛饮一番。凤箫荀兴致不错,三番五次劝酒。杯盘狼藉过后,谢予卿不胜酒力沉沉睡去。 次日,谢予卿托着沉重脑袋爬起,却不见紫玉剑踪迹。唤了解雨数声皆未回应,推开房门,却空空如也。 谢予卿顿时楞在原地:“小螃蟹,为什么要拿走紫玉剑?” “谢兄,你在解姐姐房中干什么?”凤箫萦蓦地出现在谢予卿身后,“咦,解姐姐去哪了?” “她走了,紫玉剑也不见了……” “怎么会这样?” “她……也许有苦衷……” 谢予卿心里清楚,若是解雨想拿走紫玉剑,可谓是易如反掌。 第四卷 无为决 第五十五章 拜入道门 凤箫萦美目圆睁:“听你口气,似乎和她,发生许多故事?” “没……没什么。” “哦,你不说罢了。”凤箫萦将失落之色尽数隐藏,“家父让我请你过去。” “令尊有何指教?” 凤箫萦一脸羞涩:“不知道。” 来到前堂,凤箫荀正端坐堂上,伏案疾书。 凤箫萦轻轻说了一句“你自己进去”,便仓皇跑远。 “凤箫前辈。” “贤侄,请坐。”凤箫荀仍专注于书法,并未抬头。 谢予卿出于好奇,悄悄来到凤箫荀身后。 只见其在宣纸上笔走龙蛇,将《将进酒》那豪迈洒脱气势,刻画淋漓尽致。而每一个字里,似乎蕴含一股诡异力量,看得谢予卿心潮澎湃,心扑通扑通直跳。 “凤箫前辈,你这墨宝为何如此古怪?” 凤箫荀气定神闲,将最后一句写完。转头道:“哦,有何古怪?” “整体上看,并无异样。单独看一个字,却有一种说不出来的感觉。” 凤箫荀不禁大笑:“哈哈,小小年纪,竟然能有如此眼力!” “还请前辈赐教。”谢予卿毕恭毕敬抱拳。 “这叫作势。” “前辈,势是什么?” “于这幅墨宝而言,就是字里行间的战意。” “怪不得,晚辈心跳加快,仿佛在战场与人厮杀。” 凤箫荀神情严肃道:“知道我为何找你?” “晚辈不知。”谢予卿怯生生说道。心中却暗忖,莫非自己犯何过错? “你养父是俞伯言?” “是。”谢予卿不禁想起养父那慈祥面孔。 “他可曾告诉你,独孤雪和我的事?” 谢予卿回想片刻,摇了摇头。 “咱们是故交。” 谢予卿点点头。凤箫萦此前便透露养父与他二人相识。 凤箫荀沉默半晌,道:“其实,还有一人与我们是故交。” 谢予卿有些摸不着头脑,注视着凤箫荀,静静待其言语。 “看样子,你已不记得幼年之事。” “晚辈只记得,养父将我带到京城。此前发生之事,怎么也想不起来……” “你爹叫谢卿,你娘叫陈予。而你的名字,则是我替你取的。” “谢予卿……我的……名字,是……取自我爹娘姓名……”谢予卿生平第一次听闻亲生父母姓名,有些茫然无措。 “没错!” “前辈,可否告知,我爹娘的过去?” “他们和你养父一样,精通音律,但不是武林中人。” “我爹娘如何死的?”谢予卿握紧双拳,迫不及待为父母报仇。 凤箫荀长叹道:“那时叛军作乱,你爹飞鸽传书与我。我赶到之时,他们已遭不测。而你,却被他们压在身下,逃过一劫。” “谢谢前辈。”谢予卿心情十分复杂,不知该说什么。 “我告诉这些,是让你知道,你爹娘虽是寻常人,却给了你不寻常的人生。” “前辈教训的是,晚辈一定不会辜负父母再造之恩!” 凤箫荀话风骤变:“好了,废话不多说。你未婚配,小女未嫁,你二人亲事可早日定下来!” 谢予卿低头道:“前辈,恕难从命。” 凤箫荀嘴角抽搐:“怎么,小女配不上你?” “不不不,是我配不上凤箫姑娘……” “因为你心中装着那位解姑娘?” “前辈,不是你想的那样。” “哼,你以为瞒得过我?”凤箫荀目光如炬,“那位这姑娘是被我劝走的。” “前辈,你为何这么做?” “你难道不知道,她的目的就是绝情剑?我只是让她知难而退。” 谢予卿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与她成了亲,她不会是这样的人!” 凤箫荀脸色闪过一丝狡黠:“但她仍是处子。你们亲事不能作数!” “前辈,你到底对她说了什么?” 凤箫荀哂笑:“我只是告诉她,你们不合适。让她在绝情剑与你之间作抉择罢了。她毫不犹豫选了绝情剑。呵呵,绝情剑法哪有那么容易得到!” “不会的,一定是你威胁她!” 凤箫荀面露愠色:“怎么,你想跟我动手?” 谢予卿略一接触那慑人目光,径直低下了头。 “爹爹,你们在说什么呢?”凤箫萦忽然在门边探头问道。 凤箫荀意味深长看了一眼,传音道:“你好好考虑。我不管你纳多少妾室,但我女儿必须是正妻!” 凤箫荀微笑道:“萦儿,你带予卿去西岩寺。” 凤箫萦嬉笑道:“知道啦。” 二人沿着小路下山。 “谢兄,家父和你说了什么,你怎么闷闷不乐?” “没什么,只是说起了我的身世。” “哦!”凤箫萦展颜一笑,“绝情剑丢了,你打算怎么跟孤独老头交代呢?” “如实告知。” “你这样,独孤老头万一生气,不收你为徒,那岂不是亏大了?” “这样的话,我就去峨眉山一趟。” “去水镜渊?” “嗯,替慕姐姐将信送到。” “慕姐姐怎么了?” 谢予卿将二人分别后遭遇之事简要说了一遍,与解雨成亲之事则略过。 “谢兄如今武功与我相差无几,可谓是天纵之才。只是你体内是无为决真气,招式却是水镜功,这样难免会出岔子。”凤箫萦言语中处处透着关切。 “我目前身体倒没有异常,听天由命罢。” 凤箫萦埋怨道:“等见了独孤老头,让他替你化解。” 将近一个半时辰,来到山下。一座古老寺庙出现在眼前。 凤箫萦用力拍打寺门:“孤独老头,本姑娘来了!” 一名年轻和尚开门,双掌合十道:“凤箫姑娘,谢公子,孤独前辈有请。” “奇怪了,独孤老头怎么知道你在此?” 谢予卿摇了摇头。 二人跟随年轻和尚穿过大殿,径直来到后院。一路走来,十余名和尚潜心礼佛,不曾看二人一眼。 “二位施主,独孤前辈在禅房中。”年轻和尚指着中间禅房,宣了一声佛号转身离去。 “小子,你怎么过了大半年才来?”独孤雪浑厚声音从禅房中传出。 “小子途中多有耽搁,还请前辈见谅。” 凤箫萦故作玄虚道:“孤独老头,告诉你一个坏消息。” “凤箫丫头,莫非你口中还能有什么好消息?” “哼!本姑娘告诉你,柳前辈那把绝情剑原本是交给你的,结果我不小心弄丢了。” “知道了。” 凤箫萦一脸疑惑:“你就不生气?” “老夫像是那种小气之人?”独孤雪停顿片刻,“小子,你跪下!” 谢予卿闻言一怔。 凤箫萦小声提醒:“你不想拜师了?” 谢予卿即刻反应过来,对着禅房木门跪下,连磕三个头。口中说道:“徒儿拜见师傅!” “好,从今日开始,你便是道门第七十三代弟子。” 禅房木门自行开启,独孤雪白衣胜雪,端坐房中。 第四卷 无为决 第五十六章 道门往事 谢予卿站起来道:“师傅,我有一事不解。” “是否关于道门?” 谢予卿点了点头。 忽然,禅房中闪过一道残影,独孤雪已站在二人面前。 谢予卿双眼竟未察觉独孤雪动作,只觉对方忽然出现在跟前,不禁吓了一跳。 凤箫萦拍着胸口:“独孤老头,能不能不要吓唬人。” 独孤雪仰望天空,喃喃自语:“说起道门,倒是有些年头了……” 凤箫萦板着脸:“老头,你要说就说,装什么深沉!” 独孤雪随即娓娓道来: 说起道门,就得先了解当今天下大势。 《史记》有云:“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自古以来王朝兴替乃大势所趋,能者居之。 唐末藩镇林立,五代十国割据,战乱不断。后周于乱世崛起,世宗柴荣励精图治,大有一统天下之势。奈何中道崩殂,主少国疑,点检赵匡胤于陈桥驿“黄袍加身”代周建宋。 太祖得位不正,唯恐手下将领仿效,遂“杯酒释兵权”,推行“更戍法”。天下初定,“重文教,轻武事”亦是当朝者维护统治之权术。 大宋建立之初,中原武林各派及各路豪杰纷纷响应,襄助宋军平定中原、抗击辽国。重文抑武伊始,武林人士便成为当朝者眼中刺肉中钉。几经围剿,或弃武从文,或遁隐山林,或大隐于市,自此中原武林一片沉寂。于当朝者,无异于粉饰了太平盛世。 所谓有得必有失。大宋经济文化日益繁盛,军事却积贫积弱,可谓“强干弱枝”、“兵不识将、将不识兵”,在与辽国交战中屡尝败绩。 “澶渊之盟”始,开创送岁币以求苟安之先河。其后西夏向大宋称臣,大宋依旧给予其岁币。此举无异于割肉喂狼,一时沦为笑柄。 这为后来大宋灭国埋下祸根。但,另一个祸根则是道门一手造成。 道门,自先秦传承至今,已有一千五百多年。不同于东汉五斗米道,道门奉老庄为祖师,尊人而不尊鬼神。门派隐于深山,取道家之经典创立武学。门人以大道为准绳,奉行无为而为,于乱世择能者事之,治世而归隐。正是因道门淡薄名利,以天下大局为重,故而备受武林各派推崇,历来被尊为武林盟主。 只是魏晋、五代之时,天下分合,异族林立。中原武林历来以汉人为主,道门也不例外。久而久之,独尊汉室和顺应大道两种声音在道门悄然出现。 待到北方契丹兴起,道门中一脉出走北方,与绝色宫共事契丹。然大道晦明,契丹衰落后,那一脉转而同本支一同事后周、进而事宋。是以至此,中原武林各派视道门如墙头草,道门更是与绝色宫结下梁子。 自宋初,绝色宫与道门暗地争斗百余年,大大小小三十余战,波及大半个武林。三十年前,道门不得已与之约战黄河边。此战以道门惨胜收场,绝色宫从此不得踏足黄河以南。道门亦因此元气大伤,门人出走隐遁十有八九,无为决更是在那一战断了传承。自此道门名存实亡,中原武林亦群龙无首。 待到轻佻天子徽宗继位,朝政凋敝民不聊生,又逢宋江、方腊起义,大宋岌岌可危。徽宗却妄图联金攻辽建立不世功勋,最终“海上之盟”未能令大宋收回幽云十六州,反倒引狼入室。而大宋联金攻辽,以致辽国灭亡,绝色宫不得不遁走他地,记恨大宋不在话下。 如今,世道变了,中原武林人士再度出世,占山为王、勤王扶宋、隔岸观火、助金伐宋不尽相同。一切,皆因中原武林没有主心骨。 谢予卿费了一番功夫消化完,试探道:“师傅意思是重振道门,号令武林?” 独孤雪捋着长须,笑道:“小子,树大招风的道理难道不懂?” 谢予卿联想独孤雪之前种种言论,不禁心急:“那师傅是何想法?” 独孤雪一脸平静:“待时机成熟。” 凤箫萦不禁插话:“老头,你在打什么哑谜,本姑娘听不懂。” “如今时局不明,大宋尚有一战之力。若是贸然出手,将战火引至武林,恐带来变数。” 凤箫萦一脸鄙夷:“切,你就是胆小怕死。” 独孤雪却没有动怒:“丫头,你莫不是以为老夫武功天下无敌了?” “难道不是吗?” “绝色宫宫主,也许在老夫之上。” 凤箫萦不禁诧异:“这怎么可能?” “老夫武功十几年前已停滞不前,更何况将一半真气注入这小子体内。如今武林,已无人能与绝色宫宫主匹敌。” 凤箫萦满脸责备之色:“臭老头,莫非你想让谢兄替你去送死?” “这小子乃是天纵之才,前途不可限量,也许会超越老夫。” 凤箫萦有些气愤:“老头,你这么说,跟没说一样。” “师傅,我武功尚且不如凤箫姑娘……” “勿要妄自菲薄。待为师传你无为决,不出两月,凤箫丫头在你手下撑不过五招。” 凤箫萦气鼓鼓道:“老头,你就会说大话,咱们走着瞧。” “师傅,那我们如今该怎么做?” “大宋之事,自有大宋操心,你只需在实力足够强大之时顺势而为。接下来一年,你好好习武,能学多少是你自己造化。” 谢予卿发觉独孤雪此言,与之前有所不同。似乎不再引导自己想法,而是放任施为。 凤箫萦不禁打抱不平:“只有一年,哪能学到真本领?” “一年若悟不到无为决精髓,给再多时间也是徒然。”独孤雪话锋一转,“那时,想必战火又将再起。” 谢予卿点头道:“师傅所言极是,小子定将竭尽全力。” “谢兄,不用给这老头拍马屁,他就是不会教徒弟。” 独孤雪满脸得意:“丫头,你问问凤箫荀,他武功是不是老夫点拨?” “真的?”凤箫萦脸上瞬间堆满笑容,“独孤爷爷,那你也给我点拨一番。” “到时候你跟这小子切磋,多的是机会。” “好,就这么说定了。” 谢予卿想到即将修习无为决,当即提问:“师傅,无为决究竟是一门怎样的武功?” 独孤雪不答反问:“你认为,什么是无为?” 第四卷 无为决 第五十七章 先天五重 凤箫萦脱口而出:“无为,不就是什么都不做么?” 谢予卿反驳:“不对,应该是无为而为。” 凤箫萦继续坚持自己意见:“什么无为而为,那还不是有所为,与无为相悖。” 谢予卿微微一笑:“若是依你之言,什么都不做,岂不得活活饿死?” 凤箫萦顿时气结:“笑什么?本姑娘……不信无为那一套,才不会饿死!” 独孤雪摇头道:“非也。无为,是以无为之心,顺大道而为。吃喝,乃人之本性,自然合乎道。” 其一语,将二人之言尽数驳斥。 谢予卿有些似懂非懂:“师傅意思是一切行为要合乎道?” 独孤雪颔首道:“孺子可教。” 凤箫萦一脸茫然:“老头,净听你说道。你可知道可道非常道?” 独孤雪转头问谢予卿:“你也觉得,道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小子以为,道不可言乃是故弄玄虚。寻常人可以从能理解的小道着手,由表及里,由浅到深,同样能一窥大道真谛。” “大道三千,殊途同归。小子,你需要好生领悟自己的道。” 凤箫萦问道:“自己的道,那是什么?” “你可以理解为,对武学乃至人生的一种领悟方式。”独孤雪虽是面向凤箫萦,实际上是说给谢予卿听。 “小子谨记于心。” 凤箫萦早已不耐烦:“老头,扯了半天,无为决到底是什么武功?” “无为决,简言之即是一门修炼先天之气的功法。奥义在于以心合道,以意御气。” “先天?你这无为决实在有悖常理!” 独孤雪洋洋自得道:“人本就是由先天到后天,通过习武回到先天。为什么无为决不能直接由先天开始?” 凤箫萦撇撇嘴:“先天若是这么容易,那岂不是跟白菜一样随处可见?” “无为决可没有你想的那么简单。若要修炼,须得先打通任督二脉。仅此一条,便已将大半武林人士排除在外。而后则是凝练无为决真气,至少需要苦修十年才有小成。” 凤箫萦顿时一惊一乍:“十年小成!干脆不要叫无为决,叫蜗牛功得了。” “这小子有老夫为他另辟蹊径,自然省了十年苦修。” 谢予卿自然知晓独孤雪所指指,即为自己灌注无为决真气一事。 “师傅,无为决小成,是何境界?” “小成,即先天一重。” 谢予卿问道:“听说先天有五重,究竟是哪五重?” 凤箫萦亦瞪大双眼,一副洗耳恭听模样。 “寻常划分先天境界方法:第一重,丹田真气由后天转为先天,可以吸纳天地之气为己用,算是迈入真正高手行列;第二重,其实与第一重差别不大,关键在于御气由心,外化于形;第三重,体内真气自成一方天地,生生不息。到此境界,无不是一代宗师;第四重,则是以自身为媒介,沟通天地,得窥武道;第五重,并无具体描述。传闻可以羽化登仙,从古至今无一人做到。” 凤箫萦不忍吐槽:“说得太玄乎了,这哪是习武,简直是修仙?” 谢予卿揪住重点问道:“师傅,那不寻常的划分方法又是怎样呢?” “无为决五重境界与先天五重一一对应,分别是:第一重无他境,心无旁骛,回归本心;第二重无我境,心中与我,与天地相合;第三重无形境,无他无我无物,感知万物之奥妙;第四重无为境,无为而为,与大道合;第五重道境,大道归一。” “老头,你这说的还不如寻常划分方法,本姑娘完全听不懂!” “小子,无为决五重境界,侧重的是心境。每一重修炼之法,往后我会一一传授与你。” 谢予卿脑海中仍在回味那五重境界,停顿片刻,这才回过神:“是!” 独孤雪似乎想起什么,道:“小子,将手伸出来。” 谢予卿暗忖其未指明那只手,未免出错,索性伸出双手。 独孤雪将两根手指按在谢予卿右腕之上,闭目凝神,如同郎中号脉。 谢予卿分明看见独孤雪手指泛着白光,却只觉右腕脉搏微微跳动,并无其他异常。 “师傅,为何我感觉不到你的真气?” “老夫早已是无形境。” 弹指间,独孤雪已将谢予卿体内情况摸清。 “不错,不错!只一年光景,吸收了水镜功、凤箫决、阴阳功等真气。” 凤箫萦欲哭无泪:“坏老头,那是我的真气。” “师傅,无为决还能吸收其他真气?” “不能。那是因你体内无为决真气自成一脉,其余真气进入你体内,只能被迫跟随运转,直至同化。若是无为决真气遭遇强烈干涉,则会自主御敌。” “原来如此。”谢予卿这才明白此前种种,不禁面露喜色,对无为决期待不已。 凤箫萦欣喜不已:“照这么说,谢兄岂不是天下无敌?” “对方若是功力比他深厚,照样可以两这小子一掌拍死。” 凤箫萦悻悻道:“当我没说!” “师傅,我还学过水镜功招式,使的却是无为决真气,会不会走火入魔?” “谢兄,你明知体内有无为决真气,干嘛乱学其他武功?”凤箫萦言语中三分责备,七分关切。 “无妨!无为决本就重在练气,即便下篇仍在,也仅有五招。武学一途,到了最高境界,早已超脱了固定招式。” “你倒会说,谁习武没有招式?” “师傅意思是,招式就如同自己的道,到了最后,用以领悟大道。” “凤箫丫头,你什么时候和这小子悟性一样,也就能晋入先天。” 凤箫萦有些气愤:“哼,你这分明是在损我!” 独孤雪没有理会,对谢予卿道:“小子,你现在要做的,是博采各门何派武功之长,摸索自己的招式。” “老头,当今有六大门派,还有一众小门派,光是叫的上名字的武功少说数十种,一辈子哪里能学完?”凤箫萦心念一转,“莫不是你自己没摸索出下篇招式,随便糊弄谢兄?” 独孤雪拍着胸脯道:“谁说的?老夫只此一招,便集天下武功之大成,使出来无人能当!” 凤箫萦嘲讽道:“一招?你也好意思说!” 第四卷 无为决 第五十八章 欲练此功,先学避雨 “你想看,老夫还不让你看!” 见激将无效,凤箫萦装作不痛不痒:“谁稀罕看。” 独孤雪却板着脸,如同孩童置气一般。可见那一招在其心中分量颇重。 谢予卿赶紧打圆场:“师傅,什么时候可以教我无为决?” 独孤雪淡淡道:“欲练此功,先学避雨。” “老头,不是先修炼内功心法吗?” 独孤雪直接无视凤箫萦:“小子,将水镜功运气之法演示一遍。” 谢予卿闻言,正要屈膝坐地。 “不必拘泥于形式,站着亦可。” “站着?”谢予卿不禁疑惑,从未试过这样运功,也不知能否做到。 “老头,你又在刁难人。” 谢予卿心想独孤雪应是试探自己,也顾不得那么多,当即运转真气。 不多时,真气运行一周天,却没有坐姿运气那般顺畅。谢予卿心知好几处地方出了纰漏,脸上挂不住面子,早已面红心跳。 独孤雪却赞许:“第一次,能做到这样,实属不易。” “师傅,莫非无为决需要站着修炼?” “与人对敌时,便是站着运气。站着修炼不是很正常么?” 凤箫萦瞅准时机,冷嘲热讽:“老头,天下武功大多是坐着修炼,就你一枝独秀啊!” “师傅,我听慕姐姐说她修炼水镜功需浸在寒潭之中,无为决却是站着,二者皆如此怪异,为何无为决真气能与水镜功运气之法相融?” “其实,水镜功与天玄功、无为决同属一源。” 凤箫萦小嘴大张:“什么!” 谢予卿没有凤箫萦那么夸张,却也愣了半晌。 独孤雪若无其事道:“水镜渊,便是道门出走那一脉,后来成立的门派。” 凤箫萦露出一副原来如此表情:“老头,你是顺应大道还是独尊汉室?” 谢予卿暗道:“师傅心思还用问么?自然是顺应大道。” “独尊汉室,本就是不顾大道、逆天而行,又何必再说!” “怪不得你不回道门,跑到西岩寺的地盘赖着不走!” “你懂什么!老夫最近迷恋上听这暮鼓晨钟。” “老头,你干脆出家得了!” 独孤雪不以为然道:“我正有此想法,可惜不许饮酒这一戒律,将老夫拒之门外。” “你这酒鬼!”凤箫萦心底暗自腹诽,让这糟老头喝酒醉死得了。 独孤雪冲谢予卿吩咐:“小子,去打两桶水来。” “是。”谢予卿应道。心中却在想打水有何用,莫非师傅准备洗澡? 在凤箫萦指引之下,谢予卿到三里外一条小溪取回满满两桶水,却只是稍稍出了一些汗。不禁感慨,若是放在习武之前,这两桶水可能要了自己半条命。 “小子,无为决运气之法,是将真气同时运转至任、督、冲三脉,再经三脉穴位,同时将真气渗出体表。” 谢予卿讶道:“方法竟如此简单?” “这叫简单?”凤箫萦脸色大变,“三条经脉穴位如此之多,怎么可能同时渗出真气?” “你有水镜功根基,稍加摸索,修炼起来事半功倍。” “小子这就一试。” 说罢,谢予卿催动丹田真气,分成三股,竟出乎意料顺畅。只是过了一盏茶,便垂头丧气。 “谢兄,你怎么了?” “真气到了三条经脉,便自行回到丹田,无法在诸穴位停留。” 凤箫萦翻着白眼:“你笨呀,不知道一次一个穴道尝试?” “小子,凤箫丫头说的没错,不必心急。” 谢予卿想想也是,自己连站着修炼都未熟练,竟然奢望将真气同时从数十个穴位渗出,看来是自视过高了。随即平复心绪,重新来过。 这一次,只调动真气在督脉中运行。真气行经长强,皆凝聚于此。至于怎么将真气,独孤雪未指出,想必与寻常真气由手掌催发如出一辙。打定主意后,暗自催动真气,由体内缓缓朝体表行进。 忽然感到长强穴伴随微不可闻“嗤”声,发出一丝颤动,而臀部衣物也跟着一阵起伏。 “谢兄,你放屁了?” 谢予卿一脸尴尬:“没有啊。”心中却在想,这运功之法着实有些怪,若不是心知肚明,亦会怀疑刚才是否放了屁。 独孤雪颔首道:“小子,继续。” 得到独孤雪首肯,谢予卿顿时信心大增。随后一炷香,一路势如破竹,将督脉、任脉各个穴位皆被突破。只不过如此修炼,却不似此前水镜功那边令人舒畅,反而有些丹田空乏、心神疲惫。 谢予卿没有继续修炼冲脉,略一思量,问道:“师傅,我真气散失大半,莫非是流到体外所致?” 独孤雪点点头。 凤箫萦有些愤慨:“老头,只是修炼便将丹田真气损耗过半,若是对敌哪还有气力?” “看好了,老夫亲自演示一遍。” 话音刚落,独孤雪双目一凝,右臂一挥。只见一只木桶中清水聚成一团升至半空,如同云朵一般轻飘飘移至其头顶上方。 谢予卿哪曾见过这等高明手段,不禁双眼瞳孔聚焦,呼吸迟滞,满是期待。 凤箫萦却是目睹过独孤雪“避雨”本事,早已见怪不怪。脸上挂满怪笑,在心底默默念叨:“怪老头,赶紧失手,淋成落汤鸡!” 只见独孤雪屏气凝神,收回右臂。头顶那一大团清水忽然四分五裂,化作无数颗大大小小水滴坠下。 在谢予卿震惊目光中,那些水滴仿佛长了眼一般,自觉避开独孤雪衣袖。反观独孤雪,周身隐约萦绕一层雾气,不知是水气还是真气,如同处在仙境之中,颇有一股仙风道骨意味。 片刻之间,水滴尽数落地。独孤雪全身无一处毛发、衣袖沾湿分毫,其足下一尺方圆无半点水渍。 谢予卿亦惊亦喜:“师傅,这究竟是怎么做到的?世间竟有如此神奇功法!” 独孤雪没有马上回答谢予卿,而是微微一笑,其周身朦胧雾气瞬间消散殆尽,似乎回到了体内。 谢予卿眼尖,径直发声:“师傅,莫非这真气还能收回体内?” 第四卷 无为决 第五十九章 一心二用 独孤雪毫不掩饰脸上笑意,连连夸赞:“不愧是我徒弟,悟性比起某人高了一大截。” 凤箫萦瘪着嘴:“老头,看把你得意的。” “师傅,那要怎么做才能收回真气?” 凤箫萦一脸得意:“老头,你这才夸完,谢兄就笨头笨脑了。” 独孤雪似乎打算考验谢予卿,轻描淡写道:“小子,这问题你自己琢磨。” 谢予卿回想起修炼水镜功情景,心中隐约有了答案,随即试问:“难道需要逆转真气?” 此言一出,凤箫萦一脸询问神色看向独孤雪。 独孤雪淡淡吐了一个字:“对。” 谢予卿暗呼:“还好猜对了。若猜错,难免被凤箫萦一番笑话,师傅面子也挂不住。”心底则盘算,水镜功、无为决二者果然有共通之处,自己修炼无为决可以少走些弯路。 凤箫萦小心思落空,却没有一丝失落,反倒和颜悦色:“谢兄果然是悟性过人。” “丫头,接下来你替我监督这小子练功。方法如同我以前练功之时,你作弄我一般。” 凤箫萦不解道:“那你去干什么?” “老夫正好洗个澡。” 独孤雪笑着说罢,径直走向剩下那一桶水。 凤箫萦好气又好笑:“欸,凭什么你教徒弟得我受苦?” “若是老夫心情好了,传你两招也不是不行。” 凤箫萦喜形于色:“好,一言为定。” 谢予卿听得独孤雪说“作弄”二字,不禁有些后怕。练功不是得全神贯注么,怎么还要让人打扰? 凤箫萦笑容满面:“谢兄,赶紧练功。” 那笑容,谢予卿却怎么看都觉着不怀好意,不禁告饶:“凤箫姑娘,你要手下留情啊。” 凤箫萦递了一个鬼脸:“放心呐。” 谢予卿心咯噔一跳,却没有多言。既然师傅如此安排,必然有其用处。还是一心一意练功,勿要多想。 抱定主意,谢予卿当即立挺身子,依照无为决运气之法修炼。只是此前真气损耗过多,谢予卿不得不将修炼速度放缓。 在真气由长强穴析出之后,其咬紧牙关,将丹田真气由任脉往上运行。 刹那间,其脑海中似乎呈现出一团微弱真气,分化成丝丝缕缕,缓缓流入长强穴。一种说不出来畅快感充斥全身,真气中似乎多了一些什么,比析出之时更为磅礴。 谢予卿虽有疑惑,却顾不得那么多。趁着这股劲头,继续修炼,不多时已沉醉其中,乐不思蜀。 其实,那多出之物乃是天地灵气。其体内真气与天地灵气相融,随即将天地灵气裹挟入体内,进而弥补其丹田真气损耗,对精进修为可谓大有裨益。而其体内无为决真气本就是先天之气,若再让其熟练掌握吸纳天地灵气之法,先天一重便水到渠成。 约摸一炷香,督脉修炼完毕。谢予卿早已容光焕发,没有一丝疲惫,紧接着修炼任脉。 忽然,胸前传来一阵疼痛。 谢予卿定睛一看,一颗围棋般大小石子从胸前滚落。而凤箫萦则玩味一般,不时将手中石子抛起又接在手心。 “凤箫姑娘,你这样我还怎么修炼?” “孤独老头说了,这是对你的考验。若是怕疼,可以躲闪。” 谢予卿一脸苦笑:“我若是顾着躲闪,更无从修炼了。” “那是你的事。”凤箫萦顿了顿,“不过我可以指点你。” 谢予卿喜道:“快快道来。” 凤箫萦不紧不慢道:“可以用真气将石子击落。” 谢予卿不禁犯难:“我才初学,哪此等本事?” 凤箫萦噘着嘴:“这我不管,你自己小心了。” 谢予卿不禁暗暗叫苦。这就好比自己尚在蹒跚学步,却被要求即刻学会跑,而且还得在跑动中躲避暗器,简直是强人所难!罢了,姑且一试,大不了多挨几个石子。 深吸了一口气,谢予卿直勾勾盯着凤箫萦手上手上石子,一刻不敢瞥向别处。 “欸,你这样,想必没有在练功。” 谢予卿顿时回过神,于是开始练功,不过眼角余光仍留意凤箫萦。 凤箫萦却不着急,自顾自玩起石子。 谢予卿一边练功,一边盯着凤箫萦,足足一盏茶,心神已然疲惫。 正在谢予卿松懈之际,一颗石子精准无误击中其右肩。 “你只需集中精神练功,分出一丝心神留意外界。”独孤雪声音忽然响起,却不见其人影。 得到独孤雪指点,谢予卿索性闭上双目,继续练功,仅靠双耳聆听外界。 忽然,一阵轻微破空声传来。谢予卿大致听出,其冲着自己左腿而来。 电光火石之间,谢予卿来不及御气击落石子,当即向右横移一步,堪堪躲过石子。而其体内真气亦跟随身体行动,迟滞了一刹那,紧接着又照常运转。 凤箫萦疾呼:“你这是耍诈!” “他尚未熟练掌握御气,如何击落石子?能及时躲闪,已经很难得了。” 独孤雪不知何时从禅房走出,只见其容光焕发,衣袂飘飘,看来已沐浴完毕。 凤箫萦一脸不服气:“哼!” 谢予卿忽然提议:“师傅,徒儿想观摩师傅御气击落石子?” 独孤雪站到三丈开外,气定神闲道:“你与凤箫丫头一同出手,好生感悟。” 谢予卿从地面抓起一把石子,道了一声“师傅,得罪了”,随即将全部石子奋力抛出。 只见七八颗大大小小石子,尽数射向独孤雪,瞬间将其身形笼罩。 凤箫萦亦不甘落后,接连射出三颗石子,分取独孤雪右眼、左手、右脚,角度不得不说刁钻之极。 凤箫萦暗自嘀咕:“老头,我还就不信,看你如何一次接住如此多石子?” 独孤雪没有动,其身上衣袖却忽然鼓胀,猎猎作响。一股强大气息瞬间迎面扑来,落叶、尘土如同涟漪一般,贴着地面一圈圈扩散开来。谢予卿不由退后五步,勉强站稳脚跟。凤箫萦则趁势将玉箫插地,稳住身形,却仍退了两步。 凤箫萦忍不住抱怨:“老头,每次都这么大动静!” 谢予卿放眼看去。那些石子,却如同冰封一般,生生停留在独孤雪周身一尺处。 更令谢予卿吃惊则是,仔细一瞅,那些石子竟然在半空中原地打转。似乎,那些石子已在独孤雪掌控之中。 果不其然,只见独孤雪身形一震,那些石子瞬间噼里啪啦化作齑粉,扬了一地。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章 野炊 “师傅,你是如何做到全身真气外放?”谢予卿不禁好奇一问。依照无为决运气之法,只有督、任、冲三脉真气外放,而独孤雪施展功法比之高明多了。 “习武,与你习文也有一些共通之处。譬如夫子教你识字、句读,为文则需要你自己遣词造句,由点及面、触类旁通。你慢慢摸索,到了先天二重就懂了。” “是。” “原来习武,还有如此多门道。看来自己得多下苦功夫,不能一味照搬。”谢予卿如是想到。 “好了,今日就练到这里。” “老头,你总算良心发现。谢兄和本姑娘肚子还饿着呢。” 独孤雪随口吩咐“小子,你去山里抓几只野鸡,随便对付一下。” 说罢,却划过一道虚影,消失不见。 “臭老头,总是神出鬼没。” “凤箫姑娘,我们现在怎么办?” “走,咱们自己去。”凤箫萦玉手一伸,扯起谢予卿袖口。 谢予卿心底有些别扭,站在原地问“不需要给师傅带一些么?” “他?”凤箫萦不以为然道,“早就辟谷了,即使是一个月不吃不喝,也不打紧。” 谢予卿恍然大悟“原来习武还有此等好处!” “怎么,你也想辟谷?” “这不是省了一大笔银子么?” “你以为随随便便就可以辟谷?至少也得到先天境界。” “那我得抓紧修炼。” 凤箫萦咂咂嘴“无趣!世间如此多美食,怎可轻易舍弃?” 谢予卿揉了揉肚皮“说到美食,我还真有些饿了。” 凤箫萦嫣然一笑“那你今日有口福了。” 谢予卿不禁高看其一眼“你还精通厨艺?” 凤箫萦挑起眉头“怎么,你不相信本姑娘?” 谢予卿附和道“我信。只是觉得不可思议。” “本姑娘可不像你一心只想着习武。” 谢予卿追问“那你为何要习武?” “我爹只有我这一个女儿。他从小命我习武,希望我将来能嫁个好夫婿,扛起凤箫山庄这名号。” “你不是还有许多堂兄妹?” “他们,武功甚至还不如我,我爹怎么能放心?” “你们武林世家要操心的事也挺多。” “我倒是羡慕你,无忧无虑,说走就走。” 谢予卿一脸苦笑“拜托,我那是孑然一身!” 凤箫萦满目忧愁“那也好过我许多,至少你可以自己决定婚姻大事。” 谢予卿闻言,脸色骤变。凤箫萦所言,莫不是指凤箫荀清晨对自己所说那番话么? 不知凤箫萦是否另有所指,谢予卿故作不知,自嘲道“我无权无势,武功亦不出众,哪家姑娘会看上我?” “切,你少谦虚了!就独孤老头徒弟这一重身份,不知有多少武林世家要攀附你。” “那我也不会要,我只会娶我喜欢之人。” 凤箫萦叹了叹气“若是爹爹将我许配给一个我不喜欢之人,我也只能认命了。” “不会的,令尊不是那种……没眼光之人。”谢予卿本想说令尊不是那种专断之人,只是话到嘴边,响起凤箫荀那副做派,顿时改了口。 凤箫萦不禁白了一眼“你这是夸我爹还是损我爹?” “我哪敢呐?” “对了,我爹有没有对你提起我?” 谢予卿红着脸“没……没有。” 凤箫萦脸色一黯,转瞬莞尔道“没有就没有,结结巴巴,怕我吃了你?” 谢予卿笑着说道“咱们可是要好的朋友,你怎么舍得?” 凤箫萦一脸认真“那可不一定。” 谢予卿不禁愣神“你这表情……不会是认真的罢?” 凤箫萦不禁捧腹“哈哈,逗你玩呢,你想哪里去了?” “没有就好。”谢予卿默道。 凤箫萦催促道“走了,愣着干什么?” “哦。” 谢予卿跟随凤箫萦,所行却是去往凤箫山庄那条路。 约摸一炷香,在一处密林停下。 “你躲在一旁,不要出声。” 谢予卿点点头,依言躲到一颗两人合抱古树后。 只见凤箫萦惬意坐在草地上,取出玉箫,悠然奏起了曲。 “咕咕……咕咕咕咕……” 却不是正经曲子,而是用箫模拟野鸡叫声。声音惟妙惟肖,若不是谢予卿亲眼目睹,还以为野鸡就在身旁。 不多时,密林中响起“咕咕”叫声,似乎在回应凤箫萦。 凤箫萦微微一笑,玉箫上声音愈发响亮。 过了半晌,草丛中,三只五彩斑斓野鸡,蹑手蹑脚钻了出来。 说时迟那时快,凤箫萦玉箫猛地一挥,一道劲气扫过。只听得一阵哀鸣,两只野鸡瞬间倒地不起,另一只则仓皇逃窜不知所踪。 凤箫萦箭步上前,拎其两只野鸡,得意道“大功告成。” “好手段!”谢予卿发出由衷赞叹。竟可以用箫声吸引野鸡,凤箫萦这技艺可谓是炉火纯青了。 “交给你了,帮本姑娘将鸡肚子掏空。” “就在这里?”谢予卿不禁迟疑,“可是我们什么也没带。” “算了,本姑娘自己来,你负责生火。” “好。” 凤箫萦二话不说,手脚利索将两只野鸡剃毛。又找来一块锋利石块,将鸡肚破开,随手清空里面。接着便去不远处一条山涧,将其再三清洗。 “欸,你这生火还挺快嘛!” 凤箫萦回来之时,谢予卿已将火堆用石头围起,倒是像模像样。 谢予卿指着自己肚皮“就等着你了。” “知道了。” 凤箫萦找来几根树枝,做成一个木架,放在火堆上,又将野鸡串好之后,置于木架上。 闻着“滋啦滋啦”声音,谢予卿肚子似乎更空了。 谢予卿调侃道“看你这娴熟手法,不去做厨子怪可惜了。” “我才不,我要品尝美食,而不是替别人做。” 谢予卿伸手去探野鸡,却被凤箫萦随手拍开。 “好了没有,我快等不及了。” “慌什么!” “可是我真的饿了。” “那好罢。”凤箫萦随手拨弄两只野鸡,“这一只小的,差不多可以吃了。”说罢,将其递给谢予卿。 谢予卿看那野鸡色泽金黄腾着香气,顾不得烫,撕下一只腿,却递给凤箫萦“你先尝尝。” 凤箫萦摇摇头“你先吃,我等这一只。” “那好罢。” 谢予卿不再勉强,双手抱起野鸡,开始大快朵颐。 凤箫萦却好整以暇,从袖中掏出一个拇指般小瓷瓶。只见她打开瓷瓶,倒出一些白色粉末,肆意撒在野鸡之上。 谢予卿瞠目结舌“这是细盐?” 凤箫萦随口道“对呀,不撒盐怎么下咽?” 谢予卿哈哈大笑“你竟然随身带着盐!不叫你馋虫,都是对你的不敬!” “哼,少给本姑娘取外号。”凤箫萦眉头一皱,“你要不要来一些盐?” 谢予卿看着手中面目全非野鸡,连连点头“要,怎么能不要?” 。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一章 欲擒故纵 “你二人倒是会享受。” 独孤雪声音忽然在背后响起。 凤箫萦仍在细嚼慢咽,口齿不清道“老头,怎么……哪里都……有你?” “老夫去了一趟凤箫山庄,恰巧路过。” “你去我家做什么?” 独孤雪看了一眼夕阳余光,道“天色不早了,丫头赶紧回去。” “哦。”凤箫萦眸子一转,“对了,谢兄你随我一起住凤箫山庄。” “我还是和师傅一起住在寺中。”想到凤箫荀,谢予卿一阵头疼。 “那好罢。”凤箫萦将眼中失落之色很好掩藏,“记得有空来看我。” 谢予卿点了点头。 不知何时,独孤雪已行至五丈开外,头也不回道“小子,夜晚继续修炼,还不快走。” 又对凤箫萦传音“丫头,你每日都能看到他。” “凤箫姑娘,再会。”谢予卿急忙转身,“师傅,等等我。” “明天见。”凤箫萦嘀咕一声,转身离去。 追了半晌,谢予卿却始终只能步独孤雪后尘。 “小子,你没学过轻功?” 谢予卿想起此前学轻功闹出笑话,无奈摇头“没有。” “那就先试试将真气运至足下,跑几步试试。” 对呀,轻功还可以在地面跑,自己想当然以为只有飞檐走壁。想到此处,谢予卿当即摆出扎马步姿势。 “无为决讲究随心随性,扎马步这等多余动作,要慢慢戒掉。” “是。”谢予卿虽有些不解,仍恭敬回道。 独孤雪自顾自道“与人对敌时,胜负在毫厘之间,这习惯不仅拖沓,还会暴露意图。” 谢予卿恍然大悟,随即默默运气,大步狂奔。 初时仍有些步履蹒跚,仅片刻功夫,便健步如飞。听着耳边风声呼啸,谢予卿身子却愈发轻快,仿佛乘风而行,有一种想停却停不下来之畅快。 就这样,一口气追上师傅。谢予卿暗自加快脚步,时不时双足离地一尺,好似鸟儿贴地飞行。 独孤雪却淡然自若,一直与之保持五丈距离。 不到一盏茶,二人一前一后到了西岩寺。 “小子,以后每日早晚,去一趟凤箫山庄。” “师傅是想我练习轻功?” 独孤雪点点头“顺便在那里吃饭。” “这……不太好罢。” “凤箫荀与我挑明了。其实,老夫也觉得凤箫丫头不错。” “可是……凤箫姑娘……”谢予卿顿时慌了神,“徒儿,对她并无其他想法。” 独孤雪一脸淡然“那是你的事,老夫管不了。” 谢予卿愣了片刻,却仍旧犯难。师傅言外之意,便是不干涉自己私事,但是想要其帮忙说情,同样不可能。凤箫荀那里,该如何交代呢? “感情之事,顺其自然。”独孤雪行了两步,转头吩咐,“每晚将无为决修炼五周天,方可入睡。” 谢予卿依言,伫立后院中,头顶月色,修炼无为决。 若是不答应凤箫荀,只怕此事难以善了。可是答应了,自己心里却过意不去,也难以割舍小螃蟹,何况还有泪竹。万一寻到泪竹,该如何跟她解释?如此反复思量着,谢予卿不时将真气外放却忘了收回,不到两周天已丹田枯竭,双腿发软。 独孤雪忽然传音低斥“再这么修炼,你迟早走火入魔。” 谢予卿脸蓦地发烫,心底涌起一股愧意。 “今日到此为止,你好好反思。” “是。” 谢予卿拖着沉重双腿,默默走进右边一间禅房。 是夜,谢予卿全身空乏,兀自望着屋顶发呆,沉沉睡去。而他却不知道,身上衣物竟泛起阵阵涟漪,似乎有什么在其中缓缓蠕动。 清晨,寺庙钟声响起。 谢予卿腾地一下坐起。盯着全身上下,却陷入迷茫。怎么才一晚上,浑身充满气力? “无为决一旦修炼,便开始自行运转。”独孤雪声音忽然隔墙传来。 谢予卿不禁暗忖“师傅莫非能隔墙视物,他怎么知道我在干什么?” “小子,赶紧办正事。” “是。” 谢予卿匆匆整理装束,飞奔而去。 一路嗅着清新空气,谢予卿心情分外畅快,不到一炷香便登上山顶。 凤箫萦伫立牌楼下,老远瞅见,面露喜色“予卿,我以为你不来了。” 谢予卿听其如此称呼自己,有些不好意思“凤箫姑娘,让你久等了。” 凤箫萦嘤咛一声“叫我萦儿,咱们都这么熟了。” 谢予卿只觉凤箫萦今日有些怪异,具体是哪,也说不上来。 “萦……萦儿。” 凤箫萦一脸嫌弃“怎么,我的名字烫嘴?” “没有,只是,没叫习惯。” “那你再叫十次。” “萦儿,还是饶了我罢。” “好罢。赶紧去吃饭,爹娘,正等着你呢。”凤箫萦说罢,自觉不妥,脸色瞬间羞红。 跟随凤箫萦步入大厅。凤箫荀夫妇二人早已落座,冲谢予卿示以微笑。 谢予卿小声道“伯父、伯母好。” 凤箫荀满脸笑意,指了指身旁座椅“贤侄,不必客气,快快入座。” 见对方如此热情,不似装模作样,谢予卿心中愈发没有底气。缓缓挪步凤箫荀身侧,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凤箫荀却起身,拍了拍谢予卿肩膀,一脸慈祥“坐罢,就当作自己家。” 凤箫萦紧挨谢予卿而坐,玉手扯着其衣袖催促“予卿,愣着干什么?” 谢予卿满腹狐疑坐下。 桌上七八道菜珍馐,谢予卿却味同嚼蜡,局促不安熬到用餐结束。 凤箫萦满脸期待“予卿,我娘做的菜味道如何?” “伯母厨艺,好到没话说。” “对了,你随我来,我有一物送给你。” 凤箫萦说罢,红着脸抓起谢予卿右手。 谢予卿轻微甩了一下胳膊,眼角余光瞥见凤箫荀面色如常,便任由凤箫萦牵着离去。 凤箫荀撇撇嘴“这小子,还算识时务。” 凤箫夫人温声细语“夫君,昨日你操之过急了。这一年,就让他们培养感情,欲擒先得故纵嘛。” 凤箫荀由衷赞叹“为夫鲁莽了,还是夫人高见。” “不过,夫君偶尔敲打敲打,也是有必要的。” 凤箫荀闻言,嘴角上扬,与凤箫夫人相视而笑。    。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二章 琴箫合奏 却说二人转过墙角,谢予卿略微摆手,将右手从凤箫萦那温润柔荑滑落。 娘亲说过,我有土蛮血脉,哪能扭扭捏捏?凤箫萦略一迟滞,趁谢予卿不备,五指倏地钻入其指间缝隙,紧紧缠住。似乎其手心所攥不是谢予卿手掌,而是人生命门所在。 谢予卿倒是对凤箫萦没有一丝厌恶,相反颇有好感,却不是那女之间那种感情。想到昨日凤箫萦之言,瞬间了然于心,心底不由为其惋惜。 凤箫萦却不知其真实想法,只见他不再挣脱,心底暗自窃喜。 不多时,二人来到一间宽敞屋子。 凤箫萦随手推开门:“这是我的闺房。” 迎面扑来阵阵兰香。屋内摆件一应俱全,其中不乏金银饰物,古玩字画,以及各式各样箫管,无不彰显着大户人家风范。 谢予卿停下脚步:“进你闺房,这怎么可以?” “怕什么,我不介意。” 凤箫萦说罢,也不管谢予卿是否愿意,径直将他拽进屋。 “萦儿,可以松手了。” “哦。”凤箫萦似乎意犹未尽,极不情愿将手松开。 “对了,你究竟要送我何物?一会我还得回去练功。” “呐,就在那里。”凤箫萦探了探下巴。 谢予卿顺着其下巴所指方向,竟看到一张琴竖着靠在墙角。 那琴,身上颜色有些黯淡,似乎有些年头。弦,却熠熠生辉。仿佛在告诉旁人,它还能鸣奏。 谢予卿只一眼,便被那琴吸引。不自觉上前,轻轻为其拂去灰尘。 “这琴可有来历?” 凤箫萦低声细语:“这是谢伯父,也就是令尊……的遗物。” 谢予卿闻言一怔。原来竟是父亲遗物,怪不得有一种亲切感?随即抱起琴,忍不住细细抚摸。 凤箫萦见他痴痴模样,笑着问:“怎么样,我这件礼物可合你心意?” 谢予卿转头,颔首道:“萦儿,谢谢你。” 凤箫萦一脸欣喜:“不用谢我,这本就属于你。赶紧试试!” 谢予卿点点头,将琴平放桌上。随手拨弄两下,琴声却有些怪异。原来是弦松了,随后紧了紧弦,再一番调试,琴声已恢复如常。 闭上双眼,冥想片刻。谢予卿随即拨动琴弦,一曲《高山流水》跃然弦上。 凤箫萦却分明听出,琴声稍显急躁。似乎谢予卿心绪不宁,却不知是兴奋还是伤悲。 谢予卿却丝毫没有察觉,兀自弹奏。 忽然,一阵悠扬婉转箫声,在两段曲子转承之间巧妙嵌入。显得如此自然,仿佛二者本就相伴相随。 谢予卿心头蓦然一颤,合着箫声,放缓了指头拨动速度。眼前,隐隐浮现一座巍峨大山,似乎在俯瞰自己,不禁生出一览众山小之感。不待视线拉近至山巅,一条大河,裹挟惊涛骇浪奔流而来,直击其身心。 谢予卿仿佛看见,一间黯淡无光黑屋,一道白色身影,伫立桌旁抚琴,如痴如醉弹奏着曲子。那人,怎么如此面熟?那白色身影缓缓抬头,似乎回应心中疑惑。咦,这脸庞,竟然与自己一个模子刻出来。他是谢予卿,那自己又是谁? “予卿,你怎么了?”凤箫萦轻轻推了谢予卿一下。 谢予卿蓦地一惊,兀自打量浑身上下,从未感觉这具躯体竟如此陌生。 忽然,谢予卿身上爆出阵阵轻鸣,竟是其体内真气猛然从丹田升起,沿着无为决运功脉络飞快流转。 谢予卿身体从未感到如此畅快,几欲张口一吐为快,但心底忽然有些许落寞。此前那种,从天空俯视自己玄妙之感,早已消散殆尽。任凭他如何回味,皆如捕风捉影。 过了一盏茶,其体内真气已运转两周天,这才放缓,如同血液流动一般微不可察。 谢予卿难掩内心激动:“我……似乎……突破了!” “怎么可能?” 谢予卿径直忽略了凤箫萦质疑目光,拉起她直奔屋外。 “你看好了。” 说罢,对准院墙边一口水缸,使出“积水成渊”,将一团水吸到掌心。随即双掌朝天一拍,那一团水径直飞向天空,然后瞬间爆开,化成一片水花纷纷落下。 谢予卿也不躲避,当即运功。这一次真气从体内析出,却颇为顺利。 只是,意料中雨不沾身却未出现。谢予卿仅前胸后背两处尚干,其余之处皆湿透。不知是水花分布不均,还是无为决起了作用。 “予卿,赶紧换一身衣裳。” 谢予卿却满脸喜色。他分明看见,当时有两颗水滴距离胸口不到一寸,却自行避开。 “不碍事。” “哦,那你自己运功,将衣裳弄干。” 谢予卿依言,将无为决运转一周天。却没有此前那般快,而是花了大半炷香,但颇为顺畅。全身衣裳也已干透。 “萦儿,谢谢你。时候不早,师傅想必着急了,我先走一步。” “琴。” “差点忘了。” 谢予卿步入屋内,将琴揽入怀,冲凤箫萦微微一笑。随即拔腿,飞奔而去。 凤箫萦望着那远去背影,痴笑道:“傻瓜。” “萦儿,在笑什么呢?” 凤箫萦抬头,却见凤箫荀匿于屋顶,满脸笑意。 “爹爹,你什么时候学会了偷听?”凤箫萦又羞又气。 凤箫荀装作没看见:“还不是担心,那傻小子对你不好?” “说好了,你们不许插手。再这样,我……我就……出家。” 凤箫荀不以为然:“你若出家,我就让那小子陪你一起出家,生一堆小和尚、小尼姑!” 凤箫萦红着脸:“爹爹,我不跟你说了。” 凤箫荀仰天长笑,飘然离去。 谢予卿却不知二人对话,匆匆赶回西岩寺。 “小子,一两个时辰不见,长进不少。” “师傅,徒儿似乎悟到了什么?” “说说看。” 谢予卿将此前与凤箫萦合奏一事,简要说了一遍。 “看来,你已摸到无他境门槛。” “师傅,无他境这么容易?” “哼,你那只是一瞬间顿悟,以后路还长着。” “师傅意思是……” “每时每刻,处在那一种心境之中。”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三章 无他境 这未免太骇人听闻了!若是一直处在那种心境,从空中俯视自己,到底谁才是真实自己?且不说此种怪异感觉,单就身体不在掌控之中,自己是万万不能接受。 似乎看出谢予卿心中顾虑,独孤雪眯着眼:“你认为何为形,何为神?” “形是万物存于世上的凭依。神是人心中所想,看不见摸不着。” 独孤雪目光如炬:“是形决定神,还是神驾驭形?” 谢予卿脱口而出:“自然是神驾驭形。” “为何?” “譬如,我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先在心中思考,再付诸行动。” “那有没有可能不经思考,身体直接做出反应?” 谢予卿想了片刻,回答:“应该没有。” 独孤雪停笑了笑:“如你说言,当时你在空中,弹琴之事早已抛之脑后,那弹琴之人自然是你身体,而非你的心神。” “那……只是偶然。” “你口渴想喝水,是你心中想喝水还是身体想喝水?” “自然是……身体。” “你与人对敌,对方一掌拍在你身上,你是身体先疼痛还是心先觉得疼?” “仍是身体。” “形,乃是万物之根本。神依附于形,作用于形。二者相辅相成,形灭而神消。” “道理我懂,人死如灯灭。可是这与无为决有何关联?” “无为决,虽注重心境,却是为了修炼人体本能。” “师傅,徒儿不理解。” “天下武功,唯快不破。但寻常人出招,再快也是经过思索而为,仅是思索这一刹那,便有破绽可言。” “徒儿明白了,该如何做才能始终处于那种心境?” “你已找对方法,勤加练习,熟能生巧。” 谢予卿闻言,心中已有主意。 接下来三个月,谢予卿每日与凤箫萦合奏,在弹奏同时修炼无为决。已将无为决修炼之法熟练掌握,全力施展之下勉强可以雨不沾身,已然跻身先天一重境界。却始终没有学过除水镜功以外其他招式,原因无他,其始终无法迅速战胜凤箫萦。 “怪老头,你怎么还不教予卿武功招式?” 凤箫萦手执玉箫,直指谢予卿。 “这小子,至今无法在五招之内胜你,哪还有资格学习其他招式?” 谢予卿俊脸顿时羞红。 凤箫萦正色道:“予卿,你不要留情,尽管出手。” 我哪里下得了手?万一伤了凤箫萦,不说心底过意不去,凤箫荀那里更无法交代。 独孤雪一反常态,声音略显低沉:“小子,若这次还不能取胜,你自行离去。” “徒儿知道了。” “丫头,你若刻意让他,他同样要逐出师门。” 谢予卿沉默片刻,冲凤箫萦抱拳:“萦儿,小心了。” 说罢,谢予卿静下心来,默默回想此前所奏曲子。不多时,一曲《梅花落》回荡心间,人已进入无他境界。 凤箫萦娇喝一声,径直使出凤箫剑法第五式。 谢予卿曾多次目睹这一招。不同于之前全无战意,这一次,其如同在空中俯视。凤箫萦那迅捷动作,在其眼中,竟变得异常迟缓。 当凤箫萦欺近身前之际,其手中玉箫忽然静止,接着向左侧偏移,冲谢予卿丹田袭去。 谢予卿在玉箫静止时闪电般探出右手,却是抓向自己右侧。 在凤箫萦一脸震惊中,玉箫竟硬生生被谢予卿擒住。 怎么可能?我明明将意图隐藏得那么深,竟被他识破。似乎,玉箫是自己送到其手中。 谢予卿猛然发力,随手将玉箫抛了出去。 凤箫萦失去玉箫,却没有惊慌,右掌忽然拍向谢予卿胸口。 这一掌,在谢予卿眼中却是如此轻飘。随手一抓,死死钳住凤箫萦右腕。 凤箫萦挣脱不得,气急之下抬起右膝,直接撞向谢予卿小腹。 说时迟那时快,谢予卿猛然一震,腹部一股真气爆出,生生将凤箫萦弹开。 只见凤箫萦身子好似风筝,飘在半空。好在谢予卿仍紧握其右腕,才不至于飞出去。 独孤雪蓦然说道:“罢了。” 谢予卿当即挽住凤箫萦蛮腰,将其稳稳放下来。 “萦儿,你没受伤罢?” 凤箫萦丝毫没有因落败而失落,反倒十分激动:“予卿,你是怎么提前知道我的招式变化?” “我也觉得奇怪,你动作竟如此缓慢,令我察觉了玉箫行动轨迹。” “什么?”凤箫萦脸色骤变,“凤箫剑法本就是以快著称,怎么会慢?” “我也不知。” “嘿嘿,这便是无为决玄妙之处。这小子进入无他境,纵览全局,你一切行踪尽在他眼底。” “那我还怎么打?臭老头,明摆着欺负我。” “那是你学艺不精,若你是先天境界,自然不会如此快落败。” “你的意思是,即便我也到了先天一重,也打不过予卿?” “那是,这小子功力本就比常人深厚。” “哼,恐怕不止于此。” 分明是料敌先机,如同对弈一般,事先知晓对方下一步路数。凤箫萦心知肚明,却没有说出来。 谢予卿隐约猜到这一点,心中愈发对无为决后续境界志在必得。只是如何做到无我,却怎么也想不通。 “傻小子,从今日起,我便开始传授你武林各门派招式。” 凤箫萦忿忿不平道:“老头,怎么不传授你自创的那一招?” 独孤雪意味深长道:“嘿,这小子修为还不够,现在学了恐怕得丢掉半条命。” “究竟是什么招式,如此可怕?” 独孤雪一脸深沉:“不必好奇了,老夫倒是愿你永远看不到。” “小气鬼!” 独孤雪目光停留在谢予卿身上:“小子,你打算先学何种武功招式?” 凤箫萦顿时眼前一亮:“老头,我可以在一旁观摩吗?” 独孤雪淡淡道:“随你,能学多少是多少。” “予卿,快决定,要学哪一门派招式。” 这三个月,谢予卿一直忙于修炼。对解雨不辞而别虽耿耿于怀,却藏在心底深处。偶尔拾起来回忆一番,仍想不明白。 谢予卿缓缓道:“雾失剑法。” “小子,看好了。” 独孤雪说罢,以指为剑,将雾失剑法十一式全部演示一遍。只是施展之时,并无白色雾气出现,反倒是四周飞沙走石,劲气纵横。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四章 “冲虚真经” “为何师傅所使雾失剑法,没有白色雾气?” “雾失剑法,修炼的是阴寒真气。先天之前,只是寻常雾气,到了先天,则转化为无形寒气。遇到雾失山庄先天高手,切记速战速决,勿要令其近身。” “雾失剑法,竟如此奇特!”谢予卿忍不住赞叹。解雨嘴角那颗黑痣,蓦地浮现眼前。 不知她如今怎样了?紫玉剑此等凶险之物,她带在身上,只怕会招来不少麻烦。唉,为何自己净想着解雨,竟把泪竹忘了?那日,自己向解雨袒露心扉,反倒惹其笑话。想必,当时缘分已尽了。 解雨却不知谢予卿心中所想。三个月前,在凤箫荀咄咄逼人目光之下,其万般无奈携紫玉剑离去。 “呆瓜,凤箫妹子陪伴你,也许是最好的结果罢。”解雨喃喃自语。 此刻,已迫近黄昏。其身处梓州绵延山岭之中,兀自靠在树荫底下歇息。 若不是因紫玉剑,心怀顾虑,三个月早已返回雾失山庄。如今是建炎二年五月,离开雾失山庄将近一年之久。靖康之难前,洛阳为金军攻陷,雾失山庄未参与勤王,才得以保全。但这次康王继位,金军必然再度南下,不知还能否完好? 那凤箫荀虽然霸道,却给自己指了一条明路。由川入秦,再到中原,足以避开大部分眼线。却不知凤箫荀是否如约,昭告江湖紫玉剑落入其手中?若是对方食言,自己乔装易容,想必也能蒙混过关。 大散关啊,大散关,你为何如此遥远?本姑娘若是不趟这浑水,就不会认识那呆瓜。不知他与凤箫妹子成亲没有?此刻,他定然恨死自己了。唉,事已至此,若是凭借紫玉剑,一举重振雾失山庄。也许,娘亲会原谅自己私自嫁人一事。至于要她承认这门亲事,恐怕…… “别想了,回山庄要紧。” 解雨抹抹额头上香汗,继续赶路。 “哎哟!” 忽然一声惊呼,解雨竟摔倒在地。 回头一看,原来是一道陈旧绊索,藏在草木之中。而绊索周围,依稀可见数枚捕兽夹,以及几只血淋淋野兔。这深山老林,人迹罕至,想必是猎户遗留。好在未踩到捕兽夹,不然这条腿可就废了。 正当解雨责备自己走路心不在焉,一阵虎啸声骤然响彻山林。 解雨蓦地打了一个寒颤,那林间徐风,似乎夹杂着一丝寒意。 “姑娘,不要命了?快躲好!” 一声低沉沙哑声音悄然而至。 解雨寻声朝右侧林中看去,却未见着半个人影。 一阵窸窸窣窣声过后,一名“树人”进入眼帘。原来其身上裹满树叶,只露两只眼睛在外,不凑近实在难以分辨。 解雨却十分好奇,若是寻常人在三丈之内,仅凭呼吸自己定能察觉。这人,似乎有古怪。 “树人”低声催促“大虫要来了,你赶紧躲树上。” “哦。你怎么不躲?” “俺是猎户,专门来抓大虫。你若要寻死,可别坏我好事。” “树人”说罢,也不理会解雨,径自钻到旁边草丛里。 对方分明就在附近,解雨却仍旧感知不到其呼吸声,仿佛其从未出现过。莫非,此人会某种敛气之法? 想了片刻,解雨略一跺脚,跃上不远处一棵大树,收敛气息,静观其变。 不多时,一只吊睛白额大虫,悄然现身解雨此前摔倒之处。 只见大虫在地上嗅了片刻,却露出一副狐疑之色。随即抬起粗壮四肢,头也不回往一旁走去,转眼间消失不见。 解雨盯着地上野兔,忍不住舔了舔嘴唇。这大虫怪机灵,放着野兔不吃。若不是担心野兔上可能下了药,自己定要替它好好品尝。 正在解雨打算落到地面之际,一声惨叫伴随着猛兽嘶吼声传到耳中。 “遭了!” “树人”低呼一声,瞬间起身,直奔附近一个大树,匆匆爬了上去。 解雨有些不解。附近还有其他猎户,这人为何不去施以援手,反而躲树上? 似乎是回应解雨心中疑惑,大虫竟衔着一名血肉模糊男子,不紧不慢返回。 那人似乎还未断气,手脚兀自抽搐,却发不出半点声响。仔细一瞅,竟是脖颈上扎了两个大窟窿,血水不断往外翻涌。 大虫随口将男子抛下,仰头嘶吼,仿佛在宣泄其内心怒火。 只见男子滚落一旁,草丛中瞬间一顿噼里啪啦,却是捕兽夹遭遇触发,纷纷咬住男子肉身。这一次,自然是死透了。 解雨哪曾见过此等场面,顿时一阵心悸。这大虫未免太狡猾,似乎成精了! “树人”却没有一丝慌张,只见其悄悄从后背摸出一枝箭,搭在弓弩之上。瞄准大虫脑门,迟迟没有动手。 天色渐暗。解雨看得有些无趣,思忖要不要出手,助他击杀大虫。 忽然“咻”地一声,弩箭离弦。却不是奔向大虫,而是射向解雨藏身之处。 “哼!” 解雨当即飘落树下,怒视“树人”。 大虫却没有被解雨这携带两把长剑之人吓到,不由分说飞扑上去。 解雨二话不说,闪电般抽出龙岩赠送那把长剑,“唰唰”直刺大虫腹部。 只见寒光闪过,一道血线划过半空。大虫一声哀嚎,竟忍痛窜入林中。 “算你命大。” 解雨收回长剑,冲“树人”呵斥“下来罢,冒犯本姑娘还想不了了之?” “树人”自知理亏,手脚并用抱着树干滑落而下。尬笑道“女侠,多谢相救!” “哼,刚才是谁想着让我做替死鬼?” “那是小人一事糊涂,望女侠见谅。” “你叫什么名字?” “小人赵四。” “呵呵,找死,怪不得如此胆大妄为!” 赵四低着头,慌张道“小人尚有一家老小,指着我吃饭。还请女侠大人大量,放过小人。” 解雨拍了拍腰间长剑,沉声道“我问你一个问题,若是我满意了,就饶你一命。” “是,女侠尽管问,十个、一百个,小人只要能答上来,一定知无不言。” “你那敛气之法何处来的?” “敛气之法?小人……实在……未听过。”赵四苦着脸,“女侠,要不……换一个问题?” “那我问你,你是如何隐藏气息,不被人发现?” “你说这个啊!”赵四如释重负,从怀里取出一张残破羊皮,“小人也不知这是何物,只是照着上面图案胡乱比划。没想到打猎之时,猎物似乎看不到小人。” “丢过来。” 赵四迟疑片刻,将羊皮抛给解雨。 解雨随手抓起,只见羊皮之上密密麻麻画了一些小人,有坐有立,有卧有走,更有甚者似乎飘在半空,动作不一,似乎是一门功法。一旁写了几个小篆,却残缺一角,依稀可以辨认“虚真经”三个字,而“虚”字之上仅有短短一“竖”,难以确定为何字。 莫非是“冲虚真经”?可“冲虚真经”是《列子》一书别称,所载应是文字,这羊皮卷除了三个字只余图案,完全对应不上。罢了,管它是什么“虚真经”,这赵四学了都能敛气如无形,想必是某种高深功法,一定得拿到手。 “这羊皮我要了,你出个价。” 赵四即便愚钝,也猜到这羊皮非是凡物,不过小命要紧,只好忍痛道“女侠,你想要,尽管拿去罢。” “我也不白拿,给你。” 解雨说罢,扔给赵四五两碎银。 赵四见了银子,早已经羊皮抛之脑后,连连道谢。 “完了,给多了。”解雨心底惊呼。都怪那呆瓜,平日大手大脚,害得我也没了算计。 。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五章 西凉双雄 次日,独孤雪将其余门派武功招式悉数演示一遍,却唯独没有绝色宫。 “师傅,为何没有绝色宫的武功招式?” 凤箫萦逮住机会,在一旁扇风点火:“老头,你不是吹嘘通晓天下武学么,莫非你不会?” “掌天诀和绝情剑法,还是不学为好。” “哈哈,被我不幸言中了!” “这傻小子心性不够狠,学不了那两门武功。” “这两门武功有何玄机?” “绝色宫招式变化莫测,并无固定路数,举手投足却蕴含浓烈杀气。若非杀孽深重之人,即便学了也是画虎不成。” 凤箫萦撇撇嘴:“那与邪门歪道有何区别?” “杀人,我下不了手。” “傻小子,若是别人杀你,你打算等死?” “我……可以自保,可以逃。只要不杀人就好。” “嘿嘿,你现在去闯荡江湖,活不过一个月。” “老头,予卿没有经历过打打杀杀,还得你多指点。” “小子,以你如今武功,大宋律法已是一纸空文,能约束你的只有你心中善念。杀为恶之人,乃是为民除害,无须有顾虑。但你若嗜杀成性,走入歧途,老夫自会清理门户。” 独孤雪说最后一句之时,目光中似有若无闪过一丝杀意。 谢予卿只是与其对视一瞬,犹如遭受当头棒喝,不由退了一步。顿时心头一紧,连连点头:“是,徒儿遵命!” “时候不早了,你明日再温故这些招式。” 独孤雪说罢,不知从何处摸出一个酒葫芦,盯着别处兀自浅酌。 “予卿,不用怕他,怪老头好着呢。”凤箫萦拉起谢予卿左手,“我们走了。” 二人行走在余晖映照山林之间。 “萦儿,你说师傅他为何只饮酒?” “可能是辟谷之人特殊癖好。听说有些老怪喜欢餐风饮露,怪老头比起他们正常多了。” “这世间有那么多绝世高手?” “也不多。”凤箫萦满脸崇敬,“爹爹说,这世上,只有四个半人值得他钦佩。” “怎么还有半个?” “第一个是孤独老头,第二个是水镜渊的柳前辈,第三个是绝色宫主,第四个是阴阳教主。至于那半个,则是雾失山庄一个老怪物,听说已将近百岁高龄,硬是留恋尘世不愿离去。” “这是为何?” “六大门派之中,皆有绝世高手坐镇。不过雾失山庄这些年青黄不接,若是那老怪物也撒手人寰,六大门派位子只怕保不住。” “这么说,凤箫山庄也有绝世高手坐镇?” “怎么,你觉得我爹爹不算?” “我不是这个意思。令尊武功深不可测,乃是我见过的仅次于师傅之人。” “算你识相!” “哈哈哈,凤箫山庄什么时候学了吹嘘的本事?” 忽然,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粗犷笑声回荡山林间。 凤箫萦按住玉箫,镇定自若道:“何方神圣?既然到了凤箫山庄,也该让晚辈尽一尽地主之谊。” “西凉双雄在此!”说话之人语气平和,与此前截然不同。 话音刚落,两名中年劲装汉子从树上跳下,一前一后截住二人去路。 挡在前面之人,手执两柄三尺铁枪,脸上刀疤纵横,目光狠辣,一股凶悍之色不言而喻。堵在身后之人,则手握铁扇,面色白净,眉眼之间透着一丝诡异笑意,若不是其气息不下于自己,谢予卿以为其是某位寒窗书生。 “二位前辈,从西夏而来,不知所为何事?” 刀疤脸粗生粗气道:“老子也不卖关子,叫你爹将绝情剑交出来!” “绝情剑,不是被……” 凤箫萦及时打断谢予卿:“绝情剑在家父手中,二位前辈尽管找家父。” “关某哪知你所言真假,不如你乖乖束手就擒,省得无谓争斗!” 凤箫萦朗笑道:“哈哈,你是怕了家父罢?” “找死!” 刀疤脸顿时恼怒,手中双枪寒光闪烁,呼呼作响,直刺凤箫萦面门。 谢予卿只觉这枪法大开大合刚中有柔,有些眼熟,一时半会却想不起名字。 凤箫萦却心中大惊。对方枪法老练,势大力沉,显然不是自己所能力敌,当即侧身避让。 刀疤脸咧嘴一笑,双枪有如附骨之疽,一上一下一前一后,紧迫凤箫萦面门与胸口。 正当凤箫萦出招格挡之际,一柄铁扇呼啸而来,直奔其腰眼。 谢予卿眼疾手快,大喝一声,避开铁扇尖端一掌拍向扇面。 “叮”地一声,玉箫与铁枪刚一触碰,立即分开。凤箫萦顿时退后两步,右手酸麻无力。 而谢予卿这边,则与白脸汉子相持不下。看似二人不分伯仲,谢予卿实则心系凤箫萦安危,早已将无为决抛诸脑后。 “小子,拿命来!” 刀疤脸却是一眼看到间隙,右手铁枪直贯凤箫萦小腹,左手铁枪直刺谢予卿后心。 正在凤箫萦惊失措之际,一声厉喝直贯双耳。 “哼,西凉双鼠胆子不小!” 刀疤脸蓦地身形一震,定在原地。两柄铁枪枪尖距离二人不到三寸,却再无寸进,似乎有一股无形气墙挡在前面。 白脸汉子回头瞟了一眼,大惊失色:“独……独孤……前辈!” 刀疤脸即刻丢下双枪,慌张抱拳道:“晚辈拜见独孤前辈。” “你二人不好好待在西夏,嫌命太长了?” 西凉双雄思绪瞬间回到十年前。那时,四兄弟雄踞一方,号称西凉四杰,可谓是逍遥自在。谁知大哥、二哥无意冒犯了独孤雪这个煞神,被其一招击毙。自此西凉四杰成了西凉双雄,实力大不如前。 西凉双雄顾不得面子,双双跪地告饶:“请前辈高抬贵手!晚辈这就回西夏,再也不出来。” 独孤雪摆摆手:“快滚!” 西凉双雄顿时如获大赦,匆忙收拾兵器,直奔山下。 “老头,这两人见了你,怎么如同见了瘟神?” “不过是杀了他们两位兄长而已。” 凤箫萦恍然大悟:“怪不得。” 独孤雪意味深长看了谢予卿一眼,道:“小子,他二人武功与你相差无几,以你本事何至于数招落败?” 谢予卿心知其责备自己慌了心神,不由耷拉脑袋,道:“徒儿知错了。” “罢了,一起走罢。” 独孤雪招了招手,当先迈出数丈。 凤箫萦一脸欢喜:“嘻嘻,就知道你放心不下我们。”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六章 狂诗剑法 是夜,凤箫山庄。 谢予卿迫不及待问道“前辈,紫玉……绝情剑不在凤箫山庄,为何还有人来此寻衅?” 凤箫荀随口道“后面来的只会更多。” “绝情剑难道仍在前辈手中?” 凤箫荀笑道“怎么,你不信我?” 谢予卿怎么看,都觉得那笑容有些许质疑意味。只好回道“晚辈不敢。” 凤箫萦双手环抱其父左臂,一脸娇羞“爹爹,你不要吓唬予卿。” “咳,女大不中留。”凤箫荀会心一笑,转头面向谢予卿,“那是我与雾失山庄那小辈的约定,若是没有凤箫山庄担着,只怕她出不了思州地界。” 谢予卿顿时如梦初醒,满脸歉意道“前辈,谢谢你,我不该错怪你。” “荀小子,东西准备好了吗?”独孤雪忽然问道。 谢予卿听着这称谓,不禁有些错愕。 凤箫萦一眼看见谢予卿脸色不自然,不由白了其一眼。 “前辈吩咐之事,晚辈哪敢怠慢。”凤箫荀随即冲门外唤道,“来人,将那件衣物搬上来。” 一件衣物,却是用“搬”字,至于如此大费周折?谢予卿心底暗道,不由多了几分期待。 不多时,两名仆役“哼哧哼哧”抬着一口漆黑木箱来到谢予卿跟前。 独孤雪道“傻小子,赶紧打开看看。” 谢予卿闻言,上前掀开木箱。瞬间,银光闪烁,照亮四周。竟是一件环锁铠,却又不同于寻常铁铠甲,而是由无数银丝银环编织而成,足以见得其珍稀至极。 凤箫荀若无其事道“若不是时间紧迫,用纯金打造最合适不过。” 凤箫萦催促道“予卿,穿上试试。” 这银铠竟是为自己准备?谢予卿不禁受宠若惊,随即探手去取。入手出乎意料柔软,但银铠却纹丝不动。 “好沉。”谢予卿猛吸一口气,改为双手,勉强将银铠端起。 “哪里沉了?不过一百余斤而已。”凤箫萦嘟囔着,帮谢予卿穿上。 银铠十分合身,仿佛是量身定做。谢予卿却没有一丝悦色,只觉身体异常沉重,如同背负一名与自己同样重量之人,行动颇为不便。 “这得花费多少银子啊?”谢予卿不禁感慨,随即心念一转,“实在是破费了,萦儿,要不你拿去罢?” 凤箫萦不以为然“这算什么,不过是九牛一毛!” “恕我孤陋寡闻,莫非凤箫山庄另有生财之道?” “那是!从太祖皇帝那时起,各大门派躲到暗处,若是不想些法子谋生,岂不要饿死?别看凤箫山庄就这么些人,算上族中散落四处的旁支,少说也有七八百人,经营的各类店铺更是数不胜数。” “原来如此。”谢予卿这才意识到,自己眼界过于短浅。 独孤雪吩咐道“傻小子,从现在起,这件银铠一刻不许离身。” 谢予卿面露难色“师傅,这样如何修炼?” “那是你的事,自己琢磨。”独孤雪随即长身而起,“荀小子,老夫告辞了。” 凤箫荀抱拳道“前辈慢走。” “师傅,等等我。” 谢予卿才迈出两步,脚下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在地。 凤箫萦掩嘴笑道“笨死了,不知道运气么?” 经凤箫萦提醒,谢予卿茅塞顿开。当即运气,身上那种沉重感瞬间少了小半。紧接着施展轻功,虽不及寻常一半速度,聊胜于无。 平日不到半个时辰路程,这次却行了一个半时辰。赶到西岩寺之时,已是四肢酸痛,丹田空乏。看着明月当空,谢予卿不由想到解雨,不知她是否安好? 远在千里之外,解雨却无暇思念他人。而是借着月色,埋头参悟冲虚真经。若不趁机提升修为,只怕难以活着回到洛阳。即便侥幸做到,没有足够实力,亦只会给雾失山庄带来灭顶之灾。 两个月后,谢予卿逐渐克服银铠重量,行动一如往常,并将各派招式掌握七七八八。期间,各路豪杰接连上山挑战,皆被凤箫荀以雷霆手段击败。随后一段时日,凤凰山恢复往日平静,似乎此事已告一段落。 晌午,谢予卿正顶着骄阳练习避雨。小雅却匆匆而来,将凤箫萦唤回。 小雅虽未明说,谢予卿却隐隐感觉不妙,练功亦有些心不在焉。 “小子,想去就去罢。” “师傅,是不是凤箫山庄出事了?” 独孤雪点点头“此等小事,荀小子自己能应付。你去见见世面也好。” 谢予卿心中稍安,道“徒儿遵命。” 说罢,谢予卿一路施展羽化功,半炷香便追上凤箫萦。 凤箫萦心中窃喜,却嗔道“予卿,你怎么来了?” “师傅命我来的。” “哦。那你只许一旁观战,不要掺和进来。” 谢予卿急道“到底发生什么事?” 凤箫萦满脸愁容“江湖各派成立了一个夺剑盟,浩浩荡荡上了凤凰山。” 小雅义愤道“哼,为首的还是雾失山庄少庄主。明明是解姑娘惹的祸,凭什么凤箫山庄背锅?” 凤箫萦娇喝道“小雅,住嘴!” 小雅别过头,悻悻道“知道了。” “为何雾失山庄也找上山来,莫非解雨仍未回去?” 见谢予卿目光灼热,似乎颇为在意解雨,凤箫萦不禁有些落寞,道“我哪里知道?” “呃……”谢予卿顿了顿,“我们赶紧走罢。” 距山顶不远处,三人已听闻阵阵嘈杂声响。 小雅担忧道“小姐,他们莫不是打起来了?” 凤箫萦斩钉截铁道“走,去看看!” 赶到牌楼之下,却见演武场布满了人,将凤箫山庄团团围住。三人现在人群外围,踮起脚,亦见不到里面情形。 忽然前方有人大喝“凤箫荀,狂诗门石轻狂在此,可敢应战?” 凤箫萦低呼“不好!得想办法穿过人群,我要助爹爹一臂之力。” 谢予卿拍了拍前面一名魁梧大汉后背“这位大哥,麻烦借个道。” 魁梧大汉转头怒吼“不想活了?滚开!” 凤箫萦皱眉道“凶什么凶?你给我让开,这是我家!” “你家?”魁梧大汉一眼瞅见凤箫萦腰间玉箫,“你是……凤箫荀女儿?” 凤箫萦得意道“知道是本姑娘,还不让出一条路?” “哈哈,真是天助我也!” 魁梧大汉一声怪笑,迅速探出粗壮双臂,直取凤箫萦双肩。 凤箫萦冷哼一声,身形一矮,一记肘击直中魁梧大汉腹部。 魁梧大汉瞬时倒地,团成一只虾,哀嚎不止。 一人回头训斥“鬼叫什么?” 魁梧大汉咬牙大喊“她是……凤箫荀……女儿,抓住她!” 附近几人闻言,急忙转身。随后更多人得知消息,纷纷围了上来。转眼间,人群中出现一道缺口。 谢予卿当即大喝一声,一把揽住凤箫萦蛮腰,撞开身前两人,直奔缺口射去。 “快,截住他!” “别让他们跑了!” “别跑!” 众人纷纷大喝,亮出手中兵刃。 谢予卿却施展羽化功,几番腾挪,轻松避开。 眼见将要突围,忽然谢予卿耳边传来一声暴喝“小子,偷学羽化功,你找死!” 谢予卿侧头一瞥,竟是李尘,一副气急败坏模样。 只是这一耽搁,李尘已闪到谢予卿身前。同样施展羽化功,其显然比谢予卿高明了许多。 “住手!” 忽然,李尘身后传来一声断喝。 那声音,虽然很大,尚在常人忍受范围。但声音中似乎蕴含奇怪东西,令众人瞬间心神不定。 李尘首当其冲,身形骤然一滞。而谢予卿却安然无恙。等众人回过神,谢予卿已趁机冲了过去,此时正在演武场中央。 李尘狂怒道“石轻狂,你敢坏我好事?” 石轻狂冷冷道“哼,老子光明正大挑战凤箫荀,你们在一旁老实呆着,别给老子起哄!” “你!”李尘咬牙切齿,却不再言语。 谢予卿放下凤箫萦,忍不住打量石轻狂。只见其白衣胜雪,一副书生装扮,约摸三十光景。虽然狂放,却予人一股豪迈气概,不禁对其好感大增。随即抱拳道“多谢石兄相助!” 石轻狂朗笑道“哈哈,若要谢我,等我打完再说!” “予卿,萦儿,赶紧过来!” 凤箫荀急忙呼唤二人,又冲石轻狂颔首示意。 “石疯子,你打不打,不打就下来!” “怎么让这种人上场了!” “休要浪费时间!” 众人纷纷说道。 谢予卿环顾四周,除却香花楼、沉月楼、阴阳教、化羽门这些熟悉面孔,还有一些从未谋面之人。尤其是西北角那名白衣青年,面如冠玉,风度翩翩,在人群中格外惹人注目。 石轻狂笑道“小兄弟,先带你娘子去一旁观战。” 谢予卿面色微红,回道“是。” 凤箫萦闻言,却是低着头,扯起谢予卿衣袖,一路小跑到其父身旁。 凤箫荀身后一众人等,纷纷冲二人点头示意。 “萦儿,这些人是?” “我各位叔公,叔父,还有堂兄妹。” “怪不得,与你模样有几分相似。” “哼,哪里像了?我明明像我娘!” 正在二人说话之际,石轻狂蓦地拔出长剑,却念起诗句“醉里挑灯看剑。” 这句诗,在其口中吐出,满是苍凉豪迈,瞬间激起谢予卿共鸣。原来,狂诗剑法要配合诗歌,怪不得自己使出来徒有其形。 “看剑”二字刚落,石轻狂长剑已划出一朵剑花,射向凤箫荀心窝。 凤箫荀却站在原地,随手挥动铁箫,将这一招化解。 “无边落木萧萧下。” 石轻狂闪电般挥舞长剑,顿时劲气弥漫,周遭落叶尘土纷纷卷起,铺天盖地罩向凤箫荀头顶。 “华而不实。”凤箫荀随即一掌拍向头顶,树叶顿时化为齑粉,与尘土一同落下。 石轻狂一声狂笑“老夫聊发少年狂!” 长剑大开大合,只攻不守,一股舍我其谁气概油然而生。 凤箫荀点了点头,手上却不含糊,只听铁箫“呜呜”作响,一道劲气眨眼间射向石轻狂长剑。 石轻狂大喝一声,奋力一劈,堪堪将那道劲气击散。 凤箫荀赞许道“不错,值得我出手。” 石轻狂怒喝一声“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 只见石轻狂纵身跃起,足足五六丈高,改为双手握剑,头朝地面直冲而下。这一刻,谢予卿仿佛看见黄河之水奔流而下,不由萌生一丝怯意。 “倒是有些狂妄的本事。”凤箫荀顿时打起十二分精神,以示对其尊重。只见其浑身衣袖鼓胀,手中铁箫化作无数虚影,笔直迎向头顶长剑。 “铿”的一声,长剑剑尖正中箫管。一股狂暴之气瞬间席卷全场,实力不济之人早已掀翻在地。而场中二人却如同被点穴,定在原地,看着十分怪异。 凤箫萦玉手紧扣谢予卿手掌,早已满是汗水。 谢予卿亦有些担忧。石轻狂从天而降,势大力沉,占尽天时地利,不知凤箫荀能否全身而退。 正在人群屏气凝神之际,石轻狂突然一声闷哼,径直栽倒地面。显然,胜负已分。在场之人或欣喜,或惋惜,或愤怒,各不相同。 石轻狂没有一丝挫败之色,反而释怀道“我输了。” 凤箫荀笑道“你没令我失望。” “谢了!” 石轻狂说完,昂头走到场外,也不理会周围目光。 凤箫荀大声问道“还有谁想上来?” 人群顿时一阵骚动,却半晌不见回复。 忽然一道中气十足声音传出“雾失山庄楚辞,请凤箫前辈赐教。” 说话之人却是此前谢予卿所留意那名白衣青年。 凤箫荀摆手道“请。” “凤箫前辈,得罪了。”    。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七章 初露锋芒 凤箫萦不悦道“欸,你们轮番上阵,我爹爹却是一个人应战,这不公平!” 楚辞淡然道“若是凤箫姑娘想替父出战,在下没有异议。” 凤箫萦没好气道“哼,你倒是打着如意算盘,明知我不是你对手!” 楚辞问道“那凤箫姑娘意下如何?” “小丫头,不要胡搅蛮缠,要么下场,要么观战!” “是啊,不敢上就闭嘴!” “把绝情剑交出来不就没事了?” “嘿嘿,我倒想看看这娇滴滴的小姑娘,凶起来是何模样?” “小点声,小心她老子宰了你!” …… 人群中顿时炸开了锅。 凤箫荀轻咳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嘈杂声戛然而止,场上坠针可闻。 “萦儿,不要胡闹。” “爹爹,我没有胡闹。”凤箫萦冲其父递了一个眼色,随即上前两步,指着一人,“就由他,替凤箫山庄出战。” 众人纷纷将目光投向谢予卿。 “萦儿,我……”谢予卿被如此多双眼睛注视,不知该说些什么。 李尘嚷道“他算什么东西?” 石轻狂大笑道“李尘老儿,你若不服,何不先与他比试一场?” 李尘瞥了一眼谢予卿,不屑道“那小子看起来弱不禁风,老夫不想胜之不武。” “赶紧的,不要耽误时间!”说话之人,则是香花楼秦副楼主。 “就是!”沉月楼尹副楼主附和道。 凤箫荀忽然说道“罢了,就由贤侄替我。” 谢予卿一脸担忧“凤箫前辈,我怕……辱没凤箫山庄名声。” “不必担心,只当是切磋。” 凤箫荀说罢,退至场外。 凤箫荀话已至此,谢予卿不再推辞“好,晚辈斗胆一试。” 楚辞抱拳道“还未请教兄台大名?” 谢予卿回礼道“在下谢予卿。” “谢兄,可有趁手兵刃?” 谢予卿无奈道“我没有兵刃。” 石轻狂朗声道“谢兄弟,可会用剑?” 谢予卿点点头。 石轻狂抛出手中长剑“这把‘无题’借你一用!” 谢予卿接住长剑,抱拳道“多谢” “刀剑无眼,谢兄小心了!” 楚辞说罢,抽出长剑,径直使出雾失剑法第八式。 谢予卿一眼认出这一招叫作“雾鳞云爪”,剑掌齐发,虚中有实,且有诸多变招。只是变招过于深奥,其目前尚无法领悟。 而在楚辞手中,这一招却颇有大家风范。轻描淡写之间,满天剑影已将谢予卿身形笼罩。最令谢予卿惊诧之处,则是楚辞周身无一丝白色雾气。 不好,他已修炼至先天境界!谢予卿当即打定主意避而远之。 李尘嗤笑道“兵刃还要找人借,笑死人了!死罢,省得老夫事后动手!” 凤箫荀意味深长道“那可未必!” “那小子武功如何?”尹副楼主回头问身后古月今和燕月寒。 古月今低声答道“比月寒略逊一筹。” 尹副楼主满脸狐疑“若是如此,这小子还敢应战?不对,这小子有古怪!” 石轻狂大喊“谢兄弟,可不要落败了!” “轻狂,安心观战!”石轻狂身旁一名中年汉子低声训斥。 石轻狂耸耸肩,不再言语。 谢予卿却没有将场外声音放在心上,瞬间进入无他境。 在寻常人看来,其一动未动。而在高手眼中,早已察觉到其气质与之前判若两人。石轻狂一脸笑意,玩味一般瞅着李尘。反观李尘,仍旧一脸镇定,心中早已震惊万分。 楚辞眼力自然不差,当即打起十二分精神,一步一步逼近。 眼见长剑近在咫尺,谢予卿却犹如鸿毛一般迅速飘后一丈。 “小子,你真丢脸!” “开始就怯战,胜负已分!” “这小子分明使的羽化功。” “听李尘那厮说,这小子偷学武功,我看他比起化羽门那些弟子高明多了。” …… 听着众人七嘴八舌,李尘早已恨得牙痒痒,右手暗地缩入袖中,将一支飞镖摄入掌心。 “谢兄,好轻功!”楚辞朗笑一声,手中长剑去势不减反增,再次逼近。 谢予卿再三避让,始终不与之短兵相接。 楚辞见状,心中不怒反喜。暗道“既然你不敢交手,那就让你多吃些苦头。” 片刻功夫,以二人为圆心,周围地面隐隐冒出点点寒霜。谢予卿身在其中,早已察觉周遭寒气若隐若现,眉宇间不知不觉凝结一丝冰花。 “不好,若是长久下去,定会落败。” 谢予卿心中思忖,当即站定身形。双手握剑,大喝道“力拔山兮气盖世!” 只见谢予卿手中“无题”剑光芒大盛,举过头顶,重重斩下。一道白色匹练应势而生,直奔楚辞。 “这小子,什么时候学了狂诗剑法?” 石轻狂不禁嘀咕。而其身旁中年汉子眼神闪烁,却没有发话。 却说楚辞,只见谢予卿这一剑虽气势磅礴,但来势稍显迟缓。不过,他没有选择躲避,而是直接以第十式“冲云破雾”迎面而上。 谢予卿哪料对方竟以硬碰硬,顿时萌生退意,手中力道不由弱了一分。 只听“铿”地一声,两柄长剑迸射出点点火星,一时竟相持不下。 楚辞见状,左手拍出一掌。 谢予卿仓促抽出右掌,与之对了一掌,身子不由自主退后两步。 楚辞亦退后一步,却转瞬挥舞长剑架在谢予卿脖子上,笑道“谢兄,承让了。” 谢予卿虽略有不甘,亦只得坦然接受道“我输了。” “哈哈,丢人现眼!” “楚兄,好样的!” “我就说嘛,这小子铁定输!” “凤箫荀,你还是自己上场吧!” “这小子虽落败,比起我等强多了!” “切!” …… 谢予卿没有理会周围目光,冲楚辞略一抱拳,转身朝凤箫萦走去。 忽然,身后传来一声闷哼。谢予卿回头一看,楚辞竟一个趔趄,差些摔倒。 “小子,敢伤我孙儿,纳命来!” 一声暴喝震彻全场。 谢予卿寻声望去,只见一位黑袍白髯老者从天而降,一掌径直印了上来。 人群中忽然大叫“竟然是剑无前辈!” 还有人则惊呼“楚疯子!” 。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八章 十三再现
这一掌看似寻常,谢予卿却蓦地生出一股无力抗衡之感,一时间呆立原地。 眼见那干枯手掌将至,凤箫荀忽然闪到身前,硬生生接下这一掌。 谢予卿来不及道谢,陡然一股狂风袭来。 “原来这就是绝世高手啊,比起他们,自己还是过于弱小。”谢予卿如此想着,身子不受控制倒飞,如同风中落叶。 坠地声却没有如期而至,谢予卿只觉两团柔软紧贴后背,紧接着一声柔弱闷哼传入耳中。 石轻狂大喝:“这位公子,好身手!” “公子?”谢予卿心中满是疑惑,回头一看。 身后却是一名白衣男子,容貌异常俊俏,比之楚辞有过之而无不及。只是美中不足,其比自己还矮半个头。记忆中从未此人印象,为何他要救自己? 凤箫萦人早已奔到谢予卿三步之外,哪料那白衣男子突然冒出来,抢先自己一步。只好抱拳道:“多谢公子出手相助。” 谢予卿点点头,感激道:“还未请教公子名讳?” “不必了。”白衣男子放下谢予卿,淡淡丢下一句,一跃而起,没入人群中。 “奇怪了。”凤箫萦嘀咕一声,目光转而落到谢予卿身上,“予卿,你没受伤罢?” 谢予卿答道:“我没事。” 在二人对话之际,凤箫荀与黑袍老者化作两团虚影,缠斗已有十余招。 “哼,凤箫山庄也不过如此!” 一阵怪笑从黑袍老者口中吐出。 “楚疯子,原来是浪得虚名之辈!” 凤箫荀面无表情回道,手上铁箫却未闲着,接连发出嗡鸣之声。 一句“浪得虚名”,瞬间令黑袍老者脸色大变。其本名楚风,成名于一甲子之前,剑道造诣出神入化,已舍弃剑,被江湖中人称为“剑无”。只是其极为护短,曾因一人击伤其子,一夜屠尽对方全家三十余口,又被唤作“楚疯子”。 但见楚风鹰目中射出凶光,举起干枯右掌闪电般劈出。顿时,一柄三尺长剑骤然显现,径直朝凤箫荀斩去。 早有眼尖之人发现,长剑乃是一股白蒙蒙真气,不由惊呼:“剑气化形!” 尹副楼主嘿嘿一笑:“凤箫荀完了!” “闭上你的臭嘴!爹爹才不会输。”凤箫萦瞪了其一眼,心中却不禁担忧起来。 谢予卿亦在心中默默祈祷。 在场之人虽脸色各异,却不约而同注视凤箫荀,静待其作出应对。 凤箫荀面色不禁凝重。对手毕竟是成名已久之人,虽不及独孤雪,但剑气化形这一手,足以见得其功力之深厚。 “看来,还是得拿出压箱底招式。”凤箫荀电光火石之间,已将铁箫交到左手,右手食指中指猛地戳出。 只见其指间爆出一股猛烈劲气,伴随一道尖锐声响划破虚空,转瞬之间与那化形剑气迎头相撞。 轰隆一声,两股真气竟同时消散。凤箫荀连退两步才止住身形,楚风却只是晃了一下。 楚风愕然道:“这是什么招式?” 凤箫荀正要答话,忽然一道白光悄然无声出现,直射其丹田。 “爹爹小心!” 凤箫萦一声疾呼,白光已距其父不到两尺。凤箫荀却无动于衷,不知是故作不知,还是不屑一顾? 谢予卿却眼疾手快,眨眼间跨过丈许间距,信手拈住白光。定睛一看,乃是一枚梅花状暗器。瞬间想起绝色宫那位十三,只是其为何对凤箫荀出手? 楚风登时怒喝:“谁干的?” 全场鸦雀无声。 楚风哂笑:“哼,有胆量使出下三滥手段,不妨出来露个脸!” 仍旧无人应答。 谢予卿当即解释:“使暗器的乃是绝色宫之人,叫作十三。” 楚风却满脸不屑道:“你算什么东西?这里没你说话的份!” 凤箫萦低斥道:“不识好歹!” 楚风却没有理会凤箫萦,兀自环顾四周。 凤箫荀上前两步,抱拳道:“楚庄主,我以凤箫山庄名声做担保,绝情剑不在此处。若你不满意,接着比试便是!” 楚风不悦道:“谁说我要绝情剑!将我家小雨交出来,此事就此作罢。” 凤箫荀不卑不亢道:“解姑娘已离开凤箫山庄,至于下落,我也不知。” “仅凭你一面之词,我怎么知道你是否毁尸灭迹?” “前辈,此事我可以作证,小……解雨此前与我结伴同行至此,五个月前不辞而别。” “予卿说的没错,解姐姐与我们相见如故,怎么可能毒害她?” “他说的没错!”古月今突然上前说道。 谢予卿不禁愣住,古月今为何替自己解围? 燕月寒亦淡然道:“我二人曾亲眼目睹解姑娘与这小子同行,那时绝情剑尚在二人手中。” 李尘得意道:“莫非,绝情剑被那位解姑娘拿走了?” 楚辞当即反驳:“胡说八道!表妹若是取得绝情剑,为何不直接回雾失山庄?” 李尘阴笑道:“谁知道呢?” 尹副楼主不怀好意道:“说不定是凤箫山庄故意搅浑水。” 阴阳教程长老随口道:“直接问这小子不就知道了?” 众人顿时会意,目光纷纷投到谢予卿身上。 李尘恶狠狠道:“小子,快说,绝情剑到底在何处?” 楚风亦怒目道:“小雨究竟在哪里?” “绝情剑……在……在家师手中。” 谢予卿顿时计上心头,将此事推到独孤雪头上。暗道:“师傅,不要怪徒儿!” 石轻狂身旁那中年汉子问道:“你师傅是谁?” 李尘捧腹道:“这小子不过是学了几招水镜功!他师傅早已去了阴曹地府!” 石轻狂嘲讽道:“嘿嘿,还学了羽化功。” 李尘冲石轻狂身旁中年汉子道:“张门主,管好你的人!” 张门主不悦道:“我的人,不需要你指指点点!” 楚风不以为然道:“原来是水镜渊。” 尹副楼主眯着眼道:“不对,这小子还会狂诗剑法,武功路数有些古怪。” 凤箫萦乐呵道:“嘻嘻,笑死我了!” 秦副楼主不耐道:“有什么好笑的!” 凤箫萦白了一眼,道:“独孤雪的徒弟,你们竟没认出来?” “什么!” “不可能,他武功哪里和道门沾边?” “这小子要是独孤雪徒弟,老子把名字倒过来念!” “怎么又扯上道门了?” “哈哈,今日不虚此行啊!” …… “都给我闭嘴!”楚风一声大喝,顿时嘈杂声戛然而止,“快,说出小雨下落!” 谢予卿满脸苦笑:“前辈,我实在不知!” 凤箫萦行至人群边上,边走边道:“绝色宫之人,藏在人群之中,诸位何不先将此人揪出来?” 尹副楼主喝道:“休要转移话题,赶紧将绝情剑交出来!” “哼!”凤箫萦目光直视尹副楼主,满脸不悦。 忽然,一道白影从人群中闪到凤箫萦身前,不待其反应,将一支梅花状暗器抵在其玉颈之上。 谢予卿定睛一看,竟是此前出手助他那白衣男子。“你是十三?” 白衣男子突然变作女声,冷冷道:“没错。” 谢予卿想怒却又无从下口:“你,赶紧放了萦儿,我可以不为难你。”十三毕竟救过自己,虽不知为何,亦不忍翻脸无情。 凤箫荀沉声道:“放开萦儿!” 十三厉声道:“交出绝情剑,否则再也见不到你女儿?” “你敢!”凤箫荀怒喝一声,随即语气缓和道,“绝情剑不在我手中,信不信由你!” “女娃娃,老夫劝你趁早收手!” 忽然独孤雪声音从天空落下,却未见其人。 “师傅!”谢予卿不禁喊道。 众人不禁疑惑:“真的是独孤雪?” 十三声音略显不悦:“我不信你出手比我快!” “哼!” 只听空中闷哼,十三竟蓦地丢弃手中暗器,神情木然站在原地。 凤箫荀瞬间闪身上前,单手擒住十三。十三脸上这才显现出神色,先是疑惑,而后惊慌,最后则是痛苦,不知是独孤雪那声闷哼还是凤箫荀出手所致。 独孤雪道:“荀小子,放她走!” 凤箫萦大喊:“不能放!” 凤箫荀却没有理会,依言松手。 十三回头看了一眼谢予卿,又看了凤箫萦一眼,纵身跃起,几个起落,消失不见。 “看样子,绝情剑不在凤箫山庄。” “谁知不是苦肉计呢?” “说不定被雾失山庄拿去了。” “没错。” …… 楚风瞅了一眼人群,满脸愠色:“哼,我们走!” 凤箫萦怒斥道:“就这么走了?独孤老头,快替我收拾他们!” “今日给道门一个面子。你若不满,雾失山庄楚风随时恭候大驾!” 楚风说罢,领着楚辞大步流星离去。 张门主见状,抱拳道:“狂诗门张进酒,得罪了!” “沉月楼尹月初,告辞!” “阴阳教程南风。” “香花楼秦放。” “化羽门李尘。祸不及门人弟子,冲我来便是!” “程门韩山。望凤箫庄主海涵。” “太湖帮王龙。老子人多,怕你不成?” “啪!” 王龙那本就臃肿脸上,蓦地多出一道血红掌印。 “滚。” 独孤雪淡淡吐出这一个字,声音虽不大,却清晰传入每一个人耳中。 “扑通”数声,却是几人七窍出血,当场晕厥。 各派之人瞬间色变,作鸟兽散。 第四卷 无为决 第六十九章 该收网了
“石大哥,且慢!”谢予卿急道。 石轻狂驻足笑问:“谢兄弟,何事?” “石大哥,无题还你,多谢!” 谢予卿三步并作两步上前,双手奉上无题剑。 石轻狂接过剑,朗笑道:“谢兄弟,就此别过,咱们后会有期!” 谢予卿抱拳回道:“后会有期!” 不到半盏茶,在场仅剩谢予卿与凤箫山庄众人。 凤箫萦抬头叫唤:“独孤老头,人都走了,还不出来?” 半晌,却无人回应。 “不用找了,独孤前辈早已下山。他能出手相助,已是给足了面子。” 凤箫荀说罢,忽然脸色煞白,气息陡然弱了三分。 “你没有大碍罢,凤箫前辈?”谢予卿眼尖,看出凤箫荀不对劲,似乎所受内伤不轻。 凤箫萦箭步上前搀扶,慌乱道:“爹爹,你伤的重不重?” 身后凤箫山庄众人亦围了上来,满脸关切。 “楚疯子端的厉害,最后那一招够我修养一两个月。”凤箫荀大笑三声,忽然面色阴沉,“不过,他也好不到哪儿去!” 凤箫萦见其父战意甚浓,低声唤了一声“爹爹”,劝解之意溢于言表。 “大哥武功精进,实乃我凤箫山庄一大喜事。”谢予卿身旁一名略显富态锦袍汉子欣喜道,“不过,大哥须以身子为重,凤箫山庄可不能一日没有大哥坐镇。” “老三说的对!大哥,你好生养伤,山庄之事暂时交由我们打点。”另一名精瘦华服汉子附和道。 凤箫荀满意道:“也好,山庄之事就请二弟三弟与二叔代劳。” 不远处那名灰袍老者略微颔首,算是做了回应。 凤箫萦板着脸:“爹爹,赶紧回屋疗伤!” “哈哈,为父还未催你和予卿婚事,你倒催起我了!”凤箫荀揶揄道。 谢予卿闻言,心底不由咯噔一下,暗暗叫苦。此前故作不知,如今只怕难以糊弄了。 “哼,女儿暂时还不想嫁人!” 凤箫萦一句话,顿时令谢予卿松了一口气,随后心里莫名有些失落。 “罢了。”不待谢予卿窃喜,凤箫荀随口道了一句,“等你选好了良辰吉日,再告知为父。” “知道了。”凤箫萦美眸闪烁,目光却是落在谢予卿身上,似乎在说“任君定夺”。 “咳咳,晚辈……今日方知人外有人,目下只想……尽快提升修为。” 凤箫萦沉默片刻,展颜道:“没错!我的夫君怎能是平庸之人?” “也好,此事暂放在一边。” 凤箫荀说罢,意味深长看了谢予卿一眼。 那眼神有如实质,径直落在谢予卿心头。没有咄咄逼人气势,一如慈祥长辈般和蔼。 有一瞬,谢予卿似乎看到与凤箫萦拜堂成婚,“岳父”二字几乎脱口而出。蓦地,耳边响起一句“呆瓜”。咦,竟是小螃蟹!谢予卿心神一震,放眼望去,却空无一人。再回过神,却见凤箫荀眼中似乎蕴含一丝异样神色。 莫非,却才凤箫荀对自己施展了某种功法?谢予卿虽有所怀疑,却只能咽在肚中。 告别众人,谢予卿独自回到西岩寺。 “即日起,两个月将所学武功招式尽数忘了。” 独孤雪隔墙传音道。 “师傅,这是为何?” “不必多问。” 谢予卿虽不解,却未再追问。师傅既然如此安排,自有其用意。可那些招式乃是勤修苦练勉强掌握,如何才能忘却?罢了,不用便是了。打定主意,兀自站立修炼起无为决。 随后,谢予卿每日只修炼无为决、抚琴,不再施展任何招式。即便是上山,亦只凭借脚力。似乎回到修炼水镜功之前,不同之处在于,一是未经雕琢璞玉,一是沉寂泥土之美玉。 两月之期方至,独孤雪却将谢予卿唤入其禅房,传音授其自创那一招——天花乱坠。 “师傅,这一招徒儿已牢记于心,只是与此前忘却武功招式有何干系?” “这一招可有迹可循?” 谢予卿摇摇头。这一招施展之时竟是立在原地,与修炼无为决相差无几。唯一不同之处在于,竟是将全身真气逼出体外凝结为冰。不过以自己目前修为,不要说凝气为冰,能否将真气尽数逼出体外仍是未知。至于这一招威力如何尚不得知,师傅只言伤敌一万自损三千,不到万不得已勿要施展。 “凭借身体本能,自然而然作出应对,是为无我。” “无他境旁观之妙,徒儿每每沉浸其中乐不思蜀,就此舍弃,怪可惜了!” “各境各有其奥妙,并不相悖。待你晋入无我,自会知晓。” “是。徒儿接下来该如何修炼?” “余下五个月,你自行修炼。” …… 凉凉月色越过残破城墙,落入清澈汴河之中。 河畔,一道紫色身影,静静伫立。远远看去,那婀娜身姿被紫色锦袍包裹,全然融入月色,仿佛一尊雕像,一动不动。令人不由生出一种错觉,似乎其开天辟地以来一直在此。只是脸颊上覆了一层紫色面纱,仅露出一双寒眸,看不清是何模样。若不是眸子随着河中月色流转,旁人看了只怕会将其当作死物。 看情形,大约在等人。不过,孤身一人,在开封这兵荒马乱之地,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这不,四周夜色里,悄然浮现一片白影。隐约可见,那些白影是冲着紫色身影而来。 顷刻间,十三道白色倩影列成一排,立在紫色身影背后。除了最右侧之人容貌普通,其余十二人无一不是绝色佳人。若是仔细分辨,可以发现最右侧之人,是那名为十三之人。 紫色身影却没有一丝惧意,缓缓转身,扫视一周,眸中浮现一抹满意之色。 最左侧那名女子年纪稍长,显然是为首之人,当先发话:“属下参见宫主。” 其余众人纷纷抱拳行礼。 紫色身影点点头,声音却异常冰冷道:“十三,事情办的怎么样?” “回禀师尊,已查明绝情剑落入解雨之手,此人来自雾失山庄。据探子禀报,曾有人目睹其出现在川蜀。下一步如何行动,请师尊明示。” “去洛阳罢,该收网了。” 紫色身影说罢,从袖中抛出一物件。定睛一看,原来是一封信,竟划过一道弧线,不偏不倚落入十三手中。 十三没有理会周围艳羡、妒忌、赞许、淡漠目光,淡然将信收入袖中。 紫色身影将众人神色尽收眼底,却没有任何表情。默默转过身,信步朝前方走去。 前方即是汴河,众人却丝毫没有为其担忧之色。而是纷纷敛衽,目送其离去。 只见其身上紫袍无风自动,莲步如期踏上河面,激起一圈圈涟漪,却没有丝毫坠河迹象。不多时,消失在朦胧夜色中。 数日后,雾失山庄将绝情剑据为己有一事,在江湖上不胫而走。而解雨作为正主,却不知此消息,仍旧白日赶路,夜里修炼冲虚真经,堪堪行至大散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