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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页

    最后他放下桅杆,站了起来。然后他拿起桅杆,掮在肩上,又开始沿路走上去。他坐下来休息了五次,才挨到自己的草屋。

    进了草屋,他把桅杆靠在墙上。暗中他找到一瓶水,喝了一口。接着他便在床上躺下。他把军毯盖住肩头、背脊和两腿,便两臂直伸,手掌朝上,面孔朝下,俯睡在报纸上面。

    早晨那孩子从门口望进来的时候,他还在熟睡。海风刮得很厉害,漂网渔船都不能出海。男孩睡得很迟,睡起又到老人的茅屋里来,因为他每早照例都要来的。男孩看出老人还有呼吸,不久又看到老人的双手,便哭了起来。他轻手轻脚地走出茅屋,去拿咖啡,一路上哭个不停。

    许多渔夫围住那小船,在打量船边绑住的庞然大物;一个渔夫卷起了裤脚,正站在水里,用一条长索量那残骸。

    男孩没有下去。他刚才已经下去过,一个渔夫在帮他照顾小船。

    “他怎么样了?”一个渔夫叫道。

    “正在睡觉。”男孩叫道。他不在乎人家看见自己哭泣。“大家不要去吵他。”

    “从鼻子直到尾巴,一共是十八英尺。”量鱼的渔夫叫道。

    “我相信。”男孩说。

    他走进平台,要了一罐咖啡。

    “要热的,多放点牛奶和白糖。”

    “还要什么?”

    “不要了。等下我看他能吃什么。”

    “好大的鱼,”老板说,“从来没见过这么大的鱼。你们昨天捉到的两条也是好鱼。”

    “呸,我的鱼。”男孩说,又哭了起来。

    “你要喝什么东西吗?”老板问道。

    “不要,”男孩说,“跟他们说,别去吵桑地雅哥。我就回来的。”

    “跟他说,真是可惜。”

    “谢谢你。”男孩说。

    男孩端着热咖啡,走到老人的茅屋里,坐在他旁边,等他醒来。有一度他像是要醒来,可是又沉沉地睡去,男孩便横过大路,去借点柴来热咖啡。

    最后老人醒了过来。

    “别坐起来,”男孩说,“把这个喝下去。”他倒了一点咖啡在杯子里。

    老人接过来喝下。

    “它们把我打垮了,曼诺林,”他说,“它们真的把我打垮了。”

    “可是‘它’没有打垮你。那条大鱼没有打垮你。”

    “没有。真的。那是后来的事。”

    “贝德里哥正在看管小船和船具。你想把鱼头怎么办?”

    “让贝德里哥切散了做鱼网吧。”

    “还有尖嘴呢?”

    “你要的话,就拿去吧。”

    “我要,”男孩说,“现在我们得料理别的事情。”

    “他们有没有去找我?”

    “当然了。海警队和飞机都出动了。”

    “海洋太大,小船太小,太难找了。”老人说。他发现有人可以对谈,而不用老是对自己,对大海说话,真是痛快。“我一直想念你,”他说,“你们捉到什么东西啦?”

    “第一天一条。第二天一条,第三天两条。”

    “好极了。”

    “现在我们又可以在一起捉鱼了。”

    “不行。我运气不好。我再也不会有运气了。”

    “去他的运气!”男孩说,“我会把运气带来的。”

    “你家里不会说话吗?”

    “我不管。昨天我捉了两条。可是现在我们要一块儿捉鱼了,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呢。”

    “我们应该弄一把上好的鱼矛,随时放在船上。你可以找福特旧车的簧片来做矛头。我们可以拿到瓜纳巴科阿去磨一磨。这东西要尖,可是不要淬到容易断的程度。我的小刀就断了。”

    “我再去弄把小刀来,并且请人把钢板磨一下。你看这大风还要刮多少天?”

    “也许三天。也许不止。”

    “我会把所有的东西料理好,”男孩说,“你把两手弄弄好,老人。”

    “我晓得怎么照顾手。夜里我吐出一样东西,好怪,觉得胸口像有什么东西断了似的。”

    “那也得医医好,”男孩说,“睡下去吧,老人,我去跟你拿件干净衬衫来。再去弄点吃的。”

    “我出海时的报纸随便拿一份来。”老人说。

    “你要快一点好起来,因为我还有许多东西要学,你可以把每样东西都教给我。你吃了好多苦呢?”

    “多了。”老人说。

    “我去拿吃的和报纸,”男孩说,“好好地休息吧,老人。我去药店里拿点药来敷你的手。”

    “别忘记跟贝德里哥说,鱼头给了他了。”

    “不会的。我记得。”

    男孩出了门,沿着磨光的珊瑚石路走下去,又哭了起来。

    当天下午,平台上来了一群旅客,其中一位女客俯视浮满了空啤酒罐头和死梭鱼的水面,看到一条又大又长的白脊椎,末端还有一条大尾巴,随潮起落,而港口外面,东风正把大海刮得不断地汹涌起伏。

    “那是什么?”她指着大鱼的长脊骨,向一位侍者问道。这时那大鱼已经变成废物,只待潮水冲它出去。

    “鲨鱼呀,”侍者说,“一条鲨鱼。”他正要解释事情的经过。

    “我一直不晓得鲨鱼有这么漂亮,这么体面的尾巴。”

    “我也一直不晓得。”她的男伴说。

    大路顶上的草屋里,那老人又在熟睡了。他依然朝下伏睡,那男孩正坐在旁边守望着他。老人又梦见那些狮子了。

    一九五三年一月十九日译毕

    二〇一〇年五月十三日重校完工

    【注释】

    [1]  la是阴性冠词,mar是海。——译者

    [2]  el为阳性冠词。——译者

    [3]  西班牙文“痉挛”之意。——译者

    [4]  即西班牙文“大联队”之意。——译者

    [5]  西班牙文“骨刺”之意。——译者

    [6]  Miami,美国佛罗里达州海港名。——译者

    [7]  Dorado,“金鲯鳅”之意。——译者

    [8]  Rigel,猎户座中一颗淡蓝色的一等星,与Betelgeuse遥遥相对。——译者

    [9]  古巴岛东西的长度在一千公里以上。——译者

    [10]  加朗诺和“牙利鬼”都是鲨鱼的名称,加朗诺有彩色的斑纹,“牙利鬼”有不平的巨脑。——译者

    [11]  指小船。——译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