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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幕 第二场

    三张摇椅,椅背上铺着桃花的小罩布,还有一张靠背椅。墙上糊着涡形花纹、深红色的壁纸。

    室内一切东西都整洁,放得恰是地方,没有一点拘谨的感觉。全家有一种安闲舒适朴直的气氛,那是大家通力合作,从勤劳兴旺中共同得来的。

    杰姆士·梅约、他的妻子、他的妻舅迪克·司各特和安朱都在屋里。梅约的身材和相貌跟他的儿子安朱一模一样……他是个六十五岁的安朱,生着短短、整齐的白胡子。梅约太太是个小个儿、圆脸、一本正经的女人,她五十五岁,一度当过教员。农家妇女的劳动使她受到操劳,但是并没有压垮她。她的言谈举止还保存梅约家庭所没有的那种温文尔雅。罗伯特跟他父母的相似处可以从她身上找出根源。她的哥哥船长是个矮矮粗壮的人,有一张久经风霜和快乐的面孔,一绺白髭……一个典型的老水手,说起话来声音很响,指手划脚。他五十八岁。

    杰姆士·梅约坐在餐桌前面,戴着眼镜,膝头放着一本正在读的农业杂志。船长坐在后面一张椅子上,身子向前探,两手放在面前的桌子上。安朱靠在左边的靠背桥上,下巴抵在胸口上,眼睛瞅着地毯,皱着眉头,若有所思。

    幕启时,船长刚说完一个海上的故事。人们装着感到兴趣,脸上却摆着一副心不在焉的表情。

    船长:(咯咯地笑)那个女教士,当我靠岸时,在码头上跟我招呼,她说,……她那张傻里傻气的脸绷得紧紧的,严肃得象裁判官一样……

    “船长,”她说,“劳驾请告诉我海鸥夜里在什么地方睡觉?”这要不是她的原话,我情愿天诛地灭,(他用双掌拍桌子,放声大笑。其他的人也强作微笑)真是个傻瓜女人的问题,是不是?我也就非常严肃地望着她。“太太,”我说,“我可没法正确地答复那个问题。我还没见过一个睡在铺位上的海鸥哩。等下一次我听见海鸥打鼾时,我一定记下他睡在什么地方,再写信告诉你吧。”随后她骂我是个真正不怀好意的笨蛋,赶快离开了我。(他又哄然大笑起来)我就是那么打发她走的。(其他的人微笑,但马上又郁郁不乐了。)

    梅约太太:(心不在焉……觉得她得说点什么话)既然说起海鸥来,究竟它们睡在哪儿呢,迪克?

    司各特:(拍桌子)哈,哈!听她的,杰姆士。又是一个!哼,你这一问真把地狱都问住了……请原谅我又发誓了,凯特。

    梅约:(眨着眼睛)它们卸下翅膀,铺在波浪上当一张床。

    司各特:然后告诉鱼儿,到了应该起身的时候,给它们打个口哨。哈!哈!

    梅约太太:(强笑)你们男人真是太聪明了。(她又缝起衣服来。梅约假装读杂志。安朱瞅着地板。)

    司各特:(莫名其妙地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最后再也受不了那死气沉沉的静默了,脱口说)你们好象正在装裹一具死尸似的。(故作关心地)老天爷,难道这里死了人吗?

    梅约:(严厉地)迪克,别胡说八道了!你跟我们同样清楚,我们并没有什么兴高采烈的事。

    司各特:(辩驳地)我也看不出有什么披麻带孝的事呀。

    梅约太太:(愤怒地)你怎么可以说出那种话来,迪克·

    司各特。你不是要带着我们的阿罗,深更半夜,离开我们,准时去搭你那条老船吗?我想也许你会等到明天早晨,让他吃了早饭再走吧。

    司各特:(无可奈何地向大家求情)你们看,那岂不是女人家的见识吗?老天爷,凯特,我不能命令潮水,要它按照我的意思,高涨起来。我熬夜受罪,等到六点钟才去开船,又有什么好玩的。(抗议地)还有,圣代号并不是一条老船……

    至少,不算太老……她和往常一样漂亮。

    梅约太太:(嘴唇发抖)我希望阿罗不走。

    梅约:(从眼镜上方瞧她……安慰地)好啦,凯特!

    梅约太太:(反抗地)哼,我真的不希望他走!

    司各特:照我看来,你不应该太难过。这次航行会使他成器。我会尽心教他学习航海。叫他很快就能领到一张大副的证书,要是他愿意旅行的话,他这一辈子就有了一个职业。

    梅约太太:不过我不希望他旅行一辈子。这次航行一结束,你一定要把他带回家来。那时他的身体就会完全好了,他就会想……

    结婚……(安朱坐在椅子里身子突然朝前一俯)……在这里安安稳稳住下去。(她瞅着膝头上的针线活……一顿)我没有想到,让阿罗出门,会使我这样难过。否则的话,我连一分钟都不考虑。

    司各特:凯特,现在一切都定下了,老是那么嘀嘀咕咕有什么好处。

    梅约太太:(几乎要哭出来)你当然可以那么说。你从来没有过孩子。你不知道跟他们分别是个什么滋味……何况阿罗又是我最小的一个。(安朱皱皱眉头,在椅子里烦躁不安。)

    安朱:(突然转身面向他们)有一件事,好象你们谁也没有考虑过……那就是阿罗自己要去。他是下定了决心的。自从这次航行第一次提了出来,他就一直梦想出去。不让他走是不公平的。(好象他突然感到不安)要是他的想法还是象今晚上他跟我说的那样,不让他走,至少是不公平的。

    梅约:(带一种决定的神气)凯特,阿安说得对。你看得出来,一切争论都可以结束了。(看看他的大银表)不知道罗伯特是怎么回事?他推车送那位寡妇太太回家实在太久啦。今儿是他最后的一个晚上,难道他还能跑出去望着星星作梦吗?

    梅约太太:(微带责备口气)阿安,今晚上你为什么不推艾特金太太回去。往常她和露斯到我家来,总是你送的。

    安朱:(避开她的目光)我想今晚上罗伯特也许想去。她们走时,他马上提出来要送她们。

    梅约太太:那只是为了礼貌的缘故。

    安朱:(站起来)我想,他就会回来的。(转身向他的父亲)爸,我想去看看黑牛……看她是不是还在痛。

    梅约:对……最好去看看,孩子。(安朱走进右边的厨房。)

    司各特:(他出去时……放低声音说)这个小伙子会成为一个好样儿的棒水手……要是他愿意干的话。

    梅约:(严厉地)迪克,你可不要把那种糊涂念头装进阿安的脑袋里……要不然我们会扯皮的。(随后他微微一笑)你引诱不了他,你没办法。阿安从骨子里是个梅家的人,他是个天生的庄稼汉,而且还是一个好极了的庄稼汉。他会象我所盼望的那样,生在这个农庄上,死也死在这个农庄上。(带着自豪的信心)要不了多久,他就会把这个农庄变成本州最漂亮、最有出息的一个农庄!

    司各特:我看现在就已经是个很漂亮的地方了。

    梅约:(摇头)太小了。我们需要更多的土地,使它变得更了不起,可惜我们没有买地的本钱。(安朱从厨房进来。他戴了帽子,手里提了一盏点亮的风灯,走向通到外面去的后门。)

    安朱:(打开门,停下)爸,还有什么别的事要做吗?

    梅约:没有,想不起来还有什么。(安朱走了出去,关上门。)

    梅约太太:(稍停)不知道今晚上阿安是怎么回事。他的举动那么古怪。

    梅约:他确实有点闷闷不乐、无精打采。我想是因为罗伯特就要走了吧。(向司各特)迪克,你不会相信我的两个孩子彼此多么亲热。他们跟一般的兄弟们不同。他们向来是相亲相爱的,从来没有吵过一次架。

    司各特:你用不着告诉我。我能看出来他们是多么要好。

    梅约太太:(追踪她的思路)杰姆士,你注意到了吗?他们吃晚饭时,每一个人都多么古怪。罗伯特好象为了什么事很激动;露斯又是满脸通红,格格地笑;阿安坐在那里一言不发,好象他失掉了最好的朋友;他们三个都只吃了一点点东西。

    梅约:我想他们都在想着明天的事,象我们一样。

    梅约太太:(摇摇头)不对。我恐怕出了什么事……出了别的什么事。

    梅约:你是说……跟露斯有关吗?

    梅约太太:是的。

    梅约:(稍停……皱眉)我希望她和阿安没有闹什么大别扭。我早就希望他们两个早晚订上亲。迪克,你说呢?你不认为他们是很好的一对吗?

    司各特:(点头表示赞成)他们会成为很美满的一对。

    梅约:对阿安来说,这件事有许多好处。我不是人们所说的精打细算的人;我还认为年轻人的婚事,应让他们自己作主。不过这件婚事对于双方都有不可轻视的利益,艾特金农庄紧挨着我们。两家合并起来,这一块地方就相当可观,就有很多的事可干了。艾特金太太是个寡妇,只有一个独生女儿,又长期生病,应付不了田里要做的事。她需要一个男人,一个第一流的庄稼汉,来管事;阿安正是她需要的人。

    梅约太太:(陡然地)我不认为露斯会爱上阿安。

    梅约:你不认为?好吧,在这些事情上,一个女人的眼睛也许看得更尖锐些,不过,他们总是在一块儿。如果她现在还不爱他,到了一定时候,她会改变过来的。(梅约大大摇头)凯特,你好象很有定见似的。你怎样知道的呢?

    梅约太太:只不过是……我的感觉罢了。

    梅约:(若有所悟)你的意思是说……(梅约太太点头。梅约轻蔑地格格笑了)笑话!我觉得你的眼力并不高明。罗伯特没有时间去追露斯,不过是普通朋友罢了。

    梅约太太:(警告)嘘……嘘!(通向庭院的门开了,罗伯特走进来。他快乐地微笑着,哼着一支歌,可是当他一进屋来,他的态度上便流露出一种隐然不安的神情。)

    梅约:到底回来了!(罗伯特走上前来,在阿安坐的椅子上坐下。梅约对他的妻子暗暗微笑)这一阵子你在干什么来着……又在数星星,看它们是不是全都出来了吧?

    罗伯特:爸,从今以后我要找的就只有一颗了。

    梅约:(责备地)就连那一颗你也不应该浪费时间去找它……今天晚上是你最后的一个晚上。

    梅约太太:(好象是在跟一个娃娃说话)晚上这么凉,你应该穿一件外衣出去,阿罗。

    司各特:(厌烦地)天老爷,你把罗伯特还当作一周岁的娃娃看待哪,凯特!

    梅约太太:(注意到罗伯特精神上的不安)阿罗,你好象为了什么事很激动,什么事呢?

    罗伯特:(费劲地咽气,把每一个人都飞快地看了一眼……然后下决心说出来)是的,是有点事……

    我一定要告诉你们……你们大家。(当他开始说话的时候,安朱悄悄地从后门进来,随手带上门,把那盏灯放在地板上。他站在门口,叉着两臂,听罗伯特说话,脸上有一副忍痛的表情。罗伯特只顾说话,没有注意到安朱在场)有件事只到今天晚上我才发现……美极了,妙极了……我以前没有考虑过,因为我不敢希望这种幸福会落在我的头上。(恳求地)请你们大家一定要记住这个事实,行不行?

    梅约:(皱眉)言归正传吧,孩子。

    罗伯特:(带一丝挑战口气)好吧,事情是这样的。爸,我不走了……我是说……我明天不能跟迪克舅舅走了……将来也不走了。

    梅约太太:(尖声叹了一口气,高兴地放心了)噢,阿罗,我高兴极了!

    梅约:(惊讶)你不是当真的吧,罗伯特?(严厉地)我看,今天晚上到了这个时候,你突然把一切计划都推翻,已经太迟了。

    罗伯特:我请你记住,直到今天晚上我自己才知道。我从来不敢去梦想……

    梅约:(烦躁)你讲的是什么傻事呀?

    罗伯特:(红着脸)露斯今天晚上告诉我……她爱我。我承认我爱她以后,她才说的。我告诉她,直到出门的事安排定以后,我才发觉我的爱情,我才明白我要离开她了。那是真话。我以前不知道我爱她。(好象要向别人证明自己有理)我并没有打算要跟她说什么,可是突然之间,我觉得非说不可。我认为说说也没有关系,因为我就要走了。我还认为她爱上了的是别人。(慢慢地……他的眼睛闪闪发亮)可是她哭了起来,她说她一直爱着的是我,可是我一点也没看出来。

    梅约太太:(冲过去,张开双臂抱住他)我知道!你刚才进来的时候,我正在跟你爸爸说哩。噢,阿罗,你不走了,我真高兴!

    罗伯特:(吻她)我知道你会高兴的,妈。

    梅约:(迷迷糊糊地)啥,真是岂有此理!你真有本事,把我们大家的脑子全都搞糊涂了,罗伯特。还有露斯!她怎么会突然想得起来的呢?哎呀,我还正在想……

    梅约太太:(赶忙接上话音……带点警告口气)别管你怎么想的了,杰姆士。现在告诉我们也不会有什么用处了。(有意地)结果跟你所希望的几乎是一模一样,是不是?

    梅约:(沉思地……开始悟会争论的这一方面)是的;我想你说得对,凯特。(困惑地挠挠头)怎么会弄成这样呢!我真没有听见过。(最后他站起来,忸忸怩怩地笑嘻嘻地走向罗伯特)我们,你妈和我,很高兴你不走了,因为毫无疑问,我们会非常想念你的。你找到了幸福,我们也觉得高兴。露斯是个好姑娘,将来会成为你的好妻子。

    罗伯特:(很感动)谢谢您,爸。(他紧紧握住爸爸的手。)

    安朱:(面孔绷得紧紧的,走上前,伸出手来,强作微笑)我想该轮到我来贺喜了,是不是?

    罗伯特:(他哥哥的突然出现在他面前,吓得他叫了起来)阿安!(惊慌)唉……我……我没有看见你。你在场吗?刚才……

    安朱:你说的我全听见了。我祝贺你们,你和露斯,幸福无量,万事如意。

    罗伯特:(拉住他的手)谢谢,阿安,你真好……(他看见安朱眼里含的痛苦,他的话说不下去了。)

    安朱:(最后紧紧握了一下他弟弟的手)祝你们俩一切顺利!(他转身回到后面,俯下身子去抚弄灯笼,不让别人看出他的情绪。)

    梅约太太:(向船长,罗伯特作出的决定吓得船长目瞪口呆,一个字也说不出来)怎么回事,迪克?你不向阿罗道喜吗?

    司各特:(发窘)我当然要道喜的!(他起身,跟罗伯特握手,含含糊糊地喃喃说)祝你称心如意,孩子。(他站在罗伯特身旁,奸象想多说点什么,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罗伯特:谢谢,迪克舅舅。

    司各特:那么你不跟我上圣代号了?(他的声音表示不相信。)

    罗伯特:不能去了,舅舅……现在不去了。要不是在目前的情况之下,说什么我也不会放过这个机会。(他不知不觉地叹口气)不过你瞧,我已经找到了……一个更大的美梦。(然后兴高采烈地)有一件事,我希望大家都明白,我不再依靠你们,作一个游手好闲的人了。这就是说,我要从各个方面,开始过一种新的生活。我要安心住下来,真正关心农庄上的事,干我应干的活。我要向你证明,爸,只要我愿意干,我会跟你,还有阿安一样,成为一个好样儿的梅家后代。

    梅约:(体贴地但又怀疑地)精神是对头的,罗伯特。我们谁也不怀疑你愿意干,不过你从来没学过……

    罗伯特:那么我马上就开始学,你教我,好不好?

    梅约:(安慰他)我当然愿意教,孩子,我也高兴教。只不过一开头要从从容容地干。

    司各特:(他怀着惊慌加惊奇的复杂心情,听着这场谈话)难道你当真要让他留下吗,杰姆士?

    梅约:啥,事情既然是这样了,罗伯特想怎样办,就怎样办吧。梅约太太由他去吧!就是那个主意!

    司各特:(越来越恼)那么我要说的是,你是个软弱的、意志力薄弱的家伙,竟让一个孩子,还有女人,来随意安排你的生活道路。

    梅约:(故意捉弄人)迪克,我也和你一样。你不能命令海潮来依顺你,我也不冒充我能约束青年们的爱情。

    司各特:(轻蔑地)爱情!他们还太年轻,就算见到爱情,也不懂什么叫做爱情!爱情!罗伯特,我真替你害臊,你让暗地里的几次拥抱和接吻,就把立身作人的机会给破坏了。缺乏常识,……

    一点常识都没有!(在愤激中用拳头敲桌子。)

    梅约太太:(讥笑她哥哥)迪克,象你这样一位古怪的老光棍,也配谈什么爱情。看在老天爷面上,得了吧!

    司各特:(被他们的嘲笑激恼了)若果你指的是结婚,大多数的人都当了大傻瓜,我可没有当过。

    梅约太太:(嘲笑地)酸葡萄,是不是,迪克?(她笑了,罗伯特和他爸爸也咯咯地笑。司各特说不出话来)老天爷,迪克,你真傻气,无缘无故你也发脾气。

    司各特:(愤慨地)无缘无故!你说得好象我对于这里的事毫不关心似的。我觉得我有权利说出我的意见。我不是为了罗伯特跟船主们办了所有的交涉,另外还储藏了一些特别的食物吗?

    罗伯特:你一直待我很好,迪克舅舅;我很感激。说真的。

    梅约:当然,我们大家都感激你,迪克。

    司各特:(没有消气)我一直指望,这次航行带罗伯特去作伴……可以跟他讲讲话,指点指点他,教教他,我一心一意要带他一道走,这么一来,这次我出去,我就会感到格外寂寞了。(他拍桌子,企图遮掩他承认的弱点)这种傻里傻气的恋爱真是混账透顶。(气恼)可是说来说去,并没有解决怎样处理我已经收拾好了的那间房舱的问题。房舱全油了白漆,床上还铺了一张新垫子,床单、毯子等等都是新的。木匠还做了一个书架,罗伯特可以把他的书带去,书架前面装有可以拉动的横木,不管船如何颠簸,书都掉不出来。(惊慌地)你们想想看,没有人上船去使用那个房舱,我手下的那些船员们会怎么想呢?替我布置房间的那些人,又会怎么想呢?(他气愤地摇摇手指头)他们可能怀疑,我打算带一个女人到船上去,到了最后一刻,她把我甩了!(一想到这里他就痛心,擦擦冒汗的额头)老天爷,他们正想找那样的事来笑话我。他们那些家伙,什么事都会相信!

    梅约:(眨眨眼)那么没有别的办法,你只有跑出去,从什么地方找个老婆,去住那个新房舱。她还得是个漂亮的,才能配得上。(他摆出过分关心的样子,看看表)去找老婆的时间不多了,迪克。

    司各特:(大家微笑,他绷着脸)杰姆·梅约,去你的吧!

    安朱:(他一直站在后门旁边沉思,现在走上前来。面带严肃坚决的神色)迪克舅舅,不用为那个多余的房舱担心,要是你愿意带我,我代替罗伯特去。

    罗伯特:(急忙转身向他)阿安!(他立刻看出哥哥眼里的决心,马上就明白事情的原因……惊慌地)阿安,你不能去!

    安朱:阿罗,你作了你的决定,现在我作了我的。记住,这件事你管不着。

    罗伯特:(哥哥的口气伤了他)可是阿安……

    安朱:不要干涉,阿罗……那就是我的要求。(转向他舅舅)迪克舅舅,你还没有回答我的问题哩。

    司各特:(清理清理喉咙,不安地斜瞟了杰姆士·梅约一眼。梅约瞪着他的大儿子,好象他觉得安朱忽然发了疯)我当然愿意带你去,阿安。

    安朱:那么,就定下了。几分钟内我就能把我要带的几件小东西收拾好。

    梅约太太:不要做傻瓜,迪克。阿安只不过是跟你开玩笑罢了。

    司各特:(不高兴)在这间屋里,究竟谁是在开玩笑,谁又不是,可就难说了。

    安朱:(坚决地)我不开玩笑,迪克舅舅。(司各特怀疑地望着他)你不用害怕我说话不算数。

    罗伯特:(他觉得安朱话里有话,伤了他的心)阿安,那么说是不公平的!

    梅约:(皱眉)我看,这不是个开玩笑的题目,阿安向来不开玩笑。

    安朱:(面向他爸爸)我同意你的意见,爸。我再跟你说一次,一言为定,我下定了决心要走。

    梅约:(目瞪口呆……不能再怀疑安朱话音里的决心……无可奈何地)可是为了什么呢,孩子?为了什么呢?

    安朱:(避开)我向来就想走。

    罗伯特:阿安!

    安朱:(半恼)你不要乱说,阿罗,(又转向他爸爸)我从来没有讲过,因为阿罗既然要走,我知道讲了也没有用处。现在阿罗留下了,我就没有理由不走了。

    梅约:(喘气)没有理由?你竟敢站在那里对我说那种话吗,安朱?

    梅约太太:(看见暴风雨要来了,赶快插话)杰姆士,他的话是随便说的。

    梅约:(做手势叫她保持沉默)让我说,凯特。(用更为温和的腔调)你怎么突然变了样呢,阿安?你跟我一样清楚,现在正是我下死劲拼命干活的时候,你打一声招呼就跑掉,那是不公道的。

    安朱:(避开他的目光)等阿罗学会了,他会作好他的工作的。

    梅约:罗伯特就不是种田的材料,你才是的。

    安朱:你很容易找一个人来干我的活。

    梅约:(极力克制自己,不生气)阿安,听你说的话,我觉得很奇怪。我向来认为你是懂事的,竟会说出那种昏话来。(讽嘲地)找一个人代替你!你在这里干活,并不是谁雇你来的,阿安,你可以打我一声招呼,象你作的那样甩手不干了。这个农庄是你的,也是我的。你在这个农庄上干活,你是明白这个道理的。你刚才说你要作的,只是放弃你应尽的责任。

    安朱:(望着地板……简单地)爸,对不起。(稍停之后)再谈也没有用了。

    梅约太太:(放心)瞧,我知道阿安会明白过来的!

    安朱:别误会了,妈。我不放弃我的主意。

    梅约:你是说你还是要走,不顾……一切吗?

    安朱:是的,我要走。我非走不可。(他顽强地望着他的爸爸)我觉得不应该放过这个机会,去逛逛世界,开开眼界,而且……我想去。

    梅约:(冷嘲)原来……你想去逛逛世界,开开眼界!(他的声音提高了,气得发抖)我没想到,会有今天,我的儿子睁着眼睛当面跟我撒下弥天大谎!(发作)你撒谎,安朱·

    梅约,而且是个最坏的撒谎家伙!

    梅约太太:杰姆士!

    罗伯特:爸!

    司各特:冷静些,杰姆!

    梅约:(不管他们的反对)他撒谎,他知道。

    安朱:(满脸通红)爸,我不跟你辩论。你想把我想得怎么坏,随你的便。

    梅约:(对阿安指手画脚,气极了)你知道我说的是老实话……所以你不敢辩!你说你想走开……

    去开开眼界,你是在说谎!你并不喜欢去逛世界。我看着你长大的,我知道你的脾气,你的脾气就是我的脾气。你是在跟你的天性对着干,要是你真的走了,你将来会大大后悔的。好象我不知道你逃跑的真正原因似的。逃跑才是合适的字眼。你逃跑是因为你自己的弟弟得到了露斯,因为你被刷了,你受了气,所以你……

    安朱:(脸红……紧张地)住嘴,爸!我不要听你的……就是你说的我也不要听!

    梅约太太:(冲向安朱,双臂抱着他,保护他)亲爱的阿安,不要睬他。他说的全是胡说八道!(罗伯特僵硬地站着,两手攥得紧紧的,愁眉苦脸。司各特坐在那里,目瞪口呆。安朱安慰他妈妈,她快要哭出来了。)

    梅约:(气得一不做二不休)安朱·梅约,那才是老实话,想想那些老实话,你应该感到羞耻。

    罗伯特:(抗议地)爸!

    梅约太太:(安朱身边走向梅约;把双手放在他双肩上,好象要把他推回到他原来坐的椅子上去)你不要说啦,杰姆士。请你不要说,好不好?

    梅约:(从他妻子的肩头上望着安朱……倔强地)老实话……地地道道的老实话!

    梅约太太:嘘……嘘!(她想用一个手指头去封他的嘴,可是他把头掉转开。)

    安朱:(他已经克制住感情)你错了,爸,事实不是那样。(带着反抗的断然口气)我并不爱露斯。我从来没有爱过她,那种念头我从没想过。

    梅约:(怒冲冲地不相信,说话带着鼻音)哼!你是谎上加谎!

    安朱:(发了脾气……尖刻地)我想,要让你来解释一个人想离开这个宝贝农庄,除了用那种外部原因,你就无法可想了。我讨厌这个地方……信不信由你……我喜欢有个机会出去走走,就是这个道理。

    罗伯特:阿安!不要走吧!你只会把事情弄得更糟。

    安朱:(阴沉沉地)我才不管。我在这里己经尽了我的一份力。我不想干了,我有不干的权利。(突然又气又恼;情绪越发激烈)这一整套倒霉的事,我厌烦透了。我恨这个农庄,我恨它的每一寸土地。我讨厌象个奴隶似地挖掘脏土,在太阳下面流汗,连一句感谢的话都得不到。(愤怒的眼泪浮上他的眼睛……力竭声嘶地)我不干了,一刀两断。如果迪克舅舅不带我上他的船,我另外找一条。不管怎样,我都得到别处去。

    梅约太太:(声音里夹着惊慌)不要搭腔,杰姆士。他不知道他在说些什么。一句话都不要跟他说,等他神志清楚的时候再讲。求求你,杰姆士,不要……

    梅约:(把她从身边推开,他的脸因为盛怒变得紧张、铁青。他怒视安朱,好象非常恨他)你竟敢……竟敢象那样跟我说话?关于这个农庄……梅约农庄……你……你出生的地方……你说出那种话来……(他高抬一只攥紧的拳头威胁地走向安朱)你这个该死的狗崽子!

    梅约太太:(尖叫)杰姆士!(她用双手蒙住脸,无力地坐落在梅约的椅子上。安朱站着,一动也不动,脸色苍白而坚定。)

    司各特:(站起来,从桌子上面把两臂伸向梅约)算了吧,杰姆!

    罗伯特:(用他自己的身子隔开他爸爸和哥哥)停手!你疯了吗?

    梅约:(抓住罗伯特的手臂,把他推开,然后在安朱面前站了一时,喘气。他用一个发抖的手指头指着门)好吧……走吧!……

    走吧!你不是我的儿子……不是我的儿子!你下地狱去,只要你愿意!明天早上,不要让我在这里再看见你……要不然……不然……我会赶你出去!

    罗伯特:爸!看在老天爷面上!(梅约太太放声大哭。)

    梅约:(他抽风似地喘不过气来,瞪着安朱)你走吧……明天早上……上帝在上……不要回来……你敢回来,上帝在上,只要我还有一口气……要不然我要……我要……(他因为喃喃的威胁而浑身发抖,大步走向后面右边的门。)

    梅约太大:(起身,用双臂搂着他……歇斯底里地)杰姆士!杰姆士!你到哪里去?

    梅约:(语无伦次地)我去……睡觉,凯特。不早了,凯特……不早了。(他走了出去。)

    梅约太太:(跟在他后面,歇斯底里地恳求着)杰姆士!收回你对阿安说的话吧。杰姆士!(她随他出去。罗伯特和司各特睁大吃惊的眼睛瞪着他们。安朱直挺挺站在那里,两眼向前直视,放在身边的拳头攥得紧紧的。)

    司各特:(第一个开口,大声叹气)唉,他发起脾气来,简直就象个魔鬼!阿安,关于那个倒霉的农庄的事,你不该跟他说那些话,你知道农庄的事最容易使他恼火了。(又叹了口气)哎,他在气头上说的那些话,你不见怪吧。等他的气消了一点,他会后悔的。

    安朱:(口音确定不移)你不了解他。(反抗地)话既然说了出来,就收不回去了。我已经作出了选择。

    罗伯特:(强烈抗议)阿安!你不能走!这太傻了……也太可怕了!

    安朱:(冷冷地)阿罗,过一会儿我再跟你谈。(他哥哥的态度使他受不了,他在一张椅子上坐下,双手捧着头。)

    司各特:(走过来拍拍安朱的背)阿安,我非常高兴你能跟我走。我喜欢你的劲头,还有你跟他说话的那种态度。(放低他的声音说悄悄话)象你这样生气勃勃的年轻人,海洋上才是个用武之地。(他又拍了拍阿安的背,表示赞许)你和我会成为好伙伴的,要不才怪哪。我要去睡觉了。不要忘记收拾你的行李。能睡就睡一时。在他们起身以前,我们就早早地溜出去。那就会避免许多口舌。罗伯特可以赶车送我们到镇上,然后把马车赶回来。(他向左后方的门口走去)好吧,晚安。

    安朱:晚安。(司各特走了出去。两兄弟沉默了一会儿。随后安朱走到他弟弟身边一只手放在他背上。他低声说话,充满了感情)阿罗,振作起来。牛奶泼了,哭又有什么用。让我们希望,将来一切都会大吉大利。生米煮成了熟饭,还有什么办法呢?

    罗伯特:(发狂地)可是那不是实话,阿安,不是实话!

    安朱:当然不是实话。你知道我也知道,……可是只应该我们两个知道。

    罗伯特:爸永远不会原谅你的。噢,这件事从头到尾太没有意思了……太惨了。你为什么认为非走不可呢?

    安朱:你不用问也知道。你知道为什么。(气势汹汹地)我可以希望你和露斯得到世界上的一切幸福,我真心诚意地祝福你们。不过你不能期望我留在这里,看着你们两个天天呆在一起,而我却孤孤单单的。我受不了……何况我原先定下的要在这里进行的所有计划都和那个想法有关……(语不成声)我以为她是爱我的。

    罗伯特:(把一只手放在他哥哥的手臂上)上帝!真可怕!我们这些年来一直是相亲相爱的,一想到我竟然成了你受苦的原因,我感到非常罪过。要是我早就预料到会出这种事,我向你发誓,我绝不跟露斯说一句话。我发誓我不会说,阿安!

    安朱:我知道你不会说。那就更糟,因为露斯就会受罪啦。(他拍拍他弟弟的肩膀)现在这样最好。也只好这样,一切困难我顶住,就是了。过些时,爸会明白我的想法的。(罗伯特摇摇头)……要是他不明白……唉,那也没有办法。

    罗伯特:可是想想妈看!上帝呀!你不能走,阿安!你不能走!

    安朱:(凶凶地)我非走不可……一定得走开!我告诉你,非走不可。我呆在这里会发疯的,因为每一秒钟都会叫我想起,我扮演的是个多么愚蠢的角色。我一定要走开,想尽办法,忘掉一切。要是我呆下去,我就会恨这个农庄,因为它让我回想起一切事来。我不可能对工作再感到任何兴趣,因为看不到任何目标。难道你还看不出,那会叫人多么难受吗?阿罗,你也爱她,设身处地替我想一想,要记住,我到现在还是爱她的,要是我呆下去,我还会爱下去。那对你或者对她不是太不应该了吗?设身处地想一想。(他抓住他弟弟的肩膀猛摇)那时你会怎么办呢?跟我说老实话!你爱她。你会怎么办?

    罗伯特:(哽咽地)我……我会走的,阿安!(他用双手蒙住脸,哆哆嗦嗦地哭起来)上帝!

    安朱:(似乎全身突然轻松了……声音低沉而坚定)那么你知道为什么我非走不可了,那就再也没什么可说的了。

    罗伯特:(疯狂地反抗)为什么这种事一定要出在我们中间呢?真他妈的!(他发狂似地四下张望,好象要寻找应该负责的命运来进行报复。)

    安朱:(又把手放在他弟弟肩膀上……安慰地)不必要再大惊小怪了,阿罗。事情就这么定了。(勉强微笑)我想露斯有权去挑选她喜爱的人。她挑选得不错……上帝保佑她!

    罗伯特:阿安,我觉得你真是个好人!我想告诉你,但是又词不达意。

    安朱:(赶忙打断他的话头)别说了!我们睡觉去吧。太阳出来以前我就得起身。要是你赶车送我们,你也要早起。

    罗伯特:对,对。

    安朱:(把灯光拧小)我还要收拾行李。(他乏透了,打呵欠)我疲倦极了,就象一口气犁了二十四个钟头的地。(沉闷地)我觉得好象死了似的。(罗伯特又用双手蒙上脸。安朱摇摇头,好象要把他的思想甩掉,他竭力想做出一副轻松愉快的样子)我要熄灯了,来吧。(他拍拍弟弟的背。罗伯特不动。安朱弯腰吹熄了灯。从黑暗中传出他的声音)阿罗,不要坐在那里伤心了。事情总会见个分晓的。来吧,睡一会儿,一切事情终久会好起来的。(人们听见罗伯特磕磕碰碰地站起身来,人们看见兄弟俩的黑影摸索着向后面的门口走去。)

    幕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