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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文 第十五讲

    我要告诉你们,阿伯拉罕的这个见解在精神分析中仍保留着,而且成为我们关于精神病理论的基矗我们已逐渐了解到下面这个概念:里比多虽附着于某种对象之上,而且表现一种想在这些对象上求得满足的欲望,但也可丢掉这些对象而以自我本身为代替;这个观点又逐渐发展得更为周密。从前P.纳基用自恋narcissism一词来形容一种性的倒错,即一个成年的个体用施于爱人身上的拥抱抚摩滥施于自己身体之上。我们现在便借用这个名词以称里比多的这种应用。

    我们只要稍加思索,便足见世上如确有这种爱恋自己身体的现象,那么这个现象必不完全是例外的或无意义的。也许这种自恋乃是普遍的原始的现象,有了这个现象,然后才有对客体的爱object-love。但自恋的现象却也不必因此而消失。我们必须记得“客体里比多”object-libido的进化,在这个进化的初期,儿童的许多性冲动都在自己身体上寻求满足——这就是我们所谓的自淫的满足——性生活之所以退化,而不能学会对于唯实原则的顺从,便可用这种自淫的能力作为解释。因此,自淫现象似乎就是里比多在自恋方向上的性的活动。

    总结一句话,我们对于“自我里比多”和“客体里比多”的关系已获得一个相当的观念,而这个观念则可借用动物学方面的比喻加以说明。你们要知道最简单的生物只是一团未分化的原形质。这原形质常随所谓“假足”pseudopodia而向外伸张;但也可缩回这些假足再将原形质集为一团。这些假足的伸出,正好像里比多投射在客体之上,而最大量的里比多仍可留存在自我之内;据我们的推想,自我里比多在常态的情况之下,不难转变而成客体里比多,而客体里比多最后又能为自我所收回。

    用这些概念的帮助,现在就可以解释整个心理的状态,或者退一步说,也可用里比多说来描述常态生活的情况了,例如恋爱,机体疾病及睡眠等状态。就睡眠的状态来说,我们可假定睡眠状态乃是由于脱离外界而集中精神于完成睡眠的愿望。我们已知道半夜里梦的精神活动也是以保持睡眠为目的,而且全受利己主义的动机的控制。借里比多说的帮助,我们可以更进一步,以为在睡眠的时候,所有一切在外物方面的投资不管是里比多的或利己主义的,都被撤回而又集中于自我。这难道还不能使我们对由于睡眠所导致的体力恢复及一般疲劳的性质有一新的了解吗?睡眠和胎内生活的相似之点既可因此证实,又可在心理方面扩大其意义。里比多分配的原型或原始自恋的现象都可重现于睡眠,那时,里比多和自我的利益同处一堂,在自足的自我中,合为一体而不可划分了。

    这里有两种观察要附带说一下。第一,自恋和利己主义的区别何在?由我看来,自恋系以里比多为利己主义的补充。我们讲到利己主义,仅着眼于某人的兴趣。至于自恋则有关里比多需要的满足。二者在实际生活上,可为各不相关的动机。一个人也许是绝对利己主义的,但是假使他的自我要在一个客体上谋求里比多的满足,则他的里比多对于客体也有强烈的依恋;那时,他的利己主义便得使他的自我不因为对客体的欲望而有所损伤。一个人可以是利己主义的,同时又是强烈的自恋的即感到不很需要客体,而这个自恋或表现为直接的性的满足,或表现为所谓“爱情”,从而有别于“肉欲”sensuality。就这些情境而言,利己主义是明显而常存的成分,至于自恋则为变动的成分。利己主义的反面为利他主义,利他主义可不是以里比多投资于客体之上的一个名词;利他主义和里比多不同之处在于它没有在客体上谋求性的满足的欲望。但是假使爱情达到最高的强度,利他主义也可在客体上作里比多的投资。大概地说,性的客体可将自我的自恋吸去一部分,于是自我对于客体的性的估计便常常过份。假使于此之外再加以利他主义,将得自爱人的利己主义引向客体,那么性的客体就成为至高无上之物;而完全吞没自我了。

    假使在这些枯燥的科学的玄想之后,引一段诗来说明自恋和热爱的区别。而加以“经济的”对比,对你们也许有所帮助。诗系引自歌德的《东西歌女》WeStostliche

    Divan,为楚丽卡与她的恋人哈坦的对话:楚丽卡——奴隶、战胜者和群众们,都异口同声地承认,自我的存在乃是一个人的真正幸福。假使他不失去自己的真我,便没有拒绝任何人的必要;假使他仍然是他,便可忍受任何物的损失。

    哈坦——就算你如此吧:我来的可是另一条路,我在楚丽卡的身上,看见了人世幸福的总和。

    假使她有意于我,我愿牺牲一切。假使她舍我而去,我的自我也立即消灭。那时哈坦的一切也都成过去;假使她很快爱上某一幸福的爱人,我只好在想象中,和他合为一体。

    第二,是梦的学说的扩大。梦之起因是不可解释的,除非我们假定潜意识中被压抑的观念已对自我宣告独立,所以自我为求睡眠起见,虽已撤回自身在客体上的投资,然而这种观念仍不受睡眠欲的支配,而保存其活动力。只有这个假定,才可使我们懂得这种潜意识的材料究竟如何能利用夜间检查作用的消灭或减弱,而塑造白天剩余的经验,从而造成一种为本人所不许的梦的欲望。反过来说,这种剩余的经验和被压抑的潜意识材料本来已有一种联络,由此联络或可产生一种抗力,以反对睡眠的欲望和里比多的撤回。因此,我们现在应该把前讲中所有关于梦的构成的概念再并入这个重要的动力因素。

    有些条件——如机体的疾病,痛伤的刺激,及器官的发炎——显然可使里比多由客体上撤回。如此撤回的里比多又重新依附于自我而投资于身体上病痛的部分。我们简直可以说,在这种状况之下,里比多由客体上的撤回比起自我兴趣由外界事物上的撤回,更令人惊异。这似乎有助于我们对忧郁症的了解;在此症中,有些在表面上看不出病痛的器官却要求自我的关注。但是关于这一点或者其他可以用客体里比多之返回自我来解释的情境,却不拟再加讨论了;因为我此时已觉得你们必将有两种抗议。第一,你们要问我为什么在讨论睡眠,疾病等时一定要坚持里比多和兴趣,以及性本能和自我本能的区别,其实,要解释这些现象,我们只须假定各人都有一种自由流动的一致的力,投射到客体之上,也可凝集于自我之中,就可以达到这方面的目的,也可以达到那一方面的目的了。第二,你们要问我怎么竟如此大胆,以至于视里比多的离开客体为疾病的起源,假使这种由客体里比多转为自我里比多——或一般的自我能力——的变化,乃是一种每日每夜所常有的常态的心理历程。

    下面就是我的答复:你们的第一个抗议听起来好象有相当的理由。由睡眠,疾病及恋爱等情形的研究,也许不足以看出自我里比多和客体里比多,或里比多和兴趣的区别。然而在这一点上你们却忘记了我们出发时的研究,其实,对于现在所讨论的心理的情境,正是用这些研究为根据的。我们既明白了由移情的神经病而引起的矛盾,于是乃不得不将里比多与兴趣,性本能与自存本能加以区别。自此之后,这个区别便常引起我们的注意了。而且若要解决所谓自恋神经病,如早发性痴呆的谜,或要完满地解释它们和癔病及强迫性神经病的异同,便不得不假定客体里比多有变为自我里比多的可能,或者换句话说,便不得不假定我们必须承认有自我里比多的存在。然后,我们才引用由此而得的不可否认的理论来解释疾病,睡眠及热爱。这些理论到处应用,看究竟在哪方面可以走得通。而没有直接根据分析的经验的,只有一个结论:就是,里比多无论附着于客体或自我,总仍然是里比多而不变为自我的兴趣;而自我的兴趣也一定不变为里比多。但是这个话仍只是表示性本能和自我本能的区别;这个区别,我们已加以批判的考察,从启发的角度看来,暂时仍然有用,等到证实了它没有价值之后再说。

    你们的第二个抗议也引起了一个合理的问题,然而论点仍不免错误了。客体里比多回复到自我确未必都可致病;里比多每夜在睡眠之前撤回,醒后又复原,也都是千真万确的事实。譬如原形质的微生物收回假足之后,往往即复伸出。但是假使有一种确定的,很有力的历程,强迫着里比多由客体上撤回,那结果便很不相同了。由此而成为自恋的里比多不再能找到返注于客体的途径;里比多在自由运动上受到障碍,那便不能不病了。自恋的里比多若储积到某种限度之上,似乎就变得不可忍受。我们或可推想它之所以投射于客体之上者正是因为这个缘故。而自我也只得放出里比多,免得里比多的过分储积而致玻假使我们的计划要对早发性痴呆作更特殊的研究,那么我或可告诉你们,使里比多脱离客体而不能复返的那一历程实和压抑作用有密切的关系,而应视为压抑作用的又一种。无论如何,假使你们能知道这些历程产生的初步条件,据我们现在所知,几乎和压抑作用互相一致,那么你们对于这些新事实便不难了解了。所谓矛盾也彼此相似,而互相矛盾的力量也是相等的。然而其结果之所以不同于癔病,那只能是因为倾向的不同。这些病人所有里比多发展的弱点是位于发展的另一时期。而引起症候的执着点也有不同的位置,也许是位置于初期自恋的阶段之内;早发性痴呆最后便返回到这一阶段。总之,就自恋的神经病而言,我们乃不得不假定它的里比多在发展上执着的时期,远较早于癔病或强迫性神经病,但是你们已听说自恋神经病实际上较移情神经病更为严重,但由关于后者的研究而得到的概念也足以为前者的解释。二者之间确多互相沟通之点;在基本上,它们是同一组的现象。所以,一个人若不先有关于移情神经病的分析的知识,便难望对于这些病症应属于精神病学能作相当的解释。

    早发性痴呆的症候不同,它们的发作不由于里比多返自客体而储积在自我之内,象自恋那样。它们还表现有其他现象,可追溯到里比多要复返于客体而力求恢复的结果。事实上,这些才是这种病的显著特征;它们类似癔病的症候,间或有少数也类似于强迫性神经病的症候;但在各方面说,仍多不同之点。就早发性痴呆而言,它们的里比多返回到客体或客体观念的努力,似乎的确不无所得,但是所得的仅不过是原物的影子——如附丽在原物上的名词或影像。这里为篇幅所限,对于这个问题,不再作进一步讨论,但在我看来,里比多返回到客体的努力这一方面可用来了解意识的观念与潜意识的观念之间的区别。

    分析的研究现在已可望再推进一步了。自从有了自我里比多的概念之后,自恋神经病已有了解的可能;我们目前的工作,就是要在这些疾病里求得动力的成因,同时因对于自我的了解,而去扩充我们对于精神生活的知识。我们的目的在于建立一种关于自我的心理学,然而自我心理学不能建立在我们自己的自我知觉所提供的材料之上;也一定要象里比多心理学那样以对自我病狂的分析为根据。我们或许以为自我心理学若能成立,则我们现有的得自移情神经病的研究的关于里比多的知识就会无足轻重了。然而,我们现在在这方面尚未取得很大的进步。自恋的研究不能用研究移情神经病的有效方法来进行,你们不久便可明了理由何在。就自恋的病人而言,我们往往走通了一小段路之后,又会碰壁而不能通过。你们知道,移情神经病内也有这种抵抗的壁垒,但这个壁垒可以一段一段地冲破。至于自恋的抵抗是不能克服的;充其量也只能伸长颈子去窥视墙外有什么经过,聊以满足好奇心而已。因此,我们不得不设法改变研究法,但现在还找不出一种改善的方法。关于这些病人的材料并不缺乏,虽不足以解决我们的疑问,但材料的分量却很可观。现在我们只能用得自移情神经病的研究的知识去注释他们所说的话。这两种病症的相同之处已足以担保我们有了满意的出发点。至于用这个方法究竟收到何种成效,那就得看将来了。

    除此之外,还有其他一些困难阻碍着我们的进步。老实说,只是在移情神经病上作过分析研究的人们,才配去研究自恋神经病以及和自恋有关的精神玻但是精神病学者从来不研究精神分析,而我们精神分析家所见过的精神病的例子又嫌太少。现在必须培养一批精神病学家,使先受精神分析的训练。美国已开始在这个方向上努力了,有几位精神病学者领袖在对学生讲演精神分析的学说,医院及疯人院中的主任医生也都想用精神分析的理论以为观察病人的指导。我们有时也探到了自恋幕后的一些秘奥,因此,现在我们想告诉你们一些关于此病的见解。

    妄想狂paranoia是一种慢性精神错乱,在今天精神病学的分类上,有一很不确定的地位。但是它无疑和早发性痴呆有密切的关系;我已提议过,二者都应同属于妄想痴呆paraphrenia的名下,妄想狂的形式随幻想内容的不同而异其名称,例如夸大的幻想,被压迫的幻想,被妒忌的幻想,及被爱的幻想erotomania等。我们决不希望精神病学能说明这些现象。试举一个不很好的老例子吧,精神病学也曾凭理智的努力,想用这些症候互相解释:病人深信自己受人迫害,因此推想自己一定是一个要人,于是逐渐产生妄自夸大的幻想。而据我们分析的概念,这种夸大的幻想乃是由于里比多从客体上撤回,而使自我膨大所致,这是第二期的自恋asecondarynarcissism,是早期的幼稚形式的回复。但在被迫害的幻想里,我们从观察中得到了一个了解的线索。第一,我们知道就大多数的事例而言,迫害者和被迫害者是同性的;这原可有好意的解释,但是就某些已受严密研究的例子而言,似乎病人在健康时本对这个同性者极其亲爱,只是到了发病之后,才以他为迫害者。这种病又可因联想而进一步发展,可以把一个被爱的人换成另一人,例如把父亲换成严师或权威者。由这些大家常相一致的观察看来,我们以为一个人因为想要抵御一种强有力的同性恋的冲动,乃采用被迫害妄想狂作护身符。爱既一变而为恨,恨又足以危及既爱又恨的对象的生命,这个转变无异于里比多冲动之变为焦虑,都是压抑作用常有的结果。试举一个最近看见的例子加以说明。一个年轻的医生必须离开他的寓所,因为他在那里曾恫吓一个大学教授的儿子。这人本来也是他的密友,他这时以为这个朋友有超人的魔力和邪恶意图;他以为近年家庭的种种不幸,和自己在公私两方面的困顿,都是他在作祟。而且不仅如此,这个恶友和他的父亲又引起大战,致使俄国人侵扰边疆;他们曾用种种方法来伤害他的生命;他于是深信此恶人不死,则天下的大乱不止。但是在实际上,他仍深深爱他,以致虽有枪杀他的机会,可是手软不能放枪。我和病人作短时间谈话的结果,才知道二人深密的友谊起于在学校中同学的时候;至少有一次他们已经远超出友谊的范围,二人在某一夜内曾有过一次完全的性交。病人就年龄及人品说,那时都应有爱女人的情感,可是他始终没有这个意思。他曾和一个美丽富有的女子订婚,但是她因他太冷酷,宣告解约。多年之后,正当他初次能给一个女人以性的满足的时候,他的病爆发了。当她在感激和热爱中拥抱着他的时候,他忽感到一种神秘的苦痛,象利刃切颅似的。其后,他诉述那时的感觉,好象尸体解剖时头部切开时的那种感觉;因为他的朋友是病理解剖学家,所以他渐以为只有这个朋友才会以这个女人来引诱他。于是他对于前所受自这个朋友的其他迫害,也更能了解其阴谋诡计了。

    但是迫害者和被迫害者有时也可为异性的,那么说这种病是抵抗同性爱,岂不是与事实互相矛盾吗?我曾有机会诊察过这种情形的病,表面上虽与此说相矛盾,实际上则互相证明。一个年轻的女子想象自己为一男人所迫害,这个男人曾经两度和她发生过亲密的关系;事实上,她最初颇怀恨一个妇人,这个妇人或可视为这少女的母亲的代替者。直至第二次和他相会之后,她才将受迫害的幻念由那妇人移到那男人;所以在这个病例中,迫害者的性别和被迫害者相同的说法,仍可成立。只是病人向律师及医生诉说时,对于第一次的幻想片言未提,因此在表面上,和我们关于妄想狂的理论便互相抵触了。

    选同性为对象比起选异性为对象来,与自恋原来就有更深切的关系;所以,同性恋的热情一受拒斥,便特别容易折回而成自恋。关于爱的冲动的途径的基本计划,在这些演讲里,我还没有机会把我们所知道的全部告诉你们,现在也不能有所补充了。我要告诉你们的只是下面这几句话:对象的选择,或里比多超出自恋期以上的发展,可有两种型式。第一为自恋型thenarcissistictype,以能类似于自我者为对象以代替自我本身;第二为恋长型theanaclitictype,里比多以能满足自己幼时需要的长者为对象。里比多强烈执着于对象选择的自恋型,也是有显著同性恋倾向者的一种特性。

    你们当记得在本编的第一讲中,我曾引述过一个女人的幻想的妒忌。现在我们的演讲快要结束了,你们一定会希望我能用精神分析说来解释幻念。但是关于此事,我所能告诉你们的不能象你们所期望的那么多。幻念不受逻辑及实际经验的影响,它和强迫观念相同,都可用它们与潜意识材料的关系加以解释;这些材料一方面为幻念或强迫观念所阻遏,一方面却也借幻念或强迫观念表现出来。二者之间的差异实基于此二种情绪的形势的topogra-phical及动力的差异。

    抑郁症可分为许多不同的临床类型和妄想狂相同,我们也可约略窥见这种病的内部构造。我们已知道这些病人所深感苦恼的无情的自我谴责实际上都有关于自己所已失去的或因有某种过失而不再加以珍视的性的对象。因此,我们乃以为患抑郁病者确实都把自己的里比多由客体上撤回了,但因有一种“自恋的以他人自比”narcissisticidentification过程,把客体移植在自我之中,用自我代替了客体。这个历程,我只能给你们以一种叙述的观念,可不能用形势及动力的名词加以说明。自我于是被视为那已被抛弃的客体;那些要加在客体身上的一切报复的凶暴待遇,都改施于自我了。推而至于抑郁症者的自杀冲动也可因下面的假设而更可了解:就是,病人对自我的痛恨,与对那一既爱又恨的客体的痛恨同样强烈。在抑郁症中,与在其他自恋的病态中相同,其情绪的生活都显然有布洛伊勒所定名的而为我们所常说的矛盾情绪ambi-valence;这个名词的意义是指对于同一人而有两种相反的情感即爱和恨。可惜我们在这些演讲里对于矛盾情绪一词不能有更详尽的讨论。

    除自恋神经病外,还有一种癔病的“以他人自比”的形式,这是我们早已知道的。我很希望能用几句话,就使你们明白这二者的差异;可惜事实上没有可能。抑郁症有周期式或循环性,现在稍讲几句,会使你们感到兴趣的。在适宜的条件之下,我们可以在病去而未来之间加以分析的治疗,以阻止其病态的再发。我已一再尝试成功了。因此,我们乃知道在抑郁症,躁狂症mania,及其他病症中,都有一种特殊的解决矛盾的方法在进行着,这种方法在先决条件上和其他神经病是一致的。你们当可想象到精神分析在这方面还是很能有用武之地的。

    我还要告诉你们,自恋神经病的分析,有助于略知自我及其由种种官能和元素所构成的组织这方面的一些知识。我们从前在这一方面作过初步探讨。对于所观察的幻念的分析,我们已得到这么一个结论:就是,自我有一种官能,不断地在监视着,批评着,和比较着,因此,乃和自我的另一部分互相对抗着。所以,我们以为病人的诉苦,认为自己的每一举动都有人监视着,每一思想便有人知道而加以考查似的,这时其实已说出了一个没有人能知其为真理的真理。他的错误仅在于他以为这个可恨的势力非他自己所有,存在于他自己的身体之外;其实,他在自己的发展过程中,已创造起来一种自我理想anego-ideal,他在本人的自我中觉得有一种官能的界尺,可利用自我理想衡量自己的实际自我和一切活动。我们更推想他之所以要创造这个理想,其目的在于因此求得与幼时的主要自恋联系着的自我满足,这种满足自从年龄长大,已屡受压抑而牺牲了。这种自我批判的官能就是以前的所谓自我的检查作用或“良心”;夜间梦中表现为抵抗不道德欲望的,也就是这同样的官能。这个官能若在被监视的幻念中分解出来,我们便能知道这个官能的起源,乃由于受父母师长及社会环境的影响,通过以这些模范人物自比的过程而产生的。

    这是精神分析应用于自恋神经病所得的一些结果。可惜还嫌太少,有许多还未能使我们有明白的概念,因为这种概念只有当新材料经过多年的研究之后才可望有所成就。这些结果之所以可能,乃由于应用自我里比多或自恋里比多的概念;因有这些概念的帮助,所以我们能够将移情神经病方面的结论推广到自恋神经玻但是你们现在可要问我:自恋神经病及精神病的所有一切失调是否都可用里比多说加以解释,疾病的发展是否都由于精神生活中的里比多因素,而完全不由于自存本能的失常。由我看来,这一问题的解决似乎还不很重要;同时,我们现在还没有答复的能力;尽可静待将来的解决。据我推想,那时必可证明:致病的能力乃是里比多冲动所特有的。所以里比多说无论在实际的神经病方面,或最严重的精神病方面,都可取得胜利。因为我深知里比多的特性就是不服从现实及必要性的支配。但是我又以为自我本能在此也可有联带的关系,里比多既有致病的情感,于是自我本能的机能乃不得不因此而受扰乱。纵使我们承认自我本能在严重的精神病中是主要的受害者,我也看不出我们研究的方向便因此而失效;这都等将来再说吧。

    现在暂时回来再讲焦虑,以期能说明前所未能了解之点。我们曾说过焦虑和里比多的关系本很明确,但不易和下面一个不可否认的假定互相调和:就是,针对危险而发生的真实的焦虑乃是自存本能的表示。但是假使焦虑的情感不起源于自我本能,而起源于自我里比多,我们便将如何应付呢?焦虑之感究竟常伤身而有余,程度越深,为害也愈显著。它常干涉着那唯一可以保全自我的行动,不管它是逃避的或自卫的行动。所以,假使我们把真实的焦虑的情感成分属于自我里比多,而把它所采取的行动属于自存本能,那么一切理论上的困难都可迎刃而解了。你们将不再主张我们因知道恐惧而逃避了。我们的知道恐惧而逃避,都起源于对危险的知觉而引起的同一冲动。经过危险而幸存的人,以为他们未曾有恐惧之感,他们只是相机行动——譬如举枪瞄准进攻的野兽——这确是他那时最有利的办法。

    《精神分析引论》

    (德)弗洛伊德世界文化第二十七讲移情作用我们的讨论现在已将结束,那么,你们必定有一种期望,但可不要因此而产生一种误会。你们或许以为我讨论了精神分析所有复杂的难题之后,决不至于在结束时竟没有一句话讲到治疗,因为精神分析的工作究竟以治疗为归宿。其实,这一层我决不能略而不述;因为与治疗的现象相联系,还要告诉你们一个新事实。假使没有关于这个新事实的知识,则对于前已研究过的疾病,必不能有深刻的了解。

    我知道你们决不希望我告诉你们实施分析治疗的技术;你们只是要知道精神分析的治疗法及其成就的大概。要知道此事,是你们应有的权利,谁也不能否认;可是我不愿告诉你们——最好请你们自己摸索!

    请你们想一想吧,从引起疾病的条件直到病人内心起作用的因素,凡属重要的事实,你们都已知道了。究竟在哪一点上可以接受治疗的影响呢?第一,是遗传的倾向——我不常提到遗传,因为这个问题在旁的科学中已很为人所强调,我们也没有新的话可说。但是你们不要因此而以为我们轻视了它;我们从事分析,当然很知道它的势力。我们无论如何不能使遗传有所改变;这是本问题中一个预定的材料,可以限制我们努力的范围。其次,是幼时经验的影响,在分析中,往往是最重要的材料;它们属于过去,当然也使我们无用武之地。再其次是人生所有一切的不幸,即现实幸福的被剥夺,由此而引起生活中一切爱的成分的丧失——例如穷乏,家庭的不睦,婚姻的失败,社会处境的不良,道德的过度压迫等。这方面固然大有进行有效治疗的可能;但也须仿照维也纳传奇中的约瑟王KaiseJoseph施恩降祸的办法才行——以一有权势者的仁慈的专制,才可使人尽顺从,而困难尽行消灭;然而我们是何等样人,也能广施治疗法的恩惠给大家吗?我们在社会上无钱无势,只靠医术谋生,当然不能象他种医生施术于贫苦无告的人们;因为我们的治疗是要花许多时间和劳力的。然而你们也许仍坚持前述许多因素中必有一种有受治疗的可能。假使社会传统的道德起了剥夺病人快乐的作用,那么治疗时可鼓励并劝告他们去打破这些障碍,以牺牲理想为代价去换取满足和健康,这种理想虽为人推崇备至,然而世上弃而不顾的也正不乏人哩。但健康的获得既由于“自由的生活”freeliving,肯定要使分析沾上违反一般道德这个污点:因为它使个人受其利,社会则蒙其害了。

    关于分析的这个错误印象究竟是谁给你们的呢?分析的治疗当然有一部分包括对于生活要自由些的劝告——假使没有他种理由,那就是因为病人在里比多的欲望与性的压抑,或肉欲的趋势与禁欲的趋势之间感有一种矛盾。这种矛盾不是用帮助一方面来压服他方面所能解决的。就神经病人而言,固然是禁欲主义操胜一时;结果是被压抑的性的冲动在症候中求得发泄。假使我们转使肉欲方面有胜利之可能,那么被忽视的压抑性生活的势力,便不得不到症候中去求补偿。这两种办法都不能制止内心的矛盾;总有一方面不能得到满足。至于矛盾不很激烈,以致于医生的劝告也能收效的例子则为数很少,而且这些例子就用不着分析的治疗了。凡是易于感受医生影响的人们,虽无这个影响也必能自求解决。其实,你们总知道一个绝欲的男人若决意要作非法的性交,或者一个不满足的妻子若要找一个情人求得补偿,那么他们决不至于要先求得医生或分析家的允许,然后才遂心所欲的。

    人们讨论这个问题的时候,常易忽略了整个问题的要点——即神经病人致病的矛盾有别于矛盾着的各个冲动的常态争衡,因为常态争衡的两种冲动存在于同一的心理领域之中,至就致病的矛盾而言,则两种势力中的一种进入前意识和意识的平面之上,另一种则被禁闭于潜意识的区域之内。因此,其矛盾必不能有最后的结局;两种势力见面之难,实无异于一在天之南,一在地之北。若要解决,必须使二者相遇于同一场所之内。我以为这便是精神分析的主要工作。

    除此之外,你们在想象中若以为分析法也以劝导人生或指示行为为要点,那么你们又未免错误了。其实,我们在力求避免扮演导师的角色时;我们只希望病人能够自己解决。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我们乃劝告他在受治疗时,暂时不要对于生活作出重要的决断,如关于事业,婚姻的选择,或离婚等,待治疗完成之后再说。这也许是你们想象不到的吧。我们只对于年轻或不能自立的人们才不坚持这种限制。对于他们来说,我们只得兼为医生及教育家;我们深知自己那时的责任重大,遂不得不慎重从事了。

    我虽力辩分析的治疗决不鼓励自由的生活,但是你们却不要因此以为我们提倡传统的道德。二者都不是我们的目的。我们不是改良家,只是观察家;然而既要观察,便离不开批判,因此,我们不可能拥护传统的性道德,或赞许社会对于性的问题的处置。我们不难证明人世间的所谓道德律所要求的牺牲,常常超出它本身的价值;所谓道德的行为既不免于虚伪,也难免于呆板。我们对于病人决不隐瞒这些批判;务使他们对于性的问题,也象他种问题一样,都能习惯于作不带偏见的考虑;假使他们在治疗完成之后,能在性的放纵和无条件的禁欲之间选取适中的解决,那么无论结果如何,我们都不必受良心的责备了。无论何人,只须完成了训练,认识了真理,便都能增加抵抗不道德危险的力量,尽管他的道德标准在某方面与一般人不同。至于禁欲在引致神经病上的重要性,我们也不要估价过高;只有少数因剥夺作用及里比多储积而致病的病症,才可用不难引致的性交而收治疗之效。

    因此,你们就不能假定,要解释精神分析的疗效,一定是由于允许病人实行放纵的性生活了;你们须得求他种的解释。我记得我在驳斥你们的这一推想时,曾说过一句话,或许可以使你们走上正路。我们之所以收效,或许是由于用某种意识的东西代替了某种潜意识的东西,把潜意识的思想改造成意识的思想。你们要是这样,那就击中要害了。潜意识既扩大而入意识,于是压抑遂被打消,症候遂被消灭,而致病的矛盾乃变成一种迟早总得解决的常态的矛盾。我们的工作只是使病人能有这种心理的改造,此事能有何种程度的成就,他们也就可以得到何种程度的利益。假使没有压抑或类似于压抑的心理历程等待解除,那么我们的治疗便算完事了。

    我们努力的目的可表达为不同的公式——使潜意识成为意识,消除压抑作用,或填补记忆的缺失;它们统统是指同一件事。你们也许不满足于这句话;以为神经病人的恢复可大不相同,他既受了精神分析的治疗,或许要变为一个完全不同的人物,而你只听说,整个的经过只是使潜意识的材料较前稍减,而意识的材料只较前稍增而已。你们也许不懂得这种内心改造的重要。一个受了治疗的神经病人虽然在骨子里依然故我,但也确变成一个不同的人物——那就是说,他已经变成了可以在最优良的环境下所能养成的最优良的人格。这就不是一件无足轻重之事了。假使你们能知道我们的一切成就,能知道我们用最大的努力以引起这种心理中貌似琐屑的改造,那便更可了解各种心理平面的差异的重要了。

    我现在暂时离开本题,问你们是否知道所谓“原因治疗”aca-usaltherapy的意义。一种治疗术若丢开疾病的表现形式,寻求突破点以根除其病因,就叫做原因治疗。精神分析是否为一种原因治疗呢?要答复这个问题决不是一件简单的事,然而我们由此却可深信这类问题之不切实际。精神分析的治疗当不以消除症候为直接目的时,则和原因治疗的进行大致相似。至于其他方面则不相同,因为我们追求原因,要远远超过压抑作用直至本能的倾向及其结构中的相当强度,直至这些本能的发展的失常等。现在假使我们可用某种化学的方法来改造心理的机制,或随时增减里比多的分量,或牺牲了某一冲动而增大另一冲动的势力——那就会成为一种名副其实的原因治疗,而我们的分析也就成为侦察原因时不可或缺的第一步工作了。可是现在尚未有这种影响可以达到里比多的历程,这是你们所知道的;我们的精神治疗术是向另一点上进攻,不在症候之上,而是比较地远在症候的下层,这个处所只在很奇特的情形之下,才可为我们所接近。

    那么,我们究竟要做些什么工作才可使病人的潜意识进入意识呢?从前我们以为这事很简单;只须寻出这种潜意识的材料告诉病人便算完事了。但是现在我们已知道这是一个目光短浅的谬误。我们知道他的潜意识,与他知道自己的潜意识二者并不是同一回事。我们将所知道的事告诉了他,他可不能达成同化,以代替自己的潜意识的思想,只是兼容并蓄,事实上很少变动。我们因此不得不仍以形势的观点对待潜意识的材料;而应在他的记忆中最初产生压抑的那一点上去寻求。必须先消除这种压抑,然后以意识思想代替潜意识思想的工作才可立即完成。但是这种压抑又如何加以消除呢?于是我们的工作遂进入了第二阶段;第一是发现压抑,其次是消除这种压抑所赖以维持的抗力。

    这个抗力如何才能消除呢?依然是:先找出抗力的所在,然后告诉病人。抗力或者起于我们力求消除的压抑,或者起于更早活动过的压抑;都是为了抵抗不适意的冲动。因此我们目前要做的工作正和以前一样;即加以解释,验明而告诉病人;但此时是做对了的。抵拒或抗力不属于潜意识,而属于自我,自我则必和我们合作,即使它不是意识的,也无妨碍。我们知道“潜意识”一词在这里似有两个含义,一方面是一种现象,一方面是一种系统。这听起来虽然好象模糊难解,但究竟只是前次所说的话的重述。可不是吗?我们以前早已说到这一点了——假使我们能因解释而能辨认出抗力的所在,那么我们原可望这种抗力和抵拒便因此而消灭。但是我们有何种本能的动力供我们支配而使此事有成功的可能呢?第一,乃是病人求恢复健康的欲望,使他愿和我们合作,第二,是他的理智的帮助,这种理智是因我们的解释而增强的。假使我们能给他一点提示,那么病人当然较容易用理智辨认出抗力,而在潜意识中求得与这个抗力相当的观念。假使我告诉你:“仰头看天,就会看见一个轻气球,”或者假使我只请你抬头看天,问你能看见什么,那当然是在前一种条件下,较易看见轻气球。学生初次看显微镜,教师必须告诉他要看什么,否则镜下虽然有物可见,而他却看不出什么东西。

    现在请讲事实吧!就神经病的种种形式,如癔病,焦虑现象,强迫性神经病等而言,我们的假说都很可靠。我们如用此法求得压抑,抗力,及被压抑观念的所在,那么就可克服抵抗,打破压抑,而将潜意识的材料变为意识的材料。我们这样做时,便明白觉得正当每一抗力被战胜的时候,病人的心灵内就有一种激烈的决斗在进行着——两种趋势在同一区域内作常态的心理斗争,一种是要援助抗力的动机,一种是要打消抗力的动机。第一种是原来建立起压抑作用的老动机;第二种则为新近引起的动机,可望用来帮助我们解决矛盾。我们因此乃将前已因压抑作用而暂时和解的斗争重复引起,用来作为对于此事的新贡献,第一,向病人表明旧解决足以致病,而新解决可以恢复健康,第二,告诉他自从那些冲动原先遭拒斥之后,情形已大不相同。因为那时的自我柔弱幼稚,深惧里比多压迫的危险,力图退缩,而现在的自我既较强大,又富有经验,而且又能获得医生的援助。因此,我们可希望再度引起的矛盾,比压抑作用有更完满的结果;你们如不相信,请证以我们在癔并焦虑性神经病,及强迫性神经病中的治疗的成功。

    但是此外尚有他种疾病,情形虽都相似,但我们的治疗法未能收效。就这些病症而言,其自我和里比多之间发生一种矛盾,从而造成压抑——虽然这个矛盾和移情神经病的冲突有形势上的差异;此外,我们也可在病人的生活中追溯到压抑所发生之点;我们便也用同样的方法,有同样的把握,给他以同样的帮助,告诉他以所要求得之事;而且现在和压抑成立时的时距,也有利于使矛盾有较好的结局。然而我们毕竟未能克服一种抗力,而消除一种压抑。这些病人如妄想狂者,抑郁症者,及患早发性痴呆者大概不受精神分析治疗的影响。这个原因在哪里呢?这不是因为智力的缺乏;要受分析自然要有某种程度的智力,但是譬如就最聪明而能演绎的妄想狂者而言,难道是智力不及他人吗?其他任何推动的力量也并不欠缺;譬如抑郁症者和妄想狂者不同,他们也深知自己的病痛之苦;但并不因此而有较易受影响的可能。我们在此又遇到一种愧未能懂的事实,所以不得不怀疑自己是否真正具有了解他种神经病的治疗能力了。

    现在若专门讨论癔病和强迫性神经病,又会立即遇到第二个出人意料之外的事实。病人略受治疗之后,对于我们便有一种特殊的行为。我们原以为已将一切可以影响治疗的动机力都曾加以相当的注意,而且充分估计到了我们自己和病人之问的情境,因而得出一个最可靠的结论;但是在我们所已估计的以外,好象有什么没有估计到的东西忽然侵入。这个意外的新现象,本身就异常复杂;我先举较常见而简单者略述如下。